正文

筱習:微瀾止水

(2009-06-07 13:16:41) 下一個

  這是個關於暗戀的故事。
  方為安以為她心裏的那個人永遠隻能仰望,仰望也是好的。
  蘇槿彥以為他心裏的那個人永遠隻能遠遠看著,能遠遠看著也是好的。
  方為安與簡意軒談了一場不成不淡的戀愛,半路殺出的程咬金是她的姐姐方紫星,那個叫蘇槿彥男子帶著她突圍。
  他們彼此暗戀十數載,愛情姍姍來遲,終於等來了彼此。然而這樣刻骨銘心的愛情卻給方為安帶來了滅頂之災,他們之聞隔著門第、家族……他不得已放手,在放手的同時也放棄了自己,他自始至終都希望她幸福。
  他日如若再見,他日必不再見,又何必見?

  吾家有女初成長
  方家今天很熱鬧,剛從英國留學歸來的大女兒方紫星是絕對的主角。一向繁忙的方寓年也和太太及三女兒方思婕一起去接機。他的寶貝女兒在劍橋大學攻讀經濟學,獲得了碩士學位。劍橋大學!有別於方鴻漸之流的克萊登大學。方太太逢人便說她的大女兒在劍橋。劍橋幾乎是方家的一張名片。
  姐姐學成歸來,作為妹妹的為安一下班就往回趕。幸好沒堵車,在晚飯前趕回了家。姐妹見麵先是擁抱一番,數落著各自的變化。而後為安便上樓換居家衣服,準備吃飯。
  豐盛的晚餐,全是為姐姐方紫星準備的。既然是為她接風洗塵,做些她喜歡的菜無可厚非。一家人兩年來總算是吃了回團圓飯。其實英國也不太遠,要回來也就是一張飛機票的事情。兩年隻在第一年的聖誕節回來過一次,那次剛好為安和幾個朋友去日本旅遊。她也沒提前通知,說要給大家一個聖誕禮物。後來方太太辛素英也想安排全家一起去英國旅遊,隻是方寓年抽不開身。公司總有大大小小的事等著他。
  公司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這兩年正麵臨上市,不能有絲毫差池。方寓年一輩子的心血,有朝一日能看著她上市死也無憾了。
  方家三個女兒。方寓年此生最大的遺憾是沒有兒子,年輕時方太太因此受了不少老人的氣。
  方家有女初成長。三個女兒,才氣和美貌都是一個賽一個。大女兒自不必說,說三女兒沉魚落雁也不為過,正準備考雅思,她的目標是取得加州大學獎學金。二女兒雖說美貌和才情都不如其他兩個,也不是什麽名牌大學畢業,但男朋友卻係出名門,國內某名牌大學高材生。方太太覺得她這輩子最大的成就就是生了三個如花似玉的女兒。誰說女子不如男,以後女兒照樣可以繼承事業。
  現在讓方太太最為操心的是,三個女兒的終身大事。眼看著大女兒已經26,二女兒雖說有男朋友,但也有個先後順序,先得把大女兒的終身大事給解決了,才能給二女兒辦,規矩不能破。但二女兒的婚事也不能耽擱。盯著簡家少奶奶位置的人可不是一個兩個。為此對二女兒也沒少教導,每次晚回來便旁敲側擊一番,方為安叫苦不迭。“媽媽,你是不是覺得我就非嫁簡意軒不可,你女兒就這麽差勁,沒人要了?”話語是在埋怨母親不該將她往外推,卻是另一種篤定,她篤定簡意軒非她不娶。
  的確,方太太的擔心也不是毫無道理。二女兒長相中等偏上,才情也隻能說中等偏上,脾氣也稱不上溫柔。她不明白,樣樣A+的簡大少怎麽就看上她這個最不起眼的二女兒,而不是智慧與美貌並重的大女兒?
  晚飯過後,三個姊妹在方紫星房裏聊天。方太太試圖打入,卻被方寓年拉出來,“讓他們姐妹三個好好敘敘,老太太就別湊熱鬧了。”
  方太太一出房門,方思婕便八卦起來:“姐,你回國了,那個英國還是法國男朋友Hery怎麽辦?他沒說要追到中國來?”從方紫星一下飛機,她就在想問這個問題,礙於父母,不好意思問。跨國戀情,她一直崇尚
  “是啊,說說看,你那男朋友怎麽辦?爸爸可是說過的,不許在英國找男朋友,就算找也不能找老外。”為安附和著,八卦是女人的天性。
  “早GOODBYE了。他知道我要回國,等不急我畢業就找了個美國女人。我也沒打算和他繼續下去。”方紫星輕描淡寫道。
  方思婕一副痛心疾首樣,“原來都隻是玩玩啊,太過分了,浪費我感情。我都想好了,以為你會嫁給那個什麽Hery。到時候去了美國,一個假期回家,一個假期去英國,害我規劃了好久,都想好要去哪玩了。”
  “誰讓你當真了?”
  “欸,我還是覺得異國戀浪漫。”說著便瞟向方為安,“不過,姐,要是能找個像二姐夫那樣的也不錯。我說,二姐,你怎麽讓他上鉤的,教教妹妹我。我也要釣帥哥。”
  “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方為安很認真的說道,她仿佛看見一個個純情男孩遭思婕拋棄的慘樣,哈哈大笑起來。
  “二姐,你少來這套。要說我們三個姐妹裏,還是你厲害,把簡少吃得死死的。”坐在床上的方思婕轉了個頭開始對方紫星絮絮叨叨道:“大姐你還不認識吧,改天讓二姐帶出來,我們兩K他一頓。誒,你是沒見他們兩那樣,每天車接車送,電話沒停過。看得我也心癢癢的想談戀愛。大姐,你也加油吧,免得媽嘮叨二姐的婚事不能抓緊……”
  聽到這,方為安有些驕傲的笑了,方思婕說的基本屬實。但依然反駁道;“紫星你別聽她胡說,我們不著急結婚,別聽媽的。你慢慢來,現在不考慮婚事。”
  “為了我好妹妹的幸福,我還是早點嫁了吧。我決定從明天開始物色,這裏哪有婚介所?還是登報征婚?”方紫星半開玩笑的說道。
  “好啊,大姐,我也和你一起。我們是同一陣線的。”方思婕和方紫星擊掌,方為安隻得在旁邊苦笑,她當然不相信堂堂方家小姐會去婚介中心,傳出去,父親那張老臉還往哪放。
  方為安回到房裏已經11點,明天還要上班。手機放在房間沒帶出去,看見5個未接電話,竊喜了一下。簡意軒出差新加坡,紫星回來本說好一起去接機,現在隻好等他回來請她和思婕吃個飯。兩人認識兩年多,真正交往隻有一年,關係正式確立了,卻沒有向外透露。雙方父母都知道,但也沒有催促的意思,他們二人暫時也沒有結婚的意願,所以至今沒有正式的拜見過雙方父母。
  方為安回了個電話給簡意軒,兩人傾訴衷腸一番,雖然很想念,但也不敢催他回國,畢竟不是去度假。
  “大概什麽時候回來?”
  “下個禮拜三。”
  “下個禮拜三”方為安盤算著,剛好還有一個禮拜。很快。突然想起,飯桌上父親說起禮拜天全家要去參加婚禮。據說是蘇家小姐出閣。方家和蘇家算得上世交,但近些年卻不怎麽走動。父親突然說起參加婚禮,這又為哪般?難道為紫星物色對象?這不是沒可能。
  方家和蘇家雖是世交,但差距不小。在A市,方家隻能算是殷實的中產,而蘇家則是不折不扣的名門。小時候,為安爺爺常常帶著她這個媽媽不疼爸爸不愛的老二去蘇家。為安記得爺爺和蘇爺爺總是泡杯茶坐在書房下棋,往往一坐就是一個下午。而她不是靜靜的坐在旁邊看,就是跟在子建哥哥的後麵,子建哥哥子建哥哥的叫著。她的子建哥哥教她畫畫,有時也纏著他玩石頭剪刀布,一起捉迷藏。
  那時她以為他就是她的子建哥哥。
  可是後來他卻不記得她了。
  
  天下太平
  接下來的幾天,方為安忙著上班,方紫星忙著大大小小的聚會,方思婕則忙著她的雅思。父親忙著生意,母親忙著麻將。
  公司裏接了兩個大單,她負責其中一個。周末加班,晚上八九點下班是常事,覺得有些累。可是很多事都要親力親為。比如寫個軟文,新來的小謝怎麽也寫不好,隻好自己動手,還一邊教她,等於是在幫公司培養新人。後來想想,自己也是從寫軟文開始的。一步一個腳印,走到今天,完完全全是靠自己。有時覺得自己是在較勁,終於完完全全靠自己的實力做成了一件事,證明她其實不比紫星和思婕差,雖然她們並不把她的工作放在眼裏。
  父親有和她說過讓她去公司幫忙,可對管理和生意上的事一竅不通,也沒有興趣,扭著脾氣在外麵找了份工作。她知道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在這方麵遠遠不如讀經濟的紫星。也不怪父親和母親的偏心。就像思婕,聰明可愛,才貌和紫星旗鼓相當,任誰都會喜歡她,而不是平庸的方為安。
  好在,她有簡意軒。
  從某種意義上說,她是該感謝簡意軒的。他讓她有了自信,認為自己還不至於很差勁,讓她在紫星和思捷麵前有那麽點點優勢。
  加班的人隻有她一個,泡了杯檸檬茶,淡淡的檸檬酸。薄薄的檸檬片漂浮在杯中,水分十足,讓人有想吞咽的欲望,為安卻知道它有多酸。她試過。
  電腦裏提示收到一封新郵件。打開一看是許久沒聯係的李穆,他說他要結婚了,隻是想告訴她一聲。方為安笑了,回複他說恭喜,是真心恭喜他。曾經對她死纏爛打說什麽這輩子除了她誰也不要的人,結婚了。
  這個世界不是誰沒有了誰就活不下去。或者說愛情是有時間性的,一個人對你無論有過怎樣的山盟海誓,有過怎樣的蜜語甜言,那隻是在愛情萌芽的那個時間段。它會長大,會開花,卻不一定結果。愛情,含苞待放也不及最初的萌芽階段。綻放時也離凋謝不遠了。
  看得透徹的方為安卻迷失在簡意軒的溫柔攻勢裏。他說愛她,她信,說要娶她,她也信。簡意軒對她說每一句話都是真誠的,就算開玩笑逗她開心,眼裏也寫滿了愛意。都說戀愛中的女人智商是零。
  明天是周日,早上吃飯時和父親說有事不去參加婚禮,卻被父親訓斥一通。說是蘇伯伯特意送來請柬,無論如何都要去。蘇珊姐姐結婚,當然是大事,她小時候也姐姐,姐姐的叫過她。可現在若在街上碰見,未必認得。蘇家人向來低調神秘,從不接受采訪,即使向嫁女這樣的大事,也是低調進行。
  她知道父母的用意,他們四個參加就行了,何必拖上她這個有主的。一向認為三個老大不小的女兒一個沒出閣,臉上多少有些掛不住的母親,這次卻一點也不覺得不好意思,也站和父親站在同一陣線,要求三個女兒一起參加。而紫星也勸她說,就當是去吃頓飯好了,很快就結束。
  耐不住他們的軟磨硬泡,剛開口答應下來就後悔了。呆在家裏看書或者看碟片比去那強多了,再不然聽音樂睡覺也可以。想著便想起簡意軒,他今天還沒給她打電話,大概很忙。他出差期間,極少主動給他電話,知道他忙,空下來自然會找她。有時偶爾心血來潮給他發條短信,總是要等半天後才接到回複,第一句不外乎“sorry,我在開會” “sorry,剛剛見客戶”後來也就養成了習慣,等他來找她。倘若他在,一準會來接她下班,然後和她說不要那麽拚命。而她總是笑笑說,“我肚子餓了,請我吃東西。”於是兩人去吃宵夜,然後開著車子去環島路兜風,享受二人世界。
  回到家裏,父母已經睡下。隔壁房間的燈還亮著,裏麵有交談聲。於是敲門進去,紫星穿著一件香檳色禮服站在試衣鏡前問思婕意見。
  “你們幹嗎呢,這麽晚了還沒睡。”為安把著門鎖,探著腦袋問道。巴黎時裝周上的最新款式,她一眼就看出來了。
  “二姐,我們試明天穿的衣服呢,你也進來看看。你覺得大姐這件衣服怎樣?”思婕向她招著手,鏡前的紫星也打著同樣的手勢。
  “你看看我這件衣服怎樣?思婕說簡單了點。有沒覺得我比以前胖了些?”
  方為安進門鎖上門,手提電腦隨手人扔在軟榻上,雙手叉腰,對方紫星審視道:“是簡單了點,不過大方。要是領口能低點就好了,那樣更加性感。”說著便哈哈大笑起來。
  “去你的,現在沒心思開玩笑。”方紫星正色道。
  “二姐,大姐試了一個晚上,能穿的都試過了。”
  “誒,大姐,明天出嫁的人是蘇珊姐姐。嘿嘿,不用這麽盛裝出席吧,不然搶新娘的風頭可不好哦。”紫星這件禮服其實很合身,本就玲瓏有致的身材勾勒得更加完美,簡單的款式也有其好處,能讓整個人看上去更加從容優雅,如果是方為安,未必能穿出這種效果。
  思婕起身附在方為安耳邊笑嗬嗬的說了句什麽,她便恍然大悟似的看著方紫星頻頻點頭道;“知道了,原來是這樣。”然後掩著觜笑。
  看她們這樣笑著,方紫星大概知道她們說了什麽,卻故意說道:“死丫頭,你們說什麽呢?”
  “沒什麽,隻是說姐姐穿這件衣服漂亮。是吧,小婕?”
  “嗯,要是身邊再配一個穿燕尾服的男士就更完美了。二姐,你說呢?”方思婕和方為安交換了個眼神,笑得更放肆了。
  “你們一唱一和,取笑我這姐姐是吧?”方紫星氣得跺腳。
  “沒有,沒有。”方為安慌忙否認道,“說正經的,總的來說還不錯啦,得體優雅,氣質不凡,跟你一比,我都不敢出門。”
  “你少來。就穿這件吧,不想再試了。我們明天去做美容,你去不去?”
  “不想去,婚宴幾點開始?”
  “聽媽說下午3點去教堂,然後直接去酒店。二姐,明天你也和我們一起去做美容吧,你看你最近經常加班,眼袋都出來了,臉色也變差了,再不保養,小心二姐夫不要你。”方思婕不無擔憂的說道。
  “這就不用你操心了,明天早上誰也不許叫我,我要好好睡個美容覺。晚安,親愛的姐姐。妹妹。”說著拎起軟榻上的包往外走,身後她們還在嘀咕;“你說她這麽拚命做什麽,最近都瘦了一圈。”方為安沒回應,由她們說去。
  第二天還是被他們拉起來,和母親辛素英一起去了美容院。美容院出來,母女四人一起去逛商場,吃中飯。這樣的機會極少。對此辛素英常常抱怨,女兒不貼心。和她呆在一起時間最長的是思婕,因此她也最為疼愛小女兒。
  為安知道自己在這方麵很欠缺,想盡力去做得更好些,卻總覺得不知道要如何去接近,加之工作也忙,心思做不到那麽細密,麵麵俱到。很多事情也就是這樣被忽略的,比如她和父母的感情,總是停留在不冷不熱的狀態。她知道她自己存在很多問題,就像父親所要求的那樣,如果真的聽從了他的安排,也許局麵會完全不一樣。其實不是沒有信心做好,隻是沒有興趣,讀書也是這樣,父親要求讀經濟,她卻報考了偏門的漢語言文學。其實也不是對這專業有多喜歡,也不是對經濟有多討厭,因為恰巧高考時遇上了反叛期。後來卻陰錯陽差的學了廣告,讓人無語。
  下午出門時也特意打扮了一下。換下了職業裝,穿上小禮服,化了個淡妝,以至於不讓自己太難堪。簡意軒偶爾也帶她去參加私人派對,所以禮服還是有的,而且全是簡意軒親手挑選的。他總是說不喜歡她穿職業裝的樣子。
  
  時光倒流二十年
  莊嚴肅穆的教堂,一對新人在十字架前宣誓,永不分離。
  在這個深秋,蘇珊姐姐成了別人的妻子。
  婚禮,低調中盡顯奢華。全城最高級的酒店,最豪華的婚車,最有權勢的賓客,配上最美的新娘,一切盡善盡美。宴會廳門口的新人及家屬在招待來客,一撥一撥應接不暇,接受最美好的祝福。
  為安不禁有些羨慕起這些,著黑色燕尾服的新郎時不時的低頭對著披白紗的蘇珊耳語一番,會心一笑。在為安看來他們的幸福和今天的奢華無關。奢華的不過是婚禮,他們恰巧是今天的主人而已。
  父親和母親在和幾個認識的人寒暄交談。不時有男子上來碰杯套近,今晚的宴會除了耀眼的新人外,貌美的方氏三姐妹也是一道不可忽視的風景。得知紫星剛從回國,有人上來和她用英語攀談起來,思捷和為安在一旁饒有興致的聽著,為了展示自己的預言天賦,思捷還時不時的插上幾句美式英語,比紫星的英式英語好聽。為安隻是靜靜的聽著,雖能聽個大概,但真正要交流還是有些困難的,索性微笑。
  手提包裏的電話響了,為安走向宴會偏廳,看著四下無人,便找了個靠裏些的位置坐下。電話聲音很小,不注意根本聽不見,但卻持續不斷。有些著急的拉開包,翻開手機,簡意軒的電話。手機屏幕頂端的電池格卻一閃一閃,電池馬上就要耗光,為安還是毫不猶豫接起來,聽聽聲音也好。果然隻聽見那邊叫了聲“為安”,她還沒來得及叫簡意軒,手機便自動關機,再放在眼前,屏幕已經變得漆黑,隻得歎著氣將手機收起。
  腳有些發酸,真不願意再出去,上午逛了一個上午,現在還得在外麵傻站著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結束。為安暗自慶幸自己走到這無人打擾的偏廳接電話,應該沒人會進來。索性彎下腰脫下腳上的高跟鞋,真是委屈了這雙腳。揉了揉腳跟,剛想穿上鞋,卻聽見有人說話,低低柔柔的女聲;“Kevin,I love you.”盡管聲音很低,方為安還是聽見了,一個女子的表白。而後是“Me too.”
  為安笑了。戀人在婚宴期間偷溜出來,表白愛意,多浪漫的事。下意識的轉過頭,朝聲音的發源地望去,為安意識到他們正躲在屏風後麵。突然覺得自己在偷窺,她也不是不諳世事的少女,知道屏風後的他們在幹些什麽,她是最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於是穿上鞋,速速離去,不被發現才好。
  正欲起身離去,卻不想歪了一腳,不禁發出“啊”的一聲,大概傷到腳筋了。低低的咒罵了一聲,想必驚動了屏風後麵的人,隻聽見那低低的女聲;“外麵有人?我們出去吧。”
  方為安懊惱自己怎麽那麽不小心,恨不得把腳上的高跟鞋扔了,假如穿平底鞋就不會發生這麽尷尬的事了,可這樣想著,腳稍稍移動一步也覺得疼,看來情況很不妙。跳到椅子上輕輕揉了揉,也沒覺得好。歎息間,聽見腳步聲從她身後響起,她心虛得不敢回頭。腳步越來越近,直至從她身邊走過,她才抬頭朝他們的背影望去。不知為何,看著那身著黑色西裝的男人,突然有一絲怔忪,很短暫。卻在那一絲怔忪時對上了他回頭的目光,她想笑,卻怎麽也擠不出,哪怕是苦笑也沒有。而他亦是,他必定在怪她破壞了他的好事吧,真想告訴他,她不是故意的。
  待他們出去後,她才緩緩起身,卻不知該如何走出去。在那站了半響。
  那天的宴會終究隻是和新郎新娘喝了杯酒,狼狽的撤退了。不是很重的傷,司機老楊送她回家,給她買了些噴腳傷的藥,醫生說沒什麽大礙。
  一回到家便迫不及待的給手機插上電,準備聯係簡意軒。她後悔去參加那個婚宴,腳弄傷了不說,肚子還餓得咕咕叫。讓李嬸下了一碗麵,告訴她直接在臥室解決。自己則艱難的走進衛生間,洗了個澡。弄清爽些,才能給腳上藥,腳踝部位有些微仲。可明明是最平常的崴腳,怎麽就傷到筋骨了?
  手機剛開機,就接到N條簡意軒的短信。問她在那裏?電話怎關機了?吃飯了沒有?怎麽還是關機?方為安的嘴角往上翹了,簡意軒,簡意軒,嘴裏默默的念著,現在她就想聽見他的聲音。
  撥通電話,劈頭就被問;“去哪裏了?等了你一個晚上的電話。”
  “參加婚禮。倒黴,腳崴了,到現在飯還沒吃呢?”
  “婚宴上沒吃東西嗎?”
  “沒有,還沒開始,我就結束了。”
  “腳疼嗎?”
  “有點。”
  “怎麽這麽不小心?”
  “現在在哪裏?”方為安答非所問。
  “酒店。”
  “意軒。”
  “嗯。”
  “我想你。”方為安低聲說道。電話那邊停滯了好幾秒。方為安突然有些不適應這樣的沉默,“噗嗤“笑出聲。誒,多好的氣氛,就被她這個笑聲給破壞了。隻聽那邊傳來怒吼聲,“方為安,是不是覺得耍我很開心?”
  “不要生氣,你也知道啦,我不擅長這些的。”說著便自顧自的“咯咯”笑起來。
  “你還笑。我就在你家樓下呢。你等著,我這就上去,反正你家沒人。”
  聽到這,方為安嘴還是硬道;“你有本事就馬上從新加坡飛回來。”明明知道她在新加坡,人卻不由自主的走向窗邊,傷著的右腳不能受力,走起來一破一破,頗為吃力。向窗外望去,院子外麵是停著兩輛車,車不是簡意軒的。他有時也會給她驚喜,比如出差會比原計劃早些,然後夜深人靜時在她家門口等著她,為安便偷偷溜出去,兩人見上一麵。每每這時,為安便感歎,要是永遠這樣多好。
  今天雖有些失望,卻是意料之中的事。不可能比原計劃早三天。兩人閑聊了一會兒,李嬸便端著麵進來。方為安便匆匆收線,吃飯要緊。
  那晚不知道因為腳疼還是想簡意軒,失眠了,輾轉反側。後來索性坐起來,拉開窗簾,看窗外的月光。沒有開燈,月光如水,卻讓這暖色調的房間顯得有些淒淒落落。記起小時候的中秋,也是這麽圓的月亮,每每吃完晚飯,打一盆水,一家人便坐在院子裏,聞著桂花香吃月餅賞月。那時候對月餅並沒有太大的興趣,當然更不懂喝茶賞月,隻是蹲在盆邊等著嫦娥仙子出來。那時以為真的有嫦娥仙子,有桂樹,爺爺奶奶總是哄她們說耐心等,過一會兒就來了。
  然而那明朗的月光印在水中卻變得五彩斑斕,因此為安堅信真的有和西遊記裏一樣漂亮的嫦娥仙子。殊不知那是盆的緣故。現在想來好笑,多麽天真的童年!嘴角不自覺的露出了微笑,卻想起陳奕迅的《時光倒流二十年》,用極低的聲音哼著:
  童年你與誰渡過
  聖詩班中唱的歌
  再哼一哼可以麽
  當時誰與你排著坐
  白色恤衫灰褲子
  再穿一穿可以麽
  遺憾我當時年紀不可親手擁抱你欣賞
  童年便相識
  餘下日子多閃幾倍光
  誰讓我倒流時光一起親身跟你去分享
  能留下印象
  閱覽你家中每道牆
  拿著你歌書
  與你合唱
  從前你與誰路過
  逛的公園有幾多
  再走一走可以麽
  當時誰對你凝望過
  是否真的比我多
  再演一演可以麽
  遺憾我當時年紀不可親手擁抱你欣賞
  童年便相識
  餘下日子多閃幾倍光
  誰讓我倒流時光一起親身跟你去分享
  遺憾印象
  沒有你家中那麵牆
  拿著你相簿
  從前拍過的相
  多麽妒忌你昨日同過的窗
  早些看著你美麗模樣
  對你天真的讚賞
  遺憾我當時年紀不可親手擁抱你欣賞
  童年便相識
  餘下日子多閃幾倍光
  誰讓我倒流時光一起親身跟你去分享
  遺憾印象
  沒有你家中那麵牆
  拿著你相簿
  從頭細看
  你六歲當天
  已是我偶像
  ……

  幸福摩天輪
  方為安在家休息了兩天。這兩天裏接了執行創意總監老白若幹個電話,頂著噓寒問暖的名義,實則探聽虛實,以及腳傷恢複情況,恨不得讓她帶傷上班。方為安沒理他,不是沒了她公司就運行不下去了,況且她也不是一個為了工作可以赴湯蹈火的人。
  除了電話以外,聽得最多的是Kevin這個名字。方為安當然知道說的是誰,那天她聽見了,恰巧也讓她看見了,還有Kevin的女伴。思婕一口一個Kevin哥哥,還揚言說不考加州大學了,要考斯坦福,眼裏閃著崇拜的光芒。就連方紫星也提起過好幾次,方太太更是讚不絕口。他們口中的Kevin長得帥,有涵養,家世好,完全是白馬王子的形象,還說不比為安的簡公子差,為安隻是笑著點頭,她那天不在,沒有發言權。但也不無玩笑的說道,“騎著白馬的不一定是王子,也有可能是唐僧。”
  後來姐妹三個私下裏正經的討論過這個問題。紫星和Kevin碰麵是兩家父母的意思,對於Kevin紫星很滿意,隻是這幾日以來,Kevin那邊沒有任何動靜。驕傲的方家小姐當然也不會主動示好,用方紫星的話說,也不是非他們家不可。聽到這話時,崴腳那一幕在方為安的腦子裏一閃而過,還有“me too”這兩個單詞。這事她沒說過,她慶幸自己的姐姐心態好,而不至於鑽牛角尖。
  簡意軒禮拜三下午就到了。和方為安約好晚上見麵,請紫星和思婕吃飯。思婕,簡意軒早就見過,一貫都是以討好的態度對待未來小姨子,所以思婕一直擁護這位準二姐夫。
  修養了三天,腳也好得差不多了。就因為這還被方思婕嘲笑說,穿這麽個三寸的高跟鞋也會崴腳。方位安則不以為意,甚至有些慶幸自己的腳崴了,不用應付那場晚宴。對她來說就是一種應付。從小到大,大大小小的宴會也參加過不少,仍然不習慣。簡意軒常常說做他的女朋友必須習慣這種場合,而且得慢慢的應付自如。在有些事情上,方為安愚鈍得可以。
  這幾日,辛素英不經意和方為安提起她的婚事,表示等大姐紫星的事敲定下來,她和簡意軒的事也該安排安排了,正式拜見雙方父母之類的。方為安態度是父母操之過急。誠然私下裏也認為,相處有一年了,雖說這年代,自由戀愛,但最基本的禮節還是要的。
  約在高檔的西餐廳。簡意軒比他們早到。一個多禮拜未見,方為安心情相當不錯。三個女人一個男人吃飯,本不該冷場,氣氛相當活躍。簡意軒講著各種笑話,惹得方思婕哈哈大笑,把父親所謂的淑女形象論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今晚的方紫星則含蓄靦腆,笑得恰到好處。方為安暗歎,短短兩年蛻變成了英國淑女,後悔自己怎麽沒去鍍鍍金,考不上劍橋,上個克萊登也好啊。
  晚餐結束,方紫星和方思婕兩個很識趣地自己開車回家,簡意軒和方為安則跟往常一樣開著車去環島路兜風。吃飯時的簡意軒和開車的簡意軒判若兩人,此時的他正麵無表情,似乎專心致誌的開著車。方為安有些困惑,側著身頭倚在車窗上,漫不經心地看著身邊的人。這次去新加坡時間有點長,似乎消瘦了不少。手臂隨意的搭在方向盤上,開車技術極其老練,畢竟有十年的駕齡了。為安對他開車姿勢一直是讚美有加的,有一段時間很是著迷,甚至想給他畫副素描。為安有時想,當時打動她的或許就是這樣個動作,這樣一張側臉。他的側臉幾乎可以稱得上完美。
  “方小姐這樣盯著我看,讓我有壓力。”路上車極少,車子開得飛快。
  “你看上去很疲憊。”
  簡意軒嘴角扯出一絲笑容:“為了你,我提前趕回來,你是不是該有所表示?”
  “什麽?”方為安裝蒜道。
  說話間,車子已停在環島路的停車道上,正對著大海,視野極其開闊。隻是麵對著的大海,一片漆黑,不著邊際的漆黑。環島路不是第一次來,今天卻有種被憑空吊著的感覺,什麽也抓不住,就像眼前漆黑的大海。打開窗,卻能清晰的聽見海水和礁石的撞擊聲,仿佛能看見濺起的一朵朵浪花,卻抓不住,什麽也抓不住。
  “你腳好些了沒?我看看。”簡意軒彎腰卷起為安的褲腳查看,簡意軒的手有些涼,摸在光滑的絲襪上,癢癢的,雖不是腳心,為安還是難以承受。笑著掙脫了。
  “能走路了,當然就好了。這腳傷得真是及時,很想休假,借口都不用找了。”
  “傻瓜。”簡意軒俯過身為為安解安全帶,動作緩慢,看上去極為曖昧,帶著酒味的呼吸呼在她耳畔,讓為安以為,他會親吻她。許久沒見麵,接吻也屬正常。正那樣想著,等著他的唇落在她的肌膚上,卻聽見“喀”的一聲,以及簡意軒的笑聲,“我又沒想幹嘛,那麽緊張做什麽?”
  被她這樣一說,方為安又羞又惱,搞得像她在誘惑他似的,卻也毫無辦法。隻得大聲叫道:“簡意軒!”
  車窗緩慢上升,發出輕微的響聲,一切歸於平靜。
  簡意軒看著泛著紅潮的臉,更是止不住的笑,她臉皮真薄,開個這樣的玩笑也臉紅,而且也不是初戀的小女孩,都二十五六的人了。海風吹亂了她的發,忍不住伸手為她捋好,掛在耳後。車內開著黃色的小燈,這樣的燈光襯得她膚色特別好看。挨得這樣近,眼角的那粒小痣清晰可見,睫毛微翹,手輕輕地觸上眉梢。他的手指微涼,撫摸讓為安眉頭微蹙,呼吸漸促。吻,並無意外的落下,有些遲疑,有些緩慢。這時候的為安往往隻需要閉上眼承受。
  在車裏坐到很晚才回家,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甚至有很長一段時間是靜默,兩人就那樣坐著,靜靜的看著大海。
  把方為安送到家,目送她進家門,車子並沒有離開。車內,沒有燈,隻有星點的煙火,車內的人是沉思或者望向樓上某個亮著等的窗口?方為安不知道。
  
  最佳損友
  方為安一大早就到公司,事情堆積如山。現在有點後悔請假,應該帶病堅持,腳傷其實也不妨礙做事。一個上午忙得連水都顧不上喝一口。老白看她那樣,在一邊幸災樂禍,若平時,方為安也和他鬥兩句,今天沒心情。中午飯一吃完,喝了杯水顧不上休息,就投入到戰鬥中。希望能把手上的事情做完,不要加班。
  人的心態很奇怪,一天下來,等你真正下班卻不那麽著急著走了,想在一個人在辦公室坐一會兒。哪怕半個小時也好。打開手機才發現,今天竟沒有一個電話,也沒有一條短信,有些懷疑是不是手機出了問題。拿起辦公桌上的座機,撥打自己的電話,沒發現異常。現在是吃飯時間,簡意軒應該不會很忙,試著給他發了一條短信,問吃飯了沒有。等了半個小時也沒等來回複,有些失望。想必很忙,忙得沒空嗯短信。隻得下班回家。
  在出租車上,想起一個禮拜沒聯係的韋樂,給她打了個電話,準備約她出來吃飯,聽同事說某路新開了一家粵菜館,味道相當不錯,想去嚐嚐。吃完飯去shopping。反正回家也無事可做,不如出去逛逛,該添兩套初冬的衣服了。
  韋樂是她大學同學,上下鋪。在那宿舍就她們兩個是同城,家境相似,要好也是自然的事。畢業了,也常見麵,一度,方為安想搬到她那住,上班近,也不用天天聽母親的嘮叨。沒男朋友催她找男朋友,有男朋友督促她把男朋友抓緊。她羨慕韋樂,家裏從不過問這些事,但她也很順利。她比為安聽話,在她父親的公司上班,有一個大學時就開始的男朋友,婚事將近。
  約好在飯館見麵,司機要往回走,頗為不願意,引來一番怨言。為安沒理他,專心的聽著交通頻道的路況信息。其實和她無關的,甚至不知道哪條路在哪裏,卻能耐著性子聽下去。
  韋樂先到的,在門口等她,有一段時間沒見,胖了些。方為安上前,攬過她的腰,壞笑著說道:“幾天不見,腰部見長。摸上去比原來更有質感。”
  韋樂連忙將她手拉開,“去你的。”
  “莫非有了?”
  “有什麽?”
  “少裝。”
  說笑著進了店內,兩人揀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點完菜,方為安仍然沒有放棄“腰”的問題,繼續追問道:“難道真有了?看你臉色不太好。打算什麽時候辦?”
  “你就胡謅吧,我臉色哪裏不好了。我可不想奉子成婚。”
  “哈哈,有什麽不好的,這是趨勢。”
  “看來你有此打算。”兩人邊吃小菜,邊胡侃。
  “要是真這樣,還不被我爸趕出家門。”
  “這樣正好,搬出來住也不用找借口。這主意不錯。”
  好半天方為安嘴裏才吐出一個字“餿”。兩人同時笑出聲。
  去逛了一個晚上,為安隻買了一套衣服。韋樂則是滿載而歸,衣服鞋子包包,明明臉上樂開花,嘴上卻在怪方為安把她約出來腐敗。兩人去永和喝了碗豆漿,才悠悠的往回返。韋樂開車把為安送到小區門口。已11點,小區內行人稀少,進進出出的車輛卻不少。小區的西麵有個人工湖,為安鬱悶時也會去那坐坐,比如像這樣的夜晚。抬頭仰望星空,月亮不似前幾日般圓,散著清冷的光。
  為安心裏有些賭,說不上什麽原因。坐在湖邊的搖椅上,水麵在昏黃的路燈下閃著白光,不時有微風拂過,泛起道道水紋。為安想起小時候和爺爺一起去釣魚,坐在汲水的橋墩上,雙腳打著水,第一次明白水原來可以這麽玩。在炎熱的夏季,隻覺得舒暢,也不顧不得濺失的裙子。自從發現了這個秘密,後來每次爺爺來釣魚她都要跟著,她很乖不會亂跑,隻是坐在那打水。她喜歡柔柔的水包裹她的腳,也喜歡因腳施力而蕩開的波浪。
  遠處有對男女在竊竊私語,苦笑。她似乎總能碰上這樣的事。
  楓葉落了,真的是深秋了。
  後來的幾天,除了工作,變得有些無所事事。期間,簡意軒隻來過一個電話,說很忙,這幾天讓她自己安排。他到底有多忙,她不知道。這樣的情況很少見。似乎她也不太關心他到底忙什麽,對於彼此的工作,都互不過問。方為安曾經開玩笑地說過,這是他們一年多裏培養起來的默契。不過,他們的工作似乎扯不上關係。
  方紫星已經開始上班,讀了那麽多年的書,終於有了用武之地。對於方為安來說,這是再好不過的事,也暗暗的鬆了口氣,終於有人可以幫父親分擔些工作了。她一直很抱歉,沒能向大姐那麽出色,她也沒有自信能幫父親打理好生意,既然知道不是那塊料,索性不做。
  接到通知,說業務部準備標個大案子。聽說很有來頭,而且公司勢必拿下。幾乎整個企劃部的人都把手頭上的事放下,全力對付這個案子。南豐集團,的確是條大魚。如果這次能順利拿下,不單單是這期的廣告。在全國各地的樓盤,日後的大大小小的商品廣告,都有望接下。全市的廣告公司,無論大小,都緊盯這塊大蛋糕。
  聽老白說,這次老板於總親自帶隊,陣勢不小。小道消息,已經開始活動。
  “隻要拿下這個案子,以後我們都可以吃好喝好。”
  “你還真以為每期都會給我們做?”
  “那可不一定,也不看看是誰去疏通關係。”老白神秘兮兮的附在為安耳邊說道:“你不知道吧,新上任的企劃部經理是於總的小舅子,據說和南豐還是遠親呢,也就等於於總和他們也是遠親。再說有我們於總出馬,哪有搞不定的人。”老白衝她曖昧的眨了眨眼,“怎麽樣,我透露給你的消息勁爆吧?”
  作為創意總監的老白,愛八卦。為安剛來公司時看總監這個職位,以為他定是個嚴謹的人,慢慢熟悉了才知道他的骨子裏藏著過多的雌性激素,甚至和她八卦起娛樂新聞,例如早上的花邊新聞,本市知名富少與某個不太知名的娛樂明星傳出緋聞,以專業的口吻分析一番後,得出結論:此女炒作,借機上位。方為安平時對這種新聞不感興趣,頂多看看就過了,這次卻反駁道:“不過是吃了一頓飯,被狗仔隊拍到,能說明什麽?人家正經戀愛也不一定啊,俊男美女,擦出火花是再正常不過。”
  兩個人卻在這個問題上扯開了。
  老白一臉鄙夷;“方為安,你是這女星的影迷?還是這位世家子弟的暗戀者?”
  方為安不知為何,竟有些窘,半天才道:“我是站在客觀的角度說的,很公道。”這位女星她知道,以前聽簡意軒提起過,家裏也頗有背景,拍戲純粹是興趣愛好。根本沒有必要炒作。“誒,你說我們無不無聊,在這裏閑扯半天,下次這種新聞不要來找我,外麵那麽多小妹妹,她們正是看娛樂新聞的年齡。”
  被下逐客令的老白,還沒要走的意思,“不過,我認識這小子,也沒什麽了不起的,比我低一屆,當時也算是個風雲人物,大學沒畢業就出國了。不就是個二世祖嗎?”嘴裏不無酸意。
  “沒聽過守業比創業難?”說完這句話,方為安低頭做事,不打算再理他。讓他一個人自顧自的說,覺得沒趣了自然會走。
  
  遇見了你
  競稿那天,方為安也去了。這種情況極少,一般都是做好方案,創意總監或者策略總監去演示。於總怕臨時出狀況,把她和設計師都稍上。
  當然,演示講解算得上成功,老白下台時,,為安看到於總臉上的笑,就知道應該有戲。
  坐在偌大的演示大廳裏,隻覺得渾身不自在。自家公司的演示完了,也沒她什麽事了真想先撤。觀察了一下周圍,好像每個人都比她認真。於是放棄逃跑的念頭,乖乖的坐著等招標會結束。今天本城稍稍上得了台麵的廣告公司都來來,大大小小十來家。方為安還是第一次麵對這麽多同行,有兩個文案策劃,她也認識。進來時在門口碰到,還打了招呼。
  演示過半,她略略算了一下,能與他們公司抗衡的也就那麽一兩家,如果老白說的屬實,勝算很大。除非有空降部隊。
  
  南豐,她並不陌生。大一那年,閑著無事,她來打過暑假工。所以中場休息時,沒她什麽事,到處看了看。以至於忘了進場時間,索性給老白發了條短信,說有事先走,讓他和於總說一下。對於這件事,她很是得意。還得在裏麵坐兩個小時,拿這兩個小時的時間去逛街多好。但不知道回去後會不會挨批。
  琢磨了一下,這兩個小時要去幹嘛,似乎除了逛街,還真沒地方可去。但一個人逛街又覺得傻,於是給簡意軒打電話,約他在附近吃中飯。這兩個小時就找家咖啡店,喝杯咖啡,看看雜誌,時間也不難打發。
  這個時間段,乘電梯的人少。有人要往上,她要往下。等著電梯從30樓一層一層往下降,在途中停過好幾個地方。這時的方為安倒是頗有耐心,反正不趕時間,看著跳躍的綠色數字,逐層遞減。
  電梯裏隻有一個人,開門的刹那,她有些恍惚。帶著這種恍惚的神情進了電梯,按下亮著綠光的1樓。眼前的人比她高許多,單手插褲袋,仰望著上麵的數字。原來他乘電梯也和她一樣,喜歡看上麵的數字。她剛剛很失禮,似乎他有衝她微微一笑,而她想象不出自己是什麽表情。
  她也同樣抬頭仰望數字,轉而看向他。他的英文名叫Kevin,如果姐姐努力些,說不定不久的將來會成為她的姐夫。他也許習慣了這樣的仰視,並沒有露出多少驚訝,隻是低頭微笑著看了為安一眼。
  “在這裏上班嗎?”他開口問道,很朋友的口吻,似乎很善於搭訕。
  為安沒想到他會開口問,竟有些不知所措。或者,他認出了她?他們見過的。最後隻能擠出一絲笑,低著頭,低聲說道:“來找人。”她竟不敢與鏡中的自己對視。
  “小姐,你很麵熟,在哪見過?”
  “可能我長得比較大眾化些。”
  對於這樣的回答,蘇槿彥也隻是微笑。終究,他還是忘了她是誰。
  一起出的電梯,方為安跟在後麵。大堂的小姐叫他蘇總。蘇總問她去哪裏,說可以送她一程。為安微笑著婉拒,就近找了家星巴克,點了杯藍山咖啡,拿了一本時尚雜誌,找了個角落的位置,悠閑的等待著簡意軒的到來。
  從他回國那天吃了頓飯後,再也沒見過,連電話也甚少。過去也忙,但怎樣都會抽點時間出來見個麵,喝杯茶,或者吃個飯。也許熱戀期過了,就平淡了。日後慢慢的電話越來越少,見麵次數由三天一次改成一個禮拜一次,而後是半個月,一個月……慢慢地斷了。
  想著這些,似乎不是沒可能。可她想不出除了結婚外,還有更好的辦法保持原來的狀況,或者回到過去。他們相處的時間並不是很長,聽說戀愛也有疲倦期。隻是太快了些。或者是她多心,他隻是很忙。
  結婚,不是沒想過。女人再聰明再成功,終其一生也不過是想找個可以依靠的人。
  早在少女時代,就盼著能早日長大,披上白紗,挽著王子的手進禮堂。那時總覺得披白紗是很遙遠的事,現在到了年齡,倒有些害怕起來。白紗不再遙遠,隻要進婚紗店,花不多的錢,便可以買得一件,和普通的禮服沒什麽兩樣。朋友結婚時,她有去試過,卻遠沒有想象的激動,也沒有想象的漂亮,或者隻是那慘然的一笑讓鏡中的新娘失去了某些色彩。
  也許身邊有個穿燕尾服的男人,就不一樣了吧,就像蘇珊姐姐。似高貴的公主卻不失親和。所以對白紗,她仍然抱有一絲幻想,還會流連於婚紗店的玻璃窗下,久久不肯離去。甚至有想過,如果30歲還沒結婚就買一件喜歡的回家掛著。
  簡意軒按照約好的時間準時到達,兩人去吃生魚片。
  雅致的小包間內,兩人麵對麵席地而坐。為安托著下巴,定定的看著簡意軒,西裝進門時就脫了,掛在旁邊的衣架子上,他扯著領帶,準備解開襯衫第一個扣子,這樣能自在,隨意一些。簡意軒被她這樣看著,有些不自然,繼而微微一笑道:“這麽大了還吃手指呢?”
  被他取笑,方為安的眼神更加放肆起來,對他眨眼著笑道:“看一會兒帥哥,等一下才能胃口大開。你不知道吧,我每次和你吃飯,都能多吃些。”
  “美男在側,當然食欲大增。”
  “大言不慚。”方為安嗤笑著喝了口大麥茶,頓了片刻道:“最近很忙?”
  “也不是。”簡意軒低著頭,盯著桌麵,方為安看不見他的眼睛,隻聽得他輕輕的叫了聲;“為安。”他一直都這麽叫她,從不叫她“小安”或者“安安”,雖然那樣才有戀人間的親昵,但為安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好。私心裏甚至不希望他叫她小名,她會不習慣。
  “嗯?”
  半響,簡意軒才慢慢抬起頭,“最近是不是冷落了你?”眼裏滿是抱歉。
  方為安笑著搖頭道:“怎麽會呢?你每天有那麽多事要做,而且我最近也很忙,每天加班到八九點。”
  “累不累?要不辭職吧!”
  “辭職後,去做什麽呢?”
  “在家休息一段時間,把自己養胖些,新娘太瘦不好看。”
  方為安有些愣住了,“新娘”,他是在說要娶她了嗎?剛剛還在想著結婚的事,現在卻有些不知所措。嘴裏喃喃的道:“誰要做新娘啊?”
  “當然是你,難道我還娶別人不成?還是你要嫁別人?”
  方為安嗬嗬的笑著,不知道改怎麽接話,這算是求婚?一點也不正式。如果這樣答應豈不便宜她了,於是嚷道:“這生魚片怎麽還沒上?”
  簡意軒看著她一臉不自然的岔開話題,於是接過話:“餓了?剛剛在咖啡廳怎麽沒點些吃的?”
  說話間,門就被服務員推開了。後來也沒人再提起結婚之類的話題,一直說說笑笑。吃完飯,簡意軒送方為安回公司上班,說晚上來接她。
  一回公司,便被老白和設計師鍾柏鄙視一番,說她一人倒是溜得快,還說什麽有事,明明是和男人私會去了。方為安有些得意的笑道;“你們也可以啊。。。”
  “你還敢笑,方為安。我們可是替你在於總麵前說盡了好話,你要怎麽答謝我們幾個?”
  “你們說吧,這次要去哪裏?這個月留點稀飯給我喝就行。”自知理虧,方為安認栽。
  “你今天的日本料理味道怎麽樣?”鍾柏在旁邊幫腔道。
  日本料理!!方為安暗叫不好,那地方可不便宜。看來是謀劃好的。估計和簡意軒進料理店被撞見……
  “味道不好。我不喜歡,你們肯定也不喜歡。”
  “那可不一定,鍾柏,那家料理店可是本市最正宗的,據說廚師老板都是日本人,怎麽樣,我們晚上一起去那坐坐?等一下打電話定位置。”
  方為安苦著個臉,早知道不四處瞎逛了。不過心裏並沒有真正後悔翹班,平時聚會輪不到她買單,請一次客也算不上什麽。況且她今天收獲了意外……
  
  落花流水
  那晚簡意軒終究沒有來接為安。內部消息,南豐的企劃案被為安公司標得,那晚於總請客,負責這個案子的幾個人吃飯,還有南豐企劃部的幾個相關負責人。這種飯局,氣氛很好。老白和小鍾幾個,不用說,酒自是一杯一杯的敬。幾圈下來,個個滿麵紅光。南豐企劃部經理邢蔣,老白口中於總的小舅子,看上去沉穩幹練,卻不乏風趣幽默。
  幾個女孩子也沒能幸免,幸好在場的男子都極有風度,從不勉強,隻是讓她們隨意。吃完飯,於總還不盡興,說要去KTV。為安想溜,她的肚子還不喂飽。每次這種飯局或者公司聚餐,總是覺得胃很受傷,似乎從沒飽過。這就是裝斯文的後果。每每這時不是暗自發誓,下次一定不要虧待自己的胃。隻是做起來永遠那麽難,不知道為什麽,人一多,吃飯便拘束起來。吃這種所謂的大餐,還不如在家裏吃完李嬸煮的麵來得舒服。就像此時,無比想念蛋炒飯。
  最終沒能像白天那樣成功逃脫。他們連地方都沒換,直接上了酒店三樓。這幾個人裏,唱歌和喝酒一樣,男人遠遠比女人更有興致。當於總用吃奶的力氣扯著嗓子喊青藏高原時,方為安有些受不了了,真想捂住耳朵尖叫。於總的必備歌曲,單每次唱都一樣的效果,音走到了珠穆朗瑪峰上。就這樣,聽的人還是不得不給掌聲稱好,真是虛偽。她也一樣。邢蔣唱歌倒不錯,聲音低沉富有磁性。一首《白月光》就把在坐的女性折服了,用一種不同於張信哲中性的低沉,憂傷中卻見力量。為安坐在包廂的角落,唯有閉上眼才能靜下心聽清這首歌的歌詞:“白月光,心裏某個地方,那麽明亮,卻那麽冰涼。每個人都有一段悲傷,想隱藏,卻欲蓋彌彰……”
  散場時,幾個男士喝得不成樣子。八分醉的老白還喊著同樣醉態百出的鍾柏要去酒吧繼續喝,方為安請客。方為安笑道;“記性倒沒醉。”隻怕再去酒吧,就得被人背著回去了。於總和邢蔣費了不少力氣才把他們弄上出租車。於總其實也喝得有點高了,邢蔣看上去倒是蠻清醒的。
  剩下兩個女同事,AE小林和撰文指導陳文潔,都同路。這個時間段出租車不好打,在酒店門口等了好一會兒都沒車。最後是邢蔣把他們一一送回家。一條路下來,方為安在最末端。副駕駛座上的於總早會周公去了,還鼾聲如雷,生生把音樂聲給壓下去了。《梁祝》多好的曲子,被汙染了。方為安想著前排專心開車的企劃部經理,本是客戶,卻成了司機,大半夜的載著他們繞了大半個城,不禁輕笑,還好是於總的小舅子。
  “方小姐是住珊瑚花園?”
  閉著眼的方為安半天才反應過來是在和她說話,慌忙睜開眼望向窗外。“呃,是的,前麵停下就好。”真糗,差點開過頭。
  “我也就住前麵,看來我們是鄰居。”邢蔣轉過頭對著正要開車門的方為安說道,嘴角掛著一抹微笑。這個唱白月光的男子,笑起來像個孩子。“改天大家吃個飯,以後的工作我們要經常接觸。”
  的確,做廣告,溝通很重要。 此時,為安卻無意與眼前的帥哥閑聊,她惦記著剛剛進小區的那輛路虎,如果猜得沒錯的話,是去她家的。
  “好啊,今天謝謝你送我們回家。”
  “不用謝,下次吃飯你請就行了。”
  囧,這人還真是幽默。
  “沒問題,我先走了,再見!”
  “再見。”
  說話的人還在微笑,意味深長。隻是為安等不及他的車離開,就轉身進了小區。小跑著,高跟鞋踩著地板“咯咯”作響。還沒走一半的路程,就看見黑色的路虎從她身邊呼嘯而過,車速極快,待她反應過來,車子已經無影無蹤。雙眼無神的望著來時的路,車的主人永遠不會知道曾經有個女子對著他行走過的路麵發呆。其實她也隻是想告訴車的主人,她是小安,他不記得的小安。讓人氣餒。
  回到家,經過客廳才想起,晚飯沒吃多少。通常餓過了倒不想吃,摸了摸肚子,還是對自己的胃好一點。回房間換衣服,下來打算煮一碗雞蛋麵。作為方家二小姐,做正餐也許不行,下碗麵還是沒問題的。加班回來,如果李嬸還沒睡,會幫著弄點吃的,不然就看看冰箱裏有沒殘羹剩飯,水果飲料充饑也是常事,再或者下碗麵,比如今天。
  麵剛端上桌,還沒開始吃,就見著浴袍的方紫星進了餐廳。她動作夠快的,一碗麵的功夫就把澡給洗好了。
  “剛回來?”方紫星問道。
  “你不也剛回來?吃麵嗎?我給你裝一碗。”
  方紫星衝她擺了擺手,走向冰箱,拿了瓶飲料。方為安嘴角努力的扯出一絲微笑,她忘記了,她姐姐以前從不吃宵夜,不像她控製不住。看著她的細小蠻腰,羨慕不已。坐在餐桌前,看看眼前香噴噴的麵,繼而看看已經坐在她對麵的方紫星。內心激烈的鬥爭,到底是要麵,還是要腰身?
  “為安,你幹嘛呢?麵都涼了。”方紫星一臉疑惑。
  被這麽一問,方為安倒是拿起筷子“唏哩嘩啦”的吃起來。即使可以對不起自己的胃也不能浪費這糧食啊,小時候就學過“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
  “為安,你沒天都這麽遲回來?”
  方紫星一開口,為安便意識到她要說什麽。
  “今天剛好聚餐。嘿嘿,我不就比你晚了一步嘛。”事實上,加班是常事。
  “企劃部剛好有個職位,不如你去公司上班吧。你我都在公司,爸爸也高興,還能輕鬆一些,你也不用那麽累。”
  的確,在企劃部上班比在廣告公司輕鬆多了,不用沒完沒了的加班,也沒有難纏的客戶。剛畢業時,父親就分析過,但她不願意。
  方為安放下筷子,不打算吃下去。伸手抽了張餐巾紙,擦了把嘴道,“姐,我覺得現在的工作挺好的,也不是特別累。我還想繼續做下去,等我有一天覺得煩了,我會和你跟爸說的。到時候再幫我安排,行嗎?”詢問的口氣,卻不容方紫星質疑。
  “為安,你現在的工作是樂趣?”
  “是。”方為安幾乎沒有猶豫的點頭道。
  但是,她撒謊了。那工作有什麽樂趣可言,每天除了吹毛求疵的客戶,設計師和AE三番五次的催稿聲,每個月稍有不慎,工資就會去掉一大半。遲到扣錢,早退扣錢,被投訴扣錢,做錯事更是扣錢,每個月領到的工資買不到兩套衣服。可她除了廣告這個行業,什麽也不會。有時煩了,也想炒老板魷魚,另謀職業或者回家做待嫁的小姐。她卻沒有資本。她不像方紫星那樣聰明,也不像方思婕那樣多才多藝,會跳舞會彈琴。
  如果簡意軒先遇到的是方紫星,他絕不會看上她。雖然想法很奇怪,方紫星比她出色卻是不爭的事實。這點早在高中時就領教過了。某個彪悍的男同學追她追到家裏,父親以為她早戀,大發雷霆,還波及到為安。她承認,在姐姐和妹妹麵前,沒有自信可言。
  “好吧,我尊重你。我和爸爸也是怕你在外麵受委屈。”
  方為安搖著頭,手裏的麵巾紙揉成了一小團,死死的拽著。半響淡淡的笑道:“今天是Kevin送你回家的?”方為安原以為能從方紫星的眼神裏看出些許異常,可是沒有,隻是微笑著反問道:“你怎麽知道的?”
  “剛剛看到。”方為安滿臉是笑。
  “你看到了?在外麵遇到,他送我回來。”
  “僅此而已?”
  “不然你以為是什麽樣?拍拖?想太多了。他今天還問起你呐。”
  為安一愣,原來她還記得她的,也許隻是忘記她的樣子了,轉而一笑,自然的問起:“都說了些什麽?”
  “他問你結婚了沒,在做什麽工作,從我這要走了電話號碼,還說不知道你現在長什麽樣了呢。”
  方為安隻是嗬嗬的笑著,白天才見過麵,他說不知道她長什麽樣字,低頭看著桌上的高級不鏽鋼筷子發呆。
  “姐,今天簡意軒和我說要結婚。”
  方為安沒抬頭,所以她沒有看到方紫星眼裏不易察覺的鬱色,隻是很快便恢複常態道:“恭喜你,他向你求婚了?”
  “沒有,隻是那樣說了,以前也說過。”
  
  不如不見
  這個周末方為安過得很是愜意。關了手機,窩在房間裏看了一天的小說。方太太辛素英直到晚上才發現她二女兒居然呆在家裏,還以為她和男朋友約會去了。方為安的中餐是在房間吃儲備零食解決的,晚餐實在受不了才下樓覓食,被在客廳看電視的母親逮個正著。少不了一頓數落,方為安隻好裝死,吃完飯回房間補眠去了,打算睡到走日中午再起來。每每這時就抱怨自己心軟,下不了狠心搬出去。像韋樂那樣多爽,沒人管,周末愛睡到幾點幾點,愛幹嘛幹嘛。
  其實她很宅,沒和簡意軒交往時,方思婕曾取笑她,“每天不是上班就是呆在家裏,小心以後嫁不出去。”那時也覺得自己要嫁有些困難。還好簡意軒挽救了她。但戀愛後依然宅,隻是比以前稍稍好些。偶爾也出去逛個街,看個電影,打個網球什麽的。
  下個禮拜,肯定得加班,趁著周末,美美的睡上一覺,才是正事。過一天是一天。方為安有時覺得自己真是沒出息,有點像在混日子,雖然她無比努力地工作。
  
  正式的中標結果出來是好幾天後的事了。不出所料,頻繁的加班開始。加班到八九點是常事,有一次竟然到淩晨。讓方為安有在辦公室搭一張床的衝動。那麽晚,也不敢回家,要是讓父母知道一準要嘮叨個幾天,讓她辭職。於是打電話給韋樂,在她那睡了一晚。
  累得要趴下,韋樂卻精神極好的要找她聊天,方為安恨不得一腳把她踹下床。
  “韋樂,你這千金小姐沒人明天不上班也沒人敢怎麽樣你,我可不一樣,遲到半個小時,一天就白幹了。”
  “你活該,自己愛逞能,看我活得多瀟灑。”
  “我要是像你一樣有個哥哥,我也什麽都不管,班也可以不上。沒你命好。讓我睡覺吧。”方為安困極了,哈欠連連。
  “把你姐當成你哥不就得了。”
  “你少來了,那些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晚安啊,調鬧鍾,明天早上記得叫我。”
  “為安,我要結婚了。王司朋向我求婚了。”
  為安迷迷糊糊的應了一句,“哦,你答應了?”
  “當然。為什麽不答應?就等著定日子了,你做伴娘好不好?”
  是啊,為什麽不答應,要是簡意軒像她正式求婚,她肯定也二話不說就答應了。方為安沒再理她,八百年前就預料到的事,沒必要頂著大半夜的和她討論。畢竟不像年輕時候啊,熬不了夜啊。明天還得和小林去南豐開會。
  韋樂還在自顧自的說著;“你姐回來多久了?你真不打算去你爸公司上班啊?真不知道你怎麽想的。”
  第二天起來,方為安才記起昨晚韋樂似乎說起她要和王司朋結婚了,睡得迷迷糊糊也忘記說恭喜了。
  “韋樂,恭喜你。王司朋肯定高興壞了,這麽多年,終於把你娶回家了。”兩人一個在洗臉,一個在抹護膚品。
  “謝謝,你非得等你姐結了才結?和你媽說,你們先辦得了,簡少可不像王司朋。你別不上心。”
  “也不是非得等我姐,關鍵是我還沒結婚的打算,再說我沒不上心啊。”
  “得了吧,老大不小了,要是現在沒男朋友,你我都是促銷品。你以為你才十八?小心簡意軒把你甩了,到時候就真成促銷品了,降價甩賣。”
  促銷品,降價甩賣。想想也是,這個年紀了,哪還有資本和那些年輕漂亮的小MM去爭,不過甩賣這一說,聽起來讓人後怕。“簡意軒不是那樣的人。”他不會的,前幾天還說讓她辭職在家做待嫁新娘呐。
  韋樂被方為安的一本正經逗樂了,“你怎麽這麽篤定?你們兩相處多久了?又有多少時間是在一起的?你了解他嗎?”
  “我們相處的時間雖然不多,但他的為人我還是信得過的。再說,如果真是那樣,那還結什麽婚,以後要離不是更麻煩?”
  韋樂對她這番言論嗤之以鼻,“反正你自己看著辦。”
  為安知道為樂對她好,也不爭辯什麽,笑道;“你快變成我媽了。”
  “我才懶得管你。伴娘的事別不放在心上啊,現在就去挑禮服,免得到時候被人說伴娘不漂亮。”
  “我是怕到時候穿漂亮了,把新娘比下去了,你多難堪!”
  “去你的。”
  熬夜,熊貓眼又出來了,想起今天要去南豐,化了個簡單的淡妝。在韋樂這住好處多多,可以不用那麽早起,沒人催吃早餐,也不用打的上班,省錢,嘿嘿。
  “我說,方為安,你也買輛車吧,每天不是打的就是擠公車,累不累啊?”
  “買車幹嘛,不是有你這免費的嗎?”父親也說過好幾次要給她買輛車代步,她自己也有些積蓄,其實不是不買,而是對駕駛有種恐懼,都不知道當時駕照是怎麽考出來的。有時周末想開車出去買點東西,一摸上方向盤,手就顫抖,眼前發黑,不敢上路。漸漸的也就放棄了開車的想法。
  早上和小林去南豐,策略討論。企劃部經理邢蔣露了個麵就被叫走了。據說他是南豐高薪挖過來的,想必有幾把刷子。為安一直覺得他有些特別,也許是歌聲,也許是眼神。總認為他與這個圈子格格不入,雖然僅見過一次。唱《白月光》的男子,有些憂鬱,有些迷離,就像歌裏唱的,“想隱藏,卻又欲蓋彌彰……”。
  有段時間,為安很萌憂鬱型男人,比如竹野,比如基努裏斯基,比如萊昂。
  一個上午下來,效果甚微,兩個企劃副經理意見向左,相持不下,還要等邢蔣回來拍板。這樣的情況也不是第一次見。大公司就是這樣,一件很小的事,可以延伸出一係列問題。所以為安堅決不進大公司。辦公室鬥爭遠比實力重要。所謂大公司做人,小公司做事。
  
  在南豐遇到蘇槿彥是再正常不過的事。為安其實和他沒有任何交集,偌大的公司,做廣告有企劃部,即使遇到大的問題要他拍板,也和她扯不上關係。遇到他也不過是禮貌的叫他一聲“蘇總”。又或者哪天環境允許,她會主動的介紹,她是方為安。
  隻是見到他的那一刻,為安還是輕顫了一下。
  她和小林打算回去,在大堂碰到恰巧外出回來的蘇槿彥和邢蔣。本想大個招呼就繞過,邢蔣卻問起了工作上的事,“討論得怎麽樣?方案出來了嗎?”
  AE小林笑道;“差不多了,就等著邢經理拍板呢,還以為你沒那麽快回來,我們打算回公司,等明天再過來。”
  “時間很緊,我看還是麻煩你們下午留在這一起討論,畢竟你們比我們專業。今天定下來,你們明天也不用再跑一趟,怎麽樣?”
  聽他這麽一說,小林也不好意思堅持回去,雖然她知道今天下午未必能討論出什麽結果,“也行。”
  “對了,蘇總,這是3A廣告公司的AE經理小林,文案策劃小方。”
  “蘇總,你好。”小林微笑著打招呼,還用胳膊輕輕捅了一下低頭盯著鞋尖的方為安,示意她該打個招呼。方為安這才回過神來,鬆開咬著的下唇,努力的擠出一絲微笑:“蘇總,你好。”
  她的下唇邊有一排清晰的牙印,泛著白,蘇槿彥看了眼前這個不太專注的女人好一會兒。甚至讓為安有種錯覺,以為他記起了她。可他終究隻是別過臉,眼望向別處,淺笑著道:“你好。”
  “你好”,讓方為安陌生的“你好”。他們也隻有“你好”。
  
  拔河
  吃中飯時,小林對方為安嘿嘿的笑道:“剛剛很反常喔,以前看你見到帥哥也蠻鎮定的嘛,今天怎麽沒把持住?看來功力還不夠。”
  囧,有那麽明顯嗎?
  “難道你不喜歡帥哥?”喜歡帥哥也不是什麽可恥的事。
  “哈哈,那倒是,這年頭美男當道。”小林挪了挪椅子,湊到方為安跟前問道:“你說上午看見的那兩個帥哥哪個更帥?”
  方為安輕笑了一聲,精明幹練如小林,也愛八卦。看來八卦是女人的天性。
  “沒什麽可比性,風格不一樣。”
  “我倒是很萌Boss那類的,雖然不是特別特別帥,但勝在氣質。男人,氣質很關鍵。你看像我們於總,一看就像暴發戶,縱使再富有,我也沒興趣。而且那Boss有一種氣勢。”
  方為安喝了一口湯問道:“什麽樣的氣勢?”
  她知道氣勢並不是與生俱來的。
  小林咬著一次性筷子,想了想道:“一下子還真說不上來,反正我很萌。”
  “這種男人離我們太遠了,隻適合遠遠的欣賞。”
  “當然,我又不是小女孩,哪還會做白馬夢。我估計,這公司肯定有很多人哈他們的Boss。不過邢經理也蠻不錯的。為安,你說呢?”
  方為安正色道:“嗯,還可以。這個目標還是比較實際的,而且還是於總的小舅子。這個建議如何?”而後噗嗤笑出聲。
  “去,好好吃你的飯。”
  “真的,你可以考慮考慮。像這種也算極品了,很搶手的,像我們這樣的年齡就不要太挑了。而且還要主動出擊。”
  “呃,說得這麽好,你自己怎麽不去?”
  方為安悠悠地說道:“留給你,我已經有了。”話裏不無得意。
  本來沒什麽胃口,說說笑笑,也吃完了一整份快餐。A市實行朝九晚五,中午不休息。兩人稍稍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前往企劃會議室,投入到戰鬥中。
  下午四點,方案終於敲定。方為安累得想趴在桌子上睡一覺,她和AE商量,不回公司了,拿著文件直接回家。設計師鍾柏常常哀歎;我們睡得比小姐晚,起得比雞早,幹得比驢累。這話一點沒錯,每天沒日沒夜的幹,也沒見得比別人多賺多少,她連今年的年假還沒休呢,等忙完了這一陣就申請,雖然批下來的幾率不大。
  收拾完東西,小林和邢經理就這次的廣告方案總結了一番,說了些場麵上的話。打算抬腳走人時,卻被邢經理攔下,說邀請她們兩位參加公司的新產品展示酒會,企劃部剛好還剩兩個名額。為安叫苦不迭,產品展示和他們有什麽關係啊,那個產品的廣告又不是他們公司接的。她對小林遞了個眼神,讓她拒絕。小林默契的配合著,對著邢蔣麵露難色的道:“邢經理的好意我們領了,你看這不,要回去加班嗎?後天要出個廣報,我們還得回去校對呢。要不親自叫我們於總過來?”
  方為安一聽這話,暗讚了句“漂亮”。不想,邢蔣卻掏出電話,邊找號碼邊說,“這好辦,我和你們於總說一聲,讓他安排其他人校對,你們還可以不用加班,早點回家休息。做廣告這行很累。”說著一邊講電話去了。剩下滿臉黑線的方為安和小林。
  “欸,泡湯了。本來還想去看電影。”
  “你倒還有興致看電影,我隻想回家睡覺。”
  “我餓了。”
  “我也餓。”
  於是兩人餓著肚子,坐著邢蔣的那輛馬自達M6去了所謂的產品展示酒會。讓人覺得囧的是,她們還穿著職業裝。於是也成了當天晚上獨特的一道風景。其實是一個小型酒會,人並不是很多,主要是各地的代理商和管理層員工。讓方為安不明白的是,讓她們兩個來湊什麽熱鬧。
  酒會開始時間過了五分鍾,蘇槿彥才姍姍來遲。果然是老總,會擺架子。司儀致辭,然後是研發總監發言,介紹產品性能和發展前景。最後才是蘇槿言上台開香檳酒,切蛋糕。現場氣氛達到一個小高潮。站在人群中的方為安看著台上氣定神閑,卻也有幾分威嚴的他,突然想起彭佳慧《一九九幾的他》。一九九幾時他還是翩翩美少年,而她也是少女初成長。想著卻在不經意間與台上的目光對視了幾秒。方為安不作她想,稍稍靠小林移了一步,視線錯開了。
  切蛋糕時,方為安和小林都被那三層的蛋糕吸引住了,本來就餓,現在饞蟲徹底的被勾了出來。待服務生端來香檳酒,拿了一杯,專做優雅狀地抿了一小口,其實二人都用餘光瞟著餐桌上的蛋糕。工作人員分好,有人上前去取了,二人才假裝不經意的走到餐桌前,拿了一塊。兩人還是扮優雅,吃得慢條斯理。蛋糕上有厚厚的一層奶油,為安平時不吃,今天也顧不得那麽許多,全吃了。心裏想著,真是受罪,餓得要死還裝斯文,而且吃完這一塊即使餐桌上有也不好意思去拿。後來她們兩個就此問題還討論了一番,得出結論是,酒會之類的晚宴最好別去,和他們的風格太不搭調了。
  陌生的酒會,也沒人招呼她們。兩人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小聲的說著話。商量著怎樣借機逃走。蘇槿彥不停的與人碰杯,有人找他,他也找別人。筆挺的西裝,從容自信的微笑,優雅的喝著香檳酒,和代理商或是其屬下小聲的攀談幾句,卻不失分寸。方為安冷眼旁觀,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天生就是商人,或是遺傳基因,或是後天培養,不管是理論還是實踐他都要做到最好。他是方家獨子,不僅僅是南豐,整個蘇氏王國都屬於他。
  酒會上兩個穿職業裝的女人雖然站在不起眼的角落,但獨特得不容忽視。蘇總端著一杯酒,向她們走來,小林小聲的嘀咕了一句;“Boss來了。”方為安則在思考著另一個問題,到底要不要自我介紹一番。可是這種場合顯然不適合。掙紮了一番後,理智占了上風。現在不是時候,再說說不定他沒有和她重新認識的意思,豈不是很糗?畢竟他早已不是小時候的子建了,隻是她還是那個小安。
  “李小姐,方小姐,謝謝賞光參加這個酒會,辛苦了。 Cheers!”
  “Cheers!”
  方為安極力忍著笑,抿了口酒,瞟了一眼苦笑著的小林。這個蘇總也太沒誠意了吧,過來敬酒連對方的姓都沒搞明白。
  “方小姐,我們以前見過的,還記得嗎?”蘇槿彥似笑非笑的問著。
  晶瑩的玻璃杯在手中輕輕晃動,他的手指幹淨修長,指甲透著微微的粉色。為安微笑著,她曾經想,一定要找個手指修長,能在鋼琴上奏出優美曲子的男人做男朋友。
  “是,上次來貴公司競稿,我們乘同一部電梯。”
  “記性不錯。”
  “能與蘇總同行,是我的榮幸。 Cheers!”和陌生人似乎沒話題,隻好喝酒。蘇槿彥禮貌性的喝了一口,挑了挑眉,打算開口說些什麽,正過來尋他的邢蔣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蘇槿彥頻頻的點著頭。
  “方小姐,李小姐,我失陪一下。”
  “蘇總,您忙,您忙。”
  邢蔣微笑著對她們點了個頭,便跟著蘇槿彥走了。他們一走,小林便恨恨的說道;“這個Boss,過來打招呼之前應該把我的姓搞清楚啊,純粹是讓我難堪。”歎了口氣,瞟了一眼發呆的方為安道;“美女果然不一樣,隨便翹個班也有豔遇,下次叫上我啊。”
  方為安笑道,“你在說什麽啊?”
  “你在聽啊,我以為你的魂跟著Boss跑了。誒,為安,你是怎麽遇上他的,你們上次有說話?”
  “去你的。我要打電話給我男朋友,讓他來接我。順路把你也捎回家。來,幫我拿著。”
  說著就將酒杯遞給了小林,推開藍色玻璃的落地窗,在露天的陽台上給簡意軒打電話。那裏空曠安靜。

  求婚
  酒店門前,人來人往。小林沒等簡意軒的車,打的先走了。參加酒會的人們漸漸地走出酒店,有的打的,有的走向停車場。為安看了一下手機,半個小時過去了,簡意軒還沒來。想著是不是該先走,又怕他已經在路上,隻是塞車。酒店門口正處於風口,一陣風過來,吹得臉微疼,下意識的拉了拉衣領,早知道該帶一條絲巾的。現在不比往日,天氣涼了許多。
  蘇槿彥是最後一撥出來的,和邢蔣以及研發部總監江海東,助理劉元熙。一行四五個人,個個氣宇不凡,讓人側目,領先的尤為甚。為安憋見他們走出來,並沒有要過去打招呼的意思,低著頭數著地上的磚格。她不過是廣告公司的一個小嘍囉。數著數著卻發現眼底多了一雙男式皮鞋,黑色褲腳,而為安卻不敢抬頭。
  “方小姐,沒打到車?”眼前的人說話了,本是極具情感色彩的一句話,卻因為加上了一個稱呼而變得那麽生疏有禮。就如她,永遠叫她“蘇總”一般。六年前是這樣,現在也如此。
  良久,為安才抬起頭,微笑道:“我等人,蘇總。”似乎對著他的隻有微笑,這麽近的距離,她終於看清了他的眼睛,很好看的丹鳳眼。
  “男朋友?”
  “是。”
  第三次見麵的兩個人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對視。為安心裏有一種久違的情愫在湧動,她受不了這樣的場麵,卻移不開腳步,隻得別過臉去,望向馬路。是綠燈,而眼前的斑馬線上卻空無一人,路口兩端的車輛排成了長隊,都齊刷刷的望著對麵跳躍的紅色數字,等待它歸零。她看見了簡意軒的車,車窗開了一半,隔得那麽遠,她卻一眼就認出了他身上穿的是她買的V領米色薄線衣。
  “要不搭我的車?”問完這句話,蘇槿彥左手插褲袋,抿著嘴,做要走狀。
  為安探了個頭,示意道,“來了。”
  蘇槿彥轉了個身,順著她的視線望去,一輛黑色的S500緩緩駛來。
  “那好,我先走。天氣涼,記得添件衣服。看你,嘴唇都紫了。”
  “是,謝謝蘇總關心。再見!”
  “再見!”
  兄長般的關愛,語氣裏還有一絲親昵。在方為安看來,話語間卻隔著一些莫須有的疏離。他是記得她的吧,否則不會要送她,也不會要她添衣服。隻是為安不敢確定,和他說話的究竟是小安還是某個隻和他見過三次麵,長相大眾化的陌生女人。此時她無意搞清楚這些,過去的終究是過去了。她的現在更重要。
  蘇槿彥還沒走到停車場,方為安便上了簡意軒的車。
  “你昨晚沒回家嗎?”
  “嗯,加班到很晚,去韋樂家了。“方為安記得她沒和他說不回家啊,歪著頭想了想道:“你怎麽知道我沒回家?”
  “噢,我打你房間電話沒人接,打你手機關機,猜你肯定去韋樂家了,本來想給她打電話,太晚了怕打擾到她。”的確,為安手機昨晚10點就沒電了,後來充了也忘記開機了。
  “以後晚回家給我來個電話,我去接你。”
  以前熱戀期,他幾乎每天都在公司樓下等她。
  為安淡淡地答道:“沒事,你也很忙。”
  “我們現在去哪裏,回家還是找個地方坐一會兒?”
  “找個地方坐一會兒吧,我有些累。”
  簡意軒見她靠在座位上閉目養神,心知她的確累了,隻說:“去溫莎。”
  溫莎是一家私人會所,簡意軒和為安除了環島路最常去的地方。兩人累了,便去那開間包廂,在那裏的沙發上坐一會兒,聊天或者喝杯飲料。
  還是要了那間房,簡意軒隻點了一杯咖啡一杯牛奶。為安一進房間就躺在沙發上不想動了。軟軟的沙發比車廂裏舒適了許多,更有安全感。
  簡意軒在沙發的末端坐下:“昨晚加班到幾點?那麽累。”
  “十一點。”為安不敢說淩晨,也不能說;隻得帶著三分畏懼,三分撒嬌,四分討好的笑著說道;“過來幫我按按肩吧,很酸。”
  簡意軒很聽話的走到沙發的另一端,讓為安枕上他的膝。他的手法很到位,為安閉著眼享受這難得的片刻安寧。
  “剛剛和你站在一起的是誰?”
  “嗯?”
  “酒店門口,和你說話的那個人,沒看清臉,很麵熟。”
  一聽見酒店門口,為安便睜開眼,倒望著簡意軒,他們應該認識吧,或者隻是不熟;一個圈子就那麽大,或許兩家母親還常常打個麻將什麽的。
  “客戶。”半天方為安才從嘴裏蹦出兩個字,而後又閉上眼假寐。她沒撒謊,蘇槿彥的確是他們公司的客戶。
  簡意軒低頭在她耳邊哈著氣,為安隻覺得耳根癢癢。笑道:“你幹嘛?”
  “為安,嫁給我吧!好嗎?”
  這算是正式求婚了?為安的腦海裏閃過很多畫麵:沒有結婚的姐姐;督促她抓住簡意軒的母親;即將結婚的韋樂;剛剛讓她添衣服的蘇槿彥……
  “為安,嫁給我吧!”簡意軒生怕她沒聽清,又重複了一遍。為安輕笑著說好;“好。”
  “我這幾天要出差,出差回來就去拜見你父母。我會和我母親說結婚的事,讓她安排,越快越好。”
  為安聽他這麽一說,知道他是在說正經事,便做起來靠在他肩上:“怎麽啦,這麽急?”
  簡意軒輕吻了一下她的臉頰道:“不願意?”
  “不是,我姐姐還沒結。我媽的意思是,姐妹兩個按順序來。”
  “都什麽年代了,還講究這個?我同他們講,別擔心。你生日沒幾天了吧?我會趕回來。”
  後來回到家,為安才覺得很不真實。她曾經想過很多次的求婚就在這樣的雲淡風輕中結束了。沒有戒指,沒有鮮花。女人似乎很在意這些虛無的。她曾不止一次的聽母親和她的牌友討論著各自身上帶的首飾,相互炫耀,說這是她們的丈夫去哪裏出差,或者是哪年的結婚紀念日送的。鑽石的大小成了衡量情感的標準之一。
  如果順利,她將結婚。因而要告別許多。首先是工作,那麽賴以生存的工作。她很清楚,簡意軒絕不允許她生更半夜回家,也不會讓她出去工作。還有青春,走入婚姻,就意味著告別青春……
  
  丁克
  為安跟家裏說了打算結婚的事,她的母親還是那句話;“還是按規矩比較好。”父親則嗬斥說:“什麽年代了,小女兒先結也沒什麽要緊。要是因為紫星耽擱為安怎麽辦?”
  紫星笑道;“媽媽,讓為安先結吧,我沒那麽快,估計簡家公子等不了的。思婕你說是吧?”
  正在看電視的思婕頻頻點頭道:“是的,是的。媽,你啊,不要凡是都規矩規矩的。”說著朝為安眨了個眼。這下倒好,不用簡意軒出麵,就把她媽媽搞定了,指不定暗地裏給了紫星和思婕什麽好處呢。
  “既然簡家提出結婚,為安你讓他們安排個時間,兩家父母見個麵。你們兩個交往這麽久,他也沒有正式的拜訪過我們。這點很不像話。”
  為安自知理虧,閉嘴不說話,喝著杯裏的檸檬茶。
  “你也一樣,也應該去看看他的母親。”方寓年又補了一句。“我一度還以為你們隻是談戀愛,不打算結婚。”
  “爸爸,你這話錯了,哪有隻戀愛不結婚的?戀愛的人都想結婚。除非簡大哥騙我二姐。”思婕替為安辯解道。
  “你們年輕人不都是喜歡戀愛,不結婚嗎?現在還有什麽丁克,真搞不懂你們。”
  “爸爸,丁克多好啊,享受二人世界。”
  “丁克是什麽?”母親辛素英第一次聽說這個詞匯。
  “就是不生孩子。”紫星在一邊解釋。
  “不生孩子,好什麽好,等你老了,就知道多淒涼了。看著別人家兒孫滿堂,你不眼紅?你們姐妹幾個可千萬別學這個。”辛素英也和方寓年一樣搞不懂年輕人的想法,兩輩人顯然有代溝。為安在一旁看著好笑。
  “年輕人不生,我們有什麽辦法。你們張伯伯,盼著抱孫子,兒子結婚好幾年了就是不生。媳婦說生孩子怕影響身材,兒子說孩子吵。氣得你們張伯伯說要立遺囑,在死前沒看到孫子孫女要把全部財產捐給紅十字會。”
  “哈哈,那後來呢?”三個姐妹齊聲問道。
  “這招好像沒奏效。你們這些人呐!!”方寓年邊說邊搖頭。
  “噢,對了,二姐。”思婕叫道;“簡大哥是怎麽跟你求婚的?沒看你帶戒指啊?送了花沒有,單膝下跪沒有?”
  戒指,鮮花,單膝下跪,果然很言情,很夢幻。她也幻想過的。
  “對啊,說說看。”紫星在一旁慫恿道。
  呃,她的姐妹讓她當著父母說這些?囧。
  “你們當是看電視呐,哪有什麽鮮花,戒指。”
  “姐,你有沒搞錯,這樣就答應人家了?至少也要有個戒指吧!原來簡大哥這麽沒情調,連這都不懂。”
  “思婕,找老公就得找這樣的,像你爸爸,以前向我求婚也一樣,什麽都沒有。你看,像現在,不也挺好嗎?搞那些花頭的男人不一定是好男人。為安,不要在意這些。”
  “對,男人還是實在點好。”方寓年附和道。
  思婕扁著嘴,一臉不屑地道:“多沒趣。”
  兩個老人和方思婕就男人是實在好還是情趣重要爭論著,方為安和方紫星保持沉默,看著電視,或者想著什麽,各懷心事。
  南豐的案子做得很順利,後來方為安去開過兩次會,但都沒有碰到蘇槿彥。他也沒有象方紫星說的那樣電話聯絡她。邢蔣人倒是不錯,兩次都是他請客吃飯,方為安倒有些不好意思,雖然去吃飯的也不是她一個人。
  韋樂的婚期定在元旦,為安陪她一起去買衣服挑婚紗,也是給自己的婚事探路。結婚除了辦那張證外,其餘的都是些瑣事,連婚期還沒定的為安都覺得繁瑣,韋樂卻樂此不彼。大概待嫁的女人心情都是如此,焦急的等待卻又有些不舍,對於過去的眷念,但在某些方麵卻心甘情願。累些,繁瑣些有什麽要緊,有些女人一生中所等待的也不過是那個最美的瞬間卻未必能等到。生日到了。長大了,也沒有過生日的意識和習慣。為安的生日通常是由她母親記著,早上給她煮一碗麵兩個蛋。每年如此,很多時候是麵端上桌了才想起原來是自己的生日。然後父親會送她一份豐厚的禮品。禮券、卡、現金、旅行路線、車子等等大大小小的禮物。為安不會開車,方寓年曾經給她買過一輛,為安把它送給了思婕。他們也說過為安,駕駛證都考了,有車子自然而然也就會開了。可為安始終覺得自己無法掌握方向盤……
  今年很意外,她收到了一套小型公寓。她喜歡的戶型,樓房沿江而落。就是這一套小小的房子,在A城也是價格不菲。她不明白父親為什麽給她準備這些,其實她不需要。她,快要出嫁,父母不可能讓她獨住,婚後婆家讓他們過小日子的可能性也極小,這點她早有準備。
  生日那天剛好不加班,家裏安排了姐姐方紫星去相親,對象是某集團小開。似乎能配得上她姐姐的也隻有這些人。如果雙方能對得上眼的話,將是一場商業聯姻。思婕惡作劇的想跟去,慫恿為安陪她一起去,沒相過親的人總是對相親興趣很大,哪怕不是自己去,在旁邊看看也好。為安那天剛好不加班,5點半下班,紫星約的時間是6點,地點也剛好在附近。簡意軒並沒有實現他的承諾如期回來,為安心裏多少有些失落。閑著無事,便和思婕一起去看別人相親。
  相親,首先看的是長相。這黃姓小開,看上去有178CM,五官端正,基本可以稱得上帥氣。讓思婕覺得可以加分的一點是極有禮貌,紫星一到就給她挪椅子,讓她就坐。這男人夠聰明,知道投其所好。剛從英國回來的紫星肯定很受用。
  “誒,這男人估計是做足了功課,知道大姐好這口。”
  方為安輕笑著道;“說不定人家一向這麽有風度。”
  思婕搖著頭壓低聲音道:“這麽有風度?不過這種事向來隻能打對折,日後相處久了就原形畢露了。其實這還不如戀愛初期呢,我向來不讚同用這種方式解決婚姻大事。二姐,我也得好好找一個,免得落得和大姐一個下場。”
  即使隔得老遠,他們說話方紫星和黃姓小開根本不可能聽到,說起話來還是有所保留。生怕他們聽見了。
  “這也沒什麽不好啊,目的明確,而且也不是讓你馬上結婚,照樣是要戀愛的。”
  “話是沒錯,我總覺得缺少點什麽。”
  “那是你心裏問題。”
  “二姐,你說大姐和小開成功的幾率多大?”思婕托著腮,看著前方的方紫星和小開談笑風生,看上去很不錯。方紫星不知道她們會來,而她們雖然坐在最角落,卻也惹眼,多半被發現了。
  “這個等一下問你大姐。”
  整個過程像是偷窺,那兩個人的一舉一動都在她們眼下。偷窺果然是很刺激,聽不清她們說什麽,卻可以揣測。若是讓方紫星知道她們在討論什麽,非得氣的七竅生煙不可。為安突然覺得一點也不好玩了。
  
  謊言
  那天的方紫星很晚才回家,聽思婕說她和黃姓小開一起去看了一場老電影,看來開端良好。為安甚至開始想,如果可以,和簡意軒商量一下,讓她的姐姐先完婚。總歸是有規矩的,這樣她母親也不會有遺憾。
  簡意軒給她來電話說這幾天回來,但沒有給確切的時間。為安突然覺得他們真的不似從前了,出差一個禮拜,電話短信寥寥。當然,她也想不起要和他聯係。這樣危險的信號下,方為安依然認為是要結婚的。她真的似乎除了簡意軒外沒有別人可嫁,她這輩子已經認定了他,也許愛情很少,也許他對她已經不像過去那般的好。可畢竟簡意軒是她唯一一個交往過的男朋友。她認死理。
  初冬的第一場雨。上午還是細雨霏霏,下午便成轉成了中雨。冬天的雨總是這樣不急不緩,不似夏天總是大雨瓢潑。馬路兩旁的樹倒是如夏天般,綠意勃發。為安從來不知道馬路兩邊的常青樹是什麽樹,不開花不結果,也從來沒去探究過。
  公司有福利,一個月聚餐一次。這不,中午人事就過來和他們商量要去哪吃飯。人事一開口說這事時,方為安就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胃。暗暗下決心從今晚起不做淑女,淑女意味著挨餓。雖然這樣的決心不是第一次下。每次聚餐散了時,許多同事都叫著“吃得太撐了”,她便摸著肚子灰溜溜的回家煮宵夜。
  她曾經建議把主食換成米飯,一碗米飯下去也就不那麽餓了,但沒有人響應。借著有事,有好幾次沒去。比如上個月,說朋友生日,其實是躲在家裏看電影。今天看來是躲不了了,總不能每次都缺席吧。於是抱著不做淑女的誓言,和同事們一起進了一家小酒館。滿滿當當的三桌人。於總沒來,用老白的話說是,他來了破壞氣氛。這句話,方為安深表讚同。和老板吃飯喝酒放不開,而他自己也可能不自在。比如像今天,氣氛活躍,時不時的有人說個笑話什麽的。酒也喝了不少,為安也喝了兩杯。她其實酒量不錯,能喝多少,她自己也不知道,從來沒醉過。但在外人麵前,一概稱不會喝,否則怎麽死都不知道。
  小酒館再過去一條街是酒吧街,老白和鍾柏及財務部經理去酒吧繼續戰鬥,同事們很多順路的拚車先走了,也有些搭公車。最後隻剩方為安一個人,酒館門口很多人打車,車也來了不少,都被別人捷足先登。而後麵又出來一撥,方為安放棄了,往公交站方向走。印象裏這一帶去她們家的公車很少。看了看站牌,果然最近的站也還有兩站路。下雨天,兩站路有些遠。於是又改變主意,繼續等的士。一邊等車,一邊研究經過她身邊的車輛。
  前麵紅綠燈,一直排到了公交站前方。最左側的末端停著一輛S500,看來是要拐彎去酒吧街的。為安饒有興致的看了一會兒,這輛車和簡意軒的是同一款。車牌號很順,也沒去細想,在嘴裏念叨了好幾遍,才回過神來,那是簡意軒的車。原來他回來了
  想也沒想便撥通了他的電話。心裏想著要問“你什麽時候回來的?”,而待他接起電話,卻問了一句:“你什麽時候回來?”
  漢語真是很有意思,同樣的一句問話,少了一個“的”字意義卻完全不同。那頭的簡意軒卻也不急著回答,問道;“你在哪裏?”
  方為安仿佛預見了答案一般,笑答道:“在家裏。”
  “我明天到。”
  他就在前麵的車裏,一定是用藍牙在和她講電話。而她就在他的車後十幾米,卻說在家裏。
  他的車從不借別人的。
  他們都撒了謊。為安撒謊是為了讓簡意軒的謊言更徹底一些,那簡意軒呢?是在和她開玩笑,然後想給她一個驚喜?
  後麵陸續有車上來,黑色奔馳隻能看見車頂。紅燈變綠,車緩緩的移動,拐進了酒吧街。
  終於有一輛的士在她身邊停下,她上了後座。這還是初冬,的士車裏沒有暖氣。為安把車門開了道縫隙。雨就這樣飄落進來,打濕了劉海,她卻渾然不覺。
  在小區門口下的車,雨很小。或者這裏的雨根本就不大,同一個城市,常常是河的對岸傾盆大雨,而另一邊往往是滴雨未見。
  沒有撐傘,或者她已經忘記帶了傘;也沒回家,沿著路燈往西走,走得很慢,還不時的仰望天空。昏黃的路燈下,雨淅淅瀝瀝,清晰可見,打在臉上有一絲很舒適的涼意。
  站在湖邊,呆呆的望著湖麵上點點的雨花,甚至不想去環視四周。她此時真的什麽也沒想。雨花猶如跳動的音符,規律卻自由的舞著,她是唯一的欣賞者。卻不知為何,臉上有了比雨水更加冰涼的液體。分明是淚水,怎麽那麽輕易的就落下來了?為安甚至不願意去擦拭,她是不願意相信她在這個時候會流淚的。
  無端端的淚水隻會讓人心生悲傷。
  很多年前,同樣的地方,她也無端端的流過淚。那次沒有誓言,也沒有謊言。
  
  傷信
  湖的對岸有個葡萄架,那裏很隱蔽,為安一般不去。
  站久了腳有點酸,想到要回家。大概很晚了。走時,望了一眼對岸的葡萄架。架前停了一輛著一輛車,車尾燈還亮著。很熟悉的車身,太遠了,隻能憑感覺那是一輛S500,也有可能是S320。不能確定。可是心裏卻生出了另一種感情,也許他是故意逗她的,他在那裏等他。戀愛的女人都那麽傻,她還沒失戀不是麽?在還沒有過12點,她都不能說簡意軒是在撒謊騙她。
  鬼使神差一般,為安真的就踏著小道去了對岸。不知為何她每走一步,心就往下沉一點。等走到車邊,心也沉到了穀底。是他的車,而車內的人也是他。穿著她給他買的V領線衣。上次向她求婚,他也是穿這件。他破產了嗎?總是穿著這件打折的衣服。
  為安的腦子停頓了。隔著透明的車窗,望著車內的一對男女。他們激烈在擁吻。專注而又忘我,仿佛連吻也不能滿足他們,在索取更多。
  簡意軒從沒有這樣吻過她,他對她從來都是溫柔的,也從沒踩過雷區。從來都是極力的壓抑。她曾經在暗地裏感歎他的自製力,卻不知原來是她對他而言缺乏激情。
  她很想去敲那扇玻璃窗,如果敲了,這算不算捉奸在床?“捉奸在床”對麽可笑的詞語,用在她身上其實不適合的。她不是他的妻子,也談不上未婚妻,隻是女朋友,也許這個“女朋友”也是她自己這麽認為。可就算是他的未婚妻又能怎樣?難道真的在這時候去撕開那層麵紗嗎?裏麵和她未婚夫接吻的,等一會兒或許還會做愛的是她的姐姐啊,親姐姐。
  盡管那女人是背著她,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心仿佛被什麽撕裂了,疼,真的很疼。疼到沒有眼淚。這時候她很想流淚,可是沒有,眼眶是幹的。咬著唇轉身離去,她也隻能離去。她慶幸自己早些來,沒讓三個人更加難堪。
  雨越下越大,可是天空卻有月光,散著淡淡的光暈。她幾乎是跑著回家的,她怕他們會開車出來,發現她。為安受不了那樣尷尬的場麵。兩個姐妹,一個男人,上演的是低俗的港台劇。可是電視劇或者小說裏,不管姐姐還是妹妹,男主角通常是喜歡不出眾的那個,灰姑娘式的套路在她這怎麽全變了……
  回到家,母親還沒睡,看著她濕漉漉的回來,一臉驚詫。
  “小安,你這是從哪裏回來?怎麽這幅樣子?沒帶雨傘?外麵雨很大嗎?”
  對著母親,方為安實在是笑不出來,隻是點了點頭道,“忘記帶傘。”然後圾著拖鞋匆匆上樓,身後的母親還在念叨著:“這孩子,早上就下雨了怎麽也不帶雨傘,感冒了怎麽辦?”
  放了滿滿一浴缸的水,取來衣服,趟在浴缸裏。母親說得沒錯,淋了雨很容易感冒。然而這浴缸裏的水也不能使為安熱起來。想必真的要感冒了,或者是水溫太底了。周身疼痛,開啟了按摩鍵,浴缸底部的噴頭開始工作。為安很清楚,剛開始是有些微微的疼痛,而後會讓你在不自覺中將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此刻最該做的事是閉眼享受,不做它想。
  隻是為安一閉上眼,腦中便出現了剛剛車前的一幕。那麽激烈的吻是愛情?如果是,那方為安這輩子也沒有體驗過。活了25年。她後悔以前為什麽沒有答應李穆,那麽迷戀她的李穆。隻是就如簡意軒一般的,曾經把她捧在手心裏,說要娶她的男子都負了她,更何況當時年輕氣盛的李穆呢?而曾經說要等她的人,也去娶了別人。
  終究,這個世界,沒有誰會耗費青春的去等一個人,就如她。
  “小安,洗好了沒有?媽媽給你煮了一碗薑湯,放在桌子上了,洗好後趁熱喝了。”
  “好。”
  縱使母親偏心,也還是母親。這個世界對自己最好的永遠是至親。連忙起身將身子擦淨,穿好衣服,在衛生間吹好頭發才出來。
  薑湯其實已經不太熱了,喝了也許沒有多大效果。喝它是為了不辜負母親的一番關愛。抹完爽膚水和潤膚露將碗拿下樓。方紫星的房門緊閉,想必還沒回來。
  沒開燈,卷縮在客廳的沙發上,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呆在這裏。
  下樓找食物的思婕開燈,把她嚇了一跳,突然的光亮很不能適應,皺起了眉。
  “二姐,你坐在客廳幹嘛?不開燈也不看電視的,嚇我一跳。”
  “你還沒睡?”
  “嗯,剛看完一部電影,有點餓。下樓來看看有沒什麽吃的。你餓不餓?我去冰箱裏搜羅一下,我們兩個一塊吃。”
  為安起身,搖頭說道:“我不餓,你吃吧。”
  看著二姐心不在焉的樣子,思婕敏感的意識到一些事,有些不安的問道:“二姐,你,沒事吧!?”
  方為安搖著頭笑道,“沒事,我能有什麽事,上去了。”說著便走向樓梯口,腳步卻被玄關門口的開鎖聲吸引住了。轉過身,方紫星已經換上拖鞋,走到客廳。見為安站在樓梯口,先是一愣,然後笑道:“為安怎麽還沒睡?”
  “姐,外麵還下雨嗎?”
  “嗯,挺大的?風也很大,有點冷。”
  為安點了點頭,也沒再說什麽。
  兩人都呆呆的站著,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聞聲而來的方思婕嚷道:“大姐,你怎麽這時候才回來?又跟那小開出去了?”
  兩人才轉過頭望著思婕。21歲的方思婕,穿著一套粉色的維尼熊睡衣,頭發披散,手裏拿著鍋鏟,一臉稚氣。方紫星笑道:“沒有,和幾個朋友去酒吧喝了幾杯?”
  方思婕不信,走到方紫星跟前嗅了嗅,壞笑道:“臉不紅,也沒酒味,倒是有股古龍水的味道。”
  說到這,方紫星的臉倏的紅了,一臉尷尬,也不敢去看就站在旁邊的方為安,“思婕,你嗅覺出現了問題吧,哪有古龍水的味道?手裏拿著鍋鏟,在煮什麽?有股焦味。你們沒聞到?”
  方思婕一聽有焦味,也沒細辯就往廚房裏跑。跑到油煙機前才轉身對兩個姐姐道:“我是煮麵,怎麽可能胡呢?你們兩個也吃點吧,我多下點,你們就賣個麵子給我。怎麽樣?”
  “給我煮點吧,我吃些。”
  “大姐不節食了?哈哈,二姐呢?”
  為安手輕撫額頭,示意頭痛,“你們吃吧,我上去了。”
  那夜隻聽著窗外簌簌的雨聲,輾轉難眠。
  第二天一早,為安便收拾了些換洗衣物。難得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早飯。方為安噴嚏連連,方寓年見她色不太好,問道:“感冒了?聽你媽媽說昨晚淋雨了?”
  “忘記帶雨傘。”
  “打的到門口怎麽會淋濕?也不來個電話,讓老楊去接一下就行了。我常常跟你們講未雨綢繆,未雨綢繆,你們就是不聽。包裏帶一把傘,今天就不會感冒了嘛。”他自己的包裏和車裏常年都備著傘。
  “未雨綢繆”這四個字,三姐妹從小聽到大,似乎沒有人響應。
  “爸,一大早的不要未雨綢繆好不好,外麵下著雨呐!”思婕有些不滿。
  “你們哪,未雨綢繆有什麽不好。”方寓年歎了口氣,低頭吃飯。
  這聲歎氣惹得她們母女四人都笑出聲。
  “小安,小簡出差回來了?”方母辛素英突然問道,方為安和方紫星皆是一怔。為安隻得裝糊塗道;“嗯?”
  “昨晚也不知道幾點,我起來喝水,見客廳窗戶沒關,關窗時看到一輛黑色車子停在門口,應該是他吧?”
  方為安聽她這番敘述,低著頭道:“是的,他昨晚11點多才下飛機,開車趕過來。我和他在樓下坐了一會兒。他說已經和他母親說了我們兩個的事,過幾天來我們家。”
  “這孩子真是有心,那麽晚了還過來。”母親稱讚道。
  思婕恍然大悟道:“我說呢,二姐,你昨晚是在等簡大哥啊?”
  為安紅著臉抬頭,看著對麵的方紫星一陣白一陣紅的臉對她母親說道:“媽媽,我這幾天要加夜班,太晚了,就不回來睡了。”
  “哦,那你自己小心點。”對於加班,他們和為安一樣已經習以為常。自己的女兒強有什麽辦法,方寓年也不再話所什麽,盼著她能早點和簡意軒結婚,到時候自然就會辭職了。再強也會遵從夫家的意思,有個比父母更加貼近的人,他們也就省心了。

  一切還好
  方為安失戀那天依然下著雨。
  事情很多,本來簡簡單單的一個折頁,卻弄得一團糟,被老白訓斥一通。AE小林來催報廣,一個上午忙得一團糟。中午食堂煮了水煮活魚。煮飯的英姐是四川人,為了配合大家的口味,炒菜很少放辣。昨天不知聽誰說想吃水煮魚,今天竟真的去買了一條五斤多重的草魚。把那些喜歡吃辣的同事高興壞了。方為安看了那魚沒有半點胃口,她吃得清淡,雖然辣的偶爾也吃些。但像水煮魚這種菜向來近而遠之。一個是怕辣,一個是怕吃了張痘。
  勉強吃了半碗飯,坐在她身邊的小林沒形象地邊吃邊擦汗。還誘惑她,“人間美味,不吃真的白來這世上一糟。”但也有怕辣不敢吃的人,比如鍾柏。吃了一些,便對小林道:“你別害人,很辣,方為安別聽她的。比上次的還辣。”
  一般吃飯的人不是很多,最多時也就二十幾個。比如今天才十個不到。一條五斤的魚加上配菜,讓他們吃完實在是有點困難。況且有那麽幾個不吃辣的。英姐望著拿半盆魚歎息道:“可惜了,沒人吃。本來算得剛剛好的,那幾個人出去吃,多了這麽多出來。到晚上你們又不吃,早知道不買這魚了。”來了個
  “英姐,你錯了,不是我們不吃,是你這次煮得太辣了。”鍾柏糾正道。
  人不多的情況下,英姐一般與他們同桌吃飯。早上打掃辦公室的衛生,買菜時也替這些女同事稍些零食水果之類的,和他們也混得比較熟。有家室的同事也問問菜價,開開玩笑。
  小林又起身裝了一碗,眼尖看到一個魚泡,側身對為安示意:“魚泡要不?你最喜歡的。感冒了吃點辣的沒壞處的,辣出點汗來,說不定就好了,省了感冒錢。喏,給你裝一點。”
  為安聽著是魚泡也依然沒興趣,但不忍拒絕小林的好意,便道,“給我裝點吧,不要湯。”
  小林一邊給她裝還一邊道:“你啊,真不會持家。”
  方為安苦笑。
  魚的味道有點鹹,而且辣。第一口差點把方為安嗆出來。但不知為何,心裏卻滋生了一種奇怪的想法,今天一定要把這碗很多辣湯的魚給吃了。
  沒覺得味道有多好,卻吃著。旁邊的同事還在問:“味道怎麽樣?”
  她隻是頻頻點頭,其實辣得眼淚在眼眶裏打轉還笑著道:“英姐的廚藝見長。”把英姐哄得在一旁傻樂。
  那天中午,方為安吃到實在撐不下才作罷。吃完後明顯感覺肚子不舒服,一個下午嘴巴發麻。終究,勉強吃下的東西受苦的還是自己的胃。
  她早上就把衣服放到了韋樂家裏,還打聽了一下她房子的裝修公司,她隔壁恰巧也在裝修,一個香港人,裝修風格相當簡潔;讓她幫忙留意。如果有合適的這周就可以開始。父親那套房子真是送得太及時了。也好,借著這個機會搬出來住。房子隻是簡單裝修,沒有形成風格,父親說過按照為安自己的喜好再改。
  按照為安的的喜好?淺紫色布藝沙發,米色地毯,暖色地燈,1.5米的床,灰白相間的魔方格被套,楠木書櫃,按摩浴缸……
  獨自一人住在一套小房子裏,沒有聲音,或許會寂寞得發瘋。為安不認為自己不能忍受寂寞,也許寂寞到死。她一直都是寂寞的,被拋棄的靈魂。
  或者可以養隻貓,養條小狗,這些小動物遠遠比那些男人來得忠誠。他們不懂背叛,依賴於你給的食物,與他們最親密的隻有你而已。
  一個下午,方為安都忙得渾渾噩噩,其實不是很多事,隻是狀態不好,效率低。本來做好的一件事,感覺哪裏不對,又返回來重做。如此一來,反反複複,整個人精神幾乎要崩潰。
  都下班了,方為安不想那麽早去韋樂家,留在辦公室加班。有男朋友總是不太方便。其實事情不是很急,但呆在辦公室不知做什麽好,就動手把手裏的事情做完。喝了一天的檸檬茶,換上速溶咖啡。泡一包覺得不夠味,於是小小的馬克杯裏泡了兩包雀巢咖啡。速溶咖啡味道自然和家裏的原味咖啡沒法比,但好在方便。忘了是哪次加班,助理小謝給了她幾包,平時不去喝,今天開抽屜看到,才想起應該把它喝了,放了有些日子了。
  手機一直是關機狀態,自然沒人找她。空無一人的辦公室,不免有些詭異。電話突然響起,讓人想起港產鬼片,覺得毛骨悚然。起身定了定神,方才接起,電話那端有些吵雜。方為安在“你好”之後“喂”了兩聲還是沒聲音,正待掛斷電話,那邊聲音才響起。
  “方為安,出來吧,出來喝酒。我和鍾柏,還碰上了南豐的邢蔣,還有個帥哥。你還在公司啊?”電話裏,方為安便聞到了酒的味道。
  “廢話,你不正打這公司的電話嗎?我手上事情還沒做完,不出去,你們在哪?”
  “還能哪裏,‘傾城'唄。你今天怎麽那麽賣命?平時沒事你不呆辦公室的啊?老王給你加工資了?你手機怎麽關了?”
  一連串的問號,問得方為安以為醉的那個人是她,看了看表,也不晚才十一點。
  “你們繼續吧,我不去了,少喝點。”
  “真不來了?可別後悔!”然後那邊壓低了聲音,“上次我們討論過的那個明星也在哦,和那個誰。”
  明星,他們八卦過的明星不少,她轉不過彎來是哪個。不過,她現在對誰都沒有興致,隨口問了一句:“那個誰是誰?”
  “你是不是和鍾柏一樣喝醉了?你怎麽就沒明白過來呢?我們的默契度降低了啊。”
  方為安突然想起某個早晨,他們聊起過某富少和某二線女星約會,被狗仔偷拍,恍然大悟。聲音提了幾個分貝道:“明星了不起啊,姑奶奶我不稀罕。你們接著完。”明星就了不起啊,還不是靠臉蛋身材。想我方為安,雖不是傾城傾國,但打扮一下也勉強能算個美女,身材雖不是細柳蠻腰,但也不至於差到哪去。可為什麽偏偏沒人要呢?
  “方為安吃嗆藥了?還是跟你男朋友吵架了?”
  “對,我和男朋友吵架了。”砰的一聲,把電話掛了。
  方為安越想越氣,想起剛剛說到的那個明星,也想起和她吃飯的富少,還有白少昕嘴裏的男朋友。她哪來的男朋友,男朋友也從來不是她的。
  寂靜的辦公室內隻有抽泣聲,方為安壓抑著不讓自己放聲大哭。她連哭的地方都沒有。

  人來人往
  獨自坐在辦公桌前,也忘記了時間。其實很想在辦公室住一個晚上,隻是想到明天這幅臉麵見同事,定被那些愛八卦的女同事揣測一番。於是很不甘願的起身下樓。
  寫字樓下空曠的停車場內停著兩輛黑色轎車,一輛越野車。方為安一眼就認出了那輛高大威猛的越野車是路虎。平時若在街上看到路虎會駐足研究一番,看看是那個型號,什麽款式,她一直認為開路虎車是非常拉風的一件事情。而現在,她對所有黑色車過敏,說不出的惡心。更別說走上前去研究那輛車。
  回到韋樂住處已經是淩晨一點。被吵醒的韋樂一臉不高興,一開門就道:“還知道回來啊?手機也不開,差點打電話去你家。”
  方為安自知理虧,陪著笑道:“關了就忘了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記性,就此一回,下不為例。嗬嗬,明天請你去吃考蝦。”
  “你少來,這是第幾次了,明天鑰匙給你自己去配一副,要是再敢半夜讓我開門,我就不客氣了。”以前有給過為安一副鑰匙,被她弄丟了。後來每去一回就要被韋樂數落一回。
  “知道了,韋大小姐。睡覺去吧!我去洗個澡。”扔下包進房間拿衣服去了,韋樂還在後麵揉著眼睛,拖鞋啪啪作響。
  等方為安出來,韋大小姐已經坐在床上,精神抖擻的望著方為安。方為安哀歎著,這個夜晚又將是個不眠之夜。
  “怎麽不睡了?我可要睡了,明天上班哪。”說著便鑽進了被子。
  “方為安,你這什麽意思,我也上班。切~~”
  “那就睡覺吧。”
  韋樂就湊上來,“我們聊聊天嘛,我現在睡不著。”
  方為安蒙起被子道:“韋樂,我們明天聊吧,明天我早點回來。”
  “喂,你打算在我這住幾天哪?真把我這當旅館了?”
  “沒有,我真的沒有。暫時,相信我,隻是暫時,等我房子裝修好就搬出去。”被子裏發出輕笑聲。
  韋樂將被子掀開,看著裏頭笑得輕顫的女子,心裏突然生出一絲憐憫,道:“為安,怎麽突然想要搬出來了?你父母同意嗎?”
  為安不笑了,望著古典風格的白色天花板,癡癡的說道:“不知道他們同不同意。我們誰吧,我今天累了。明天再聊好嗎?”
  看著她神色認真,韋樂隻得作罷。“好,晚安。”
  為安很早就醒了,起來泡了被茶,冷卻後放進冰箱冷凍了半個小時,用來敷眼袋。她昨晚哭過,不用照鏡子便知道自己的眼袋有多重。
  打開手機,滴滴的短信聲便沒斷過。大部分是垃圾短信,韋樂和白少昕的,還有簡意軒的。他說昨天下午3點到了,還問手機怎麽一直關著,想晚上和她吃飯。看到了這裏,方為安嘴角扯出了一絲笑,原來他想約他。不知昨晚有沒給他打過電話?約的是哪家餐廳,是不是會和她聊一些結婚的事?
  突然萌生了一種要探個究竟的想法,於是給他發了條早安短信,說晚上有空,地點他定。發完短信,惡作劇般的笑起來,她會去嗎?麵對那個曾經最親密的異性和最讓人信服的姐姐需要勇氣,是讓那層醜陋的麵紗是由自己親手揭開還是讓它慢慢的黴變,腐爛?
  看冰箱裏有吐司和牛奶,煎了兩個蛋,洗漱完畢才叫韋樂起來。韋樂看著餐桌上的早餐,誇張的呼叫道:“為安,你真是太好了,我看你也不用裝修房子了,歡迎長期投宿哦,我不介意你把這當賓館。”
  “好讓你把我當傭人使喚?”
  “你看這叫什麽話,我幾時把你當傭人了?隻是你在做自己的早餐時,多加點料而已。”說完向她拋了個媚眼。
  方為安撇著嘴笑道:“這電放得可真是銷魂,以後對我少放電啊,別荼毒我,萬一我一不小心成了蕾絲邊你可要負責到底。”
  “哈哈哈,那是你有那個潛質,比如我百毒不侵,任你和我共浴,與我同床也絲毫不動搖。”說完便走向衛生間。方為安隻得無奈的笑。
  搭她的車上班,兩人有說有笑。這可真是個愉快的早晨。
  “我看你也不用費那個神去裝修房子了,等我結婚了那套房子給你住得了。反正你也住不了幾天。”說到裝修的問題,韋樂很認真的提議。
  “這可不一定。”
  “怎麽,和簡少吵架了?”
  方為安一臉凝重,沒答話。接著道:“像小簡那樣的男人也會惹你生氣?肯定是你無理取鬧了。”
  被她這樣一說,方為安氣樂了,“嗯,是的。為了表示歉意,我特意給他發了短信,約他吃飯。”
  韋樂也沒多問,淡淡的道:“那就好。”
  “對了,我上次看到你姐。”韋樂話鋒一轉,為安捏著手袋的手心不由得出了一層薄汗,但也鎮定,笑道:“是嗎?在哪裏碰到?”
  “在同一家店買衣服。你姐真舍得,英國佬的貨,2000多,眼也不眨一下,就買了。不過身材的確好。你也學學,人靠衣裝馬靠鞍。”
  這樣聽著,為安卻在想另外一件事。簡意軒是不是和她一起在公眾場合出現過,比如韋樂剛剛說的買衣服。剛戀愛時,簡意軒也常常陪她做這樣的事。想著想著,心口一陣抽痛。到現在這個地步了,又何必去想這些。隻會徒增煩惱。
  窗外,車水馬龍的早晨,人來人往。

  再見
  一進公司,就聽老白在那喊,“方為安,今天要去南豐開會,資料有沒準備好?”醉酒的人來得還挺早。
  方為安愣了一下,不記得有這件事啊。
  “什麽時候跟我說過要去南豐開會了?我怎麽一點印象沒有。”
  “瞧你什麽記性,我昨天下午下班前和你說的。難道小林也沒通知你?”
  方為安搖了搖頭,她可以確定小林沒通知她,但是她不敢確定老白是否和她說過。昨天下班前,老白的確和她說了一堆,但她基本忘記了和她說了什麽。
  “那還不快去準備,還愣著幹什麽。”看了看表道:“九點出發。”
  方為安灰溜溜地進了辦公室準備文件,待文件準備好,老白通知她說,那邊改時間,下午去。方為安氣得口吐白沫。人家是老板,你有什麽辦法。
  十點鍾,簡意軒來了電話。《Try to remember》的鈴聲響了好一陣,方為安一直猶豫著要不要接。
  “幹嘛呢,怎麽才接電話?”電話那端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為安這邊卻也不急不躁地答道:“嗯,昨天回來怎麽也沒來接我?剛起來?”
  “倒時差。昨天電話怎麽一直關機?”
  “手機拿去修了,早上才拿回來,信號不太好。”
  “嗯,那買台新的。晚上想吃什麽?日本菜還是法國菜?”
  “你定吧,都可以。來接我?”
  “當然。”
  連“再見”也沒說,方為安就把電話給掛了。操起桌子上的杯子去食堂,跟英姐要了點菊花,敗火。再不喝她會在辦公室尖叫。
  下午兩點,老白、小林、為安三人去南豐。接待他們的是邢蔣。小林比較常來,和他很熟,而老白,似乎他們昨晚還一起喝酒。三個人有說有笑。為安雖然和他吃過兩次飯,終究不是熟人,所以覺得插不上話,按他們的要求改文件,默默的做著事。也沒有心情搭話。改完,讓他們簽完字就可以走人。
  想起晚上要麵對的人和事,頭皮一陣發麻。其實不想去的,想這樣斷了。並不是說要成全他和方紫星,隻是不想去問個究竟,何必去羞辱自己。也不要簡意軒的什麽交代,他也給不出什麽交代。她真的想不出怎樣狂烈的感情,才讓他們不顧一切的在一起。或者她真的是個乏味到極點的女人。
  她不想說自己一母同胞的姐姐有多無恥,更不會去指責她搶走了自己的男朋友。一個巴掌拍不響。也不想去揣測他們到底是怎麽樣好上的,是誰先開的頭。誰先開的頭,這個問題一點意義也沒有,一個是姐姐,一個是男朋友。孰輕孰重?真的可笑。
  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的方為安一直沒注意四個人的會議室裏變成了五個人。在小林的提醒下才抬起頭,是許久不見的蘇槿彥。小林旁邊的白少昕還衝她擠了擠眼,為安知道他的意思,但沒理會。這一次沒有絲毫的緊張情緒,起身,淡淡的微笑:“蘇總。”待蘇槿彥點頭示意後,就坐下了,埋頭繼續剛剛未完的事。
  他們似乎在討論什麽,方為安心煩意亂,卻要靜下心,按照邢蔣的要求,不厭其煩的將一段廣告詞改了又改。就在這當口,筆記本鼠標壞了,怎麽挪指針就是找不到,原本亮著的紅燈變成了一閃一閃。觸摸板用不習慣,手撐著額頭,悶悶的說了句“鬱悶”。
  其實聲音不大,隻是配上姿勢,讓人以為她碰上什麽難題了。那邊的四雙眼睛齊刷刷的向她看來,反而是她覺得奇怪,問道:“怎麽啦?”
  老白笑著哼道:“這話是我們問的吧,你怎麽啦?”
  “鼠標壞了。”為安如實回答。
  邢蔣笑道:“這有什麽好鬱悶,我讓他們去拿一個。”起身撥了個內線,很快便有人送了個嶄新的過來。蘇槿彥走了,就待了十幾分鍾。期間一句話也沒和她說,也說不上話。
  下班時,方為安沒回公司,直奔相約地點。簡意軒定的是日本菜,上次去過。她早到,找了個僻靜的包廂坐下,要了杯水。沒點菜。
  伏在桌上,頭埋進了手臂裏。等待的心情總是忐忑不安,她恐怕是無法陪他們演下去的。
  簡意軒在約定的時間到了,將手裏提著的袋子遞到她麵前,“看你很累,昨晚又加班了?”
  方為安沒答話,瞟了一眼手袋,隨口問了句:“什麽?”
  “手機不是壞了嗎?看看喜不喜歡,不喜歡等一下陪你去換。”
  方為安自然不會去碰那袋子,“早上不是和你說過,已經修好了嗎?我們點菜吃飯吧。”伸手按了餐桌底部的服務鈴。
  簡意軒看一副悶悶不樂樣子,討好道:“也不打開看看?”
  “吃完飯再看,有的是時間。”
  接著一貫的程序,點菜,閑聊,吃飯。飯桌上,很悶,方為安不說話,簡意軒也沒吭聲。
  “為安,心情不好?”
  方為安笑著,是她進這間屋子以來的第一個笑容。“怎麽會。”
  “那怎麽不高興?工作上不順心?我早就和你說過不用上班。”
  “那去做什麽?”方為安一貫是這麽反問他的,今天也一樣。
  “隨你,旅遊,或者學習,或者什麽也沒做。”
  這樣的回答,為安有些失望,怎麽不是讓她回家做待嫁新娘呢。記得他說過的,同樣是在這家日本料理店裏麵。
  “嗯,我最近的確有些累,想休息。”
  “那有什麽打算?”
  為安托著腮,給了喝著綠茶的簡意軒一個完美的笑容,“還沒細想過,有什麽好的建議?”
  “想不想去進修?你不是一直想有進一步的發展嗎?”
  方為安不易察覺的冷笑了一聲。進修?出國嗎?真是個不錯的主意,他和姐姐便有了充分的時間和空間,也有了日久生情的足夠理由。
  “出國嗎?還是有什麽好學校或者導師?”
  “我有個朋友是Y市H大的研究生導師,廣告學專業。如果有興趣,你可以去讀讀看。”簡意軒雙手交叉,肘部撐桌,極其自然的動作,卻不敢直視為安,繼續道:“當然,如果你喜歡,出國也可以,來去也方便。我個人是不建議你出國,畢竟太遠了。”
  Y市,在北方。說近不近,遠也不遠。就兩千來公裏。那裏的冬天下雪。為安不知為何,聽了這些話居然想到的是那裏的冬天下雪,如果出國也要找個下雪的國家。低頭輕笑著問道:“意軒,我們不結婚了嗎?”
  簡意軒沒想到他會這麽問,遲疑了片刻說道:“結啊,隻要你願意。我剛剛不過是在發表我的看法,你不是問我的意見嗎?”
  他真的是個高手,她為安這種小女子豈能是他的對手。為安甚至懷疑起自己是不是有過妄想症的病史了,或者她那天眼花了。
  “那是婚後還是婚前去留學?”
  “這個由你來定,好不好?”
  多麽溫文爾雅的男子,如果不是謊言,她將是這世界最幸福的女人。玻璃杯裏的是水,溫熱解渴的純淨水。方為安定定的望著它,出了神。
  “為安,想什麽呢?”
  話音剛落,為安就舉起了杯,將那杯溫熱解渴的純淨水潑向了簡意軒的臉。
  “你到現在還敢說要娶我?你娶了我,我姐姐怎麽辦?你們又要置我於何地?”聲音裏帶著哭腔。本來想陪他們演完這出戲,她終究是沒有耐性的。
  簡意軒一臉驚詫,卻又故作不知的道:“為安,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簡意軒,你要裝到什麽時候?你可以這樣周旋在我們姐妹兩中間,那過去呢,過去的一年裏,你又背著我和幾個女人有過關係?還是別的女人也和我一樣蒙在鼓裏?”
  簡意軒慌忙搖頭道,“我沒有,為安,我真的沒有。你聽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那是怎樣?我不想聽你解釋,真的不想聽。我今天來隻是想告訴你,這樣的遊戲不適合我,而且我也玩不起。我沒有姐姐那樣的資本,我隻想好好的生活,努力的工作,嫁個自己喜歡,也喜歡我的男人。可是我有什麽錯?你告訴我,我有什麽錯?”為安哭腔的聲音裏滿是絕望。
  “為安,你別這樣?”
  “你就隻會說這些嗎?你想找別的女人你可以和我說嘛,我是那種難纏的女人嗎?況且我們隻是相處了一年,沒什麽感情的。你們是什麽時候好上的?你難道不知道她是我姐姐嗎?我姐姐也不知道你是我未婚夫嗎?你向我求婚的時候是什麽心情?是不是很有成就感,方家的兩個姐妹被你玩弄於股掌?”
  “事到如今,我說什麽也沒有意義。但是,為安,我求婚時是真心的,想娶你也是真心的。這些你無需質疑。”
  方為安滿臉是淚,咬著唇叫道:“真心?你不配。我到底做錯了什麽,要受你們這樣的羞辱?你們這樣有多久了,多久了?”
  沒有得到回答,簡意軒隻是低著頭,也許太突然了,他還沒有準備好如何應對。
  許久,為安別過臉,已經不流淚了。拿起包準備起身離開。
  “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幹。你和方紫星最好不要出現在我的視線之內,你們想怎樣就怎樣,也不用顧及我,我的以後也不勞你們費心了。”
  簡意軒看她起身,也慌忙站起來,拉住她,“我送你。”
  為安看了一眼被他拉住的手,目光裏流露出了厭惡,“放開我。”口氣凶狠而堅決。
  簡意軒沒有聽她的話,還是死死的拉著,“為安,別為難你姐姐,也不要挑撥我們之間的關係。”
  想必方紫星和他說了昨天早上的事,冷哼了一聲,她也太沉不住氣了。
  “放開我!”
  拽著的手被送開了,她和他緣分太淺。為安看了一眼還滿臉是水漬的簡意軒,頭也不回的走了。
  “我們之前就認識。”即使方為安聽到了這句話也沒有回頭,之前就認識那又怎樣。他可以不念他們之間的那點稀薄的感情,那方紫星呢?她們連姐妹之間的情分也沒有?
  
  醉酒
  十點的傾城酒吧是營業高峰期,客人一撥接著一撥,男男女女。為安點了杯威士忌,找了個偏僻的位置坐下,青色的燈光打在她身上,本就憔悴的臉,更顯蒼白。這座酒吧中又有多少男女同她一樣在這裏借酒消愁?
  本應在韋樂家看電視,卻接到韋樂的短信說,今天的她侄兒生日,在家吃飯,晚上不回公寓。想找個人說話的,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找誰好,又不想整晚一個人。打電話約白少昕和鍾柏,但都推說沒空,隻得一人前往。想找個熱鬧的地方,有酒,有人氣,有歌聲,吵些也沒關係。
  純正的蘇格蘭威士忌,加了冰。入口辛辣,有一股迷人的煙熏味,咖啡色的酒麵上漂浮著四四方方的冰塊,在手中輕輕蕩漾,透明的冰塊卻看不到自己。
  隔壁坐著一對男女。女的化濃妝,食指與中指間青煙嫋嫋,動作極為純熟;男的著白色襯衫,格子便西,舉止中揣測出是企業精英,兩人相談甚歡。方為安冷眼旁觀著,相形之下的自己不免覺得淒涼。悶悶的喝著酒,突然很想知道那女子手中的香煙是什麽味,聽說能讓人快樂起來。
  一口氣喝光了杯中的酒,進化妝間化了個精致的淡妝。淡紫配銀白色的眼影,透明亮麗的唇彩,嫣然一笑間顯盡嫵媚卻又脫俗,與剛剛憔悴不堪的她截然不同。
  出得化妝間,繼續在剛剛的位置坐下,依然是威士忌。隔壁的抽煙的女子走了,剩下那男子獨自飲酒。為安著了魔似的看著他身邊的位置。原來人空虛煩躁起來會變得這麽可怕。
  那男子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衝她一笑。就這麽一笑,為安暗想,若他過來搭訕,那就和他喝酒聊天,總好過一個人。而且他看上去也不是那麽討厭。
  果然,那男子上前,在為安旁邊的空位坐下。
  “嗨!一個人?”他向她打招呼。
  為安隻是一笑,沒有回答。
  “能請你喝杯酒嗎?”
  “有煙嗎?”
  那男子掏出一個棕色煙夾和打火機,遞了根煙給為安。為安沒看清煙的牌子,她也不知道煙有些什麽牌子。她從不抽煙。現在接到煙卻不知道如何是好,是銜在嘴上還是夾在食指和中指間?那男子看出了她的猶豫,拿著打火機示意,為安便將煙銜在了嘴上。
  ZIPPO打火機,微藍色的火苗在她眼前晃動,嘴裏是淡淡的煙草味。這一刻她有種想衝出酒吧的衝動,極力的抑製著淚水,不讓它在陌生人前掉下。
  抽第一口時嗆到了,身邊的男子輕輕的拍著她的背道:“第一次?”
  為安仰著頭吐著煙霧,沒有否認。她不大習慣這煙味,也不知道該如何抽她,隻是一口一口的吸著,從嘴裏吸進去依然由嘴裏吐出來。許久,她問旁邊的男子:“你不抽嗎?”
  那男子道:“很少抽。”此時剛好有侍者送酒水到她身後的桌上,男子跟他要了一杯雞尾酒。轉頭指了指為安眼前的威士忌,笑著說道:“這酒太烈,不太適合你。”
  “謝謝,我一直都是喝這個,味道不錯。”為安笨拙的將煙灰彈到煙灰缸裏。
  酒很快便過來,為安並沒有喝,而是叫了一瓶威士忌。男子沒有阻止的意思,“你常來這酒吧?”
  “以前和同事來過。”
  “看你很麵生。”
  這句話讓方為安想起了蘇槿彥,他說過看著她麵熟,她當時回答說,她長得大眾化。
  “是嗎?他們都說我長得大眾化,應該麵熟才對。”
  那男子嗬嗬的笑著,“我沒覺得。”
  兩人就這樣閑聊著,說著無關緊要的話,各自悶悶地喝著酒。待威士忌剩下半瓶時,方為安開始飄飄然起來,酒果然是好東西。那個男子還在她耳邊說著什麽,她嗬嗬的笑,似懂非懂的點著頭。
  男子起身去吧台結賬,為安順著他的方向望去驚愕的發現有個男子正站在吧台處望向她,眼裏泛著冷冷的光。為安不禁顫抖了一下,他怎麽也會出現在這裏?而且正注視著她?於是她向他微笑,可他並沒有如她期望的那般走向她。那好吧,你不過來,我過去。
  為安起身得有些吃力,她知道自己有些醉了。與她喝酒的男子越過了蘇槿彥,快步走向她,並攙扶著她。被陌生男人觸碰,為安有些不悅,甩開了。輕聲說道:“我可以的。”那男子附在她耳畔耳語道:“今晚和我一起吧!”
  為安聽了這句話,皺了皺眉,然後微笑著望向離她不遠處正在看著她的男人。格子衣服的男子以為她答應了,牽起她的手。為安這次沒有甩,依然微笑地望向不遠處。
  那人終究是走向她了,“放開她!”毫不客氣的語氣,為安的視線一刻也沒有離開過他,他看上去有些生氣。
  那男子一愣,看出了些許端倪,有些不甘願的放開了為安,但對著蘇槿彥冷冷的目光,心裏生出了幾分寒意,悻悻的走了。
  剩下了他們兩個,一個是微笑,一個是麵如鐵色。
  “子建哥哥。”為安的聲音很低很低,低到了塵埃裏。
  這一聲“子建哥哥”讓蘇槿彥的心莫名的疼痛起來,久違了的子建哥哥。他自己也記不清有多少年沒有這麽叫過他了。臉色變得柔和了許多,低聲道:“我送你回去。”拎過她手中的抱,牽著她朝門口走去。
  這時的為安很乖,她喜歡子建哥哥低聲和她說話,雖然隻說了五個字。他的手掌比她的大很多,能感覺到手指的修長,她記得上次酒會時她就有留意過。那雙修長白皙的手正牽著她的手,她突然覺得幸福。
  他走得很快,為安有些跟不上,嘀咕了一句,“走慢些。”
  他聽話的放慢了腳步,等著她跟上,帶著她下了地下車庫。
  為安終於如願的坐上了這輛曾經讓她在馬路上癡癡望著的路虎車。這輛車和簡意軒的車不同,很高,窗子黑乎乎的,窗外的景致和以往有些不同,蒙上了一層茶色。為安有些好奇的望著外麵,傻傻的笑著道:“我一直很喜歡這款車。”
  蘇槿彥傾身替她邦安全帶,靠得那樣近,為安卻一點也沒有顧及。“喜歡嗎?過兩天有車展,我帶你去看比這更漂亮的。”
  “我就喜歡這輛。”
  “那送給你,好嗎?”
  “可是我不會開車。”方為安有些懊惱,自己怎麽就不敢上路呢。
  蘇槿彥笑,“怎麽連車也不會開?”
  “哼,你在笑我笨?”
  “看來還沒醉嘛,坐好了,我送你回家。”
  回家?為安半天才反應過來,她似乎是住韋樂家的,可是韋樂沒回來,於是搖頭道:“我不回家。”
  “那去哪?去剛剛和你喝酒的男人家裏?你今天喝了多少酒?”
  為安並不是很清楚她在說什麽,嘴裏依舊在嘀咕著:“子建哥哥,我不回家,不回家。”

  混亂
  車子既沒往珊瑚花園方向,也沒往韋樂公寓方向。為安靠在座位上,陷入一種亢奮狀態。想和蘇槿彥說些什麽,卻不知如何開口。看著前方有些陌生的環境,語無倫次的問道:“你要帶我去哪裏?”
  蘇槿彥側頭看了她一眼,不免覺得好笑:“乖,閉上眼,不要說話。”
  為安很聽話的閉上了眼,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何非要聽他的話。嘴裏卻還嚷著:“子建哥哥,我口渴。”
  蘇槿彥將門把邊上的蒸餾水遞給為安,為安搖了搖剩下一半的水道:“你喝過的。”蘇槿彥以為她不願意,正想說給她拿一瓶新的,沒想到她卻已經將瓶子打開,咕咚咕咚喝起來。小時候他咬過的水果,她常常一把搶過去就吃。想到這不禁莞爾,她也常常和他鬧,鬧著要陪她玩遊戲,陪她寫字,陪她看動畫片,那時候他不覺得煩。
  車子在一處高檔社區的地下車庫內停住,為安雙腳落地時明顯有些不穩,靠著車門吸了吸氣。蘇槿彥見狀過來扶她,“你沒事吧?”
  為安擺了擺手,“沒事。”其實她的意識已經很不清楚,隻知道眼前的人是她的子建哥哥,卻不知身處何方。蘇槿彥擁著她上樓,那麽自然的靠著他,一點也沒覺得尷尬或者不願意,他們其實並不熟的。
  將為安放在臥室的床上,蘇槿彥便出去了。
  很大的床,為安喜歡。被子間有股淡淡的清香,閉著眼貪婪的嗅著。
  蘇槿彥端著一杯蜂蜜水走進來,不解的問道:“在做什麽呢?”
  “你家被子的味道很好。”
  蘇槿彥將手身向她,“哪裏有什麽味道,來,起來喝蜂蜜水。”
  為安起身,湊過嘴,蘇槿彥喂著她,待她喝完,將杯子擱到床頭櫃上,輕聲問道:“胃難受嗎?”
  和他離得這麽近還是第一次,為安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搖了搖,手指纏上藍紫相間的圍巾劉海。搖著下唇,頭腦混亂。
  “小安。”
  “嗯?”為安不禁抬頭。他那樣叫她,小時候就那樣叫她,“小安”有時候是“安安”,而簡意軒,他一次也沒叫過她“小安”,他說她喜歡“為安”這個名字。
  蘇槿彥伸手將遮住她半邊臉的發捋到耳後,有些失神的望著那張白皙的臉。她化了妝,淡紫色的眼影,嘴唇因唇彩褪去變得毫無血色,還有些許晶晶亮的色彩遺留在唇邊。
  “小安”他又叫了一聲,為安的身體輕顫了一下。“以後一個人別去酒吧,如果我今天沒去,你怎麽辦?”
  為安微笑著,卻也不知為何笑,眼角滲出了淚;像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般,低著頭,將纏著圍巾的手指放在唇邊輕咬,微微的疼。
  “抱抱我好嗎?”幾乎祈求的語氣,讓人不忍心拒絕。蘇槿彥抱著她時,她不知是醉還是醒著,隻是無聲的留著淚。她以為她沒有淚的,其實不值得的。一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可是已經認定了的人,說變就變了,一點緩衝的餘地都沒有。更讓她寒心的是姐姐,一直比她優秀的姐姐,她明明可以找一個更好的,卻偏偏是他。
  她想貼著他的臉,曾經這樣想過無數次。於是那樣做了,輕輕的蹭著,眼淚沾滿了他的臉頰,溫暖而潮濕。“子建,子建。”蘇槿彥低聲的回應:“我在,我在。”將她擁得更緊,任她蹭著,受過傷的人總是想要溫度。為安卻掙紮著伸出雙手去攀他的後頸,尋找他的唇。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順著臉頰滑向脖頸,那裏變得冰涼。
  蘇槿彥沒想過現在就這樣,小心翼翼的問道:“小安,可以嗎?”為安是用雙唇回答他的,手也不安分起來,幫他脫著外套,解著襯衫。蘇槿彥是由被動轉為主動的,她嘴裏的酒味很濃,夾雜著蜂蜜水的酸甜味;而後是臉頰,細細密密的,他要將她臉上的淚水吻幹。
  在這種時候,人總是想,可以放縱的。酒醉了,可以什麽都不管不顧,可以不用負責任。當為安的手觸到蘇槿彥的皮帶時,微涼的觸感,有一絲的清醒,卻執意地要繼續。為安沒解過男人的皮帶,摸索著,這樣的動作被蘇槿彥阻止了,“小安。”
  “嗯。”為安陷入了迷亂之中,並沒有在意蘇槿彥在叫她,掰開了他的手,索性低下頭研究起了他的皮帶,她就不信這皮帶能難倒她。嘴裏還念叨著:“這皮帶和我的不一樣。”
  蘇槿彥看著她好氣又好笑,看看她要用什麽辦法將他的皮帶解開。半天沒弄開,方為安也氣餒了,嚷道:“你這什麽皮帶,自己解。”於是開始脫自己的衣服,外套圍巾全被她甩到了一邊。她看蘇槿彥沒動靜隻是愣愣的看著她,很不悅地皺著眉道:“你怎麽還沒解開?快點啊!”催促著,打算動手脫自己的貼身內衣。
  蘇槿彥不是不心動的,緊身內衣下的胸形展現無疑,淡藍色的B杯文胸,細小的腰身,而且還在表演脫衣舞,這些無論哪個男人看了都會噴血。
  “躺下。”蘇槿彥突然命令道。為安愣了一下,沒聽他的,以極快的速度脫了內衣,上半身隻著文胸,長發垂在胸前,半遮掩著。一把拉過蘇槿彥的手放置在左胸口,定定的望著他,讓他感受她的心律和柔軟。蘇槿彥有些艱難的轉過頭,一臉嚴肅的望著門口。門不知什麽時候虛掩著了,他記得沒關的,客廳裏亮著水晶燈。
  他掙脫了她的手,拉過被子將她圍住,柔聲道:“你先躺下,我去洗個澡就來,嗯?”為安有些不高興,但深信不疑的點著頭,子建哥哥不會騙她。待她躺下後,蘇槿彥逃一般的出了房間,躲進洗手間,擰開水龍頭,用冷水潑臉,以此來平息幾經克製的情欲。
  臥室裏的為安還在等著他,或許她等的並不是子建,而是任何一個能給她溫暖的男人,今晚的她隻是需要那麽一個人而已。

  請隨意
  方為安清晨醒來,頭痛欲裂,睜眼環視著四周,陌生的一切,倏地坐起來。赤裸的後背接觸到空氣,不禁抽了口氣,記憶斷斷續續的,格子便西的男人,好像還看見了蘇槿彥。想起那男人,摸了一把額頭,一層的汗水,這不會是那個男人的家吧。往被子裏看了看,隻穿了一條底褲。地上還堆著一些衣服,上麵是她的外套和圍巾,下麵是一件男士外套。這次玩出火來了,她連撞牆的心都有了,還好身邊沒躺著個男人。
  事情都發生了,想什麽也沒用,以極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在那個男人起來之前消失才對。一夜情嘛,就是這樣,天亮前說分手,最好以後街上碰見了誰也不認識誰,免得尷尬;還有她可不想發展什麽多夜情。
  正在穿褲子,一條腿還沒伸進褲腳裏,門就開了,讓為安連躲閃的地方都沒有。開門的人也很是尷尬,連聲“對不起,對不起”關上了門。
  為安就這樣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整個人鬆懈下來,木地板上的涼意滲進了骨子裏。還好是他,還好是他,而不是一個陌生男人。她真的想不起昨晚到底有沒有發生過什麽,似乎有人輕聲的叫她“小安”,有人抱過她,吻過她……是他嗎?可是除了他還有誰呢?
  如果冥冥中注定了一切,為何要以這樣的方式來開場和結束?
  許久,敲門聲響起,伴著詢問聲:“小安,好了嗎?”
  為安沒有出聲,隻是站起來繼續穿褲子。進了洗手間,既然在他家也不急在這一時,洗個澡,梳理一番。洗澡時發現來月經,輕笑了一聲,這倒好,避孕藥的錢省了。昨晚的妝還沒卸,這裏沒卸妝水,清水洗了洗,用紙擦淨,梳好頭才出衛生間。得趕緊回韋樂家,這裏沒衛生巾,自己房子裝修的事也要去打聽一下。
  出得臥室,穿著一身白色居家服的蘇槿彥真坐在沙發上翻財經雜誌,見她出來起身,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頭道:“下去吃點東西吧。”
  為安沒看見包,正四處搜尋著,無果,問道:“蘇總,麻煩把我的包給我。”還沒想好要怎麽稱呼他,叫“子建哥哥”顯然有些不合時宜,“子建”和“蘇槿彥”對為安來說還太陌生,即使曾經在心裏叫過一百次一千字,即使話就到嘴邊了,第一次總是難以開口。其實昨晚酒醉就那麽親昵的叫過他“子建”的,隻是為安模糊了,以為那是在夢裏。
  蘇槿彥對這樣的稱呼並不是很意外,於是微微一笑道,“在臥室的床頭櫃上,沒看到嗎?”
  為安轉身大步進了臥室,拎著包包繞過正靠在門邊的蘇槿彥,向門口走去。蘇槿彥也沒說什麽,抄起茶幾上的車鑰匙跟著她走。為安沒有拒絕蘇槿彥,覺得拒絕了反而顯得她過於小家子氣了,畢竟以後見麵是避免不了的,隻是如何將見麵次數盡量減少。
  為安不想和蘇槿彥扯上什麽關係,有一個簡意軒就夠了,不想再添加一個。至於昨晚,不過是個意外,卻是最理想的結果,把第一次給了白馬王子,似乎是她賺到。遺憾的是,怎麽也想不起處女的丟失過程,會不會痛?日後若想起,多傷感,沒有回憶。
  想到這些時,臉有些燙,偷瞄了一眼正低頭研究車鑰匙的蘇槿彥,糗的是,就在這個瞬間,兩人對上了眼。方為安恨不得能找個地縫鑽進去,卻又要故做淡定地轉過臉看電梯到了幾樓。蘇槿彥看她一臉不自在,沒出聲,隻是笑著。為安餘光瞄到他在笑,為了不讓自己發飆,隻能恨恨的咬著下唇。直到地下室兩人都無話,為安跟在蘇槿彥身後,邊走邊觀賞身邊的車。偌大的地下車庫,靜悄悄的,連他們的腳步聲都有回音。
  到蘇槿彥車前時,為安猶豫了一下,曾經癡癡望過的車子,如今近鄉情怯。毅黑的車身,倒映出放大了的憔悴的自己。蘇槿彥從裏麵將車門打開,發動車子,等著她上車。
  “去坪山小區。”
  “你沒和父母住一起?”
  方為安不置可否,蘇槿彥也沒細問,專心的開著車。為安低頭玩弄手指,這些天想著那些沒用的事,忘了修指甲,指甲均超出了指尖,其實那樣顯得手更加修長。手上沒有任何飾物,任何飾物也都是多餘的。其實手指除了戒指還能用什麽做飾物呢?簡意軒求婚時連戒指也沒有,那時應該就在搖擺了吧,隻是她太愚笨,沒有看出來。一個男人向女人求婚,可以沒有鮮花,但戒指一定是會有的吧!想起了昨晚他說的一些話,說什麽求婚是真心的,什麽不要挑撥他和方紫星的關係,在他眼裏,她居然是這樣的一個人了嗎?
  心莫名的抽痛起來。難道情侶分手後就變成這樣了嗎?熱戀時,她是他心口的朱砂痣;失戀後,她成了蚊子血;成了會挑撥離間的怨婦。
  的確,她在離家的早上撒了謊,當著家人的麵說簡意軒深夜來看她,她是惡意的,她有私心,她見不得她的男朋友和姐姐好,她想讓方紫星去猜忌,恨不得他們因她吵翻天。隻是那簡意軒卻一點情分也不講,竟說出這樣讓人寒心的話。
  大滴大滴的淚就那樣下來,滴在手背上,視線變得模糊。當意識到自己不是一個人時,慌忙將眼淚收住,也不敢吸鼻子,低著頭擦拭。閉眼調整心情。
  今天真的很想狠狠的睡一覺,一覺醒來將所有都忘掉。
  “是往左拐嗎?”
  蘇槿彥突然出聲,嚇了為安一跳,睜眼看了一眼前麵,沙啞著“嗯”了一聲。蘇槿彥看了她一眼,“不去吃點東西嗎?我很餓。”他剛剛其實意識到她在抹淚,以為是昨晚的事加上失戀。她一起床恨恨的看著他的樣子,他便知道了她在想什麽。
  “要不在下個路口停車吧,你去吃東西,我自己走回去,沒多遠了。”
  蘇槿彥沒理她,幾分鍾後車在坪山小區門口停下。方為安本打算謝謝也不說就走人,可又覺得太沒禮貌,於是臉色很不好的說了一聲“謝謝。”
  蘇槿彥沒有讓她下車的意思,望了望前麵的小區,側身問道,“一個人住?”
  “朋友的房子。”
  蘇槿彥“嗯”了一聲,又道:“我不知道你和朋友一起住,你又嚷著不回家,所以就把你帶回我家。”
  聽著他的解釋,方為安頭大,他居然和她說這些事。於是掐斷道:“昨晚我喝醉了,什麽也不記得了,所以請你也忘記。”
  蘇槿彥失笑,為安有些怒道:“你笑什麽?”
  “方小姐,有些事做過就是做過,如果當做沒發生,那是自欺欺人。何況你我都是成年人,這種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你說對不對?”
  看來他是把這事當做家常便飯,心裏有些隱隱的痛,他也定是將她當成了不自愛的女子。深深的懊悔起來,戒酒消不了愁的,況且昨晚的確有放縱的念頭,而且還任性隨著酒精做了這樣的事,自己也覺得隨便了。可轉念一想,自己也不可能和他有什麽交集,這樣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話就那樣脫口而出了,“既然這樣,再好不過,謝謝蘇總昨晚收留我。至於工作上的事我會和公司協調,盡量將貴公司的工作轉移給別的同事,所以你不必擔心。”
  蘇槿彥半天才明白過來,這是在為他打算呢,安排得挺周全的。愣了愣,反笑道,“請隨意。”
  為安還是很有禮貌的說了再見,看蘇槿彥不是很高興,心想姑奶奶我還不高興呢,頭都快裂了,口幹舌燥的。打開車門氣不順的走了。沒走兩步就聽見路虎車絕塵而去,方為安立在那好一會兒才轉過身,那車早已無影無蹤。

  離家
  韋樂果然沒有回來,這也讓她安心不少,省得被盤問昨晚去了哪裏。換上睡衣,跟人事請了一天假,打算上午睡大覺,下午去找裝修公司裝修房子。其實想想不裝修也是可以的,搬進去了總有個落腳的地方,一直住韋樂這裏也不是辦法,有男朋友的人始終不太方便。
  思量一番,打算就那麽搬進去住,沒風格也死不了人,買一些必要的家具,其它的再慢慢添置。
  上午睡了一覺,但是很不踏實。一會兒夢見AE小林在她身後追著要方案,一會兒是方紫星追著她要簡意軒,蘇槿彥還在旁邊諷刺她不自愛。醒來一身冷汗,發現自己有些低燒,感冒也還沒好利索,竟然咳起來了。下床換衣服去買了些藥,順便帶了兩桶方便麵。餓加之頭疼,整個人走起路來輕飄飄的。為安意識到自己下午是無法去買家具,也好,安心下來休息一天。
  傍晚被方思婕的電話吵醒,人還昏昏沉沉的,剛接電話就被思婕問怎麽啦,為安隻得說感冒了。母親讓她回家吃飯,說進補。為安有些為難,暫時還不想麵對,也不知道怎麽跟母親說好,她從來不善於說謊。猶豫著和思婕說公司有事,加班回不了家。
  放下電話這才有些清醒過來,天快黑了,韋樂多半是要吃過晚飯才回來。起床洗漱一翻,燒開水泡麵,打開電腦,想做點什麽。沒人說話,那就找點事做吧,覺得腦子停頓了般,心裏悶得發慌。
  韋樂八點才回來,同她一起的還有王司朋。為安隻覺尷尬,雖然他嘴上說是過來看看她。即將走入婚姻的男女恨不得二十四小時都黏在一起。韋樂看到桌上沒收掉的碗麵,皺著眉問道:“怎麽在家吃泡麵?”
  “我今天沒上班,外賣沒什麽胃口,下去買了兩碗泡麵。”
  一室一廳的房子,為安也不知道該呆在哪裏好,於是搬著電腦進了房間,在床上戴上耳麥看《小鬼當家》,把客廳的空間留給他們兩個。
  半個小時不到,王司朋就走了。韋樂一進房間就把為安的耳機摘下,為安正看得起勁,很不高興的白了她一眼道:“你老公走了?”
  “走了,他本來說很久沒看見你,想跟你聊聊天,你擺著個臉給他看,所以他沒坐半個小時就走了。”
  “我什麽時候擺臉給他看了?我今天生病了,臉色比較難看而已。”
  “對了,你昨晚去哪裏了?最好給我從實招來。哼哼,終於讓我抓到你的小辮子了。”話裏不無得意。
  為安心虛道:“我就在你家睡覺,哪裏有去哪?”
  “我昨晚12點鍾回來,不要告訴我你那時候是回公司加班了。以為你回家了,沒想到……”韋樂曖昧的衝她眨眼道:“快說,是不是和小簡去鬼混了?”
  昨晚她的確去鬼混了,但是那人不是簡意軒。
  “我和他分手了。”為安平靜的敘述著,“我們昨天分手了。”仿佛很久遠的事。
  韋樂一下子沒轉過彎來,“你在說什麽呢?”
  為安微微一笑道:“怎麽,不相信?”
  韋樂難以置信,“怎麽可能,你們不是說要結婚了?以前也沒聽你說過你們之間有什麽矛盾哪,再說他一直對你不錯啊。”
  為安苦笑道:“韋樂,要結婚又怎樣?這世界多少離異夫妻,他們都不一定是有矛盾,或者哪一方不好才離婚的。我以前也一直認為我會嫁給他,除了他,你說我還能嫁給誰呢?但那隻是我個人想法。他說願意娶我,我便相信了,從沒去考慮過這句話裏有幾分真幾分假。我有些迷糊了,這個世界到底有沒有感情這回事?”
  “你的意思是小簡有了別的女人?”
  “其實我並沒有很強烈的結婚意識,隻是覺得到年齡了,又有合適的人,他對自己又那麽的好,那我還等什麽呢?難道真的和你說的一樣等著自己變成處理品,讓人來挑嗎?”
  為安還想繼續往下說,被韋樂打斷了,“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他劈腿了?”
  為安非常不喜歡劈腿這個詞,皺著眉算是默認。
  “他怎麽能這樣對你?還好沒結婚,若是結婚後才發現怎麽辦?”
  即使沒被發現也不會結婚吧,方紫星會阻止的。為安看著韋樂因生氣漲紅的臉反而笑道:“婚後發現就離唄。”
  “你說得倒是輕鬆,離婚哪是那麽簡單的事。再說,他家也不是什麽平常人家,一旦結了婚,顧忌就多了。不過,為安,為這種人你也不用太難過了。有這種愛好的人,即使現在不劈腿,結了婚也會劈,本性是不會變的。懂嗎?”
  “知道。”
  “對了,你昨晚去哪了?”
  “我去酒吧,喝醉了,然後找了個人一夜情。”
  為安半認真的口氣,不過這話韋樂不信,笑道,“什麽時候變這麽前衛了?”
  “一夜情算前衛?”
  “算吧,至少在我眼裏是那種新新人類或者極度空虛寂寞的人才會做的事。你空虛了寂寞了?”
  “嗯,我空虛寂寞,小姐,上床陪我吧!”為安嫵媚一笑,便倒在了被窩裏,蒙起被子。她怕被窺探,怕韋樂看見她的淚。
  韋樂不相信她會做去酒吧買醉,隨便和男人過夜這樣的事,就連方為安自己也不相信。
  為安當然沒有和老白說不做南豐的案子,對這蘇槿彥也就是那麽一說,況且她的工作也暫時告一段落了。趁著晚上不加班,去買家具,準備布置新家。有時也叫上韋樂幫忙看看,一天買上一件兩件,一個禮拜不到就入住了。
  入住那日,回了一趟家。母親責怪她回家也不通知她,好給她準備些吃的。為安聽了這話,心裏暖暖的,突然覺得搬家的事有些難以開口。
  那天吃完飯的隻有他們母女兩個,吃完飯,為安拉著母親進房間,辛素英以為有什麽喜事,滿臉期待的等著她開口,沒想到,為安卻說要搬出去住。於是問道:“怎麽回事?你爸爸很早以前就過說不允許你們姐妹幾個出去住。小安,你就要出嫁的人了,怎麽還這麽不懂事?”
  為安想說的是,你的小女婿變成了大女婿。終究是自己的母親,做不到那麽刻薄。
  “媽,我和意軒出了點問題,我提出了分手。心裏很煩,需要調整。爸爸麵前,你幫我說說話,好不好?”
  聽為安這麽說著,辛素英覺得很不可思議,前幾天還好好的兩個人,怎麽突然就說分手了?“怎麽回事,前幾天不還半夜來看你?怎麽突然之間就分手了?是不是你又鬧脾氣了?”
  “媽,這些事你就別管了,我要上去整理東西,爸爸那邊就擺脫你了。”
  “不行,等你爸爸回來。況且,你搬去和誰住?那邊房子也沒有完全弄好。”
  為安笑道,“又不是毛胚房,能住的。我家具什麽的都買好了,我今天叫了個阿姨過去整理一下,晚上就能住。”
  看著為安去意已決,她母親隻得道:“小安,那今晚就在家住,等爸爸回來,你看你都瘦了一圈。”歎了口氣,又道:“我看還是住家裏吧,好歹回來也有熱飯熱菜,你想吃什麽媽媽給你做。”
  為安突然有些聽不下去了,她怎麽會不知道家裏好。
  收拾好東西搬下樓時,父親和方紫星剛好一塊回來。方紫星顯然沒有料到為安會回來,而且還要搬出去。方寓年大怒,不答應。最後還是辛素英說了句:“小安和姓簡的那小子分手了。”方寓年這才安靜下來,心疼的看著為安道:“小安,你們年輕人的事我不懂,談戀愛分開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也不一定非得要搬出去。”
  為安沒回答,目光冷冷的看著坐在對麵有些不知所措的方紫星。
  “老頭子,女兒也大了,就讓她搬出去吧,等心情好些了再讓她搬回來就是了。紫星你說對吧?”
  “嗯,媽媽說的有道理。”方紫星回應著。為安起身打算走,方寓年搖著頭讓方紫星送她,為安拒絕說她自己可以。最後叫了司機老楊,方紫星幫忙把東西搬到門口。
  “為安,我……”
  為安看出方紫星想說什麽,擺了擺手,示意她什麽也別說,她還不想發飆。
  “如果你不想見到我,我搬走就是了。”
  “沒有必要。”
  “很恨我吧?”方紫星苦笑著,“說來可笑,我和他很早以前就有過交集,他並不知道你是我妹妹。在別人眼裏我們罪無可赦,我們也認了,不敢奢求原諒,隻是希望我們不要變成仇人。”
  為安沒有回答,待車停在腳邊才一個字一個字的道:“我永遠不會原諒!”

  相親
  很長一段時間,除了上班外,為安都是蜷縮在自己的小窩裏。一次性買上幾天的食物放在冰箱,外賣吃膩了便開始學習煮飯。夜深人靜時覺得孤獨,總覺得孤獨可以習慣,習慣於孤獨。
  韋樂給她打來電話說:“為安,要不去相親吧,至少有個人可以陪你吃吃飯,看看電影。還可以沒有理由的給他打電話。”
  “相親?”為安哈哈大笑,“韋樂,你這主意真好。可是我眼光很高,怎麽也得找個比簡意軒好的吧,你說呢?”
  “那是,那是。”韋樂那邊猶豫了一下,又道:“為安,王司朋的同學,留美博士,在科研單位搞研究,你去和他見個麵?”問話裏滿是小心翼翼。
  為安在這頭嘀咕了一句,這年頭,怎麽到處都是海龜?
  “去看看吧,反正見個麵,也沒非一定要怎麽著,要是不喜歡,我們就不和他來往。我見過他,人還是不錯的,以前有個女朋友,出國怕耽擱了人家,就和她分手了。背景相貌雖然比不上小簡,但人品沒得說的,以前和王司朋一個宿舍的。”
  為安想了想道:“時間和地點你們定。”不就是相親嗎?有什麽大不了的。
  韋樂很快便來了消息定了時間和地點。為此為安還特意去燙了個頭,買了一套衣服,精心打扮了一番才出門。相親,說什麽也不能讓自己太丟臉。
  約在咖啡館,為安準時到了,博士提前。和陌生人喝咖啡聊天,對她來說還算是新鮮事,但有些放不開,相反博士就老道許多。禮貌招呼後,開始自報家門,述說自己的曆史。在哪裏讀的本科,為什麽出國,留學期間有多苦,因為什麽原因回了國,還說不排除今後再出國的打算。
  “我說完了,方小姐你呢?”
  “我?今年25,大學讀的是廣告專業,現在廣告公司做文案策劃,目前無車無房,英語很不好。”
  “英語不好可以學,我當時出國也是勉強過四級,到了那個環境就自然會了。你第一次相親?”
  為安有些尷尬的點了點頭,對方似乎很滿意。還在問著,“平時喜歡做什麽?”為安覺得乏味極了,愛爾蘭咖啡裏的威士忌味道讓她想起酒吧買醉的那晚,竟有些失神。
  中規中矩的相親,事後,韋樂不無玩笑的告訴她,“結婚要和第一個相親對象,否則你會越來越失望。”
  第一個相親對象好,那是因為有了第二個,第三個,有了比較。比如戀愛,難忘的永遠是初戀。為安隻把韋樂的話當作了笑話,她甚至沒有記住那個博士的名字,隻記得他姓許。
  那晚剛從咖啡館出來,就接到了蘇槿彥的電話。陌生的號碼,陌生的聲音。
  “有空嗎?一起吃個飯。”
  “我剛吃完。”
  “在哪裏?”
  “回家的路上。”
  “我在坪山小區門口等你。”
  “我不住那裏。”
  “那珊瑚花園門口。”
  “我和你說過,我吃過飯了。”
  “去相親了?”電話那頭笑得很諷刺,為安聽著刺耳。
  “是。”
  “感覺如何?”
  “不錯!”
  接著就變成了忙音,為安覺得莫名其妙,也懶得去理會。回家洗漱後便打開電腦玩遊戲,期間接到白少昕電話,說在“傾城”,聽到“傾城”二字為安立馬變得警覺起來,拒絕了白少昕的邀請。接完電話之後,打遊戲怎麽也進入不了狀態,變得莫名的焦躁,難以入眠。
  第一次相親的博士試圖追求她,給她送過玫瑰和巧克力。為安那時就想,乏味的博士追女孩子還是蠻有一套的。有意思的是,為安在考慮要不要交往,而某個晚上卻接到陌生女人的哭訴電話,說她懷了博士的孩子,請她看在同是女人的份上,和博士分手,說她如何如何愛博士,不能沒有博士,搞得好像方為安倒真成了見不得光的第三者,很是鬱悶了一陣子。想起韋樂當時和她說這人人品沒得說,這個年代人品值幾個錢?劈腿成了一種時尚。
  但這件事並沒有阻止方為安相親的腳步。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自然多了。方為安幾乎陷入了相親的狂熱狀態,她家裏張羅的,同事朋友給介紹的,每個禮拜都有一兩場,每見一個人就是一種風格的打扮。她並不是急於把自己嫁出去,而是急於戀愛。她想談一場戀愛,以此來填補上一次戀愛給她造成的空虛。她的要求不高,隻要戀愛就行,不成功也沒關係。隻是往往事與願違,即使有中意的,對方也未必同樣中意她。
  最近經常收到無名人士的花和巧克力,送花的人似乎很了解她,知道她喜歡哪個牌子那種口味的巧克力。花插在辦公桌上,巧克力和辦公室的同事分著吃。同事常常調侃說方為安最近桃花盛放,方為安隻是幹笑著,不回應。
  那日快下班,白少昕把她叫到辦公室。為安以為是工作上的事,閑扯一番後,白少昕才進入正題:“聽說你最近常去相親?”
  “領導,這和工作有關係?”
  “當然有,戀愛談得順,對工作有幫助。”
  “謝謝關心。”
  “那個,我有個朋友的朋友,人還不錯,要不去看看?”
  為安心裏暗笑,這男人什麽時候也做起媒婆了?
  “方為安,我也是受人之托,受人之托!這種事我也不屑於做的,誰讓我……誒,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了,就當是幫我個忙。人你肯定是喜歡的,怎麽樣?”
  這麽一說,為安倒是來了興趣,,什麽樣的人讓白少昕這麽篤定的說她肯定喜歡?“你收了人什麽好處,然後以我來做交換條件?”
  “我?”白少昕指著自己,一臉冤枉的道:“我能有什麽好處,得利的……誒,算了不說了。我說,你去見一麵又不會死,不就吃個飯嗎?說不定到時候感謝我還來不及呢。”
  “什麽時候,人我認識嗎?”和認識的人相親太烏龍了。
  “你這不是廢話嗎?認識要我介紹幹嘛。時間嘛,今天晚上怎麽樣?”
  “今天晚上不加班了?”
  “不用了,我和老於說好了,今晚八點,地點你定。”白少昕朝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我看你也不用打扮了,這一身就很好。”
  方為安樂於不用加班,還能認識一枚帥哥,這樣怎麽算都是賺的。於是下班回家吃了一碗泡麵,換衣服化淡妝,不聽白少昕的那套,職業裝穿去相親多半會把人嚇跑。
  坐在軟軟的布藝沙發上等待著時間一秒一秒的流逝,等待命運,等待未來。她唯一能做的似乎隻有等待。
  齊豫低柔的唱著《Vincent》,整個咖啡廳彌漫著一股憂傷的氣息。為安記不清這是第幾次早到了,她喝完了一杯卡布奇諾,又點了一杯摩卡。和之前的許多次一樣,內心希望相親的那個男人不要來,這樣她便有借口擺脫;可是沒人逼她,她完全可以走,比如現在。
  她每一次相親選擇的都是這個咖啡廳,不停的和不同的男人坐在同一個位置喝著不同的咖啡。機械的說著類似的話,她卻不覺得厭煩,也不去深究坐在對麵的男子對於相親和婚姻是何種態度。
  摩卡咖啡慢慢地變涼,白少昕所說的男人沒有出現。為安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八點半,半個小時過去了。今天也不是沒收獲的,至少在這個咖啡廳裏喝了一杯卡布奇諾,半杯摩卡,聽了齊豫的歌,還知道了這個咖啡廳來了個新的服務員。
  為安打算再坐半個小時,到九點。九點不早了,便多了一個理由說服自己早些洗漱,上床睡覺,好讓自己可以早些入眠。想著這些,攪拌著已經涼了的咖啡,抿了一口,甜味似乎不夠,將疊中剩下的半包糖倒入杯中,待倒入才明白過來,其實沒必要的。
  去書架上拿了一本雜誌打發剩下的半個小時,邊走邊翻著,等入座才發現對麵多了一個男子。為安的第一反應是,這男人肯定是做錯地方了。心裏一陣慌亂,喝了口開水,順了順氣道:“蘇總,這麽巧?我在等人。”
  “方小姐,讓你久等了。”
  這句話足以讓方為安嘴裏的咖啡噴出來,幸好她嘴裏什麽也沒有。此時有侍者上來,蘇槿彥點了一杯藍山,然後微笑地看著有些驚慌的方為安,顯然她還沒明白怎麽回事。看得出來她刻意打扮過,頭發燙了小波浪,淡妝,比起從前略顯成熟,卻也平添了幾分媚氣。
  “蘇總,您別開玩笑,我真的在等人。”說話間方為安還伸頭望了望入口處,一邊分析著蘇槿彥的話,恍然間明白過來,原來羞辱她的不僅僅是她的前男友和姐姐,對麵的男子也一樣。
  “方小姐,我沒開玩笑。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姓蘇,你可以叫我蘇槿彥,Kevin,或者子建。當然子建是字,隻有特別親近的人才這麽叫。今年29歲,在美國呆過幾年,斯坦福商學院畢業,目前在南豐任職。”
  方為安聽著他氣定神閑的述說,心底泛起一股悲涼,冷冷的問道:“說完了嗎?”
  蘇槿彥帶著玩笑口吻道:“開場白應該是這樣吧,你比較有經驗,說說看哪裏遺漏了。”為安被這話深深的刺傷了,爭辯的力氣都沒有,嗓音變得沙啞,“你這樣做是不是覺得特別開心?”
  “你不是一直都喜歡這樣嗎?”
  諷刺的言語,聽著這樣的話,為安連正視他的勇氣也沒有了,怕眼淚會在與他對視的瞬間迸發。他還在說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們有婚約的。你忘了?”
  為安冷笑:“和你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人恐怕是我的漂亮姐姐方紫星吧!”
  “從何說起?”
  “不敢承認了嗎?”
  “方小姐,承認也得有事實根據吧!如果你說的是蘇珊結婚那天的事,那隻是雙方父母的意思,我並不知情。事後,我母親才和我說。”
  “這和我有什麽關係嗎?”何必解釋,那天是什麽情況,她也見識了。
  “怎麽沒關係,你在質疑我,我有必要給你真相。而你和我之間也確有其事,不是嗎?”
  “難道蘇少爺將小時候兩家爺爺說笑的事也當真了不成?”為安咯咯地笑了,笑得滿臉通紅,摸了摸臉頰,幸好沒有笑出眼淚。於是拎起抱往外走,幾乎是小跑著,邊跑邊落淚。
  她不清楚那個人有沒有追上來,她恨透了他,比恨方紫星,恨簡意軒還恨。上了出租車,下意識的往後望了望,那輛路虎車正尾隨其後,心瞬間抽痛起來,眼淚怎麽也止不住,過往的那些男人的臉像幻燈片一樣從她眼前放過,很近,影像卻是模糊的。她記不住那些人的長相。
  其實不該哭的,哭沒有任何意義。就像那樣一個夜晚,他把她當做了輕浮女子也是必然的事,隻是為什麽還要通過這種方式再將她羞辱得體無完膚?她不過是想找個合適的人戀愛,就這般的難?
  《Try to remember》的歌聲一遍一遍的從包裏傳出,為安沒有接的意思,呆呆的望著窗外;前麵的司機回頭不解的看了她一眼,大概打電話的人累了,歌聲終於止住。
  “小姐,到了。”司機提醒了一句,為安才回過神來,已經到家門口了。付了車錢下車,望了望四周,並沒有發現路虎車,鬆了口氣。疲憊不堪,上樓卸裝,準備洗澡睡覺。
  當《Try to remember》的歌聲再次響起時,方為安才記起剛剛有人給她打過電話。從包裏掏出手機,一連串數字,方為安卻一眼就認出了那是誰的號碼。她沒存他的電話。猶豫了一會兒,想接起時它卻停了。為安將手機仍在床上,拿出睡衣,打算放水洗澡。
  沒過兩分鍾,門鈴便響了。為安想到是他,開門時還是對著門孔確認了一下,咬著牙握著冰涼的門鎖,門鈴的聲音就在耳際,聽著特別刺耳。“哢嚓”的一聲輕響,他便在眼前。一貫的西裝領帶,單手插袋,表情嚴肅。兩人在門邊對視著,誰也沒有讓步的意思。良久,為安才開口道:“你來做什麽?”
  “不打算請我進去嗎?”
  “抱歉,我向來不請陌生人進家裏。”極其冷淡的聲音裏透著一股疏離,即使修養再好的人聽了也不免生氣。蘇槿彥借著身高的優勢,將門推開,側著身越過為安,也不管她是否願意。為安見他如此也不想吵,跟著他進去,將門關上,靠在門板上仰著頭望著天花板。屋內的蘇槿彥四處巡視一番後,在沙發上坐下,頭靠沙發,看上去有些疲憊,目光卻望著門後的方為安。“沒有話說嗎?”
  此時的為安是極力隱忍的,怕自己在他麵前掉淚。她曾經發過誓的,無論如何不能在他眼前落淚。剛剛在咖啡廳也是離開後才落淚的。想起浴室裏還放著水,於是慢慢的往衛生間方向走去。還沒到門口,手就被抓住,修長有力的手將她指關節握得生疼。想再跨一步,可怎麽也抬不起腳。依稀記得那年他從她身邊經過,而她整個人都定在了那裏,幾乎用盡了全力使自己平息下來,她不知道有多想去拉他的手臂,就像今天的他拉著她一樣。
  恍惚間被他推到了客廳的牆壁上,雪白的壁透著絲絲涼意。兩個人近得幾乎可以感受彼此的呼吸,為安低著頭,將手從蘇槿彥手裏掙脫出來,捏著黑色線衣底邊,手心一片濡濕。
  “安安,我們不完捉迷藏了好不好?”低柔的聲音,久違的“安安”迷惑了方為安。慢慢地將頭抬起,望著他。眼前的人有一張棱角分明的臉,神色柔和,還帶著些許討好的意味。為安很想抬手去觸摸他的眉,眼瞼,睫毛,丹鳳眼,望著他深邃的眸子有一絲怔忪,不知想了多少個日日夜夜的人,終於站在了她麵前,執著她的手,叫她“安安”。
  多麽親昵的稱呼,就如同她叫他“子建”。幾乎脫口而出的名字,為安卻忍住了,他剛剛說過“子建”不是誰都可以叫的,而她不是他的誰。
  手就這樣撫上了她的臉,有如嬰兒的皮膚般滑嫩,還帶著洗麵奶的清香。從臉頰滑向有些微仲的眼,睫毛微顫,麵色如常卻能感覺她每一根緊繃的神經。
  “對不起,以後別在做這樣的傻事了,好嗎?”唇幾乎觸到了為安的鼻尖,為安卻別過臉去;是他提醒了她今天都發生過什麽,他竟這樣對她,一點臉麵也不肯給她,他不知道她開不起這樣的玩笑嗎?“你回去吧!”
  她不想和他之間有什麽扯不清的關係,到頭來痛苦的隻是她。

  夜襲
  當方為安收花收到手軟,吃巧克力吃到厭煩時;花變得不再嬌豔欲滴,巧克力則變了味。時不時的還收到一些包和首飾,有時甚至是從拍賣場寄來的名家字畫。比如電視上剛播新聞說某不名人士以七位數的高價競得張大千的山水畫竟躺在了她家裏;可惜的是她家沒有書房,否則非得裱起來不可。
  方為安從不拒絕這些,有人送總比沒有的好,何必在乎這些東西的真正主人。或者實際上他隻需要動動口,等他煩了自然會放棄。
  女同事都羨慕為安,頻頻揣測著送花和巧克力的人是誰,每天一大早就開始討論今天辦公桌上會多出哪個國家的花。那些花每天早上九點必到,從荷蘭原產的鬱金香到不同產地的蘭花,藍色妖姬再到馨香的百合,從沒有重複過。為安從沒這麽高調過,當然這次的高調她也是不以為意的,這些最終都會成為過去。
  夜晚十分也時常能接到他的電話,也不過是電話而已,問些無關痛癢的事情。而他從沒現身過,為安知道他在本埠,並未出差。南豐新一期的產品廣告訂單出爐,為安還是文案策劃。公事和私事她向來能分清。
  上次相親之事,老白曾經有些小心翼翼的說笑著問:“我給你介紹的對象還不錯吧?”方為安則是一笑置之,她也不怪老白。
  
  她偶爾也回家吃飯,碰見方紫星再所難免。每每這時飯桌上的氣氛就會變得有些沉悶,不明所以的思婕想拉著兩個姐姐進房間說話,但都被方為安以各種借口拒絕。她有些愧疚,和方紫星之間的糾葛把無辜的思婕也稍上了。總是要在事後才打電話給她的寶貝妹妹,“思婕,要不我請你吃飯吧,晚上住公寓,怎麽樣?”
  畢竟是小女孩,比較好哄,一頓飯過後便把什麽事都忘了。兩人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逛街買衣服,累了停下來喝下午茶,好不悠閑自在。傍晚十分,兩人買了些菜,打算自己做飯。對她們來說偶爾做做飯也是一種樂趣。飯後兩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一邊閑聊。
  “姐,你和大姐之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縱使思婕還是個孩子,但以她的聰慧不難看出她的兩個姐姐之間存在嫌隙。
  “傻瓜,沒有的事,不要多想。”為安安慰她,也是自我安慰。其實瞞不了多久的,他們也許會結婚,而她則成了笑柄。
  “你和簡大哥為什麽分手,我聽媽媽說是你覺得不合適嗎?我以為你會結婚的。”
  對啊,她自己也這麽認為的,頓了頓道,“小婕,感情的事其實說簡單簡單,說複雜也複雜。結婚了都可以離,更何況我們還沒結呢!談戀愛也不一定非得結婚不可,覺得不合適不如趁早分開,你說呢?”
  “姐,話是沒錯,可簡大哥對你那麽好,你舍得?”
  “有什麽舍不得的,日子還不是照樣過,這個世界不是少了誰就活不下去了。對了,你雅思課程學得怎樣了?快考試了吧?”
  “放心,這種事難不倒我的。”思婕仰著頭,“美國啊美國,我馬上就來了。”為安看她一副虔誠的樣子,不免覺得好笑,伸手從水果盤裏拿了一個橘子,開始剝,“就那麽想去?”思婕笑嘻嘻的點著頭。
  為安剝開一個,掰開一半給了思婕,剩下的開始慢慢的清理白色絲絡。她喜歡剝橘子。薄薄的橘子皮,聞著就能辨出橘子的酸甜。比如這個,橘子皮不帶半點酸味,必定是甜的。橘色厚實的果肉,著實誘人,隻是她不太吃橘子。絲絡一絲絲的剝下來,細細的,粘著手。
  “小婕,為什麽去美國?”
  “斯坦福大學學術氛圍濃。大姐讓我去英國,但是我討厭英國人裝腔那套。”
  “我也和你一起去吧!我去陪讀,怎麽樣?”
  “幹嘛要陪讀,你也去報個學校,一起讀好了。”
  “不行,我怕我考不上,都多少年沒讀書了,而且我英語差勁。”
  “複習一下就就回來了,英語有培訓班,況且你在美國那種環境裏自然也就會了。”思婕塞了瓣橘子進嘴裏,“真甜。姐,你其實不想去吧!”
  話音剛落,門鈴便想了。思婕起身去開門,還不忘嘀咕一句:“這麽晚了,誰啊?”
  為安依然坐著,白絲絡還沒有完全清幹淨,顧不了那麽許多就掰下一瓣放進嘴裏。眉頭微蹙,沒有思婕口中的那種甜。聽著思婕有些疑惑的聲音:“Kevin哥哥,怎麽是你?”
  “小婕,為什麽不可以是我呢?”
  這仿佛是一種默契,門鈴響時就想到是他。
  蘇槿彥在為安身邊坐下,他喝過酒,麵色微紅。為安起身微笑著問他:“今天怎麽有空過來,要喝點什麽?我這裏隻有果汁,沒有酒。”
  “開水。”
  站在沙發邊的思婕搶先一步,笑嘻嘻的道:“我去,我去。”為安還不忘吩咐放些蜂蜜。開水倒出來,思婕見氣氛不妙,趕緊以洗澡之名溜進了房間,畢竟燈泡不是誰都可以當的。
  客廳裏隻開了一盞橘黃的壁燈。為安坐在布藝沙發的最末端,手執遙控器,不斷的換著頻道,一時之間也不知道看什麽好。
  “就看這個。”蘇槿彥鬆了鬆領帶,將最頂端的扣子解開,脫下外套,搭在沙發沿邊,專注的盯著電視屏幕。
  CCTV-4在放晚間新聞。為安放下遙控器,也跟著看起來。一對男女這樣坐著倒是頗像生活已久各懷心事的夫妻。
  “給我剝個橘子吧!”
  為安聽話的開始剝橘子,剝得很慢,她想將那些白絲絡一並剝下。空氣裏彌漫著橘子皮的酸甜味,電視裏在播放國際新聞,某國又發生兵變,總理被軟禁。為安想著這個國家怎麽這麽脆弱,三天兩頭兵變。
  整個橘子沒有了那些白絲絡,看上去倒是有些怪異,為安先嚐了一瓣覺得甜,才將剩餘的遞給蘇槿彥。蘇槿彥伸手接橘子時眼皮也沒抬一下,卻扼住了為安的手腕,一把將她拉到懷裏,低聲笑道:“我哪裏是要吃橘子……”
  為安沒反抗,也笑著道:“這橘子很甜,我嚐過的。”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古龍水味,4711,原來男人都愛這個牌子,就宛如女人愛香奈兒。想起那次思婕嘲笑方紫星說她身上有古龍水味,不禁想,她和蘇槿彥靠這麽近,身上是不是也會沾上香水味?這樣想著,身體不由自主的去貼近,仰頭望著他。手裏的橘子早被他仍在了茶幾上,腰被箍得死死的,讓人迷亂,嘴唇變的幹渴。
  吻,毫不意外的下來,僅僅是吻而已,掠奪式的,讓人臉頰緋紅的吻。她已經忘記了上一次接吻是什麽心情,應該是和他吧,酒醉的那晚。那時候嘴裏的味道應該和他的一樣,酸甜的蜂蜜味,不同的是她那晚是威士忌味,而今晚他的嘴裏有葡萄酒味。他一點也不溫柔,不止一次咬到她的舌頭,而她也不示弱,反咬著,還不忘用手錘他的胸口。純棉質地的手工襯衫,輕輕撫摸,手感極好。這無疑是在鼓勵蘇槿彥,這一吻吻得地久天長,吻得方為安腮幫子泛著微酸,兩人甚至都忘記了這套房子裏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當然,方思婕識趣,不會出房門。
  “周末去看車展。”
  “嗯?”兩人中間隔了一個座位,為安懷裏抱著隻抱枕。蘇槿彥本想摟著她,被她拒絕。人很容易滋生貪戀,最好的辦法是從根源上杜絕。比如現在,蘇槿彥不是在問她去車展的意見,而是已經安排好了,為安隻需要安靜的等待那天的到來。
  “你不願意去?”
  S市有個國際車展。就單純的車展而言,為安自然是願意去的,本來也有這個打算,周末不加班就約上思婕或者韋樂去看車展,經他這麽一說反而失去了興趣。還是那句話,有些東西要從根源上杜絕。
  “可能要加班。”
  “那加班和看車展你更願意做哪一樣?”
  “如果我說加班呢?”
  蘇槿彥笑道:“那當然是尊重你的意願加班。有沒有跳槽的打算?”
  “怎麽,蘇總想挖我?我可不是什麽人都能挖得動的。”
  “開個價。”
  “當然是買方開價,我再考慮是否要賣。”
  蘇槿彥衝她眨了個眼道:“賣什麽?”
  “你覺得我有什麽可賣的?”
  “比如今夜……”邪魅的一笑。
  為安低著頭,手揪著黑色抱枕的一角,淡淡的問道:“在你家還是我這?或者去酒店?”
  蘇槿彥環視了一圈,道:“你這有地方?”
  “那去酒店。”為安放下抱枕,“我去換件衣服。”起身準備進臥室,剛邁出兩步就被他從背後擁住,臉埋進了她的頸窩,很輕的一聲“晚安”。為安傻傻的愣在那,嘴裏喃喃的說著:“晚安。”她從沒這樣和別人相擁過,原來她和他有很多的第一次……
  
  明天我要嫁給你
  周四還是收到了第一天的車展票。為安問AE小林周末加不加班,小林說不加班。於是決定去S市,就當是公費旅行。
  周五打電話約韋樂,她自是沒空,馬上元旦,忙著婚事。思婕倒是非常想去,又說和同學約好要去爬山,為安慫恿她推掉爬山,和她一起去S市,順便旅行,星期一早上回來。
  “就我們兩個嗎?”
  “不然你以為還有誰?”
  “嘿嘿,二姐,我還是爬山去,免得到時候一不小心又成了250W的燈泡。”
  “小婕,現在是二姐最需要你的時候,你不能置我不顧……”
  “姐,為了不招以後的姐夫討厭,我就不去了。去S市其他的不用,中山路的鴨爪,一定記得帶點回來。媽媽也喜歡吃。”
  “就記得吃。”
  “下次去你那得先給Kevin哥哥打個電話,免得又碰上。”小婕在那邊竊笑。
  “死丫頭,你還真把他當姐夫了!我白疼你了。”
  為安合上手機,小小的方格外頻上時鍾一秒一秒的走著,想起小時候爺爺買的石英表。那時候為安不知道那是石英表,隻是覺得比液晶的電子表好看,那是大人才帶的表。咖啡色的表帶,小小的表麵,指針極細。她曾經跟蘇槿彥炫耀說她的爺爺給她買了新表,蘇槿彥卻反問她:“你會看嗎?”奇怪的是,父母爺爺怎麽教都沒有學會看的表,蘇槿彥教了一次就記住了。現在想起來,那時候應該先學會看表再出去炫耀的。
  周五下午快下班時分接到蘇槿彥的電話,他說他在為安公司樓下,為安以工作忙為由不下去。電話那端有些惱:“我給你2分鍾時間,帶著你的包下來。2分鍾過後沒下來,我就衝上去。”
  “蘇槿彥,你憑什麽這樣?”
  “那你是想明天早上五點鍾起來去看車展?”
  “我答應過你要去嗎?”
  “你也沒有拒絕,明天不加班不是嗎?”
  “那好,我現在拒絕你:我不去看S市的車展。”
  “不要浪費時間,你如果不下來,我就上去了。”
  方為安一個下午都沒下定決心到底要不要去S市,這下倒好,不去好像不可能了。她知道自己如果不下去,蘇槿彥真的會上來。於是去人事請了半個小時假,拿著包匆匆下樓。
  停車場裏的路虎格外顯眼,車裏的人見她已站在公司門口,下車,為她開好了另一扇車門。為安見此也隻好走向停車場。
  今天的他身著黑色開司米毛衣,淡淡的微笑著,比起往日的西裝領帶隨意了許多,隻是為安的臉色並不好。
  “這麽不高興?”
  “我要回家拿些衣服。”車子是往市郊的高速路上開,蘇槿彥並不理會,“我也什麽都沒帶。”
  “我明天下午就要回來,後天有事。”
  蘇槿彥看了她一眼,沒說話,開了CD。老歌《畢業生》。歌聲平緩了車內的氣氛,為安望著窗外那些成為過影的變了色的景致,一切都變的不真切。
  “晚上想吃什麽?”
  為安應了句:“隨便。”S市除了海鮮沒什麽可吃的。
  “我們去海邊吃海鮮好不好?想和你一起看冬天的海。”
  方為安靠在車窗上,似乎睡著了。蘇槿彥將車泊在路邊,從車後取了一件大衣給她蓋上,他知道她沒睡。有些不滿意,眉頭微皺,長婕閃動。蘇槿彥小聲的叫了句“小安”,她依舊沒睜眼,不禁抬手去觸碰她的臉頰。微涼的手背觸碰微涼的臉頰,變得沒有溫度感。她的唇色微微發紫,想起那晚兩人有些狂熱的吻,蘇槿彥訕笑著移開視線,回歸座位,將空調溫度調高了些。
  一路還算順暢,沒有想象中的擁堵,等方為安睜開眼已經是霓虹初上,也到了S市的郊區。
  “醒了?”
  “嗯”了一聲算是應答。身上還蓋著來時他為她披上的黑色風衣,人還是懶散的靠著,不願動。蘇槿彥遞給她一瓶水,為安瞄了一眼,剩下半瓶,沒接。
  “不口渴?很幹燥。”蘇槿彥問得有些小心翼翼。為安搖了搖頭,半響才坐正拿掉大衣,從包裏翻出鏡子、頭梳整理一番。
  “餓不餓?先吃飯還是去酒店看看?”
  “酒店。”
  “好。”
  車子近乎停滯狀態,前麵似乎出了交通事故。方為安從座位後的雜物袋裏抽了一本雜誌出來翻。本省最具權威的財經雜誌。然而財經雜誌也不免有些八卦新聞,例如才子配佳人,企業聯姻。身邊開車的這位翩翩佳公子也上了版麵,和某位明星。現在的報紙包括網絡雜誌,花邊新聞很多,也不乏假新聞,而看的人也隻當消遣。方為安瞟了一眼正視前方的蘇槿彥,輕笑著,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無聊的翻閱著,方為安內心突然之間滋生出一股煩躁。打開窗探出頭望了望前方。其實除了壯觀的車隊和紅色的車尾燈,探不出什麽究竟。旁邊的公交車已經又人開始下車,穿過馬路,選擇步行回家。
  “把窗戶關上,那樣危險。”蘇槿彥拉著她的手要她坐下。
  為安一坐下,隻聽見“哢嚓”一聲,蘇槿彥把窗戶關上了。茶色玻璃阻隔了一切。窗外霓虹閃爍,車水馬龍。車內沉悶得讓人窒息。
  到底方為安沒沉住氣,“這車賭到什麽時候?”
  “前麵出事故了。”
  “住哪個酒店?”
  “東方。”
  “什麽時候回去?”
  “後天早上。”
  一個問一個答,最後一句讓方為安來了脾氣,沉著臉問道:“你決定別人的時間之前從不和人商量的嗎?最起碼要知會一下吧?”
  “你很忙嗎?”
  “這是兩碼事。”
  “小安,這是我們第一次出來玩,不要鬧得不開心!ok?”
  方為安沒想鬧,雙手抱胸,語氣沒有降半分:“我明天下午就走,和我媽說好了禮拜天回家吃飯。”
  蘇槿彥抿著唇沒回答,雙手搭在方向盤上,做著隨時啟動車子的準備。
  “這裏是FM9001,現在播報路況信息:xx路虹橋商場旁邊的紅綠燈壞了,造成車輛堵塞,目前事故正在處理當中。請司機朋友繞道。”
  這則新聞過後放了一首新歌。方為安沒記住名字,也沒聽出是誰的聲音。男女合唱。朗朗上口的民謠旋律,優美輕快的口琴吹奏,聽著很不錯。“聽我說/手牽手一路到盡頭/把你一生交給我/昨天已是過去/明天更多回憶/今天你要嫁給我……”
  為安忽然被這樣的歌詞吸引了,“聽我說,手牽手一路到盡頭,把你一生交給我……”如此歡快的曲子卻讓為安心裏泛起了酸。嘴裏無聲的念著“手牽手一路到盡頭……”
  多麽美的誓言,唱得也是如此的動人。不禁抬頭去看聲旁的人,卻發現他仿佛也沉浸在歌聲之中。收音機裏還一遍一遍的循環著:
  聽我說
  手牽手跟我一起走
  過著安定的生活
  昨天你來不及
  明天就會可惜
  今天你要嫁給我
  聽我說
  手牽手我們一起走
  把你一生交給我
  昨天不要回頭
  明天要到白首
  今天你要嫁給我
  ……

  漫長婚約
  還是先去了酒店,但方為安已經沒有吃飯的心情。兩室一廳的套房,進門時蘇槿彥嬉皮笑臉的問過她:“同住一室,就不怕我把你吃了?”有了這句話,她倒是安心下來,笑著回道:“誰怕誰。”
  蘇槿彥要為安一起去吃飯,為安以要休息為由不答應。蘇槿彥陪著笑道:“在車上睡了兩個多小時還沒夠?”
  “有點累,就在酒店吃不行麽?”酒店在S市最為著名的小島上,房間麵海。客廳巨大玻璃牆外是漆黑的海。方為安有些怯懦走向玻璃牆,腳步虛浮,仿佛每走一步就會往下沉一點。
  “想出去走走,你不是什麽都沒帶麽?”
  為安臉貼著玻璃,玻璃的正下方是一條小道,路燈沿著海岸線伸延到遠處。燈下有人在散步。手在玻璃上畫著圈圈,其實看不出到底畫了什麽,突然想知道那些散步的人都是什麽關係,或是情侶,或是朋友?
  “我們吃完飯也下去走走,好嗎?”蘇槿彥極輕的聲音就在耳畔,下額正輕輕地摩梭著她的發。想得入了神,連他走近也沒察覺。被他擁著,似乎一下子有了安全感,不再搖搖欲墜,也不想掙脫。她突然覺得感傷,曾經幻想過這樣的場麵,和他相擁著一起看冬天的海。那時候真的以為這一天永遠隻能活在幻想中。心瞬間變得柔軟,轉過身伏在他胸口,傾聽他的心跳,仿佛唯有這樣才能證明這不是在夢裏。
  蘇槿彥自然不明白為安心裏上的變化,對於這樣的轉變,有些受寵若驚,除了醉酒的那晚,她一直都在拒絕。
  “子建。”輕聲的叫著。她一直沒這樣叫過他。
  “嗯。”
  方為安卻不知道該說什麽,臉輕輕的蹭著柔軟的開司米毛衣,她其實很想哭。
  靜默的相擁。蘇槿彥不敢有絲毫的動作,生怕她反抗,怕她逃離。
  “小安,不餓嗎,我去訂餐好不好?”
  為安這才回過神來,他們還沒吃晚飯,從他懷裏掙脫出來,有些尷尬的答道:“好。”
  蘇槿彥替她攏了攏前額的發,神色柔和地問道:“想吃什麽?茶幾上有食譜自己看看。”
  為安瞟了一眼茶幾,桌麵上果然躺著一本食譜。“我都可以,你定吧。”說完便朝洗手間走去。
  什麽也沒帶,幸好酒店什麽都有。披著浴袍出來時,蘇槿彥也穿著同顏色的浴袍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頭發濕漉漉的。見她出來,放下遙控器,朝身邊的位置拍了拍,示意坐下,為安卻選擇了另一張單人沙發。電視裏在播地方新聞,他似乎隻看新聞。
  “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所以叫了兩份牛排,應該很快就來了。”
  “哦。”其實她餓過頭了,堵車堵了兩個小時,什麽興致都沒有了。
  “你喜歡看什麽節目?”蘇槿彥重新拿起遙控器換著台,很多台在演連續劇,女人都愛看這個。於是每到一個連續劇台就停一下,為安不吭聲就繼續換。一輪下來也沒發現她想要看什麽節目,隻好隨便摁了個看上去還不錯的台。電影《冷山》。影片已經接近尾聲,她知道接下去要演些什麽,這是一部不錯的電影,但顯然不適合現在看。隻恨遙控器為什麽不在他的手中。假裝不經意的起身,踱步走到飲水機旁,拿出兩個杯子,問道:“要喝水嗎?”
  電視畫麵正在播放艾達和依曼重逢後的纏綿場麵,妮可低低的呻吟和裘德粗重的喘息,宣泄著彼此長久以來的思念。這樣的場景多少有些尷尬。為安隻得站在原地低著頭喝開水,仿佛蘇槿彥就在一旁看著他一般,臉色酡紅。她沒聽清蘇槿彥說的是要喝水還是不喝水,或者他根本就會回應過她。
  送餐門鈴很合時宜的響起,為安一個箭步衝上前去開門。香噴噴的牛排化解了尷尬,或者覺得尷尬的隻是方為安自己。
  為安洗手出來,服務生已經走了,蘇槿彥正低頭切她那份七分熟的牛排,電視畫麵也切換成了新聞。蘇槿彥像沒看過那場電影一樣,笑著讓她過去坐,把切好的牛排放她麵前,問道:“要不要來一杯酒?”
  為安搖頭,她可不想重蹈覆轍。單手吃麵包,單手執刀叉不斷的攪拌著意大利通心粉。
  “喜歡吃法國菜嗎?”
  “還好。”
  “有一家私房菜館,法國菜做得不錯,下次帶你去。”
  “好。”
  “平時下班在家都做些什麽?”
  “看電影,看書。”
  “會打高爾夫嗎?”
  “不會。”父親常去,方紫星也會;和簡意軒在一起時也沒想過要學打球,當然簡意軒也沒提過。
  “有空我教你。女人球技不一定要多好,但至少要懂。”
  “我學球做什麽?”
  蘇槿彥被方為安問得一愣,“以後可以陪我”
  以後?他們有以後嗎?黑胡椒有些辣,為安喝了一口開胃酒,繼續低頭吃著牛排。她六歲就認識他,他卻對她一無所知,而她對他,亦是。
  “喜歡看什麽類型的電影?”
  “文藝類。”
  “看什麽書?”
  “小說,散文。”
  一問一答,最後大概蘇槿彥也覺得無趣了。兩人悶悶的吃完飯,叫人清理了餐桌,為安便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蘇槿彥拿出電腦看新聞,他們似乎都是在打發時間。
  電視機裏TVB的幾個小生花旦在她麵前晃來晃去,上演著宮鬥戲,為安卻一點沒看進去。思緒有些飄忽,索性關了電視,拎著筆記本進了臥室。躺在被窩裏看電影的習慣改不掉。
  關好門窗,接好電源,一切準備妥當才爬上床,蓋好被子,用兩個枕頭做靠墊,將電腦置於膝上,這樣躺著舒適極了。
  《漫長婚約》開始不到十分鍾,敲門聲就響了。“門沒鎖。”
  “這麽早就睡了?”
  “在看電影。”
  “看什麽?”蘇槿彥坐在床沿,湊過頭,想和她一起看。為安按了靜音,合上筆記本,瞄了他一眼道:“小女人看的。”
  “那小女人在看什麽?”伸手將顯示器打開,為安電腦設置了密碼,於是笑道:“密碼多少?”
  為安心裏一凜,整個界麵隻有密碼欄是白色的,那欄白色刺得她眼睛發酸,有些不悅地道:“看自己的電腦去。”
  蘇槿彥傾了個身,幾乎可以和為安臉貼臉,一臉壞笑:“我不過是想和你看場電影,不會把你怎樣。密碼多少?”為安連喘氣都覺得困難,小聲說道:“我想睡覺,你回自己房間看吧。”她果然不是他的對手。
  蘇槿彥不依不饒,“剛吃完飯就睡覺不健康。密碼多少?”
  為安直接按了電源鍵,拔了電源插頭,把電腦扔給蘇槿彥,有些生氣地道:“你沒聽見我說要睡覺嗎?我看的是《漫長婚約》,在E卷下的電影文件夾裏。自己去看吧!”
  蘇槿彥起身理好電源線,將電腦擱在床頭櫃上,對已經躺下的方為安道:“小安,你怎麽總是這樣?”
  方為安“謔”地坐起來反問道:“我怎麽啦?”
  “你真的是想睡覺嗎?”
  “我不想睡,但是也不想和你一起看電影,滿意了吧,高興了吧?”
  蘇槿彥垂著頭,雙手插進浴袍口袋,低聲問道:“其實你隻是不想和我呆在一起對吧?”
  為安冷笑道:“你沒看出來嗎?我一直都討厭你,非常討厭!”
  “還在想著他嗎?”為安聽著這句話愣住了,她還在想著他,她還在想著他?嘴角努力的扯出一抹微笑道:“我想他想得都快瘋了,日日想夜夜想。”
  “原來是這樣。”低沉的聲音裏有一種挫敗感,完全不同於平時的蘇槿彥。他輕輕的帶上門出去了。為安坐在床上邊笑邊抹眼淚。
  這樣的夜晚讓人發瘋。

  狹路相逢
  終於天亮。
  這一晚時睡時醒,睡得很不踏實。聽著客廳沒有動靜也不想起來。想聽音樂,打開床頭櫃上的筆記本,輸入密碼時猶豫了一下。昨晚發脾氣為安有些後悔,自己沒有這個資格的。密碼舍不得改,用太久,習慣了。
  房間裏流淌著張學友低沉的歌聲,“她來聽我的演唱會,在十七歲的初戀第一次約會,男孩為了她徹夜排隊,半年積蓄買了門票一對……”歌聲很小,為安閉眼傾聽,從初戀到為人妻母,一首歌詮釋女人一生的情感曆程。
  門鈴聲響起,興許是早起的蘇槿彥忘了帶房卡,打算起身去開門。但兩聲過後,卻不響了。客廳有響動,似乎有人在交談,聲音極輕。為安進洗手間洗漱一翻,聽著外麵沒動靜了才出房間。
  客廳裏沒有人,有霧,玻璃牆外的海麵上灰蒙蒙一片。沙發上放著一套紀梵希的衣服。上白下黑的及膝連衣裙,黑色小外套,襪子,內衣;衣服旁的盒子裏是黑色長靴。找出剪刀,將牌子一一剪去,進房間換上。內衣的尺碼是她的,衣服也出乎意料的合身,靴子大小正好。為安不禁怔住了,她從不知道原來蘇槿彥關心這些……
  蘇槿彥已經整裝待發,見她出來,楞了半分鍾才微笑道:“衣服還合適嗎?”
  “很合適,謝謝。”方為安低頭看著黑色靴子,鞋子兩側的水晶讓這套衣服增色不少。遲疑著才抬頭道:“對不起,昨晚無故發脾氣。”
  蘇槿彥笑道:“傻瓜,發脾氣是女人的特權。我們下去吃早餐,出發吧!”
  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因為他換了衣著,咖啡色水紋格呢料便西與粉色襯衫搭配使得他不再那麽遙不可及,她心裏也不再抗拒。
  二樓的餐廳,窗明幾淨。為安看著品種豐富的早餐,胃口大開。拿了兩個盤子挑挑揀揀,全是自己喜歡的。蘇槿彥見她心情好,也不挑了,一起跟著吃。
  兩人心情雖好,卻找不到適合的話題。蘇槿彥隻得問:“昨晚睡得好嗎?”
  “嗯,還不錯。”為安答道,“你呢?”
  “還可以。看完車展,還有一點時間,下午一起去海邊走走吧,晚上再回去。”
  “不是說禮拜一早上回去嗎?”
  “晚上走吧,我也有事。”
  這麽說著,為安心裏也有一絲的失落,但很快說道:“小婕要我帶鴨爪回去,走時去買一些,她和我媽都愛吃。你沒吃過吧?”
  “沒有,什麽鴨爪?”
  “老字號熏鴨,味道很不錯,下午一起去。”為安提議道。
  聽到熏鴨,蘇槿彥眉頭微皺,不太喜歡這些。為安看出來了,但是熱情不減,“可以去試一下,味道非常不錯,我們每次去都要排隊。我保證你吃了一次想吃第二次。”蘇槿彥嚴重懷疑她拿了那家店的介紹費。
  “真有那麽好吃?”
  為安笑著點頭,“到時候你要負責排隊買。”
  “行啊。”
  很不錯的早晨,兩人開車從環島路去會展中心。蘇槿彥不知去哪裏買了一盤《陶喆》的專輯,聽著《今天你要嫁給我》,開闊的視野,兩人心情大好。
  車展上靚車美女賞心悅目。為安覺得自己此刻太不淡定了。奔馳寶馬自不必說,路虎、奧迪A8豪華版、賓利雅致、邁巴赫、勞斯萊斯……平時隻能在網上搜索圖片過過隱的車,今天在貨真價實的擺在自己麵前,感覺真不一樣。心裏暗自想著,跟蘇槿彥來這趟劃算極了。
  蘇槿彥說他喜歡奧迪A8,低調中的華麗;方為安還是喜歡她的路虎。蘇槿彥說有空教她上路,給她買一輛奧迪TT;方為安則很沒信心的搖著頭說,算了,估計自己學不會。
  手機響,為安從手提包裏拿出手機,小婕的電話。
  “二姐,車展怎麽樣,人多嗎?”小婕問。
  為安環視一下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道:“人不少車也很多,怎麽,想來了?”
  “我啊,和同學爬山,爬不上去了,痛苦!”
  聽得出那端聲音明顯有些喘,“怎麽,後悔沒跟我來了吧!”
  “現在說什麽也晚了。姐,媽說你明天不用趕回來陪她吃飯了,她約了人。”然後那端傳來“嘿嘿”的低笑聲。為安馬上就意識過來,“你是不是在媽麵前胡說了些什麽?”
  “沒有,沒有,我隻是暗示媽媽,你和男性朋友去玩了,並沒說你和誰去。你們什麽時候回來?”
  “今晚。怎麽啦?”
  “記得給我帶鴨爪。你看見大姐了嗎?她也去看車展了。”
  “一個人?”
  “據說是和朋友,你給她打個電話。我本來打算跟去的,她居然不要我。”
  “喔。”顯然,方為安已經沒有心情繼續下去了。
  “我快到頂了,同學在叫我。你們玩得開心一點,多玩幾天,和Kevin姐夫問好。”
  在方思婕不懷好意的笑聲中掛斷了電話,也結束了保持一上午的好心情。掃了一眼四周,並沒有發現方紫星和簡意軒。
  蘇槿彥察覺到有些不對,問方為安:“怎麽啦?”
  方為安搖搖頭,說:“沒什麽,去旁邊那個展館看看怎麽樣?”
  “好。”
  冤家路窄,在路上碰到手牽手迎麵走來的方紫星和簡意軒,還有方紫星的兩個朋友,為安在她出國前見過,S市人,但忘記了叫什麽名字。
  蘇槿彥也看到他們了,下意識的去牽為安的手,為安沒有反抗,這是他們第一次牽手。蘇槿彥在她耳邊道:“笑一笑,大方的過去打招呼。”
  為安倒是笑了,卻對著他搖著頭,距離還有些遠可以避開。也許方紫星和簡意軒也想避開的,隻是她的兩個朋友眼尖,對著方紫星道:“紫星,那不是你家小妹和南豐的蘇槿彥嗎?”還衝著為安他們兩招手。
  見是躲不過去了,蘇槿彥拉著為安快步走過去,幾個人打著招呼。方紫星的朋友為安叫不上名字,隻得抱歉的笑笑說:“好久不見。”對簡意軒也是如此,“好久不見。”的確,這是他們分手以來第一次見麵。
  “你們姐妹兩個真是奇怪,來看車展也不相互通個電話,大家一起來多熱鬧。”
  方紫星慌忙笑著答道:“最近兩個人都忙,沒想到會一起來看車展。”一直牽著她的手的簡意軒視線從為安和蘇槿彥的手臂間隙穿過,表情淡淡的望著他們身後匆匆而過的行人。
  “對,兩人忙得都沒空聯係。”為安接過話。
  方紫星的朋友提議一起吃飯,“中午一起吃飯吧,人多熱鬧一些,再叫上幾個本地的朋友,去吃地道S市風味的菜,機會難得。”
  “謝謝,估計是沒有辦法了。我和朋友約好了,那邊可能推辭不了,都說要見小安呢。機會很多,改天吧,改天我請。”蘇槿彥謝絕了邀請,說著拎過為安手裏的包,攬著她的肩,準備要走。
  那兩個朋友不無遺憾地說:“看來隻能下次了。”
  “嗯,下次。時間不早了,那我們先走,朋友剛剛來電話催了,你們慢慢看。再見,紫星,簡先生,回去約時間一起吃個飯。再見!”
  蘇槿彥笑著告別,為安隻是和他們擺擺手,跟著蘇槿彥走了。

  瘋狂
  霧漸漸散去,冬日裏的陽光溫暖得一塌糊塗。為安不願意隨蘇槿彥進飯店吃飯,說裏麵太陰冷了,而且時間也還早。蘇槿彥隨她,兩人手牽著手漫步在S市最為著名的中山路上。步行街道兩旁有露天的咖啡館,為安突然想懶洋洋的坐在那曬太陽,吃布丁,看街上來來往往的路人,聽遠處汽笛聲,也是件非常不錯的事。於是拉著蘇槿彥入座,點了一杯布丁,一杯清咖。
  乳白色的布丁,濃濃的牛奶味,甜而不膩,極滑潤。為安問蘇槿彥要不要來一口,味道還不錯。蘇槿彥搖頭笑笑道:“女性食品。”
  為安將裝布丁的湯勺放在蘇槿彥嘴邊,蘇槿彥皺著眉搖頭不肯吃,為安隻得哄小孩一般,“滑嫩可口,嚐嚐,保證你還會要第二口。”
  蘇槿彥腦袋往後靠,拒絕道:“不要,我喝咖啡就好。”為安不依,“一直舉著我手很酸,子建哥哥。”還拋了個眉眼,也沒覺得起雞皮疙瘩,倒是把蘇槿彥骨頭都叫酥了,搖著頭,湊過嘴艱難的將布丁吞下。
  為安看著他的表情怒怪道:“有那麽難吃嗎?”
  “的確不喜歡。”蘇槿彥喝了一口清咖,實話實說道。為安本還想問什麽,可話到嘴邊又給生生的咽下去了。一杯吃完,又點了一杯。蘇槿彥笑道:“女人不是都怕胖嗎?你倒例外。”
  “我特殊體質,吃甜不胖。”
  “等一下還得吃飯呢,少吃些。”
  “知道了,再吃一杯,以後我要學做布丁。”
  古樸不失華麗的街道,暖暖的陽光,對麵的人,為安閉上眼享受著微風,一切都那麽寧靜而安詳。突然想呆在這陌生的城市,逛街、吃布丁、吹海風。於是開玩笑說道:“我打算後天再回去。”
  “明天不用陪你母親吃飯了嗎?”
  “你有事可以先走,我坐巴士回去。”
  蘇槿彥並沒有把她的話當真,問道:“那你明天打算做什麽?”
  “吃布丁,逛街,吹海風。”
  “這些在A城也可以做,隻要你願意。”
  “那不一樣,A城海邊沒有布丁,也沒有這麽漂亮幹淨的街道。”然後指著他們對麵的小島說道:“也沒有小島。其實這樣旅行也不錯,對吧?”
  蘇槿彥眼側身望著對麵的小島良久才問:“喜歡大溪地嗎?”
  方為安轉著手裏的白色塑料湯勺,悠悠地說著:“大溪地很遠。”
  吃完中飯,兩人乘著遊艇逛了一圈才回島上的酒店休息。電梯裏無人,蘇槿彥自然地牽過為安的手,為安隻是笑。二樓是餐廳,電梯門開的刹那,為安以為自己眼花了。世界竟然如此的小,他們住同一個酒店。五尺開外的他也明顯的愣住,似乎在猶豫該不該進電梯。
  “簡先生也住這酒店?”蘇槿彥先開口問,他們其實算不上認識,隻是知道對方的名諱而已。
  簡意軒的嘴角掛著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是的,真是巧。”
  這樣禮貌性的招呼過後再也無話。
  為安想從蘇槿彥的手中掙脫,稍微用了一點力卻被抓得更緊,容不得她絲毫的動彈,他捏疼了她。三個人的空間太狹小。為安覺得透不過氣來,側過身,抬手輕輕的拍了拍蘇槿彥左肩,蘇槿彥低低的問道:“怎麽啦?”
  為安對著鏡中的自己微笑:“絨毛。”從二樓到五樓,不過幾十秒的時間,為安卻覺得比一個世紀還漫長。
  為安連鞋也來不及脫,就把蘇槿彥抵在了門背上,雙手勾上他的脖頸,踮起腳去吻他的唇,他的喉結……
  她不管日後是否會被他恥笑,她想要他。
  “你是不是在這個時候才需要我?”這樣問著的蘇槿彥並沒有阻止為安,沒有得到任何回答的他,自嘲一笑後以加倍的熱情去回應她,她所有的瘋狂似乎都在他意料之中。相互啃咬撫摸著,一路撕扯著對方的衣物進了臥室。蘇槿彥將她壓在身下,吻著她的耳垂,從未體驗過的酥麻讓為安失去了最後的一絲理智。她配合著他的每一個動作,毫不理會他的低喃:“安安,這是第一次,上次沒做。”蘇槿彥說這句話時,並沒有停止掠奪,嘴裏不停的叫著:“安安,我的安安。”
  如此話語怎能不讓為安興奮,迷亂的聲音回應著他:“子建,子建……”咬破了下唇,抓皺了床單,隱忍著,不讓自己因疼痛而尖叫,卻不知淚水早已從臉龐滑落。
  那一刻為安終於明白,這個她愛慕了十幾年的,有些玩世不恭的男人心裏是有她的位置的。也許隻有那麽一小塊地方,但她滿足。他也許很愛蘇珊婚宴上那個說愛他的女子,也許他更愛的是和他一起吃飯的美女明星,或者他將來要娶的是昨天雜誌上看到的某個財團的千金……
  這場愛,兩人都用盡了全力,在彼此給予和索取中爆發。
  事後,兩人竟然無話。蘇槿彥緊緊的擁著為安,吻幹她臉上的淚水。
  “滴滴”的手機短信聲響起,為安推開蘇槿彥起身進衛生間衝澡,出來才意識到滿地狼藉,蹲身整理衣物。從臥室到客廳,包不知被誰仍在了沙發上,裏麵又傳來了“滴滴”的短信聲。
  兩條短信都是一個號碼發的,曾經被她拖入黑名單的號碼。
  “能和你說說話嗎?好久不見了。”
  “我在咖啡廳等你,喝杯茶就好。”
  兩條短信的時間間隔了二十分鍾,她用二十分鍾的時間清理了自己。而簡意軒卻在這個時間考慮把她約在哪裏比較好,他篤定她是會去赴約的。
  “想去嗎?”蘇槿彥從背後擁著為安,他似乎對這樣的抱資情有獨鍾。為安合上手機轉過身靠在他胸前,反問道:“你說呢?”
  “想去就去吧,喝杯茶而已,我向來大方。”
  為安笑而不答,手環上他的腰。良久才問道:“什麽時候回去?”
  蘇槿彥在她耳邊吹著氣,為安躲閃不急,隻聽他輕輕說著:“我恨不得不回去才好。”
  “那我們談談好嗎?”
  
  談判
  “今天的事,我不介意你當作什麽都沒發生,你也無須對我負責,我是自願的。我也沒想結婚,當然我有自知之明,知道你不想娶我。所以,我們是本著自願,互利的原則。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交往,以不結婚為前提。”方為安坐在沙發上翹著腳,雙手抱胸,雲淡風輕的說完上麵一段話。
  單人沙發上的蘇槿彥起身一步並作兩步在方為安身邊坐下,攬過她的肩,托起她的下顎,在她臉上小啄了一口道:“寶貝,我是想娶你的。”
  對於這樣強勢的動作,方為安也豪不示弱的與他對視,想從他眼中分辨他言語的可信度。然而帶笑的丹鳳眼並沒有給她答案,她甚至開始質疑起剛剛是不是做了一場夢。“理由,理由是什麽?”
  蘇槿彥輕佻地笑:“凡事都需要理由嗎?比如剛剛。”
  為安一時語噎,自知剛剛的事是她挑起,想起酒醉那晚不免有些羞惱。掙脫他,打下托著她下巴的手道:“你想怎樣?”
  “這話應該是我問才對,你既不想結婚又要和我交往,這什麽意思?”
  “單純戀愛。既然大家都相互不討厭,又有這樣的關係,那麽談一場戀愛也是不錯的。但是交往期間必須和你的那些女朋友斷絕來往,我不喜歡玩多角戀。”有些事經曆一次就夠了,有些人終究不屬於你,有些話事先說開了,日後也就不會感傷。
  “你這是在和我談判?倘若我不答應呢?”其實他寧願方為安像昨晚一樣發脾氣,也不要這樣正襟危坐的在這和她說這些。
  “談判?”方為安笑了,她有什麽籌碼和他談判?她不過是想要戀愛而已,她是在低聲下氣的求著他和她戀愛。就在上午,他牽著她的手走在中山街上,讓她有著短暫的迷惑,而剛剛叫著“安安”的又是誰?側過身看他,眼裏不知為何蒙上了霧氣,讓她看不清他的臉。她始終是猜不透他的。幾乎是祈求的語氣問道:“你不願意和我戀愛嗎?”
  這樣的話語讓蘇槿彥的心一下子軟下來,伸手撫上她的臉,從眉心到唇角,然後以極溫柔的口氣問她:“安安不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為安不曾想過他會和她說這樣的話,一切都變得不真切起來。像是在夢裏,可是就是夢裏他也不曾這麽溫柔的對過她。情緒一下子就上來,也顧不得許多便撲進了蘇槿彥懷裏。蘇槿彥的心猛地被衝撞了一下,竟有些慌地抱著她,撫摸上她的發梢。“安安,你想怎樣就怎樣好不好?”
  她就知道子建會讓著她,就像小時候她要搶他手裏的糖,他先是會逗他一番,把糖放在夠不著的地方;讓她撒嬌求他,叫他“子建哥哥”,但隻要是她想要的,最後都會歸她所有。
  “如果你喜歡上了別人,請告訴我,好嗎?我不要背叛。”
  有些話不必說,蘇槿彥也明白。隻是從為安口中說出,他的心裏仿佛被劃了一道口子,似乎比她更傷。托起她的臉,清澈的眼眸變得水蒙蒙,隻需一個動作,一句話,淚水就會落下。“相信我,不會的。”
  那麽堅定的話語,讓為安神思恍惚。簡意軒也曾經信誓旦旦的說要和她在一起,他們那時那般的好,可最終的結果卻是這樣。蠕動著嘴唇,想說什麽,卻被堵住了。柔軟而濕潤的唇,一寸一寸的傾入,讓她迷失了方向。輾轉間嚐到了鹹濕的淚水,她懊悔起來,曾經暗自發誓永不在他麵前落淚的,可光今天就流了兩次。真夠糗的。
  她睡著了,在他懷裏,看得出睡得很沉。被她枕著的肩膀有些發麻,怕她驚醒不敢離開。和她相擁著,聽著不遠處的濤聲……
  方為安睜眼時,發現自己正躺在蘇槿彥懷裏,被他目不轉睛的盯著,有些不好意思的眨了眨眼問道:“我臉上開花了嗎?”
  蘇槿彥捏著她的鼻子笑道:“開了一朵喇叭花。”
  “去你的喇叭花。”方為安扁著嘴,佯裝生氣的捶著蘇槿彥的胸口,卻被人擁進了懷。那裏寬厚溫暖,讓人安寧。方為安突然覺得幸福,曾經奢望的也不過是這樣一個擁抱。嘴唇貼著他的絲絨浴袍,她想用這種方式親吻他的左胸,試圖吻到他的心跳。
  “小安,睡夠了嗎?”
  “噓!我在數你的心跳。”為安嘴裏默念著,“33、34、35、36……”過了數分鍾才停下。蘇槿彥問她:“你數到多少?”
  “一千。”方為安有些得意的說著。
  蘇槿彥拿起在他胸前畫圈圈的手指放嘴邊親吻道:“數出我的心率了?”
  方為安怪道:“你沒幫我計時。”
  蘇槿彥笑著,“我們下去走走吧?”
  方為安掙開他,伸了一個懶腰道:“現在幾點?”
  “三點了,起來換衣服吧,去沙灘上走走。”說完蘇槿彥起身去了衛生間。
  “三點”為安突然想起,簡意軒約了她。從一點到現在,兩個多小時的時間。不禁暗笑,讓他等好了,她是不可能去的。而且他也未必真的會等兩個小時,說不定現在和方紫星在哪快活呢。伸手摸到床頭櫃上的手機,打開屏幕,有未接電話和未讀短信,都是他。“不想出來嗎?我會一直等著。”
  這話方為安不信,當然如果他願意等著她也不反對。可是有誰會一直等著?
  蘇槿彥出來,方為安還在對著天花板傻笑。於是壞笑道:“怎麽還躺著,是不是想讓我幫忙換?”
  方為安這才回過神來,當意識到他在說什麽時,迅速翻身將臉埋進枕間以掩蓋她的羞赧。蘇槿彥將她身子翻轉,倒是不笑了,“害什麽羞,小時候還一起洗過鴛鴦浴。不記得了?那時候可是你纏著我的。”
  方為安忍著笑裝傻,既然是舊事,可以借著時間借著記憶否認。“你亂講,哪有這回事。”
  “要不要我幫你記起?”蘇槿彥在她腋下哈著癢,為安笑得喘不過氣來連忙求饒道:“知道了,蘇總。”他總是知道她的軟肋。
  “你叫我什麽?再叫一句。”
  “蘇總。”為安依舊嘴硬道。
  房間的每個角落都裝著兩人的歡笑,轉而是曖昧的喘息……
  兩人去海邊吹風,十指緊扣,坐在細軟的沙灘上靜靜的看著孩子們嬉鬧,偶爾也說說孩童時候的往事。他們也是這樣長大的,十幾二十年的時光不過是眨眼的事。
  潮水退去,太陽一點一點西斜。
  為安執起蘇槿彥的手,一臉認真的研究著。修長、白皙、指甲透著微微的粉紅色。忍不住放在嘴邊親了一口,然後像撿到寶一般竊笑著。
  “傻瓜,笑什麽?”蘇槿彥問。
  為安仰頭問道:“你會彈鋼琴的吧?我記得你會。”
  蘇槿彥沒回答,下顎輕輕的蹭著她的額頭,呼了一口氣道:“小安,過去和他聊聊吧,我在這裏等你。”
  “他在哪?”
  “你抬頭往右轉。”
  為安抬頭右轉,簡意軒就站在他們五十米開外的地方,似乎在沉思。為安冷笑,在咖啡廳等她的人卻出現在了海邊。為安起身走了兩步,有回過頭來對蘇槿彥說道:“那你在原地等我,不許跟著漂亮妹妹走,我去去就來。”
  蘇槿彥行了個軍禮,“是,夫人。”
  她知道蘇槿彥不會走的,但依舊一步三回頭。等她走到簡意軒旁邊時,他還規規矩矩的坐在那。
  為安現在才看清簡意軒,真的很久沒見了,不過他倒是胖了一些。想來也是,失戀和傷心的人隻是方為安。聽說他們公司接了一個大項目,愛情事業雙豐收不胖也難。想著自己該大方一些,微笑著走向他。
  “你怎麽也在這,沒和方紫星去玩嗎?”
  簡意軒卻沒笑,淡淡地道:“等不到你,隻好出來走走。”
  方為安不想和他閑扯,單刀直入道:“找我什麽事?”
  “找個地方坐坐,好嗎?”
  方為安拒絕,“子建還在等我。”
  “子建”很親密的稱呼,簡意軒知道一般人不會這麽叫蘇槿彥,就比如他,他也有小名。
  “你們進展得很快。為安,他其實不適合你。”
  “你認為什麽樣的人適合我?”
  “為安,你恨我、怨我,我都無話可說,我承認我很對不起你。但是我希望你對感情的事慎重一些,畢竟我們相處了也不是一天兩天。”
  為安知道他話裏的意思,強壓著怒氣道,“簡先生,請收回你的話,對感情我向來很慎重。如果沒什麽事,我先走了。”
  簡意軒拉住她的手臂道,“這就要走嗎?”
  “你放開我。”方為安很不高興,聲音裏惡狠狠的。轉頭往來時的地方望去,可是蘇槿彥已經不在那了。
  
  飛蛾撲火
  為安獨自回到酒店,沒看見蘇槿彥,端了把椅子坐在玻璃牆邊看大海,手裏把玩著手機,卻沒想起該給蘇槿彥打個電話,問問他去哪裏了。想著簡意軒的話,“他家大業大,將來要娶的絕不是你方為安,說不定人家蘇家的兒媳婦早已內定好了,逢場作戲的事誰都會。人終歸是現實的,而最終受傷害的人隻是你。可能你覺得我虛偽,既然已經這樣了,那麽我再壞一點也沒所謂。”
  等待了太久,麻木了,以為全無希望,那個人卻在不經意間轉身發現了她。而她,渴望得要窒息,卻不敢靠近,怕靠近會辜負那份美好。一步一步的被吸引,被蠱惑。她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自己,那個男人是毒,一碰即亡,卻不由自主。昨天明明是可以反抗,卻屈從了。她是想見他的,想和他在一起,這一生一世。
  有些事明明可以預見,而有些人卻甘願做那隻飛蛾,就如她。
  蒼茫的大海波濤洶湧,一彎圓月正從天邊升起。
  蘇槿彥乘著為安和簡意軒說話的空擋卻中山街買了一些鴨爪和翅膀回來。為安高興得合不攏嘴,那家店的鹵味可是在本省排得上號的,生意也自然好得很,憑票排隊購買。為安邊吃邊道:“你怎麽找到的?那邊位置很偏,也不等我一起去,一個人排隊多悶。”其實心裏想是,早知道上午就該打發他去了。
  “下次一起去買。”蘇槿彥笑道。
  “你怎麽不吃?味道很不錯的,嚐一個。”為安拿起一個鴨爪試圖往蘇槿彥嘴邊放,但被他躲過。為安撇嘴道:“吃東西還真挑。”蘇槿彥笑笑,他吃不慣這些,方為安聞起來香的東西,他卻覺得味道怪。花了兩個小時排隊,方為安吃得開心,也就值了。
  晚上兩人窩在沙發上看電影,用為安的筆記本,看的是昨晚蘇槿彥執意要看的《漫長婚約》。在打開電腦輸入密碼時,為安下意識的停下看了看蘇槿彥,而蘇槿彥則笑得有些勉強。兩人都不約而同的想起了昨晚的事,為安也不知怎麽就打開了《漫長婚約》。
  為安看得並不認真,好幾處走神了。和《冷山》一樣,關於等待,關於愛情。她不清楚蘇槿彥有沒看進去,隻是兩人都不說話。為安在蘇槿彥的臂彎裏尋找著最舒適的姿勢,畢竟這個臂彎對她來說還是陌生的。
  為安突然覺得煩躁,於是抬頭問蘇槿彥:“我們不看好不好?”
  蘇槿彥點頭:“隨你。”
  “我們什麽時候回去?”
  “隨你。”
  為安笑了,都隨她嗎?於是將筆記本設置成靜音。繼而靠在他胸膛,蘇槿彥撫著她的背輕聲問道:“怎麽啦?”為安心裏有些責怪蘇槿彥破壞氣氛,這麽抱著多好,幹嘛說話。“怎麽不問問我和他都說了些什麽?不怕我們舊情複燃嗎?”
  “複燃了嗎?還是一直沒斷過?”
  為安抬頭雙手繞上他的脖頸,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正色道:“從沒斷過,滿意嗎?”
  蘇槿彥點頭,“我的眼光果然不一般,哈哈。”
  “我們明天去哪裏?”
  “出海,好不好?”
  “好。”
  “子建,你喜歡我嗎?”
  “喜歡。”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十歲。”
  他說十歲開始,為安當然不會相信。十歲到二十九歲,十九年。原來他們認識了十九年。
  “那子建喜歡小安什麽?”
  蘇槿彥親著她的臉蛋答道:“吵吵鬧鬧的小安,安靜的小安,漂亮的小安,折磨人的小安,全部的小安。”
  為安顯然有些愣住了,這樣哄人的話不知他對幾人說過,而她卻視作隻對她方為安一人說過。
  第二天上午沒霧,兩人出海,下午蘇槿彥帶著她去會了幾個朋友。禮拜一早上才匆匆往回趕。不知為何沒有碰見同住一個酒店的方紫星和簡意軒,也許他們在禮拜六當天就走了。
  短短兩天的旅行,方為安卻累得要散架。回到A城時已經接近中午,途中蘇槿彥電話不斷,兩人也顧不上吃飯,各自匆匆回了公司。
  沒人知道方為安去了S城,但都說她過了一個周末跟換了一個人似的,神采奕奕。為安自己除了心情好以外,沒特別感覺。下午蘇槿彥有來過電話,讓她傍晚等他,一起吃飯。先前她的母親就來過電話,讓她晚上務必回家吃飯,為安隻得推了蘇槿彥,他似乎有些不高興,“我沒人陪。”
  “你也回家陪你母親吧!你母親肯定很高興。”
  “蘇珊懷孕了,我母親顧不上我。你今晚去我那吧?”蘇槿彥試探著。
  “不行,很久沒住家裏了。明天我去買菜,自己做飯吃,怎麽樣?”說起做飯,想著兩人在橘黃的燈下吃著自己親手做的飯菜,心裏暖暖的。
  “你會做嗎?”
  “對我這麽沒信心?”
  那邊笑道:“不是不是,我很期待。今天真的不能來嗎?”
  為安重申:“真的不行。”
  “看來隻能這樣,晚上電話聯係。”
  為安搖著頭掛了電話,白少昕正笑吟吟的站在她麵前。
  “什麽事這麽高興?太戀愛了吧?”
  為安沒理他,這個間隙明知故問。如果蘇槿彥是主謀,那白少昕則是幫凶之一。
  白少昕則繼續嬉皮笑臉的道:“上個禮拜車展怎麽樣?”
  方為安沒好氣的說了句:“沒看新聞嗎?”
  白少昕手裏拿著支筆,死命的敲著桌子,“你看看,變臉變得多快,接電話時笑得像朵花,現在是對我完全是兩個人。我雖然沒人家有錢,沒人家帥,但是也不要這麽明顯,好歹我也是媒人!”
  “咳,你不要筆,我還要我的桌子呢。我要做事了,AE來催兩次了,要是下班前不給她,我會被分屍的。”
  白少昕半認真辦玩笑的道:“誰敢!?”然後嘿嘿地笑著走了。
  為安搖著頭看他離開,然後低頭做事。得把事情趕出來,免得加班。

  第 30 章
  為安還是加了一個小時班,才匆匆忙忙往回趕。許久沒回家,竟覺得陌生了。今天倒是很齊,都在。為安突然想起全家人很久沒在一起吃過飯了,心裏有些內疚。父親是保守的男人,如果沒有應酬,晚飯一定會回家吃,而且喜歡一家五口一起,這也是不讓方為安搬出去住的原因之一。用他的話說是,飯都沒在一起吃哪裏還屬於家庭的一份子。
  吃飯時頗為安靜,連一向話嘮的方思婕也信奉了“食不言寢不語”。母親不斷的往方為安碗裏夾著菜,讓她多吃點,搞得方為安像在外麵遭了虐待一樣。
  “小安晚上就住家裏吧?”母親詢問。
  “嗯。”方為安答。其實母親讓她回家的原因不外乎兩個:方紫星向家裏宣布了她和簡意軒的關係;母親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有交往的對象,或者已經知道了她和蘇槿彥的事。現在看來前者幾率大一些,若是平時的方思婕在她一進門就該問兩個姐姐同去看車展怎麽沒有一起回來雲雲。其實她以為簡意軒會出現在家裏的,做足了心裏準備,幸好沒有。至少要給她緩衝的時間。
  飯後一家五口坐在客廳裏看電視,閑聊。為安嘴裏吃著火龍果,盯著肥皂劇,心裏卻在盤算這家庭會議怎麽還沒開始。瞄了一眼臉色憔悴的方紫星,她現在這幅樣子倒是少見。回來後為安一直把她當成空氣,有問話也是揀最簡單的回答,不多聊半句。肥皂劇告一個段落,插播廣告,母親開口:“小安,聽說你上周末去看S市了?”
  方為安聞言,對於今天的會議主題已經略知一二,“去玩了兩天。”
  母親點頭,“一個人女孩子家長久住外麵不好,搬回來住吧!你不在家,我總覺得缺了點什麽。”
  “媽媽,我一個人住挺好的,小婕也去過。”轉頭向方思婕眨眼,“小婕,我那還不錯吧?”
  方思婕有些遲疑地點著頭。
  一直沒說話的父親突然起身發話:“小安,跟我進書房。”
  為安皺起眉,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幹嘛要進書房。憑著經驗,進書房準沒好事。眼光移向母親,希望獲得求救,母親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眼神。
  父親背手站在窗前,為安走進怯怯的叫了一聲:“爸爸。”方才轉身,讓為安坐下。自己也在就近的木椅上坐下。
  “小安最近工作如何?”方寓年問。
  “還不錯。”這份工作也算是得心應手。
  “在外麵這麽長時間,心情好些了嗎?”
  為安點頭。
  “有交往的男朋友嗎?”
  為安矢口否認:“沒有。”她和蘇槿彥說好了不結婚,他們的關係無須讓家人知道。
  方寓年點著頭,“你姐姐說有交往的男朋友,想帶回家,你的意思怎麽樣?”
  為安心裏暗笑,這是在征求她的意見?如果她反對,他們就不在一起了?笑話,當初背著她在一起時怎麽沒問問她是否同意,不想想她是否會傷心,現在倒好,借著父母來表示尊重嗎?再說,他們要結婚還是分手又和她有什麽相幹的。
  “爸爸,姐姐找男朋友那是她的事,何必問我的意思。”
  “小安,隻要你不同意,我絕不會讓那個小子進我們家門。”方寓年口堅決,“你姐姐也被我和你母親訓過了,真是難為你。”
  早就料到了他們不會反對這樁婚事,凡是大女兒決定的事,他們都不會反對。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父親給了她那麽一點顏麵,至少過問了這件事,而不是等到婚禮時才通知她說你姐姐要和你的前男友結婚了。她仿佛掉進了一個冰窖裏,冷得直打哆嗦。
  “爸爸,我不同意他們就不結婚了嗎?”
  “即使他們結婚,我和你母親也不會出席。”
  “我不同意!”說完這四個字,為安才意識到自己有多惡毒。這樣做除了能逞口舌之快之外,沒有任何意義。
  敲門聲響起,母親辛素英走進來,滿臉笑意:“你們父女兩個有什麽話不能讓我知道的?”
  為安起身低頭叫了聲“媽媽”,辛素英攬過她的肩,“好了,小安難得回來一趟,讓我們母女幾個說說話。”
  “去吧,去吧!”
  為安隨辛素英上了樓,事情過了麽久,本應該緩過來了。可不知為何在她母親懷裏的那一刻眼淚止也止不住。她並不是有多愛簡意,也並非非他不嫁,這一點在分手前自己就非常清楚。若是以正常方式分手,與他交往的是陌生女人,也許她也不會有多傷,多恨。
  作為母親的辛素英,此時也隻能拍著她的背以示安慰。“好了,乖孩子,不哭了。”拿過紙巾,幫為安拭淚,她們母女何曾這麽親近過?長久以來為安一直處在這樣一個尷尬的位置,不是最聰明的,也不是最漂亮的的老二。她一直努力上進,可惜天資不夠,後天的努力往往差強人意,上不了一流的大學,也沒有讀父親喜歡的專業。母親嘴上說著:“女孩子家家的,懂得生活就行。”最貼心的仍然是她聰慧的小女兒。
  性格如此的為安也從不去爭什麽,既然這樣就隨遇而安好了。努力工作,有適合自己又願意娶自己的人就結婚,這樣的人生雖平淡卻也安穩。那些跌宕起伏的戲碼也隻是在小說和電視劇裏上演,誰說平淡就一定是無滋無味呢?
  “你也知道,你爸爸很少發脾氣,前天晚上你姐姐說了你們的事當時氣得把茶杯都摔了,紫星還挨了一巴掌,臉昨天還腫著呢。”辛素英歎氣,一直引以為傲的大女兒竟然做出搶妹妹男朋友這樣的事,難以置信。上個禮拜六兩夫妻一晚上沒睡覺,在他們看來是家門不幸,難怪二女兒離家出走。辛素英自責不是個合格的母親,對女兒關心太少;方寓年則在反省他的教育方式,自認為家教嚴格,這等讓人恥笑的事絕不會出現在他家,但偏偏是他最為信任的大女兒。
  “以前媽媽是蠻喜歡那個小子,和你也般配,一直以為會是二女婿,所以才會催促你們的事。小安,作為父母來講,無論發生什麽情況都不希望你們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來。當然,要你一下子原諒你姐姐也是不可能的。你們姐妹都是我們身上掉下的肉,流著一樣的血,我們也不會偏向誰。這些話我昨天也和你姐姐說過。”
  為安像個木頭一樣聽著,對啊,流著一樣的血。不知道方紫星和簡意軒在一起時是否有想過這個問題。現在這些已經不重要了。
  思婕送手機進來,告訴方為安說有電話。走到陽台,回撥過去。沙啞的嗓音,一開口蘇槿彥就聽出她剛剛哭過,“怎麽啦?”
  為安笑著揉眼,“剛剛看了場賺人眼淚的電影。你吃飯了嗎?”
  “你眼淚還真多。晚上住家裏嗎?我想見你。”
  “不是說好了明天我做飯的嗎?”黑暗中為安的嘴角開始往上彎。
  “這並不影響我們今天見麵,我手上還有一些工作,兩個小時之內去找你。”
  “你別來了,我也還有事,晚上早點休息,開了一個上午的車很累。”
  “那好吧,我做完工作再給你電話。”
  返回房間時,方思婕和母親已經不在了。為安在床頭坐了半晌,才拿上圍巾和包,出門打算和父母說一聲,回公寓。方紫星在在她門口,似乎在等著她。
  方紫星對方為安總是有一種恐懼,她一直在逃避,不想麵對。她知道為安恨她,厭惡她,甚至不願意和她說話。“小安,我們聊聊好嗎?”
  方為安停下腳步,冷冷的說了句:“恭喜你,終於如願以償!”
  
  第 31 章
  無話可說,真的無話可說。
  為安不想聽故事,和父母告別,打的回了公寓,關了手機,洗了個澡蒙頭就睡。第二天早上很早就醒了,打開手機有兩通未接電話,都是蘇槿彥的。看著那一排數字,為安有想回撥過去的衝動,想想才六點就放棄了這個念頭。
  下午下班去超市買了幾個簡單的菜,其實沒有煮過一頓正式的飯,心裏沒有底。下午忙裏偷閑,研究了一下菜譜,打印了一份出來,打算照做。
  蘇槿彥很準時,菜剛端上桌就到了。還在玄關處換鞋就聞到了香味,“我蘇某人真是有福氣,能吃到方二小姐親手做的飯。”邊說邊向衛生間走去,洗完手出來看著桌上的兩菜一湯,“木瓜燉排骨,你要豐胸嗎?”抬頭端詳著方為安的胸部,為安一陣尷尬,買木瓜時倒沒想到有豐胸的功能,手上的抹布扔向蘇槿彥,“知道的還不少,這是給你美容的。”
  蘇槿彥哈哈笑:“我想也是,你不需要。”說得為安臉頰泛紅,有過肌膚之親卻也不是老夫老妻。
  除了湯以外,紅燒魚和青菜的味道並不是很好,鹽沒控製好,味道偏鹹。這一點為安自己也知道,小心翼翼地問蘇槿彥:“是不是難以下咽?”
  蘇槿彥為了鼓勵她明天繼續,隻得違心地稱讚道:“湯鮮味美,非常不錯,要是鹽能少放一些會更好。明天再接再厲。”
  為安自知是個套,也甘願往裏鑽,嘴上卻說:“美得你冒泡。”
  飯後蘇槿彥很知趣的收拾碗筷,笨手笨腳地收拾廚房,為安沒去幫忙,但也沒閑著,收拾客廳擦桌子,還哼起了歌,新學的《今天我要嫁給你》。尋常夫妻一般,坐著這些不起眼的瑣事,然後倒一杯茶,一起坐在沙發上看書看電影,聽《最浪漫的事》,會讓人以為真的就可以背靠背的變老。
  事實則不然,蘇槿彥從廚房出來,本想拿出電腦準備工作,浴室嘩嘩的水聲讓人心猿意馬。飽暖思淫欲。他蘇槿彥也不過是凡人一個。客廳透亮的吊燈換成了橘黃的壁燈,走進臥室,將台燈打開,解下領帶,做足了準備工作。仰麵躺在床上等待美人出浴。
  為安一出浴室就感覺氣氛不對,橘黃色的燈光好生曖昧。客廳沒看見人,打開臥室的門,蘇槿彥果然躺在床上,見她站在門口也沒有要起來的意思,衝她不懷好意的笑著。為安一步一步走向他,心裏也有半分羞怯和緊張。褪去睡袍,裏麵隻剩下一件絲質吊帶睡裙,她是有意而為之。人們常說想要抓住一個男人,必須先抓住他的胃,而她要多管齊下。
  為安先吻的他,從唇到臉頰,眉眼,耳垂,喉結。她突然發現,一直以來都是她主動要開始的。“一夜情”那晚是,酒店那次也是,今天躺在這裏也是她。懊喪之極,想她方為安活了二十幾年何曾以這種姿態對過什麽人?
  蘇槿彥扯下她的睡袍,真絲睡裙下春光無限,輕笑,撩撥著她也不忘問:“小安這是在勾引我?”
  為安幫他解襯衫紐扣,呼吸明顯紊亂,狠狠地咬著蘇槿彥的下唇道:“我要讓你愛上我。”
  這樣的話語讓蘇槿彥通體膨脹,把為安鉗製在身下,含著她的耳垂,“你永遠不需要這麽做。”
  為安被他逗弄得酥癢難耐,他知道她的敏感點,咯咯的笑著:“需要。”
  從這天起方為安和蘇槿彥開始了同居生活。這一室一廳的小套房,蘇槿彥總是擔心會有不速之客,比如為安的妹妹方思婕,對於上次來找為安碰見她一事,蘇槿彥一直耿耿於懷,極有可能半夜會被趕出去。
  起先為安沒有打算同居,那晚事後為安打算趕蘇槿彥走,蘇槿彥卻死皮賴臉的在客廳工作。還以男主人自居,讓她好好睡覺,他作完事情就來,為安苦笑不得。他們有這樣的關係,並不代表一定要同居。
  “你晚上不打算回去了?”
  “要不你去我公寓吧,你這太不安全了,說不準什麽時候你那妹妹又來了。”
  “我妹妹來和你有什麽關係?”
  “怎麽沒關係,她來我就要睡沙發或者被趕出去了。”
  “那你就知趣的滾回家吧。”
  蘇槿彥怒道:“方為安你這是寂寞了找床伴嗎?”
  方為安隨手將手邊的枕頭飛了過去,可隨後想想這樣的關係不是找床伴又是在幹嘛。蘇槿彥接過枕頭,扔在一邊,繼續扣著襯衫扣子。“說實話,你作為床伴很不合格,什麽都要我教。”看著方為安一陣紅一陣白的臉,嘴角往上揚的幅度越來越大,“不過,我很樂意。”
  方為安摸到枕頭,還沒舉起,就被蘇槿彥搶下了。“乖,好好睡,我工作做完就來陪你。”
  “蘇槿彥,沒你這樣的,你給我滾回去。”
  “野貓,吃幹抹淨就開始趕人了?可沒那麽容易。”
  這不是引狼入室是什麽?方為安不再理他,轉身關了台燈準備睡覺。做過激烈運動,格外的累。
  為安不知道蘇槿彥工作到幾點,迷迷糊糊之間床上多了一個人,直到清晨醒來,發現枕著他的手臂。一睜眼便看見他的感覺真好,讓人忘記了外界的紛紛擾擾,忘記了方紫星和簡意軒。狹小的空間裏,隻有他和她。這個時候的他是完完全全屬於她的。輕輕地將橫亙在她枕上的手臂放進被窩裏,細細地端詳著他的俊朗的臉龐。寬廣的額頭,濃密的眉毛,羽扇一般的睫毛。原來他的睫毛也是如此之長。很想看的眼睛,手輕輕地觸上的他的眼瞼,曾經不隻一次的觸摸過,眼瞼下麵是那雙她深愛至極的丹鳳眼。清澈深邃。
  他在輕笑,如孩子一般的笑容。一定是做了什麽好夢,方為安真想進入他的夢裏去探個究竟,是為何人而笑。他們即使認識了十九年,除了那點可憐的童年記憶以外,一無所知。所以,他們不是青梅,更非竹馬。他們隻是比別人更先遇見,然後分離,以至於再遇見時有了相互吸引的先決條件。
  在他的唇上印上淺淺的一吻,然後縮進了他的懷裏取暖,卻更像是躲風。

  第 32 章
  她給蘇槿彥做早飯這樣的事以為隻有在夢中,近幾年連這樣的夢也是一種奢望,而今天卻真的做起來,那個人還躺在她的床上。這種難以名狀的感覺是幸福嗎?
  為安把這一切歸咎於命運。她失去了一些,然而誰能想到她得到的會是自己一直夢寐的。她不知道這種感覺和狀態能持續多久,但她想抓住,哪怕一秒。
  榨豆漿、烤麵包、煎雞蛋,動作不是很利索,時間掌握得不錯,烤箱裏的麵包發出陣陣誘人的香味。蘇槿彥睜開眼就聞到那股香味,側耳聽見豆漿機飛快轉動發出的“嗤嗤”聲。很不錯的早晨,有人替他準備早餐。陽光透過紗簾折射進房間,仿佛能讓人嗅到冬日裏特有的芬芳。起身進了洗手間洗漱,出來看見方為安穿著小花圍裙站在抽油煙機下煎荷包蛋,蘇槿彥心裏似有流水淌過,緩緩的,卻升起了暖意。這樣的清晨過去不止在為安心裏是奢望,在他心裏也是。輕聲輕腳的走過去,擁著她,臉埋在她的脖頸間,暖暖的。她笑著躲閃,他的臉頰很涼。
  “起來了?”方為安沒回頭,翻動著鍋裏的荷包蛋,細嫩的蛋白外圍成了一圈金黃色,火調小些,馬上就可以出鍋。
  “我用了你的牙刷和毛巾,昨晚就開始用了。”其實他想說的是,他們是成了用一根牙刷的共同體。
  “去把麵包拿出來吧,馬上可以吃了。忘記買牛奶,隻好喝豆漿。”他在美國呆了那麽多年,應該更習慣於牛奶。
  “沒事,我喜歡豆漿。”
  像極了新婚的小夫妻。蘇槿彥送為安上班,在公司門口下車,被同事看見。進辦公室也不忘調侃她,“心情不錯哦,每天送花的王子終於抱得美人歸了。”為安笑著,沒否認也沒承認。他們哪裏知道,其實應該歸為她抱得美男歸比較恰當,是她主動的。
  早上開例會,AE小林安排她下午去南豐開會。為安開了個小差,想著應該可以看見蘇槿彥。暗罵自己沒出息,才剛分開幾分鍾,想見他的意願就這麽強烈,過去十幾年的功力白練了。
  九點半和小林去了南豐,在企劃部的會議室裏討論新產品廣告方案。會議結束時已經是下班時間,兩個人打算直接回家。沒看見蘇槿彥,心裏不免有些失望。在這個公司,偶遇他是自然的事,但沒有遇到更是正常。沒有打電話,他也極少到企劃部。
  邢蔣讓她們等一會兒,下班了一起吃飯。和他也算是相熟了,但是每次來南豐都是他請吃飯,怎麽好意思。小林很快接過話,“邢經理不必客氣,下次吧,叫上白少昕,我和為安請客。”
  “林小姐很不給麵子哦,一頓便飯而已耽誤不了多長時間。”
  站在一旁的為安看著小林微紅的臉,覺得頗為有趣,“你們去吧,我晚上有約。”小林和為安同歲,林既是姓也是名。為安再傻也看得出她對邢蔣有意思,至於邢蔣,她暫時沒發現什麽苗頭。男人通常比女人藏得深。
  為安不知道最後小林有沒有和他去吃飯,她接到蘇槿彥的電話就走了。實際上蘇槿彥晚上並不回家吃飯,為安還是去超市買了菜,還有日用品,包括蘇槿彥的牙刷毛巾和剃須刀。
  做了飯,味道似乎比昨晚好了很多,留了一份給蘇槿彥。
  蘇槿彥的東西陸陸續續轉移到了為安的小窩裏。事實上也是有慫恿為安搬去他的公寓,這房子沒書房,工作起來不方便。為安不答應,說如果他不願意可以回自己那去。完全不講道理,無奈,為了不被趕出去隻得忍氣吞聲,不再提這事。
  為安已經不關心方紫星和簡意軒的進展,母親給她打過兩次電話,讓她回家吃飯。方為安沒回去,她不願意看見方紫星和簡意軒坐在她家的沙發上你儂我儂,即使她並不愛簡意軒。
  轉眼已是聖誕。24日那天早晨,蘇槿彥告訴為安他在飯店定了位置,一起吃個晚飯。蘇槿彥總是很忙,不能像別的戀人一樣陪女朋友逛街、看電影、喝下午茶,連晚飯也很少在家吃。他們通常可以見麵是因為同睡一張床,早上能在一起吃個簡單的早餐,他依然是為安同事心中的好好先生,隻要不出差,送為安上班是他必須做的事。
  “怎麽突然之間想起要請我吃飯了?”方為安給他倒了一杯熱牛奶,開始給麵包抹甜醬。
  “想討好你,免得被掃地出門。”蘇槿彥說得一本正經。
  為安笑著將抹好果醬的麵包遞到蘇槿彥手中,“我有這麽潑辣嗎?”
  “你發脾氣的樣子我可是見識過,那天是不是恨不得把我撕了才好?”現在的他話語裏倒是有些恨恨的,不同於那日清晨的溫柔,眼裏卻滿是笑。
  為安知道他是說酒店那次,理虧,隻得低頭喝豆漿。他當然不知道她為何無緣無故發脾氣。電腦密碼隻是個導火索,忽遠忽近曖昧不清的關係讓她琢磨不透他,雜誌上的花邊新聞本不可信,可在她的理解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就如簡意軒說的,與他交好的女子個個都比她強。這樣說不是妄自菲薄,她是獨立女性,身上也不是沒有優點。比如她自戀時會認為自己其實長得很不錯,年紀也不是很大,性格還算開朗,而且善良。善良——多麽閃亮的優點,哈哈。可是卻聽說通常是在自己身上找不到優點了才覺得善良寶貴,善良不過是自我慰藉。沒有人會承認自己惡毒、自私、無恥,盡管你真的是惡毒、自私、無恥,但往往會去找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來說服自己的惡毒、自私、無恥。我本善良。
  這個世界終究不是某個人意淫出來的世界。好在方為安擁有“子建哥哥”這個稱呼的專有權,據她所知這個世界隻有她一個人這麽叫他,連蘇珊也隻是叫他哥哥。這就是她的強於別人的地方。她所有的密碼都和這個稱呼有關,她用這種方式叫了他十幾年。所以在心理上她認定自己占有優勢,他們有共同的回憶,就連相處時的默契也是同別人永遠無法培養起來的。
  默契永遠是兩個人的事。

  第 33 章
  方為安是以一種小女人的心裏去迎接這個平安夜的,雖然她從沒覺得自己大女人過。她不興過洋節,既然蘇槿彥喜歡那她也沒理由反對。從下午上班到下班,不停的看著手機上的時間,恨不得馬上到晚上才好,還對這次“約會”進行了一番幻想。優雅的藍調餐廳,不可或缺的燭光,葡萄酒,意大利套餐,風度翩翩的白衣男子……雖不是十五歲的少女,這樣的幻想也未嚐不可,至少證明她的夢還沒破滅。
  白少昕依舊不改其八卦本性,臨下班了也不放過方為安:“晚上有活動?欸,現在想和你去傾城喝一杯是相當困難的事,有家室的人了,不一樣噢!。”
  方為安聽著“有家室”三個字刺耳之極,恨不得將手裏的文件砸在他身上,“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如果她的眼神可以殺人,白少昕早已被淩遲處死。其實她也知道是自己敏感,老白並無惡意。
  白少昕並不理會她的咬牙切齒,“我哪裏亂講了,我是在陳述事實。你們也不過是差一張紙而已,公司誰不知道你方為安已經被人定走了?”兩個人嬉皮笑臉習慣了,說話也變得毫無顧忌。
  “你當賣東西呢?”為安有些不悅。
  “哪的話,誰讓你們這麽高調,每天送你到公司門口,說不定哪天花邊新聞的女主角就變成你了,小心些為妙,現在狗仔無處不在啊,你的衛生間啊,臥室啊,尤其注意,萬一一個針孔攝像頭麻煩就大了。”白少昕說得極盡誇張,嘴角不停的抽搐。
  “這些主意也就你想得出來,再說了我們又不是明星,哪來那麽多狗仔?”
  “哈哈,我們幾個月前還一起八卦過他的新聞,你忘了?話說回來如果真有狗仔,他會頂著,他每次都這麽男人的。”
  方為安當然沒忘記,那份報紙還躺在她的抽屜裏,她記得當時還替他和那個女明星辯護。先在算來,那個女明星該是她的情敵了,她沒問過蘇槿彥是怎麽一回事,總覺得這些和她沒有什麽關係。這些都是蘇槿彥過去的風流債,他答應過她不會同時和別的女人交往,這一點她絕對是信任他的。所以也不必去在意過去,她也有過去。
  下班回家換衣服,想起白少昕的“狗仔論”,還在臥室和衛生間裏四處搜尋了一遍,確定沒問題才拉上窗簾換衣服。事實上如果真的有針孔攝像頭,竊聽器之類怎麽會讓她找到?暗罵自己多心,太把自己當一回事了。
  蘇槿彥來接她,晚餐當然沒有白衣翩翩的男子,他依然是黑西裝白襯衫。在車上給了方為安一份聖誕禮物,她毫不客氣的收下,並且當場拆開,是一款卡地亞腕表。方形表麵,黑色表帶,款式簡潔大方,方為安很是喜歡。抬頭想道謝,卻對上蘇槿彥深邃的目光,讓人不知不覺陷進去的深邃。方為安竟有些呆住了,想起小時候他教她認指針的事,她很想知道,他是否還記得那些。
  “喜歡嗎?”蘇槿彥先開了口。
  為安點著頭,“謝謝。”
  “傻瓜,謝什麽,你喜歡就好。很早就想送一塊表給你。”蘇槿彥拿過為安手中的盒子,將手表取出,“來,我幫你帶上。”有些事一直想做,卻沒有機會,比如親自去商場挑一塊與她氣質般配的手表,親手為她帶上。
  為安伸出左手,細小白皙的胳膊就在他的手中。他的動作很慢,生怕弄疼了她的手臂。帶完卻遲遲不肯放開,問方為安,“現在幾點?”
  方為安笑而不答,繼而被蘇槿彥拉進了懷裏,原來不隻她記得。他們就那樣擁吻,在車裏,在方為安的地下車庫,旁若無人地擁吻,一種默契,又或者是一種情感的爆發。他們共同回憶起了那個冬天,方為安第一次用石英表的冬天。時光流逝,他們都記不起那時候說了些什麽,有過些什麽樣的動作,輪廓卻在彼此記憶的最深處。蘇槿彥想著這些,甚至有把為安抱到後座和她抵死纏綿一翻的衝動,借著一絲的理智終究是克製下來,畢竟是公眾場合。
  後來蘇槿彥和為安說起過這件事,為安笑著罵她精蟲上腦,其實她自己也是有過幹脆不要去過什麽聖誕,在家裏吃一點多好的想法,不過她無論如何不會告訴蘇槿彥,讓他笑話。
  為安萬萬沒想到和她吃飯的人是方紫星和簡意軒,在餐廳看到他們時就想掉頭,蘇槿彥攔著,在她耳邊耳語道:“不就是吃頓飯,有那麽困難?再說一切有我,怕什麽?”
  是他安排的?還是方紫星和簡意軒的主意?為安有些不確定的看著蘇槿彥,轉念一想,既然來了那就給他們一個麵子,吃一頓飯,蘇槿彥也不會下不來台。於是大方的走過去打招呼:“嗨!”做這些表麵功夫,誰不會?
  蘇槿彥幫為安移凳子掛外套,還一邊微笑著像方紫星和簡意軒致歉:“對不起,我們遲到了。”
  “哪裏,是我們早到。”坐在為安對麵的方紫星回應道。
  四個人臉上都掛著微笑,不管這微笑是皮笑肉不笑還是肉笑皮不笑,在外人看來都是微笑。可見他們的氣氛有多融洽。同為安幻想的燭光晚餐有些接近,喝葡萄酒,吃意大利菜,如果餐桌上不是多了兩個人就完美了。
  雖然是尷尬的四人組合,但兩個表麵友善的男人還是非常健談的,飯桌上不乏談資。從各自的留學經曆到生意場,從時事政治到如今的股市走向,唯獨不談女人,為安和方紫星也會時不時的插上兩句。為安甚至懷疑他們兩是多年未見的好朋友。
  “小安最近忙什麽?都沒回家吃飯。”方紫星喝了一口紅酒問道。
  “嗯,比較忙,基本上每個周末都加班,對吧?”為安轉頭向蘇槿彥驗證,撒謊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對了,今天怎麽不叫小婕一起來?她一個人在家該多悶。”
  “她和同學去玩了,哪還顧得上我們。”方紫星答,她看上去似乎很高興。
  “很久沒看見她了,我新學了幾道菜,改天約她去嚐嚐。”
  方紫星聽說妹妹學做菜,驚訝無比,“你開始學做飯了?”
  “嗯,子建還誇我做得不錯呢。”此時方為安目光瞟向簡意軒,卻聽蘇槿彥說著:“味道很不錯,二位有空的話可以上我們那吃頓飯,嚐嚐她的手藝。”
  “好啊,約個時間和小婕一起。”說完這句話,場麵一時之間陷入沉靜,隻聽著失神的簡意軒切鱈魚發出“嚓嚓”的刺耳拉鋸聲,他從不知道為安也願意下廚,也不知道為安原來是願意婚前同居的,而且是在這麽短的時間內。也許隻是因為對象不是他,改變了生活態度和方式。

  第 34 章
  一上車,方為安就變臉了,一句話也不願意和蘇槿彥說。蘇槿彥隻得歎道:“女人哪,翻起臉來比翻書還快。”摟著她上樓,她不掙紮,問她不高興了?她也不回答。一關上門,就將她橫包進臥室,打算用這種方式打破僵局。屢試不爽的方法在方為安身上卻不奏效,親了她半天也沒反應。於是低聲道歉:“今天沒和你商量就約他們出來吃飯,真是很抱歉。”
  為安板著臉問:“真的是你約他們出來的?”她認為蘇槿彥在護著方紫星。
  “當然,我什麽時候騙過你?不告訴你是怕你不去。”
  方為安推開摟著她的蘇槿彥,脫下腕表,做起來攏了攏弄亂的頭發,兩人對視。他說得很對,如果知道是和他們兩個吃飯,她無論如何不會去的。為安試圖從他的眼睛裏發現什麽,蘇槿彥從不問她過去的事,他明明知道她不願意見方紫星和簡意軒,知道她敏感,所以萬萬不會去惹她,時機還不夠成熟。“你明明在護著方紫星卻不肯承認,你在撒謊!”尖銳的聲音,直指痛處。
  蘇槿彥早料到她會這麽想,事實上這場晚宴的確是方紫星安排的,為了緩和她們姐妹之間的關係,請求她當和事老,他沒有理由拒絕。況且他們之間也確實需要調解,總不可能一直是這種狀態。蘇槿彥極有耐心地問:“小安,你以後都不打算和他們來往了嗎?”
  為安卻不依不饒:“你不要扯開話題,先回答我,你是不是在撒謊?為什麽不敢承認?”在她眼裏這不僅僅是撒謊的問題。
  “小安,你不要無理取鬧好不好?這個問題根本不重要。”蘇槿彥下床脫了外套,打開衣櫥打算洗澡。不再理會為安,這樣下去非吵起來不可,對為安的話置若罔聞,“對我來說很重要。”一個人吵不起來,若是兩個人惡語相向,這裏馬上可以變成戰場。
  蘇槿彥利索的拿了睡衣進衛生間,為安喊他,他完全無動於衷。為安氣餒,將枕頭向門口砸去。她發現,扔枕頭已經成了一種習慣。躺在床上生悶氣,她突然覺得看見方紫星和簡意軒在一起,自己沒有想象中的悲傷和難過,沒有眼淚,也不會哭泣。也許是時間衝淡了一些情感,或者是因為自己身邊也同樣有個知冷知熱的人。
  等蘇槿彥出來,她還躺著,並不理會他。蘇槿彥還是好言好語的哄著,讓她去洗個澡放鬆一下,為安不想動,將放在肩膀上的手甩開,厭惡的說了一句:“走開。”
  男人的耐心總是很少,蘇槿彥不再哄她,而是起身出去倒了杯水放床頭,看了一眼蒙著杯子的方為安,冷冷的道:“明天見家長,免得夜長夢多。”
  被子裏的方為安以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一定是她聽錯了,探出頭。蘇槿彥就站在她眼前,定定的看著她。
  “我說明天見家長,先去你家。”蘇槿彥怕為安沒聽清又重複了一遍,為安一下子懵了,坐起來仰著臉望向蘇槿彥,她總是這樣仰望著他,“見家長幹嘛?又不結婚。”
  蘇槿彥在她身邊坐下,湊過臉親吻她的臉頰,聲音極輕卻異常堅定,“結不結婚,這由不得你。”
  如果不去吃這頓飯,她就不會衝蘇槿彥發脾氣,不發脾氣蘇槿彥就不會突然提起要見家長。為安又開始恨方紫星,飯局是她安排的,那麽是她直接導致了蘇槿彥提結婚,而且是這種不容商量的口氣。
  為安知道現在如果跟蘇槿彥硬碰硬肯定吃虧,隻會讓他的想法更加鑒定,於是采取柔情攻勢,就不信他還堅持。拉過他的手臂,順勢靠在他胸前,另一支手攀上他的脖頸,“子建,我們這樣不好嗎?”聲音嬌滴滴的,她自己聽著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蘇槿彥自然也知道她葫蘆裏賣了什麽藥,但是一聽她嬌滴滴的聲音心就軟了,“這樣也不錯。”
  方為安笑開了,心裏想著應該無恥到底,於是乘勝追擊:“那一直這樣好不好?我喜歡這樣的生活方式。”
  “一直這樣?”蘇槿彥頓了頓,“小安,你既然想和我在一起,為什麽就不願意和我結婚?你對他除了不甘心,是不是還有愛,嗯?”
  為安有些愣住了,半餉才想起蘇槿彥口中的“他”指的是誰,她沒想到他竟然這麽直白的問她。掙脫了他,與他直視,怒道:“你不相信我?”
  聽著這話,蘇槿彥隻覺得好笑,鬆開她,反問道:“你對這件事這麽敏感,叫我怎麽相信?”
  “你不知道我為什麽敏感嗎?被姐姐搶了男朋友,現在你也和我的父母一樣要我原諒他們嗎?是因為他們的故事感動了你,還是覺得我不夠寬容?”在他麵前揭著自己的傷疤,仿佛將過去經曆過的又經曆了一遍,那種酸楚和心傷也隻有她自己明了。
  心忽然刺痛起來,變得彷徨,沒有依靠,無助的望著蘇槿彥,卻完全沒有想要擁抱的欲望。無望。他不過是一劑可以治愈她傷疤的良藥,讓為安恐懼的是在不久的將來舊傷口愈合了,傷口附近會添一道新的傷,也許會比原來的重一百倍,深一千倍,飲鴆止渴說的就是她。是她要開始的,以後也不能去恨他,那是尋找下一個他還是自己慢慢的舔舐傷口?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可是你能不能換一個角度想問題?你們兩姐妹之間的冰不破,夾在中間為難的是你的父母和妹妹。”蘇槿彥伸手捋著垂在為安胸前的卷發,順滑柔軟,貼在掌心,暖暖的。他第一次知道,原來發絲也是帶著溫度的。
  “這些是我的家事,不用你插手。”
  方為安脫口而出的話讓蘇槿彥的臉瞬間變得犀利,他沉思著,消化著這句話的含義。原來一直以來他扮演的角色不過是外人,因她變得柔軟的內心突然像被針紮了一樣疼。拜她所賜,他知道了心痛。日日相對,夜夜共眠,在她心裏也不過是這樣,一種慰藉。他一直堅定的認為他們是可以長相思守的,表麵上是為安胡鬧,但一切還在他的掌控之內,可是他突然覺得眼前迷蒙,他看不到以後。
  起身定了定神,以一種淡淡的口吻問方為安:“能告訴我,我是你什麽人嗎?”
  方為安話一出口就知道說錯了,卻不肯收回,即使是收回蘇槿彥也未必接受。至於他的問題,她從沒想過如何定義蘇槿彥。他們之間不存在友情,似乎比男朋友更親近一些,十幾年積累起來的情感,變成了一種依賴。她常常看著他心跳莫名加速,少女般臉紅,願意向他撒嬌,每天24小時在一起也不會膩,喜歡他所喜歡的一切……
  她有時覺得自己盲目,心每天被塞得滿滿的,忘記了自己原是沒有目的的。木木的看著蘇槿彥出了臥室,因為她沒有及時回答他的問話,什麽都沒說就走了。她突然感到害怕,傾聽著室外的聲音,蘇槿彥似乎進了衛生間,聽著很小的流水聲,她害怕衛生間的門響起之後是防盜門響起的聲音。
  幾乎是一個世紀那麽久,她已經不記得衛生間的門有沒響起過,客廳的燈是亮著的,一直亮著。輕手輕腳的下床,走出臥室。蘇槿彥沒走,他正坐在沙發上看文件,心開始慢慢放鬆。原來沒有想象的那麽放得開,畢竟他不同於別人。伴著沙啞的聲音弱弱地叫了一聲:“子建。”
  蘇槿彥沒應她,也沒抬頭,卻阻止為安再開口,“去洗澡,早點睡覺。”
  為安知道他沒走,就不會真的生氣,但是他不肯聽他解釋也讓她難過。轉身進房間拿衣服洗澡睡覺。那一個晚上為安不知道蘇槿彥到底有沒有上床睡覺,等她醒來他已經走了。看著空空的左邊,這麽久以來第一次一睜眼看不到他,傷心透了,心裏空落落的。越想越不明白,這男人怎麽突然變這麽小氣了,不過就是說錯一句話而已,至於離家出走嗎?
  為了杜絕這樣的事發生,中午時分給方紫星打了個電話,語氣很不客氣,私下對著她總是沒辦法冷靜。對她的恨比起簡意軒更甚:“以後請不要再安排像昨天晚上一樣的飯局,毫無意義。況且,四個人都尷尬。”
  方紫星那邊遲疑了一下,顯然她是知道為安會打這個電話的,觸到了她的底線。很歉意的說:“小安,總不能一直這樣吧!無論父母是否同意,我和他都會結婚的。我們很早就認識,以前就在一起過,我也知道自己做得很不光彩,沒臉見你。可是,小安,你有沒有想過你們之間以前就存在很多的問題。也許你已經意識到了,卻不願意承認。”
  方為安怒了,“你是在為自己搶妹妹男朋友開脫嗎?對,我們之間以前就存在問題,也許沒有你也會有另一個人來代替我。但是,方紫星,我是你妹妹,在下決心去做這件事之前你有沒有想過要如何定位我們之間的關係?如果想讓我不恨你,那麽我隻能把你當作陌生人。我再重複一遍,以後不要安排這樣的見麵,沒有任何意義,而且你們結不結婚和我沒關係。”說完電話就將電話掛了,方紫星再打過來,為安把手機電池給卸了。打這個電話的後果是換了一個下午的壞心情,方為安後悔至極。

  第 35 章
  和蘇槿彥還是冷著,持續了好幾天。蘇槿彥沒有每晚回家(為安已經把她的小窩稱之為家),為安也不問他去了哪裏。回家了也必定很晚,兩人晚上依舊抱著睡,等醒了立即分開,也從不說廢話;沒有電話,上班各走各的,早餐也不做,為安早已經罷工。最近頻繁出入南豐,看見蘇槿彥,他總是對她微笑,客氣而疏遠的叫他方小姐。方為安氣得想把他趕出去,把家裏當旅館不說,還給他臉色看,卻苦於找不到機會發作。
  元旦那日韋樂結婚。為安很早就起來,叮叮咚咚一個早上。洗漱、吃早餐、做麵膜、選衣服、化妝,自然把蘇槿彥給吵醒了。蘇槿彥也沒起來,躺在床上看著她穿著睡衣來回於客廳和臥室之間。等她換好衣服,坐在梳妝台前開始化妝,才起身,淡淡地道一句:“我送你過去,早上沒什麽事。”
  為安放下手中的乳液,轉身看了一眼,也沒搭理,繼續抹臉,上眼霜。蘇槿彥正毫不忌諱的在衣櫃前換衣服,表麵正經化妝的方為安餘光實則瞄向衣櫃處,赤裸的胴體讓她麵紅耳赤的同時鏡中的人嘴角開始往上揚。雖然沒有上去撲倒的欲望,心裏的防線卻鬆動了。
  化好妝,蘇槿彥早已經吃好早飯,拿著車鑰匙坐在沙發上等她,見她拎著包出來,已經先行至門口,等著她換鞋。兩人無話,一前一後進了電梯。方為安這才注意到,他今天穿的是黑色條紋西裝,打領帶,與她自己的淡紫色小洋裝頗為般配。
  韋樂的婚禮是按本地習俗,中午女方家宴客,下午新郎接走新娘,晚上是男方家裏。方為安隻參加中午。先去了韋樂家裏,到目的地時,蘇槿彥並沒有離開,而是厚著臉皮牽著為安的手進了韋樂家。
  兩層小別墅,門口停滿了車。紅色拱門、五彩氣球、大紅雙喜,加之元旦,一大早就有小孩四處在院子裏打打鬧鬧,雖是出閣,卻也熱鬧非凡。
  和韋樂家人打過招呼後,徑直上了二樓,蘇槿彥留在一樓喝茶,新娘房間男士不方便進入。
  進房間時,韋樂正在梳妝,一大幫人圍著她轉,為安多半都不認識,也幫不上忙,隻能坐看滿麵紅妝的新娘。“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心裏不禁感歎,女人一輩子等的不就是這一天嗎?
  韋樂老公王司鵬進門接新娘時,所有女人都擋在了外麵,個個出奇招對付新郎。有一麵容清秀的女子提出讓新郎寫婚前保證書,並擬好草稿:“婚後保證隻愛老婆一個人,家務我做、孩子我帶、尿布我洗、收入全部上繳、絕不開小金庫;凡事遵從老婆的意見,不許衝老婆發脾氣,不得誇讚別的女人,嚴禁看球賽以及任何老婆不喜歡的節目。”大家紛紛附議表示讚同,並且添加若幹條,比如節假日不得上網看電視,負責孩子上學放學的接送工作……
  王司鵬如簽軍令狀一般寫下保證書,在場的女子全都拍手稱讚,要了數個紅包,才肯讓王司鵬見韋樂。王司鵬樂嗬嗬的對出台保證書的女子道:“表嫂,你結婚時,是不是也用這招對付過表哥?”
  此時門外有人叫:“曉晨,過來一下。”那女子臉上帶笑不回答王司鵬,而是應聲而出,其他人哄笑。待為安轉身,隻看到一對相擁男女的背影。門外,蘇槿彥正在等著她。
  韋樂的哥哥進來,招呼大家一起去酒店。新郎新娘出來,蘇槿彥倒是大大方方的自我介紹,以方為安的男朋友自居。韋樂遞了一個“不夠意思”的眼色給正別扭著的方為安。的確這一段時間以來很少和韋樂聯係,兩個人各自忙著沒碰麵,和蘇槿彥的事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索性不講。
  蘇槿彥攬著方為安的肩走在眾人後麵,在她耳邊低語:“看別人穿婚紗想結婚了嗎?”為安笑笑,不置可否。
  韋樂的父親是生意人,宴席上蘇槿彥難免遇見一些相熟的人,蘇槿彥介紹為安時是未婚妻。蘇家一向低調,曾有傳言說蘇槿彥要娶妻,但都沒有得到證實,蘇槿彥也從沒承認過誰是自己的女友。今天這樣一介紹,那些人紛紛打量起這個南豐未來的女主人,一點不搶眼,看上去並非豪門千金,也並不似小戶人家出來的,有一種淡雅的美。
  本想與校友同桌的方為安隻得乖乖的扮起蘇槿彥的未婚妻,陪在蘇槿彥左右。既然蘇槿彥已經說了她是未婚妻,那麽也不能讓他失了麵子。隻是飯桌上,他們三句不離本行,還聊到為安父親的公司。方為安聽著是無聊至極,悶悶的吃著菜。
  宴席結束,兩人都有些疲憊,也無話可說。他們總是很善於表演,比如剛剛在桌上扮演的未婚夫婦,簡直以假亂真,男的紳士體貼,女的溫婉柔順,任誰也不會懷疑。現在為安擔心的是,兩家父母也許很快就會知道,到時候該如何自處?一路上都在思索這個問題,該和這種看似有些荒唐的生活方式告別?她有些不舍,畢竟兩人都覺得愉快,她甚至覺得幸福。
  回到家裏,兩人洗漱一番,都躺在床上睡了一覺。很自然的抱在一起,卻什麽也不做,連親吻也沒有,漸漸入睡。後來的很多年裏,為安都在想他們大概是這世界上最了解彼此,也是最適合彼此的人。
  她是被吻醒的,一室的漆黑,睡著了便什麽也不知,外麵已經華燈初上。
  從臉頰到脖頸,一路往下,還伴著有些急促的喘息,要說方為安沒感覺是假的,她沒有回應也沒有反抗。蘇槿彥在黑暗中四處摸索著,不放過她的每個敏感點,他在逼著她回應,逼著她迎合,逼著她不由自主的呻吟,他要讓她的腿主動纏上他的腰,讓她叫著他“子建”,以最親密的方式征服她。
  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為安不知為何卻哭了,嗚咽聲讓蘇槿彥不知所措,連忙問她:“好好的怎麽哭了?”伸手去開燈,習慣了黑暗的人覺得燈光刺眼,方為安搖著頭讓蘇槿彥關燈。
  方為安不知道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還能有多久,還有多少個夜晚可以這樣就著黑暗相擁,是不是隻要她願意他們就真的可以不分開?
  她不是不相信蘇槿彥,像他那樣的家庭的婚姻根本不是蘇槿彥個人的事。有些事她也聽說過,而蘇槿彥的母親不喜歡她更是從小時候就開始的事,她至今弄不清是什麽原因讓她這麽不喜歡自己。也許純粹是眼緣,不合眼的人總是毫無理由的厭惡,或者長大了會有所改觀。
  蘇珊結婚那次,蘇槿彥和方紫星的相親,她也不是沒有芥蒂的。蘇家選擇方紫星也不是沒有道理,做他們家的媳婦必須“出得廳堂,入得廚房”,內外兼備,而劍橋大學的學位更是他們所看重的,在他們看來門麵比什麽都重要。
  “小安,怎麽啦?”蘇槿彥吻著她臉上的淚水,完全不明白她這是怎麽啦。
  “你幾天沒和我說話了?”為安自己也解釋不清楚是怎麽回事,隻得找個理由搪塞。蘇槿彥輕笑,這讓她想起小時候的他們,記得有一次為安把他最心愛的小車模型給弄壞了,氣得蘇槿彥兩天沒理她,那是為安也是這幅表情,問一樣的話。“就為這個?我也沒真生氣。”
  “你還笑!”為安錘著他的胸,嘴裏埋怨,自己卻破涕為笑,黑暗中“咯咯”的笑聲格外清朗,“子建,是不是傷心了?”
  蘇槿彥反問:“你覺得呢?”
  為安撫上他的胸口,平穩的心跳下也許因為她的遲疑,劃出了一道傷痕,不知有沒有流血,結疤了嗎?她心疼,不忍心他受傷,然而她總是在他麵前任性,總是覺得理所當然,以此來說服自己的子建哥哥還是那個對她好的哥哥,願意和她在一起的蘇槿彥。他是愛她的。
  多麽悲涼的一種情感,在內心積累了多少年,連她自己也記不清了。真的到了眼前,卻不敢確定他是否真的屬於自己,期限是多長?不是不相信他,也不是不相信自己,而是隔著時間的窗,看不清窗外的人和窗內的自己。年少時開始的情感總是很容易遭到否定。
  為安抬頭吻著蘇槿彥的喉結,一路往上,尋找他的唇。輕輕地說著:“對不起。”她是該道歉的,為自己的任性和遲疑。她第一次如此迫切的想要吻他,在黑暗中吻他,想要以此來證明什麽。蘇槿彥沒想到她會如此主動的獻上道歉之吻,當然樂意接受,這也算是將功補過了。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吻技稍顯稚嫩,雖然比起剛在一起時好了很多。不要緊,來日方長,慢慢調教。
  這是新的一年,也是新的一天,會有新的開始。
  
  第 36 章
  元旦的第二天蘇槿彥去公司,為安獨自在家。母親打來電話責怪她新年沒回家,為安拍著腦袋,怎麽忘記打個電話回家了。為了彌補過失,隻好主動說晚上回家吃飯。
  她開始找學校,打算考研究生。劍橋,斯坦福那樣的名校恐怕是不行,也不想出國,本市的學校其實也不錯。既然無所謂就業問題,那麽就考自己喜歡的專業,讀起來興致也高一些。她不想因為自己本身的問題讓錯失蘇槿彥成為一種可能。雖然現在看來這僅僅是一種可能。
  原來向來懶散的方為安也有讓人嚇一跳的本事。
  晚上自己回家,卻在自家門口看見蘇槿彥的車。無比驚訝中進門,看到他正坐在客廳沙發上和父親喝茶,她那時真不知該笑還是該怒。難怪出門時接到她的電話問她在那裏,為安回答在回家的路上他就把電話掛了。
  母親聽見聲響連忙從廚房探出頭,“小安回來了?”看樣子很是高興。為安應和著,恨恨瞪了一眼蘇槿彥,將抱放下,和父親打完招呼就進了廚房。
  辛素英見她進來,笑容滿麵,“這孩子,進來幹嘛,出去陪你爸爸和小蘇。這裏有我和你李嬸,出去吧!”
  “是啊,小安還信不過我?”李嬸翻炒著鍋裏的芥藍,一邊笑嘻嘻的附和。
  “哪能啊,信不過媽媽還信不過您嗎?真的不需要幫忙嗎?”為安隻得巡視了一圈,隻是登門拜訪而已,儼然把他當作了貴客,連母親的看家菜龍井蝦仁也上了。為安不知蘇槿彥什麽時候把她母親給哄得這麽高興了,如果今天不回家,他是不是就自己一人在這裏吃飯?臉皮也真不是一般的厚。
  “媽媽,他來之前有打過招呼嗎?”為安吃著西紅柿,她進來也沒打算幫忙,隻是想看看做了什麽招待蘇槿彥。
  “你這孩子,當然有打過電話,哪裏會冒冒失失的來。”辛素英毫不掩飾對蘇槿彥的喜歡,“你們什麽時候開始交往的,怎麽也沒聽你說起過?”
  “沒多久,隻是談戀愛而已,還沒上升到結婚的層次。”為安如是說。
  “你這丫頭,人都到家裏來了,說明他也是有心。你姐姐整天吵著要結婚結婚,但是那個人連麵也沒露一下,你叫我和你爸爸怎麽同意?”辛素英說起方紫星也是恨鐵不成鋼,歎著氣道:“真是作孽。”
  李嬸不是外人,家裏的事她也是知道,所以辛素英說這些也不避諱,方為安卻不想聽,西紅柿還沒吃完就出了廚房,和蘇槿彥,以及父親方寓年一起泡茶,聽著他們聊一些有的沒的。外麵下著雨,天氣有些冷,呆在家裏泡茶倒不失為一種極好的消遣。廚房有香噴噴的熱菜,身邊坐著的是家人和自己喜歡的人,方為安突然覺得生活真是舒適,美好。
  開飯前,方紫星和方思婕一起回來,幸好簡意軒沒來。方為安看得出方紫星在強顏歡笑,想必蘇槿彥先來拜訪給她帶去難堪和困擾。其實大可不必如此,就算今日坐在飯桌上的人非蘇槿彥是簡意軒,那她是不是覺得心理上就占優勢?女人終究是喜歡比較的,尤其是和自己妹妹有這麽微妙的關係。她方為安也承認自己不能免俗,隻是在這件事情上例外。或者說向來主動的蘇槿彥讓她沒來得及想這些細枝末節。
  方思婕對於兩個姐姐之間的關係,她作為妹妹也不好橫加幹涉。而對於那個所謂的簡大哥更是沒有好感,小妮子似乎在一夜之間張大了許多,早就知道方為安和蘇槿彥的關係也沒有像家人透露過半分,在她看來二姐和簡意軒已是談婚論嫁的關係尚且發生變故,更何況和這個Kevin才交往沒多久,不管這個Kevin從外在條件有多好。站在客觀的角度講,二姐和簡意軒在沒有外力的情況下也許也是很難成一對的,隻是當外力出現,而且這個人還是大姐時,不得不重新審視這段複雜的三角戀情。她聽過大姐版本的故事,但始終不能理解,以至於表麵平靜的姐妹之間始終隔著一層膜。
  飯桌上,氣氛融洽,四個女人吃飯永遠不會缺少話題,方寓年和蘇槿彥倒是淪為了陪襯。
  “小蘇,你是和和父母住一起,還是跟我們小安一樣自己住外麵?”辛素英問蘇槿彥,其實也沒別的意思。為安卻把這話聽成了“跟我們小安住外麵”,當時就頓住了,冷汗直冒,不敢抬頭。聽到蘇槿彥回答:“嗯,一個人住在X區。”時才將懸著的心放下。
  辛素英接著問:“一個人住多不方便,你們年輕人也不興請保姆。工作那麽累,回去後還是黑燈瞎火的,多冷清啊。”
  心裏有鬼的為安兀自揣測起來,母親這麽打聽是不是聽到什麽風聲了?可是昨天才公開,傳播的速度這麽驚人?況且沒人知道她是方寓年的女兒,也沒人知道他們住在一起啊。
  “現在年輕人都流行自己住,自由一些。我那些朋友的孩子也都是自己在外麵買一套小公寓,單過。”方寓年不無感慨。
  蘇槿彥笑著答:“那倒不是,主要公司離家太遠了,不太方便。我母親常常會讓人準備一些吃的,送到公寓,所以感覺也還不錯。”
  坐在為安旁邊的方思婕插嘴道:“要是覺得沒人做飯的話,趕緊把我二姐娶回家不就得了,雖然她煮的飯不是一般難吃,但也是個可塑之才。”
  一席話說得大家都笑,蘇槿彥一臉無奈,“我也這麽想,關鍵是你二姐不答應。”
  “那這肯定是你的問題,回去好好反省。”一直不太說話的方紫星也幫腔。
  蘇槿彥連忙稱“是,是”,方為安苦笑,似乎大家都看好他們兩個。
  晚飯吃得很愉快。飯後,慣例一家人坐在客廳吃水果,為安則是被母親叫進了房間。母親叫她時心裏咯噔了一下,想必母親對她和蘇槿彥交往的事有顧慮。
  母女兩個坐在軟榻上聊起了一些家常瑣事,說起韋樂的婚禮,也聊到小婕出國的事,不出意外的話年後就去。
  “小安,和媽媽說說你們兩個是怎麽打算的。”
  “我不著急,具體的還沒和他談過,今天他是瞞著我來家裏的。”為安覺得所有實質性的事情都是從今天開始的,考研究生,見家長,甚至要開始規劃未來,今天值得紀念。
  “你去過他們家了嗎?”
  為安搖著頭。
  辛素英繼續道:“他既然來我們家也就表示了誠意,看得出待你也好。子建人品不錯,最難得的是和你從小認識,彼此知根知底,兩家也相熟。我呢,三個女兒都一樣,隻要你們自己喜歡就行了。誒,要是兩家爺爺還在就好了,他們該多高興。”
  看著母親麵露憂色,為安愧疚,總是讓父母操心,低著頭在沙發上畫著圈圈。她知道其實母親是擔心蘇槿彥父母反對才會說起兩家爺爺。現在想起來,最希望他們在一起的是兩個早已去世的爺爺,當初的娃娃親也是他們定下的。當然,並沒有誰當真過。
  為安突然問了一個完全假設的問題:“媽媽,你說如果兩家爺爺還在,會不會反對這樁婚事?”
  “怎麽會,傻孩子,他們怎麽會反對。不記得了嗎?他們小時候多喜歡你們兩個小家夥,我女兒這麽出色,人人都喜歡。”
  有了辛素英的鼓勵,為安暗下決心,不管日後會如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第 37 章
  那晚方為安借著手上還有工作,筆記本沒帶回家為由,讓蘇槿彥送回了公寓。突然有一種背叛父母的感覺。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麽啦,想了很多事,檢討起自己的行為來。她自小家教極其嚴格,若是被父親知道自己女兒竟然在外麵與人同居,後果估計是讓老人家犯高血壓。睡覺時和蘇槿彥說起這事:“要不我們分開住吧,這樣總歸不太好。”
  蘇槿彥板著臉,不明白她想法怎麽這麽多,“前些日子是誰說不結婚,就這麽過很好的?”
  一句話就被他賭得死死的,為安隻好悻悻然的說:“以前是以前,我現在改變主意了。”
  蘇槿彥摟過她,“放心,這樣的日子不會太久的,相信我,嗯?”
  “要不你搬回自己公寓去?”
  “如果連同你一起帶回去,我很樂意。否則,沒門。”
  “有窗戶。”為安放棄了說服他,嗬嗬笑起來,就得過且過吧。
  “小安,過幾天去我家吧,我媽媽和蘇珊去美國還沒回來。”
  這是蘇槿彥第一次這麽正經的聊起兩個人的事,過去他也試圖說過,都被為安以各種方式繞過去了。
  “蘇珊懷孕幾個月了?”
  “四五個月吧,不太清楚。”
  方為安樂了,“嗬嗬嗬,他們奉子成婚?”
  蘇槿彥點著頭,看著她那副幸災樂禍的樣子,心裏也有了些想法。“你很介意先有孩子?”
  為安想了想回答:“不是。”
  “小安,你有沒有想過我們以後的生活是什麽樣的?”蘇槿彥聲音淡淡的,為安靠在他胸前愣了一會兒才醒悟,抬頭看著蘇槿彥。柔和的壁燈襯得他的臉龐異常清俊,不禁伸手去觸摸他的臉頰,手竟在微微顫抖,仿佛是初次靠近。喃喃的問著:“子建,我們以後是什麽樣的?”
  蘇槿彥從為安柔和的眼神中感覺到了她心裏上的變化,似乎也觸動了他,抓住她輕顫著的手放在胸口,“小安,我們以後要住青城山,最少要生兩個孩子,以後也不像現在隻有我們兩個人。知道嗎?”
  “知道。”不知是什麽東西模糊了為安的視線,似乎才有的承諾,一下子又變得不確定。“我們,我們之間不需要說這些的。”
  “你也知道我家裏的情況。我母親就我一個兒子,對我寄予了厚望。而我卻不是父親唯一的兒子,外麵的我母親雖然不同意他們進門,但不等於不存在。南豐現在雖然是我在打理,我卻一刻也不能放鬆,每年要讓企業保持20%的增長速度,一個決策錯誤就滿盤皆輸,董事會多少人在看著啊。我腦子裏每天都在運轉著數據,分析每一份財務報表和智囊團呈上來的每一份方案。”此時的蘇槿彥完全是另一個人,眉頭緊蹙,滿臉疲憊。像他們這樣表麵風光的人,背地裏的防備有誰知道?他雖然極少理會那些坊間的傳聞,但父親有外室是不爭的事實。他的母親把所有希望都寄托於他,容不得他有半點差池。
  為安抱著他,輕輕地問:“累嗎?”一些傳言她也聽過,在這個城中,富豪們養外室已經是公開的秘密,就看他們家中正室的態度。有時慶幸自己不是出生在那種家庭,否則家中的母親情何以堪?
  蘇槿彥輕笑,“怎麽不累?”拍著她的後背,後悔和她說了這些,隻會給她平添煩惱,“不過每天回家看到你,感覺就輕鬆多了。”
  聽他這麽說,為安笑起來,問:“真的嗎?”她覺得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她讓蘇槿彥感覺輕鬆。想起過去總是使小性子,不禁內疚自己的自私。
  蘇槿彥吻著她的前額,給了她肯定的答案,“當然。”
  “子建,你說如果我們沒在一起,你會和什麽樣的女人結婚?”為安半開玩笑的問,其實這不是假設性的問題,完全有可能。她隻是想從他的口中知道沒有她的生活是什麽樣子,躺在他身邊的是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
  蘇槿彥捏著她的鼻翼,不容質疑的語氣,“沒有如果。”
  “隻是如果,說說看嘛。”
  蘇槿彥歎了口氣,笑著,“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女人,但肯定沒小安漂亮,沒小安可愛。到時候我也養個兩房,初一十五時間讓他們自己安排,相當完美。”
  為安看著他喜滋滋的表情,不由得在他腰上掐了一把,蘇槿彥吃痛著“啊”了一聲,“你謀害親夫啊!”
  “想得還挺美的,初一十五,為什麽不搞個牌子翻翻?我鄙視你們這種男人,骨子裏就是想著回到皇帝時代,好納妾。”為安憤憤不平,而後揶揄:“你們也不用回到那個三妻四妾的年代,有潛規則。”
  即便到那時蘇槿彥懷裏的人非方為安,方為安內心也不希望蘇槿彥左擁右抱。那是對蘇槿彥自己極大的不尊重,也是對方為安的一種諷刺。縱然從一而終的感情少之又少。
  蘇槿彥自然聽得出她話裏有話,清了清喉嚨:“不要一棒子打翻一船人。”
  “天下哪有白烏鴉。”
  “我是鴿子,溫和的白鴿。”蘇槿彥辯解,“你說說看,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沒在一起,你會和什麽樣的人結婚?”
  為安幾乎不假思索:“和一個普通的男人,有點小帥,工作穩定,脾氣溫和。”
  蘇槿彥嗤之以鼻,“這是最基本的條件,再差了你會嫁?”
  “隻要我喜歡,當然會。”
  “現在的問題是你已經喜歡我了,你還怎麽去喜歡別人?”那麽篤定的語氣,為安在他的眼裏看到了幾分霸道,像他這樣的人是不允許別人對他否定的吧!不甘示弱的說:“要不我們試試看!”
  蘇槿彥親吻著她的臉頰,聲音極輕,卻清晰無比:“我不會給你機會,也不會給任何人機會。”
  “我喜歡你。”為安想說給眼前的這個人聽,她喜歡他。真的喜歡,從小開始喜歡。其實她更想說的是她愛他,話到了嘴邊卻成了喜歡。無故想起蘇珊結婚那晚他與另一個女子在屏風後麵的對話。她不是不在乎的,隻是總覺得應該寬容一些,對自己是這樣,對別人亦是。
  蘇槿彥輕聲地一字一句的說著:“我愛你。”
  “我愛你。”他唯恐為安聽不真切,重複著。此時此刻為安再也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她終究是不同於別人的吧,在她表白時他的回答是“我愛你”而非“me,too”這樣的話。她寧願相信眼前替她擦拭著眼淚的男人是真心愛著她的,和她一樣的真心。她已經無心去分辨他究竟是何時、如何愛上她,何時愛上又有什麽關係呢?結果最重要,不是麽?
  蘇槿彥故意笑著說:“傻瓜,好好的哭什麽?不喜歡聽這樣的話,我以後就不說就是了。”
  為安看著他裝傻,破涕為笑。這個世界沒有人比這個男人更懂她了,她想她這輩子也不可能會再愛上別的什麽人了。在初遇他的那一刻開始,永生永世。
  突然想起了《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她比那個傻得可愛的女人幸運得多。她無須躲藏,她可以訴說,奇跡般的自己喜歡著的人也喜歡自己,她可以光明正大的和他生孩子,可以對著他發脾氣……第一次讀這本書時十七歲吧,讀完的感覺隻有兩個字:震撼。傷感無比。不得不說她的愛情觀受到書的影響,能這樣愛著一個男人不能說不幸福吧,無怨無悔,美麗而淒涼。所以在過去的十幾年時間裏她也是幸福的,幸福的愛著,幸福的想念。
  為安在落雨的午夜醒來,聽著枕邊綿長的呼吸聲,不自覺的靠近,伏在他的胸膛,有一種從未有過的踏實感。不知緣何,或者皆因承諾。
  簡意軒和方紫星都成為了過去。
  輕手輕腳起身披上睡袍,拉開窗簾一隅,靜靜的聽著簌簌的雨聲。江麵上落著雨點,遠處的迷蒙依舊無法阻擋那些璀璨的燈光,這是一座不夜城。為安站在這個位置自然是看不到青城山的,它位於城市的最東邊,山腳下是大海,山上住著本城的巨賈富豪,名門望族。而山的背後又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恩怨情仇?不由得讓人想起香港的那些豪門,從女人爭寵奪愛到男人爭權奪利,哪一出不是驚濤駭然?一個家族就是一本書,一出戲。

  第 38 章
  為安變得異常忙碌,每天上班,看書學習,給蘇槿彥做飯,替他放好洗澡水,為他做著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每天一定要等著他回家才肯上床睡覺,蘇槿彥看她準備考研,自然讚賞有加。不管考的是什麽學校,讀的是什麽專業,以什麽為目的,上進總是好的。他說他喜歡上進的女人。
  為安嗔怪:“我不上進你就不喜歡了?”
  蘇槿彥笑:“那是兩回事,在我身邊你可以不需要上進。”
  不需要上進麽?的確,做蘇槿彥的女人什麽也不會缺,就算破產也不必愁生計所,謂破船也有三斤釘。而做蘇家的媳婦又是另外一回事,不僅僅是上進,要識大體,禮儀、交際、應酬哪樣少得了?有錢人做的就是門麵,排場。
  那日下午和白少昕去南豐,在大堂和蘇槿彥碰個正著,與他並排而行的還有他的父親蘇信徵,一行六七個人走得又快又急,蘇槿彥隻是向他們兩個點頭示意,為安還沒來得及回應就已從兩人身邊過去了。在原地怔了一會兒,白少昕拍著她:“人都走老遠了,還想什麽呢?趕緊上樓把事辦完,我們好早點收工回去啊。看你,魂都被勾走了。”
  為安這才回過神來,還不自覺的往後看了一眼,那班人早已經沒了身影。後來白少昕和她說,有錢人就是有那個氣派,比如剛剛的一行人,還有外麵等著他們的清一色高級轎車。
  一個下午為安都有些不在狀態,隻是機械的記著開會的內容。快要下班時,邢蔣接到電話,蘇槿彥讓為安上樓。為安心裏一震,讓為安上樓的必定不是蘇槿彥,蘇槿彥從不在上班時間來找她。想必是蘇信徵聽說了什麽。
  在忐忑不安中出了電梯,蘇槿彥早已經等在電梯門口。看出她的心中的不安,攬過她的肩,“怕什麽,我父親對女人最客氣了。”語氣調侃卻不乏溫柔,讓為安安心不少,嘴上依然怪道:“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我父親在外麵聽說了我們的事,說要見見你。”
  蘇信徵,為安從小就認識,那時候伯父伯父的叫著,事隔多年不免覺得陌生,況且今時不同往日,要見的人也許是以後的家翁。
  進了辦公室,蘇信徵正坐在沙發前喝著茶,為安底氣不足的叫了一聲:“董事長。”
  蘇信徵滿臉笑意,“小安,這就見外了,以前小時候就伯父伯父的叫著,現在長大了反倒生分了?記得上次蘇珊婚禮還叫我伯父。”
  這麽一懷舊,在嚴肅的辦公室內氣氛也輕鬆起來,為安連忙改口叫:“伯父。”
  蘇信徵很高興的應著,招呼為安:“來來,這邊坐,陪我這老頭子聊聊,不會覺得無趣吧?”
  “伯父,哪裏話,能和長輩聊天是一種福氣。”為安落座後,蘇槿彥也在她旁邊坐下。
  這一席話蘇信徵很是受用,“你這麽認為?子建和蘇珊可不肯陪我這老頭子聊。”
  的確,為安認為和投緣的長者聊天也是一大享受和福氣,往往能從他們的言談中感悟出許多。至於子建和蘇珊不肯與他們的父親聊天也是基於他們家庭的緣故吧,她不好過多揣測。
  “時間真是快啊,一眨眼你們都長這麽大了。前些天還和你父親在感歎,我們老了,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蘇信徵喟歎。
  為安喝了一口茶,“伯父哪裏老了,你們的歲月還長著呢,我們還需要靠你們來引導。”極品鐵觀音,馥鬱持久。
  蘇信徵聞言,哈哈大笑:“這丫頭可真會說話。”
  半個小時的會麵,沒有涉及哪怕一點蘇槿彥和為安之間的事,在為安看來連暗示也沒有,聊的都是一些無關痛癢的話,讓人摸不著底。
  晚上回家問蘇槿彥,蘇槿彥倒是樂觀,“老頭子的意思是和你父親見過,這樣事情就簡單多了。”
  為安仍有顧慮:“也不見得,你母親還沒回來。”
  “有我在怕什麽,母親就我一個兒子還能不依我?凡事要學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蘇槿彥拍著她的背,以示安慰。對於蘇家的壓力,兩人已是心照不宣的事。
  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過是下下策。
  客廳開了一盞小燈,足夠看文件、看書。為安拿出下班時買回來的一袋橘子,坐在蘇槿彥身邊開始剝。力圖把每一瓣橘子都剝得幹幹淨淨,不留一絲絡。為安知道其實白色絲絡對人體有好處,但控製不住的想把它們清理幹淨,總認為沒有那些絲絡會更加完美。
  今天與小婕來那日的情景幾多相似,同是兩人坐在沙發上剝橘子,為安喂著蘇槿彥。今日的兩人卻無須再玩貓捉老鼠的遊戲。為安一言不發的看著他辦公,茶幾成了他的辦公桌。真是難為他,屈居在這裏處理公務。塞了一塊橘子在他嘴中:“你每天都這麽忙嗎?”
  蘇槿彥麵露歉意:“對不起,沒空陪你。”
  “我不是那個意思。子建,對我來說你的身體更重要。”他常常淩晨才上床,有一回她醒來看了一下時間已經是三點,不由得心疼,工作不是這樣幹的。
  “知道,放心我有分寸。”
  為安無言,男人都這樣嗎?她和簡意軒並沒有很深入的交往,給各自充分的空間,現在想來,就如方紫星所說,她和簡意軒也是存在問題的。過分的自由,過分的循規蹈矩,除了戀人間正常的擁抱接吻外,從未有過任何不恰當的舉動。她一直以為他們是彼此尊重,現在才明白不是。原來彼此都沒有想要占有的激情和欲望,缺乏吸引力。或者選擇這樣的伴侶也是不錯的,相敬如賓,平平淡淡。那些轟轟烈烈的戀情,跌宕起伏的人生經曆隻出現在狗血的小說中,與她方為安又何幹?
  默默將桌上的橘子皮收拾幹淨,坐在他身邊看了一會兒書,起身給蘇槿彥泡了一杯茶,他自己總喜歡咖啡。咖啡太傷胃。對於這樣的安排,蘇槿彥理所當然的接受,並沒覺得有什麽不妥。自己不喜喝茶,喝多了也就變成了一種習慣。況且喜歡的女人在夜間替他準備茶是一件幸福而溫暖的事。
  很多時候兩人就是這樣靜靜的相處,互不幹擾,卻覺得誰也離不了誰。原來不需婚姻也可以將兩人捆綁在一起,而被捆綁的人甘之如飴。這世界能與自己成一體的人不多,有些人則一輩子也無法遇見,有些人遇見了卻不是對的時間,故而與之擦肩……
  兩廂情願也不是一件很難的事,隻是目的不盡相同。為名為利,為欲,為情為愛。兩廂情願,一切於情理之中。

  第 39 章
  睡美人在王子的深吻中蘇醒,竟不忍破壞這一室的清靜,相擁相吻,相視而笑。世界竟如此美好。蘇槿彥哼著《今天你要嫁給我》,為安笑他走調了,他完全不理會。一手攬過她,一手插進她的發間,嘴裏還哼著:“jolin in the house , d.t. in the house , d.t. in the house come on ,our love in the house ,sweet sweet love……”哼完在她額頭一吻,“安安,嫁給我好嗎?”然後魔法似的從手心裏變出了一個絲絨盒,裏麵裝的是戒指無疑。
  她變成了童話中的灰姑娘。不,她是睡美人,公主,她父母眼中的公主,沉睡了一百年,被眼前的王子吻醒。睡美人公主和王子成婚,從此過上幸福的生活。為安被這突如其來的求婚嚇倒,閉上眼,眼淚頃刻間滑落。若是為安此刻死去,她定會說她此生沒有遺憾。
  “安安,不願意嗎?”蘇槿彥似乎有些焦急,他沒有經驗。
  為安聽著他的問話,既是點頭又是搖頭,哭著說:“願意,願意。”這半年間竟有兩個男人向她求婚,而另一個男人在求婚的同時必定也是背叛著她的。她已然不在乎,無所謂了。
  蘇槿彥將絲絨盒打開,純度極高的鑽石閃爍著璀璨的光芒,這些不是為安所關心的。是他送的,即便是用草編織而成她依然喜歡。伸出左手,要他親手為她戴在無名指上。聽說左手的無名指離心最近。
  臥室裏飄蕩著蔡依林和陶喆歡快的歌聲,他們都認為這就是婚禮,無須見證,無須祝福,他們的眼裏隻看得到彼此,忘記了世間的紛擾。
  蘇槿彥捧起為安的臉:“日後你我便是一體,共榮辱共進退。”說完吻上她的唇瓣,繼而深入,肆意攫取著唇齒間的芬芳。
  “共榮辱共進退”這是對她方為安最好的讚美。
  這樣的後果是荒廢了一個上午,兩人都不願意起來,索性請假半天。蘇槿彥頭一次翹班,電話不斷,為安感歎:“以後不能這樣由著性子胡來了。”
  蘇槿彥看了看時間,放下手機,“一次半次不要緊,我也需要休息。”伸手抱緊為安淡笑道:“不過這半天下來似乎比上班還累。”
  為安羞愧的將臉埋進他的胸膛,被窩裏還有剛剛歡愉的餘味。他們似乎永遠不夠,這是基於性本身還是愛?
  “小安,還記不記得我家那棟老宅?”
  怎麽會忘,怎麽能忘?那是他們記憶最初始的地方。“記得,怎麽啦?”
  “沒什麽,隻是突然想起來,什麽時候有空一起去看看。自爺爺去世後,幾乎沒人去。”
  老宅依舊在青城山,那房子有些年頭了,蘇槿彥爺爺養老的住所,在那偶爾邀上兩個老友小聚,說著城中舊事,含飴弄孫。晚年也不失樂趣。與他最為投緣的是為安的爺爺。兩人都是資本家出身,文革中受到迫害,心心相惜,結下情誼。後來一起做生意,相互扶持,成了莫逆之交。一個是蘇家的寶貝孫子,一個是方家爺爺最疼的二孫女,兩人常常一起嬉鬧,就有了兩家聯姻的想法,蘇槿彥所謂的婚約一說就此而來。當然除了當事人自己,沒有人當真過。
  “好。”方為安答。
  兩人都陷入了回憶,對於童年,對於那棟老宅,老宅門前的榕樹,還有許許多多有無對方的時光……
  中午時分,為安肚子在鬧革命兩人才戀戀不舍的起床。洗漱完畢,蘇槿彥也跟著為安進了廚房,說要幫忙。為安對蘇槿彥刮目相看。他洗過碗沒錯,僅一次而已,那次估計也就是突然來了興致,後來再也沒踏入過廚房半步。連碗也不收,為安常常說他是大男子主義,蘇槿彥也不否認,甚至讓她請個人煮飯。
  今天進廚房估摸著也是腦細胞搭錯了神經,機會難得,為安便指揮起他。讓他切洋蔥。矜貴的少爺哪有切洋蔥的經驗,辣得紅了眼眶,納悶怎麽會這樣?聽說過剝洋蔥掉眼淚的,沒想到切洋蔥也會。不敢抬頭看一旁洗青菜的方為安,又不好將切了一半的菜扔案板上,唯有以最快的速度切完,撤離廚房重地。從小到大還沒有出過這樣的醜。
  洗完青菜的方為安,從冰箱裏拿出兩個雞蛋放在蘇槿彥麵前:“切完了嗎?”
  “馬上。”蘇槿彥依舊低著頭。
  “那等一下把這兩個蛋打一下,放點鹽。”
  “好,先放那。”
  “子建。”為安突然叫了一聲,蘇槿彥驀地抬頭,竟發覺臉上有涼涼的液體,慌忙別過臉,懷疑方為安是故意的。
  “你這是怎麽啦,什麽事讓你感動成這樣?眼眶都紅了。”方為安故意譏笑。
  蘇槿彥非常窘迫,仰著頭,“被你的洋蔥打動了。”
  為安走近他,伸手替他擦拭淚水,聲音極盡憐惜:“美人,別哭啊。”平日裏都是他替她抹著眼淚,這次總算是報答了一回,甚是欣慰。可是手被他扼住,眼眶已經恢複了以往的清澈,衝她挑眉,目光冷冽,不容挑釁。稍稍一用力為安就進了他的懷抱,無法掙脫,耳邊傳來蘇槿彥同樣的憐惜聲:“美人,這樣的安慰是不夠的。”
  “那你想上演一場美味情緣?”
  蘇槿彥饒有興致:“我很期待,說說看怎麽個情緣法?”
  為安看了一眼環著她的手臂,“得幫我放開才能上演啊。”
  蘇槿彥放開她,“又有什麽花招?”
  方為安卷起袖子,利落的打開抽油煙機,架上鍋,開火,放油,向愣在一邊的蘇槿彥道:“打雞蛋啊,不配合怎麽有美味情緣?”
  等菜端上桌,蘇槿彥才明白,所謂的美味情緣就是給方為安打下手,替她洗鍋刷碗,最後隻是象征性獎賞了她一個吻,她還振振有詞:“今天極富紀念意義,非常符合我們的宗旨:共榮辱共進退。蘇先生,我們要再接再厲噢!我去拿手機把這畫麵拍下來,傳到電腦上,做背景桌麵。你去擺碗筷。”
  蘇槿彥心裏默念著“共榮辱共進退”這六個字,將碗筷擺好,突然間才明白什麽,大聲叫:“方為安!”
  正擺弄手機的方為安應了一聲,“啊?”不明情況。
  “明天搬去我那裏。”聲音突然低了很多。
  “為什麽?”
  “請個人做飯。”
  不料方為安回答:“不要,你那裏太不方便了。來,我給你照張相,笑一笑。”對準蘇槿彥按下快門,發出“哢嚓”聲。“再來一張,你根本沒笑嘛,認真一點,茄子。”
  蘇槿彥憤憤然,無法溝通,簡直無法溝通。

  第 40 章
  蘇槿彥的母親終於在年前趕了回來。為安明白遲早是要來的,隻要過了這一關就可以暢通無阻。為安做足了心裏準備,況且有蘇槿彥在。
  車子駛向青城山的半山腰,路途蜿蜒曲折,沿途風景卻是極好。花圃,草坪,青蔥翠綠的樹木。打開車窗,為安竟有些貪婪的呼吸起這清冽的空氣,樹林的清香味混合著花草的芬芳。火紅的木棉花含苞待放。風格各異的別墅隱匿在山從之中。
  車子在一棟歐式田園別墅前停下,放眼望去是一片蒼茫的大海,視野極佳。蘇槿彥拉過為安的手,放在手心裏按了按,眯著眼望著大海:“這裏還不錯吧?”
  這裏的風景早有耳聞,一直沒有機會上來飽眼福。今天站在這半山腰,望著崖下波濤洶湧,為安內心滋生出一種高處不勝寒的感覺。故作輕鬆:“果然名不虛傳。”
  “進去吧。”
  為安跟在蘇槿彥後麵,出來開門的是個中年婦人,“少爺,回來了。”蘇槿彥喊她“韓嫂”,為安也禮貌的叫了一聲,蘇槿彥並不理會吃驚的韓嫂,牽著方為安穿過長廊,拾階而上,走向客廳。來時蘇槿彥曾開玩笑和她說:“把這當作一場戰役,抱著必勝的決心,否則你就沒有活路。這樣我們離勝利就不遠了。”聽著有些荒唐,方為安記下了。
  客廳的沙發上坐著蘇槿彥貴氣端莊的母親,即便在家也是穿旗袍。方為安突然有一種進入舊式大家庭的感覺,韓嫂口中的“少爺”,穿旗袍的貴婦,來來往往的家傭,讓人無所適從。
  “來,子建坐下來陪媽媽聊聊。”蘇母麵帶微笑,聲音溫和,“方小姐,你也坐。”
  蘇母並不似蘇父那般熱情,喊為安方小姐,疏離感不言而喻。為安暗想,這是一場持久戰。坐在蘇槿彥身邊聽他們母子聊天,為安竟插不上半句話。
  “子建,我這次特意去參觀了你的母校,我很喜歡。”蘇母淡淡的語氣:“方小姐,你是哪所學校畢業的?”
  為安不急不躁的回答了問話,心裏揣測莫不是拿學問和她兒子比較?不待蘇母回應,蘇槿彥先開口,“小安正想考A大的研究生,打算修古漢語文學。”
  蘇母點頭說,“不錯。子建,曉彤和我一起回來了,在樓上休息呐。”
  “她這就畢業了?去了沒多久吧。她怎麽住我們家了?”
  “你這孩子,女孩子當然有比學業更重要的事。”
  “難道她也要結婚了不成?”
  “誰說我要結婚了?”宛如銀珠落玉盤的聲音,三人齊刷刷的望向樓梯口,聲音的發源地。麵容姣好的富家小姐正笑吟吟的向他們走來。“表哥。這位是?”指著蘇槿彥旁邊的方為安要讓他介紹。
  蘇槿彥與為安同時站起來,為安心裏默念,這大概就是蘇母口中的曉彤吧,她的聲音真是動聽。
  “方為安。”蘇槿彥介紹道:“小安,我表妹莫曉彤,剛從美國回來。”
  莫曉彤主動伸出手:“原來是方小姐,幸會。”方為安也伸手和她握了握:“幸會。”看得旁邊的蘇槿彥發笑,向她們說道:“至於嗎?”拉著為安坐下。
  莫曉彤在為安對麵的沙發上坐下,“表哥,這也是女人表達情感的方式之一,你不懂。”
  “我是不懂。聽說你也要結婚了?”
  莫曉彤有些害羞的叫了一句“姑媽”,尾音拖得老長,她的嬌羞為安充分理解,並不認為是什麽大小姐脾氣。
  蘇母押了一口茶,笑著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蘇槿彥又問:“這次是相親還是聯姻?”
  近乎赤裸裸,也許對於他們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為安深知,聯姻是兩個家族或者企業得利的最佳也是最穩固的途徑,而這種大家族聯姻更是屢試不爽的計策。保證了企業的最大利益,往往賠上了子女一生的幸福。男人就有了家外家,可憐的是這圍城之中的女人。
  蘇母吩咐站在旁邊的韓嫂:“韓嫂,你掛個電話給老爺,問他還要不要回來吃飯。”
  韓嫂恭敬的回答:“是。”
  看得出這個家庭禮數和規矩極多,四五個傭人,分別負責不同的事務。為安看著就累。
  “小安,我帶你四處看看。”蘇槿彥提議,“媽,你和曉彤聊。”
  蘇母揮了揮手:“去吧。”
  蘇槿彥帶著為安四處參觀,花圃、健身房、桌球室、書房、棋牌室、小型會議室,最後是蘇槿彥的臥室。簡約風格,細微之處彰顯著主人的別具匠心。蘇槿彥的一貫作風。
  為安靠著窗,望著迷蒙的大海,蘇槿彥從後麵圍上擁著他:“小安,你一直很緊張。這是我房間,現在隻有你我。”
  為安並未搭理他,而是兀自感歎:“有錢人真是會享受。”
  “這算什麽。”
  “你住習慣了這樣的大房子,住我那破公寓不覺得憋屈?”
  “你家房子不也挺大的。”
  為安笑著:“還不及你家三分之一。”
  蘇槿彥將頭埋進為安的頸窩,“喜歡嗎?你將來的家。”
  “說實話,不太喜歡。”
  “為什麽?”
  “太夢幻了,不踏實。”
  “傻瓜。”
  “你母親不喜歡我。”
  不經意的一句話,卻極具殺傷力。
  蘇槿彥淡淡地:“慢慢就會喜歡,你忘記我和你說過的話了嗎?這是一場戰役。”
  為安不想繼續,“你晚上回家嗎?”話一出口就覺得不妥,馬上更正道:“我是說公寓。”她已然把那個單身公寓當成了家。他們的家。
  “難道你要一人下山嗎?”
  “你不需要陪你母親嗎?我可以叫計程車。”
  “沒你在身邊我睡不踏實。”
  為安心裏終究是甜蜜,轉過身摟著蘇槿彥的脖頸,相互凝視。
  蘇槿彥深情地說:“我愛你,小安,我愛你。”
  為安微笑沒有出聲。不需要說,她都知道,都知道。主動湊上唇,溫柔地纏吻著他。
  “表哥,姑父回來了,下樓吃飯。”癡纏著的兩人被突如其來的聲音驚醒,慌忙分開。是蘇槿彥的表妹莫曉彤,如小婕一般天真的笑臉,驚擾了二人卻毫無愧意。為安撫上左臉,滿麵通紅,難為情地低著頭。
  “不知道進別人房間時要先敲門嗎?”蘇槿彥有些氣惱。
  莫曉彤扮了個鬼臉,“知道啦,下不為例。況且我什麽也沒看見,什麽也沒看見。”退出去,帶上了門。
  蘇槿彥在為安臉上印了個吻,“沒什麽,在國外呆過的人都比較看得開。”
  為安點著頭,兩人下了樓。
  飯席有些沉悶,蘇家奉行“食不言寢不語”。
  飯後在客廳坐了一會兒,方信徵問了蘇槿彥一些公事,蘇槿彥也隻是做最簡要的回答。蘇母問:“子建今天住家裏嗎?”
  蘇槿彥答:“我送小安下山。”
  蘇母剛回國必定想念兒子,為安並不想扮演媳婦搶兒子的角色,這樣隻會使蘇槿彥為難。慌忙推辭:“不用了,我叫輛的士就行,你在家陪伯母。”
  “我還要回公司一趟,順道送你,這裏離市區太遠打的士不安全。”
  為安當然知道這是他編的理由,可惜她不領情,蘇槿彥參不透其中的利害。
  方信徵也說:“應該讓子建送你,一個女孩子家坐的士不安全。”
  蘇槿彥對他母親說道:“媽媽,今天早點休息,我明天中午回來陪您。”儼然是個孝順的兒子。
  “你哪有時間?”
  “我會讓他們安排一下。”聽到蘇槿彥肯定的答複,蘇母這才滿意的點頭,也許在她眼裏別人十句也頂不上兒子這一句話。

  第 41 章
  該來的始終是來了,躲不過。不過方為安不後悔,這是早就預見的,也早就有心裏準備,隻是沒想到會有這麽大的心裏壓力。
  從青城山上下來的當晚,為安開始發高燒。為安把這歸咎於是在半山腰吹了海風。第二天中午蘇槿彥自然是沒有回去陪蘇母吃中飯,趕回來看為安。為安怎麽說他都不聽,最後也隻好隨他去了。上網買了一些婆媳關係方麵的書籍,好學習學習。婆媳關係自古以來就是無數家庭頭疼的問題,為難的是夾在中間的兒子。方為安不想讓她心愛的人為難,自己讓人不滿意肯定是有不足的地方,所以她決定從自身尋找突破口。開始和蘇槿彥學習高爾夫,聽說她母親喜歡茶道和花藝,於是報名參加了茶道和插花,抽空去上禮儀課,立誌做一個得體的媳婦。
  這一段時間不能說不辛苦,學習這些的同時還得看書考研,整個人忙得都快散架了。蘇槿彥心疼她,說何必去學這些,他母親始終是會同意的,沒有人可以阻止他做不願意的事。為安也明白這個道理,關鍵在於蘇槿彥的態度。但想要名正言順的進蘇家,讓她伴在蘇槿彥左右,這些是必要的過程。
  年關將近時,初為人妻的韋樂約為安出來喝下午茶。為安抽了兩個小時的時間,陪她在自家小區附近的“名典”坐了一會兒。看她悠閑自在,滿麵容光,心裏有些嫉妒:“瞧瞧你,一結婚就把老公晾一邊,出來喝下午茶了。”
  韋樂手支著頭窩在沙發裏,懶散地說:“你也可以啊,你看我結婚了多自在。要知道這樣,我早結婚了。”
  為安狐疑:“有那麽好?”
  “你看看我這樣的狀況比結婚前差?”韋樂婚前就說過結婚後要休息半年,“對了,你什麽時候和那姓蘇的勾搭上的?前一段挺忙的,忘記問了。”
  “別說那麽難聽好不好,我們是正兒八經的戀愛,相互愛慕。”為安辯解。
  韋樂嗤笑:“這還不是勾搭?我沒記錯的話,你和姓簡的可沒分手多長時間哦。不過他比姓簡的強……”
  為安聽出了言外之意,有些事不必點破,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也留有自己的空間和秘密。看著自己白皙修長的手指,指甲昨晚修得幹幹淨淨,手上的那枚戒指早就被她摘下了,戴著那麽大一個戒指上班太招搖了。“韋樂,子建她媽媽不同意。”
  韋樂楞了楞,她自己的婚事幾乎是順風順水,並不理解為什麽這年頭還有反對兒女婚事的父母,雖然聽說過不少。安慰道:“咳,父母都扭不過兒女的,最後還是會同意。”
  為安呼了一口氣,“也許吧。”
  “我看那天他倒是對你不錯,很體貼啊。”韋樂曖昧地眨了個眼。這點為安承認,她對韋樂說:“我有時候總覺得不太真實,我很早以前就喜歡他,做夢也沒想到他會喜歡我。”
  “嗬,方為安你可真沉得住氣,連我都不知道這事,難怪以前一直不交男朋友啊。”韋樂責怪的同時也噓唏,想必是很喜歡很喜歡才不願意說出來吧。
  為安否認:“那倒不是,沒遇到有感覺的。”
  “自己喜歡的人恰巧也喜歡自己,有了這麽一份感情,人這麽一輩子也就有了寄托。這麽說雖然很片麵,但我認為沒有體會過真正愛情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他們家縱使有萬貫家財,你要的也不過是那個男人而已,別放棄。”
  “我知道,我絕不會輕言放棄,除非他放手。”她要的真的隻是那個男人。
  兩人去逛珠寶店,韋樂打算去看看玉器,想送個上好的玉鐲給她婆婆做新年禮物,為安也萌生了此想法。蘇母喜歡玉器,但看得出她是行家,她手上那個翡翠鐲子就價格不菲。
  二人坐在玉器櫃錢欣賞滿櫃的首飾,仿佛與塵世隔絕了,內心深處被那些溫潤和通透帶來的喜悅填得滿滿的。玉器的魅力也就在此吧。看了半天韋樂也沒決定買哪個,這些為安倒是沒想買,蘇母肯定是看不上。通常好的玉器老板都藏著掖著留給那些熟客。她小聲問導購小姐:“最近有沒有新貨?”
  那小姐搖頭說:“我們店裏的玉器全擺上來了。”
  為安知道她不能做主,於是叫來大堂經理問他最近有沒有到貨,起先大堂經理支吾著說沒有,後來為安說:“隻要是好貨,我們兩個都要。”那經理才遲疑地讓店員進裏間拿出一個盒子,裏麵有幾樣鐲子,玉佩,玉簪。比起櫃台裏擺的那些成色好太多。蘇母是盤發,為安看中一個簪子和鐲子,打算把鐲子給母親,簪子給蘇母。簪子上雕著的鳳栩栩如生,通體柔潤。韋樂按照原計劃挑了一個鐲子。挑好後兩人還細細欣賞了其他物件,愛不釋手。
  “蘇太太,怎麽勞您親自來了?來個電話我送過去就行了。”大堂經理招呼著來客,敏感的為安立即抬頭像門口看去,莫曉彤正挽著蘇母的手向店內走來。
  “不礙事,聽說最近進了新貨,我來看看。”蘇母客氣地回應。
  大堂經理畢恭畢敬:“有有,您坐。我都給您留著呢,這次到的水分很足。”
  蘇母就最門口挑了一張凳子坐上:“嗯,我看看。”
  “好,好。”大堂經理讓人泡了兩杯茶,為安暗罵勢利眼的商人,換了人態度截然不同。
  她們似乎沒認出為安,為安迎上前去恭敬地叫了一聲:“伯母。”然後轉頭和莫曉彤相互打招呼。
  蘇母笑著扶了扶眼睛:“方小姐也來買東西?”
  為安被她這麽一叫渾身不自在,本是禮貌地問好,現在倒像是在巴結她。“我陪朋友來。”
  蘇母點了點頭:“哦,都買了什麽?”
  “打算買一個鐲子和簪子,我不太懂這些,要不您幫忙看看?”
  “好啊,我過去看看。”
  投其所好這招果然奏效,蘇母幫他們看了鐲子和簪子都表示讚賞:“成色還不錯,就是水頭差了那麽一點點。方小姐,這個簪子很適合你母親。”
  為安心裏很不爽,蘇母壓根就看不上這貨,還得笑著說:“是嗎?我眼拙,也隻能挑出這些了。”
  蘇母擺手:“不不,這些都是這裏頂好的,讓我挑也隻能是這幾樣。”
  大堂經理所說的水分足的貨已經擺放在他們麵前,為安畢竟不是行家,看看也分辨不出差異。莫曉彤挑了一塊玉佩問蘇母:“這塊怎麽樣?看著樣子喜歡。”
  蘇母拿過細細瞧了瞧後放回原味:“家裏有一塊比這更好的,你奶奶當年給我的陪嫁,給你帶。”
  此時的為安也沒有細想,這隻能證明他們姑侄二人關係好,姑姑給侄女一件半件寶貝也是人之常情。站在一旁的韋樂一眼就看出這一老一少是什麽來頭,默默看著不插嘴,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
  最後為安和韋樂先結賬走人,為安本想讓蘇母送她一件禮物,以此來拉近關係,但始終開不了口。聽說有些老人喜歡晚輩示弱。
  出來後韋樂就問方為安:“那女的是什麽人?”
  方為安不假思索地說:“子建的表妹。”
  “表妹?我怎麽覺得這麽不單純啊,會不會是你情敵?”
  “別人我還信,但是子建舅舅的女兒。”
  “但願我多慮了。”

  第 42 章
  方為安也是後來才知道莫曉彤是蘇槿彥的假表妹,莫家的養女,不存在任何的血緣關係。原本把她當做自己表妹看待的方為安,現在終於知道自己最大的威脅來自哪裏。莫家和蘇家可謂門當戶對,當年蘇父蘇母也是聯姻,世家姻親。而蘇槿彥的舅母並未生育,外人揣測是莫家進不具生育能力。不過這也是外人的揣測,具體原因不得而知。莫曉彤成了他們的掌上明珠,也成了他們產業的唯一繼承人。
  這件事蘇槿彥從沒和他提過,是出自蘇母之口。在珠寶店偶遇之後的沒幾天,為安就被很客氣地請出去喝茶。蘇槿彥當然不知道這些。任為安是做足了準備,還是猶如當頭一棒。莫曉彤與蘇槿彥可謂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不說,教育背景,家庭背景相似,郎才女貌,般配至極。
  蘇母能成為蘇宅的女主人也非等閑之輩,有些話四兩撥千斤地帶過,點到即止。沒有拿出一張支票讓方為安走人,也沒有說“你一定要離開我兒子”之類的話,這讓方為安更難堪。顯然蘇母已經習慣了自己丈夫家外有家的生活,並且還想強加在自己兒子身上。
  蘇母最後說了這麽一句話:“子建是個孝順的孩子,從小聰明懂事,所以深得爺爺喜歡,這你也知道。他的責任是鞏固蘇家的產業和地位,把蘇氏做強做大,叱詫商界。希望方小姐不要阻止才好。”
  通常電視劇演到這份上,女主角應該默默地離開,為了男主角的事業犧牲了自己的愛情。當然,我們的方為安小姐並不打算這麽做。她說過她不輕言放棄,除非蘇槿彥放手。
  當天方為安像往常一樣準備可口的飯菜,和蘇槿彥吃完飯,坐在沙發上給他剝橘子。其實兩人都不太吃橘子,不知為什麽吃橘子會成為習慣。去超市,方為安必買一袋橘子,兩人分著吃,也能在不知不覺中吃完。
  那晚方為安執意等蘇槿彥上床才肯睡。方為安從背後抱著蘇槿彥,臉貼在他的背上,輕輕地問:“子建,聽說莫曉彤不是你表妹?”
  蘇槿彥握著環在胸前的纖細白皙的雙手,仿佛在給予她力量:“舅舅的女兒當然是表妹,隻是沒血緣關係。”
  方為安笑道:“純屬狡辯。”
  蘇槿彥清了清嗓子:“今天我媽找你了?”
  為安無聲地點著頭,蘇槿彥感應到了。轉過身,雙手捧起她的小臉,床頭燈散著柔和的光暈。淡淡的眉下一雙攝人魂魄的鳳眼;每一次睡著時歆動的長睫都讓蘇槿彥心動不已;小巧的鼻翼,小時候刮過無數次;蘇槿彥濕潤的手指從她唇線上劃過,那裏珍藏著沁人的芬芳,蘇槿彥深深地吻上那兩瓣唇。在輾轉中吸吮,侵入,繼而糾纏。誰說她不漂亮?
  “小安,你要記住,我是你的。”事後蘇槿彥在為安耳邊呼著熱氣,赤裸的肌膚貼著她的背。這樣的擁抱給人以安全。而此刻她更在乎他說的話。他說他是她的,整個人,從身到心。
  “我從不覬覦別人的財產,在我眼裏用婚姻去換錢財簡直是奇恥大辱。我會讓母親明白,我的學位不是白拿,也會讓她明白我絕不會用幸福去換我根本不屑的事。小安,給我一些時間,嗯?不需要很久。”
  為安點著頭,她還有什麽好委屈和埋怨的呢?蘇槿彥又在她耳邊輕笑,雙手撫上她的胸,“當務之急是要生個baby。”唇開始在她後背上流連,為安撥開他的魔掌,轉過身推開他:“沒結婚生什麽小孩,我才不要做未婚媽媽。”
  蘇槿彥摟過她在她腋下撓癢癢:“很吃虧?我也和你一樣要做未婚爸爸,到時候被笑話的是我。”
  方為安笑著想躲藏,掙脫不過,隻好躺在那咯咯笑。一室旖旎。
  年後,方思婕出國了。她如願地考入了斯坦福大學。還未開學,先去美國加州親戚家暫住一段,適應環境。新年伊始,韋樂卻傳來不好的消息,卵巢長了腫瘤,以後生育也很成問題。準備做手術。韋樂說以前一直覺得二人世界好,現在得了這病才覺得沒孩子多遺憾。為安擔心之餘也隻能寬慰她:“現在醫學發達,腫瘤切除了就沒什麽事,好好調養,生一對龍鳳胎。”
  所幸的是手術很順利,但複發幾率很高,而且不容易受孕。手術完那天方為安去看她,見她精神不錯也就放心。最要緊的是身體,養好了才能做打算。王司鵬倒是開明,他並非獨子,上麵還有哥哥,也沒什麽思想負擔。笑嘻嘻地說:“丁克是一種潮流,沒孩子就沒孩子的過法。要是以後想要了,去領一個也不錯。中國人就是這毛病,太重視血緣。”
  從病房出來,在婦產科門口,為安碰到方紫星,兩人俱是一楞。為安打量著憔悴的方紫星,先開口:“你來醫院幹嘛?”
  方紫星披散著發,雙手插風衣口袋:“有些不舒服,來看看。你呢?”
  “韋樂住院,我來看她。你怎麽啦?”為安掃了一眼四周:“簡意軒怎麽沒一起來?”
  方紫星低著頭:“他有事沒來。”
  “你不會是有了吧?”為安低聲問。
  方紫星抬頭愣了一下,然後笑道:“你想哪去了。”
  “那就好,你臉色不好,多注意休息。”
  “謝謝。”
  雖然方紫星否認,憑女人的某種直覺,為安覺得她是懷孕了。這不挺好的嗎?簡意軒不願意登門拜訪,現在方紫星也有了足夠的理由和籌碼。如此想來,同為女人的方為安竟替曾與她有“奪夫”之仇的姐姐不值,男人不願意,這樣脅迫多悲涼。這是何必。
  果然沒過兩個禮拜,母親就打來電話讓她回家一趟。回到家一看,方紫星躺在床上半死不活。方為安問她:“你怎麽啦?”
  見為安進來,方紫星躺著一動不動,慘白的臉上露著笑:“你是回來看我笑話的嗎?”
  方為安頓時明白了三分,估計是她逼婚不成。“你有什麽笑話可給我看的?還能說話,也不像媽媽說的那樣要死了啊。”
  “難道不是嗎?”方紫星依舊笑著,眼角溢出兩行淚:“我終於遭到報應。簡意軒要和別人結婚了,你高興了吧!你那天說得沒錯,我的確是懷孕了。簡意軒知道我這樣,還是要和別人結婚。”
  方為安冷哼:“所以你為了一個薄情寡義的人就自暴自棄不想活了?你真是自私無比,你沒家人嗎?”為安倒是懵了,剛剛還不惜背叛女友妹妹愛得死去活來,怎麽轉眼就撕破臉,勞燕分飛了?簡意軒還真連人都算不上,欺負一個孕婦算什麽東西。
  “我要把孩子生下來,我要折磨死他。但是爸爸媽媽不讓,他們說方家丟不起著個臉。”方紫星抹了抹淚,繼續說:“你說這是為什麽?明明是我們很早就遇上的。”
  方為安這個高智商的姐姐,情商怎麽就那麽低?愛情這種東西也分先後?“你瘋了,孩子的父親都不要,你生下它幹嘛?給我去醫院。”方為安放下包,掀開方紫星的被子,打算拖她去醫院,聽說她連續一個禮拜隻進牛奶。人都瘦成了一把骨頭,下巴比範冰冰還尖,縮在那往日的氣質全無。
  方紫星扯過被子,往裏縮了縮。“我不去,我就是死也要生下這個孩子。”
  方為安發火了,“我說你賤不賤,別人不要你,你還死皮賴臉的粘著他幹嘛,你以為生下這孩子簡意軒就能回來?你現在生下這孩子不是讓方家蒙羞是幹嘛?還有這孩子以後是私生子,你怎麽向孩子交代?孩子要是問起爸爸是誰你怎麽說?就算你的孩子諒解你,你不替自己想想,以後你不嫁人了?為了這麽一個人渣,你這一輩子就毀了。你倒是說說看,他有哪一點值得你這麽做?這種男人就是送我我都不要。”
  “對,我是賤,我搶了你男朋友。現在你是不是在感謝我,Kevin比簡意軒好十倍百倍不止。所以你就在我麵前炫耀對吧?方為安我告訴你,就算簡意軒是人渣我也喜歡,我就是喜歡,我就是要替他生孩子,怎麽樣吧?我明天就回英國,你們要是覺得給方家蒙羞,我以後就不回國了,改姓行了吧。”
  一聽這話,方為安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擼了擼袖子,“那你是和我們斷絕了關係也要生下肚子裏的孩子?”
  “對。”方紫星堅定地點著頭。
  “簡意軒給你吃什麽迷魂藥了?真是鬼迷了心竅。”
  看來得會會這個王八蛋,方為安甩門下了樓。母親正坐在客廳裏抽泣,見方為安下來停了哭聲,上前問道:“怎麽樣?”
  方為安最見不得人哭:“媽,你哭什麽,她要生讓她去生好了。”
  “作孽啊,你爸爸氣得幾天沒吃飯,這可怎麽辦?”
  “你自己生的女兒要這麽作踐自己有什麽辦法?”為安歎了口氣“你給她做點吃的,不然這麽下去非得餓死。”
  “她不肯吃。”
  “那就讓她餓死算了。”
  說完方為安就急匆匆的出了門。
  
  第 43 章
  自去年平安夜四人吃過一頓飯後,為安沒想到再次與簡意軒見麵竟然是這樣。她恨不得上去抽他兩個耳光。再這之前,她對他已經沒有半點恨,甚至試著去理解和原諒他跟方紫星的感情。
  她開始懷疑自己看人的眼光,眼前的男人曾是她要托付終生的,卻在這半年多的時間裏兩結新歡,而且說出讓紫星去墮胎這樣不堪入耳的話。不顧及紫星的身體,也要念及她肚子裏的那塊肉吧。
  “簡意軒,你現在和那女人分手,馬上和我姐姐結婚,我可以既往不咎。你還是我們方家的女婿,是我和思婕的姐夫。”方紫星不肯去醫院,為今之計也隻有勸簡意軒回頭了。
  “我很喜歡我未婚妻,而且婚期在即,我是不可能悔婚的。我說過了,已經和你姐姐談過這個問題了。”簡意軒淡淡的說著。
  “她現在每天不願意吃東西,不肯掛點滴。這樣會出人命的,知道嗎?”
  “既然她自己都不珍惜,你們何必擔心。”
  “簡意軒,你還有沒有一點點人性?你就不怕我去找你未婚妻把這件事抖出來?那些娛記對你們這些紈絝子弟的花邊新聞可是很感興趣。”
  “你在威脅我嗎?”簡意軒哈哈大笑,聲音極其刺耳。“不勞煩你,我未婚妻知道這件事,至於媒體那邊請隨意,說不定我能和你的男朋友一起上頭條。說實話,我還真沒上過娛樂頭條。”
  為安啞口了,端起桌上的水一飲而盡。看來今天是來錯了,方紫星應該感謝簡意軒拋棄了她,日後若真結了婚還真不知怎麽樣了。對付這種無恥小人最好的辦法就是無視。
  “簡意軒你就不怕遭報應嗎?我們兩姐妹真是瞎了眼,會看上你這種無恥之流。方紫星還在那要死要活的替你生孩子,要是生了一個和他父親一樣的孩子才是造孽。”為安也不顧形象,什麽難聽說什麽。後來想,當時肯定像潑婦罵街。
  “對,我是無恥之流。那你男朋友是屬於哪個流派?”
  為安冷笑,他有什麽資格提起蘇槿彥?“你不配提我男朋友。”
  “為安,你知道我為什麽會想要和現在的女朋友結婚?因為她給了我閑適和安定,還有寬容,在她身上我看到了你的品性。我們本是多好的一對,為什麽會走到今天這一步?”簡意軒站起來,隔著桌子拉過為安的手,言語裏不無痛楚:“為安,其實你也不幸福對不對?那些甜蜜不過是在我麵前的一種偽裝,對吧?你回答我。”
  簡意軒的力道過大,為安的手被她握得生疼,掙紮著讓他放開。男人們總是喜歡熱情如火的紅玫瑰,貪戀他們給的激情,同時又舍不得純淨冷清的白玫瑰給帶來的安靜,而且往往自以為是地高估著自己的魅力。
  “你放開我,放開我。簡意軒你以為你是誰,我們需要在你麵前偽裝嗎?”
  簡意軒依舊不肯放手,仿佛隻要他不放手,為安就不會離開他。“蘇家不可能讓你進門。你以為我不夠愛你,而他就能愛你到豁出去身家性命?別傻了,為安。你知道我們是怎麽分手的嗎?我不甘心……”
  “你放開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為安掰開握著她手腕的五個手指,手腕上有一圈紅痕,揉了揉。
  “為安回去問問你男朋友和你家姐。”
  為安這才想起簡意軒剛剛說過的話,思維一下子停在了那裏,想不明白這兩句話之間有什麽聯係,“你把話說清楚一點,我們分手和我男朋友有什麽關係?”
  簡意軒麵露痛苦:“我們,我們分手是他一手策劃的……”
  為安眼前一片茫然,看不清簡意軒的表情,腦子裏隻盤旋著一句話:“我們分手是他一手策劃的……”他是誰?他是誰?他是子建嗎?不可能的事,明明是簡意軒和方紫星兩人暗度陳倉,和子建有什麽關係。
  沒有和簡意軒告別,拿起包衝出了酒店,攔了一輛的士,司機問她去哪裏,她一時也不知去哪裏好。拿出手機打電話給蘇槿彥,聲音有些顫抖:“你在哪裏?”
  “還在公司,吃飯了嗎?”蘇槿彥問。
  “沒有。”
  為安掛了電話,和司機說去南豐。
  到南豐,直奔蘇槿彥辦公室。早已過了下班時間,整個辦公樓空蕩蕩的,連走路也有回音。敲門進去,辦公室裏還有兩個人,她認識,一個是財務總監一個是市場部副總,三人頷首致意。
  蘇槿彥有些吃驚,她從不主動來辦公室找他,“你先進會客室坐一會兒,我馬上就好。”
  為安靠在會客室的沙發上,隔著磨砂玻璃門,聽不清外麵的聲音。沙發正對麵放著一個假山盆景。假山、涼亭、湖泊、老人垂釣,多麽祥和的景致,卻掩蓋不了孤寂與蕭索。想起了許許多多往事,和爺爺一起釣魚、陪爺爺上青城山、到後來第一次給喜歡的男孩寫情書、被他用最殘忍的方式拒絕、來南豐打暑假工……想著想著竟然流淚了,她想睡一會兒,蜷起身,脫下外套蓋在身上,總覺得這樣會安全一些。
  她醒來時身上多了一件西服,上麵還有蘇槿彥的味道。看了看時間,一個小時過去。不知為何,居然能夠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睡著,而且還睡得那麽踏實,連夢也沒有。
  披著西服在沙發上愣愣的坐了半響,什麽也沒想,就像小時候每天早上醒來坐的第一件事便是坐在床頭揉著眼睛發呆。有時候會竭力的回憶頭一晚做的夢,更多的是什麽也不想,純粹發呆。
  蘇槿彥進來,手裏還拿著文件。深灰細條紋襯衫,藍色係領帶,襯得他成熟內斂。
  “醒了,吃飯了沒有?”蘇槿彥一貫的微笑,聲音溫柔。
  為安搖著頭,說起來的確有些餓。
  “我們去吃飯吧,差不多了,我收拾一下就下班。”
  為安起身將衣服遞給他,“你不冷嗎?”
  “不冷,我身體很棒。”蘇槿彥穿上衣服,還做了一個擴胸運動。“走吧,出去收拾一下,我餓了。”
  為安跟著他出了休息室,看著蘇槿彥收拾文件,關電腦拔電源,收進包裏。在走出辦公室時,她突然從背後抱住了蘇槿彥,臉緊緊的貼著溫熱的背,輕輕的摩挲著,舒適極了。
  “小安,今天怎麽啦?誰欺負你了?”
  “沒什麽,我隻是想抱抱你。噓!不要說話,一下就好。”
  休息了一個小時,為安已經沒有勇氣問任何事情,她隻想抓住眼前的幸福,貪婪的從他身上汲取溫暖。她是水做的嗎?眼淚竟又不爭氣的湧上來,濕了他的衣服。原本溫暖的背讓她的臉上一片冰涼,失去了溫度。不想放開,也不想走出這個門,怎麽辦?沙啞的聲音叫著:“子建。”
  蘇槿彥掰開環在腰間的手,轉身捧起為安的臉,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般往下流,不明所以,心疼極了。“怎麽啦?小安。”
  為安搖著頭,事實上就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要哭。真的是因為簡意軒所說的那件事嗎?或者隻是蘇母給她的壓力的一種無聲的發泄。她一直默默承受,因為她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她毫不懷疑蘇槿彥的愛,而她亦是毫無保留的愛著他,兩人辛苦卻甜蜜,珍惜著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她隻怕出了這個門,會忍不住去求證他是否真的織了一張網,等著她往裏鑽,而她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
  “那我們先去吃飯,吃完飯你再慢慢和我說遇到了什麽不愉快的事,OK?”蘇槿彥抬手替她擦拭眼淚,在她臉頰上印了一吻。為安迷蒙著的雙眼看到了他眼中的自信以及寵溺。也許事情並不是想象的那樣,為安寬慰著自己。

  第 44 章
  在公寓樓下吃了個簡單的飯,蘇槿彥給她講著不知哪聽來的各種笑話,為安沒覺得哪裏好笑。
  吃完飯上了樓,蘇槿彥坐在沙發上,左手抱胸,右手手背托著腮,看著為安在客廳和臥室間來回走動。觀察許久終於忍不住發話:“我在猜測你今天是為什麽事生氣,小安,過來坐。”蘇槿彥拍了拍沙發。
  “猜到了嗎?”為安收拾著茶幾上的報紙雜誌。
  “被你上司批評了?”
  蘇槿彥看為安沒反應,繼續猜測。
  “因為早上我刷牙沒有把牙膏放好?”
  “因為我很久沒有陪你逛街?”
  “難道是我昨晚沒讓你盡興?”
  蘇槿彥皺著眉,他隻是想讓她笑,但很不成功。拉過她,將她至於膝上,“告訴我,為什麽難過了?”
  為安望定他,他的眉因她難過而微微皺起,深不見底的黑眸閃著溫柔的神色,她在他的瞳孔中看到了毫無神采的自己。
  為安掙開他,坐在他身旁。“我姐姐執意要生下孩子,我去見了簡意軒。”
  “結果如何?”蘇槿彥問。
  “簡意軒讓她去做手術,他要和別的女人結婚。”
  “男人變心九頭牛也拉不回來,你好好勸勸你姐姐,私生子的身份對孩子影響很壞。”他有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弟,雖然他們什麽也不缺,但永遠無法得到世俗的認同。
  “子建,你織了一張網對嗎?”為安問得雲淡風輕。
  蘇槿彥愣住,但馬上明白過來,並不予否認,眉宇間的陰鬱一閃而逝。隻是問:“小安,你後悔了,對嗎?”眼裏毫無波瀾,悠閑的拿起她剛剛整理好的雜誌翻閱,也就是這麽一個翻閱雜誌的動作激怒了她,跳下沙發,地板的涼意透過絲襪蔓延到全身。俯視著他。他是篤定了她不會後悔才這麽問的。“你對於這個成果是否滿意?看著我心甘情願的爬進來,你隻需稍稍用一點收網的力,我就動彈不得。隻要你不放手,我就會死在裏麵,而且認為自己有多幸福快樂。”
  蘇槿彥站起來,與為安對視,“小安,你也覺得自己是幸福快樂的對嗎?那為何要去在意我是怎麽得到你的呢?還是對於那個男人你根本是不甘心,認為你們原本可以幸福的在一起,是我一手拆散了一對人人稱羨的鴛鴦?”
  聲音裏夾雜著冷漠與嘲諷。他從沒這麽大聲和她說過話。為安心裏無限哀傷,他竟懷疑她?此刻怒火熊熊燃燒,質問著他:“難道不是嗎?你給了方紫星什麽好處,竟然可以讓她毫不顧忌姐妹之情,幫你去引誘她妹妹的男朋友?等我們姐妹二人感情破裂了,你再充當好人,來平衡我和她之間的關係。蘇槿彥,你有沒有想過,我的心有多傷,多痛?她是我最親的姐姐……”說著說著為安有些喘,後麵還想說竟然無法開口,嗓子完全沙啞。
  “對,我和你姐姐是有交易,我要你,她要Cris簡,我們各取所需。”蘇槿彥攤手:“方為安,你以為我不拆散你們,你們就能長久嗎?你知不知道我在英國就見過他們約會,在本城也遇見過不隻一次。我隻是想讓你忘得更徹底些罷了。”
  方為安咆哮:“好讓我死心踏地的更著你對嗎?”
  “是,沒錯。我加快了你分手的決心和速度,我不允許我的女人對別人念念不忘。”
  蘇槿彥冰冷的眼神刺穿了她的心,她流著淚冷笑:“那這麽說我還得感謝你?你還收買了多少人?你可以在我和他分手的第一時間出現,上演一場英雄救美;去S市看車展也是你早就計劃好的對嗎?因為我不喜歡,你就讓方紫星和簡意軒消失。你知不知道,現在因為你介入,這世界也許要多出一個無辜的私生子,我們方家也因此蒙羞,我父母傷心欲絕。”
  蘇槿彥皺著眉,艱難而痛苦地問方為安:“小安,你愛我嗎?說這些話為什麽全然不顧我的感受呢?”
  方為安呆住了,多可笑的問題,他居然問他愛不愛他?她笑出了聲,邊笑邊抹眼淚。她一步一步往後退,退到牆邊,靠著,雙手攀著白色的牆麵,她想住在什麽,卻什麽也抓不住。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為安搖著頭哭喊,“連我自己也記不清了。子建,我一直在等,等著你能夠轉身發現我,等到我心裏長滿了荒草。可是,你今天居然在問我:你愛我嗎?我給你寫有生以來的第一封情書,你卻把信公之於眾;我去你的公司打工,隻是為了能夠看你一眼,你對我視而不見;我看著你身邊的女人換了一個又一個,我聽著你對別人說你愛她;我每年都會在你的生日給你發一封郵件,從來沒有回音;你回國後第一次見我,竟然沒有認出我,你不知道我的心早就被你淩遲成一片一片了。可是就是這樣,我依舊心甘情願……”
  那些從未訴說過的情感如排山倒海一般湧來,控製不住,雙手捂著臉,雙肩聳動,痛苦至極。她以為能夠在某個日落時分,兩人背靠著背坐在草地上,看著夕陽,以最平和最幸福的心態去述說這些往事,不會哭,心也不會痛。
  “如果這不是愛,那我這輩子不知道什麽是愛?你告訴我,人生有幾個十年,而我對你又何止十年?如果重新來過,我不要再遇見你,不要。”為安激動的聲音突然軟下來:“其實我和那些女人一樣吧,不過是你設下天羅地網網住的一條魚而已……”
  她還想說什麽,唇被堵住了。兩瓣溫熱的唇失去了往日的溫柔和耐性,完全不顧方為安的推拒,吸吮啃咬著,手從衣服下擺處伸進,觸到為安細滑的肌膚,粗魯地揉捏。他現在隻想占有她,不顧她的反抗狠狠的侵犯她,填補他十幾年的寂寞和虛空。
  她說他沒有轉身發現他,她說他沒有第一眼認出他……
  方為安放棄了反抗,反抗隻是徒勞。他根本連喘息的機會也沒給她。睡衣被他用力撕扯下來,扣子墜樓地麵發出脆響,涼薄的空氣讓她顫栗不已。她的心被撕裂了,陷入了絕望,任他欲所欲求。
  他已經完全無法停止,像一隻咆哮的猛獸,想要吞噬她,將她揉碎了放進身體。一切都美好得不太真實,貪婪而癡迷的看著她,緊擁著她,他是如此迫切的需要那份包容和滿足。柔軟的沙發成了他的戰場,征服方為安的戰場。身下的人由哭喊變成了帶著抽泣聲的喘息,臉上的淚始終沒有停過。恍惚如初次般,那些過往成了一場繁華的夢,唯有此刻才是真實,唯有這樣才能完完全全擁有她。
  是誰穿越了時空,回到那些簌簌的時光裏,替他拾起已然塵封的點滴回憶;而又是誰一直引領著他不斷的攀岩走避,駛向最高峰?
  他仿佛曆盡了一生才找到一個出口,每一次的回眸,每一抹微笑,每一聲呼喊,每一份歡樂都匯聚成了河流,湧入大海,隨著波瀾壯闊的海麵此起彼伏,激蕩出朵朵美麗的浪花。
  空曠寂靜的客廳,嚶嚀般的哭聲,彼此的喘息和呻吟,顫抖的聲音“小安”。一切的一切戛然而止。
  尋尋覓覓許多年,以為與她終究情深緣淺……
  她是他的,原來一直都是。

  第 45 章
  不知過了多久,方為安才轉醒,去抹臉上的淚,手觸碰到了柔軟的短發才意識到難以承受的重力是從何而來。麻痹的身體艱難的動了動,閉上眼,她甚至不願意開口叫他。頭腦一片空白。
  茶幾上的手機鈴聲一遍一遍的響起,就在他們觸手可及的地方,誰也沒有想去接聽。鈴聲停止片刻,再次響起,終於忍無可忍的蘇槿彥起身接電話,而為安也幾乎在同時起身,向浴室走去,沒有看他。
  她被人單手從身後抱住,赤裸的背貼著他結實的胸膛,兩個冰冷的身體擦不出哪怕一點點的溫度。耳際飄來他感性的聲音:“媽媽,我剛剛在洗澡,您怎麽啦,哪裏不舒服了?”
  為安試圖掰開環在腰間的手,身後的人卻擁得越發的緊,不知他哪來的力道,單隻手就可以讓她動彈不得。
  對話還在繼續。
  “醫生來過了嗎?”
  ……
  “怎麽說?是脫臼了嗎?”
  ……
  “媽媽,曉彤不在您身邊嗎?”
  為安不知他們在說什麽,隻聽見了曉彤兩個字,莫曉彤。這個名字讓她反射性的想要推開他。隻是倘若他不放手,她是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的。意識開始慢慢回複,想要尖叫,所有的一切都讓她尖叫。簡意軒,方紫星,莫曉彤,和蘇槿彥通著電話的蘇母,還有抱著她的男人,甚至痛恨這一切。
  最愛的男人聯合最親的姐姐算計她,前男友背叛她,莫曉彤想奪走她的男人,蘇母說她隻會拖累她的兒子,她無處躲藏……
  摸到了結實的手臂,想也沒想低下頭就咬下去,不管那是誰的,凶狠的咬著,以至於以為能把那塊肌肉咬下。麻木了,口裏濃濃的血腥味,腰間的力道越來越足,而他還在若無其事的講著電話,“我等一下就回去……”
  終於放開了她,她有片刻的停頓,但很快就衝進了衛生間。打開蓬頭,開始衝刷自己的身體。
  沒有眼淚。隻是胸口有一塊地方在疼,莫名其妙地疼。
  門外有敲門聲,而後是鑰匙轉動的聲音。他赤裸著上半身出現在門口,霧氣迷蒙了她的雙眼,隔著玻璃門看不清他是在笑還是在皺眉。
  為安仰著臉,閉上眼,水流順著她的臉往下,“你出去。”聲音出奇的平靜。
  他沒有聽她的話,脫下了身上的衣物,推開玻璃門走進去。
  方為安睜開眼,他手臂上的鮮紅觸目驚心,心裏又開始疼,仿佛那塊傷口是在她自己身上,流的是她的血。
  他一步一步逼近,她後退,肌膚貼到了冰冷的花崗岩,忍不住顫栗。他撐著雙臂圍住了她,凝視著她,目光溫柔。那些遍布脖頸,胸口的吻痕在她如雪的肌膚上格外刺眼,控訴著他剛剛的粗暴。
  “對不起,我剛剛控製不住……”
  為安將頭靠在身後,閉上眼:“你不需要內疚,一次和一百次沒有區別。”蓬頭在嘩嘩的流著水。
  修長冰冷的手指有意無意的劃過她的胸口,撩起她胸前濕漉的發絲。有許多話不知從何開口,比如她口中的情書,比如她說會在每年生日時給他寫一封郵件,還有她說他沒有認出她……原來他們隻是錯過了最好的年華,錯過了彼此的初戀,初吻,還有許許多多的第一次。她不知道他也給她寫過情書,有些寄出了,但沒有回音;有些還靜靜地躺在他的小匣子裏。他們是早已相愛的,隻是他自己也記不起具體的時間和地點了。也許就是在過去的某個瞬間,內心裏突然想起那個叫她哥哥的少女時令他怦然心動的瞬間,或者是午夜夢回時她微笑著喊他子建的那個夜晚?
  剛從美國回來時,第一次見到她是在蘇珊的婚禮上,他牽著另一個女人的手;第二次見到她是在公司的電梯裏,他有搭訕,他以為她不認得她,後來的見麵也不頻繁。剛開始接手父親的工作,總是很忙。他起初就知道她有男朋友,不敢多加打擾。後來看到那輛S500裏的人才下決心橫加幹涉。當時覺得眼熟,後來碰巧在一家休閑會所裏看見他和方紫星親親我我才隱約記起一年前的英國旅行,在伯明翰的一個小鎮上見過他們。那次碰麵方紫星很是尷尬。蘇槿彥並沒有去調查為安和簡意軒戀愛了多長時間,感情怎麽樣,瀕臨瓦解的感情他不關心。他隻是告誡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再錯過,他的羽翼已經豐滿,他想自己是那個可以給她幸福的男人。痛苦都隻是暫時的,幸福可以長長久久。
  “我愛你,小安。”他和她表白過很多次,他卻嫌不夠。他想讓她知道自己的感情有多堅定,想讓她知道自己也如她愛他一般愛著她。愛情真是一種奇妙的情感,可以讓你失去理智,也可以讓你摒棄所有,心甘情願。愛情讓人得失心瘋也不是沒有可能。
  是誰在對她表白?剛剛強迫她的人在說愛她嗎?為安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終於,她還是留下了眼淚。她突然對自己無能為力,即使這個人算計了她,強迫了她……
  失去了自我。
  如果可以控製自己的心,她願意選擇不愛。或者潛意識裏她根本是不願意去放棄這一切,猶如在過去的許多年裏,與其說她忘不了蘇槿彥,不如說她是不願意去忘記。她不知道除了他,她還能去愛誰。
  “有多愛?”她在問,她貪婪,她想知道自己在他心中到底有多少分量。
  “很愛很愛。”
  “你和每個女朋友都說同樣的話嗎?”
  她嫉妒和他有過交集的所有女人,嫉妒那個在蘇珊婚禮上說愛他的女人,嫉妒報紙雜誌上和他吃飯的女明星,嫉妒莫曉彤,她不知道他對她們有幾分真心。
  “不,小安。”他搖著頭,語氣堅定:“我從沒有主動跟除你之外的任何女人說過這些話。我想所有的男人都一樣,想娶的女人隻有那麽一個而已。其他都成了附屬品。”
  為安還來不及思考他話裏的含義,他的吻就落下來。她的額頭、眉毛、鼻翼、唇,一路往下,舔吻著她的每一寸肌膚。溫柔而耐性地挑逗,兩具軀體不由自主地纏繞。
  她始終是逃不開的,就這樣吧。臣服於自己的心,做一個真誠的人。
  至少他們是愛著的。

  第 46 章
  那晚蘇槿彥回家了,他的母親從樓梯口摔下來,手脫臼了。他的父親沒在家,莫曉彤出去了,他的母親需要安慰。
  走時他說:“我晚上會回來,你先睡。”
  她深信不疑,她以為他真的會回來。她和他一樣,沒有彼此在身邊已經不能熟睡。就如那晚。
  半夜醒來摸著空空的枕邊,心裏無比失落。失眠了,胡思亂想,直至天明才合眼。
  第二天是周末,蘇槿彥十點才打來電話,說人在日本,臨時出差。
  “和日本這邊的廠商合同出現了一些糾紛,我過來處理一下。我昨晚回去,爸爸也剛好回家。兩人談到淩晨,今早要趕早班飛機就沒下山。小安生氣了嗎?”
  對於昨晚的事,蘇槿彥總歸是抱歉而內疚的,小心翼翼的試探為安的態度。
  電話這端的為安正躺在沙發上伸著懶腰。三月的暖烘烘的陽光透過落地窗折射進客廳,她躺在最靠窗的位置,一仰頭就望見遙遠的蔚藍色的天空中漂浮著的朵朵白雲。潔淨,飄逸。
  “我在你眼裏就那麽容易生氣?他們都說我脾氣好。”為安大言不慚。
  蘇槿彥癡笑:“嗯,你把壞脾氣都給了我,對別人自然就是好脾氣了。”
  “你很不樂意?”
  “怎麽會,我高興還來不及。有一部分人是對自己最親近的人才有脾氣。”
  方為安此時才意識到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對他無理取鬧,也許潛意識裏就已經把他當做了最親近的人。是的,女人往往是這樣,喜歡在愛自己寵自己的人麵前放肆。她們總是認為他應該無條件的包容和理解,甚至安慰。一次是這樣,兩次還是,男人們厭煩了,就給了其他女人有機可乘的機會……
  沉默片刻,為安笑問:“那在你的意思是我已經把你視為最親近的人了?”
  “難道不是嗎?小安。”蘇槿彥自信滿滿的反問。
  為安沒有給予答案,岔開話題:“你母親的手怎樣了?”
  “醫生看過了,沒什麽大問題。”
  “哦,我下午去看看,你母親不會不歡迎吧?”
  “要不等我回來再一起去?”話裏不無擔憂。
  “不用,以你媽媽的涵養不至於會為難我。”
  “那好,你什麽是時候去,我讓司機去接你。”
  “子建,我自己去,你這樣隻會讓你母親不高興。”
  “那好,聽你的。”
  “我想你,早點回來。”
  “我也一樣,這兩天就回去,等我。”
  在甜蜜的道別中收了線,為安開始頭痛下午的青城山之行。日後若是結了婚,婆媳之間關係該怎麽處?這是個難題。最近經常上網逛論壇,對這種帖子格外留心。往往是婆媳關係搞得全家不得安寧,丈夫夾在中間為難,看得她心驚膽顫。找個時間和韋樂溝通溝通,向她取取經。
  燉了一盅排骨,炒了一個蛋炒飯,獨自吃飯沒什麽味道。乏味至極,純屬填飽這個胃。吃完飯看了一會兒電視,上網查了一些關於脫臼的治療資料,發現沒什麽可買的。骨頭湯,鈣片之類的,想必他們有錢人家也看不上。最後翻出前一段時間買的白玉簪,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送給蘇母。待不待見那是她的事,買了一籃水果上山了。
  事先有打過電話,到蘇家時,蘇母正坐在沙發上看書。莫曉彤則在客廳龐大的落地窗前上網,曬太陽。
  韓嫂接過為安手中的水果和鈣片,蘇母見為安進門,起身迎出來,黑色披肩擋住了吊著繃帶的手。
  自上次見麵也已經兩個多月了吧,為安心裏沒有疙瘩是不可能的。隻是見了麵還得笑:“伯母,好些了嗎?”
  蘇母點頭,衝為安招手,笑容可掬。“剛剛換了藥,好多了,來,過來做。”
  一直坐著的莫曉彤也起身,懶散的問候了一聲:“方小姐,好久不見。”繼而又坐下,盯著電腦屏幕打字。
  “莫小姐,好久不見。”
  人們都說情敵見麵分外眼紅,她們則不是,誰也沒打算多瞧誰一眼。為安和蘇母做在沙發上,也沒什麽話題,蘇母拿起遙控器開了電視。
  為安掏出手提包裏的的白玉簪,打開了呈在蘇母麵前。來時還特地去禮品店挑了個素雅的包裝盒。蘇母見是上次在珠寶店裏看的那一根,眼前一亮,笑嗬嗬地說:“這是送給我的?”
  “是。很早就想送給您,一直沒有機會。”為安恭敬地回答。
  蘇母拿起簪子看了看,又放下,喜悅之情溢於言表。“那我就收下,謝謝你。”
  “伯母您太客氣了。”
  “方小姐,喜歡看什麽節目,自己調,別客氣。”
  稱呼還是方小姐,想必已經根深蒂固了,方為安沒有調頻道。屏幕上正期期艾艾地唱著昆曲《長生殿》。
  “伯母,其實您可以叫我小安,記得小時候您就這麽叫我的。”
  韓嬸上了兩杯綠茶,清新見底。韓嫂退去,蘇母才露出溫婉的笑容:“還是叫方小姐好,陪我老人家聽昆曲是不是覺得很乏味?”
  “不會,在家裏我也常陪我父親聽京劇。”
  蘇母臉上露出欣喜之色:“噢,是嗎?不知有沒有聽過這出《長生殿》?”
  為安點頭。
  “你說這愛情是什麽啊,怎麽能讓人這麽沉迷於其中?李隆基是用一個國家討好一個女人,人人都指責楊玉環,說是她迷惑了李隆基。你說這是她的錯?大唐幾百年的基業啊,我每次看這出戲心裏就悶得慌……”
  蘇母話裏為安想起蘇母姓李。思忖片刻:“曆史上像唐明皇那樣的皇帝固然有,但像劉秀那樣的也不是沒有,對吧?”
  “說得極是。但是陰麗華不也得和郭聖通分享一個丈夫嗎?”
  為安碰壁,轉移話題:“伯母,您可以多聽聽《桃花扇》這類曲目,李香君的節氣令人讚賞。”
  此時電話鈴響,韓媽對蘇母道:“太太,林太太的電話。”
  蘇母接過電話,“林太太啊,謝謝關心,沒什麽大礙。怎麽傳得這麽快?”
  為安將電視音量調小,“唐明皇”和“楊貴妃”在咿咿呀呀地深情對唱。一直玩電腦的莫曉彤起身向花圃走去。
  蘇母電話還沒放下,就來了兩個探病的女客,五十開外,都是保養極好的貴婦。蘇母笑逐顏開,上前寒暄。為安也意識到該下山了,她不在並沒有打算留在這吃晚飯。
  為安微笑著上前,禮貌的向兩位貴婦點頭,對蘇母說:“伯母,我還有些事,先回去了。”
  其中一位披著紫色披肩的貴婦問:“蘇太太,這女孩子是?”
  蘇母神色謙和地拍著為安的背,長者風範:“浩良朋友的孩子。聽說我病了,特意過來看看。”
  為安心裏悲傷,原來在她們麵前她是個連姓氏也沒有的女子。
  “嗯,真有心。”那位貴婦點著頭誇讚:“現在這樣的孩子可不多,長的多標誌啊。”
  “對啊,懂事。”另外一位穿套裝,手裏拿著小手提袋的貴婦也附議。
  為安靦腆地笑笑:“過獎了。你們聊,我先走了。伯母,下次再來看您。”
  “在等等吧,司機快回來了,我讓他送你,這裏叫計程車不太方便。”蘇母客氣地挽留。
  “謝謝,不勞煩了,您保重。”
  “好,那我就不留你了,有空再來。”蘇母拉著她的兩個朋友:“鍾太太,謝太太,來坐。韓嫂,上一些茶點。”
  韓嫂應聲:“在準備了。”
  正在長廊上澆花的莫曉彤截住了方為安,微笑真誠而可人:“不要徒勞了,你搶不過我的。”
  “子建說他是我的。”為安臉上露出淡淡的笑:“莫小姐,再見。”
  穿過長廊,沿階而下。
  為安在門口打電話叫了一輛的士,趁著等的士的時段欣賞這半山的美景。這座山上,除了蘇家那棟老宅,她最喜歡的就是山崖下這片海。夕陽西下,寬闊的海麵鍍上了一層金黃色,波光粼粼。放眼望去,甚是壯觀。此時特別想念蘇槿彥,良辰美景想與他共分享。
  三月的風還有些冷,為安理了理圍巾,掏出電話,撥給蘇槿彥:“子建,你猜我在做什麽?”
  “讓我猜嗎?”蘇槿彥很高興:“猜中有獎?”
  “嗯……”為安思索著:“你要什麽?”
  “我要什麽,你都給我嗎?”
  為安暗笑,我連人都是你的了,還想要什麽呢?
  “等你回國的那天,我給你一個驚喜吧。”
  “真的嗎?小安,我拭目以待!”電話那邊停頓了一下:“小安,我在吃木瓜。”然後是竊笑聲,為安知道他在想什麽,對著電話臉泛起紅暈。有些羞惱的問道:“你很空?這時候在吃茶點嗎?”
  “沒有,中午沒吃飯。助理也不知怎麽回事給我叫了一盅木瓜湯。”笑聲又起,“小安,你要給我什麽驚喜呢?”
  “你都還沒猜我在幹嘛。”
  “你正站在我家門口眺望大海,突然很想你老公,於是乎就有了這通電話。我說得對吧?”
  “蘇槿彥,有沒人告訴過你,你臉皮很厚?”
  “小安,海邊很涼。”蘇槿彥聲音低柔,“家裏司機沒在嗎?我讓人去接你吧,計程車很慢。早點下山。”
  “子建,漲潮了。”為安望著眼前一波接著一波的海浪,內心無味陳雜,“我特別想你。”淚水不期然的落下,抬手抹掉了。還沒等蘇槿彥回答就收了線:“車子來了,我掛了,早點回來。”
  車子沒有來,她隻是怕突如其來的淚水擾到了他。
  五分鍾過後,計程車來了。說了個地址就閉目養神起來,到市區還有半個多小時的路程。
  這裏除了業主外,來往的車輛極少,而這個時間段更是少之又少。為安迷迷糊糊間發現自己怎麽也睜不開眼,全身無力無法開口說話。心裏多少明白有些不對勁,原來這是一條不歸路。隻是任憑自己怎麽努力也無法睜眼,漸漸就失去了意識。

  第 47 章
  等為安轉醒,眼前一片漆黑。靠著牆坐在地上,眼被人用布蒙住了,嘴裏堵著東西,雙手反綁在了身後似乎是水管的物體上,非常疼痛。她才明白自己的處境,是被綁架了。本能的瞪著雙腳,希望可以弄出點聲響。這個身體能動的也就是這雙不著力的腳。嘴裏不斷的發出叫喊聲,怎奈聲音微弱。四周除了她“嗡嗡”的掙紮外,一片寂靜。
  不停的叫喊和踢蹬,腿腳沒了力氣,聲音也啞了。不知這是何處,也不知道現在是何時,過了幾天了?還是剛過一個小時?
  為安才記起自己是從蘇家出來,上了一輛綠色的計程車,後來的事就記不得了。思前想後,她沒有得罪什麽人,那些綁匪定是把她當做青城山上的有錢人來敲詐勒索了。要是知道她隻是一介平凡女子恐怕要失望。她現在後悔自己為什麽那麽倔,她原本有機會可以躲過這場災難的。比如聽蘇槿彥的話,乖乖的等著他回國再一起去探望他母親;比如不要那麽逞強,聽了蘇母的客套話,讓司機送她回家……
  放棄了掙紮。幾乎是本能,綁在身後繩索開始與水管摩擦,興許能有些收獲。屋子涼颼颼的,被蒙住了雙眼,耳朵格外靈敏,門外有腳步聲。為安屏住呼吸,側耳傾聽,門開了。為安全身放鬆靠在牆上,假意昏迷。
  有人在她臉上輕輕拍了兩下,“老大,這妞怎麽還沒醒?”聲線粗獷,外地口音,估摸著是個彪形大漢。
  被稱作”老大”的人發話:“沒事,讓她多睡一會兒,這大半夜的醒來吵吵鬧鬧得多煩。這藥也不是用過一兩回了,不會出事。”看來是一群慣犯。方為安腦海中湧入的是香港槍戰片中那些黑社會綁票場麵,紋身的綁匪,令人咋舌的贖金。此刻不做他想,靜觀其變。
  “這妞長得還不錯。”聲線粗獷的男人捏著為安的下巴,對著她的臉吹了吹氣,一股惡心的氣味讓她眉頭微蹙,卻沒敢出聲。
  “阿南,別打這肉票的主意。等我們拿了這筆贖金,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
  那人鬆開了為安,“老大,要是這女人家裏不肯付贖金,那在撕票之前就歸我怎麽樣?”猥瑣而淫褻的笑聲讓她渾身顫栗不止。
  “我說阿南啊,你這小子什麽時候能長進一點,不要成天想著女人。有些事交給你做還真不放心。這肉票不能碰,要碰也輪不到我們,聽見了沒有?”“老大”的嗬斥讓方為安送了口氣,至少不會亂來。
  “這票要是幹成了,我們也能分不少吧?五千萬美金呐,可以去澳門。要是他們家不給怎麽辦?”阿南不無擔憂的問。
  “你小子,懂什麽。這點錢對他們來說是九牛一毛,有錢人都膽小如鼠,而且最珍惜的是命,別說五千萬了,我敢打包票,再加個五千萬,都能到手。好好給我看著她,不能有任何差池。等她醒來叫我,我好給蘇家公子打電話。”隻聽那”老大”打了一個哈欠,腳步聲越來越遠。
  有預謀的綁票,她被人跟蹤了多久?為什麽她和蘇槿彥都沒有絲毫的察覺和警惕?他們自詡是普通人,談著普通的戀愛,過著世俗的日子,蘇槿彥對她也是低調至極,很少在公開場合露麵。為什麽這樣也會有人盯上?
  隻是這綁匪摸底摸得不夠清楚,她雖然與蘇槿彥在一起,但並未得到蘇家的承認,在二老眼裏不過是方小姐。就算承認,就算已經是蘇家的兒媳,他們也未必會拿出那麽多錢來贖一個外姓人氏。
  城內這幾年並未聽說有綁票事件,倒是前兩年某集團副總裁在家中遇害,入室搶劫,一家老小帶上保姆無一幸免。鬧得人心惶惶,富豪們都紛紛加強安保措施。事情過去久了,意識也就鬆懈,慢慢淡忘了這件事。
  蘇槿彥是在與廠商開會,重新協商合同時接到的電話。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還有一些細節上的東西交給助理。打算下午抽空去逛一逛東京城,給小安買一份禮物,她說要給他驚喜,那麽他也要表表心意。電話一整夜到今早都是關機狀態,他做過很多種假設:有可能沒電了,迷糊的性格忘記了充電;或者是為那份驚喜製造一種神秘感;還有一種可能會不會是手機丟了?
  看到她的來電,掃了一眼安靜的會場,接起電話,非常公事話的道:“有事嗎?我在開會。”
  電話傳來的卻是陰柔的男聲:“蘇公子,你好,打擾了。我隻是耽誤你兩分鍾時間。”
  蘇槿彥的本能告訴他,來者不善,蹙起眉,依然是百變不驚的語調:“請問你是哪位?”
  那邊幽幽地說道:“方小姐正在我手上,請準備好贖金。五千萬美金,記住要不要聯號的現金喔。人民幣,外幣都行。我給你兩天時間籌錢,兩天後再告訴你交貨地點。不許報警,否則馬上撕票。”
  蘇槿彥靜靜站在那裏,贖金?五千萬?撕票?他足足用了兩分鍾時間才消化這個消息,半垂著睫毛,手輕輕地劃著紅木桌麵:“請讓我聽她的聲音,沒聽到聲音我什麽都不會做。”
  對方的電話背景極安靜,幾秒種後那陰柔的聲音再次想起,不再是對他那般客氣,惡狠狠的:“你給我說話,說話。”有巴掌聲,蘇槿彥覺得自己的心被抽了一半,劃著桌麵的手握成了拳,咬著下唇重重地砸向會議桌,會議室裏所有的人都一震,見蘇槿彥如此失態,都禁著聲,聽他把這通電話講完。
  “蘇公子,等她願意和你說話我再給你打,請你籌錢,兩天之內我會給你打電話。”
  電話變成了“嘟嘟”的忙音。蘇槿彥再撥過去,已經是關機狀態。移開笨重的椅子,神色並無半分波瀾,驟然間手機被狠力甩向地板,“噴”的一聲,力道之大足以讓它成了兩瓣。全體參會人員都“謔”地站起來。坐在對麵的日本人驚呼:“Mr.Su.”
  他已然接受了方為安被綁架這個事實。
  蘇槿彥臉色鐵青,額頭的青筋因暴怒而線條分明,艱難的解開了最頂端的襯衫紐扣,鬆了送領導。往後退了一步,碰到椅子,抬腳飛踹,站在他身旁的人慌忙後退。
  厲聲吩咐正在撿手機的助理:“馬上給我定回國機票,最快的航班,我現在去機場。你留在這裏善後,這件事不辦好就不用回國了。”轉身用英文對那幾個日本人說:“很抱歉,我有點急事要回國,剩下的事交由我的助理處理。”
  去機場的路上給方紫星打電話,懷著一種僥幸的心裏,也許隻是惡作劇。今天是周末,他的小安正在哼著歌忙忙碌碌的收拾著屋子,等著他回家。
  電話接通,蘇槿彥直奔主題:“紫星,你去小安的公寓看看她有沒有在。”
  方紫星慵懶的聲音:“Kevin,你和她吵架了?”
  蘇槿彥有些艱難地說著:“小安被綁架了,剛剛接到綁匪勒索電話,但是沒聽到小安的聲音。我現在在日本,去機場的路上。”
  方紫星在那頭喘著氣:“我知道了,我馬上去。”
  “紫星,先不要讓你父母知道,免得他們擔心。還有不許報警,我會想辦法。”聲音有氣無力。
  “明白。”方紫星努力地控製著眼淚,快速起身,胡亂換了一套衣服,來不及梳洗,也不理會坐在客廳看報紙的母親抱怨:“慌裏慌張的去哪裏?”圾著拖鞋跑進車庫開車。
  幸好一路順暢,按蘇槿彥和她說的地址上了公寓,焦急地按著門鈴,沒有回應,後來改用手拍,依舊沒人。打了110找人開鎖,門開了,翻遍了整套房子也沒有找到小安。臉色變得煞白,當時就坐在床沿沒了主意。開始撥打為安的手機,永遠是討人厭的機械女聲:“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惶惶不安的在臥室裏來回走動,蘇槿彥說要是綁架,那麽綁匪要多少贖金?不能坐以待斃,開始打電話給證券經紀公司拋股票變現,問公司財務經理手上有多少現金,這幾天不能動用一分錢,而且不能告訴她父親。
  
  第 48 章
  蘇槿彥一落機就收到方紫星的短信,為安並不在公寓。馬上給他父親蘇信徵打電話,請他回家一趟。自從蘇槿彥接管南豐以來,蘇信徵很少去公司,也很難看見他。
  蘇槿彥把父親請進了書房,他已經確認過自己手上能馬上變現的隻有二千萬,還有三千萬,隻能找父親。先借一點周轉,到年底分紅了再還他便是。
  蘇槿彥大概說了一下事情的經過,蘇信徵雙手抱胸蹙起眉:“還沒有確定人是不是在綁匪手裏嗎?”
  “是,沒有聽到聲音。”
  蘇信徵麵色凝重:“當務之急是要確認她的安全。”
  “我不想浪費時間,必須在這之前把錢準備好。我手裏的現金不夠,想請您幫忙想想辦法。”
  此時敲門聲響起,父子二人停止交談。蘇母單手拿托盤,端了兩杯茶進來,“你們父子兩個今天怎麽都這麽早?”
  蘇信徵喝了一口茶,對他妻子說:“方家丫頭被人綁架了,向我們家要贖金。”
  “綁架?”蘇母驚聲道:“綁匪為什麽找我們家要贖金,她不姓蘇啊。”
  蘇槿彥神色痛苦:“媽媽。”
  “他們要多少錢?”蘇母問。
  “五千萬美金。”蘇槿彥單手揉著眉心,另一隻手不斷地空手揉捏。這是他焦急和緊張時慣有的動作,不停的揉捏,仿佛就可以抓住什麽,手心裏滲出細汗。
  蘇母在蘇槿彥身邊坐下,“他們家裏知道這件事嗎?”
  “媽媽,她是您兒媳。”
  “我和你爸爸承認了嗎,還是進門了?”
  “媽媽,小安如果不是和我在一起是不會被人綁架的,這個事情我要負全責。很明顯綁匪是衝著我們家來的。如果今天綁架的不是她,明天有就有可能是我們三個其中的一個。”
  “這是什麽道理,她們方家也不是一窮二白呀。”
  “你一下子讓他們去哪裏找三四個億?”
  “那也不能讓我們埋單。”
  “這點錢對我們家來說不算什麽,人才是最重要的。”
  一直沒發話的蘇信徵建議:“子建,報警吧,我們一下子也不可能籌到那麽多現金。”
  蘇槿彥“謔”地從沙發上站起來,陰鬱布滿了整張臉,失聲叫道:“爸爸,您忘記當年姑姑是怎麽死的嗎?”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在場的三人同時愣住了,空氣凝固了。這是蘇家的一道傷,最後成了一種禁忌,無人提及。蘇槿彥倒坐在沙發上,閉著眼手背放在額頭,陷入了思緒。已經淡去的姑姑的麵容現在清晰的浮現在了腦海中。和小安一樣的瓜子臉,頭上常常箍著一個藍色的發箍,喜歡穿淡藍色的裙子,喜歡笑,喜歡帶著子建午睡……
  現在小安遭遇著和她同樣的命運,想到這裏蘇槿彥覺得自己喘不過氣來。
  半響,蘇信徵打破了沉默:“現在要確定人質是不是安全,隻能等。有消息了再想辦法。”
  “我不同意。她既不姓蘇,也非我兒媳,憑什麽去贖她。子建,我也不允許你拿錢出來。”
  蘇槿彥就不明白平時那麽通情理的母親在這件事上為什麽那麽固執:“媽媽,是您的兒子強迫她和我在一起的。她是您兒子最愛的女人,您兒子願意為她去死。”
  蘇母聲音顫抖:“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蘇槿彥睜開眼,看著流淚的母親沒說話。
  “你這個不孝子,竟然敢在你父母麵前說願意為一個女人去死這樣的話?浩良,我們怎麽養出了這麽一個逆子啊。”蘇母嗚咽起來,“那好,浩良給她四個億,但是永遠別想進蘇家的門。”
  蘇槿彥絕望了,他的母親想用四個億終結他以後的人生,暴怒,口不擇言:“媽媽,那您是想讓我和爸爸那樣嗎?娶個自己不喜歡的女人在家裏放著,整天在外麵花天酒地養小老婆生私生子。你自己算算你們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有多長,給我和蘇珊的時間又有多少?你也希望你的媳婦步你後塵,走一樣的路嗎……”
  巴掌聲應聲而落,他的父親第一次打他,“有你這麽和母親說話的嗎?被那個女人迷昏了頭了?我本想念著你爺爺和她爺爺的交情上幫這個忙,現在我願意出這四億,但是和你母親一樣不允許她進蘇家的門。”
  “浩良。”被兒子戳到痛處的蘇母嗚咽著叫她丈夫的字,“別動這麽大的氣,小心血壓。”
  “子不教父之過,你我都有責任。”蘇信徵氣得直咳嗽,“你小子給我聽著,你要是想要我去贖她,那以後就別讓我看見你們在一起。”
  蘇槿彥抱著頭,眼眶裏充滿血絲,哀傷道:“我是你們的兒子嗎?”
  沒有人回答他,蘇信徵扶著傷心不已的妻子出了書房。蘇槿彥蜷縮在沙發上,開始思索著如何籌集剩餘的三千萬,並且順利把錢從銀行裏提出來。舅舅家裏有現金,而且他的門路也廣,但去找他等於是把自己賣給了他的女兒。辦法還有一個,先讓老頭子去贖,等小安平安回來之後馬上登記,先斬後奏,最多冷個幾年。總歸是自己的兒子。
  之前並不是沒有想過先和為安結婚,再去求得父母的諒解。但他不願意讓為安受半點委屈,他要在所有人的祝福下和她走進禮堂,辦一個全城最隆重的婚禮,讓她成為他永遠的蘇太太。
  方紫星來了電話,“你回國了嗎?”
  “我在家裏,剛剛和老頭子談完。”
  “綁匪來電話了嗎?”聽得出方紫星的焦慮。
  “沒有。”
  “他們到底要多少贖金?”
  “五千萬美金的現金。”
  “五千萬美金?獅子大開口啊。我們家上哪裏找那麽多的錢?”
  “他們是衝著我家來的。”蘇槿彥的喉嚨開始發脹,端起書桌上的茶,一口氣喝光。“我會想辦法,不要走漏了風聲。”
  “我套現了幾百萬人民幣,也隻有這麽多錢。想辦法把我媽媽手裏的存款拿出來,加上公司的流動資金,應該能湊個兩三千萬……”
  “先不要和兩位老人講,你那些錢也先留著,如果真需要我會找你。”
  “Kevin,你這話什麽意思?她雖然是你女朋友,但她首先是我父母的女兒,是我和思婕的姐妹。這些錢理應由我們出,現在每一分錢都是錢。我會再想辦法。”
  蘇槿彥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應付方紫星的責備,“我明白了。有消息我會通知你,記住不能報警,也不能走漏風聲。”

  第 49 章
  一晚上沒有綁匪的電話,蘇槿彥整晚坐立不安,迷迷糊糊躺了一會兒,夢見了姑姑。一襲白衣,還是那麽年輕漂亮,她說要和子建跳舞。兩人跳起了華爾茲,跳著跳著眼前的人變成了白衣飄飄的小安,蘇槿彥欣喜若狂,情不自禁的抱著她親吻她。就在睜眼的瞬間,他看著姑姑牽著小安的手要走,小安幽怨地看著他,不肯走。蘇槿彥怎麽也抓不住,眼睜睜的看著她越走越遠,消失在道路的盡頭。
  蘇槿彥驚醒,額上全是汗,發現自己把莫曉彤緊緊的抱在懷裏。馬上意識過來,把她當小安了。憤怒的推開她,“你怎麽在這裏?”
  還在沉醉在迷情中的莫曉彤不明白他怎麽變得這麽快:“表哥,好好的,怎麽啦?”
  蘇槿彥指著門吼著,“快給我滾出去,否則我就把你扔到海裏喂鯊魚。”
  “我路過你門口,看你很累,好心來安慰一下,用得著這麽凶嗎?”莫曉彤悻悻地下床回了自己房間,這個人處於危險狀態,不能惹。
  蘇槿彥仰躺在床上,一股死亡的氣息籠罩著他。已經是下半夜。下床開窗,鹹濕的海風吹進來,讓人心神清醒不少。他安慰著自己,那隻是因焦慮而做的夢。死死的握著手機,生怕漏了一個電話。
  身穿白衣的小安又出現在了她的麵前,幽怨的眼神刺痛了他。似乎在責怪他,為什麽讓姑姑把她拉走。他開始撥為安的電話,一個一個的撥,撥到想把手機摔了。他總想做點什麽,卻在臥室不停的來回走動,靜不下心。一遍一遍的告訴自己,綁匪要的隻是錢,隻是錢而已。
  寂靜的夜,讓人發瘋。
  他站在自家門口的欄杆邊,望著月光下灰蒙蒙的大海,海浪一波一波襲來。昨天小安應該就是站在這個位置,看著夕陽下的金色海麵和他通的電話。他甚至能想象她當時的心情,她說要給他一個驚喜,傻丫頭在掛電話時還哭了。母親一定沒給她好臉色。也許就是在這裏上了計程車,在山下被劫持。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不能再想……
  他什麽也不能做,隻有等待。
  去了公寓,發現那裏更讓人煩躁。躺在床上,聞著小安的氣息,甚至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以為天明,他的小安就會抱著他的腰,臉貼著貼的背微笑。一刻也呆不下去,又上了山,下地下室健身。
  他聞到了梔子花的味道,那年盛夏的梔子花。白色花瓣,純潔無瑕。那個穿著百褶裙的小女孩蹲在梔子樹前輕嗅花的芬芳。那個時候他十七歲,內向而敏感的青春期。也正是那一年,他在父親的安排下利用課餘時間進入企業學習。他深知自己的責任和存在的意義,對於學習和工作絲毫不敢鬆懈。他沒有假期,也很少朋友。他不能像其他同齡人一樣花時間經營和同學的關係,所以不知情的同學們都覺得他冷酷。其實不是,他隻是沒時間。
  他的妹妹蘇珊則和他不同。她生下來就是公主命,每天隻需要打扮得漂漂亮亮,成績不太好也沒有關係;她要做的隻是健健康康長大,大學順利畢業,最好出去留學,拿個學位。到了年紀,他家的門檻就會被踩破,不需花費吹灰之力。蘇珊比他幸運,她最終覓得的郎君是自己喜歡著的,並且父母一致讚成。
  有時候蘇槿彥甚至有些嫉妒這個妹妹,從小不知愁滋味。沒有壓力,也沒有所謂的責任。
  從高中時候起,他總是不斷地收到不同年級的女孩寫來的情書,那些看著幼稚卻真摯的情書往往被他擱置一邊,不理會。他不知道那些不同班的女同學是通過何種途徑把情書塞進他抽屜的,有好幾次打開抽屜信就調出來。他的同桌是個調皮搗蛋的家夥,見此狀況經常把信搶過來,當著全班同學的麵念一遍,一而再再而三,蘇槿彥也就習慣了,隨他們鬧去,隻要不公布姓名就可以。但往往是沒有署名的匿名信。蘇槿彥甚至懷疑是不是某些同學的惡作劇。他人緣雖不好,但也不至於去得罪別人。
  為安上次說她給她的情書被公之於眾,不是沒可能,她的多半也是匿名信。
  那是一個躁動的年紀,他表麵淡定,內心也一樣情潮洶湧。二十九歲的男人喜歡二十五歲的女人是惺忪平常的事,然而十七八歲的男孩喜歡十三四歲的女孩又不一樣。都是相差四歲,情況卻截然不同。後者是成年男子愛上幼女,蘇槿彥現在想起來會嘲笑當時的自己,但當時的確覺得自己不正常,罪不可恕,她還那麽小。他偶爾也寫信,寫完就撕,僅僅留下一兩封,作為紀念。那些信也應該稱為情書,沒有寄出去的情書。
  進入大學,整個人放鬆了不少。大學生活多姿多彩,校園裏情侶們出雙入對,他也和別的男同學一樣抱著嚐試的態度戀愛,他一開始就對那些投懷送抱的女同學表明態度,隻是戀愛。即使這樣,那些女孩還是義無反顧,總以為自己會是那個敲開王子心門的灰姑娘。那段時間是他人生中最鬆懈的時候,為此挨了父親不少罵。
  出國的事很早就開始準備,還沒畢業就去了美國學習工商管理。為安說她進了南豐實習,這件事他的確不知道,如果知道這樣,他們也不用走這麽多彎路。出國後他一門心思撲在學業上,並且在當地找了一家企業做中層管理,不再遊戲人間。他寫信寄賀卡給小安,總是得不到回應。這也許是報應,不給別人回信的他,也得不到小安的回信。漸漸地,也就不再寫信。
  回國探親時,他含蓄地向父親打聽小安家裏的情況,才得知她們早已搬家。他心裏安慰了一些,應該是沒有收到他寫的信。那時衝動得像個少年,打聽到小安的學校,傻傻地在校門口等了一天。到傍晚,她才姍姍來遲,然而她的身邊卻多了個男同學。猶如一盆冷水把他澆了個透徹,清醒了。憑什麽漂亮的小安一定要喜歡你,而你又為小安做過什麽?
  其實小安對那個叫李穆的男同學並沒有多親密,他一直尾隨著小安,不停地和她說著什麽,小安隻是淡淡地笑,她笑起來特別好看。那時候他想,如果尾隨的同學換成是他,她也會這麽笑麽?罷了,罷了。不去打擾。
  再次回國,她穿著漂亮的禮服穿梭在蘇珊的婚禮上,對身旁的人笑著,還是那樣淡淡的笑,溫婉嫻靜,美麗無比的她,亭亭玉立。在與她交匯的瞬間,他終於是明白冥冥中有些東西是注定了的,逃脫不了。

  第 50 章
  方為安算著,已經是第四天,他們換了兩個地方。綁匪不再蒙著她的雙眼,嘴換了膠帶,腳也給綁上了。環視四周,破敗不堪,斑駁的牆麵,最老舊的上著欄杆的玻璃窗,一張簡易木床上堆了兩床廉價棉被。兩個看著她的綁匪就睡在上麵,輪流看守。
  她不知道綁匪總共有幾個,他隻見過三個。兩個看著他,另一個被稱作“老大”,專門負責打電話。這八成是個變態,一打電話聲音就變得令人作嘔的陰柔。這兩天一直逼著她開口給蘇槿彥打電話,她不肯,他們也沒轍。
  所幸的是,除了第一個上午時的巴掌以外,他們並沒有太為難她。每天有兩個饅頭,為安是打算活著出去的,所以沒有理由拒絕。那些綁匪不會因為她不吃飯就放了她。她知道拖著,時間越長,綁匪心裏就越沒底。他們怕她的家人報警,也怕被人發現。
  沒想到她方為安的人生還真是精彩,綁架這樣的事也會發生在她身上。手被綁了三天已經麻木,腳也絲毫動不了,縮在牆角。床上的一個打著呼嚕大睡,另一個叫阿南的正坐在床邊玩俄羅斯方塊。
  為安想小解,嘴裏嗡嗡的叫著,阿南吼著她,“叫什麽叫?”拿著遊戲機邊玩邊向她這邊走來,撕開她嘴上的透明膠帶:“叫什麽叫?壞了老子的遊戲。”
  阿南身材瘦小,與他的粗獷的聲線極為不符。為安雙眼無辜的看著她,怯懦的說道:“大哥,我想上廁所。”
  阿南不信:“麻煩事還真多?想什麽花樣?”
  為安陪著笑:“真沒有,你們把我綁成這樣,我就是插翅也難飛。”
  衛生間裏連個窗戶也沒有,小解出來,阿南立馬把她手腳捆上了。要封她嘴時,為安哀求他:“大哥,等一下再封嘴行嗎?呼吸實在是太困難了。而且,我手腳都被綁著,跑不了的。”
  阿南一想也是,“料你也跑不了。我們可是裏三層外三。除非你是孫悟空在世。”又將她扔回了牆角,自己坐回床邊認真的完起了俄羅斯。
  為安依稀記起剛綁來那天,阿南說他要拿著贖金去澳門,況且還打了她的主意,此人定是貪財好色之流。而且看上去年齡不大,做事情沒有另外兩個老練。
  “大哥,現在幾點了?”
  阿南不耐煩的答:“你管幾點幹嘛?”
  “外麵天黑了吧。你在玩什麽遊戲?看樣子打得很不錯嘛。”為安誇讚。
  這招果然奏效,阿南抬頭興奮的看著他:“俄羅斯方塊,你會玩嗎?”
  為安暗笑,這遊戲還是她初中時候玩的。“沒聽過,什麽遊戲,好玩嗎?”
  “還不錯,我也是剛學的。”
  難怪玩得這麽起勁,氣氛有些鬆懈,為安趁熱打鐵:“大哥,我很好奇,要是拿到贖金,像你這樣的能拿到多少錢?”
  阿南立即警覺:“你問這個幹什麽?”
  為安慌忙解釋:“你不要誤會,沒別的意思,隻是想知道你們這麽豁出去性命的幹是不是也有相應的報酬。比如我這次的五千萬美金,你能分到一千萬人民幣嗎?”
  “一千萬?”阿南瞪大眼睛看著方為安,“要是有一千萬我就去澳門玩個天翻地覆,隻光聽”老大”他們說,還沒去過。”
  “你沒去過?那裏非常不錯。你去過拉斯維加斯嗎?”
  “那是什麽地方?”
  為安胡謅著:“美國,那裏的賭場比澳門更大更豪華,玩得更盡興。”
  “你去過?”說起賭博,阿南也顧不上完遊戲,和為安閑聊起來。
  “去過。和我男朋友去的,不去一次真是枉費了這一生,那次我們玩瘋了。”
  “真的有那麽好?”
  “當然。大哥,想去嗎?”
  “這不是廢話嗎?我們那的人做夢都想去美國。”
  “那個大哥睡得可真香。”
  “他啊,死豬一隻,隻要一睡下去,房子塌了都不知道。”
  為安壓低聲音:“大哥,你過來。我們談一筆生意怎麽樣?我給你兩千萬。”
  阿南在她麵前蹲下,比著手指:“兩千萬?”一臉不可思議,
  為安點著頭,“隻要我能活著出去,見到我家人以後立即給你兩千萬。怎麽樣?你放心出去後我絕不會為難你。”
  阿南顯然被那兩千萬吸引住了,“我怎麽相信你?萬一你一出去就把我抓進去了怎麽辦?”
  “你放心,不會有這種事。你救我出去,我感謝你還來不及。你也隻是吃別人的飯,替別人辦事而已。我理解。”為安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抬頭望了望四周,呼嚕聲還在,繼續壓低聲音:“大哥,你要知道我男朋友家裏勢力很大,要是報警搜到這裏,你們一個都跑不掉,下半輩子就要在班房度過了。兩千萬沒了,更別提什麽澳門,拉斯維加斯了。如果把我殺了,一樣是沒錢,白忙活一場,你說對不對?”
  “你說的是沒錯,但我們根本出不去。”
  方為安看見了曙光。“大哥,可以找找漏洞,或者想想辦法。我們現在在哪裏?還在本城嗎?”
  阿南搖著頭。
  有人敲門,阿南馬上把她的嘴堵上了,吼了一聲:“給我老實一點。”
  進來的是那位身材高大,留著絡腮胡的”老大”,手裏拿著一個礦泉水瓶子,聽著鼾聲,“這還真是一頭豬,都睡幾個小時了,怎麽樣,這妞還是不肯打電話?”
  阿南答道:“不肯開口。”
  “阿南,幫我把阿信叫醒。”“老大”圈起袖子,撕了方為安嘴裏的膠帶,目露凶光:“你給不給蘇家打電話?”
  “我說過很多次了,我和蘇家一點關係也沒有,他們不會給你一毛錢來贖我。”
  “老大”拎起地上的瓶子在方位按眼前晃了晃。“我要給你一點顏色瞧瞧。”
  為安看著眼前的瓶子,裏麵裝的肯定不是好東西,“我勸你還是早點放我走,我是不會打電話的。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我會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阿南推醒了阿信,和“老大”一起圍著方為安。“老大”捏著方為安的下巴:“嘴還挺硬的嘛,不過很快我就會讓你開口了,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阿南和阿信紛紛問道:“老大,這是什麽?”
  “催情藥。”“老大”邪惡的笑著,“她喝了這東西,隻怕會求著你們兩個上她。”
  “老大,你厲害。”兩個小綁匪對“老大”豎起大拇指。
  方為安臉色煞白,轉眼像阿南求救。此時的阿南早已忘記了兩千萬,色欲的雙眼直勾勾的看著方為安。四天以來,方為安第一次覺得恐懼。看著那瓶藍色的水,她感到絕望。他們拿不到錢真的什麽也幹得出來。背不斷的往牆根縮,口氣依舊強硬:“你們不要亂來,否則我就死給你們看,到時候讓你們一毛錢也拿不到。”
  “不要緊,隻要讓你把這瓶水喝了,你就不會想死了。我們幾個一起伺候你,怎麽樣啊?阿南,把她的嘴打開。我看她是活得不耐煩了。”
  為安瞪著褪一直往後縮,恐懼到了極點,閉上眼顫抖地叫著:“你們別過來,別過來。”臉貼著壁突然失聲叫道:“子建,子建,救我。”淒涼的聲音響徹了整間屋子。她此時叫子建幾乎是一種本能,她也隻能叫子建。
  “害怕了?害怕就給蘇家打電話。隻要打電話,我們是不會傷害你的。否則,就把你送給我兄弟。他們可是要美人不要錢的主喔。”
  其他兩人哄笑。
  那笑聲讓為安顫栗不止,她再也受不了了,“我打,我打。你們不要亂來。”她不怕死,但絕不能屈辱而死。
  劫匪掏出電話,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號碼,開始撥打蘇槿彥的手機。

  第 51 章
  蘇槿彥聽到為安聲音的刹那,以為又過了一世。四天了,一點消息也沒有,他都快瘋了。如果再沒消息,他不排除會報警的可能。他隻是聽小安叫了她一聲“子建”,就要這一句就夠了,證明她還在活著,活著就是希望。他們要的隻是錢。
  “你不要傷害我女朋友,錢我已經準備好了,怎麽給你們?”
  “好,蘇公子,爽快,放心我們要的隻是錢。交貨地點我明天給你電話。記住如果報警,我馬上撕票。”
  “明白,明白。讓我再和她說兩句。”接著是忙音,綁匪掛了電話。他隻是想和為安說兩句,幫她減輕心裏壓力。
  四天,他的神經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緊繃,心裏承受能力達到了一種極限。給方紫星打了電話,和她說有消息,隻要交贖金就可以出來。
  有些發燒,卻執意的坐在花圃的搖椅上吹風。蘇母走出來,坐在她兒子旁邊。拉著他的手:“子建,吃點東西吧,看你幾天沒合眼了。”臉頰比前幾日消瘦不少,
  蘇槿彥抽出手,母親終究是關心他的。淡淡的回道:“媽媽,您去休息吧,我坐一會兒。”
  蘇母紅了眼眶:“子建,你不要怪你媽媽,我這是為你好。兒是母的心頭肉啊,那天你父親打的是你的臉,打的是我的心啊。”
  想起那天說的那些傷她母親的話,蘇槿彥心生內疚。“媽媽,對不起,我是無心的。”
  “傻孩子,還和媽媽說這些。是不是一直以來都看不起你媽媽?”許多年以來,外室就像一枚釘子,釘進了她的心裏。她拔不出來,也不想拔。她擺脫不了這一切。在這座富麗的大房子裏,獨自淒涼。
  “怎麽會?”他一直不明白他這樣可以容得下父親養情人,生私生子的母親,為什麽就容不下小安?“媽媽,錢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功名利祿也不過是浮華;況且您要知道我也不是對什麽都無所謂的人,我也有獨當一麵的能力……”他一直都在捍衛母親的尊嚴。
  “兒子,媽媽這都為了你好。你要知道你娶的不是自己的妻子,而是蘇家的媳婦。”
  蘇槿彥更正道:“媽媽,她首先是我的妻子,才是蘇家的媳婦。”
  這是雞與雞蛋的問題。
  “好了,別說這些了。你去睡一會兒。贖金你父親已經準備好了,不用擔心。不管怎麽說,人最重要。這些問題等小安出來再說吧。”
  蘇槿彥不想再說什麽,蘇母走開了。他已經默認了用父親準備的贖金。他還沒有那個能力一下子找到那麽龐大的現金。那麽將計就計,隻要小安回來,一切都不是問題。
  回臥室時,經過父母房間,門虛掩著。父母低聲談話還是讓他無意中聽見了:“那邊都叮囑過了嗎?可不能有什麽差池。”母親的聲音。
  “我親自叮囑的,放心。”
  “別把他逼得太緊了,等那女孩子回來,我再和她談,慢慢來。年輕人哪那麽容易忘記。”
  “哪那麽多情種,我看他過一段就忘得幹幹淨淨了。”父親自嘲:“他身上流的是我的血,本性改不了。”
  ……
  蘇槿彥敏銳地從這兩句話裏捕捉到了什麽,腦袋嗡嗡作響,心裏防線轟然坍塌……
  原來他永永遠遠無法逃脫。就在昨天他還計劃著,接到了小安馬上和她去登記。當木成舟,誰也不能改變。
  他不知自己是怎麽走回房裏的,隻覺得從內心深處慢慢地滲出一股悲涼。
  頹然的趴在軟榻上。他陷入了深深地黑暗,永遠無法擺脫的黑暗。這個大男人居然想哭,諷刺的是他流不出眼淚。木然了。
  他無法選擇出身,無法選擇姓氏,無法選擇自己身上流淌的血液。他開始憎惡起自己的姓氏和身上流淌著的血液……
  縱然他願意放棄現今的所有,不做父親的兒子,不姓蘇,然而如他父親所說,血脈永遠無法改變……
  他第一次為自己的出身悲哀。他一直以來都在試圖改變這一切。父母走過的路他不願意再嚐試。生活了十幾年感情依然如冰,把他們糾纏在一起的隻是利益。利益比那紙婚書還牢固,無懈可擊。這樣的例子在他們的生活圈子中太多太多了。他以為他可以例外,現在看來是自以為是。
  在這之前,他從不後悔自己所做過的一切事情,他覺得隻要他能和為安在一起,那些事都變得無足輕重。可是就在這一刻,後悔了。他覺得自己太貪婪,貪婪的想要得到幸福也給予她幸福,卻連最基本的安全也不能給她。他應該遠遠的看著她就好……
  他原本自信滿滿,現今才知道他必須沿著那條既定的人生軌道走下去,沒有選擇的餘地。
  窗簾在風中輕輕擺動,他和小安站在窗邊接吻似乎是昨天的事。他曾在那個位置告訴小安,他愛她。
  那張泛了黃的老照片還靜靜地躺在錢夾的最裏層。穿西裝打領結的小男孩拉著身穿白色公主裙的小女孩的手,神情肅穆,仿佛是在神父麵前宣誓。
  “聽著禮堂的鍾聲,我們在上帝和親友麵前見證,這對男女生就要結為夫妻,不要忘了這一切是多麽的神聖,你願意生死苦樂永遠和他(她)在一起,愛惜她,尊重她,安慰她,保護著她,兩人同心建立起美滿的家庭。你願意這樣做嗎?”
  ……
  悲傷到無以複加就不再是悲傷,痛苦到了極致也就不再痛苦。
  手機響了,是個陌生的號碼。
  “你好,蘇槿彥。”
  “你好,Kevin,我是簡意軒。”那邊停頓了一下:“還差多少?”
  “謝謝,已經不需要了。”
  “為安已經平安出來了嗎?”
  “明天就能見到她,她不會有事。”
  蘇槿彥第一次如此沒禮貌的掛了別人的電話,他的嘴抿成了一條線,剛換的手機又成了他盛怒之下的犧牲品。
  他的父母和表妹正在客廳看電視。這幾日,蘇信徵每天回家,蘇母心情舒暢。蘇槿彥坐在單人沙發上,頭發淩亂,搭在沙發邊緣的右手不斷的空手揉捏,臉色平和地聽著新聞。
  莫曉彤和他母親不知在聊什麽,時不時的發出笑聲。
  韓嫂給他上了一盅燕窩,蘇槿彥抬了抬眼皮:“謝謝韓嫂,我不太想吃。”轉向沙發上的莫曉彤:“曉彤,給你養顏。”
  所有人都的齊刷刷的集中在他身上,他已經好幾天不說閑話了。
  莫曉彤甚至有些受寵若驚:“謝謝表哥,我剛剛吃過,你自己吃吧。”
  蘇槿彥就像平時閑聊:“爸爸,明天交贖金的事就擺脫你了。我們分頭,我去接小安。怎麽樣?”
  蘇信徵臉上亦無波:“可以,錢我已經準備好了。方家一直不知道這件事?”
  “隻有她姐姐知道。事是由我們家而起,沒有理由讓他們擔驚受怕。”
  蘇母接過話:“方家不知哪裏修來的福氣,先是和父親交好,現在我們還替他家贖女兒。”
  蘇信徵對他妻子皺眉:“好了,等明天這件事結束,都不要再提了。”
  蘇槿彥坐在那半響才開口:“你們若是覺得那五千萬白花了,我可以把手上南豐百分之二十的股份立即轉給爸爸。父子間賬目也要清楚。”
  正喝茶的蘇信徵將茶杯重重的放在茶幾上,茶灑在了桌麵上。怒道:“放肆,爺爺留給你的產業豈能隨便轉讓?”
  “爸爸,何必這麽生氣,我是轉給您不是別人。這南豐還是我們蘇家的。”蘇槿彥說得眉都不皺一下。
  “不孝子。”
  “爸爸教誨得是,我馬上就會成為大孝子。”
  
  第 52 章
  事情如想象中的順利。兩人見麵的瞬間,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為安站在荒涼的田埂上等著蘇槿彥一步一步走向她。那一百米的距離仿佛沒有盡頭,蘇槿彥腳步如千斤沉重,他甚至暗暗希望一直走下去。在看得到為安的地方一直走,一抬頭她就在那裏對他微笑。醉心的微笑讓他心碎。
  他特意衝了個澡,刮了胡子,噴了一點古龍水,看上去神清氣爽。而她雙手交纏著,努力讓自己微笑。在這四天裏,她一直沒落淚,即使綁匪給她巴掌,拿著藥逼她也沒有淚,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堅強。
  無聲的相擁。蘇槿彥用盡了一生的力氣去擁抱她,抱得太緊,為安以為自己的骨頭都要碎了。那樣痛。她卻希望可以再痛一些,痛到可以讓她死在他的懷裏,那樣就可以地老天荒。
  他將她攔腰抱起,走向百米開外的車子。每走一步腳下就比原來更重一百倍,每走一步他的心就往下沉一點,,似乎自己踏上的是死亡之路,走到車邊這個世界也就總結了。
  兩人一句話也沒有,連表情都是多餘的。為安靜靜的伏在他的胸口,沉穩的心跳讓她安心。她終於覺得自己是活著。靜默而狹窄的空間有的隻是兩人清淺的呼吸。
  許久終於開口,聲音有氣無力,“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仿佛達到了一種極限,為安淚如雨下。在那些淒冷的夜晚,他和家人成了她的支柱。她不知自己是怎麽熬過了最後一個夜晚的,那種恐懼對她而言是前所未有的。她甚至聞到了死亡的氣息。絕望。
  蘇槿彥俯身親吻她的額,仿佛是在安慰一個受驚的孩子。“傻瓜,傻瓜,這不是好好的嗎?”
  為安往他的懷裏縮了縮,“我害怕。”
  蘇槿彥喃喃的說著:“對不起,小安,對不起。”
  為安沒有說話,他身上的古龍水味讓她沉醉,閉著眼貪婪的呼吸。蘇槿彥俯身盯著她瘦成巴掌大的如紙般煞白的臉,一秒也不敢離開,怕眨眼間從他懷中消失了。手抓過她的小手放到嘴邊親吻,為安不適的皺了皺眉,有些疼。蘇槿彥看著她手上青紫的勒痕,有一把刀在他的心上慢慢的劃著,滴著血。
  為安睜開眼,他顯然是刻意打扮過的,穿得一絲不苟,下巴連一點胡渣也沒有。隻是潔淨的臉龐有一種難以掩飾的疲憊和清瘦,雙眼布滿血絲。心裏一陣抽痛,他已經很久沒合眼了吧?伸手撫摸他的眉心,“我沒事,真的沒事。”他又皺眉了。
  “傻瓜,不疼嗎?”
  為安搖著頭,輕輕地叫著:“子建,子建。”
  蘇槿彥緊張地問:“哪裏不舒服嗎?”
  “我隻是想這樣叫你,能這樣叫你真好。”為安無聲地笑著,“我們回去好嗎?”
  “再坐一會兒。”窗外很安靜,很空曠,剛剛他還聞到了春泥的氣息。蘇槿彥低頭親吻她的臉頰,冰涼的臉頰。用自己的肌膚給她溫度。他不敢吻她的唇,怕自己玷汙了她。
  其實現在她更需要躺在床上靜養,他卻自私的將她囚禁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不肯放手。他突然想,若是兩人就這樣死去該多好。
  “我們這樣抱著一起死去,好不好?”為安問他,而後又輕笑,“我真是自私,我們還有家人呐。”
  蘇槿彥靜靜地看著她,“我也和你一樣自私。”
  兩人相視而笑。
  蘇槿彥的手機響起,“紫星的電話,她很擔心你。”
  為安接過電話,“喂”了一聲,那邊就哭出來,弄得她不知所措。
  “死丫頭,讓我擔心死了。”
  為安笑了,“我好好的。姐,孕婦哭可不好,寶寶該傷心了。”
  那邊破涕為笑。“死丫頭,好吧,我不打擾你們兩個了。”
  為安有些不好意思的“嗯”了一聲。“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爸媽不知道這件事。所以你不要說漏了嘴。小安,你要好好珍惜,他對你真的很好。”
  為安聽著方紫星梗咽的聲音,沒說什麽,收了線。晃動著手中嶄新的手機,“你發脾氣了?”
  “紫星本來要來接你,我不讓。”蘇槿彥答非所問。
  “為什麽?”
  “我不想被打擾。”司機也被他打發走了。
  陷入了沉默。為安靜靜地蜷縮在他的懷中,汲取著他所給予的溫暖。這樣的沉默太久了,久到蘇槿彥以為為安睡著了,久到他以為兩人都忘記了發生過的事。毫無由來地,他又開始空捏著手,手心滲出細密的汗,有些粘稠。手臂的力道加緊了一些,隨之響起的是手機的按鍵音。再平凡不過的按鍵音聽在蘇槿彥耳裏卻刺耳之極。他生生的恨起了方紫星,若不是她來電話,小安不會把手機拽在手裏,就不會有打破寧靜的按鍵音。如果沒有按鍵音,那麽他不會想任何事,隻是抱著她。
  抱她也即將成為一種奢望。

  第 53 章
  抱她也即將成為一種奢望。
  蘇槿彥深吸了一口氣,艱難地開口:“小安,我要結婚了。”
  “嗯?”為安沒聽清。
  蘇槿彥低頭撩開為安腮邊的發絲,又重複了一遍:“我要結婚了。”
  為安看著他笑著低聲地問:“和誰?”她明明是在問:真的嗎?
  “和莫曉彤。”
  為安的臉瞬間凝固了,可後來又笑開,臉埋在他胸口:“子建,我沒力氣開玩笑。”
  “婚禮已經開始籌備了。”
  “新娘是我對嗎?”
  “對不起。”
  為安倏然坐起,“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她和他的臉隻有一寸的距離,他的呼吸噴在她臉上,熱熱的。
  “對不起。過兩天媒體就會登出這則消息。”
  為安懵了。突然間,她從蘇槿彥的眼裏看到了一抹冷漠與疏離。氤氳。
  “為什麽?”
  “你知道的。”他的表情始終平靜。
  “子建,我再問你一次,是真的嗎?”為安梗咽著,她希望蘇槿彥能擁她入懷,恢複以往的溫柔,笑著說:“傻瓜,我怎麽會?”可是蘇槿彥沒搖頭也沒說話。
  為安恍然間明白,原來她的幸福被買斷了,用那五千萬。她是應該知足的,從沒想過自己的命能這麽值錢。
  有些人終究不是自己命裏的,不管有過怎樣的相知和相遇。
  為安睜開了蘇槿彥,雙手抱胸,自己斜靠在後座上。她的腳還有些疼,失去了那雙臂膀渾身發冷。為什麽會有如此的反差?她與蘇槿彥對視,他明明看見顫抖的她,卻無動於衷。為安突然覺得這一切都是錯覺,隻是她經過這一劫後產生的不良錯覺。
  為安搖著頭,淚水撲簌而下。天公真是應景,剛剛陰陰的天,現在居然下起了雨。
  蘇槿彥看著她臉上的淚水,反而笑了。“你為什麽老是動不動就哭?男人討厭女人哭,會覺得心煩意亂。”
  原來要分手的戀人,連哭也成了一種罪過。
  為安擦了擦眼淚:“子建,是因為我的贖金對嗎?”
  “對於贖金,你不必有負擔。沒有花錢,一分錢也沒花。況且你要知道,這點錢對與我家裏也不算什麽。”
  為安衝他喊:“你騙我,我分明聽到綁匪和你說要贖金。”
  “沒有騙你的必要。明天媒體刊出這則消息,蘇莫兩家控股的公司,股價馬上會大幅上揚。”說著這些,蘇槿彥的嘴角微微上揚,然後黯然地低下頭:“小安,對不起。”
  “我很感謝你對我的一番情義。其實我的每一段感情都不超過一年,我會和每一個女朋友上床,會向每一個女朋友求婚,我常常把‘我愛你’三個字掛在嘴邊,因此我的女朋友們都對我深信不疑。就像我父親說的一樣,我是他的兒子,身上流著他的血,本性不會變。我不會為一棵樹放棄整個森林。”蘇槿彥的視線越過為安停留在茶色的玻璃窗上。窗外細雨霏霏。
  “其實去日本之前就想和你說這些,因為當時這些事還沒確定下來。我這個人很貪,最好是能夠坐享齊人之福,但我光明磊落。這也遺傳了我父親吧,我父親對我母親從不隱瞞什麽。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和莫曉彤說一聲,我們可以繼續保持這種關係。說實話,我還是很喜歡你的,請相信我會把大部分的時間留給你。”
  為安木木地聽著這席話,沒有任何感覺。突然間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狠狠的給了蘇槿彥一個巴掌,鮮紅的五指印在那張俊朗的臉上。如果現在手裏有一把刀,她說不定會捅向他的胸口。心驀地撕痛起來,揪著胸口的衣服蜷縮在了車座上,淚水無法抑製。雙手手腕上青紫的勒痕暴露在空氣中,觸目驚心。她無法相信這是真的。
  蘇槿彥伸出左手替她擦眼淚,“怎麽又哭了,嗯?”右手在她的手腕處輕輕摩梭,突然眉頭緊蹙,柔聲問道:“疼嗎?”
  為安沒聽清他在說什麽,哭著問:“子建,你愛我嗎?”
  蘇槿彥傾身去吸吮她臉上的淚:“傻瓜,當然愛,隻是不夠。”
  “你說過很愛很愛的。”為安嗓子嘶啞,吃力的叫著。
  “小安,很愛很愛不代表我能放棄一切。”
  “共榮辱共進退,也是你說的。”
  蘇槿彥坐正目視前方,“身家利益總是排在最前麵。”
  原來是這樣,為安默然了。甩開想要抱她的蘇槿彥,他是在同情還是在憐憫他?此刻他是不是覺得很有成就感?又成功地撕裂了一個女人的心,還是失落她沒有答應做妾?急急地打開車門,下車。隻是想遠離那輛車,那個人。他是魔鬼,把她帶到天堂,讓她飄飄然,頃刻之間又親手把她拋向地獄。他也是劊子手,扼殺了她所有的希望和夢想。
  冒著雨漫無目的的奔跑,沒有方向。對著空茫的漫無邊際的田野傻笑,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她終於知道萬箭穿心是什麽感覺。
  當蘇槿彥抱住她的那一霎那,她已經不會想任何事,聽著蘇槿彥在她的耳邊說:“你不要這樣,讓我送你回去,最後一次。”她開始哭著掙紮,不斷的打抱著她身體的手臂,隻是越是掙紮,那雙手把她抱得越發緊,抱得她渾身發痛。
  最後興許是累了,她停下了,連嗚咽聲也沒有,整個身體往後靠在他的胸膛。仰望天空,目光沒有焦距。嘴裏不停地低念著“共榮辱共進退”這六個字。蘇槿彥的頭不知何時埋進了她的頸窩,濕熱的呼吸噴在她的肌膚上,眷念無比。那裏傳來暗啞的聲音:“那天說要給我的驚喜是什麽?”
  驚喜?天空烏雲翻滾,雨勢必會加大。回想起蘇槿彥去日本那天上午,他們通著電話,她仰躺在沙發上看蔚藍色的天空,白色的雲朵潔淨飄逸。他笑著說她把所有的壞脾氣都給了他,說她已將他視為最親近的人。那天上午她做了很多事,忙忙碌碌……
  為安突然對著天空笑了,在這場感情戰役中她一直都處於劣勢。幾乎把一生的情感都心甘情願,毫無保留地給了他,奢望著能夠換來同樣的情感,奢望著天荒地老。最終遍體鱗傷,一敗塗地。與其說被他傷,不如說是被自己傷。
  “對於你我來說已經沒有意義了。”嗓音出奇的平靜。
  蘇槿彥乞求著:“告訴我吧!”
  “所有都是你給的,你也毀滅了所有。”為安喃喃的說著,對他說,也似對自己說。天空中的雨點開始變得稠密,雨水順著她的臉頰,脖頸一路往下,一片冰涼。
  “還記得嗎?你那天說特別想我。”
  是的。他不知道那天他的母親和她說了什麽,讓她心多寒;全世界都知道她爭不過莫曉彤,而她自己卻傻傻地和情敵說子建是他的……
  “放開我吧,我想回家。”她想她的母親,她想單純的小婕,想她的父親,甚至想方紫星。她突然發現,自己已經不恨她了。
  “讓我送你好嗎?我求你了,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小安。找一個有點小帥,工作穩定,脾氣溫和的男人結婚。”
  以後再怎麽想念也不要見麵,那些埋藏在內心的從未訴說過的往事,就讓它慢慢腐爛。
  “不,我想自己回家。”
  聽,這雨聲,敲碎了多少離人的心。
  蘇槿彥放開她,她的每一步都踏在他的心口上。為安木然前行,漸行漸遠,直至倒在雨泊之中。

  第 54 章
  白色的床單,白色窗簾,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在眼前不停的晃動,為安想睜開眼,任憑怎麽努力眼皮也抬不起來。又昏睡過去,不知道已經是第幾次這樣了。也許是潛意識裏不肯醒來。
  睡夢中有一股熟悉的氣息。有人死死的握著她的手,貼著她冰冷的臉,卻不肯開口和她說半句話。她知道那是誰,她不肯醒來,怕一醒來那種有他的感覺就消失了,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含情脈脈地看著他,似乎忘記他拋棄她這個事實。
  在淒淒的哭聲中醒來,手依舊握成拳,隻是拳中空無一物。床邊趴著的方紫星正在抽泣,為安無力地拉了拉她的袖子,叫了一聲:“姐姐。”方紫星猛然間抬頭,看見臉色蒼白的為安睜眼衝著她笑,驚喜中慌忙擦了擦眼淚:“死丫頭,終於醒了。如果你有什麽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說什麽傻話呢,我不是好好的嗎?”
  “都五六天了,就一直這麽昏睡著,我都急死了。”方紫星攏了攏她的發,“感覺怎麽樣?想吃點什麽?我回家給你做。”
  為安望著天花板,微弱地問:“他是不是來過了?我聞到了氣息。”
  方紫星半天才醒悟“他”指的是誰,摸著她的臉心疼地道:“小安,我們先養好身體,那些事以後再說啊。”
  “姐,我真的聞到了他的氣息。”
  “傻妹妹,他沒來。”
  為安呼了一口氣,“姐,你把孩子生下來吧,我們一起養。沒有父親不要緊,有姨媽,有外公外婆,讓寶寶姓方。”
  方紫星哭著點頭:“好。小安,我舍不得。”
  “我知道,我理解。”
  “小安,對不起。”
  為安搖著頭,“姐,你不必說對不起,我是心甘情願的。”閉上眼,她竟發現自己沒有流淚,“給我講講你們的故事吧,我還從來沒聽過。”不知為什麽為安突然很想了解方紫星和簡意軒的感情,什麽時候開始的,又是怎麽結束
  方紫星的心似乎被刺了一下,輕描淡寫地講她和簡意軒:“我們兩個人是也有五六年了吧,認識他時我二十一歲。說來不怕你笑話,我對他一見鍾情,我們……One-night stand,後來一直斷不了,就連出國後也沒斷幹淨。我們兩個都是不甘寂寞的人,他在國內找女朋友,我在國外找男朋友,即使是這樣他依舊會出國看我……後來我回國發現他和你在一起,我簡直崩潰了。當時我很矛盾,我要在愛情和親情中間做選擇,恰恰在這時,他來找我……我當時真的著魔了,我也不想為自己辯解,這輩子都擺脫不了他了,他現在不要我也沒關係……你說他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
  為安看著方紫星眼中閃動的淚光,她也是全心愛著簡意軒的吧,就如她愛蘇槿彥一樣,隻是那麽不湊巧地姐姐喜歡的人和為安交往過。“真心喜歡過吧,不然不會那麽狂熱。”在為安麵前,簡意軒一直是護著方紫星的。
  她的內心其實是不確定的,對所有感情的不確定。“你也別難過,男人都一樣絕情。”
  被妹妹這樣安慰,方紫星反而笑了。“我已經不難過了。”
  “看報紙了嗎?”
  方紫星無奈地點著頭,“我去找過他,他什麽也不肯說,想必他也為難。別恨他,你們也算是愛過一場,不像我。他對你怎麽樣,我們都看在眼裏。”
  為安回來第二天,各大報紙就刊登了蘇莫兩家聯姻的消息,可謂是親上親,無論是情感還是利益都是最大化。尚以為為安在旅行中的方寓年勃然大怒,卻毫無辦法。蘇槿彥與為安並未訂婚,兩家父母也沒有正式見過麵,兒女之事也不好橫加幹涉。方母則是每天長籲短歎,擔心小女兒,又在念叨著,這是作的什麽孽,大女兒要做未婚媽媽,二女兒情況也好不到哪去。
  為安神思有些恍惚:“曾經說過要共榮辱共進退,可是他那天說身家利益總是排在最前麵。姐,我是他們家贖回來的對吧?”
  “這事我問過了,他說是他父親想辦法擺平的,沒花錢。”方紫星歎著氣抹眼淚:“事到如今,你也別多想,他不可能再回頭了。妹妹,這都是命。”
  命?為安看著憔悴的方紫星,連她這麽高傲的人也能說出這樣的話。
  “姐,你先回家休息吧,我想自己呆一會兒。”
  “再陪你坐一會兒。我打電話給媽媽,讓她給你做點好吃的。他們很擔心你,我和他們說你去旅行了。”
  “我沒胃口。”
  “都靠營養液怎麽行?我讓媽煮你喜歡的蟹肉稀飯。”
  方紫星撥了電話,和母親說為安回來了,不太舒服,讓她煮些稀飯。要掛電話時,為安拉了拉她的袖子,接過電話無力地叫了一聲:“媽媽。”
  電話那邊聲音似有些沙啞的應了一聲,聽到母親的聲音,為安心裏五味陳雜:“媽媽,我想你,我想你。”對於為安,她現在想著的隻有母親,隻有在母親的臂彎裏才會覺得安全。
  她們母女之間極少這樣表達,辛素英聽了不免感慨,“小安,你等著啊,媽媽很快就過來。”
  方紫星回家接母親。病房並不大,為安卻覺得冰冷空曠。摸了摸小腹,拿起床邊的座機,撥了蘇槿彥的電話,很快通了:“你好,蘇槿彥。”
  聽到他的聲音,為安不知該說什麽好,呐呐的應了一聲:“是我。”
  “我知道,有事嗎?我在開會。”
  為安的心似被利劍刺了,捂著胸口:“我隻是想告訴你一聲,我等一下去婦產科,你有權知道。”
  電話的背景極其安靜,為安聽到蘇槿彥吸氣的聲音,隨後毫無感情地說了一句:“我知道,隨你怎麽處置。”
  原來變了心的人可以這麽傷,她聽見了自己心裂開的聲音,血一滴一滴的往下流。奇怪的是眼裏居然流不出一滴淚。
  “明白了。”
  “嘟嘟”的忙音傳來,為安坐在床頭愣了半響。起身拖著虛弱的身體進衛生間洗了個澡,收拾幹淨後出了病房,去婦產科拿了些藥,回到病房就著溫開水喝了。吃完才反應過來,她和蘇槿彥是同一種人,無情無義。所以她沒有立場去指責蘇槿彥,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女人,做這種事連心裏掙紮都沒有,毫不留戀。她會遭到報應的。
  晚上方紫星有事出去,說晚些時候回來陪床。父母來看她,讓她打發回去了。關了燈,閉上眼,她能感覺到下體汩汩流出的血液,就當是一次例假,默默承受。蘇槿彥的話語“隨你怎麽處置”徘徊在她腦海,揮之不去。她像處理垃圾一樣處理了她與他之間可能維係的唯一紐帶。腹部傳來隱隱的痛,用手輕輕的揉著,額頭開始冒著細汗。
  隔壁傳來嚶嚶的哭聲,醫院有哭聲再正常不過。隻是伴隨著那哭聲,她聽見了另一個嬰孩的笑聲,生命正在她的身體中消逝,而她是凶手。給予了它生命,又親手殺了它。那笑聲聽著比哭聲還讓人心碎,讓她害怕。她想逃亡,卻不知該往哪裏逃。跌跌撞撞中進了一個懷抱,是她一直在找尋的,讓她眷念無比的懷。她顧不上那麽許多,就往他的懷裏鑽,死死的抱著他,哭著和他說:“我害怕,我害怕。”
  修長的手指撫上她的發,低低地安慰她:“我在,別怕,別怕。”她開始變得安穩,不再哭泣,呼吸變得平靜。隻是手不敢有絲毫的放鬆,手指透過他的衣服,試圖陷進他背上的肌膚,以此來證明他是真的存在。
  黑暗中隻有彼此的呼吸。為安仰麵看他,想象著他的樣子。冰涼的淚落在了她臉上,是他的淚。他為什麽要哭?殺人的是她,不是他。騰出了一隻手替他擦眼淚,手還沒碰到他的肌膚,他就急急掙脫了。
  隨著吱呀的門聲,黑影消失在門外。她跌坐在床邊,一切歸於寧靜。
  如我再遇見你
  在多年以後
  我將何以致侯
  唯沉默與眼淚
  ——拜倫

   不如不見
  當方為安躺在舊金山租住公寓的床上翻報紙時,已經是四年以後的事。四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隻是把方為安熬成了老姑娘。確切地說是老女人,用時下流行的詞匯說是剩女。
  每次打電話回國,母親總是打探她的私生活,末了便是一句,我們家養了二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方家三姐妹倒是奇怪,最小的先來。小婕嫁給了個美國華裔,年初在洛杉磯辦了個儀式,現在兩口子在紐約生活。
  對於母親的抱怨,為安內心實在是抱歉,生活圈子就那麽大,除了同事還是同事,那些人不是拖家帶口就是有女朋友,讓她上哪去找男朋友。和她同住一室的朱婧就和她不一樣,人開朗外向,善於交際,朋友很多,特別是男性朋友。她總是勸說方為安:“Joyce,你別老是在家裏看書,和我去玩吧,多認識一些朋友沒壞處。”方為安則是笑笑,“謝謝,你自己去吧。”
  生活平淡如水。以前在學校讀研究生時有個中國留學生追她,她也以樂觀的心態試圖與她相處,但怎麽也投入不進去,隻好揮手Say goodbye;後來畢業後拿到offer,有個日本同事想追她,被她委婉地拒絕,她知道自己,所以不想讓那個可憐的小日本被耍。
  她學的是廣告,作的也是廣告,不搞文案了,做AE。和白少昕以及邢蔣聊QQ,白少昕常常擠兌她,“做個小AE跑美國去幹嘛,美國客戶比較好搞定?”方為安則回他:“要是在國內,怕搶了你老婆的飯碗。”
  方為安總是自以為是,以為小林和邢將是一對,但沒想到白少昕和小林兩個對上了,前兩年結了婚。即使結了婚,白少昕的八卦的本性也未變,常常和她討論一些國內的花邊新聞。還說邢蔣單身是因為被前女友傷透了心。應了那句廣告詞,“女友結婚了,新郎不是我。”笑他,這有什麽可說的,失戀是平常事,像她就失過兩回。
  本和邢蔣不熟,也不知他是哪來的方為安的號碼,加她,和她聊上了。也就是嘻嘻哈哈瞎扯兩句,開開玩笑。有一次還說起各自都單身,不然湊合著過算了。在網絡上畢竟不是麵對麵,為安也欣然允應,說:“好啊,我正愁嫁不出去呢,你等著我回國啊,老實點,不要對美女亂放電。”
  對邢蔣的歌聲倒是記憶猶新,張信哲的《白月光》唱得很有感覺。老白說他被前女友傷透了心,現在終於有些明白他的憂鬱從何而來。不過都好幾年了,一直單身,難道不寂寞嗎?這又是何苦?
  現今流行快餐,快餐式的愛情,快餐式的婚姻,連文化也快餐了。這種情癡男子還真算是鳳毛麟角了。所以有時候老白嘿嘿笑著和她說:“要不回國把邢蔣上了吧,省得你們兩都寂寞。”瞧瞧,連感情愚鈍的老白都說她寂寞,估計天下人都以為她寂寞。隻有她自己不以為然。
  朱婧坐在藤椅上翹著腳打電話,嗓門很大,很happy,“生日快樂!我有點想你了。”
  為安坐在沙發上翻雜誌,笑著搖頭,她聽過更肉麻的。這些事朱婧在她麵前一點也不忌諱,想必又是哪個男朋友。
  “你什麽時候來舊金山?”
  ……
  “真的嗎?我等著喔。”
  ……
  那種甜得膩死人的嗓音,第一次和她見麵,方為安就覺得這聲音耳熟,一直沒想起來。
  見她依依不舍地收了線,為安挑著眉問:“中國人?”
  朱婧笑著白了她一眼:“廢話,說中文能不是中國人嗎?”
  為安不以為然;“也有可能是華裔,還有可能是會中文的老外。”
  “以前在這留學,回國了。不過我們分手好幾年了,最近才聯係上的。”朱婧神秘兮兮地說:“他暗示我重修舊好。”
  “瞧,把你高興成什麽樣了,恭喜你。”為安頓了頓:“你還喜歡他?”
  朱婧思索了一會兒:“這麽說吧,其實我們當初誰也沒認真過,現在我想結婚了,覺得他還不錯,人品家境都是上上之選,聽說他這幾年一直一個人。”
  “哦……”為安會意,“明白了。這次來真的了?”
  “我不想玩了,如果能談成就回國,土豆吃膩了。”朱婧起身拿了個蘋果,歡快地說道:“他說這兩天要來美國一趟,今天禮拜六,大概下禮拜三會到。”
  破鏡重圓,多好的事,隻是不知那麵鏡子是否會有裂痕。
  為安回了臥室,躺在床上翻書,一個字沒看進去,胡思亂想。 偶然間看到桌上的台曆,拿起來翻做標記的經期,看了看今天的日期。猛然間記起今天是什麽日子,心裏竟有些發慌。很久沒想他,很久不記他的生日。
  沒有再見到他,也沒有人跟她提起過關於他的隻字片語,他仿佛從這個世界蒸發了。為安從不上A市的網站,也不關心國內的財經新聞。
  猶記得辦下簽證那天,為安回公寓收拾東西,準備把房子賣掉。戒指,手表,他的衣物以及有關他的所有東西都打包好,打電話讓他過來取,他冷冷地回道:“我會讓助理去取。”當時為安就知道他們這輩子不會再有任何交集,連見麵也不可能。她其實沒想過要見他,隻是想物歸原主,他卻那麽防備著她,生怕她破壞了他的好事。
  沒有短信,也沒有EAMIL,一切都是多餘。
  打開QQ,國內這個時間是淩晨,QQ頭像一片死灰。有幾條消息,邢蔣給她留言說他近期可能會來美國一趟,想去看看她。為安學著朱婧的口氣回答說:“真的嗎?我等著喔。”還有兩條無關緊要的群消息。
  陌生人欄裏顯示(1/1),那個早已被她拖入黑名單刪除的人又出現在了陌生人裏。他們成了陌生人。她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加過這麽個人。
  最沒有風格的大肚子企鵝頭像,個性簽名裏寫著“祝自己生日快樂”。“祝自己生日快樂”多麽寂寞而傷感的話,這是說與誰聽?
  QQ號碼是她幫他注冊的,當時他不用QQ,她則覺得MSN用起來不習慣,逼著他用QQ聊。他和她一樣從來都是隱身狀態。每次右下角出現這種大肚子企鵝,她的心就跟著那企鵝突突直跳。
  鼠標按下右鍵,從第一欄開始一直往下,毫不猶豫地選擇“加入黑名單”,還不待確認消息,QQ好友界麵開始閃動,大肚子企鵝。她的心似漏了一拍。手顫抖著打開對話框,信息是空的,子建 03:32:19。
  她木然地坐在電腦前,聽著不斷滴滴著的QQ聲,窗口不停地閃爍著橙色。他發了一大排的空信息,而且沒有要斷的跡象,他瘋了……
  她不知道在把他刪除了那段日子是否有收到過類似的信息,至少她的郵箱一直沒變,卻連一個問候也沒有。斷得幹淨。
  她上線了,在上線的刹那,信息停住了。她想他一定是忘記了美國這時候是白天了。隔著屏幕,她似乎看到了大洋彼岸的他在與她對視。深邃的眼眸看不進他的心裏。為安有些恨恨地看著他,等了好久,看看他要說什麽,等來的是QQ頭像變成灰暗。男人的狠心,女人永遠比不上。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對她還是有顧慮,還是怕她會纏著他不放,像躲瘟疫一樣躲著她。
  關了QQ,埋進被子,很快進入睡眠狀態。今天周末,邢蔣說過幾天來。
  當年選擇舊金山留學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氣候和舊金山的環境。舊金山年最高氣溫不超過二十五度,沒有分明的四季。夏天更像國內的秋天,涼爽宜人,霧靄蒙蒙。陡峭的街道是舊金山的另一大特色,開車是件考驗技術的活。在這個慢行城市,為安奇跡般的學會了開車。不,準確地說是敢開車上街,也算是個收獲吧。在時速五公裏的路麵,相當於騎腳踏車。
  朱婧終於如願地等來了她的前男友,而在同一天為安也接到了邢蔣的電話:“我在矽穀,過兩天來找你。”
  本以為邢蔣隻是說說而已,沒想到真的來了,為安打算請兩天假陪他四處逛逛,盡盡地主之誼。
  朱婧從接到前男友電話的那天開始準備,瘋狂購物,買最時尚的首飾和衣物,每天哼著歌做麵膜,據說是那人想和她去大溪地度假。為安衝她擠眉:“很浪漫的男人。”
  朱婧讚同:“哈哈,以前沒發現。他的外在適合做情人,骨子裏其實適合做老公。當然要靠女人挖掘,而我就是那個女人。”
  為安還真不信世界上有這種男人,即使在某個階段覺得某人就是這樣,後來被自己全盤否定。“喲嗬,還挺自信的。具有情人和老公雙重特質的男人是什麽樣的,帶過來讓我見識一下吧。”
  “我把時間定在了禮拜六,估計一個禮拜以後回來。到時候一起吃飯,嗯?”
  為安半天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去大溪地。坐在電視機狂按遙控器,那年在S市的中山街上吃布丁,有人問過她喜不喜歡大溪地。
  “好啊,讓我飽飽眼福。”
  為安接到邢蔣的電話時,朱婧獨自一人去了洛杉磯,不知什麽原因沒有和她的心上人去大溪地。問她,她隻是說:“被人放了鴿子,怕什麽,以後有的是機會。這次受到的羞辱,以後加倍還他。”看她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為安不好再問,個人隱私。
  方為安開著她那輛二手本田去接邢蔣,邢蔣摸著她的破本田笑她:“你這輛車比我那輛還破,美國寶馬奔馳之類的便宜,怎麽還開日本車?”
  “別挑三揀四了,有得坐就坐,不然自己走路。沿著這條路一直走,就到市區了。”原來對邢蔣是客氣有加,萬萬不會開這種玩笑。現在儼然是老熟人。
  “別,這大城市容易迷路。”邢蔣嘿嘿直笑,眼角起了絲絲細紋,深藍色的T恤配上亞麻色休閑長褲,顯得整個人異常精神,不乏從容,渾身散發著溫和的氣息。為安一直認為邢蔣是個溫和的男人,他不似蘇槿彥那麽英挺貴氣,讓人望而生畏。四年過去,盡管是笑著,他眼裏的憂鬱依舊沒有減去半分。梁朝偉不太帥,迷倒千萬女性的除了精湛的演技外,就是那雙殺人於無形的充滿憂鬱的眼睛。
  為安握著方向盤,目視前方,若無其事地諷刺:“你們公司要來美國矽穀找廣告策劃?”不得不承認,她的內心深處有那麽一點的希翼,曾經暗暗發誓永遠不要再見的人,看到那晚的QQ信息之後,慢慢在她心裏複蘇。她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知道他是不是也在異國他鄉。事到如今,那些紛紛擾擾的過往已經不再重要,也不想去追究是什麽原因促使他當初發狠地離開。沒有意義。她想過得比原來更好,以此來證明拋棄了她,是他的損失。所以她努力學習,努力工作,努力生活。隻是心裏永遠缺失了什麽。
  “你認為我真的是來出差?”邢蔣答。
  方為安聳聳肩:“不然呢?”
  “這次來美國有那麽一點點公事,但主要是……來看你。我休年假,過兩天去紐約。”事實上他沒撒謊,他很早就開始計劃著來要來美國看看,這次剛好假借出差之名,順帶連年假一起休。
  “真是受寵若驚。看在你這麽有誠意的份上,我就犧牲兩天的時間,陪你玩遍舊金山,怎麽樣?”對於這種玩笑為安應付自如,即使是真的也從不放心上。
  “挺自覺的。下次你回國,我陪你遊A市。”邢蔣說得一板一眼,“你幾年沒回國了?估計連自家都找不著了,市政府路是年年修,天天修。”
  為安笑出聲,“有那麽誇張嗎?到時候回國你來接我,負責把我送回家就行了。”
  “我想說的就是這個,四年了吧?!”邢蔣在問,又似乎是一種肯定。“你倒沒什麽變化,都說三十的女人……”邢蔣笑著咳嗽了兩聲。
  方為安接過話:“豆腐渣是吧?哈哈,我媽媽每次打電話就和我念叨,怎麽還不打算結婚啊,你看韋樂的小孩都會打醬油了。你說這國際長途多貴啊,每天就和我說這個。”
  “這個正常啊,我媽也這樣,恨不得把我當一把青菜賣了。還是白少昕好,結婚生孩子,小日子過得和和美美,沒這麽多煩心事。”邢蔣心裏不是不羨慕,誰不想身邊有個知冷知熱的貼心人?遇到的不是對的人,而且永遠也不會是對的人,那種絕望也隻有他知道。無止境的蹉跎,或許他的這一生也就是這樣了。
  “你是不會把握機會,我看人家小林當初看上的是你,我還以為你們是一對呢。讓白少昕那小子占了便宜,他們什麽時候對上的?”
  “這話不好亂講。要是傳到白少昕耳朵裏還不把我給剁了?兄弟妻不可欺。”小林開始的確有過暗示,他沒搭理也就沒了下文,和白少昕是為安出國後的事情了。“你我都是孤家寡人,要不湊合著過吧,你看如何?”他似笑非笑,臉上寫著些許無奈。
  為安轉過頭一臉茫然地看著他,在網絡上嫁給我,娶我之類的話很輕易,而現實中又是另一回事。粲然一笑:“你剛剛不才說我是豆腐渣了嗎?”
  “哈哈,別冤枉我,我想說的是女人三十一朵花……”邢蔣狡辯。
  不管是花還是豆腐渣,為安都欣然接受。先載著邢蔣去唐人街逛了一圈,請他喝咖啡。舊金山什麽都不多,就是咖啡館多。兩人說說笑笑,頗為愉快。晚上帶著他去漁人碼頭吃海鮮。離漁人碼頭不遠是金門大橋。來舊金山不去看金門大橋,就如去北京不進故宮,不登長城。
  兩人站在雄偉的朱紅色懸索橋上往下看海麵,真的有傳說中的霧氣縈繞之感,有讓人想縱身往下跳的衝動。浪漫而柔美。據說有人走著走著毫無預兆的往下跳,聽了毛骨悚然。所幸兩人都覺得生活很美好。
  “誒,我以後要是想自殺,就來這橋上走一遭,多悲壯啊。”方為安說。她曾經看過一部叫《金門大橋》的記錄片,覺得這地方太神秘,太邪門了。死在這座橋下的一共是1200多人,“自殺聖地”這個稱號當之無愧。她隻遠觀過這座橋,不敢走進。今天若不是邢蔣陪著,她肯定不會上這橋。
  “悲壯什麽啊,你下去水花都沒有,屍體也撈不著,下去就被鯊魚吃光了,連骨頭都不剩。”邢蔣雙手插進褲袋,側目站在他聲旁的方為安。她還像原來那樣,清清瘦瘦,變化不大。四年的時間並沒有在她臉上留下明顯痕跡。人們都說相由心生。奶白色的絲質上衣,牛仔褲,紮起高高的馬尾,嬌小的體態,和她的實際年齡相距甚遠。咋眼一看以為是二十幾歲剛出學堂的小姑娘。
  他承認自己對方為安有那麽一點點的喜歡,從很早時開始就是。起初他並不知蘇槿彥對這個不起眼的乙方文案有意思。有一次公關部辦了個小型的產品酒會,散席時他在停車場看到蘇槿彥折回去和站在酒店門口等車的方為安搭訕,他才開始有所察覺。酒會讓乙方文案和AE參加也是蘇槿彥的意思。後來每次乙方來開會,他總是有事無事下樓一趟,雖然從不搭理誰。
  蘇槿彥追求方為安,白少昕沒少幫忙,而白少昕是他引薦的,所以很多事都看在眼裏。心裏有那麽一點點的好感就這麽被蘇槿彥生生掐下去了。當然也可以理解為他沒有動心。
  “我們走吧,這裏風大。”邢蔣說。
  兩人去酒吧喝酒,為安已經很久沒這麽痛快地喝過酒了。為安喝紮啤,邢蔣喝威士忌。酒吧裏擠滿了形形色色的客人,人身鼎沸,煙霧繚繞。氣氛所感染,邢蔣也抽起煙。兩人碰杯閑聊。突然邢蔣的視線定在了為安身後的座位上,為安轉頭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一對情侶正在接吻。在舊金山呆的時間太長了,見慣不慣,倒是邢蔣看得瞠目結舌。也難怪,估計他這是頭一回遭遇實戰版的男男。
  為安用手在他眼前晃了兩下,他這才回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方為安:“我們走吧,這地方亂七八糟的。”
  為安支著頭看著邢蔣,壞想著眼前的帥哥若是GAY該扮演什麽角色,“同性戀是舊金山的一大特色。你白天在街上沒發現?要命的是這類性取向的男人通常非常優秀,非常帥……”在外國說國語就是這點好,無禁忌,想說什麽說什麽。
  邢蔣鄙夷地看著眼前的色女沒說話。
  “你幹嘛用這種眼神看著我?莫非……”方為安捂著嘴竊笑起來。
  “莫非什麽?”邢蔣皺眉,但下一秒就反應過來,將擦手的紙巾憤恨地甩在桌上。站起身拖著還沉浸在自我YY中的方為安往外跑,方為安還以為出了什麽特殊情況,也跟著跑。兩人氣喘籲籲靠在車邊。
  “你幹嘛要跑?”為安抽出一直握在邢蔣掌中的手,拍著胸口不解地問,“你偷渡來的,碰到移民局了?”
  邢蔣沒回答,毫無預兆的俯下身吻了方為安,激烈而不容拒絕地吻著,雙手同時攬上她的腰。方為安腦袋當時就“嗡”地懵了,不知該做何反應,木然地接受。他壓著她吻了很久,方為安幾乎有些眩暈,產生了錯覺,直到硬物抵在她腹部,她才清醒過來,猛然一把推開他。“你這是做什麽?”
  邢蔣用手指抹了抹嘴唇,上麵還留有她的清香:“我隻是想解開你的疑惑。現在知道了嗎?感覺到了吧。”目光灼灼地盯著方為安因羞憤而漲紅的臉。
  方為安終於知道和男人不能開這種玩笑,這對他們來說是一種挑釁。低頭不語,今天多喝了幾杯,居然失了分寸。口裏還留有濃烈的威士忌味道,她記起有一回她和蘇槿彥喝著紅酒接吻。想著想著胃裏不停的翻滾,跑到車邊的花圃幹嘔。
  邢蔣眼裏跳躍著的那麽一丁點火焰立即熄滅了,他知道她又想起了誰。跟過去拍著她的背,有些歉疚地說道:“你沒事吧?”
  為安衝他擺擺手:“沒事。”幹嘔而已。為安站起來掏出車鑰匙,從裏麵取了一瓶礦泉水漱口。
  邢蔣自知有些過分了,“對不起。”
  為安笑笑:“我喝多了。”
  “不過你也別怪我,如果再有下次,就不是這樣了。”邢蔣恨恨地說著。
  下次?再有下次,她方為安就是豬。
  次日,為安帶著邢蔣四處轉了轉,兩人也不是未成年,都沒有把這事放在心上。照樣說說笑笑。臨去紐約前,邢蔣問為安:“你什麽時候回國?”
  為安望著微藍的天空思索:“也許下個月初,也許明年,也許很久以後……”
  很多的也許,她方為安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猶如一潭死水,風起時微瀾。
  邢蔣又說:“我昨天說的事,可以考慮一下嗎?”有些靦腆。
  雖然他沒有她心裏的人優秀,也永遠不像她心裏的人那麽在乎。記得有一回他和方為安開玩笑說:“你我都單身,要不嫁給我湊合著過得了。”方為安嘻嘻哈哈地答應。對話框沒及時關閉,恰巧被下樓視察的蘇槿彥看到。邢蔣當時並沒覺得有什麽,後來聽秘書室的人說那天蘇槿彥因為一點小事在辦公室大發雷霆。這不是他的作風。邢蔣那時才明白,其實他也沒有忘記。在她出國後他大病一場,元氣大傷,從此變得不苟言笑。邢蔣冷眼旁觀著這一切,雖然不明白他們緣何分手,同為男人,他理解甚至有些同情蘇槿彥。
  為安很爽快地答道:“好啊,我從這一刻開始考慮。”
  方為安到底還是在一個月後回了國,和朱婧一起。方為安的父親方寓年六十歲生日,朱婧則是和那位前男友打得火熱,難耐相思之苦,回國看他。
  來接方為安的是方紫星,還有她的兒子方瑞。四年前方紫星不顧方父方母的反對,獨自前往英國生下孩子,至今單身。方為安背地裏很佩服方紫星的勇氣和決心,在中國要做未婚媽媽不是一件易事。像她就不會這麽做,她比方紫星狠心,連把它留下的念頭都沒有。
  朱婧的男朋友沒來接她,用她的話說是要給某人一個驚喜,順路搭著方紫星的車去酒店。
  長得像小精靈一樣的方瑞,烏黑的眼珠賊溜溜的瞪著方為安,倒是不認生就是不開口叫姨媽。圓圓的臉蛋,皮膚黝黑,桃花眼會放電,眉眼之間找不到半點簡意軒和方紫星的影子。聽說很調皮,自己能把板板車搬到院子裏玩,很招人喜歡。方為安暗地裏嘀咕,這孩子是不是哪撿回來的。
  “你把這孩子送我吧,我帶到美國去替你養著。”為安開玩笑說。不知是血緣關係還是別的原因,她特別喜歡這孩子。恨不得自己立刻生一個,好每天抱著他入睡。親著他的小臉:“小方瑞,姨媽帶你去麥當勞,晚上跟著我睡好不好?”
  “喜歡吧?”方紫星得意洋洋:“你就是金山銀山跟我換也不行,沒了他我可活不了。”
  一聽說是麥當勞,本玩著模型手機的方瑞就抬頭看方為安,點頭:“好。”這個年齡的小孩子除了玩和吃,什麽也不懂。
  坐在後座的朱婧發話:“你那麽喜歡,自己生一個不就得了。”方紫星坐在駕駛座上抬頭瞄了一眼朱婧,長得很漂亮,時尚前衛。
  “也得能生出這麽漂亮的小子啊。”說著方為安又低頭親了一口方瑞,“我實在是喜歡,今晚他就歸我了。”方瑞全然不理會她。
  “他啊,一到晚上連媽媽也不要,隻認我。有幾次出差和媽媽睡,半夜醒來沒看見我又哭又鬧。”從普通的未婚女性到母親,仿佛是一次蛻變。方為安在她的眉眼間看到母性特有的寵溺和愛,心裏竟有些羨慕。
  朱婧在她所定的酒店下了車。方紫星看著她的背影對方為安說:“這女人我怎麽覺得這麽眼熟啊?”
  “你見過她?”
  方紫星放開刹手,車輛前行。“好像見過,但想不起來在哪裏。”
  方為安也說出自己的疑慮:“我倒是沒覺得麵熟,隻覺得她的聲音耳熟。”
  在方為安的強烈要求下三人去了一趟麥當勞,為了收買方瑞。把方瑞哄得開開心心,“姨媽,姨媽”叫個不停。隻是到了晚上,要他和方為安睡,他怎麽也不幹。在方為安房間裏呆到很晚,方為安拉他一起躺床上,他就說:“姨媽,方瑞要回去睡覺了。”不禁感歎,哄孩子她還不在行。
  這次回國,最高興的是方父方母。自從和蘇槿彥分手出國後,方父方母和她通電話從來都不敢提回國之事。自己的女兒他們比誰都了解,太敏感了。主動回來想必內心深處的傷口已經愈合。方母更是趁著她回國的假期,努力地為她張羅相親對象,方為安哭笑不得,早就預測到回國必須應付此等事,應允會安排時間。
  對邢蔣的話她也是有考慮,而且延伸出一係列問題。關於戀愛,關於婚姻,關於孩子。特別是今天看了小方瑞,她是那麽急切的想要一個孩子,不管這孩子是誰生的,甚至有想去福利院收養一個。
  如果結婚,相親似乎是條捷徑,邢蔣也可以考慮。戀愛的過程可以免去。她知道邢蔣和他是同一種人,寂寞,渴望溫暖,同時也自私涼薄。兩人之間擦不出所謂的火花,也給予不了對方心裏想要的。
  找一個有點小帥,工作穩定,脾氣溫和的普通男人結婚。
  方為安反複地想著這句話,隔著時光她已經分辨不清這到底是自己說的還是蘇槿彥對她說的。
  初回來幾天,除了拜訪必要的親戚,為安都在家裏陪母親。幾天後才打電話給韋樂,上她家吃了頓飯。韋樂的女兒三歲,和她媽媽一樣是個大眼美女,皮膚白白淨淨,說話還不怎麽利索,卻總是嘰嘰喳喳吵個不停。韋樂本想把她丟給保姆,和方為安出去逛街,但小妮子仿佛知道她要被扔家裏,寸步不離地跟著媽媽。方為安也喜歡這小孩,就說帶著她一起出去,反正也是去逛逛,沒打算買什麽,兩人帶也不會太累。
  女人逛街,嘴上雖說不賣東西,但實際並非如此。韋樂是個購物狂,一家一家衣服鋪掃過去,看到喜歡的就買,從不手軟。為安擔心這樣下去王司鵬會破產,一邊提醒她:“悠著點,別把卡刷爆了。”
  韋樂擺著手:“沒事,沒事,自從你出國我就沒這麽痛快地買過衣服。”
  為安抱著小韋樂,看著她手中大大小小的戰利品,“你穿得完嗎?”
  “怎麽穿不完,我每天穿一套,讓王司鵬眼花繚亂,哈哈。為安,你也買吧,此時不買,更待何時?消費是愛國。”韋樂冠冕堂皇。
  方為安自嘲:“我孤家寡人一個,穿那麽漂亮幹嘛。”說著又被韋樂拉近了一家店鋪。方為安直搖頭,覺得自己當了一天的保姆,帶著小的,侍候老的。
  “不穿漂亮一點,永遠都是孤家寡人。”
  韋樂一邊大聲講電話“你自己看著辦,別來煩我”,一邊給方為安挑了兩條裙子,讓她試。方為安嘀咕,都三十歲的人了,還穿這麽嫩的連衣裙。從試衣間出來,韋樂看了看說還成,讓她趕緊試另外一條。韋樂問方為安“你還買東西嗎?王司鵬公司有點事讓我去一趟。”指了指蹲在衣架下搗鼓鞋子的女兒顏顏:“我得把那塊泡泡糖送回家。”
  為安笑了笑,到底是不忍心不管,女人總是心軟。“你去吧,我再逛一會兒,你女兒就交由我來帶,反正沒什麽事,晚上我帶著,明天給你送回去。放心,我會把她哄得好好的。”
  韋樂焦急地看了看時間,又望了一眼還渾然不覺的女兒:“行吧,我先把這些衣服放車上,傍晚我給你電話,晚上我怕你帶不住。”韋樂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悄悄地溜出了店鋪。為安囑咐導購小姐幫忙照看小孩,自己進試衣間以最快的速度換上另一條裙子。
  有些事韋樂並不知道,當然也不明白方為安什麽時候起如此地喜歡孩子。
  獨自照著鏡子。淡藍色的V領單肩長裙,外麵罩一件白色鏤空針織外套,素雅淡然。小韋樂跑到身前照鏡子,為安摸著她的頭問:“顏顏,好看嗎?”
  小韋樂頻頻點頭,指著鏡中的她說:“漂亮。”
  她並沒有聽清小韋樂說什麽,鏡子裏出現一張俊顏讓她思想停滯,表情石化。鏡中的他身穿白襯衫藍色牛仔褲站在她身後兩米不到的地方,隔著鏡子似乎是記憶中才有的人,那麽不真實。她很努力地想要讓麵部肌肉活動,隻是對著這樣的他擠不出一絲笑容。他亦沒有表情。
  有些人終究是遇見。那一刹那電光石火的遇見,他才明白那些過往和思念是那麽的微不足道。
  為安發現對自己這個無比痛恨著的人竟舍不得轉身。木然地站在原地,手依然放在小韋樂的頭上,小韋樂伸手在鏡麵上畫圈圈。那些遙遠的記憶逐漸在她腦中清晰,氤氳間兩人重疊了,他擁著她,她依偎著他。她仿佛聞到了淡淡的“4711”古龍水的味道……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Kevin,過來看看。”
  “Kevin,l love you.”
  “me too.”
  對話一直回蕩在為安的腦中,恍然之間才明白過來這是這麽回事,心裏防線轟然坍塌。她是那場為安一輩子也忘不了的邂逅中的主角。而事隔多年,這樣的場麵居然戲劇性的又一次上演。她看著鏡中的人轉身才緩緩轉過身,看著那個男人替朱婧係裙帶,笨拙地打著蝴蝶結。
  原來在心裏想過千百萬次的重逢是這樣……
  方為安進更衣室換衣服出來,蘇槿彥抱著顏顏坐在休息椅上,頭抵在她的額上,玩著她的小手,眼神流露出父愛的同時也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落寞。三十四歲的他外表看來較之從前並無多大變化,一如既往的深沉和內斂著。而顏顏出奇的乖,不哭也不鬧。
  同樣從另一間更衣室出來的朱婧並沒有注意到為安也在,走到蘇槿彥身邊看顏顏。“Kevin,這哪來的孩子?挺乖的。”蘇槿彥才回過神來,眼中的落寞倏然不見,抬頭淡淡地笑問朱婧:“買好了嗎?”
  “嗯,好了。”朱婧伸手抱過顏顏,哪知顏顏“哇”地哭起來,為安趕緊放下手中的衣服跑過去抱過顏顏,親著她的臉蛋問:“怎麽啦?阿姨抱不好嗎?乖,不哭不哭。”
  朱婧一看是方為安嚇一跳,“Joyce,是你啊,你怎麽又冒出一個孩子?”
  為安全然不理會站在一邊的蘇槿彥,笑著衝朱婧點頭,“我朋友的,她有事,我幫忙照看一下。”
  朱婧口無遮攔:“我還以為是你在國內的私生女呢,挺漂亮的。”細細觀察了一下已經停止哭泣的顏顏笑說:“那神情還真和你有些像。”
  為安看了一眼睫毛半垂的蘇槿彥笑而不答。
  “對了,我忘了介紹。”朱婧拉過身旁的蘇槿彥,對為安眨了個眼:“這是我朋友,Kevin。Kevin,這是Joyce,和我同居的密友。”
  為安心裏苦笑,毫無新意的一場介紹。心裏十萬個不願意還是要大度地打招呼:“嗨,好久不見。”
  蘇槿彥亦點頭:“好久不見。”臉上沒有笑。
  “Wendy,我們很早就認識,她是我姐姐的朋友。”為安對有些吃驚的朱婧解釋。
  朱婧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早說嘛,我還廢口舌介紹。”
  蘇槿彥體貼地問朱婧:“你衣服挑好了嗎?我去買單。”然後轉身問為安:“為安的挑好了嗎?我看你剛剛那條就不錯,一起買吧。”
  為安忙推拒道:“不用,不用,我自己來。”變成陌生人連稱呼也變了。
  蘇槿彥沒容她拒絕,撇下她們兩去了收銀台。
  朱婧熱情地拉著為安閑聊,為安站在那覺得別扭,還得笑臉應付,又不好一走了之。等蘇槿彥回來,朱婧又說:“Joyce,相請不如偶遇,不如等一下吃個飯,免得我心裏一直惦記對你的承諾。”
  朱婧還真是熱情,為安想起是有這麽一回事,當時說等大溪地回來讓她男朋友請吃飯,那時並不知她口中的男友是蘇槿彥。現在想想是自己後知後覺,朱婧打電話祝生日快樂那天剛好是蘇槿彥生日,邢蔣到美國那天剛好他也同一天到達並且不見蹤影……
  “謝謝,改天吧,我還有事呢,要見朋友。”為安接過蘇槿彥手中的袋子,“顏顏,我們和叔叔阿姨拜拜。”
  顏顏聽話地舉起雙手對他們亂搖一通。為安走出店鋪,放下顏顏牽著她走,這麽大的孩子抱久了太累。她還是忍不住的回頭去望來時的路,蘇槿彥輕摟著他心上人,親密無間地朝著與她相反的方向漸行漸遠。
  方為安發現自己很有孩子緣,小方瑞願意跟著她,帶著顏顏也不和她耍性子,給她買了衣服和布娃娃,手裏抱著小維尼熊不肯撒手。帶著個小孩在步行街上走走停停也不失為一種樂趣。期間接到韋樂若幹個電話,都是打聽她家寶貝乖不乖,為安不厭其煩地回答:“很乖,不哭也不鬧,你也別過來接了,晚上就跟著我。”
  天色暗下來才想要攔一輛的士回家。處於司機換班時間,攔車很困難,抱著顏顏在的士停靠站等了老半天也沒等到一輛車。正在尋思著想要搭公車回去,一輛華麗的奧迪A8在她們麵前停下,車內的朱婧搖下車窗,燦爛地笑著:“去哪裏?我們送你一程吧,這時段不好攔車。”說話間她已經下車把車後座門打開,為安知道自己如果再推辭就顯得刻意了,“那我就不客氣了。”
  上了車,為安還沒來得及報地址,朱婧就開口:“今天兩次遇到你,這頓飯是非吃不可了。Joyce,你還是從了吧!”
  “其實你不必當真,那天我們也隻是說說而已,下次回美國請也一樣,機會很多。”為安又對蘇槿彥說:“Kevin,麻煩把我載到景福花園。”韋樂住景福花園。
  “一頓飯何必跑到美國去吃,不如按朱婧的意思今晚一起吧。為安,你說呢?”作為朱婧男朋友的蘇槿彥理應表現出順從和風度。
  盛情難卻。
  四人進了一間不對外開放的私人餐館,聽朱婧說他們早就定好了位置。以前蘇槿彥和她也算是親密了,卻鮮少出來逛街吃飯。最早時蘇槿彥和她說過帶她去私人餐館吃味道不錯的法國菜,也一直沒有兌現承諾,他總是很忙。有空時更願意在家裏煮兩個小菜燉一盅湯,兩人慢慢品嚐,那時的感覺是幸福,簡單的幸福。
  今天為安有幸和他一起上私人餐館是因為另一個女人,不知笑靨如花的朱婧此時是什麽心情。
  四人餐桌,為安和蘇槿彥麵對麵坐著,顏顏低頭拔著毛茸茸的維尼熊,玩了一下午也不膩。為安抱著顏顏去洗手,客隨主便,他們點菜。
  回來後包廂隻剩蘇槿彥一個人,“朱婧呢?”為安問。
  “去洗手間。”
  回到座位的為安上給顏顏倒了一杯飲料:“我怎麽沒碰到?”這麽說隻是想讓氣氛不那麽尷尬。
  蘇槿彥沒回答而是板著臉問為安:“什麽時候回來的?”
  “和你女朋友同一天。”為安木然地喝著茶,盡量讓自己顯得淡然,可是並不容易。沒有了不相幹的人,似乎連個笑臉也是多餘。為安如坐針氈。
  “很不願意和我坐在一起?”
  他這麽問,為安想笑,“不願意當電燈泡。”
  蘇槿彥低頭不語,突然又問:“什麽時候回美國?”
  “很快就走。”
  為安發現這樣的聊天很沒勁,低頭開始和顏顏說話:“顏顏,還要椰子汁嗎?”
  顏顏?蘇槿彥抿起嘴,放在餐桌上的手不斷地揉捏著,思索了半天才開口問:“這孩子是誰的?”
  “韋樂。”為安甚至沒有抬眼看他,繼續喂顏顏喝椰子汁。
  開始上菜,朱婧還沒回來。顏顏指著盤子裏的蝦說:“姨,我要,顏顏餓。”
  為安和顏悅色:“好,姨給你剝。”她開始給顏顏剝蝦,顧不上朱婧有沒回包廂,自己也吃起來。鮮嫩的蝦肉吃不出味道,木然地嚼著。蘇槿彥剝了兩隻蝦分別放在為安和顏顏碗中,低聲問顏顏:“顏顏,告訴叔叔你幾歲了?”
  顏顏舉著油漬漬的手一下比劃著三,一下比劃著四。為安將自己碗中蘇槿彥剝好的那隻蝦夾到顏顏碗中:“顏顏,我們不用比劃,告訴叔叔幾歲了。”
  顏顏鼓著腮幫子,白淨的臉上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似乎在思量自己到底是幾歲,過了一陣才回答:“三歲。”
  蘇槿彥“哦”了一聲。“很可愛。”
  為安半天才醒悟,他似乎在和自己說話。抬頭看他,正好遇上他溫柔的目光。兩人對視,為安有些疑惑自己是否產生了錯覺,她竟然在他的眼中看到一抹溫柔,或者是自己會錯意,那抹溫柔也許隻是對孩子。縱然他再十惡不赦,天性也無法抹殺。
  腦中無意識地想起他曾經說過的那些好聽的難聽的話,為安心裏不由得抽痛了一下,低頭喝著碗裏的湯,悶悶地問了一聲:“朱婧怎麽還沒回來?”
  蘇槿彥癡癡地看著她,忘了回答。他知道她心裏還在恨著他,心裏竊喜了一下,自私地想著有恨也是好的,總比把他從記憶中抹去好。多麽悲傷,現在隻能暗暗地祈求她能恨他。過去他一直努力地希望她能夠從頭開始,找一個人結婚生子,讓別人撫平他給她帶去的創傷。而就在看到她的刹那,所有的努力都變得多餘,憑著那點可憐的自製力沒有上前去抱住她,讓她給予他溫暖。他盡力讓自己在她麵前變得漠然,他甚至在害怕,害怕自己會不顧一切地想要掙脫那些束縛,與她再續前緣。
  顯失了公平,對她是這樣,對蘇槿彥自己也是。
  他知道自己始終無法麵對的是那雙眼睛,帶著點點迷茫,帶著點點質問,帶著點點寂寞,帶著點點害怕……自己狠下心可以不見麵,隻是在猝不及防時一切分崩離析。無論自己可以表現得多冷漠無情,在最最黑暗的夜晚徘徊在他腦中的弱弱的“我害怕”三個字總是讓他崩潰,如同夢靨一般一寸一寸侵蝕著他的心。
  他想他這輩子終究是無法逃脫的吧。她眼中的疏離又狠狠地撞擊了他一下,才慌忙喝了一口已經變得冰涼的茶。“我出去看看。”起身出了包廂。
  為安看著他的背影呆了片刻,繼續低頭喂顏顏吃東西。這麽小的孩子多好,什麽也不懂。今晚送她回家,明天未必會記得為安是誰,沒有記憶。
  “姨,我癢。”顏顏抓著手臂抬眼無助地看著方為安。方為安看著她手臂上的紅斑嚇了一跳,臉也紅了,再看看她碗裏的蝦,估計是海鮮過敏了。韋樂電話關機,為安隻得抱起她上醫院,孩子要是出個什麽好歹,不是她可以擔當的。
  在包廂門口遇見正好要進包廂的朱婧和蘇槿彥,朱婧拉著急匆匆的為安問:“你上哪去啊?飯還沒吃完。”
  “這孩子好像吃蝦過敏,我帶她去醫院。很抱歉,不能陪你們吃飯了,改天……”為安話還沒說完,手裏抱著的顏顏就被蘇槿彥搶過去,急急地囑咐朱婧:“你去把賬結一下,我送她們去醫院。”
  朱婧也被滿臉通紅的顏顏嚇到,頻頻點頭:“好,好,你們先去,我馬上就到。”
  為安跟著蘇槿彥去了最近的兒童醫院,所幸的是這個時間段醫院沒什麽人,以最快的速度掛號,取藥,打點滴。兩人一言不發地坐在病床前看著已經熟睡的顏顏,為安心裏感慨,和他沒有孩子,卻在別人的孩子身上一起體驗了為人父母的心焦。
  蘇槿彥站起來伸手彈了彈點滴管:“別擔心,已經沒事了。”
  為安抬頭看他:“今天謝謝你。”由衷地感謝,今天要是沒他,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即使來了醫院,辦事效率也沒這麽高。
  “你客氣了,我出去一下。”
  “嗯,你去陪朱婧吧!”朱婧說她聞不了醫院的味道,沒進來,在附近的一家咖啡館裏等著。
  讓為安沒想到的是,在點滴還剩三分之一時,蘇槿彥又回來了,手裏拎著兩個食盒。此時顏顏已經醒了,看著蘇槿彥笑。蘇槿彥走到床頭,魔法似的從手裏變出了兩根棒棒糖。進來時顏顏哭著不肯插針頭,蘇槿彥哄她說給她買棒棒糖,一邊和她說話轉移她的注意力,這才給她掛上點滴。為安揶揄蘇槿彥:“你哄小孩倒是挺在行。”
  蘇槿彥把食盒放床頭櫃上,淡淡地答道:“沒什麽,偶爾會哄哄蘇珊的孩子。”事實上他近幾年極少回家,連節日也是例行公事地回家吃頓飯就下山,蘇珊一直生活在香港,偶爾出差會去看看。“餓不餓?吃點東西吧!
  為安瞟了一眼食盒,包裝袋上寫著“熏香鴨爪”四個字,其實她並不餓。然後有些遲疑,有些猜測地問:“你們……還沒打算要孩子?”
  蘇槿彥笑笑:“還不想生。”他顯然錯意了為安口中的“你們”。
  “你年紀也不小了,女人嘴上說不想,心裏未必。”為安幽幽地說著,仿佛對麵的人是和相交多年的老友。
  蘇槿彥看著床上吃棒棒糖的顏顏沒說話。良久他又開口,“你吃點東西吧,我在這裏看著。”
  為安聽母親提起過,S市著名的鴨爪店在A市開了連鎖店,生意火爆,每日最少要排半個小時隊才能購到。連鎖店距離醫院大約半個小時車程,而方為安現在竟然對食盒裏的東西無動於衷。
  那天是蘇槿彥送為安和顏顏回家。
  韋樂的電話依然沒有通,為安心裏罵著這個不稱職的媽媽。按照她們原來說的,把孩子帶回了自己家。小方瑞不願意跟她,顏顏不見得不願意。瞧,現在含著棒棒糖睡著了。蘇槿彥把車停靠在路邊,下車從後備箱取出一件外套給顏顏蓋上。手抓著方向盤,視線落在前方的某顆法國梧桐樹杆上。“這孩子……”他突然說道,心裏無限酸楚。
  為安取出顏顏嘴裏的棒棒糖,把她擁得更緊了一些,聲調平淡:“你多慮了,韋樂的孩子。我不是方紫星。”
  “可是,我記得你以前說過韋樂患有不孕症。”蘇槿彥的手緊緊地握著方向盤,手掌生疼,視線仍未移開,眉毛擰成了一條線。
  為安依舊輕描淡寫:“沒有可是,現在醫學發達,手術後調養一段就懷上了。”
  蘇槿彥挫敗地靠在座位上,仿佛那個孩子是他的救命稻草。車內安靜得能聽見冷氣的“嗤嗤”聲。半響才森冷地開口:“方為安,你不要再對我抱有半點幻想。”
  為安回憶起他們分手那天的情景,也是在這樣的車裏。一開始他們那麽親密,那麽難舍難分,那時方為安恨不得能夠一朝白發,那樣就可以天長地久,那樣也就沒有了後來的種種,哪怕蘇槿彥給她的感情是假的,隻要和他白頭了就是地老天荒。隻是還等不到一朝,他就變了,變得太快太徹底。她太過於信任他,起初她不相信,她覺得隻是玩笑。後來那麽湊巧地在報攤上翻到一份舊報紙,“蘇槿彥先生與莫曉彤小姐訂婚之喜”這幾個字硬生生的,在她眼裏沒有感情。她的子建哥哥的名字終於和他可愛的表妹放在了一起,莫曉彤的話應驗了,她說為安爭不過她。
  蘇槿彥適才的森冷激怒了方為安:“你憑什麽說我會對一個有婦之夫抱有幻想?你太高看自己了。”
  “有婦之夫?”蘇槿彥咬著牙重複著這句話,久久沒開口,自己在她心裏原來隻是這樣一個人。
  “朱婧知道你有家室嗎?”方為安問了才知道自己有多八婆,多管閑事,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已經和她沒有任何關係。
  蘇槿彥坐正身子,又恢複了以往的麵色無波:“你也未免管太多了,這種事兩廂情願。”發動引擎,車子平穩前行,拐進馬路,沒入車流。
  兩人一路沉默著,到家下車時,蘇槿彥搖下車窗大聲對為安的背影說:“麻煩把衣服送出來。”
  為安停下腳步,低頭看了看顏顏身上的藍色運動外套,沒轉身:“我明天快遞到你公司。”
  “我在這裏等著。”
  為安聽見車窗關閉的聲音,繼續前行。她當然看不到蘇槿彥此刻正疲憊地靠在座位上,目視著她一步一步走遠。
  客廳裏,方紫星抱著小方瑞坐在沙發上剪指甲,母親正端著一碗銀耳紅棗從廚房出來,看到為安手上抱著一個孩子都問:“這孩子誰的啊?”
  “韋樂的,今晚跟著我。”
  為安拎著運動衣下樓,對在聚精會神看電視的母親說:“媽,你幫我把這件衣服送出去給外麵的司機,我上個洗手間。”
  方紫星瞧了一眼搭在沙發上的運動衣,似是不經意地說著:“嗬,這出租車司機還挺熱心,自己送出去吧!電視劇正是關鍵時刻,媽走不開。”
  方為安瞟了瞟電視,一個女人哭哭啼啼有什麽可看的。幾百年不看國產劇,也不知什麽戲。母親倒是入了神,還當著兩個女兒的麵抹起了眼淚。這也不是什麽稀奇事,母親本就是個心軟的婦人,連自家養的狗丟了都會哭。方為安搖著頭進了衛生間,從裏麵出來那件衣服還搭在沙發上。為安想了想還是把衣服送出去了。如果真的快遞,顯得自己小家子氣了。
  見為安出來,蘇槿彥下車打開副駕駛座上的車門,一手撐著車頂,一手扶著門把,請她上車。方為安低頭看自己的腳趾,回國前夜不小心踢到行李,右腳拇指白了一塊。
  “上車吧,就說幾句話,不會把你怎麽樣。”
  為安抬頭對蘇槿彥微笑:“有什麽話就這裏說吧,我聽著呢。”
  蘇槿彥抿了抿嘴,放開車門,唇角勾出了一個漂亮的弧度:“你想讓我抱你上去嗎?我倒是樂意一試。”
  “不勞煩。”在他的威逼之下,為安乖乖上了車。
  車子並未啟動,蘇槿彥先開了口:“你對我不需要這麽戒備,我對你早已失去了興趣。”
  為安靜靜地聽著,她不知道蘇槿彥的心是什麽做的。他們曾經也算是你儂我儂,如膝似膠過,分手了就一定要說這麽難聽的話?他沒有心吧,或者本就是冷血動物。沒有心比有心好,變成千瘡百孔時太痛,連疤也結不了。
  “朱婧讓我看看周圍有沒合適的人選,給你物色一個。如果真的有必要的話,我會盡力而為……不知道去了美國,擇偶條件變了沒有?”
  “你讓我上車,就是為了說這些嗎?”為安倏然轉頭,清冷地看著蘇槿彥帥氣的側臉,笑著用最惡毒的語言攻擊他,“好啊,我現在很寂寞,你給我找一個,你身邊的朋友非富即貴。最好是能像你這樣的,長得好,家境好,脾氣也好,花心一些也不要緊。朱婧說男人花心才有魅力,女人才有征服的快感和成就感,這話很有道理。想當初我對你那麽主動就是征服欲作祟。還有作為媒人你得告訴他我的基本情況,交往過幾個男朋友,都交往到什麽程度,提醒他一些必要的事情,否則以後被翻出來我會很麻煩。”
  蘇槿彥似乎真的被傷了,為安看著他眉頭微蹙,心裏一陣暢快。見他眼中的光一點一點變得黯淡,又不免覺得自己太咄咄逼人。無所謂的,他沒有心,所以不會被傷。他甚至連看她一眼都不屑於。
  “邢蔣不能滿足你嗎?他上次還特地休年假去舊金山看你。他和我也算是遠方表親,人還不錯,很符合你以前的擇偶條件。”
  “那是我的事。”為安不想繼續下去,轉移話題,以輕鬆的口吻問:“大溪地好玩嗎?我一直想去。”
  “還不錯,有假期的話可以去看看。”
  “嗯,我也在計劃,等有時間去一趟。”
  蘇槿彥輕輕地歎了口氣:“找個人陪你去吧,一個人太寂寞。”
  為安看著他沒說話。
  蘇槿彥又問:“什麽時候回美國?”
  “我父親生日過後就回去。”
  “這一次要去多久,是不是再回國就成美國公民了?”
  “也許吧。下次去美國可以來找我,我請你吃飯。”為安輕車熟路地拉開CD機旁邊的抽屜,從裏麵拿出便簽和筆,寫下一串號碼,交給蘇槿彥:“這是我的號碼。嗬嗬,其實可以不用給你留號碼,我和朱婧住一起,不過以後會搬吧,總覺得……不太方便。”
  蘇槿彥接過便簽掃了一眼,隻說了一句:“行,我留著。”
  那一串號碼早已了然於心,雖然從沒撥過。今日不期然的偶遇過後,下次再見,不知是何時,何地。五年,十年,也許一輩子永不會再見。亦或者兩人白發蒼蒼之時,她已經不能一眼認出他,一切都會隨著時間淡去,恨一樣,愛也一樣。而她還是他心中那束永不退色的白月光。
  其實他的心裏已經不是那麽想念,偶爾想起時也會心痛一陣,但很快就過去。隻有一次例外。偶然間看到邢蔣與小安的QQ對話,在他眼裏那些話都是小安正襟危坐敲出來的,她的每一句話他都當真。回到辦公室後不能自製地發了一通無名火。他知道所有一切都已遠去,小安也會說要嫁給別人。他以後也會娶別的女人為妻,他們早已成了不相幹的人。
  方為安打開車門時,他拉住了她。她看上去比以前更瘦,手比以前更纖細,握在掌中感覺不到溫度。“小安,我希望你幸福。”
  “小安,我希望你幸福。”
  每一對分手以後的戀人都會說類似的話,“我希望你幸福”“我祝福你”“你一定要幸福”……以展示自己的豁達和崇高,就連蘇槿彥也沒能免俗。為安回望他,那麽懇切而真誠,握著她的手不曾鬆開半分。她下意識地低頭去看他修長的手指,在他的空蕩的五指上流連。為安甩開他的手,心思百轉千回,又重新跌坐回了車裏。惡毒地說:“蘇槿彥,我希望你不幸福。”請原諒她的直接和無禮,這是她心裏的真實想法。
  當她還在回味他給的溫暖時,他已經不愛她;當她還在猜測他為何執意要娶莫曉彤時,他已經不愛她;當她還因那隻突突直跳的大肚子企鵝心跳時,他已經不愛她……她現在懷疑,他是否真心愛過她,或者是有那麽一點愛的,隻是忘記了。
  她心中的子建早已經死去,從那時起這世界所有的男子也隨著他一起死去。
  “方紫星是個勇敢的人,她不顧一切地去爭取自己的愛情,為了愛情也不顧一切地生下孩子,她覺得孩子就是她的全部希望。我不知道偉大的是愛情還是母親,可是這些我都不具備。那次我連猶豫也沒有就把孩子處理了,像扔垃圾一樣簡單,沒有任何感覺,連眼淚都沒有。後來我常常在想,我應該原本就是個冷漠的人,才會做那麽冷漠的事。所以我沒有資格指責你,子建,你我都沒有資格做父母,都一樣無情無義。你可以一邊說愛我,一邊拋棄我,而我在分手後心裏也沒有半分留念。每一次去拉斯維加斯我都希望能夠突然來一次沙塵暴,把我淹沒在漫漫黃沙之中,那樣就不用每天獨自麵對無邊的黑夜。”為安咽了咽口水,伸出右手按在自己鎖骨處,食指和拇指因過於用力陷阱鎖骨窩裏,甚至感覺不到指甲鑲入皮膚的痛,眼裏泛起了水霧,聲音依舊平靜,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因為被人蒙過眼睛,開始時我總是怕黑,不敢關燈睡覺……”
  她突然停住了,呼吸有些困難,說不下去,那些用安眠藥助眠的日子說了也沒有意義,都已經過去。仰頭看著遠處的昏黃的路燈,整齊地立在兩旁,沿著道路蜿蜒而下。漸漸鬆開了按在鎖骨處的手,人也慢慢放鬆下來。透過玻璃她看見蘇槿彥整個人伏在方向盤上的模糊影像,她不知道他是難過還是太累,她把臉貼在玻璃上,掩蓋了那些影像。
  “我並不後悔和你在一起,畢竟我也幸福過。”
  與最愛的人因為各種原因分開後,很多女人就靠著那可憐的回憶過完這一生。不斷地回憶、幻想、憧憬……一生也就在不知不覺中過去了。
  時光機從不知疲倦,從幾億光年裏走來,再走向幾億光年的未來。而他們這些凡夫俗子隻是時光機在穿梭時卷起的塵埃,終將落定。
  從車窗往上望,天空中星光熠熠,沒有月亮的夜色一樣很美。
  為安一人去了小區的人工湖。久違的湖,自從在葡萄樹下看到簡意軒和方紫星接吻,她就再也沒來過,掐指一算也快五年了。湖水依舊清澈見底,平靜的湖麵上漂浮著零星的樹葉。盛夏已過,仍舊聽到了蟬鳴聲。坐在湖邊的藤椅上,涼風習習,身心舒暢。
  一對年輕男女自葡萄架下出來,竊竊私語地從為安身邊經過。那裏果然是孕育愛情的聖地,隱蔽、安靜、空氣好、景致好。
  為安望著他們的背影感歎,年輕真好。在她這個豆腐渣的年齡,早已失去了約會戀愛的心境。浪漫男人畢竟少數,過了而立之年的人要談婚論嫁往往是直奔主題。連這個基本的過程都可以省略,回到了我們祖輩傳統的婚姻模式。為了結婚而結婚,婚姻也不再是件神聖的事。
  人生已過半,什麽都變得無所謂起來。找一個有點小帥,工作穩定,脾氣溫和的普通男人結婚。
  先前看電視的方紫星和母親早已上樓睡覺,為安連燈也懶得開,摸著黑上了樓。臥室裏的顏顏還在熟睡,烏黑的短發稀疏地耷在額前,圓圓的小臉,櫻桃小嘴時不時地撅起“咂吧”一下,甚是可愛。抓起她軟呼呼的小手放在手心舍不得放開,凝視著她,在她的眉宇間努力的尋找著自己的影子。未果。朱婧就那麽隨口一說,她竟然當真了。
  拿出手機進洗手間給韋樂打了個電話,一個晚上沒聯係,她也不來個電話關心關心,就不怕她把顏顏拐到美國去。不稱職。電話是通了,韋樂說她把顏顏交給方為安有什麽不放心的,為安也是個藏不住話的人,說了顏顏過敏打點滴的事:“我真不知道她吃蝦過敏,當時嚇死我了,你電話又打不通,手上臉上紅了一大片。”以韋樂的火爆脾氣,為安已經做好了挨罵的準備。
  沒想到韋樂隻是輕描淡寫:“沒事,顏顏喜歡吃蝦,每次吃完蝦,就給她吃兩片撲敏藥,給她撓一撓就好了。走前忘記跟你說了。今天幸虧有你在,我一直忙到剛剛,家裏的阿姨有事請假出去了。我剛剛打電話一直沒人接,就打電話到你家裏,你姐姐說顏顏睡著了。”
  “哦,我剛剛出去一下,手機忘記帶。你家寶貝還對什麽過敏,趕快告訴我,免得明天我又闖禍。”
  “哪裏那麽嬌貴。為安,我今天……”
  韋樂沒說下去,但方為安猜到了,“你是不是想說今天在街上遇見蘇槿彥和他女朋友?”
  電話那端“嗯”了一聲。
  “我也看見了,哈哈,沒什麽的,都過去這麽久了。時間也不早了,你也早點睡吧。要是沒時間,顏顏就放我這,和方瑞一起有伴,反正我也無所事事。”
  韋樂也是聰明人,既然為安沒想多說,也沒多問,隻是答:“明天沒什麽事,我過去接。”
  為安深知有了孩子後,夫妻之間要想有純粹的二人世界並不易,不敢多加打擾,道了“晚安”收了線。把電話放在洗手台上,打開噴頭衝了個澡,裹著浴巾出了衛生間。
  房間裏,穿著睡衣的方紫星捧著一杯水翹著二郎腿坐在書桌前,把站在浴室門口的為安從上到下打量了個遍,然後笑著小聲說:“幸好我是女的,否則非把你撲倒不可。你瞧瞧這前凸後翹的身材,男人看了不流鼻血才怪。”
  為安一手捂著胸,一手拿起疊放在床頭的睡裙,憋著笑:“如果你是個男的,見我這個模樣,不撲倒就不正常了。”
  方紫星將手裏的水杯放在桌上,嘴角抽了抽:“送件衣服送了這麽久,我以為你把人也送給他了呢,怎麽不請他上來坐坐?”
  “我去便利店買了包衛生巾,這兩天來月經備用著。”為安避而不答,低著頭轉身進了衛生間換衣服。套上睡裙,也就是一分鍾的事情。方紫星依然坐在她房間,並沒有走的跡象。為安坐在床邊問:“這麽晚了怎麽還不睡?”
  方紫星說:“等你唄,不然早睡了。”
  “等你唄,不然早睡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為安撩起催在前胸的發,“帶了這小鬼一個下午,真是累死了。這些年……很辛苦吧?”兩姐妹早已冰釋前嫌,但這麽正兒八經的單獨坐下來聊天還從來沒有過。在為安的心裏總覺得是隔著一層。
  她替方紫星不值,如果沒有生下方瑞,她的人生會更順,更好,也早已有了自己的家庭,一樣可以生兒育女,雖然方瑞人見人愛,而簡意軒連鬼影都沒見著。是為了紀念嗎?也許愛情真的是毫無道理可尋的。
  方紫星怔怔地看著書桌上的筆記本,黑色的鋼琴拉絲麵板那麽柔順光滑:“不,算不上辛苦,每天下班一回家,看到方瑞嘟著小嘴撒嬌地叫你‘媽媽’,賴著你,再苦再累也覺得值。況且有爸爸媽媽在。”方紫星抬起頭,滿足地笑著,“你沒做過母親,你可能不理解……”
  “我明白……”為安點著頭。從身上掉下一塊肉的感覺她也經曆過,而她所承受的卻隻有良心的責罰,永遠無法感受方紫星心裏的那份滿足。也罷,路是她自己選的,何必生出那麽多感慨。“你還在想著他?”
  方紫星苦笑著搖頭:“想他幹嘛?他早已移民國外結婚生子,是他陪我一起進醫院,看著我從手術室出來才放心去結婚的,他可能做夢也沒想到在國內還有個他的兒子,所以這事也不能全怪他。”如她所說,得知她堅決要生下孩子,簡意軒來找過她。不惜威逼利誘,苦口婆心的勸她去醫院,方紫星也哀求過他,但男人的心已變,對於簡意軒的絕情,她也無回天之力。最後跟著他去了醫院,進了手術室,塞了封口費給醫生,才留下方瑞。她現在一點也不後悔當初的執著。“我現在過得挺好,就是讓方家蒙羞了,爸爸媽媽也被我氣得蒼老不少,孩子跟著受苦……我很自私。”
  一開始要生下孩子,其實有一部分原因是想挽回她和簡意軒的感情,現在才知道用孩子要挾一個男人是最愚蠢的做法。男人的絕情是你無法想象的,不要說一個未出生的孩子,就是她方紫星死在簡意軒麵前也未必能軟化他的心。執著的一直是方紫星自己。在利益和美色麵前,男人經不起哪怕一點點的誘惑。
  “給方瑞找一個爸爸吧,孩子現在還小,長大了要是問起怎麽辦?而且男孩子,父親很重要。”為安深知方紫星是個要強的人。公事上,她協助父親把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條,現在比過去她剛畢業回國那時好太多。事業上不輸人,生活上也一樣。她從來就活得光鮮體麵,現在有了孩子,更是不肯屈尊,怕委屈了孩子。聽說近幾年也有人對她示好,她一概保持“生人勿近”的姿態,嚇走了不少男人。
  “也不是沒想過,總覺得沒有那麽合適的。你知道,我也三十多歲了,生了孩子以後身材樣貌都遠遠不如以前,而且還帶著個孩子。”
  方紫星是妄自菲薄了,在三十歲的年紀裏無論樣貌還是身材都算得上是佼佼者了,完全找不到生過孩子的痕跡。她不過是在替自己找借口罷了,每個人的生活方式不同,強求不來。為安盡量說得輕鬆:“照你這麽說,不知有多少女人要跳江。你也別挑三揀四了,前些天聽媽在嘮叨隔壁王阿姨的兒子出國回來,好像對你有意思,你去看看,差不多就行了啊,別真等四十了嫁不出去。”
  “光說我,你自己呢?”方紫星轉移重心,話題牽到為安頭上。“我們兩情況可不一樣,我無所謂,好歹有個孩子。你呢,老大不小了,國外有沒合適的?”
  “在美國不是黑臉就是黃毛,黃臉的開口就是ABC,一問不是小日本就是討厭的棒子國,想找個說中文的,可認識的不是拖家帶口就是被人定走了,我有什麽辦法,想湊合都不行。”
  方紫星被她逗得捂著嘴笑,“媽媽不是給你安排了相親嗎?從中挑個順眼的就行了。”
  “誒,要不你替我去得了,我再找找看有沒漏網之魚。”
  “有目標了?”
  為安歎息著搖頭:“沒有。”她索性脫了鞋靠在床頭,雙腳交疊,用左腳撥弄著右腳的腳趾,拇指上的那塊白色指甲大概已經死去了,不知以後會不會換新的。“Kevin他……沒有結婚嗎?”為安把聲音壓得極低,幾乎隻有自己能聽見。她卻還在執意的等著方紫星的答案。不知為何她竟叫他Kevin。剛剛在車裏就發現了,不敢確認,怕自己當場哭出來,隻得問不相關的人。
  方紫星還是聽見了,她回答說:“你出國不久就解除了婚約,當時鬧得滿城風雨的,他也承受了很大的壓力。”停了片刻又若有若無地說了一句:“他好像一直一個人。”
  為安“哦”了一聲,低頭用右手食指在左手裏劃著圈圈,她聽見血滴在地麵的聲音,然後淡淡地問:“怎麽沒聽你們說起過?”
  “當時媽媽去找過Kevin的母親,但是被拒絕了。”方紫星呼了一口氣:“爸爸媽媽舍不得把你嫁去他們家,雖然前幾年金融危機時是Kevin幫我們家渡過難關。在商言商,我們也沒讓他吃虧,他最終沒接受,也許覺得虧欠你。我和媽媽說不要管你們的事情。”
  為安終於在寂靜的深夜抱著顏顏流下了眼淚。她終於明白了一個事實,子建對他已經沒有了半分感情,所以他不結婚也不會去找她。如果蘇槿彥是愛她,她想象不出他有什麽理由不去找她。他獨自一人前往大溪地,他和他的前女友和好如初,他希望她幸福,在他的心裏早已經沒有了方為安的位置。
  那些突如其來的思念變得毫無意義,曾經說很愛她的男人終究還是負了她。
  哀莫大於心死。
  然而對蘇槿彥來說,這次遇見卻是人生中的一次意外,他甚至不知道她回了國。這個世界說大確實是大,說小也很小。他每年飛美國N次,不管如何忙碌都會安排出時間在舊金山逗留,有一次都走到她小區附近了,依舊沒有遇見,他想他們的緣分是盡了;而今天卻是在這樣一個小小的店鋪裏不期而遇。這麽一個城市,有無數的商場百貨,有無數個鋪麵,無數的品牌,偏偏是這間……
  他想過很多種重逢的方式,比如在舊金山或者紐約的街頭,她和她的丈夫牽著一個小孩,悠閑的漫步;比如在國內的某個晚宴上她突然出現,就像在蘇珊的婚禮上一樣;或者方紫星結婚,她的兒子過生日等等。
  手機響了,蘇槿彥看了一眼就仍在了副駕駛坐上,後來想想又俯身拾起來,按了關機鍵。那個位置剛剛她坐過,車內還留有她的氣息。
  一陣煩躁莫名襲來,他有一段時間沒這樣了。除了最初那段難捱的日子,他一直很平靜。隻是偶爾想起來心會抽痛一陣,心情也會跟著煩躁一段時間,仿佛是間歇性憂鬱症。不知道醫學上有沒這個詞,但他的確是間隙性的。
  車子平穩前行,前方的綠燈變紅,他停住,等紅燈變綠卻不知道要往哪裏走了。後麵喇叭聲四起,才想起車子該右拐。
  盲目地開著,沒有方向。偌大的城市,他居然沒有去處,多可笑。不過他一直是這樣,居無定所,有時甚至住辦公室。工作忙完了,不願意回去,就叫一份外賣,解決完開始打遊戲看電影,住在窄小的休息室裏。窄小有窄小的好處,擺放得滿滿當當,每樣東西都能和工作扯上關係,聯想到的也自然是工作。不像空曠的公寓,裝修得像個家,卻寒冷得像個涵洞。
  車子幾乎把全城繞了個遍,最後停在公司樓下。打開手機,短信聲不斷,他恨不得把手機扔出窗外。終究是沒有,他已經改掉了那個摔手機的毛病,因為再沒有人值得他那麽做。
  他有時希望自己能談一場戀愛,在三十多歲的年紀裏,比他小些也沒有關係,不那麽喜歡也不要緊,是相互利用的關係也無所謂,結婚,平平淡淡地過,以後總會滋生出感情的。可是總是提不起那股勁,他似乎對女人無感了,對現在住酒店的朱婧也一樣。
  和她在小安之前就有過那麽一段,後來也曾暗示過他,隻是他辜負了她的美意,以普通朋友的禮儀相待,她開玩笑說他變柳下惠了。
  他不是柳下惠,是對女人無感。
  朱婧短信裏問他:“手機怎麽突然關了,和幾個朋友在K歌,想叫你一起過來。”
  蘇槿彥在車內呆呆地坐了良久才撥通朱婧的電話。他去赴約了。非常無聊的場合,一些無關緊要的人,他隻是坐著聽他們唱歌,看著朱婧和別人搖骰子,一幫男男女女吵吵鬧鬧。這樣也好,總比一個人坐在家裏好。
  他喝了幾杯洋酒,喝得有些急,也沒有吃東西,肚子開始燃燒。靠在沙發上閉著眼聽著一對情侶對唱:“jolin in the house , d.t. in the house , d.t. in the house come on ,our love in the house ,sweet sweet love……”
  很早很早的歌,早得讓蘇槿彥忘記了年份。男聲唱得有些走調了,女聲的英語發音不準。
  有人在他耳邊輕輕嗬著氣說:“張嘴。”蘇槿彥聽著這聲音有些迷糊了,乖乖地張嘴,一塊冰涼的水果落入口中,他咀嚼著,那股突如其來的酸味讓他清醒,皺著眉起身一步並作兩步走向洗手間,仿佛含在嘴裏的是砒霜,要他命的砒霜。他拚命漱口,洗去口中的酸味。他想他這輩子都不會去碰那種水果了。
  回到座位上,朱婧納悶地問他:“你剛剛怎麽啦?”
  蘇槿彥一口氣喝下一杯洋酒說:“抱歉,我不吃橘子。”
  朱婧點頭“喔”了一聲。
  散場時已經一點,朱婧就住樓上,蘇槿彥喝得七分醉了,送她上樓。在房間的玄關處,朱婧靠著門邊問他:“要不進我房間坐一會兒?喝一杯茶。”
  蘇槿彥笑著看她:“這是在邀請我嗎?不了,下次吧!”然後他轉身,腳還沒開始邁,就被人從背後抱著,他隻聽見有人低低柔柔地叫他:“子建。”
  他想他當時是瘋了,就那麽一個名字他就抵抗不住。他掰開環在腰間的手,轉過身捧起她的臉,那麽近距離地看著她,借著樓道裏斜射過來的昏暗的燈光,在她眉眼間找尋著什麽。兩張臉重疊了,刻在心裏的那個名字呼之欲出,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要吻她,如果不是她叫他“Kevin”。
  叫他“子建”的那個人從不叫他英文名,一次也沒有過,她甚至連“蘇槿彥”也很少叫。她有時候也會撒嬌叫他“子建哥哥”,每每這時他的心就變得柔軟無比,她要什麽他都會給她,哪怕是他的命。“子建哥哥”是她的專屬,全世界隻有她這麽叫他。
  他頹然地放開朱婧,對著一臉失望的她,他也隻能尷尬地說:“抱歉。”
  “以後請叫我‘Kevin’。”
  “子建”會讓他會迷惑。
  他知道自己有些醉了,還是執意要自己開車。下了立交橋,車子以一百二十邁的速度奔馳在江濱路上,在超越一輛輛車之後駛入某個小區的地下車庫。頭暈目眩地上了十六樓,進門換完鞋摸著黑進了臥室,顧不得梳洗倒在床上。懵懵懂懂地想著一些事。想著小安的臉,又想起銀行保險箱裏的那根錄音筆,舅舅因他悔婚而扭曲的臉,母親的傷心欲絕,父親罵他逆子……
  有些事等你揭開才發現比想象的更加醜陋不堪。
  白天那個孩子的樣子突然出現在他腦中,就像朱婧說的一樣,眉眼間似乎真的能看到小安的影子,可是她卻否認了,那麽冷漠的否認。也許朱婧隻是隨口那麽一說,讓他產生錯覺。依照她的性格是斷然不會留下那孩子的。
  他沉沉睡去,卻又在睡夢中驚醒。那個夢始終伴隨著他,那些青紫的勒痕始終那麽觸目驚心,嘴裏常常無意識的叫著她,沒人推醒他,也沒人替他擦拭額頭上的汗水。
  伸手無意中摸到床頭櫃上的筆記本,忽然清醒過來,伸手打開台燈,忽然的光亮刺得他用手遮擋。下床衝了個澡,又躺了回去,整個人慵懶無比卻毫無睡意。
  他隻有周末會來這裏,但也有例外,就像今天,酒喝多了把持不住,就來了。剛開始來這裏心裏總是發慌,一切都和從前一樣,隻是少了一個人。沒人說話,有時候悶得忍不住自言自語,以為她在聽。
  想起為安給過他一張寫了電話號碼的便簽,換下的衣服找了個遍沒有結果。他變得有些急躁,明明記得放進褲子口袋了的,沿著客廳一路找出去,在門邊找到,如獲至寶。他已經不記得為何會丟在那裏了,也許是進門時掏鑰匙帶出來的。
  他小心翼翼地將那張便簽紙放進保險櫃的一個小匣子裏,和那些戒指、手表等物品放在一起。
  打開電腦上了一會兒網,無聊,又把QQ打開了。他的QQ界麵裏算上自己的有兩個頭像,自己的是企鵝頭像,一直想換一個,但弄起來有些麻煩,又不好意思請教別人,於是作罷。另一個頭像呈灰色,灰色的四葉草。這樣的兩個頭像讓他突然覺得兩人又有了關聯,他們靠得那麽近。
  很多時候他就那麽靜靜地看著那個灰色的頭像,曾一度以為那會是永遠的死灰。可就在那個晚上,她的頭像突然之間亮了,灰色的四葉草變成了綠色,他幾乎無法抵擋那樣的視覺衝擊……
  伸手輕輕地撫摸著那個頭像,沒關係可以大膽地撫摸,這麽晚了,她應該睡了。絮絮地想起一些事,兩人的初次和最後一次,她生氣時委屈得像個孩子,每每想起就有一種莫名的衝動和渴望,無法遏製。
  最初兩人還因她的電腦密碼吵過一次架,但可笑的是他至今都沒有弄清那個密碼,她一直不肯告訴他,他也曾試過彼此的生日結果失敗,那個時候想以後總會知道的,他們有一生的時間去了解和發現彼此心中的秘密。
  一生很漫長,可是他的一生卻過完了。

  連枝共塚
  要方為安接受一段新感情比她所想象的要困難一些。母親安排了兩場相親,被她推掉,反倒是聯係了邢蔣。就如蘇槿彥所說,他的條件極符合方為安的擇偶標準。兩人並沒有單獨見麵,而是一前一後去了白少昕定的酒店包廂。四年的時間,公司人事變化很大,和為安一起的同事基本都不在了,隻有白少昕這個元老級的人物還留在那裏堅守崗位。他邀了設計室的鍾柏和撰文指導陳文潔,幾個人小聚一番。
  同事之間不像同學,畢業了情分總是還在。同事則不然,大多數同事都是君子之交,辭職離開,連電話都極少,更不用說一起坐下來吃頓飯。偶爾在網絡上見到也隻是打個招呼,說的也無非是舊人舊事,有時候還需要很吃力地尋找話題。和為安常聯係的除了白少昕以外,鍾柏偶爾在QQ上“嗨”一聲,就各自忙開了,陳文潔更是幾乎不聯絡。
  白少昕結婚也沒變得成熟,還是大大咧咧,不拘小節。小林的肚子已經凸顯出來,原來瘦瘦高高,現在也因懷孕變得虛胖,用她的話說是不敢照鏡子,也不敢出門。她愛美,屬於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的那類女性。工作上能把客戶忽悠得團團轉,可以把家裏打理得井井有條。白少昕被他養得白白胖胖,有了啤酒肚,發福是帥哥的頭號天敵,雖然他本身就不太帥。鍾柏笑話他和他老婆一起懷孕,老婆五個月,他四個月。
  小林拉著為安在邢蔣身邊坐下,邢蔣對為安並未表現出太大的熱情,淡淡地打著招呼。他除了老白夫婦和方為安外,都不太熟悉。不過大家都是年輕人,又是同行,也聊得很好。餐桌上,除了小林,大家都小喝了幾杯。
  白少昕疼惜老婆,給她點了一碗黃豆燉豬腳。文火慢燉的豬腳湯汁極濃,香味撲鼻,讓人聞著就想吃。鍾柏號召在坐的女性多吃,陳文潔看著一盅普普通通的豬腳問:“為什麽?”
  鍾柏開始侃侃而談:“為什麽?這盅豬蹄學問可大了,孕婦吃了補充營養,你們兩個吃了可以緩解更年期,能潤膚,健體,還能……”鍾柏看著認真的陳文潔:“還要我往下說嗎?”
  說完大家就笑開了,陳文潔啐了鍾柏一口:“你才更年期呢。”
  說說笑笑間,已經有人給為安盛好一碗放在她麵前,為安看著碗裏的黃豆,輕輕說了聲謝謝。邢蔣對她笑笑,什麽也沒說。他的笑容有些怯怯的。
  散席時大家道別,白少昕抓住正要去停車場取車的邢蔣,“你負責送方為安回去,今天就是叫你來做司機的。”
  邢蔣回道:“你不說我也會送。”
  方為安沒有拒絕,跟著他上了車。還是那輛白色馬自達M6,開了好幾年也不顯舊,比她在美國的那輛豐田好多了。一直沉默著,氣氛有些僵。為安打開CD機,張信哲的歌聲在車廂內流淌。“我對你有一點動心,卻如此害怕看你的眼睛,有那麽一點點動心一點點遲疑,不敢相信我的情不自禁”,多美的歌詞,多美的感情,為安卻在陡然間變得傷感。她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你好像很喜歡張信哲。”
  邢蔣幹笑兩聲:“連這也讓你發現了?”
  “嗬嗬,你唱歌很不錯。”方為安搜索著久遠的記憶,歌聲早已變得淡薄,隻記得那一句:“每個人都有一段悲傷,想隱藏卻在生長。”隱隱地傷著她。
  邢蔣有些得意地說:“天生一副好嗓子。”
  “大言不慚。”
  “回國怎麽也不和我說一聲?”邢蔣呐呐地問。
  “我想你們工作也忙,我一回國也忙。這不,一有空就聯係你們出來聚了。”為安也有些不好意思,這的用這樣差強人意的借口搪塞。
  邢蔣皮笑肉不笑:“回來都快一個月了吧?”
  “才二十天。”這是瑣碎又漫長的二十天,秋老虎來臨,天氣變得燠熱。蘇槿彥再也沒出現。她想他們這一輩子見麵的機會應該很少很少。人生並沒有那麽多偶遇,她知道蘇槿彥會把這種次數減少到最低。
  “回來感覺怎麽樣?”
  “和你說的一樣,找不著家了。”
  兩人說開了,也就東拉西扯起來,想到什麽說什麽。
  “舊金山的氣候真好,一年四季都不冷不熱。”
  邢蔣並不讚同方為安的說法:“那地方濕度太大,容易得風濕病,關節炎。”
  “用抽濕機啊,而且也不像你說的那麽糟糕,我覺得在那生活挺不錯的,城市漂亮又休閑。”
  為安不知在哪一本小說裏看到過,一對已經分手的男女重逢,若無其事的閑聊竟然找不到話題,隻好你一句我一句的談論起天氣。其實並不是隻有分手的戀人找不到話題,今天她和邢蔣這對普通朋友也如此。
  “看來你是打算在那安家落戶了。”
  為安嘻嘻笑:“那裏沒什麽不好。”這也算是正麵回答了。
  邢蔣說:“背井離鄉有什麽好的。”
  為安沒有再說話,怔怔地聽著歌。《轉機》——張信哲極少數粵語歌曲中的一首,一掃往日的柔和之風,配樂激昂,本就偏中性的嗓音變得更加尖銳:“我快要轉機即將有新的天氣,想到一切再美一切都有可更美,著陸前輕輕的歎氣,幾多的行李從來都應該拋棄,我揮一揮手臂,轉到某天地想得到新奧秘……”
  邢蔣到為安家門口才停下車,為安並沒有急著下車離去,客套地對他說:“謝謝你送我回家。”邢蔣抿唇微笑不語。為安側過頭看他,正好對上他深情的眼眸。黃色的燈光讓讓車內的氣氛陷入一種似有似無的曖昧。為安沒有回避他的目光,也沒有回避他湊上來的唇。他是個極為聰明的男人,似乎早就看穿了方為安的心,所以敢這樣肆無忌憚地吻她。
  原來並不是沒個人吻她,她都會心跳加速,或者是她的心理機能早已退化。臉紅這樣的事隻有十幾歲時看到自己傾心已久的初戀情人才會發生。
  方為安還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能接受這樣的親吻,她怕自己又像上次一樣嘔吐。幸好隻是淺淺的一吻,或者是她緊閉的唇弦讓邢蔣放棄深吻。這是一次成功的試探,邢蔣唇邊的微笑證明了他的滿意度。兩人都是成熟男女,接吻也不是第一次,所以並沒有表現出尷尬。
  “你早點回去吧,明天還得早起上班。”為安建議。
  “沒關係,再坐一會兒。”邢蔣不願意走。
  為安看著車前悠長的車道,突然心思湧動:“我們下去走走好嗎?”
  邢蔣自然是說:“好啊。”並且表現出相當的熱情,親手替為安解開安全帶,替他開車門。
  兩人沿著為安家門口的人行道慢悠悠的往下走,在十字路口往左拐,漫步到前麵的湖。和男人散步一度對方為安來說是件奢侈的事,她的兩任男友都沒有這樣的閑情逸致。邢蔣像初戀男孩一樣一步一步靠近她,膽怯地伸出右手,五指猶豫著是否該去觸碰為安的左手。手背與手背有意無意地摩擦在一起,邢蔣還是果斷地反握住了它,纖弱無骨的手指在他的掌中微微掙紮,拇指按在細膩的掌心輕輕摩梭,為安的心像被千隻螞蟻爬過一樣癢,慢慢地變痛,變僵,變麻木。
  邢蔣偏頭對眉頭微蹙的為安微笑:“你真瘦。”
  為安漸漸鬆開緊蹙的眉,輕咬薄唇,低頭表示默認。這幾年無論怎麽吃也吃不胖,再也沒有減肥的煩惱,也無須上健身房,同事們給她取了個綽號“Oriental birdie”,東方小鳥。的確,她的身高一米六二加上骨架瘦小,在那群高大且肥胖的同事中算得上是小鳥依人。
  “我們試著交往看看。”這句話方為安其實是對自己說的,是一種確定,不說這句話她無法說服自己去接受這已經開始的感情。邢蔣的手從原來的握著慢慢轉變成與她合十緊扣,絲毫不鬆懈。為安發現自己總是無意識的走神,無意識地想起另外一雙牽過她的,讓她無限迷戀的會彈鋼琴的手。讓人遺憾的是他從沒為她彈過一首曲子,也許此生再也沒有這個機會。
  “好啊,交往看看。”邢蔣又笑了。
  兩人陷入了沉默,對這樣的轉變明顯都有些不適,於是都努力的尋找著話題。
  “明天晚上一起吃飯,吃完飯去看電影怎麽樣?”邢蔣提議道。
  為安點頭表示讚成:“我很久沒上電影院看電影了,我們買兩袋爆米花進去,邊看邊吃。”
  “那是當然,我來接你。”
  “好啊。明天吃什麽呢?”
  “你有一天的時間可以考慮,考慮好告訴我。”
  “我要看文藝片,不看科幻和動作片。”
  “好,我們就看文藝片。”
  為安內心不是不欣喜,也許是太久沒戀愛了,也許是太想有個人疼。
  奧迪車的周身披滿淡淡的月光,毅黑的車身散發著炫目的光芒,那種光芒讓為安的眼睛微微發痛。本想和邢蔣在湖邊的長椅上小坐一會兒,一陣風吹來,吹皺了一池秋水,為安突然覺得周身發冷,於是和邢蔣說回去,兩人原路折回。
  在為安的家門口,兩人告別,說好了第二天一起吃飯,看電影。為安踮起腳輕吻了邢蔣的臉頰,邢蔣站在那竟有些不知所措。為安聽見他輕輕地說:“我可能不能給你很多很多的愛。”她愣在了那裏,良久才反應過來,當即莞爾。看著眼前這個坦白的男人說:“我也和你一樣。”這也許才是邢蔣看中她的原因吧,在他們各自心中都為另一個人留一個位置。
  她看著那輛馬自達慢慢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裏。頹然地靠在院子外的門柱上,天空中繁星如織,半月正向薄薄的雲層靠攏,隱匿其中。那廣寒宮中的仙子是否還一如既往的寂寞著?
  風乍起,隻聽見院內細碎的落葉聲。
  既然開始了,那就沿著戀愛的既定軌道走下去。為安留在國內的時間並不是很多,邢蔣也有自己的工作,他們的時間總是很少。一般是中規中矩地吃個晚飯,聊天,偶爾出去逛逛,看場無聊的電影,很老套的戀愛模式。也沒人說到以後,都是聰明人,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最近有個王姓先生頻繁出入方家,方為安注意到隻要他一來,方紫星就變得相當冷淡,相反小方瑞就變得異常興奮。這不難理解,以女性為主的家庭中突然出現一個年輕男性,對缺少父愛的方瑞來說是不小的衝擊。現在有一個像父親一樣的男人教他寫字、畫畫,和他玩遊戲,有一次為安從外邊回來還看見他給方瑞洗澡,心裏感慨一番,就是親生父親也未必會這麽對方瑞。
  那日待那位王先生走後,為安對方紫星說:“你別老板著個臉,我看他挺好的。”
  “這人臉皮真夠厚的,我已經很明確的拒絕過他了,而且還警告過他不要來我們家。媽,下次別讓他進家門。”
  抱著方瑞的辛素英不高興了,“小安說得沒錯,我也覺得人家小王挺好,對孩子不錯,對你也好。別挑三揀四的,他雖然離過婚,但也沒小孩,工作單位也穩定,現在要找這樣的人難。”
  “就是,老大不小了。要是想先晾晾他,也別太過了。不為自己想,也替孩子想想,你看他對方瑞多好。爸爸上次也說他不錯,相處久了總會有感情。”為安附和。
  “誒,你爸爸生日要是小婕也能回來就好了,一家團圓。”方思婕懷孕,正在保胎,不宜坐長途飛機,缺席父親的生日宴,母親很遺憾。
  為安安慰她母親:“媽媽,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明年生孩子,你去美國伺候月子。”
  “誒,小婕孩子都快也出生了,你們看看,都當自己還是十八九歲呢……”母親老調重提,為安和方紫星頗有默契對了一眼,相視而笑。方紫星起身:“我去洗澡,早點睡覺,明天要去醫院。”
  為安和母親驚愕,異口同聲道:“去醫院幹嘛?”
  “你們別緊張,我是去探病。”
  母親又問:“誰病了?”
  方紫星看了看方為安,遲疑地說:“Kevin.”
  為安心裏一驚:“他怎麽啦?”
  “聽說上個禮拜三酒後駕駛,撞到防護欄上,腿受傷了,現在在醫院躺著。誒,都聽說了總要去一下……”
  辛素英有些幸災樂禍:“他不會變成瘸子吧?”
  方紫星責怪地叫了一聲:“媽媽……”又轉向為安:“小安和我一起去嗎?”
  母親不同意:“你自己去就算了,小安去幹什麽,和她又沒關係。”
  此時為安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維裏,上個禮拜三,也就是她和老白邢蔣吃飯那晚。其實她不敢確定那個晚上停在湖邊的車是蘇槿彥的,離得太遠看不清車牌,最後她也沒有去確認。看到車渾身發冷隻是一種條件反射,沒什麽。
  為安思量後說:“我就不去了,你替我問候一聲。”
  “好吧,隨你。”方紫星轉身上了樓,為安看著她的背影,愣在那裏。母親還在喋喋不休:“要我說連問候也不要,男女朋友分手了就分手了,朋友也不要做。你看你們兩姐妹找的都是什麽人?姓簡的不是什麽好東西,那和你一起長大的蘇家少爺也一樣,都沒良心。以後你們都給我找個普通人,過普通的日子,齊大非偶。”
  為安突然發現一向溫婉的母親也有尖酸刻薄的一麵,她很想告訴母親:那怨不得別人,是你的兩個女兒作繭自縛。終究是作罷,所謂母子連心。她在某些地方很像她的母親,表麵溫和,其實內心尖刻。她無比憎恨蘇槿彥,討厭莫曉彤,埋怨蘇母,嫉妒朱婧。她虛偽,明明不喜歡卻強迫自己和邢蔣在一起,明明心裏想去質問蘇槿彥為什麽不去找她,可嘴上卻對自己說已經不在乎。就像剛剛,恨不得馬上飛奔去醫院,卻同方紫星說著相反的話。她已經三十歲,她再也承受不起一次又一次的失敗。
  她隻是個普通女子,希望嫁個普通人。那些繁花一般的夢,那些站在高處的人,注定隻能仰望。一個錯誤的開始,讓所有夢想破滅,如果當初不那麽貪婪,現在也許還縮在自己的殼裏,隻探出頭仰望天空,那樣至少還有夢。
  某作家說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裏開出花來。她在塵埃裏,並沒有開出花來。盡管這樣她還是忍不住地進了方紫星的房間探聽虛實。“他……傷得很重?”表情漫不經心,但聲音出賣了她內心的矛盾和遲疑。
  方紫星坐在梳妝台前抹眼霜,畢竟是三十多的女人了,為了這張臉就必須塗塗抹抹,十七八歲時對化妝品不屑的那種銳氣早就被逐年遞增的年齡磨平了。 “那麽關心就自己去看看,又不會掉一塊肉。”方紫星對著鏡子挑起眉,說話時呼出的氣模糊了鏡麵。良久,見身後的為安站在門邊不出聲,又說了:“聽說傷得挺重的,具體要等去了才知道。他駕駛證被吊銷了,活該!最好變成瘸子,讓他酒後駕車。”方紫星兀自笑起來。
  蘇槿彥是個原則性很強的人,他從不酒後駕車。
  第二天方紫星下班回家,飯後喝茶時有意無意說起蘇槿彥的情況,為安懸著的一顆心才算放下。“沒什麽事,就是膝蓋部位受了點傷,手臂和額頭被玻璃劃傷了,這兩天就能出院。他那個工作狂,連住院也不肯好好休息,我進病房到離開就沒看他閑過,病床旁邊放了個書桌,書桌上放了一大摞的文件。難怪以前胃出血,都是累的。他家的錢幾輩子都揮霍不完,賺那麽多幹嘛。”
  為安捧著一杯茶默默地喝著,母親在說:“人啊,活著有什麽比命更重要。”蘇槿彥以前說過他腦子裏每天都運轉著數據,親自分析每一份財務報表,他說他的企業要保持百分之二十的年增長速度否則就有可能被踢出董事局。從機場到市區的路上,南豐廣告牌林林種種,報紙上有關南豐的報道隨處可見,蘇槿彥成了財經雜誌的常客。這些光環背後是他超出常人的智慧和努力。蘇槿彥成了這個城中純度最高,最閃耀的鑽石,每個未婚女性都想采摘。
  “誰說不是。紫星進公司幫我減輕了不少負擔,要是現在還是我一個人撐著,估計最少得折壽十年。”父親也插嘴。
  一聽折壽,母親連忙“呸呸呸”:“少說點不吉利的話。紫星,你也要注意身體,能交給下麵的工作就交給下麵,給人加點工資,我們不省這個錢。”
  “媽,這些我當然知道。”給方瑞削蘋果的方紫星回答道。
  母親繼續說著:“後天你們阿姨的外甥會來參加你爸爸的生日宴,他比小安小三歲,是個公務員,我見過照片,模樣還不錯,聽說還是北大的高材生。”滿意度寫在臉上。
  “年齡太小了吧?”方紫星提出疑義。
  “女大三抱金磚。”母親的嘴中蹦出這麽一句話,為安的茶水噴得一桌子都是,然後兩姐妹一起“哈哈”笑起來,她恐怕又要讓母親失望了。
  “你們笑什麽?古話什麽時候錯過。”母親被笑得一臉茫然。
  父親卻很嚴肅地說了一句:“小安,你也不小了……”
  為安抽了兩張紙把桌子擦幹淨後正色:“爸爸,我現在有交往的男朋友,你們就別操心了。”
  三人俱是一愣,母親問:“什麽時候的事,國內的還是國外的?”一個小婕嫁到美國已經讓她心傷不已,她不希望二女兒也嫁到國外。
  “國內的,很早以前就認識,才剛剛開始交往。”為安如實回答。
  “哦,那就好那就好。”父母同時附和,臉上都表露著欣慰。
  “欸!”方紫星莫名其妙地歎了一口氣,“那你以後呆在國內還是移民美國?”
  為安笑道:“還沒譜的事,不一定能成呢,以後再說吧。”
  接著是母親的查戶口時間,為安懊悔不已,她說有男朋友的事本是為了躲相親,現在卻演變成了戶口大調查。實際上她對邢蔣除了姓甚名誰以外所知甚少,不得不敷衍母親的追問,一番盤查下來,母親總算是滿意。“你別拖拖拉拉的,要是覺得合適就趕緊把婚事辦了。”她生怕近在眼前的女婿又飛了。
  結婚,又提結婚,“結婚”這兩個字仿佛是一道魔咒一樣困擾著她,讓她頭痛欲裂。可是不結婚,她又是以什麽為目的和邢蔣交往的?她這一輩子也算是精彩紛呈了,兩個向她求過婚的男人都離她而去了,第三個誰知道會發生些什麽呢?她甚至有一種什麽也別談,直接拉著邢蔣上民政局的衝動。這樣就可以萬無一失了。
  談那些感情又有何用呢?感情可以培養,祖輩們甚至隻有在洞房時才知道對方的樣子,這樣的婚姻一樣可以長長久久。如果維係婚姻的是愛情,那麽我們的民政局會成為菜市場,每天不知會有多少人用六塊錢去買那本綠皮證書;打離婚官司的人會越來越多,為社會增加就業機會的同時也促進了經濟。
  為安有時候會覺得茫然,仿佛置身於浩渺的大海,卻抓不住一根浮木。若能死也就一了百了,偏偏自身還留有那麽一點力氣,隻好垂死掙紮一番。人就是這麽奇怪,以前她和簡意軒在一起時總覺得什麽都無所謂,結婚生子也是一條出入。現在的想法卻截然相反,隻會覺得是束縛。也許經曆過那麽一回,心境真的大不一樣了吧。畢竟曾經那麽刻骨銘心過。
  茫然過後總是會清醒,就不得不麵對現實,血淋淋的現實。初中時看《十八春》就為那小說唏噓不已,那就是現實啊。分開的人縱使你再怎麽努力,再怎麽相愛,想再走到一起總是阻礙重重,最後不得不選擇妥協。當然她要麵對的現實沒有小說中那麽哀傷而美麗,她也沒有什麽可糾結和妥協的。她隻是要沿著預定的軌道走下去,不回頭。她想邢蔣也和她是一樣的心境吧,隻有這樣的兩個人在一起,對彼此才公平。這也是為安所慶幸的。
  父親的生日宴是在酒店辦的,擺了幾桌酒,請的都是些要好的親朋。讓為安意外的是,蘇槿彥也來了,但他隻是送了一份賀禮,沒等開席就走了。也許覺得身份尷尬,也許是真的有事。為安也隻是用餘光觀察他,看他和父母寒暄,和方紫星低聲說笑。還能說笑,說明他的精神不錯,傷勢也應該好得差不多了,沒見他坡腳。他永遠是那麽矚目,身邊沒有女伴,深色西裝打扮襯得他眉目英挺,一進酒店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有人開始竊竊私語,揣測什麽樣的關係能讓蘇槿彥親自到場慶賀。而蘇槿彥自始自終都沒有看為安一眼,仿佛她不存在。
  為安暗暗和他較著勁,一直忍著沒過去打招呼。既然男人可以這麽沒風度,那麽她一個女人也沒什麽不可以的。後來回家為安的母親對蘇槿彥的到來頗有微詞,意思是不需要他來道賀。為安完全理解她母親的想法,她甚至也覺得蘇槿彥實在不必出現,打個電話祝賀豈不是更好。免得彼此尷尬。
  這一次為安沒有邀請邢蔣,他們二人的關係還沒有到可以見家長的時候,若是能長久,也不必在乎這一次。方紫星的那位王先生來了,殷情地跑前跑後,幫忙打理,儼然是個準女婿。看來這個男人誓要抱得美人歸了。方紫星的態度不冷不熱,至少不像以前那麽冷冰冰,也算是有所軟化。
  父親的生日宴過後就意味著為安的假期也告一段落,準備啟程回美國。臨行的前幾天還給朱婧打了個電話,問她確切的歸期,她想租過一間房子,朱婧說還不清楚什麽時候回去。為安笑著問她:“是不是不回去了,留在這裏做新嫁娘?”
  “要是真能這樣就好了,我和他吵架了,估計會分。”朱婧在電話那頭無奈地歎了口氣。
  為安換了個手接電話,她以前和蘇槿彥除了為兩個原則性的問題有過爭執外,從沒紅過臉,也從不輕易說分手。蘇槿彥隻說過一次分手,結果他們真的分了,斷得一幹二淨。為安安慰著朱婧:“怎麽會,你們兩個那麽好。你說兩句好話,男人就心軟了。”
  “你還蠻有經驗的嘛。如果你知道我們是因為什麽吵架,你就不會這麽認為了。Joyce,我真是煩死了。”
  為安也不想多問,他們吵架和她有什麽相幹。“在戀愛上你也會有難題嗎?”
  “Joyce,我不是女人嗎?”朱婧嗲聲嗲氣地問了一句。
  為安哄笑:“我沒懷疑你的性別。聽我姐說Kevin那個人吃軟不吃硬,你主動示好,肯定可以挽回。”
  “我才不會示好。我朱婧長得也算貌美端莊,家境也不比他家差勁,還怕嫁不出去啊,再說錯不在我。我隻是買了一袋橘子,他就不高興了,他說他不吃,也聞不了橘子味道,莫名其妙。”
  橘子。曾幾何時他們坐在那個小客廳裏,他做他的工作,她靜靜地剝橘子,整個客廳都溢滿了橘子皮的香味。她總是喜歡將橘子剝得幹幹淨淨,然後你一瓣我一瓣地分著吃,很快就能把一袋橘子解決完,有時吃著吃著蘇槿彥會放下手頭的工作,順勢把她按到在沙發上……她已經很久不去想這些細節,每次想起來心就不由自主地抽痛,就像現在。她輕輕地揉著左胸口,慢慢地和朱婧說:“這有什麽好吵的,你和他說你以後不買橘子就是了,主動一些,以後再把你今天受的這些委屈加倍地償還給他。”最後那幾個字說得有些咬牙切齒。
  “這不是橘子的問題,他突然之間變得很難搞定,和幾年前完全不一樣。”
  是啊,方為安也不是蘇槿彥的對手,這輩子不知道要什麽樣的女人才能降服他。掛掉電話後,為安爬上床,她似乎又聞到了那股熟悉的淡淡的橘皮香。那些細絲絡在茶幾上堆成了白色的小山坡。
  他問:“你怎麽那麽喜歡吃橘子?每天吃都不膩。”
  她說:“我喜歡橘子皮的味道,剝橘子多有趣啊。”她手中捏著一塊橘子皮放在鼻尖飽嗅,“要是我們能這樣每天坐在這裏剝橘子多好!”
  他淡淡地說:“這有何難,你喜歡的話,每天剝給我吃就是。”
  “我怕你會吃膩。”
  “不會,隻要是你剝的。以後買一塊地種橘子。”
  ……
  在方為安勸完朱婧以後,她開始變得很忙碌。都是一些瑣碎的事情,母親每天拉著她去購物,買一些本地的特產,說給她帶去美國送同事朋友。實際上很多東西都不允許帶出境,老人家樂意也就隨她去了。有時也會想蘇槿彥到底和朱婧好了沒有。
  和邢蔣還是淡淡地相處著,每天電話短信不斷,聊一些有的沒的。兩個大齡青年似乎還沒有進入熱戀狀態,邢蔣每次送為安回家,兩人從沒依依不舍過。為安要回美國,他理性得連一句挽留的話也沒有,隻是說一有機會就會去美國看她。這個機會是公幹還是指公休?去美國不是去上海、北京那麽簡單的事,談何容易?異地戀愛中總是會有一個犧牲掉自己的事業或者其他來成全兩人的感情。而他們恰恰都還沒有到肯犧牲的那一步,也許聰明的邢蔣以為方為安終究是會回國的,他在等。
  他今晚約了為安和白少昕一起吃飯,替為安餞行,而白少昕拉來了鍾柏,免得自己一人當燈泡。四個人高高興興吃了一頓飯,從酒店出來就轉戰酒吧。“傾城”這酒吧說起來也開七八年了吧,換了裝修,但風格大體上沒變。包廂滿座,隻好坐進卡座。在來酒吧的路上白少昕打電話叫了幾個朋友,入座後不久,那些人陸續過來。男男女女都有,為安有些認識,有些不認識,喝酒圖的就是個熱鬧。相反,這些人和邢蔣都很熟,都是一個圈子的朋友。
  為安點了一杯雞尾酒,乖乖坐在邢蔣身邊。邢蔣一反常態,當著眾人對她親密有加,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兩人關係不一般。為安聽著他們聊著身邊的各種趣事,開不正經的玩笑,偶爾也會插進去聊幾句。和他們第一次見麵,酒是免不了的,他們仿佛是謀劃好的,來勢洶洶,一個接著一個的過來,邢蔣也不幫她擋著,於是她就一杯接著一杯的喝,連續喝了五六杯。幸好是啤酒,不容易醉。
  上了兩盤大果盤,精心設計過的盤麵下擺放著各色水果,橘子算是最不醒目的一種了。為安用牙簽叉了一瓣放進嘴裏,還不是吃橘子的季節,味道並不好,這是她意料之中的。她已經很久不吃橘子,但看到了拒絕不了,仿佛是那瓣橘子求著她去吃。慢慢咀嚼著,酸澀的味道充滿了口腔。就在這個當口,她聽見白少昕用恭敬的語氣喊“蘇總。”為安猛然間將還未嚼爛的橘子吞進了肚中,她看著在坐的人包括邢蔣都站起來和蘇總寒暄,慢慢地轉過頭仰望著正站在她身後的人,臉上露著笑,她也和他們一樣恭敬地叫了一聲:“蘇總。”嘴中的酸澀久久未散去。他剛剛喝過酒,滿麵通紅。
  蘇槿彥也同樣微笑著低頭看為安,淡淡地“嗯”了一聲,算是招呼。場麵其實不會多少尷尬,在座的很多人都不知道他們曾經是戀人。即使知道,也過去這麽久了,任誰也不會覺得他們之間還會有什麽。
  “蘇總,要不要來一杯?我們在給方為安餞行。”白少昕提議。
  蘇槿彥眉頭微挑,對著方為安的背詢問似地“哦”了一聲,然後說:“既然是餞行,當然要喝一杯。”他對服務生打了個手勢,很快杯子就上來。他剛剛才出院不宜飲酒,為安本想阻止,礙於一桌子的人不好開口。他先敬了大家,然後給為安和自己的杯中滿上,為安不得不端起杯子站起來轉身與他平視。兩人距離太近,她特地留意了一下他的前額,太陽位置的疤痕在發梢下若隱若現,穿的是深藍色長袖襯衫,所以不清楚他手臂上的傷疤是長是短,是深是淺。
  蘇槿彥碰了碰為安的杯子,淺黃色的液體在兩人的杯中湧動:“祝你一路順風,你隨意就好。”他仰頭一飲而盡。
  “謝謝。”為安也不示弱,舉杯將杯中酒喝完,換來一片喝彩聲。邢蔣輕輕拍著她的背,低聲說:“喝慢一點。”
  “朋友在等著我,你們慢慢喝,玩得盡興一點,賬記我的。”蘇槿彥揚長而去。
  這個世界充滿了巧合。從來不會刻意聯係,刻意會麵的兩個人又偶遇了,他們比一般人有緣。為安的手是溫暖的,邢蔣一直握著。她的胃裏的酒液在燃燒,於是她不斷地吃著東西,她想用食物來撲滅心中的火。桌上的人打算不醉不歸,酒開完一瓶又一瓶。
  邢蔣看為安悶悶地低著頭,湊到她耳邊:“是不是不舒服?”
  為安搖著頭:“沒有。”
  兩人交頭接耳很是親密,老白看不下去:“嘿嘿,你們兩這是幹嘛呢,大庭廣眾的,明天不是還有一天時間嗎?”
  “罰酒,還要交杯酒。”鍾柏出了個餿主意,周圍的人紛紛起哄:“交杯酒,交杯酒。”
  老白已經幫邢蔣和為安的酒杯倒滿,氣氛熱烈,大家都看著他們兩個。邢蔣低頭看杯中的酒,為安不想讓他為難,恨恨地看了老白和鍾柏一眼,主動舉起杯,挽過手,等待著邢蔣。她的主動再一次贏得了喝彩。
  這一杯酒下肚為安已經覺得頭昏眼花,她覺得有必要讓自己清醒一下,起身去了衛生間用涼水潑臉。水龍頭嘩嘩裏的水嘩嘩地流著,她定定的看著鏡中掛滿水珠的臉,盡量去忽視旁邊的一縷青煙。她每一次喝完酒臉色發青,在別人眼裏是麵不改色,酒量極好。真實酒量隻有她自己知道。很多事情人們往往隻看表麵,喝酒臉紅的人酒量不一定差。
  蘇槿彥靠在牆上,手夾著煙,指頭彈了彈,一截煙灰輕輕飄落。他沒有扭頭看那麵牆鏡,也沒有看洗手台邊上的人。迷離地看著對麵的黑色大理石牆壁,默默地抽煙。他抽煙也是近幾年才學會的,煩時抽上兩口就覺得舒服。額頭上那道傷有些隱隱的疼,伸手輕輕地揉了揉。同樣的傷疤他的左手臂上也有一道,更深也更長,拉起袖子就能看見。他聽著她說:“我後天中午的飛機。”
  這裏很安靜,聽不到外麵吵雜的演出,也沒有歌聲。始終是沒有回應,他的視線裏出現了她的樣子,和他一樣的疲憊無力。不過是兩三米的距離,她的臉竟然變得模糊不清。努力地眯起眼想要看得真切,才發現今天出門時忘了帶隱形眼鏡。米白色的針織半袖衫,黑色長褲,頭發隨意披散在肩頭,隻是一個模糊的影像,隔著這些年,他依然心動不已。他聽見了自己心跳加速的聲音。別開臉,望向衛生間入口處,有人進來也有人出去,也有人用非正常的眼神看著曖昧的他們。在那些人眼中此時此刻的他們是曖昧的。
  他想了想,打開水龍頭把煙頭上的星火澆滅,煙灰順著水流而下。他把煙頭扔進了洗手台邊的垃圾箱裏,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為安靠在牆上低頭數數,數到六十,她就走抬腳走了。六十秒可以走很長一段路。穿過幽暗的走廊,走廊兩邊的服務生稀鬆地站著,每個包廂門口一個。禮貌地對她說:“晚上好。”
  她被一股突如其來的拉力拉進了包廂,她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就被人吻住。身體被強按在牆上無法動彈,唇舌強勢傾入,熾烈而凶狠,毫無耐性可言,似乎要將她吞噬進肚子,唇齒之間充斥著濃濃的酒味和煙味,讓人窒息。
  為安的眼前一片漆黑,她沒有反抗也沒有回應,蘇槿彥的身體壓著她,隔著衣物她用身體就能感覺到他紊亂的心跳。她仿佛被卷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之中,無法掙紮,無法叫喊,隻得任命地被帶入更深處。淚水無聲流淌。毫無意識地開始慢慢回應著蘇槿彥,得到回應的他受到鼓舞,更變本加厲地啃咬,與她纏繞。又似乎是一種宣泄,長久以來壓抑的思念堆積成痛苦,他也隻有在這樣酒醉的夜晚,借著這一室的漆黑,他才有勇氣做夢裏一直在做的事。
  他終於是放開了她,兩人急促地喘息著,吞咽著口中的腥血。熟悉而又陌生的男性氣息朝她臉上噴來。他捏起她的下巴,空氣中流動著危險分子。他們在黑暗中對望,仿佛能看清彼此臉上的每一個表情,也能望進彼此眼眸的最深處。
  “你是在故意激我嗎?明知道我在還和他玩這樣的把戲,交杯酒是不是喝得很開心?我教過你嘴對嘴喝,給大家現場表演一個不是更有激情?他吻你的時候,你是不是也這麽熱烈地回應?”蘇槿彥戲謔的聲音裏透著一股狠勁,一連串的話擊得為安腦袋遲鈍,愣愣地靠著牆壁,良久才反應過來要回擊,一掌拍掉捏著她下巴的手。
  “你有什麽資格來質問我,我和什麽人喝酒,和什麽人接吻,和什麽人上床和你有什麽關係?你以為我還是那個任你擺布的……”不待她說完,吻又在黑暗中落下來。這一次比上次更凶狠,更無耐性,任方為安如何掙紮,如何推拒,環在她肩胛的手始終無動於衷。
  慢慢地,他變得極盡溫柔,以一種方為安無法抵擋的方式在她唇齒間輾轉。隔著四年的時光,一千三百多個日夜,他依然是了解她的,他清晰地記得她的每一個致命弱點。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攀上他的脖頸,與他緊貼,與他深吻。他們都侍著七分醉意,放任自己,在索取與被索取中沉淪。
  失去了時間,世間萬物皆與他們無關,他們隻想吻得久一點,纏綿一點,那樣擁有彼此的時間就長一些,多一些。他們貪婪地在黑暗中摸索著彼此的身體,生理上的渴望難以抑製和掩飾,叫囂著想要占有對方。
  時光倒流,仿佛回到了最初的童年,他們看著彼此成長,然後錯過、交織、纏綿、分開。一個個片段像電影一般放過,膠片已經泛黃,放映時卻是那樣清晰。為安不可遏製地想起往事,那些獨自麵對的夜晚,無法言喻的痛楚交織著寂寞和思念還有憎恨。她嚐到了自己鹹澀的淚水。
  終究是有人停了手,連他們也分不清到底是誰,也許是同時停下的。蘇槿彥努力地平息著自己想要攻城略地的欲望,慢慢後退。為安感覺到他的氣息離她越來越遠,她變得慌亂不安,哭著問:“你還是要走嗎?”幽閉的空間裏,沒有人回答她。她蹲下身,淚水無法抑止,開始輕輕地嗚咽:“沒結婚為什麽也不來找我?”
  “你真的好殘忍,你知道我這幾年是怎麽熬過來的嗎?我不願意出門,怕黑,每晚每晚睡不著,靠安眠藥入眠。去看心裏醫生,說我得了憂鬱症,你知道我當時有多害怕嗎?我以為自己要瘋了,以為自己真的會像張國榮那樣爬上樓頂縱身而下。我一直告誡自己要堅持,我還有家人,我的命不是自己的……我真恨自己為什麽被綁架之前不告訴你我懷孕了,你說那樣結局會不會有所不同?你明明知道我沒有你不會幸福,卻還要說希望我幸福,你不知道自己是劊子手嗎?不僅僅殺了我們的孩子,還殺了我,我現在是生不如死……我不想談戀愛,不想結婚,甚至不能接受別人的吻,可是要活著不是嗎?我早就不是為自己活著,這些又有什麽關係呢?”為安抹著眼淚,斷斷續續、語無倫次,這些話從來都沒有刻意組織過,但卻是一直盤旋在她腦中的。說到最後竟然在黑暗中笑了,這些又有什麽關係呢?
  蘇槿彥走近她,蹲下身從背後緊緊地抱住她,身子前傾,頭貼著她的耳鬢,唇親吻著她的脖頸:“不是都熬過來了嗎?我們都不是為自己活著。親愛的,結婚吧,平凡地活著。”盡管很清醒,很平靜,很溫柔,但依舊無法掩飾尾音的顫抖。“你太瘦了。”
  為安又哭起來:“那麽你呢?子建,我們明明還愛著啊!你這麽對我公平嗎,對你自己公平嗎?”
  “這個世界本就沒有公平可言。我也會結婚,我昨天去相親了,對方是個政要的女兒,還不錯,可能會和她結婚吧,對我的事業很有利。”蘇槿彥淡淡地說著。
  “你要娶別人嗎?你太殘忍了,子建,你太殘忍了,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他怎敢去奢望她的原諒?蘇槿彥在她的耳際輕笑:“你真自私,要我一輩子單身嗎?我會努力忘記你,你也忘了我吧,我們相忘於江湖。欠你的這輩子是沒辦法還你了,來生好不好?來生我一定會出生在一個普通的家庭,好和你匹配,把這輩子不能給你的全部給你……”有時絕望得想要快點結束今生,好去迎接來生,重新來過。他認為有來生的,一想到來生就仿佛看到了希望。
  “你以為真的有來生嗎?即使有來生,我也不要再遇見你。真的不要……”那樣極致的快樂和痛苦她不想再嚐試第二次。她寧願自己愛上白少昕,邢蔣那樣的人,也不要是他。
  “那我來生就變成一隻寵物狗吧,給你尋開心的永遠忠誠於你的寵物狗,好不好?那樣我就會永遠依賴於你,不會再拋棄你,不會衝你發脾氣,也不會讓你傷心。每天陪伴著你,看著你幸福快樂,你說好不好?”
  他卑微地征詢著她的意見,原來愛情真的會讓人變得卑微。方為安歇斯底裏起來:“你告訴我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為什麽要拋棄我,你的心就不痛嗎?你有什麽苦衷就不能告訴我嗎?”
  蘇槿彥的臉貼在她溫熱的頸窩中,久久沒有回答,她不知道他拋棄她的同時也拋棄了自己,心痛得麻木也就不痛了。
  方為安到底是沒有得到一直想要的答案。當她頂著紅腫的桃花眼回到座位上時,人已經散去,隻有邢蔣還坐在卡座上抽煙,獨自喝著悶酒。為安看著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我們走吧。”
  邢蔣把剩餘的半截煙按滅,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煙灰,笑著伸出手摸了摸為安的頭,“好,走吧。”像一個哥哥對妹妹,牽著她的手,拎著手提袋向門口走去。
  一路上邢蔣什麽也沒問,為安也不可能說什麽,偶爾也說幾句不痛不癢的話。到家門口時,邢蔣突然看著為安說:“既然那麽想和他在一起,就去爭取吧。”
  為安默然,邢蔣也一定是經曆過這麽深刻的感情才能說出這麽真摯的話吧。她輕輕地搖著頭,“你為什麽沒有和她在一起?”
  邢蔣靠在座位上,臉上透著隱隱的傷,“她是我表妹。”
  為安愕然,突然間明白很久很久以前邢蔣唱歌時的憂傷源自哪裏,原來每個人心裏都有一段悲傷。她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呐呐地說著,“我倒希望和他也是表兄妹,這樣至少有個分開的理由。”
  “別傻了,我們情況不同。”邢蔣呼了一口氣,掏出口袋裏的煙,點了一根,狠狠地吸了一口:“你沒有經曆過那種一生已經過完的絕望。我們兩個從小一起長大,一起上小學、中學、大學,感情不知什麽時候起變了質。有一次我們喝點酒,一起看港片,裏麵有做愛的鏡頭,兩人都衝動不已,發生了關係。你不知道那段時間有多彷徨,我們是親表兄妹,血親相奸,不倫啊。那段時間很彷徨,本來想遠走高飛,可是跑去哪裏呢?世俗容不下我們,身後永遠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我們。我怎麽都無所謂,可是不想讓她委委屈屈地過一輩子,我們永遠都是在偷情,沒有人理解,也沒有人祝福。後來下狠心分手了,我畢業後去外地工作,兩人幾乎不見麵……她現在孩子都會叫舅舅了,聽說過得還不錯。我今年三十二,算一算也快十個年頭了,這些年一個人也就這麽過來了,真快啊,我都快忘記了。”一截煙灰落在他的灰色水洗褲上,彈了彈,又放在嘴邊狠命吸了一口。這樣難以啟齒的話,說出來原來不困難。從沒有訴說過,也沒有訴說的欲望,今天不知為何就想說給方為安聽。人生無奈,無奈人生。
  作為聽眾的為安知道邢蔣說忘記隻是在給自己找借口,他永遠不會忘記。傷口愈合以後,痛苦會淡去,但不會消失。他們真的很合適,相似的遇境,彼此不會索取,很平等。其實他們也可以爭取的,不要孩子,大人總是會諒解。這樣的案例在國內不是沒有。“她過得不錯就好。”為安寬慰他。
  “我們和你們的情況不同,你們應該在一起,如果真的喜歡,沒有什麽可以阻擋。”
  為安又何曾不是這麽想?可蘇槿彥不這麽想。
  “這個世界哪有那麽多應該不應該……”為安呆呆地靠在車窗上,視線落在擋風玻璃下的水晶八音盒上,天鵝展翅。雙翅中鑲著幽藍的多麵水晶,高貴優雅。
  “好看的水晶杯無意中掉在地上,任你使出渾身解數都不可能還原成原來的樣子,當你蹲身撿碎片時,那些細小的碎片會把你的手劃破,鮮血直流。我以前總是喜歡水晶的晶瑩剔透,多漂亮啊,想要每天捧著它,以為隻要保護好就不會碎,後來才明白無論你怎麽努力,總是有不經意的時候。晶瑩剔透的東西我們隻能遠處看看,看看就好。”
  “很晚了,上去吧,好好休息。如果有需要,可以給我打電話。”那些事總歸是別人的事,他一個外人也不好再說什麽。他幫為安解了安全帶,又說,“晚上要人陪著嗎?”說完自嘲地笑了笑,即使需要一個肩膀也不會是他。
  為安對著他搖頭,“謝謝。”
  “和我不需要這麽客氣,什麽也不要想,回去好好睡一覺。”
  今天的邢蔣破例沒有告別吻,他總覺得她們已經結束了,現在隻是朋友。
  第二天早上為安很早就起了,實際上她也沒怎麽睡。吃完早餐開始收拾東西,母親買的那些送朋友同事的禮物過濾掉三分之二。回來時隻有一個行李,現在變成兩個,其中一個全是禮品。母親祥林嫂般念念叨叨了一個早上,“要是留在國內多好,和你那個男朋友好好相處。這山高水遠的,誰知道怎麽樣呢?”
  為安一開始還敷衍她兩句,最後忍無可忍,“媽媽,我保證今年之內把自己嫁掉,行了吧?不管他是黑人白人土著人,也不管是中國的還是外國的,隻要是個男人,願意娶我就嫁。”
  她母親一開始聽她說年內嫁掉,臉由陰轉晴,後來聽她說是個人就嫁,又變轉回了陰天,“敢情是為了我結婚不成?”
  “當然是為我自己,也要有人要不是?”為安哭笑不得,指著自己的臉道,“你要知道你女兒現在這幅樣子,倒貼都沒人要。你以為我不想嫁啊?”
  “我看你壓根就不想嫁,還想著那小子能看上什麽人哪?趁早死了這條心吧,死了心才能嫁別人。現在就算他回來找你,我和你爸也不會同意。”在方為安麵前,母親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說到了蘇槿彥。原來每個人都知道她還沒有死心,還存有幻想。可是昨晚她的心死了,真的死了。
  有些人注定了隻能遠遠地看看。
  遠遠看看就好。
  門鈴響起,迎來了一個不速之客,蘇家的管家韓嫂。為安自然是記得她,幾年不見,沒有多大變化。在那種家庭做管事,也不會很累,那些瑣碎的家務事根本用不到她。她站在院子裏很客氣而疏遠,“方小姐,我們家夫人想請您吃一頓飯,不知道方不方便?”
  方為安訝異,卻又覺得是在意料之中,對韓嫂笑笑,“我恐怕沒時間,正在整理東西。”她現在已經不屑於去吃那頓毫無意義的飯。
  “車子在外麵等,餐廳也定好了,現在正是中午十分,您也要吃飯吧,花不了您很多時間。”
  為安暗自腹誹,主子厲害,管家也差不到哪去,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謝謝蘇夫人的好意,請跟她說我已經拿定主意了,多謝她的抬愛,以後回國我會去拜訪她。”
  韓嫂麵露難色,“方小姐,這些話您還是當麵跟她說比較合適,我一個下人,您別為難我。夫人不會耽誤您太長時間。”
  好厲害的一張嘴,知道什麽話最能攻擊到方為安的內心。韓嫂繼續說:“要不我給夫人打個電話,讓她親自和您說?這樣我也能交差。”
  方為安不可能去通這個電話,想了想還是去吧,不就是吃一頓飯嗎?蘇母還能把她吃了不成?進客廳和母親交代了一聲,母親不知來者何人,也就由她去了。
  跟著韓嫂進了一家雅致的中餐廳,蘇母儼然早就到了。挽著個髻,頭上插著為安四年前送的白玉簪子;淡妝,看上去還是那麽端莊高貴。她站起來對著素麵的方為安笑, “來了。”
  方為安也淺笑地點頭:“您好。”
  “來坐啊。”蘇母一改往日的客氣和疏遠。
  待方為安入座,侍者上來,她點了一杯茉莉花茶。
  蘇母又道:“很意外吧?前兩天得知你回國,所以就約你出來和我這老太婆聊聊天。”
  為安麵露微笑,默默地聽著。
  “我們先吃飯好不好?什麽事都沒有吃飯重要。”蘇母叫侍者上菜,“我聽說你喜歡吃粵菜,就定了這家餐館。以前和子建爸爸來吃過,味道還不錯。我隨便點了幾道菜。本來想約你到家裏,又覺得過於冒昧。”
  幾年前蘇母約她喝茶的情景還曆曆在目,那時候她溫和地對她說:“他的責任是鞏固蘇家的產業和地位,把蘇氏做強做大,叱詫商界。希望方小姐不要阻止才好。”時至今日,她的態度依舊溫和,卻不再咄咄逼人。
  菜上來,蘇母熱情地給為安盛湯,“小安,你太瘦了,吃胖一些。”
  為安很有耐心地陪著蘇母吃完了這頓飯,吃得很飽,盛情難卻。餐具撤走以後,上了兩杯毛尖,蘇母不再拐彎抹角,“小安,你不要再出國了,和我們家子建結婚吧!”
  為安大感意外,她雖然猜到了蘇母請她吃飯的原因,但沒料到她這麽直接。她以為她隻會含蓄地表達她的看法。
  “其實我到現在也還是不太喜歡你,說不上為什麽,可能和你沒緣分吧。”蘇母很坦白地說,“我讓你和子建結婚是不想看我兒子一年一年蹉跎下去,今年已經三十四歲了,按照這樣的形式下去,四十歲也未必會結婚。這四年他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對我和他父親更是冷言冷語。和曉彤訂婚也隻是形式上的,實際上對她連普通朋友都不如。解除婚約後也不肯再找,他始終是不肯原諒我和他父親……”
  “他會結婚的,他說會和一個政要的女兒結婚。他一直不結婚其實和我沒有多大關係。”為安悶悶地說。
  “噢?他和你這麽說?”蘇母有些驚訝,“不是真心話。那女孩子是我朋友介紹的,子建讓那個女孩子傷心了,說沒考慮結婚,相親純粹是家裏給的壓力。”
  為安的食指在煙青色的瓷杯邊緣輕輕滑動,“也許改變主意了。”
  “小安,我知道我們以前是比較偏激,也做過一些傷害你感情的事,很抱歉,也請你理解做父母的苦心。我總是希望能夠挑一個自己滿意的,又可以幫助子建事業的兒媳婦。但是他在婚姻上原則性太強了……”蘇母想想覺得心寒,這麽些年自己兒子連母親也不肯叫,也不曾在自己家裏住過哪怕一晚。讓他回家吃頓飯都需要央求,婚事提都不能提,每次都不歡而散。她終於是明白自己把兒子弄丟了。
  “伯母,我已經找男朋友了,謝謝您的抬愛。我和子建的問題並不在你們,是他不願意。”
  聽到為安拒絕,蘇母顯然很失落,但很快又說:“你和邢蔣在交往嗎?”
  為安沒回答,也算是默認了。
  “按輩分邢蔣應該叫我一聲舅母,他是我丈夫遠方表姐的兒子。聽說你們才剛剛交往,你其實也還喜歡我們家子建吧?”蘇母不遺餘力地想要說服方為安。
  “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伯母,隨他去吧,他不願意我們又能怎樣呢?我對他已經死心了。”為安突然覺得自己變得很淡然,蘇母和她說了這麽多有關蘇槿彥的事,她居然都能無動於衷。
  “隻要你願意,我去說服他。請你慎重考慮一下我的提議。”
  為安神色黯然,“謝謝,我主意已定。”
  蘇母從包裏掏出一個禮品盒和一串鑰匙推到為安麵前:“盒子裏裝的是我婆婆當年給我的,希望你收下。”
  為安隻是看著盒子旁邊的鑰匙沉默,她的心跳莫名加速。蘇母問她:“還記得這一串鑰匙嗎?”為安沒有回答,伸出顫抖的雙手握著它,冰涼的鑰匙在她手中慢慢有了溫度。
  “子建的性格比我們想象的要剛強,前兩年胃出血住院,那麽疼,他隻皺眉,連哼都不哼一聲。躺在醫院也繼續工作,攔都攔不住。他說他願意為你去死。”
  蘇母的話一直盤旋在為安腦中,仿佛才明白過來說的是什麽,心驟然間緊縮。這個世界有一個男人願意為她去死。
  “你不妨去那套房子看看。以後結了婚要怎麽生活全憑你們的喜好,我們絕不會橫加幹涉,當然這是後話。”蘇母淡淡一笑,她擊中了為安的軟肋。為安拿著鑰匙慢慢起身對她說了一聲,“伯母,我先走。”
  蘇母稱好,並把桌上的盒子塞在為安手中說:“小安,請慎重考慮一下。”
  為安拿著那個盒子和鑰匙失魂落魄地出了門,攔了一輛計程車。她不止一次地經過江濱花園,卻從沒想要回去看看。回去也無益,隻會平添傷感。房子是方紫星處理的,那時候剛出院,她沒有體力應付這些事。方紫星沒和她說過賣給了誰,她也相信方紫星不會瞞著她把房子賣給蘇槿彥,畢竟那時候她那麽恨他。很久以後為安問紫星,那套房子怎麽回事,她喊冤說當時的確不是賣給蘇槿彥,如果知道這樣死都不賣,便宜他了。為安隻是笑。
  那一排排已經成為了過往的街道、房子和樹木都是再熟悉不過的景致,這條路有幾個站,開路虎車大概要幾分鍾她一清二楚。窗外的行人漸漸變得模糊,眼眶泛起一層薄薄的水霧,越積越厚,最後溢出眼眶,從臉龐滑落。她現在比任何時候都懷念當初的歡聲笑語,懷念他們的每一次爭吵,懷念那些遠去的永遠無法替代的日子。滿懷著希望。
  恍惚之間下了車,依著記憶尋到了那扇門,在開啟的刹那竟猶豫了。她就像一個被拋棄的孩子,尋到家因害怕再次被拋棄而變得怯懦。臉貼著那扇冰冷的防盜門,她用手輕輕地撫摸著上麵的花紋,不鏽鋼管透出淒冷的光。對門有人回家,手上拎著一袋半黃的橘子,警惕地打量著這個來路不明的女子。離得很近,為安怔怔地看著她手中的橘子,聽著防盜門開啟的聲音,看她進門,然後關門。
  為安飛奔著下樓,在最近的超市買了一袋橘子,一些新鮮的蔬菜,還買了一個木瓜。他們最後一次通電話時,蘇槿彥說他在吃木瓜。稱了一點玫瑰花瓣,在路口的鮮花店買了一束香檳玫瑰。為安上樓,鼓起莫大的勇氣開門進去。站在玄關處往裏看的刹那,她呆住了。他還原了房子,連每一個細節都一樣。此時她不是不感動,他是用這種孤獨的方式在懷念她。
  她走進那個離開了一千三百多天的房間,梳妝台上還放置著她當年沒有帶走的發卡。做在床頭聞著熟悉的氣息,時間倒轉了。就像四年前的某一天,或者是周六吧,她坐在床頭看書,蘇槿彥出差或者會公司加班,她在等著他回來。床頭櫃上放著一個錢夾,一副銀邊眼鏡。蘇槿彥隻有在家才會帶上玻璃眼鏡。她伸手觸摸著那個已經有些舊的黑色錢夾,她隻為他買過這一個錢夾。打開錢夾,裏麵隻有幾張紅色鈔票,兩張卡,她翻著夾層,在最低部赫然發現一張裁剪過的照片。很顯然照片是從某張照片裏剪切下來的,而且是泛了黃以後才拿去過塑。白色的塑膠已經不是那麽有粘性,旁邊開始鬆散。也許是隨便哪個小店裏過的塑,也許是年代久遠。照片中的女孩約莫七八歲,穿著那時流行的白色公主裙,儼然像一個乖巧的小公主;拉著她的手的是個小男孩,大概十一二歲,穿著小西裝,還打了領結,頭發特意打理過,英俊瀟灑。兩個小孩表情神聖而嚴肅,仿佛在神父麵前宣誓。
  為安已經不記得有照過一張這樣的照片,她也從來沒有見到過。可那分明就是她和蘇槿彥啊。她一遍一遍地撫摸著照片,這張被漫長的歲月浸潤得泛了黃的照片,見證了他們的半生,她是在觸摸這半生的時光。
  衣櫃裏掛著蘇槿彥的衣服,西裝、休閑裝、襯衫,井然有序。那件繡著她名字的T恤不知他還穿嗎?這麽多年了,肯定不穿了,他發現那個秘密了嗎?圍著纖塵不染的房子轉來轉去,左看右看,總覺得不夠。戴著蘇槿彥七百度的近視鏡看電視覺得頭暈,她就是想戴,憑什麽不能戴?那是子建的,頭暈也要戴。躺在沙發上竟然迷迷糊糊睡著了,她是笑著睡的,她為什麽不笑?
  醒來時看了一下鍾已經五點多,為安慌忙開始準備晚飯,先是燉湯,洗菜,淘米,再炒菜。她已經很久沒煮飯,沒想到做起來還是這麽熟練。她早料到廚房裏的材料不多,買菜時都夠齊了。做好飯,端菜上桌已經是快七點,蘇槿彥沒回來。她趁著這個時間洗刷了衛生間的浴缸,放滿水,倒入橄欖油,撒下玫瑰花瓣。沒有睡衣,隻好找出蘇槿彥的T恤,大大的套著。沐浴後神清氣爽,靜靜地坐在餐桌前等著蘇槿彥回家。
  時間一秒一秒的過去,八點、九點、十點,菜慢慢的涼下來。為安肚子感覺不到餓,卻有些困乏,伸了個懶腰,進了臥室睡覺。被子和以前的一樣,柔軟舒適,整個被窩都是蘇槿彥的味道,讓人安寧。很快便沉沉睡去,一覺無夢。睡得很踏實,但不知為什麽在淩晨三點起來。她習慣性地叫了一聲,“子建。”沒人應她,也沒人給她開燈。她摸著黑出了臥室,客廳裏的燈依然亮著,桌上的菜原封不動,那盅木瓜湯泛起了一層白色的油脂,讓人沒有半點食欲。
  為安打開冰箱門,拿出了橘子,坐在茶幾邊的地上剝起來,客廳裏安靜得能聽見剝橘子的“噝噝”聲,她剝得和往常一樣慢,絲絡清理得幹幹淨淨,整個橘子看上去光亮無比,甚至有些怪異。她先吃了兩個,出奇得甜。拿了一個盤子繼續剝著那剩下的三個,她剝好,掰開一半一半地放入盤中。為安明知道會幹掉,卻執意這麽做。
  到天亮時,她還坐在地上。她聽了一個晚上的《今天你要嫁給我》,不厭其煩。臨走時她將床頭櫃上錢夾裏那張照片放入了自己口袋,蘇母給她的那個盒子留在了床頭櫃上。她有打開看過,裏麵是一個很漂亮的祖母綠戒指。鑰匙也隨手擱在了床頭。她歎著氣,有些人真的隻能遠遠地看著。沒有緣分,強求不來。
  她從抽屜裏取出筆和便簽,寫下“隻做陌生人”這五個字,字跡娟秀。看了看,又撕碎了,與其說是寫給他,不如說寫給自己。
  她其實是在賭,賭蘇槿彥會回來,結果她輸了,輸給了自己。
  “北京時間22日8時XX航空公司的一架波音747客機由A市飛往舊金山,在太平洋上空遇到時速200的強風,劇烈顛簸,四十多名乘客受傷,其中一名中國籍乘客重度昏迷。”這則消息是22日上午九點MSN上彈出的,蘇槿彥當時在開早會,回來已經接近十一點。起先沒注意,後來又重複了一遍,A市到舊金山,猛然間打開新聞頁麵,開始瀏覽。他幾乎一目十行,最後是:該客機已經安全降落,截止發稿時間該名女乘客仍未脫離危險。蘇槿彥呆呆地坐在位置上,看著最後幾個字“仍未脫離危險”,他的心一揪,從秘書室帶進來的水筆“哢嚓”一身變成兩段,仿佛那個受傷的人是小安。
  他撥通內線,讓秘書查這次事故中受傷的乘客名單,後來想想又說:“不用了,我自己查。”當在電話裏聽到“Weian Fang”時,他以為自己的心跳停止了。重度昏迷,沒有脫離生命危險,這些詞組在他腦中嗡嗡直響。渾身疼痛,他有些無法自持地抱著頭趴在辦公桌上,和四年前春天的某個夜晚從醫院倉皇而逃一樣痛,連骨髓都是痛的。那個時候以為沒有什麽比那件事更痛,原來有的。
  秘書送文件進來,看到這樣的他,嚇得花容失色,弱弱地叫了一聲:“蘇董。”
  蘇槿彥突然間醒悟過來,從椅間站起來,吩咐道:“馬上給我訂一張到舊金山的機票,十二點半那班飛機。叫司機,我現在去機場。”
  秘書見他臉色極差,拽了拽手中的文件,隻應了一聲“好”,就出去了,不敢多話。蘇槿彥平時出了名的嚴肅,她可不想去碰這個釘子。
  蘇槿彥在登機口遇到方紫星。方紫星也是匆匆忙忙趕來,雙眼浮腫明顯有哭過的痕跡,兩人話不多,勉勉強強打了個招呼,方紫星沒給他好臉色。進機艙,蘇槿彥特意和人調了位置,坐在方紫星身邊。
  一開始誰也沒理誰,後來方紫星終於忍不住說:“情況很不好,小婕打來電話說她生存意識薄弱,現在還在重症室,不知道能不能撐過這一關。”說著就開始抹眼淚。
  蘇槿彥右手握成拳,指關節發出微弱的“嚓嚓”聲,揉捏著。生存意識薄弱是什麽意思?難道嚴重到要靠生存意識才能活下來了嗎?他不是和那個傻丫頭說過,要平凡地活著嗎,現在是不想活了嗎?一想到她或者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那種痛又開始襲來。他閉上眼,努力地舒緩著擰成一團的眉。其實任憑怎麽努力也無濟於事,那種痛已經蓋過了所有的理智。方紫星說小安生存意識薄弱。他突然之間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劊子手,卻還要為自己戴一個“放棄是為了讓她更好地活著”的帽子,心安理得地過著。多麽偉大!他不知道自己早已殺人於無形,最終把附在他自己身上的靈魂也掏空了。
  “二十一號晚上你們在一起?”方紫星問。
  蘇槿彥痛苦地靠在座椅上,沒有回答。那晚他在地下室的車庫看著時間一秒一秒流逝,地下室外日落又日出。
  “你們兩個搞什麽啊?”方紫星語調突然拉高,聲旁的人都詫異地看著這對男女,方紫星不管不顧,“沒在一起你還去幹什麽,是不是嫌她不夠傷心?這幾年小安一直都很樂觀、也很堅強,但是回國一見到你就又像被鬼附了身,失魂落魄。你以為她今天躺在重症室,生存意識薄弱你沒有責任?我告訴你蘇槿彥,要是這一次她有個好歹,我們方家和你沒完!你們這些男人,一個個都是沒心沒肺……”罵著罵著方紫星又開始抹眼淚,聯想到自己心裏難過極了,“沒錯,我們小安是配不上你,你家有錢有勢,還有個刻薄勢利的媽。既然不想娶她,你就早點結婚生孩子,讓她死心不就行了。你偏偏不結婚,是不是做鑽石王老五的滋味很好,啊?拜托你,別在害人了,快點結婚吧。給我妹妹一點清靜日子。我原來還想撮合你們兩個,還好沒撮合,那樣隻會讓小安傷得更深。我這個妹妹什麽命……”
  蘇槿彥的眼淚終於順著臉龐流下來,他用手蒙住眼睛,沙啞地說:“是我配不上她。”他寧願現在躺在舊金山重症室裏昏迷不醒的人是他,而不是她。一直以來,他以為自己沒有失去,隻要她活著,和她一同呼吸著這個世界的空氣,他就沒有失去什麽,他不敢有別的奢求,真的隻是要她好好的活著而已。
  方紫星不依不饒,“你當然配不上她……”她幾乎是從太平洋東邊罵到西邊,“我說你這人笨不笨,自己要什麽都不懂。你比我還蠢,我生孩子是因為自己想要他,而你呢?自己不快樂不說,還害我們小安。我不知道你有什麽狗屁原因不和小安在一起,但是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也就是騙騙你自己,枉費你讀那麽多書。你如果以後不打算和小安在一起,等一下沒必要進醫院。你那個叫朱婧的情人不是在舊金山嗎?還和小安住一起,你去找她好了,免得給我們添堵……”
  蘇槿彥默默聽著,一句話也沒回。方紫星一個人罵夠了也覺得沒意思,就停下來歇息。
  下了飛機,蘇槿彥和方紫星馬不停蹄地往醫院趕。飛機上說不讓蘇槿彥去醫院也是氣話,這個關鍵時候方紫星當然知道一個蘇槿彥頂得上十個方紫星。或者說小安能不能順利度過難關就靠他了。
  兩人都黑著個臉進醫院,憔悴的小婕和她的丈夫陳先生正在病房外等候。禮貌性地打過招呼後,兩人換了衣服進病房。為安的臉上插著管子,罩著氧氣罩,除了頭部以外,其他地方並沒有受傷。這也是重度昏迷的原因。剛剛在外麵,他們和醫生進行了簡單的交流,說是現在完全靠病人自己的毅力。這樣的病例很多,有些人很快就醒來,有些人就那麽睡過去了。
  方紫星心疼地握著為安的手掉眼淚,“小安,我是姐姐啊,你快點醒來,爸爸媽媽都等著你回家,還有小方瑞,你走了以後,他還一直找你呢,問我:‘姨媽去哪裏了?’他想你了。這個世界這麽多人惦記你,你就那麽舍得?你連爸爸媽媽也不要了嗎?是不是覺得沒有牽掛?不要這樣。你怎麽能讓白發人送黑發人,這是最大的不孝懂嗎?快點醒來,爸爸媽媽不會再催你結婚了。我都沒有覺得這個世界灰暗,你就厭倦了嗎?”
  方紫星最後泣不成聲地鬆開為安的手,看著站在病床前木然的蘇槿彥,拍了拍他的手臂說:“拜托你了。”掩著麵出了病房。
  聽見房門關上的聲音,蘇槿彥才走上前,臉貼在為安的手上,“傻瓜,我是子建。聞到我的氣息了嗎?我昨天出門時噴了古龍水,還是原來的牌子和香型,不過經過二十四個小時也淡掉了。”然後聞了聞自己的袖口,笑起來,“我沒有聞到。你給我剝的橘子,我全部都吃光了,很甜,就是皮幹掉了。那束香檳色的玫瑰也很漂亮,清新淡雅,就像你。你那天說和我隻做陌生人,我說好。可是我現在又後悔了,給我這個機會吧?”這一刻,他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可以用命去換她的蘇醒的,那種即將失去世界的前所未有的恐慌也隻有他自己才體會得到。
  “你說你從小時候就開始喜歡我,傻瓜,其實我也是,很早很早。我一直沒有機會和你說,那時候的我也給你寫過信,我和你一樣也沒有收到過回信。這樣一來,我們就扯平了。你說你進了我公司打暑假工,怎麽不來找我呢?如果那個時候來找我,我們就不必走那麽多的彎路了。”
  “前一段說要你和邢蔣結婚是違心的,一想到他以後能完完全全擁有你,我就受不了,嫉妒得要發瘋。那天我看見他吻你,心裏難過又不知如何發泄,就去喝酒。然後酒後駕車,住院以後我以為你會來看我,等了兩個禮拜。終於知道你是不會來了,很失落。我沒別的意思,隻是想看看你。我總是說一些言不由衷的話,每次說這些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樣難受。”
  “我和朱婧在一起,你是不是生氣了?我和她可能看上去像那麽一回事,其實沒什麽,這樣的解釋可能有點可笑,也的確可笑。有感情潔癖的不僅僅是你,我也一樣。”他頓了頓又說,“等你病好了我們一起去大溪地好不好?我記得當時問過你的,你說太遠。前一段我一個人去了,一個人去很沒勁。本來想找個人陪的,後來想想還是算了。那裏很美,真的很美,兩個人去的感覺應該不一樣吧。如果你覺得太遠,我們就去馬爾代夫,去巴厘島,地點你來挑,好不好?”
  蘇槿彥絮絮叨叨說了很多,這些話都是在飛機上反複琢磨的,中間漏了很多,不知道為安到底有沒有聽到。 有些話在她醒著,他是斷然沒有勇氣說出口的。他苦苦哀求,“如果要懲罰我,請不要用這種方式,真的太殘忍了。堅強一些,就算為了我。你不知道嗎,你如果不醒來,我也會跟著死的。我求你了,就算為了我……你不是說嗎,我們都還愛著。”
  他知道多說幾句好話小安就會心軟,就會醒來……
  醫生進來請他出去,他才念念不舍地離開,走時吻著她的手背說:“親愛的,堅強一點。”
  整晚他都守在病房門口,透過玻璃窗看著裏麵的她,不敢有絲毫的鬆懈,生怕咋樣她就不在了,心裏默念著:“小安,小安。”
  她慢慢地走向他,淺淺地笑,“你終於還是來了。”
  機場的廣播聲一遍一遍地催促乘客登記,隻有她置若罔聞。她竟然有些癡地看著他,真的很久沒有這麽大膽地看過他了,他是天生的衣服架子,一件白底藍色條紋的普通襯衫就能穿得如此優雅而從容,和他站在一起站在眾人麵前總是會有一種莫名的局促感。
  她看著他的眼睛,漆黑深邃,望不見底,“我放棄了,真的。”她笑起來,淡淡的,宛若一朵還未盛放的梔子花,美麗而憂傷。
  “我是今天淩晨決定的,早料到會這樣,所以心裏也不太難過。”她聳聳肩,“我想隻有我死了你才會主動來見我,我希望我比你先死,好讓你嚐嚐生不如死是什麽滋味。”
  他仔仔細細地聽著,心裏難過起來,她竟說得這麽惡毒。而事實上生不如死是什麽滋味他早就嚐過了。他看著她紅了的眼眶裏隱隱的水光,幾乎要哽咽,“小安……”
  “子建。”她也叫他,“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你說過的,隻有親近的人才這麽叫你。以後我們隻是陌生人,也隻做陌生人,見了麵請不要打招呼,也不要寒暄。”
  隻做陌生人,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木然地點著頭,“能讓我抱一下嗎?”他不管她是否答應就向前邁了一步,伸出雙臂,用盡了全力擁住她,把她鑲進身體。她沒有反抗,靜靜地讓他抱著,甚至把臉貼在了他的左胸膛,那麽溫暖舒適,讓人眷念。周圍來來往往的人,機場的廣播,外麵停機坪的飛機,還有站在遠處送她的邢蔣都變得不真實,真實的隻有彼此跳動的脈搏。
  是他拋棄了她,現在抱著不想放手的也是他。
  她說:“我們遠遠看著就好……”
  原來他們都隻是想遠遠看著。
  “我給你念一段報紙好不好?給你念一段財經新聞吧,剛好我也要看。”
  窗外陽光充沛,蘇槿彥坐在床邊翻開剛到的《紐約時報》開始念,先是用英文念了一遍,怕她不高興,又用中文念了一遍。
  “這則新聞是不是很無聊,我每天都要看這些新聞,所以我的工作也很無聊。你的工作是不是比我有趣?以前你每一次去企劃部辦公,我都會看到你蹙眉,當時我就在猜,你是看到我這個帥哥蹙眉,還是工作上有煩惱?可惜我不是做企劃的,幫不了你。對了,邢蔣說要來看你。我不讓,覺得沒有必要,你說呢?其實我不太想看到他,怕他一來,你說不定又跟他跑了。”
  “明天是中秋,我們好像還沒有一起過過中秋節。你喜歡吃哪種口味的月餅?我去唐人街買。然後把窗戶打開,這樣月亮就會照進來,我們一起賞月。可惜我語文成績很差,不然可以吟詩作賦。嗬嗬,是不是很酸?我明晚給你唱一首歌吧,唱完歌你就醒來好不好?我唱歌其實還不錯。還是想聽我彈鋼琴?我出去外麵錄製一首,放給你聽,好不好?”
  “小安,其實我是不太想要孩子的,我不希望自己這一身肮髒的血液再承傳下去,所以我那時候變得那麽冷漠。我父親也不止我一個兒子,蘇家不會終結在我手上。如果你以後想要,我們領養一個吧,好不好?”
  “對了,你說我們以後就在拉斯維加斯注冊好不好?我們認韋樂的孩子為幹女兒吧,好不好?那孩子很可愛,看到她總是想起我們的……我去做過鑒定,是不是很傻?”蘇槿彥摸著為安的額頭傻笑,“明明知道不可能,還執意。那件事,我有去查過……有時候我在想,可能你不會在乎,但這些事像夢魘一樣纏繞著我……其實我很自私,對不對?”
  “你是不是覺得我又要拋棄你了?不會,真的不會,除非我死了。相信我。我愛你,小安,我愛你。沒有什麽比小安的性命更重要……”蘇槿彥在坐在病床前拉著小安的手信誓旦旦,不知不覺中眼角有液體滑落,有東西堵住了喉嚨,繼而艱難地祈求,“醒來好不好?我們去拉斯維加斯注冊,在那裏找一個禮堂結婚,好不好?你還記得那首歌嗎?《今天你要嫁給我》以前求婚時唱的,我常常在夜深人靜時放這首歌,把音量調得很低,那樣就覺得你睡在我身邊。我唱給你聽。”
  他開始唱:“春暖的花開帶走冬天的感傷,微風帶來浪漫的氣息,每一首情歌都忽然充滿意義……”
  唱完之後還有些洋洋自得:“我唱得不錯吧,有沒有比以前進步一點?”突然又黯淡下來:“我們可能還是得回國,有些事我也很無奈……我們兩個人的事和其他人無關,以後就我們兩個人,安靜地生活。”
  “那張照片是被你拿走了吧?小時候照的那張。我放在錢夾裏很久了,你以前都沒發現,真笨。”
  蘇槿彥兀自笑起來,他每一次看見那張照片就有一種要把它燒毀的衝動,以為那樣所有的一切就沒有發生過,也沒有遇見過,沒有痛苦,不再思念。看著那簇幽蘭的跳動著的火苗他又猶豫了,他終究是舍不得。他怕燒毀了記憶,那些憑空多出來的時間不知道該用什麽來填滿……
  這些天他對為安說的話比他們這一輩子說過的都還要多,雖然沒有多大起色,但情況也不壞。醫生說隻要醒來就沒事。有時他和她說話,他甚至覺得她在笑,但就是不肯睜眼。
  說得有些困乏,蘇槿彥吻了吻為安的唇,說:“哥哥去睡一會兒,就睡一會兒。”
  他很樂觀,他覺得為安現在不醒是因為還在生他的氣,故意折磨他,讓他操心。等氣消了就好了。他睡在陪護床上,每天晚上醒來數次,都會走到她病床前看一眼,親吻她,生怕她醒來找不到自己。他悄悄地問她:“你氣什麽時候消啊?那年聖誕節我們吵架,也就是五天,你這都十天了。”
  有時候他也嚇唬她:“要是再不醒來,我就吃兩粒安眠藥,和你一起會周公了。”
  當然是沒有回答。他並不氣餒,天天問,總有一天煩了她就會躲在被窩裏笑,表麵上生氣,其實她心裏比誰都高興。
  他漸漸睡去,睡夢中他和小安背靠背地坐在湖邊的草地上。綠草如茵,垂在湖麵上的楊柳在微風中輕輕擺動,泛起隱隱的水紋。金燦燦的夕陽罩在波光粼粼的湖麵上,折射出琉璃瓦的光澤。
  正是荷花盛放的時節,湖麵上稀疏地立著幾株荷葉,碧綠的葉子呈小傘狀倒立。湖中隻開了一朵荷花,孤零零地立在那裏,有一種說不出的醒目和淒楚。一陣風吹來,帶來淡淡的荷香。無端端想起小時候卷起褲腳下池塘采摘蓮子,飽滿的蓮蓬捧在手中軟軟的。剝開蓮蓬,從裏麵取出一粒粒蓮子,細心地除去那根綠綠短短卻苦澀無比的蓮心,再交由一直等在岸的她的手中……
  記憶開始模糊起來,隨之模糊的還有茵茵的綠草,風姿綽約的楊柳,那株孤零零的荷花,平靜的湖麵,漸漸沉沒的夕陽……
  人生可此,並肩一看殘陽落。
  甜美動聽的歌聲在空曠的草地上響起:“背靠著背坐在地毯上,聽聽音樂聊聊願望,你希望我越來越溫柔,我希望你放我在心上。你說想送我個浪漫的夢想……”
  歲月如此靜好。風乍起,隻有湖水微瀾。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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