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之前 關於艾怒麗小姐的“產品說明會”
大家靜一靜。 在會議開始之前,先向各位簡單介紹一下相關的背景資料。幻燈。 “卡嗒”。 (幻燈亮起,屏幕上出現一個時髦的長發女人。)
這是艾怒麗小姐,今年三十二歲,未婚。在一家大型企業裏擔任人事部專員,四職等。對,是中下層管理人員,不是精英。
目前獨居一套一百四十坪的三居室,產權屬其母。其父已於十年前病故,其母於三年前改嫁一華裔加拿大人,現定居於加拿大的安大略省渥太華市。 “卡嗒”。
(屏幕上跳出一張三人合影。) 這是艾怒麗的妹妹,艾米麗。惹艾怒麗心煩時常常被叫作“愛米粒”。已婚。丈夫江毓舒,人稱“小江”。兒子江霽風,七歲,昵稱“小米粒”。
“卡嗒”。 (屏幕上又跳出一張六人合影。)
艾家親戚不多,目前與艾小姐來往密切的隻有她姑媽一家。艾姑媽,退休教師,退休前是中學教導處主任。姑父。表姐,小學校長,任教於江霽風所在的學校。表姐夫。他們的女兒顧希兒,小名“希希”,五歲。表弟,目前在英國。事情就是因這位表弟而起……當然,等一下我們會聽到更祥細的介紹。繼續。
“卡嗒”。 (屏幕上跳出四個穿著校服的學生合影。)
這是艾小姐的死黨群。老大林黛是個醫生,兩年前離異。老二冬青是圖書管理員,兒子與“小米粒”江霽風同學。老四陽光是美術老師,目前正在考慮與丈夫分居。
正如我們看到的,艾小姐已經三十二歲了,至今還是單身。和大多數的女人一樣,艾小姐的心裏也是想結婚的。不過,她很清楚自己已經過了最佳婚配年齡。並且,作為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非傳統型女性,艾小姐也不想為了結婚而結婚。
說到這一點,不得不提一下艾小姐的成長背景。
艾小姐的外公是個研究西方教育學的學者,她父親是她外公的得意門生。在這兩位崇尚西學的家長悉心教導下,艾家與中國大多數傳統家庭有所不同,艾小姐從來不認為她非要結婚不可,艾媽媽也不認為女兒出嫁就代表她過得幸福。因此,比起其他處於同樣境地的女性,艾小姐是幸運的,她沒有什麽來自家庭的壓力。而且,由於她在一家外資企業工作——眾所周知,這種企業對員工的個人生活關注比較少,所以她也沒有背負什麽社會輿論壓力。這些都從另一方麵造成了她對此事的懈怠。
艾媽媽總說,緣份到時她的女兒自然就會出嫁的。然而,隨著歲月流逝,三十二歲的艾怒麗始終沒有遇到她的“緣份”。與此同時,她倒是表現出越來越適應一個人生活的趨勢。她甚至已經開始隱約對目前這種生存狀態感到滿意起來……當然,偶爾她也會去相親。但她已經對這種活動不抱有任何希望,隻把它當作是一種對平凡生活的偶爾調劑。一年來這麽一兩次還是能夠接受的,隻當是回味過去的青春歲月。而如果一個月來上這麽一兩次,她就會覺得膩煩,覺得自已的生活受到了幹擾——據專家分析,這正是“老處女綜合症”的初期症狀。
艾怒麗小姐自己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她甚至告誡公司裏那些年輕的女孩:趁早在二十八歲以前結婚。過了二十八歲你就會發現,你正在越來越適應你的單身生活,以至於那些偶爾冒出來的男人們,甚至會因為擾亂了你固有的生活頻率而在你眼中變得麵目可憎起來。
從這番話我們可以看出,艾怒麗還是一位很有生活智慧的女性。她很明白自己目前的處境,因此,當接到她的表弟——同時也是同輩人中最後一個單身漢——的結婚喜訊後,艾小姐不禁陷入到一種矛盾當中。她發現她既有點留念目前的單身生活,又對甜蜜的兩人世界有著固有的向往。
我們前麵提過,艾小姐的姑媽是位有經驗的老教導主任,她很快便發現了艾小姐這一“苗頭”。在她的悉心勸誘引導之下,已經兩年不曾認真相過親的艾小姐終於同意再一次以積極的態度來麵對此事——也就是說,同意她的姑媽替她安排一場相親。
而令她沒有料到的是,她這輕率的一點頭竟給自己惹出很多意想不到的麻煩……
第一幕 為什麽結婚
時間:九月二十九日星期五 晚 地點:艾怒麗家 “最後一步,烤箱預熱至160度,烤60分鍾。” 艾怒麗高舉沾滿麵粉的雙手,低聲讀著電腦屏幕上藍紫給的提示。
“OK,一切就位,準備開烤。”
艾怒麗一邊嘀咕著,一邊小心地將勞動了近兩個小時的成果放進新烤箱。聽著烤箱計時器“嘀嘀噠噠”地響,她得意地拍拍手,眼前仿佛已經看到了一隻鬆軟誘人的乳酪蛋糕。
“我在仰望月亮之上……”手機不合時宜地唱了起來。
看看粘乎乎的手,再看看閃亮的新烤箱,艾怒麗實在有點舍不得走開。不過,這鈴聲代表著她家大家長艾老太太,如果她有膽,盡可以不接。而事實上她是個膽小鬼。而且從不羞於承認。
她趕緊用紙巾擦幹淨兩根手指,捏起手機。 “喂……” 她的聲音中透出狗腿式的虛假熱情。 “艾艾……” 電話那頭竟然是表姐的聲音! “幹嘛?!”
艾怒麗的聲線立刻粗了起來。 “喲,吃了槍藥啦,這麽衝!我說,二號你有空嗎?請你喝茶。” “沒空!”
她翻起白眼。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人們不再說“相親”二字,取而代之的是“介紹個朋友給你認識一下”,或者“給你多件事”,以及——“請你喝茶”。
“耶?你不是答應我媽相親了嗎?” “答應你媽不代表也答應你呀。”
粘粘的手指真不舒服,艾怒麗決定還是去洗了。在“嘩嘩”的水流聲中,話筒那邊傳來一聲令人膽顫的高叫:“媽……”
艾怒麗一愣,夾在耳下的手機險些掉進洗手池中。她忘了,這電話號碼是姑媽家的。
自從十年前她爹因病去世後,姑媽就頂下他老人家的窩子自任艾家掌門人。對艾怒麗的管理可說是比當年她爹在世時還要“慈嚴”——裹著慈愛糖衣的嚴厲。因此,就算她沒當過艾怒麗六年的教導主任,艾怒麗也有十足的理由怕她。
“喂?”姑媽接過電話。 “姑媽……” 艾怒麗趕緊放軟聲調,心下不禁一陣後悔——剛才怎麽就沒讓手機直接掉進水池裏。 “大小姐呀,在忙什麽呢?” 姑媽和顏悅色地問。
“在烤蛋糕。” 艾怒麗老老實實地答。 “喲,咱家大小姐真能折騰,還會烤蛋糕?從哪學的?” “網上……”
壞了!她有點晚的意識到自己踩中一個死穴,不禁懊惱地拍了一下臉頰——她得改了這說話不經大腦的毛病。 “網上?” 果然,光從聲音裏就能摸到姑媽高挑的眉。
“網絡不是好東西,有空多出去接觸接觸人群,別總在虛擬社會裏找存在感……” “……隻是找點資料……”
艾怒麗掙紮著辯解。好在姑媽有更重要的事情講,沒空追究她的“網癮”。 “你沒忘記一號下午三點吧?” “沒……”
哪敢啊!借我八個膽也不敢!艾怒麗衝著鏡子蠕動嘴唇,無聲地自嘲。
“對方的父母也都是教師,你要放穩重一點,別老是由著性子胡說八道,嘴上多個把門的,知道嗎?還有,打扮得體一點,把你那些露肚臍的小背心都給我收起來。聽到沒?”
“聽到……” 艾怒麗又衝著鏡子裏的自己做了一個鬼臉:看看你一時衝動惹下的禍端!
自從接到表弟從英國寄來“紅色喜訊”後,一向大大咧咧的艾怒麗突然發現,她已然成為眾人眼中的“老處女”——一個不見得非要是處女才得以加入的、被眾多已婚者發誓非要圍剿掉的“非法組織”成員之一。因此,她小小地心慌了一下。而這陣心慌導致的直接後果,就是後天下午的一場相親會。
其實相個親也沒什麽,至今為止,艾怒麗少說也相過上百回的親了。對付這種事,她不敢說是經驗豐富,至少也稱得上是駕輕就熟。可讓她受不了的是,家裏人那鄭重其事、如臨大敵的模樣——就好象這是她最後一次出嫁的機會一樣。
這不禁令她渾身不舒服。 “……值得表揚的是,這次咱大小姐表現不錯……” 艾怒麗拉下嘴角。按慣例,表揚後麵跟著的或是批評或是教育。以目前的情形來看,應該是教育。
“……既然你已經有心正視你的婚姻問題,那麽態度上就要更積極一點……” 果然!
她一邊心不在焉地聽著姑媽的“訓導”,一邊走回烤箱邊,猶豫著要不要打開烤箱看一看她的寶貝蛋糕。 “什麽聲音?”姑媽耳尖地問。 “沒。”艾怒麗趕緊遠離烤箱。
“……所以我認為,你姐說的那件事,你有必要慎重地考慮一下……” 什麽?! 艾怒麗分散的注意力立刻收攏回來。她眨眨眼,衝著手機諂笑道:“姑媽,這……不大好吧……”
“怎麽不好?” “那個,您那邊的我還沒相,這邊又來一個,表姐她這不是在挖您的牆角嗎?” 她很沒有技巧地挑撥著。
有著三十年教齡的老姑媽豈能不知道她肚子裏的蛔蟲?哈哈一笑。 “沒事沒事,這種牆角歡迎大家一起來挖。” 艾怒麗不禁垮下臉。
“還是不要了啦,被人知道以為我多沒誠意呢。”
“這怎麽能叫沒誠意呢?又不是叫你同時跟他們兩個談戀愛……”姑媽突然想到了什麽,又改口道:“就算同時接觸這兩個人又怎麽樣?你現在隻是在相親階段,隻要不是同時跟兩個人確立戀愛關係,就不違反道德。”
表姐也在一邊幫著腔:“就是,一頭驢是趕,兩頭驢也是趕,既然你都答應相親了,還這麽粘粘乎乎的幹嘛?”
艾怒麗突然後悔起來。比起這份毫無隱私的尷尬,她覺得做個“老處女”也許還沒那麽糟。 “你跟艾艾把情況說一下。”姑媽將話筒交給表姐。
不用閉眼,艾怒麗就能想像到表姐竊笑的模樣。 “怎麽樣?這回老實了吧。” 表姐才沒那麽含蓄,將竊笑改為公然的嘲笑。 “說吧,我受死就是。”
艾怒麗翻眼瞪著對麵鏡子裏那張娃娃臉上的大眼睛,那雙眼睛裏閃著惱火的光芒。 “就是上個星期跟你說過的那個人……” “等等,那人姑媽不是說不行嗎?”她連忙指出。
上星期,表姐是提過一個帶孩子的離婚男人。艾怒麗還沒來得及表態,姑媽就先替她打了回票。她說:“咱家艾艾好歹是個黃花大閨女(呃,關於這一點……咳,事關個人隱私,不提也罷),怎麽能給人做後媽去?”
“我媽想通了。她說你也老大不小的,有個現成的兒女正好,還能讓你提前享受到養兒育女的幸福呢。總之,我們的宗旨是:寧錯相一千,不放走一個!怎麽樣?二號有空嗎?”
“沒空。” “耶?還要我媽來跟你約時間嗎?” “二號真沒空,我值班。” 艾怒麗再次翻起眼。
“二號她值班……”表姐向姑媽匯報著。兩人一陣嘀咕後,表姐重新回到話筒邊。“那就一號晚上,有事也推開。” “我……”
“艾艾呀,”姑媽接過電話,“還是那句話,你自己拿主張,我們不逼你。但你的態度一定要端正,不要老是這麽嘻皮笑臉的。你爸走的早,我這心裏一直……”——得,教導主任傷感篇即將上場。
“好好好,就一號晚上。”艾怒麗連忙舉手投降。
剛掛掉電話,還沒來得及走到烤箱前,手機又唱了起來。這一回是《Scarborough Fair》,艾怒麗的妹妹艾米麗最喜歡的歌。 “跟誰通電話呢?”艾米麗問。
“咱家掌門人,親親老姑媽。”艾怒麗無奈地歎息。 “提醒你一號相親的事?” 艾怒麗本想告訴她表姐的事,想想又歎了一口氣。就算她不說,她們自己也會通氣的。
“姐,給你多個事要不要?” 看看,又來了!
艾怒麗突然發現,她竟然沒了剛才的抵抗心理。難怪人家說,衝動成就了第一次,掙紮過第二次後一切就會慢慢變得越來越順理成章——這話雖然曖昧,但對於目前的情況來說,很對景。
她向天花板拋去一個抱怨的眼神,決定從善如流,先聽聽妹妹怎麽說。 “是小江同事的親戚。跟你同年,也是未婚,家裏的獨子,聽說家裏條件不錯。要不要看看?”
有何不可?都已經答應兩個了,再多一個也死不了人! ☆ ☆ 四十分鍾。 烤箱裏的蛋糕隻比放進去時漲大了一點。
艾怒麗開始有點擔心,她的蛋糕能在這剩下的二十分鍾裏完全烤好嗎? 回憶起藍紫貼子裏的漂亮圖片,她越想越不放心,便爬上MSN求救。
藍紫不在,卻意外地看到母親大人在線。 艾怒麗連忙隱身。
這時,“姊妹會”的群跳了出來,原來眾家姊妹都在——其實這個群裏也就隻有她那三個初中死黨,將近二十年的交情讓她們親如姐妹。 她吐了一串泡泡,表示自己在線。
首先回應她的是老大林黛。 ..林黛:聽說你終於屈服於惡勢力,要去相親了? ..艾艾:咦?你的聽診器還有順風耳的功能? 老大是個醫生。
..陽光:嘿嘿,我告訴她的。 老四陽光是美術老師。不幸的是,正好跟表姐是同事,想也知道她的消息是怎麽來的。 ..艾艾:(咬牙切齒),我以為你不傳閑話的!
..陽光:(得意),我不傳閑話,隻傳消息。 ..冬青:我回來了。 ..艾艾:去哪了? ..陽光:哄少爺睡覺。那個賢妻良母還能去哪裏?
老二冬青是圖書管理員。不,更正,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她的主職是王飛揚他媽,第一兼職是王先生他太太,第二兼職才是圖書管理員。
..艾艾:老二最沒勁。如果結婚後都會變成這樣,我寧願一輩子獨身。 ..冬青:又來了。你媽才跟我們聊過,讓我們替你看著點呢。
相親的第四種說法:看著點。艾怒麗拉下嘴角。 ..艾艾:肯定是我姑媽給我媽上了一堂政治課。我姑媽是那種老腦筋,她總認為女人不嫁人就像無根的飄萍,很可憐。
..冬青:我也這麽認為。你不成個家我們都不放心。所謂結婚才算成人嘛。 ..艾艾:是否成人是以心智來說的,不是以婚姻狀況!
..冬青:對了,前兩天跟你說的那個人,剛才也跟你媽說了(竊笑)。
剛才怎麽說來著?掙紮過一陣子後,事情會變得越來越順理成章。艾怒麗聳聳肩,發現自己竟然隻是無動於衷地回了她一串省略號。
..冬青:我跟人家約了二號晚上,你不許不到,不然我去跟我們老教導主任拉拉家常。 切,竟然學會了威脅!艾怒麗還沒有回答,陽光先替她打抱不平。
..陽光:老二你趁火打劫。 ..艾艾:好姐妹! ..冬青:老三這麽多年自在慣了,我不逼著點,她就更沒有動力去結婚了。 艾怒麗在姐妹中排行老三。
..艾艾:我看你是看我自在你不自在! ..林黛:繞口令…… ..艾艾:結婚有什麽好?你列出一條好處來我就嫁人。 ..冬青:有人掙錢養家。
..艾艾:我的薪水夠我養活自己的,不需要向別人伸手。 ..陽光:家裏東西壞了有個免費維修工。 ..艾艾:切!你家水槽漏水還是我修的呢!
艾怒麗是眾姐妹中手最靈巧的一個。從織毛衣到修理漏水的水槽,沒有她做不來的。 ..林黛:孤單寂寞時有個伴。
..艾艾:話不投機半句多。讓我上哪去找像你們這樣能談得來的老公?幹脆你們誰犧牲一下,去變個性,給我做老公得了(笑臉)。 ..冬青:這丫頭,又胡說八道了。
..陽光:其實想想也是,說到掙錢,我們都有工作;東西壞了,他們也是花錢請別人來修;至於作伴,哈,每天他一回來就倒在電視跟前,連話都懶得跟我說。我跟我們家樂樂說的話都比跟他多。
樂樂是老四家的古牧犬,大家的寵兒。 ..艾艾:瞧瞧! ..冬青:說的也是,我家那個也一樣。 ..艾艾:那我們要男人幹嘛? ..林黛:當按摩棒用。
..陽光:就這,有時還沒品質保證。 ..艾艾:哈哈…… ..冬青:(扔出一把刀)你倆積點口德吧!這裏可有一個黃花大閨女呢!
呃哦!是不是她平時表現得太乖,怎麽都沒有人懷疑一下她的貞潔?好歹她已經三十二歲了,而且長得也不算醜。 ..陽光:老大,你跟你那個男朋友怎麽樣了?
..林黛:能不能不提他?如果哪天他過關了,我自然會讓他站到桌子上供你們參觀。 林黛的前夫是個混蛋,傷透了她的心,以至於到現在她對男人都是心有餘悸。
..艾艾:好,一言為定。到時候要不要來段脫衣舞以驗明正身? ..冬青:瘋丫頭!就欠你姑媽整你! ..艾艾:我隻是未婚,又不是死人。
..陽光:你想看新鮮,自己找一個去。老大家的有產權歸屬。 ..艾艾:切,與其像老大那樣遇到一白眼狼,我寧願享受孤獨。 ..林黛:別提我的傷心事行不行?
..冬青:那你睜大眼找個好的不就得了。 ..艾艾:問題是我的眼睛都快瞪瞎了也沒找到。 ..冬青:所以你才需要相親。 艾怒麗無語。
..林黛:這麽多年,你就沒遇到過一個讓你心動的? 一張熟悉的笑臉浮出腦海。艾怒麗一驚,趕緊搖搖頭。“這是錯覺。”她低聲嘀咕。
那家夥的人事令下來了,她這一整天都在處理這件事,所以才會滿腦子那人的臉。 ..艾艾:沒有。 ..冬青:你到底想要一個什麽樣的人?
..艾艾:我隻想找一個相處起來舒服、不會讓人覺得乏味的男人。這個要求高嗎? ..陽光:平心而論,不高。
..艾艾:看吧!那我為什麽搞得跟找聖杯似的,到現在也沒有找到? ..陽光:如果上帝方便的時候,很容易就能按照你的要求訂製一個。可惜他老人家事多,沒空接你的訂單。
老大老二竊笑,艾怒麗惱怒地向老四扔出一把刀。 ..林黛:你們沒聽明白嗎?老三的意思是要找個相愛的人。
..陽光:哈!愛情!什麽是愛情?那隻是一時的荷爾蒙衝動而已。 ..冬青:老四又在玩世不恭了。
..陽光:我說的是事實。你現在跟你家那位還有愛情嗎?我看說是親情關係還差不多。反正我的愛情是萎縮了。 ..林黛:我的愛情早死了。
..艾艾:看來就老二的愛情還活著。 ..冬青:我?我現在是為了兒子而活。至於他老子,可有可無。 ..艾艾:既不為了飯票,又不為了愛情,那我為什麽要結婚?
..冬青:因為人人都結婚。 ..艾艾:這又不是出水痘,每個孩子都出所以我也得出。而且告訴你,我還真沒出過水痘。
..林黛:其實要我看,愛情就跟出水痘差不多。艾艾是沒談過戀愛的,所以對愛情還抱著幻想。不過,聽說年齡越大,出水痘就越危險。愛情也是。當心你這把老柴一旦著火就救不下來喲!
..艾艾:…… ..冬青:(笑臉)。 ..陽光:(咧開大嘴的笑臉)。 ..艾艾:我倒覺得是你們看不得我瀟灑快活。 ..陽光:也有這麽一種心理(竊笑)。
..冬青:我可沒有,我覺得結婚好,生活的重擔可以分擔出去一半。 ..陽光:結婚雖然沒什麽好,但人生短暫,既然來了就要各種滋味都嚐一遍。沒經曆過婚姻總是一種缺憾。
..艾艾:哈,我倒覺得婚姻是一塊遮羞布,不管它實用不實用,女人得有它才能見人。 ..林黛:說得真難聽。
..艾艾:不是嗎?因為它的存在代表著你有人要。說白了,就是遮醜用的嘛。 ..林黛:還說!
..艾艾:(呲著牙笑),你好歹有個男友,算是有半塊遮羞布,我可是全裸的…… ..冬青:所以我們才幫你張羅相親呀,好讓你早日穿上衣服。 “叮”,烤箱響了。
..艾艾:不跟你們聊了,我正在試著做蛋糕,如果成功了,中秋節聚會時我帶一個去。 ..冬青:不希罕你的蛋糕,你帶一個人來倒是歡迎的,最好是我介紹的那一個(笑臉)。
瞪著桌子上那隻令人沒有食欲的、癟塌塌的蛋糕,艾怒麗突然發現,在她的蛋糕進烤箱前,她隻需要麵對一場相親。蛋糕烤好後——且不論還烤壞了——前麵等著她的,竟然是四場!
第二幕 少帥
時間:九月三十日星期六 地點:人才市場 “艾姐、王姐。” 仍在培訓期的實習生吳衛擠過人群,將懷裏的礦泉水往桌上一放。
“辛苦了,”艾怒麗將裝著蛋糕的保鮮盒遞給他,“嚐嚐我做的蛋糕。” “切,你這也叫蛋糕?”助手王佳音伸手拿起第二塊,嘲笑道:“味道不像,模樣更不像。”
“那你還吃第二塊?”艾怒麗作勢要搶回。 吳衛拿起一塊觀察著,“看上去像雞蛋餅,”又小心地咬了一口,然後驚訝地瞪大眼睛。“唔!味道不錯,真香。”
他的稱讚換來艾怒麗的洋洋得意。 “那當然,我這可是真材實料,論起製作成本,都夠在元祖買一塊的了。” “那你還自己做?” 王佳音又想伸手拿第三塊,被艾怒麗打開。
“這叫樂趣。” 她挑了一塊最小的遞給她,以示對她口無遮攔的懲罰。 “不管怎麽說,這貌似蛋糕的玩意肯定比人才市場的盒飯強。”王佳音笑道。
今天是國慶節前最後一次大型人才集市,由於艾怒麗所在的單位也算是個知名企業,且這次要招的人比較多,一大早攤位前就圍滿了人。直忙到將近一點,這三人才有機會填填已經餓得“咕咕”叫的肚子。
幾個來晚了的“人才”擠在公司的招聘廣告旁邊討論著。 吳衛看著他們一撇嘴:“嫩鳥。” 這是他第一次參加大型招聘會,難免有點興奮過度。
王佳音忍不住伸手在他頭上敲了一記。 “半年前你不也是這副拙樣?怎麽,剛從桌子前邊轉到後邊,就自以為是老鳥,看不起菜鳥了?”
她看著那些社會新鮮人,又轉頭對艾怒麗笑道:“每次來招人我總要自卑一下。看看他們,再看看我們,老嘍。”
王佳音比艾怒麗年輕兩歲,剛休完產假回來,還帶著一臉的蝴蝶斑。 艾怒麗抬頭看著麵前一張張青春光鮮的臉蛋,又偷眼瞄瞄身旁窗戶上自己的倒影,揚眉一笑。
“我不自卑,我覺得咱們現在是風華正茂。也許是比他們少了點青春美貌,但我們更成熟老練。” 王佳音吃完最後一口蛋糕,橫了她一眼,坐回座位。
“你就嘴硬吧,對於女人來說,青春可比老練更討人喜歡。” “是對男人來說吧。”艾怒麗也拍拍手,坐回原位。
趁著這個空閑,她突然來了興致,便教吳衛如何從各人的行為動作上去識別他們的性格。
“看到那個染頭發的男生沒?”她用下巴指著仍然在討論的那幾個男生,“看上去似乎很注意打扮,但你仔細看他的鞋,很久沒擦了。這表示他容易接受新事物,卻懶得去深刻了解。這種人的性格一般比較隨和,不太會注意細節,可能也不喜歡自己拿主張,更喜歡隨著別人的指揮棒轉。”
王佳音回頭看著吳衛,吳衛連忙把腳往椅子後麵藏去。她笑道:“我們艾老大看人可有一手,基本上十拿九穩的。那個行銷部的新老大——‘少帥’,你認識嗎?就是我們老大的慧眼發現的。當初‘少帥’來投報……”
礦泉水突然變得有點冷,艾怒麗看著飲水機那邊沒人,便拿起人才市場提供的紙杯問:“誰要喝熱水?” 王佳音舉了舉手裏的礦泉水瓶,吳衛則很狗腿地跳起來,“我去吧。”
艾怒麗搖搖頭,“坐了一上午了,我也想逛逛。”
飲水機的指示燈是紅的,艾怒麗便站在一邊等著。她倚著牆,回頭打量著公司的攤位。王佳音正對著吳衛指手劃腳地說著什麽;那群“新鮮人”仍然圍在廣告牌前,沒人有勇氣上前一步。
她突然發現,這個攤位正是四年前邵帥報考公司時的那個攤位。
四年前,當邵帥自信地坐在她麵前時,艾怒麗隻是覺得這小夥子漂亮得有點過份,特別是那雙笑起來十分像林誌穎的月牙眼。
交談了幾句後,他那不急不緩的沉穩語調和好聽的男中音便牢牢地吸引住她。她立刻意識到,此人是個可造之才。雖然當時他們需要一個有工作經驗的女性,艾怒麗還是決定破格錄用剛從大學畢業的他。
後來,在給她做助手的半年時間裏,艾怒麗越來越發現自己的眼光獨到。邵帥真是個難得的好苗子,他不僅長得漂亮,性情也謙和——至少表麵如此。他很勤快,從來不計較是否會弄髒他那雙修長的手,或者是他那總是洗得白白的白襯衫,或者是怕他那頭百年不變的小寸頭會沾上灰塵。因此,很快便贏得公司上下人等的喜愛,在他成為公司最年輕的總監之前,人們就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少帥”。
有時候,很難說人的個性中哪些是缺點,哪些是優點。艾怒麗發現,邵帥不是個乖寶寶,他不喜歡聽從別人的命令;他的個性中有著令人惱火的固執,一旦是他認準的事,十匹牛都拉不回來。不過,他也是個少有的、把工作當作一種樂趣來做的、富有激情的年青人。他不喜歡固守舊有的規則,總會不時地冒出一些奇思妙想,他喜歡挑戰……這些雖然不能讓他成為一個好助手,卻能令他成為一個很好的領導人。因此,半年後,艾怒麗便“忍痛”將他推薦到行銷部去了。
正如她所料,他在行銷部如魚得水。兩年前,大連分公司總經理出缺,艾怒麗帶有私人目的地強烈推薦了他。果然,他不負眾望,將原本虧損的分公司搞得紅紅火火。因此,原行銷部老大準備回家自行創業後,這新老大的頭銜便毫無懸念地落在他的頭上——這回艾怒麗可沒出任何力。如果能如她的願,她希望“少帥”這輩子都不要再出現在她眼前。
二十六歲的行銷總監。公司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七職等員工,比總經理隻差一個級別——而她艾怒麗才隻是四職等。 艾怒麗拉下嘴角,不耐煩地彎腰查看飲水機的燈。
正在這時,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臀部。
艾怒麗惱火地跳起來,正準備將手中的水杯潑向對方,卻撞進一雙熟悉的笑眼。一雙與林誌穎十分相似的、讓人無法真正生氣的、可愛的月牙眼。
“你、你你……你怎麽在這裏?”艾怒麗的眼中像霓虹燈一樣閃爍過多種情緒,有驚喜,有惱怒,還有尷尬。
昨天才公布的人事令,正式生效日期是十月一號,今天才九月三十號,他怎麽就回來了? “聽說你們在這裏,我就來了。”
少帥聳聳寬寬的肩,溫和地笑著,那雙貌似無攻擊能力的月牙眼裏閃著令艾怒麗警覺的光芒。
自從被她弄去大連後,他們便隻有電話來往——基本上每周六七次吧——最多在他回公司開會時偶爾見上一麵,吃個便飯什麽的。不過,看著這位新出爐的總監,艾怒麗心頭仍然忍不住滑過一陣驕傲,就像是一個老師看著自己的得意弟子。
好歹他是她調教出來的——艾怒麗自我辯解。
雖然看著他有種與有榮焉的感覺,可一想起自己在公司裏服務了八年才混了個四職等,這小子的發達多少讓艾怒麗的心裏有點不太舒服。 “你該請客了。”
她大大咧咧地拍拍他白襯衫下的胸口。 邵帥的目光故意停留在她的手掌上。艾怒麗像被針紮到一樣,趕緊收回手。 她得改掉這種隨性而為的壞習慣,她暗暗嘀咕。
“‘少帥’,恭喜恭喜,請客請客。” 王佳音看到邵帥,連忙跑過來。當初他調去行銷部後,就是她接任了他的工作。 “好啊,你們幾點結束?”邵帥轉頭看著艾怒麗。
“下午三點。”艾怒麗得意洋洋地宣布。 “下午沒有多少人的,而且我們也收得差不多了。”王佳音期待地望著艾怒麗。
“怎麽著也要對得起這份攤位費呀。你們去吧,我守著。” “別這麽別扭嘛,是不是看到你的老部下升了官,心裏不平衡啊?”邵帥壞笑道。 艾怒麗怒視著他。
別扭,就是別扭。這別扭從兩年前就有了,從他們誤打誤撞地在床上滾作一堆之後……而且,看樣子還會繼續持續下去…… ☆ ☆
艾怒麗幾乎不敢回憶兩年前的事。
在“那事”之前,她與邵帥是一對好兄弟,兩個好哥們,兩人間的水乳交融簡直到了令人嫉妒的份上。若不是艾怒麗比邵帥大了六歲,若不是全公司都知道艾怒麗這人幾乎就是個假小子,若不是人人都知道邵帥的“夢中情人”必須有一頭飄逸的長發,兩人間肯定會傳出一些緋聞——當年的艾怒麗還沒留起長發。
那天正值艾怒麗三十“大壽”,巧的是(或者說是不巧)又是公司的周年慶,在眾同事的起哄下,在對“高齡”的恐慌中,艾怒麗喝高了。替她擋酒的邵帥也喝高了。
送她回家的出租車上,邵帥那修長的手指抹過艾怒麗昏沉沉的頭。瞬間,一種渴望隨著酒意泛上心頭,艾怒麗反握住他的手,嘻笑著也去摸他的臉……就這樣摸來摸去,兩人摸進了她家大門……
第二天,兩個人都有點尷尬。好在艾怒麗這人比較灑脫,便對邵帥揮揮手,說:“忘了吧。”
然後,她發現邵帥真的很快就“忘記”了。倒是她久久沒能從這份尷尬裏解脫出來——到現在也沒有。再然後,她把他“推薦”到大連去了……順便說一下,邵帥是大連人。都說大連出美人,果不其然。
“又神遊太空啦。”邵帥揮揮手。 艾怒麗瞪了他一眼,打開在眼前亂搖的手。 “看著路!”
最後的決定是:由吳衛守著攤位,艾怒麗和王佳音坐上了邵帥的車——公司剛剛給他配的別克。 從嚴格的意義上來說,他得到明天才有資格動用。
艾怒麗瞥著他,再次追問:“你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明天開始,就是七天長假。他現在來幹什麽?不用回家陪父母妻兒的嗎?——雖然艾怒麗知道他還沒結婚,但這麽漂亮的一個人,不可能沒個小情人兒吧。
“先來料理一些雜事。比如租房子什麽的。” 邵帥衝她溫和地笑著,一口白牙在秋日的豔陽下閃閃發亮。
第三幕 第一場相親會
時間:十月一日星期日 上午 地點:艾怒麗家
艾怒麗是條懶蟲,隻要逮著機會就會跟床拚命。難得一個長假,又是長假的第一天,所以,盡管已經過了十點,她仍然心安理得地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直到手機裏傳出命運之神的叩門聲。
掙紮了半天,艾怒麗才得以睜開一隻眼。她嘰咕著摸到手機,又閉上眼。 “喂……” “就知道你還沒起。” 手機那邊,“少帥”忍著笑。 “討厭。”
艾怒麗毫不客氣地掐斷信號。 “當當當當……”命運之神再次扣門。 “我說你煩不煩啊?!” 艾怒麗的下床氣終於發作。
“你煩我不煩。”“少帥”得意地笑,“我兩年沒回來,你也不說盡盡地主之誼。請我吃小覺林的湯包吧……” “把你燉成烏龜王八湯再請你!” 艾怒麗終於惱火地翻身坐起。
“少帥”哈哈大笑。 “好啊,我送上門去給你燉。或者我請你,下午陪我去看房子。” 被他這麽一鬧,艾怒麗那慣有的下床氣竟然消了不少。 “不要,我下午有約。”
“有約?”邵帥不信。 艾怒麗呲起牙。 “姑奶奶我雖說年齡大了點,小模樣生得還算周正,後麵追著的人多著咧!” “追著的狗吧?”他嘻笑。
艾怒麗拿開手機,惡狠狠地掐著綠色通話鍵,直接關了機。 “死‘掃帚’!真以為姑奶奶年老色衰沒人要了?下午就把自己嫁出去讓你瞧瞧!”
☆ ☆ 時間:十月一日星期日 下午 地點:初塵居茶館 艾怒麗討厭相親,卻喜歡把自己打扮得美麗動人,然後聽對方誇讚她怎麽怎麽漂亮——特別是在姑媽麵前誇她。
虛榮。絕對的虛榮。 下了出租車,艾怒麗看著櫥窗裏自己的倒影做了一個鬼臉,又略帶妖嬈地撥了撥額邊的發絲。
她有著一張長不大的娃娃臉,一雙幾乎占了三分之一個臉的大眼睛則更加強調了這種孩子氣。因此,她喜歡把一頭卷發盤夾在腦後,隻在額邊留下些許碎發,好在臆想中將圓臉拉長一點。
姑媽再三交待,不許穿露臍小吊帶。既然不能展示玲瓏的腰線,總可以秀一下平坦的肩型和纖長的脖頸吧。於是,艾怒麗選了一件露肩低領小襯衫配一條繡花牛仔小喇叭褲。襯衫領口下,一隻嬰兒拳頭大小的玉佩正擋著(或說引人注意著)其下若隱若現的溝壑。
艾怒麗知道她的身材極好,若要把這些優勢全都遮住,等於是剝奪了相親活動中她這邊的唯一樂趣。如果是這樣,她寧願回家穿著睡衣看電視去。
初塵居位於老城區,與邵帥鬧著要去吃湯包的小覺林在同一條街上。走過小覺林,艾怒麗忍不住看了一眼那家百年老店,吃驚地發現自己正在盤算著回頭帶一籠回家。她搖搖頭,趕緊加快步伐。
她又習慣性的遲到了,而且和往常一樣,隻遲到了那可惡的三分鍾。姑媽恨得牙直癢。 “你就不能提早三分鍾出門?” 艾怒麗早想好了借口。
“我的車在半路壞了,隻好打的過來。” 姑媽親眼看到她下的車,故而隻得作罷。 “人家已經來了。”
姑媽瞪了她一眼,又上下檢視一番,並對她胸口的那隻玉佩皺了一下眉,轉身帶頭走進茶館。
剛進初塵居,就看到老板娘李斯涵坐在門邊的第一張桌子邊,托著腦袋衝著窗外發呆。不遠處,她的合夥人韓路野忙得幾乎腳不沾地。艾怒麗衝兩人揮手打了一個招呼。韓路野轉了一下眼珠表示收到,李斯涵懶得連眼珠都不肯轉一下。
既然相親要破費,本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則,艾怒麗把約會地點訂在這家由她朋友開的小茶館裏——其實她把約會定在這裏還有一個原因。這裏的兩個老板都是出了名的沒有好奇心,即使在同一個地點相親N次她們也不會向她打聽任何事情。而一旦事情發展不如艾怒麗的意,她倒是可以就地向她們大倒苦水。
誰讓她們看上去就像個知心姐姐的呢,特別是那個李斯涵。艾怒麗聳聳肩,隨在姑媽身後向二樓走去。 剛進包廂,姑媽便對眼前的幾個人道歉。 “她的車壞了。”
“對不起。”艾怒麗也滿懷歉意地笑著,眼睛快速地在室內溜過一圈。 她們進來後,一共站起來三個人,三個老人。她疑惑地看了姑媽一眼。
“沒關係沒關係。”其中一個老婦和藹地笑著,又拉住艾怒麗的手對姑媽說,“艾老師呀,你侄女真漂亮。”
“哪裏哪裏,”姑媽得意地謙虛著,又衝艾怒麗笑道:“這是吳老師。” “吳老師好。” 艾怒麗擺出最佳儀態,乖巧地笑著。 “好好好,這是我妹妹……” “阿姨好。”
“好好好。” “……我妹夫……” “伯父好。” “好好好。” “……還有我侄兒。”吳老師向艾怒麗身後劃著手臂。 “你好……”
艾怒麗利落地轉身,卻嚇了一跳。若不是她已經不再年輕,可能就會表形於色,甚至更糟的,尖叫出聲。 在她的鼻尖下,突然冒出一隻閃著微光的腦殼。
艾怒麗身高一六六,不算高也不算太矮,高跟鞋一撐,偶爾也能冒充個一七零。但能看到男人的頭頂,這還是第一次——至少,作為她的相親對象,這是第一次——而且還是一個“聰明”的頭頂。
“你好。” 對方熱情地握住她因吃驚而半抬起來的手。那手似乎有些粘濕,害得艾怒麗當下就想拿起桌上的紙巾。
坐定後,姑媽笑道:“這是我侄女,艾怒麗,三十二,在XX公司工作,相當能幹,是他們那裏的中層幹部。” 基層。艾怒麗默默地糾正。
“艾小姐一點都不像三十二歲,長得真年輕。我們家裘正男比你們家小艾大兩歲,也很有出息。五年前從學校跳槽出來後,自己開了一家英語培訓學校,就是YY學校,你們聽說過嗎?”
“聽說過。” “聽說過……” 和那輛壞了的車一樣,艾怒麗又撒謊了。隨著年齡越大,她發現,人就越不容易保持說真話。甚至,有時候說謊已經成為了一種生存技巧。
“艾……”吳老師看著艾怒麗。 “怒麗。”艾怒麗趕緊堆起笑臉。 “怎麽寫?” “憤怒的怒,美麗的麗。” 這名字再一次引得眾人挑起眉——姑媽則再一次皺起眉。
“有什麽講究嗎?”“妹夫”問。
艾怒麗搖搖頭,惡作劇地看了姑媽一眼,笑道:“我媽起的。當時我媽正在看一部外國電影,好象是巴基斯坦的,叫《奴麗》,她覺得這個名字很好聽,可我爸覺得這名字像‘奴隸’,最後的折中結果就叫怒麗了。”
這一通瞎說引得姑媽在她腿上狠擰了一把。
“嗬,你爸媽真幽默。”吳老師笑著扯入正題,“我這侄兒吧,人老實,嘴又有點笨,不太會討女孩子的喜歡。不過孩子們倒是很喜歡他。” 姑媽也不甘示弱。
“我這侄女也是。她的工作環境單純……” 艾怒麗不由自主地想到某個在這單純的環境裏認識的、與她有著“不單純”關係的人。
“……所以至今也沒遇到一個合適的。”姑媽結束介紹。 “嗬,說不定就是等著今天呢。”吳老師打趣。 艾怒麗想要逼自己臉紅一下以表示害羞,結果卻沒能成功。
她抬起眼,正與對麵的那位“什麽男”視線撞在一處——她從來不會費那個精神去記那些打定主意不會見第二麵的相親對象的名字——那個“什麽男”的視線趕緊調開,這倒讓艾怒麗逮著個機會好好地打量了他一番。
那個“什麽男”個子不高,最多一六八,五官及身材都可以用一個字來形容:圓。他有著一個圓圓的小腦袋,圓圓的小腦袋上有著一個圓圓的小鼻頭,圓圓的小鼻頭兩邊各有一隻圓圓的小眼睛,而且不知什麽原因,還水汪汪的。唯一一個不是圓的,大概要算是他的嘴。他的嘴倒是方的,又厚又方,而且大。
想到會被這樣一張嘴親吻,艾怒麗突然感到一陣惡心。她忍不住撫了撫光裸的手臂。 “有點冷嗎?我把空調調小一點。”那位“醜男”站起來去調空調。
這讓艾怒麗小小的感動了一把。現今社會,好象大家都是自己管自己,這麽會關心他人的人幾乎已經絕種了——艾怒麗自己就不是一個有這種眼色的人。
當然,姑媽也不會錯過這樣的品質,當即表揚道:“哎呀,你們家正男真細心。” 喲,都已經簡稱為“正男”了。艾怒麗在心裏撇撇嘴。
“嗬,我們阿男從小就乖,到現在他們家都還是他在做飯。哪天讓他給你們露一手,他做的飯菜可是有專業水準的。”
吳老師一邊表揚著自己的侄兒,一邊將桌子上的瓜子、腰果往艾怒麗麵前放:“吃啊,別客氣。”
“哎。”艾怒麗回了一個甜甜的笑,抓起瓜子用手剝了起來——用牙咬雖然利索,卻會破壞淑女形象,她是堅決不會幹的。至少不會在介紹人麵前幹。
“我這侄女也是。別看是一個人在家過日子,她可會料理自己的生活了。前天還在家裏烤蛋糕呢。” 喲……艾怒麗意外地抬起眼,心想,姑媽真是找不到其他優點來誇她了。
然後,四位老人又扯起一些他們認識的熟人的閑話。這功夫,艾怒麗已經將麵前的瓜子全都吃完了。
“醜男”站起身,將桌子中間大盤裏的瓜子又往她麵前放了一些。艾怒麗感激地衝他一笑——若沒這瓜子給她忙,她真不知道自己又會冒出什麽樣的“瞎話”來。既然姑媽三令五申命令她少開口,那就隻有讓這嘴忙著吃東西了。
“醜男”似乎被她的笑給電得不輕,坐下後半天都沒再有任何動靜。
吳老師看看默默對坐的二人,站起來笑道:“讓他們年輕人自己熟悉熟悉,我們老的該撤啦。”又掉頭對侄兒說,“等下用你的車送艾艾回去。”然後回頭炫耀似地說:“他剛買了一輛奇瑞。”
艾小姐……小艾……艾艾……艾怒麗仿佛看到一個在不斷收緊的繩圈。 “好啊……”姑媽轉向艾怒麗。
艾怒麗連忙說:“我的車在修,不方便……”她看著姑媽的臉色又加了一個語氣詞:“……吧……” 這假想中壞掉的車,正是她早就想好了的撤退計謀。
“你車放在修車行也沒事。”姑媽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再說,你晚上不是還要跟你表姐去有事嗎?” 呃哦!艾怒麗幾乎忘記了,晚上還有一場約會。
“這……”艾怒麗“為難”地說,“明天我還要值班,沒車……不方便……” “那……就讓阿男送你去取車。” 從“正男”到“阿男”,這段距離真夠近的。艾怒麗哀歎。
走過艾怒麗身邊時,姑媽湊過來小聲道:“給我乖乖的,少玩花樣!” 艾怒麗努力忍住一肚子的苦惱,起身送四位老人出門。
人走後,她揉揉因剝瓜子而弄疼了的拇指指甲,毫不客氣地拿起瓜子用牙嗑了起來——她從來不怕在相親對象麵前露出本相。
“醜男”笑道:“老人都是這樣,就算我們一百歲了,在他們麵前都仍然是孩子。” 艾怒麗看看他,虛假地笑了笑。
又坐了半個小時,艾怒麗宣稱要去取車。不管她怎麽推脫,好人“醜男”堅持要送她到她假想的修車點。
幸好艾怒麗還知道哪裏有修自行車的,因此便搭著他的車,在不遠處的修車店前停了下來。 “謝謝你。” 她正要關上車門,“醜男”猶豫著開口了。
“呃,那個,我可以再約你嗎?” 艾怒麗裝作心不在焉地回頭看著正在修著的、不是她的車。 “再說吧,電話聯係。”她關上車門,衝“醜男”搖搖手。
如果你有我的電話號碼的話。她衝著漸行漸遠的奇瑞狡猾地笑著。 “你朋友?” 突然,“少帥”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啊!”艾怒麗尖叫一聲,跳轉身罵道:“人嚇人要嚇死人的!” “少帥”揚起半條眉,“是嗎?你還活得好好的嘛。這尖叫倒是要嚇死人。那是你朋友?”
“要你管!”艾怒麗叉起腰。她突然有點擔心,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那個“醜男”。 不知為什麽,她不希望他看到那個人。 “我才不管你,我隻是想著你欠我一籠湯包。”
邵帥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艾怒麗的手就把她往車那邊帶。 “真是,我可沒說要請你。” “你欠我的!” “少帥”站住,眯起雙眼。
陽光在他的眼睛裏不安份地跳動著,這竟讓艾怒麗無來由的一陣心虛。
直到坐在小覺林二樓的雅座裏,等著那現出籠的蟹黃湯包時,艾怒麗才猛然醒悟過來,她什麽時候欠了他一籠湯包?而且,她完全沒有理由心虛嘛。
湯包還沒上桌,姑媽的電話就追了過來。 艾怒麗趕緊起身走到僻靜處。 “還跟他在一起嗎?” “沒……” 艾怒麗回頭小心地瞅著邵帥。
“好,那你好好準備晚上的約會吧。”姑媽以為她已經回了家。想想又說:“把那件低領襯衫換了。” “噢……” “你對他印象怎麽樣?”姑媽問。 “嗯……”
邵帥不再好奇地望著她,而是走了過來。艾怒麗隻得轉個身,警惕地麵對著他。 “是不是嫌他長得不好?” “沒有……” 艾怒麗本能地說著謊,姑媽打斷她。
“男人嘛,長相是其次,關鍵在於心地。他雖然不好看,但看得出來,心地善良。而且很會疼人,你應該惜福才是。現在這樣的好男人不多了。他家世又好,工作又好,性格又好,又有房又有車,這樣的好機會別錯過了。”
“知道……” 邵帥走到她身邊,笑眯起一雙月牙眼,斜肩靠在牆上。那一八二的身高頓時給艾怒麗一種說不清的威脅感。
“人不能孤獨一生,你現在還年輕,體會不到這些。等你老了,再想找個乘心如意的伴就晚了……”
艾怒麗轉身走開,一邊低聲嘀咕:“我媽五十多還嫁一老外呢,我著什麽急……” 她的嘻皮笑臉終於惹怒了姑媽。
“還說!你媽也是,怎麽就這麽扔下你不管,自顧自的嫁了?!……” 話說三年前,守寡多年的艾媽媽在網上認識一個華裔加拿大人,不久就隨他去了加拿大。
對於這樁婚事,艾氏姐妹都是抱著很開明的態度,隻要老娘自己感覺好,她們就沒什麽意見。不過,姑媽對此卻是意見多多。她倒不是希望艾媽媽為艾爸爸守節,隻是覺得艾怒麗的個人問題還沒解決,她這個當媽的倒自顧自地嫁了,這實在有點說不過去。
“……總之,我勸你三思而後行,不要急於回絕人家。好歹給彼此一個機會,先處一段日子再說。知道嗎?” 邵帥又跟了過來。艾怒麗惱火地瞪了他一眼,走得更遠。
“……如果你努力過了,仍然覺得不行,那時再回絕人家也不遲。” 邵帥的緊緊跟隨和電話裏姑媽的苦苦相逼惹得艾怒麗頭痛不已。
“好好好,我不急於做決定,這樣總行了吧。”她揉揉抽痛的額角,瞪著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的邵帥。
“這才是好孩子。那我把你的手機號碼告訴他了。好好跟人家相處,知道嗎!”姑媽心滿意足地鳴金收兵。
艾怒麗無力地歎了一口氣,將手機收入掌中。大不了再見那個“醜男”一麵,然後再回絕他。她就不信姑媽能把她怎麽著! 邵帥拿過她的手機,打開查看。
“幹嘛?”艾怒麗敏感地搶回手機。 “跟誰通話呢,不敢給人聽到?難道你真的養了個小白臉?” “是又怎麽樣?”艾怒麗白了他一眼。
“好歹讓咱參觀參觀嘛,”邵帥揉著鼻子跟在她身後走回雅座,“看在咱認識這麽多年的份上,我給你把把關,省得你病急亂投醫,不知找個什麽樣的貨色回來。” “你!”
如果不是剛上來的小籠包太燙,艾怒麗肯定拿起來扔到他的臉上去。
第四幕 第二場相親會
時間:十月一日星期日 晚上 地點:初塵居茶館 晚八點,艾怒麗再一次出現在初塵居,隻是換了一身行頭。
因為沒有姑媽坐陣,艾怒麗索性把一腔惱怒全都發泄在放肆的裝扮上。她穿著一件黑色薄毛衣。這毛衣從正麵看絕對沒有問題,一字平肩領,寬寬的下擺直到小腿彎處。但若從後麵看,姑媽肯定不會放她出門——大大的V型領幾乎一直裸露到腰際。
姑媽隻說不許穿低領露臍的,嘿嘿,可沒說不許穿露背的。艾怒麗叛逆地笑著。
她放下了卷發,隻用一隻鑲水鑽的發夾夾住一邊的頭發,露出右耳下頗具異國風情的長銀鏈。左耳下則什麽都沒有。脖子裏倒是套了七八條五顏六色的項鏈。
當她以這身裝扮出現在初塵居時,就連那對不好奇的老板娘都好奇地從帳本上抬起頭來。
艾怒麗立馬後悔起來。她本來就覺得自己臉上像是刻著“相親”二字,現在這麽一引人注目,不禁讓她更加局促不安。她甚至懷疑眾人都已經知道了,她是在同一天裏的同一個地方,由一對母女介紹著相看兩個不同的人——艾怒麗發現,這種原本想來十分便利的做法實在是有待商榷。
表姐到底不是姑媽,隻讚賞地彈了一下她的耳鏈,罵了一句“小妖精”,便認同了她的裝扮。
由於表姐夫出差還沒回來,姑媽姑父今晚又有飯局,小希希沒地方寄存,表姐隻得拖著這隻小油瓶一同來參加“相親盛會”。
“姨,什麽是相親?”五歲的希希拉著艾怒麗歡快地跳著。 “相親就是滯銷物資交易大會。” “又胡扯!”表姐瞪了艾怒麗一眼,掏出手機聯係對方的介紹人。
“什麽是滯銷物資?”希希又問。 “就是放在貨架上快到保質期,卻沒人買的東西。”艾怒麗繼續胡扯著。 顯然,表姐給希希進行過一些生活常識教育,她皺起眉。
“快過期的東西不能買的。” “所以呀,才要參加交易大會,期望能碰到瞎了眼的買主。” “……哎哎哎,好好好,你不用出來接,我們這就上去。”
表姐一邊通著電話,一邊將女兒從艾怒麗身邊扯開,以免繼續受她的荼毒。她掛了電話,瞪起眼。 “胡扯什麽呢!就欠我媽教育你!人家已經進去了,快點。”
跟在表姐身後走過下午相親的那個包間時,艾怒麗摸了摸鼻子——萬幸的是,不在同一個包間。不然,她下次都不好意思見這裏的服務員了。 “你們來啦。”
表姐的同事,曾經給艾怒麗當過一次媒人的小方在包間門口迎上她們,又衝希希打著招呼,“喲,希希也來啦。” “阿姨好。”希希奉上一個乖巧的笑臉。
表姐笑道:“她爸出差還沒回來,沒辦法,我隻好帶著她一起來了。” 也好,教育要從娃娃抓起——艾怒麗腹誹著。
她們寒喧著走進包間,艾怒麗一眼便看到裏麵坐著一男一女。不用問,那個背對大門坐著的男人就是今天的“交易對象”。 “來來來,我來介紹一下……”
小方熱情地招呼著,那男人隨著對麵的女人一起起身轉過頭來。
首先引起艾怒麗注意的,是那男人與邵帥一樣挺拔的身材;然後是一張英氣勃發的臉;再然後,是一種隱約的熟悉感。 “……這是我嫂子,這是我嫂子的表弟……”
小方的話音未落,那男人便吃驚地抬手指著艾怒麗:“你……” “你……”艾怒麗也吃驚地抬手指著他。 “你是艾怒麗?”男人一口便叫出她的名字。
“你、你你你……我認識你……”艾怒麗一時想不起他的名字,“……你是我的初中同學!……不好意思,我記不清你叫什麽了。”
竟然有人這麽厚臉皮!表姐不禁翻起眼,幾乎想要聲明不認識她。 “哈哈……”老同學哈哈大笑,“你還是跟以前一樣的直率。” 艾怒麗裝作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
“呀,這可真是巧。”小方拍掌笑道,“這下就不需要我們介紹了。” 艾怒麗心說:還是介紹一下吧,明明知道我忘記人家的名字了。
那男人走過來,很紳士地幫她拉開椅子,自我介紹:“楚連。學號排在你前麵一位。”
“哦……”艾怒麗拉長聲調,回頭指著他,“對,楚連,外號‘初戀’。班上一大半女生的夢中情人。”——也包括她。 “怎麽說話的!”表姐終於忍不住拍了艾怒麗一下。
幸虧這一拍,艾怒麗及時咽下了那最後一句更不體麵的備注。 真該改掉這不經大腦的快嘴毛病。她一邊偷窺著楚連,一邊第三萬六千八百五十二次誠懇懺悔。
這楚連,小時候是個美人,長大了仍然是個美人。看看那修長的身材、斯文的外表、以及那俊朗的眉眼……艾怒麗一直說邵帥是漂亮的,這下終於有人可以與他一比高下了。
隻是,比起邵帥,艾怒麗敏銳地發現楚連身上多了一些風霜的痕跡——一種隻能意會的沉重。 “你高中好象考進了省中?” “是。”
楚連微微扯了一下嘴角,算是一個淺笑。當年他就是憑著這酷酷的模樣,一舉收盡全班女生的心。 “後來聽說你考上了北大,怎麽,又回來發展了?” “是。還是覺得家鄉好。”
看來他與小時候一樣,仍然是話不多的那一個。 “你跟我們同學還有聯係嗎?” “跟男生聯係得比較多點。”
“哈,我跟女生聯係得比較多。我們班長,小陽光,你記得嗎?還有班副林黛,我們幾乎每周都要聚會一次的。倒是跟你們男生不怎麽聯係。哪天我們約一下,全班都聚一聚,看看還能不能認出對方。”
艾怒麗似乎有點興奮過度,並沒注意到自己一直在說個不停。表姐注意到了,便與小方交換了一個眼色,三個介紹人就各自的孩子聊了起來。
楚連笑道:“你倒是沒怎麽變,我一眼就認出你來了。”
“是嗎?”艾怒麗笑了笑。她知道,憑著那張娃娃臉的優勢,她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年輕好多,甚至偶爾還可以冒充一下剛畢業的大學生。這也正是最讓她得意的地方——不過,前兩天倒是有人小小地打擊了一下她的自信心。
“哈,還說沒變化。前天我在路上遇到董琴,外號‘白皮’的,你記得嗎?我心說,她怎麽老成這樣了?我想我怎麽著看上去也應該比她年輕點,結果你知道她看到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麽?——‘呀,你怎麽老成這樣了?’”
她惟妙惟肖地學著老同學那著名的鼻音,惹得楚連一陣大笑。 “你真是一點都沒變,還是那麽活潑。”他笑道。 ☆ ☆
直到進了家門,艾怒麗仍然沒能從那種興奮中解脫出來。她很想跟誰說說這件事,便打開電腦,上了MSN。 隻有林黛在線。 ..艾艾:知道我剛才相親碰到誰了?
..林黛:誰? ..艾艾:楚連。 ..林黛:楚連?那個初戀?他不是在北京嗎? ..艾艾:回來了。這事真是巧,我表姐介紹的人竟然是他!
..林黛:嗬,那小子現在混得怎麽樣? ..艾艾:在一家公司裏做事,看來混得一般。三年前老婆跟人跑了,留下一個五歲的兒子。
..林黛:也就是說,他兒子兩歲時兩人離的婚,這當媽的真狠心。 當媽的人看問題的角度就是與常人不一樣。艾怒麗拉下嘴角。 ..艾艾:喂,注意重點!我跟他在相親!
..林黛:怎麽?你看中他了? ..艾艾:嘿嘿,說實話,當年我們誰沒動過他的心思。
..林黛:這倒是。不過那家夥眼界高,從來沒有正眼看過我們。我說,既然你有機會把夢想變成現實,幹脆把我們的份也帶上,積極點,別錯過了。
..艾艾:嗬,八字沒一撇的事就亂說…… 雖說心動,也不能沒了女孩兒家的矜持。 ..艾艾:不過,我倒不反對把他收入囊中。到底他代表著我們青春期的一個夢想。
..林黛:如果你是這樣的心態,我勸你三思。 ..艾艾:為什麽? 正聊著,手機響了。艾怒麗以為是表姐,一看,竟然是妹妹。 “怎麽樣?”艾米麗劈頭就問。
“哪一個?”艾怒麗問。 “兩個一起說說。” “姑媽介紹的那個……”艾怒麗不好意思說嫌人家又矮又醜,便換了一個詞,“感覺不太好。” “表姐的這個呢?”
“這個……你知道嗎?真是巧,竟然是我的初中同學!” “哎呀,這多尷尬。” 尷尬嗎?艾怒麗沒有覺得,倒覺得挺興奮的。 “嗬,我跟他聊了很多舊同學的事……”
“喲,看來感覺不錯?” “也許吧……”艾怒麗抓抓腦袋,“其實也很難說。也許是因為舊友重逢,一時的興奮。誰知道呢。” “嗬,聽起來好象你這位老同學勝算高些。”
這倒是。艾怒麗不想否認。 “總之,好好把握。就算這個不行,我這裏還有後備的呢。” 掛掉電話,艾怒麗歎了一口氣。這是她記憶中唯一一次在相談甚歡中結束會麵的相親。
也許是這個原因,也許因為是舊友,也許……還有其他的原因,總之,這一次艾怒麗感覺不錯。雖然兩人沒有約定下次見麵的時間,但都是很爽快地交換了電話號碼。
也或許,她的緣份真的到了…… 往身後的床上一倒,艾怒麗眼前不禁浮現出一些與那位“初戀”先生相關的美好展望……
見艾怒麗半天沒再出現,林黛放棄等待,直接撥通她的手機。
“我說,你得慎重一點。人家是離過婚的,而且,你說他不願意提那件事,也就是說這傷口仍然還在。如果你隻是想要玩一玩愛情遊戲,我勸你放棄,別傷害了人家。”
艾怒麗拉長嘴角,“說得好象我是個摧‘草’辣手一般。怎麽見得就是我會傷害他?”
“你要考慮好了,他可不是一個人,還帶著一個孩子。而且,像他這種情況的,十有八九是直接衝著婚姻去的。你做好這方麵的準備了嗎?”
艾怒麗一愣。她隻顧著興奮了,竟然忘記了相親的最終目的——結婚。而一想到要嫁給某個人……艾怒麗無來由地打了個寒顫。她突然覺得,這個念頭實在是太可怕了。即使是嫁給“初戀”。
“婚姻……這,責任太重大了吧……” “還有孩子。”林黛提醒她。 艾怒麗甚至都沒想到過那個孩子。在她看來,自己還像個長不大的娃娃,怎麽去給別人做繼母?
“討厭!”突然間,她的興致全沒了。“說實話,我內心並不想結婚。要不,我找個情人算了,省得人家以為我是沒人要的。”
“就算你想玩,也得有人願意陪你玩呀。”林黛笑道,“這世界真是瘋了,以前都聽說是男人不想結婚,現在正好相反,女人不願意結婚,倒是男人希望能有一個保障。”
艾怒麗立刻聽出其中的奧妙,“怎麽?有人逼婚了?” “隻是某人不再甘心做個隱形情人,想要登上台麵罷了。” “呃哦!”艾怒麗發出一聲怪叫,“你怎麽說?想結婚嗎?”
“不知道。目前不想。也許……總之,過些時候再說吧。咦?怎麽說起我來了?我們在說你。” “我怎麽了?八字沒一撇的事,有什麽好討論的。”
“我們討論的是你對婚姻的態度。就我看來,你從來沒有認真考慮過結婚的事。如果你真想結婚,就不會是現在這樣了。”
艾怒麗張嘴想要反駁,卻發現她說的是實情,隻得偃旗息鼓。
“撇開楚連的事不說,我要從醫生的角度勸你。如果你真不想結婚,找個情人也不錯。現代醫學證實,和諧的男女關係對女性的身心健康都很有好處。女人年齡大了之後,有男人疼,這生理疾病都會少很多。你看人家生了小孩的婦女,得婦科病的機率就低……”
艾怒麗笑著打斷她:“原來你是把男人當藥方呀。”
“呸!你就會胡扯!”林黛啐她,“我跟你正而八經的說話呢。你得為你的未來考慮一下。你如果想結婚,就認認真真地跟楚連相處;如果你還沒拿定主意,最好先告訴一下對方你目前的心態,別讓人家剃頭挑子一頭熱,到最後罵死你。”
艾怒麗點點頭,“有道理,別誤了人家。” “不過,話再說回來,你為什麽怕結婚?你又不像我,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為什麽怕結婚?
洗完澡,艾怒麗瞪著鏡子裏娃娃臉。她也不明白自己在害怕什麽。這麽多年來,她也不是沒有交過男朋友,隻是,每到關鍵時刻,她總會不由自主地退縮開來。一想到她的私密空間就這麽被另一個人侵占,艾怒麗的心裏總會泛起一種要窒息般的感覺。而一想到要承擔起對方的感情,她簡直就是恐慌起來。
情人。艾怒麗皺起眉,發現自己正在認真考慮隻要情人不要婚姻的可能性。
第五幕 情人與友人
時間:十月二日星期一 地點:公司 這天輪到艾怒麗值班。 所謂值班,隻不過是利用公司的資源上網看看小說、與朋友聊聊天——打遊戲是不敢的,不然還可以添加上這一項。
她正跟網友藍紫討論著那隻“雞蛋餅”蛋糕失敗的原因,手機響了。 “你好。” 艾怒麗撈過手機夾在耳下,十根手指仍然在鍵盤上翻飛。 “你好,我是裘正男。”
艾怒麗眨了眨眼睛,猛然醒悟過來:“啊,醜……裘先生。”她差點兒脫口說出“醜男”二字來。 “有空嗎?請你吃午飯。”
艾怒麗又眨了眨眼。有個“初戀”在那裏墊著底,她實在不想應付這位“醜男”先生。隻是,一想到姑媽……她歎了口氣,為了避免姑媽又嘮叨她以貌取人——雖然事實上就是這麽回事——她決定還是堅持著再見一回這位“醜男”先生。
不過,不是今天。昨天與“初戀”相談甚歡,說不定他也會來個電話,約她有點什麽活動…… “哎呀,真是對不起,今天我值班,走不開。” 艾怒麗扯著官麵荒唐的理由。
“那……晚上呢?我請你吃晚飯。” 晚上還有老二那裏的一場相親會呢。艾怒麗挑眉做了一個鬼臉。 “不好意思,我晚上有應酬。”
“這樣啊。”醜男沉默了一下,鍥而不舍地又道:“明天呢,你明天還值班嗎?”
艾怒麗看了看桌上的台曆,明天是中秋節。以中秋節作為第一次正式約會的日子……即使她有心於此人,這個日子也太過於……有暗示性了。
“這樣吧,後天,後天中午我請你吃飯。”她主動提出。
放下手機,艾怒麗不禁一陣自我厭棄。以往她最看不上的就是這種腳踩兩隻船、無心於人又不肯下手了斷的人,誰知如今自己也墮落至此。 “世道逼人哪……”
艾怒麗嘀咕著跟藍紫道別,拿起咖啡杯,向走道盡頭的茶水間走去。
剛走出辦公室,遠遠便看到邵帥站在茶水間旁的窗前,一手撐著窗框一手拿著手機,正跟什麽人通著話。陽光照在他的白襯衫上,泛著虛影似的光芒,也更襯得他似玉樹臨風般的氣宇軒昂。
她突然發現,比起兩年前,他的模樣有了很大的變化。
皮膚變黑了,身材也更健碩了,就連那原本帶著孩子氣的青澀臉龐如今也變得棱角分明、陽剛味十足——特別是那透著隱隱胡茬、線條利落的下顎……利落得讓人幾乎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
艾怒麗眼前毫無預兆地閃過一連串的畫麵:強健的胸肌、緊繃的脖頸、布滿細密汗珠的肩背……她一驚,趕緊搖頭甩掉那“不堪回首”的一幕。
她心虛地四下張望了一下,幸虧那種能看透人心的事情隻出現在電影裏,不然,她敢打賭,這世上至少要有一半的人會不敢出門。
邵帥放下撐著窗框的手臂,斜倚在窗邊。艾怒麗也不自覺地學著他的樣子,斜倚在牆上欣賞著他的背影。 不知怎的,她想起昨晚跟林黛的談話。
情人。如果光要情人不要婚姻,那麽,邵帥這樣的倒是上乘之選。年輕、漂亮、朝氣蓬勃、活力四射……
艾怒麗又偷偷四顧了一下,衝自己做了一個鬼臉——隻不過是想想而已,想想又不犯法……
……比起“醜男”和“初戀”,“少帥”簡直就是一支績優股。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們曾經有過那麽一手……既然有過一次“前科”,再次“犯案”應該不會太難。不過……
……現實的問題是,她跟他太熟悉了,熟悉到做不來這種吃窩邊草的事……而且,她想要的隻是一場“風光雪月”的事,邵帥那人什麽都好,就是有時候太過理智,不一定會同意陪著她瞎胡鬧……再而且,就算他同意,她又比他大了那麽多,萬一有個行事不密被人發現,她這個老女人沒什麽損失,大不了被人戳幾下脊梁骨——就她這麽多年的“老處女”身份,早就習慣了這種指指戳戳。倒是邵帥,可惜了人家一個大好青年,別就這麽毀在自己手中……更何況,如果她真的出了手,最後的結果肯定是連普通的朋友都做不下去——自從“那次”之後,他們之間的關係便不再象當初那麽融洽,就是擺在她麵前的鐵一般的事實。
艾怒麗暗暗長歎一聲,聳聳肩。一時之“快”已經讓她失去了一個好兄弟,她可不想連這最後的一點朋友情誼都保不住。 她端著咖啡杯向他走去。
……不過,上帝也算待她不薄了。“吃”不了“少帥”,好歹還有個“初戀”。雖然“初戀”身上沒有“少帥”所特有的清新氣息,可那張臉總還算是令人賞心悅目的。
誰說相貌不重要?就這種事情而言,七秒鍾印象總是很關鍵的——艾怒麗為自己的膚淺辯解著,悄悄摸到邵帥身後。 “……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邵帥專心地講著電話,並沒注意到艾怒麗已經走到了他的身後。他輕歎一聲,又對手機裏說道:“爸,你是知道我脾氣的,我認定了的事……” 似乎手機那邊打斷了他。
“……你們又不是不認識他(她),對他(她)還有什麽不放心的?……”邵帥壓著眉心,“……目前沒有……不管怎麽說,我要盡我的力量去爭取一下,當初你跟媽不也是……”
他微笑起來,從側臉看去,那彎彎的月牙眼竟讓艾怒麗有片刻的失神。 “……明天中秋節,沒能陪你跟媽……” 邵帥轉過身,正對上艾怒麗好奇的眼。 “你……”
他嚇了一跳,雙頰不禁泛起一片可疑的紅雲。
粗線條的艾怒麗並沒注意到他的異樣,她甚至忘記了他昨天的出言不遜,隻是學著他笑彎起雙眼,舉起空著的右手搖了搖,算是打了招呼。
邵帥定了定神,眯縫起雙眼,對著手機繼續道:“……是艾艾,鬼鬼祟祟地躲在我後麵。” 什麽叫鬼鬼祟祟?!艾怒麗瞪起眼,打招呼的手也改為叉在腰間。
不知道手機裏他的父母對他說了什麽,邵帥又微笑起來,抬頭對艾怒麗說:“我媽問,上次寄給你的海貨吃完了沒,要不要再給你寄點。”
在那件“烏龍事”發生之前,邵帥的父母曾經來看望過邵帥。作為地主兼邵帥的“鐵哥們”,艾怒麗理所當然陪同他們一同遊覽古城。
邵帥的父母是一對性格爽朗的老人,與艾怒麗很是投緣,他們甚至還開玩笑地認她做了幹女兒。每年邵帥回家看望父母,總會奉命給她帶些海鮮幹貨。在他被她設計調回大連後,他們也仍然不忘給她寄些來。
艾怒麗連忙搖搖頭,“替我謝謝伯父伯母。”
“艾艾說,謝謝你們……”邵帥一邊聆聽著父母的話,一邊打量著艾怒麗。“……知道……不會的……一個人過節沒問題,我會照顧自己的……”
一股熱血衝上艾怒麗的頭腦,她想都沒想,勾下邵帥的手臂,拿過手機說道:“伯父伯母放心吧,他不會一個人過節的,有我陪著他呢。”
“哎呀,那可太好了,”話筒那邊,邵帥的媽媽顯得十分高興。“這孩子,叫他過完中秋再走,他非要……”似乎是邵帥爸爸說了些什麽,他媽不耐煩地頂了句:“我知道!”又對艾怒麗笑道:“艾艾呀,那我們家邵帥可就托付給你了,有你照顧我們也就放心了。”
掛了電話,看著邵帥那突然變得深沉的笑臉,艾怒麗不禁後悔起來。她第三萬六千八百五十三次發現,自己再次栽倒在那個名叫“衝動”的泥淖之中。
☆ ☆ 時間:十月二日星期一 晚 地點:初塵居 又是初塵居。 還是相親。
這一次的對象,是老二冬青的同事的鄰居的同事的親戚……總之,一個原本八杆子撈不著的人。
這也是艾怒麗討厭相親的一個原因。似乎人們認為,這東邊一把孤獨的蔥和西方一窪寂寞的蒜,移栽到一處,就能構成一畝錦繡花田了。 唉……
雖然看不上這種亂點鴛鴦譜式的相親,艾怒麗仍然按照一向的慣例,把自己整得跟個狐狸精似的美麗而精致。
不過,這一次她失策了——也不怪她,是冬青事先沒有告訴她,對方是個虔誠的回教徒。
看著艾怒麗那張如調色盤般描畫精細的臉,和戴著不下八副手鐲而“叮當”作響的光裸手臂,以及超短裙下及至膝上的白色長靴間一截白花花的秀腿,那位“穆罕默德”先生有些受不住了。艾怒麗認為,他沒有當即就奪路而逃,十有八九是因為被她嚇到腿軟了的原因。
結果自然是一拍兩散。 臨走時,冬青看著艾怒麗長歎一聲。 “想想也是,你太活潑了,那人又太悶,肯定應付不來你。” 什麽嘛?!艾怒麗瞪起眼,說得她跟交際花似的。
第六幕 三堂會審
時間:十月三日星期二 中秋節 地點:姑媽家 艾怒麗站在姑媽家門前,深吸了一口氣,又深吸一口氣……直到深吸到第五口氣,這才鼓足勇氣按響門鈴。
開門的是妹妹的兒子江霽風。顯然,他們一家早就到了。 “姨,你又遲到了,姑婆正在罵你呢。”那臭小子一臉的幸災樂禍。
艾怒麗使勁揉了揉他的西瓜頭作為報複,一邊揚聲叫著姑媽、姑夫,一邊熟練地從門邊鞋櫃裏拿出她慣用的拖鞋。 “又睡懶覺了?” 姑媽手舉菜刀出現在廚房門口。
艾怒麗學著周星馳用拳頭塞住嘴,裝出吃驚的模樣:“不會吧,我隻是遲到了一小會,就要被淩遲嗎?” “又胡說。”姑父從書房裏出來,忍不住用手中的報紙拍了她一下。
“看看,我猜的不錯吧,”艾米麗從廚房探出頭來看著鍾,“我說她肯定會在十點四十五進門。” “此話怎講?”艾怒麗一邊換鞋一邊挑起眉。
艾米麗輕蔑地道:“你那點小心眼誰猜不到?你怕到得太早會被我們嘮叨,到得太晚又顯得沒禮貌。十點四十五正好,最多嘮叨你半個小時我們就該忙著開飯了。”
艾怒麗汗顏,這正是她的打算。 不等她換好鞋,表姐走過來問:“怎麽樣?那兩個人都給你來過電話了嗎?”
艾怒麗抬起頭,隻見艾米麗和姑媽都站在廚房門口高度地關注著她。姑夫雖然拿著報紙坐在沙發裏,她相信,他的耳朵肯定也是豎著的。
該來的總會來的,艾怒麗認命地歎了口氣,將鞋子收進鞋櫃。 “你那個沒來,姑媽那個來了一個。” 姑媽滿意地點點頭,“阿男這小夥子不錯,懂禮貌,態度又積極。”
小夥子……艾怒麗想到那半禿的腦門,不由打了個寒顫。我就是一個以貌取人的淺薄女子,她在心裏自詬。
表姐卻皺起眉,“耶?那天你們不是談得很好嗎?我跟小方都以為不需要我們再插手了呢。怎麽會沒來電話?”想了想,又笑道:“可能他知道你昨天值班,今天又是中秋節,打了電話也沒辦法約你出來,我想他明天一定會打的。”
誰希罕一樣。艾怒麗無聲地嘀咕。“初戀”沒有如她所預料的那樣來電話,這讓她心裏多少有點不舒服。
“我說大小姐,”姑媽解開圍裙坐在餐桌邊,笑咪咪地望著艾怒麗。“這兩個人當中,你比較中意哪一個?” “那還用說?肯定是我這個。”表姐坐到她的下首。
“說說你對這兩個人的印象。”艾米麗占據姑媽另一邊的位置。 “來,坐。”姑媽敲敲桌子,指了指對麵的椅子。
看看堂上的三位“主審官”,又看看沙發裏狀似無心的“主陪審官”和兩位正心無旁騖看著電視的小“陪審官”,艾怒麗又歎了一口氣,以壯士斷腕般的決絕坐進那個“受審席”。
“想知道什麽就問吧。” 三位主審大人對視一眼,同時開口。七嘴八舌中,“被告”艾怒麗無奈地搖搖手。 “請主審大人先問,兩位副審大人稍等。”
“貧嘴!”姑媽隔著桌子在她腦門上敲了一記,又將桌上的葡萄往她麵前推了推,“你姐介紹的那個是你的初中同學?叫什麽名字?我也許還記得他。”
“叫楚連。”表姐搶著答道,“你那同學長得真不賴,一點都不比邵帥差。”
聽到邵帥的名字,艾怒麗不由畏縮了一下。他進公司時才剛剛剛大學畢業,還是個半大的小子。艾怒麗憐惜他是孤身在外,幾乎到哪裏都帶著他,甚至帶著他來姑媽家蹭吃周末大餐——直到兩年前為止。至於她答應今天陪他過節的事……由於他還沒來電話,艾怒麗便理所當然地學起駝鳥,且把頭埋進沙中。
“楚連?”姑媽在記憶中搜索著這個人。 “您應該不會記得,他高中考的是另一個學校。”艾怒麗說。 艾米麗托起下巴:“我看你似乎對那個楚連比較有興趣。”
艾怒麗聳聳肩:“其實也不算。大概因為我們是熟人,感覺上總比陌生人親切一點,自然,共同的話題也就多點。倒不見得是我對他有什麽特別的好感。”
“唔,”姑媽滿意地點點頭,“我正擔心你會以貌取人呢。從這兩人的態度上來看,我覺得還是阿男好一點。至少他把這件事是放在心上的。”
艾怒麗深表同意。她也覺得,如果“初戀”真有心,就算沒時間約會,至少也該像“醜男”那樣先來個電話表個態。 “你對那個阿男的印象怎麽樣?”艾米麗問。
艾怒麗做了一個鬼臉,決定實話實說。 “唯一的印象是:他是少有的,我能看到他頭頂的男人。” “這麽矮嗎?”表姐不信。
“誇張!”姑媽又拍了艾怒麗一記,“阿男個子是不高,但也沒你說的那麽矮。何況你自己也不高。” 至少我頭發沒那麽少。艾怒麗無聲地嘰咕。
“你們年輕人哪,就是本末倒置。看人要看他的內在,性格好、會疼人這才是主要的。相貌好有什麽用?老了還不是一樣的雞皮鶴發。”
“話雖如此,總也要說得過去吧。至少要看著不惡心才行。”艾怒麗嘀咕。
“又胡扯!”姑媽更加用力地打了她一下,“人家阿男怎麽了?不就是稍微胖了一點,矮了一點嗎?怎麽就惡心了?你以為你自己有多漂亮?!至少人家事業有成,你呢?這麽多年也沒見你混出個什麽模樣來。”
想到邵帥的七職等,艾怒麗無聲地蠕動了一下嘴唇。 “聽媽說,那個阿男很細心,很會體貼人?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算是你的福氣啦。看看我們家那位,全是我服侍他了。”
“我們家那位不也是嘛,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主兒……” 眼見著“審判大會”即將變成“懶老公討伐大會”,姑媽趕緊一揮手止住話題。
“總之,現在像裘正男這樣能幹的男人不多。我勸你別因小失大,給彼此一個機會好好了解一下對方。”姑媽看看艾怒麗,鄙夷地一掀嘴唇。“說不定到最後是人家嫌你又懶又笨呢。”
前天也不知道是哪一位在人前把她誇得一朵花似的,艾怒麗衝姑媽做了一個鬼臉。 “姐,你到底想要個什麽樣的?”艾米麗問。
艾怒麗翻起眼,這個話題幾乎從她成年起就一直在討論著。 “如果我說我什麽樣的也不想要呢?”她暗含惱火地說。
“又胡扯。”這一回是表姐敲了她一記,“難道你真想這麽孤身終老?” “有什麽不可以的?哪條法律規定人必須要結婚了?”
“艾艾呀,你得知道,這世界是現實的。兩個人扶持著過日子總比一個人獨立支撐強。你也不想到老了,身邊連個端茶送水的人都沒有吧?”姑媽說。
艾怒麗噘起嘴,“難道結婚嫁人就是為了某天自己不能動時,能有個人服侍?如果這樣,不如我現在多掙點錢,到時候請個鍾點工得了。”
這話又換得腦門上的一記爆栗。姑媽瞪起眼:“這丫頭,就會胡說八道。當然,兩個人在一起是要講感情的。這感情不可能憑著第一眼的印象就會產生,是要在相處的過程中慢慢產生的。像你這樣以貌取人,怎麽會跟別人產生感情?”
艾怒麗被打急了:“那也不至於讓我嫁給一個想到他睡在旁邊就要吐的人吧?!” 此言一出,三位主審官不約而同地伸手在她頭上敲了一記。 “什麽話!” “又胡扯!”
“你欠打!” 艾怒麗趕緊抱著腦袋逃出“被告席”。 “幹嘛呀?!”她抱怨著。 可惜她逃得不夠遠,表姐的手臂還能碰到她。她不依不饒地又擰了她一把。
“你就是欠打!我看你是被那些言情小說給害的……”
“又來了。”艾怒麗揉著手臂躲得更遠些,“為什麽每次出現一個不想貿然結婚的女人,你們總是要把罪過歸到小說身上。小說是小說,生活是生活。我再笨也不至於把小說跟生活搞混了。而且,據我所知,你和‘愛米粒’到現在也在看言情小說,怎麽不說你們的美滿婚姻也是小說的功勞?”
“要我說,”姑夫放下報紙突然說道,“現在的年輕人婚姻不穩,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你們缺乏了奉獻精神。” “怎麽講?”表姐扭頭問。
“感情這東西,是需要付出的。而現在的年輕人太過於計較得失,在沒看到回報之前,都吝於付出。沒有付出怎麽會有回報?看不到回報就更加不肯投入感情。依我看,這就是艾艾老是找不到對象的原因。”
艾怒麗張張嘴,卻沮喪地發現,作為大學教授的姑父又一次一語中的。 正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貝多芬的《C小調交響曲》——逃不掉的命運終於敲響了她的門。
比起近在眼前的“拷問”,這隔著電波的“追蹤”應該更容易應付一些。艾怒麗幾乎是感激涕零地拿著手機跑上陽台。 “喂?”
雖然從鈴聲就知道是邵帥,但由於她目前的身份相當於是“逃犯”,她隻得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腔調。 “你忘了什麽?” 果然,電話那頭的聲音很不爽。
“忘?”艾怒麗決心將傻瓜裝扮到底。“忘了什麽?” “昨天你答應過什麽?” 艾怒麗幾乎可以聽到話筒那邊傳來的磨牙聲。
“我……”想到他正在這團圓佳節裏一個人孤零零地徘徊在城市街頭,艾怒麗心軟了。“不好意思,中午姑媽請我們全家聚會,我……忘記了。”
謊言,明目張膽的謊言。幸虧她不是匹諾曹(Pinocchio)。艾怒麗摸摸鼻子,以確定它沒有變長。
電話那頭,邵帥長長地、隱忍地深吸一口氣,“如果你不想遵守,就不要貿然承諾。”不待她答話,他冷冷地掐斷信號。 艾怒麗愣愣地看著手機,心下不禁泛起一陣愧疚。
邵帥掐斷電話,挑著半邊眉,瞪著手機默默地數著:一、二、三……果然,數到五時,手機震動了起來。 他並沒有接,而是繼續默默地數著。一直數到十,這才按下通話鍵。
“別這樣嘛,”電話那頭,艾怒麗柔聲討好:“晚上我請你。我親自下廚做一桌飯菜給你陪罪,這還不行嗎?” “不用麻煩。也不敢相煩。”邵帥冷冷地道。
“別這樣嘛……”見邵帥真生氣了,艾怒麗不禁有些慌張。“你也知道我這人忘性大的嘛。你大人大量,隻當我是老年癡呆症發作,原諒我這一回……晚上我親手給你做個大蛋糕,保證好吃得讓你連舌頭吃下去都不知道……”
想起在人才市場吃的那個“雞蛋餅蛋糕”,邵帥的眉不由挑得更高。
“好嗎?好嘛……別生氣啦……”艾怒麗不自覺地撒著嬌,“要不,明天……”她突然想起已經答應了“醜男”,趕緊改口道:“後天。後天我陪你一天,你讓我幹什麽我就幹什麽……”
“為什麽不是明天?” “呃,明天,我……已經有約了。” 邵帥眯起眼,“跟誰?” “呃,老四。你知道的嘛,我家老四陽光,她約我有事。”
這可不算是謊言。一大早,陽光頂著艾怒麗的下床氣給她來了一通電話,約定明天晚上介紹個朋友給她認識一下——所有適婚人士都知道,介紹朋友,特別是異性朋友,那就是相親。
艾怒麗那怪怪的語氣惹得邵帥的眉頭又動了動,但他並沒出聲。 他的沉默讓艾怒麗更加心慌意亂。她低聲下氣地哀求著:“好啦……別生氣啦……”
半晌,邵帥揉著眉心歎道:“好吧,我七點到。” “哎,好。”艾怒麗如臨大赦,高興地應著。 掛了電話,邵帥的唇邊不禁逸出一絲詭異的笑。
第七幕 白馬王子
時間:十月三日 下午 地點:林黛家 “乖乖,你要創記錄了,這放假才三天,你就相了三個親。” 林黛從冰箱裏拿出一罐七喜扔給倒在沙發中的艾怒麗。
艾怒麗看了陽光一眼。陽光生性謹慎,而且十分注重隱私。看來,她並沒有向另兩個姐妹透露明天相親的事。自然,艾怒麗也不會提及。
“人生不易啊……”她歎息著,用手指劃去飲料罐上的冷凝水。“你們說,想嫁個自己喜歡的人怎麽就這麽難呢?” “是你的要求太高吧!”
冬青推開艾怒麗的腳,坐到沙發的另一頭。
“我現在越來越覺得,就算不嫁人也沒什麽。我這一個人的小日子也照樣過得有滋有味。”艾怒麗拈起一塊蛋糕。這是她昨天晚上做的,一個十全十美的戚風蛋糕。
“是啊,”陽光也拿起一塊,笑道:“閑來無事就做做蛋糕,做做餅幹……問題是,你做給誰吃?” “我自己吃不行嗎?”艾怒麗翻起眼。
正在減肥的冬青看著蛋糕忍了又忍,終於一扭頭,冷哼道:“哼,正而八經的一日三餐都在外麵解決,倒有心回家做什麽蛋糕餅幹。我看你這一個人的日子也隻是糊日子罷了。”
艾怒麗挑起眉,“我這叫情趣!總比你這老媽子的日子強。整天老公、孩子、灶頭,你也不覺得活得乏味。”
“噯,你可別說,她就是喜歡這種給人做老媽子的生活。你看她把他們家大小二王伺候得那個好。”陽光笑道。
“這叫愛的奉獻。”林黛端著水果走過來,“不過,老二你可要當心,可別讓你家大王認為你的所有付出都是理所當然的。”
艾怒麗看了林黛一眼。這也算是切膚之痛吧,當初林黛就像今日的冬青一樣,對前夫毫無保留的付出,最終卻遭遇那王八蛋的無情背叛。她伸手拿了一塊蛋糕遞給林黛。
林黛接過蛋糕,“以前我也跟你一樣,一心撲在家庭上。現在我算是明白了,女人,首先要做的是自己,其次的角色才是母親、妻子。把幸福的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總是不可靠的。”
艾怒麗歎息道:“今天我姑父跟我說,現代人缺乏奉獻精神,都是希望先看到對方的付出然後再衡量著回報。我本來還覺得他這話說得挺有道理的,至少我自己就有這樣的毛病。但聽你這一說,我又糊塗了。奉獻吧,怕遇到白眼狼;不奉獻吧,又難得有心人。唉……”
林黛連忙一推艾怒麗的肩,“你可別拿我的事當借口,這世上到底還是好人多。再說,楚連也是受過這種傷害的,應該不會做出那種對不起你的事。”
“楚連?這又關楚連什麽事?”冬青問。 林黛與艾怒麗對視一眼,笑道:“你們不知道嗎?她第二個相親對象竟然是楚連。”
“喲,這個消息竟然不告訴我們?”冬青拍了一下艾怒麗的腿。 陽光也說:“你這人向來跟透明玻璃一樣,心裏藏不住事的,這隱藏有問題喲……”
艾怒麗苦笑,“什麽嘛。一開始隻是因為他是老同學,突然見麵有點興奮,所以才會話多了點。現在冷靜下來想想,也不見得就是我對他多有感覺。說不定我隻是把一件‘夢的衣裳’披在他的肩上……”
“夢的衣裳?”林黛疑惑地挑眉。 “瓊瑤的那本小說,不記得了嗎?”陽光笑道,“是指女孩子對白馬王子的幻想。” “我說嘛,你就是被言情小說給毒害的。”冬青笑道。
又來了。艾怒麗翻眼不理她,繼續道:“其實女人都是這樣的,看到一個外貌符合自己想像的,就會不由自主地給對方披上一件‘夢的衣裳’——把想像中的所有美好都附在對方身上。然後,隨著了解加深,漸漸發現對方並沒有這些品質時,又會覺得自己是上了當,受了騙,然後就會失望,說不定還會怪罪是對方騙了自己。所謂‘騎白馬的不一定是王子’,就是這個道理。”
她伸手去拿蛋糕,卻發現其他三人都陷入了沉思,不由咧嘴一笑,“怎麽樣,我說得很有哲理吧。” “去死!”冬青又拍了她一下。
“你說的有道理。”林黛道,“可能是我一直把那人沒有的品質當作他有的在看。但誰能有那雙慧眼,看到一個人的真正本質呢?”
“所以呀,我才會嫁不掉的呢。我總覺得結婚是一項大冒險。”艾怒麗笑歎。 陽光突然道:“這就是問題的根結。” “什麽?”眾人抬起眼。
“別看老三平時大大咧咧的,其實她是那種缺乏安全感的女人,很難把自己毫無保留的交給誰。而且,她遇到什麽事情都喜歡拿來分析。感情這東西又是最經不起分析的,往往是才有一點苗頭,就被她分析得麵目全非,哪還能走到動情那一步呀。這就是她嫁不掉的原因。”
艾怒麗啞然。 “不過,依她的個性,一旦掉進去就是死路一條。”林黛嘻笑道,“還是那句話,老柴著的快。”
艾怒麗歎了口氣,“我倒希望能‘著’一把呢。人這一生,沒嚐過愛情的滋味總是一項缺憾。隻是,這種事我也沒辦法,誰讓我的燃點太高,不容易‘著’呢。”
“這丫頭,不害臊!”冬青推她。 陽光問:“雖然騎白馬的不一定是王子,那好歹也是騎的白馬。你有看到過你想像中的白馬嗎?” 艾怒麗想了半天,搖頭長歎。
“這主動的不漂亮,比如那位‘醜男’;這漂亮的又不主動,比如這個‘初戀’;這既不主動又不漂亮的,比如那位‘穆罕默德’先生,更讓人提不起興趣。”
冬青忍不住擰了她一把,“人家還覺得你可怕呢。”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這可是古話。”陽光說。
“幹脆給你來場選美比賽得了,”林黛也點著她的腦袋笑道,“冠軍直接納入後宮。”
“可別,”艾怒麗作勢打了個寒顫,指著那台雖然開著卻沒人看的電視道:“看看現在流行的這些小男生,”電視上,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生正在又扭又跳,“一個個似嬌花照水,如弱柳扶風,大有不讓趙飛燕,氣死林黛玉之嫌。與其給我選出這麽個花鳳凰一樣的‘假女人’,還不如跟你們這些真女人廝混著呢。我要找也要找一個真正的男子漢,至少要有著真正的六塊腹肌。”
“色女。”冬青又掐了她一下。 艾怒麗擋開她的手,無賴地聳肩嘻笑道:“我就是這麽個淺薄的感觀主義者。要做我的男朋友,至少得讓我想像著跟他上床不反胃才行。”
“這丫頭,說話越來越毫無顧忌。”冬青駭笑著作勢要擰她的臉。
艾怒麗笑著躲過她的手,“都老女人一個了,還要學那些小女生惺惺作態幹嘛。再說,要我裝嫩也裝不像啦。相了這麽多回親,我自己都覺得好象是閱人無數一樣。”
“別灰心,這回不行,咱接著來。”冬青鬥誌昂揚地握起拳。 “算了吧,”艾怒麗趕緊衝她搖搖手,“饒了我吧,與其再應付那些八杆子打不著的陌生人,我寧願在家看電視呢。”
她又感歎道:“這相親是越相越沒好的。就跟一盤菜無數次重新回爐一樣,又老又蔫,讓人提不起食欲。” 林黛、陽光和冬青忍不住都笑了。
冬青道:“那你發誓一輩子不結婚吧,我們就不再給你安排相親了。”
艾怒麗皺起眉,“可我發現我心裏隱約還是有點想結婚的。至少對婚姻關係有點好奇。我隻是害怕跟錯誤的人結婚罷了。”
林黛道:“那你就好好跟楚連相處一段時間看看,或許你們就是有緣的。” 艾怒麗歎息道:“一切都還是未知數。而且,我姑媽說得對,如果他真有心,就不會是這樣的態度。”
“他不積極,你可以積極呀。”冬青拿過艾怒麗的皮包遞給她,“你主動給他打電話就是。” 艾怒麗像是看著一條蛇一樣地望著自己的包。 “這……太丟份了,我才不幹!”
陽光笑著接過冬青手裏的包,道:“那麽,這個人的分量還不夠重。如果夠重,以艾艾的性子才不管什麽麵子,肯定會直接下手的。”
不知為什麽,艾怒麗突然想起“吃”了少帥的事來。
酒不能多喝,喝醉了會做錯事。但如果真的醉了,隻怕什麽事也做不了了——包括錯事。她猛然間醒悟到,原來那天她隻是在以酒蓋臉罷了。 ☆
☆ “真漂亮。” 望著櫥窗裏的歐密茄,艾怒麗歎息著。她有收藏鍾表的癖好。 “這表很有收藏價值的。”促銷員甜甜地笑著。
“看,好多的零喲。”冬青指著標價牌提醒艾怒麗。 “是啊。”艾怒麗悠悠地長歎一聲,依依不舍地轉身走開。
這世上的好東西很多,有能力納入私囊的卻不多。人貴在有自知之明,總要量力而為。
第八幕 偷香竊玉
時間:十月三日 晚 地點:艾怒麗家 七點整,邵帥準時出現在艾怒麗家門前。 她衝著他手中提著的標有“元祖”字樣的盒子聳起眉。
“不是說好請你吃我做的蛋糕嗎?怎麽,怕我毒死你?” “有點。”
邵帥的目光從她那件領口綴有銀珠的黑色針織長衫慢慢掃到白色寬鬆長褲,眼中的笑意不由加深。“不過,今天是中秋節,該吃月餅才是。”
看著他那半彎起的眼眸,艾怒麗的腦海中閃過一絲奇怪的念頭,她覺得他好象知道她整整花了四十五分鍾才決定下來到底要穿什麽。 “進來吧。”
她抬手將落到腮邊的碎發挽到耳後,一邊掩飾起這莫名的困窘,一邊接過月餅後退半步。 邵帥走過她的身邊,像變戲法一樣,又從身後變出一瓶葡萄酒往她懷中一塞。
“兩年沒吃你做的菜了,還真有點想。” 他看看已經布置了一半的桌子,又回頭看看仍然愣在門邊的艾怒麗,笑道:“你不會又是請我吃全素席吧。”
“小看人。”艾怒麗白了他一眼,將葡萄酒放在餐桌上,拿著月餅盒走進廚房。兩年前的她的確隻會做素菜,如今她怎麽著也學會了一兩道葷腥。比如,蒸條魚、燉隻雞。
“真的?”邵帥一邊脫掉夾克,一邊挑著眉跟在她身後走進廚房。
夾克裏,一件簡潔的白色圓領短袖T恤襯出他那年輕有力的身軀,使得艾怒麗突然間也覺得這涼涼的秋夜裏有著一絲反常的暑氣。
她放下月餅,擼起衣袖叉腰罵道:“死掃帚!不擠兌我你難受是吧?!” “有點。”邵帥笑彎起雙眼,低頭拉開一個抽屜,滿意地看到圍裙仍然放在老地方。
看著他手臂的肌肉隨著動作平滑地移動,艾怒麗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她更覺得今天的天氣反常了。 “這樣吧,還是老規矩,你做素的,我做葷的。”
邵帥將圍裙塞到艾怒麗手中,轉身示意她幫自己係上。 艾怒麗眨了眨眼,卻沒有動。 “怎麽了?”邵帥扭頭看看她。 “呃,哦。”艾怒麗連忙上前一步,雙手繞到他的身前。
邵帥突然抓住她的手臂,抬頭聞了聞。“你在做什麽?這麽香?”
艾怒麗隻覺得腦中“嗡”地一聲響,手中的圍裙險些滑落在地。她突然發現,他的腰圍是那麽的粗壯,害得她的臉頰幾乎都貼到了他的背上;他的手是那麽的熱燙,害得她的手臂幾乎有被灼傷的錯覺;他身上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淡淡清香是那麽的具有誘惑性,害得她的小心肝像發了瘋似地亂蹦亂跳……而且,今天的天氣真的很反常,害得她渾身燥熱難當……
“還沒係好?”邵帥的手指沿著她的手臂向肘彎撫去,那聲音裏有著一絲奇怪的低沉。 “噢,這就好。”艾怒麗連忙收斂心神抽回手臂,快速地係好圍裙。
“好了。”她後退一步,下意識地撫摸著手臂。她以為那裏肯定會留下什麽印跡,奇怪的是卻什麽也沒看到。
邵帥摸摸身後的係結,轉過身笑道:“你還沒告訴我是什麽這麽香呢,像是西點的味道。”
“當然,”艾怒麗瞥了他一眼,不由慶幸自己夠老,早就學會了喜怒不形於色。“我告訴過你我在做蛋糕,”她借著從烤箱裏拿出蛋糕鎮定下浮躁的心情,“戚風蛋糕。”她滿意地看著剛出爐的金黃色蛋糕,低頭聞了聞。
“沒想到你還有這能耐。”邵帥跟過來,雙手自然地落在她的肩頭。 艾怒麗那剛剛安穩了一點的小心肝又開始亂撲騰。 然而,他隻不過是要接過她手中的蛋糕而已。
他低頭聞了聞:“聞起來不錯,不知道吃起來怎麽樣。” “嚐嚐不就知道了?”艾怒麗將刀遞給邵帥,又轉身去拿碟子。
對著養眼的男人流口水是一回事,對著自己的徒弟發花癡則就是另一回事了。她歎了一口氣,拿著碟子轉過頭,卻發現邵帥已經切下一塊蛋糕吃了起來。
“唔!味道不錯。”他揚起眉,“那天那個怎麽那模樣?做失敗的?” 艾怒麗又歎了一口氣,拿起一塊蛋糕放在碟子上斯文地吃著。
“這是戚風蛋糕,蛋糕裏最簡單的一種。那天我是在試著做奶酪蛋糕,結果失敗了。” “你是什麽時候學會做蛋糕的?我怎麽不知道?”
艾怒麗橫了他一眼,“你不知道的事情多著呢。” 邵帥突然停止咀嚼,眯起眼看看她。 “怎麽了?”艾怒麗上下打量著自己。
他將吃了一半的蛋糕往她手裏一塞,轉身道:“我看看,有什麽需要我做的。”
艾怒麗茫然地眨眨眼,看著他在料理台上翻檢著,便道:“也沒什麽了,雞我已經燉上了,你幫我炒個蝦仁就好了。”
邵帥回頭看了她一眼,轉身從鉤子上取下炒鍋,又衝燉著雞的砂鍋點點頭。 “還學會了燉雞。看來,兩年的時間到底還是有點長。”
艾怒麗差點被最後一口蛋糕給噎著。這話怎麽聽著有點……不對味?她瞟著他。然而,抽油煙機下,邵帥的身影卻鎮定得像是隻不過隨口說了一句“你吃了嗎”之類的話。
神經過敏,艾怒麗無聲地嘀咕著,明明是你對著人家流哈喇子,還總覺得是別人意有雙關。 “把油遞給我。”邵帥道。 艾怒麗默默地將油壺遞給他。
邵帥接過油壺,看了一眼道:“新的嘛。” “是。”不知為什麽,艾怒麗覺得有點鬱悶。 邵帥又看了她一眼,突然伸手拉過她的手臂,就著她的手咬了一口蛋糕。
“看來我應該對你的手藝多點信心。”他含著蛋糕模糊地說著,雙眼彎起一對漂亮的月牙。 艾怒麗舀起最後一勺蝦仁,抬眼看看邵帥,最終還是將蝦仁送進了自己的嘴裏。
邵帥挑起眉,“你倒是不客氣。” “跟你有什麽客氣的?”艾怒麗彎眼一笑,“再說,本來就是你炒的,你什麽時候想吃,自己再炒一份就是。”
“你不是吹牛說,你也學會了幾道葷菜嗎?” 邵帥搖晃著手中的酒杯,杯中殷紅的葡萄酒泛著寶石般的光芒。 “不包括炒蝦仁。” “那你幹嘛買蝦仁?”
“我想吃,但又不會做。而且,我知道你會做。”艾怒麗笑得有點得意。 “這麽說,我是上當了?”邵帥眯起眼。
艾怒麗笑道:“我是怕你在家當少爺當慣了,忘記了怎麽做菜。” “這做菜跟騎自行車一樣,學會了就不會忘。”他的自行車是她教的。“而且,我媽比你還懶。”
“你爸你媽還好嗎?” “好著呢,正計劃著他們的銀婚蜜月行。” 艾怒麗托起下巴,“結婚這麽久還相看兩不厭,真好。” 邵帥放下酒杯,也托起下巴。
“明天一起騎車去郊外玩玩怎麽樣?順便考察一下,我騎車的水平有沒有倒退。” 艾怒麗剛想說好,又想起明天還有諸多事情,不由歎了一口氣。 “不行啊,明天我有事。”
“你倒是挺忙。”邵帥挑起眉。 “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艾怒麗歎息著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又想起邵帥已經二十六歲了。 “這兩年你在大連可遇到什麽心怡的女孩?”
邵帥的眼神閃了閃,搖搖頭。 艾怒麗不信,“你爸媽就放你自由?沒給你安排個相親什麽的?” 邵帥的眼神又閃了閃,“是在說你自己嗎?怎麽?你媽又不在家,誰逼你相親?”
艾怒麗一窒,她幾乎忘了他的敏銳。 她長歎一聲,拿起酒瓶給兩人斟上酒,一邊嘀咕道:“我這是自作孽不可活。” “什麽意思?”
艾怒麗心情複雜地看了他一眼,歎道:“你最好別問,總之,不是好事。我隻希望我能活著闖過這一關。” 邵帥彎眼一笑,果真沒再追問。
酒過三巡,艾怒麗暈陶陶地看著對麵那雙彎彎的眉眼模糊地想,這世間大概沒有哪個女人能夠逃開這麽漂亮且溫暖的一雙眼睛。 “再來點。”邵帥拿起酒瓶。
“不了,再喝就醉了。”艾怒麗伸手蓋住酒杯。 “怕什麽?反正在你自己家,大不了上床去睡覺。”
這話又引得艾怒麗一陣“咯咯”傻笑。每當她的酒喝到一定量之後,總會發出這種像鳥叫般的傻笑。 “不行,喝醉了會誤事的。”
話剛出口,艾怒麗就後悔了。在刻意的回避下,他們的話題一直圍繞著過去的快樂時光以及這兩年來的經曆打著轉。然而一不小心,話題還是引向了危險的方向。
果然,邵帥的眼眸中閃過一道光芒。 “不會。隻有在有心的情況下,醉酒才會誤事。” 艾怒麗知道自己不該追問,結果由於酒精鬆了舌頭,還是讓一句“怎麽說”溜出口。
邵帥拿過她的酒杯幫她斟滿,一邊垂著眼眸說:“如果真的醉了,就什麽都幹不了了,當然也就不會誤事。” 艾怒麗的小心肝又是一陣不安穩。她想起下午她也曾發過類似的感慨。
邵帥抬眼看看她,彎起嘴角委屈地說:“那可是我的第一次。” 艾怒麗的心髒猛地驟停了一秒。她眨眨眼,不由驚喘著直起腰。什麽嘛,他還委屈了……
“那也是我的第一次!”她惱火地一推桌子。 話剛出口,她的臉不禁紅了,趕緊期期艾艾地補充道:“這、這也算是兩不虧欠……”
邵帥眯著的雙眸從酒杯上方瞟過來,不由令她更加的心慌意亂。 “什麽嘛……”她嘀咕著,拿起酒杯將紅酒當可樂一樣猛灌下去。
邵帥不僅沒有阻止她,還在她喝完後又殷勤地替她重新斟滿。 “知道嗎?其實我一直挺擔心的。” “什麽?”艾怒麗捂著熱燙的臉頰,努力眨著有些昏花的醉眼。
“你為什麽還沒結婚?” “什麽?”她困惑地搖搖頭,想不透這前後兩個問題有什麽關聯。 “我一直在擔心,是我……給了你錯誤的印象,所以你才害怕結婚。”
艾怒麗不禁“咯咯”傻笑起來。她伏在肘彎中,歪頭看著他。 “你們男人呀……” “怎麽?” “你不就是想讓我誇你一句,告訴你,你沒給我留下任何心理陰影嗎?”
“是嗎?”邵帥的眼眸突然變得幽深。 艾怒麗搖搖頭,“我沒結婚跟你沒關係。我隻是沒找到有感覺的人而已。” “感覺?”邵帥的眼眸又眯了眯,“什麽樣的感覺?”
艾怒麗支起頭,認真地想了想,又點頭道:“應該是親吻起來有想跟他上床的感覺吧。” “是嗎?” 邵帥懶洋洋地應著,突然起身,隔著桌子拉起她,嘴唇飛快地貼上她的唇。
艾怒麗嚇了一跳,喝下去的半瓶酒立刻化為輕煙。她忙不疊地將身子往後撤,誰知邵帥的手掌已經先她一步壓住她的後腦,將她密密地壓在他的唇上。
那柔軟而溫潤的感覺比酒還要讓人失魂……等她回過神來,他已經放開了她。 “有沒有想上床的感覺?”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
艾怒麗愣愣地看著他。就在他又要向她俯過身子來時,她喃喃地咒罵道:“該死。” 邵帥挑起眉。 “真是該死!”
艾怒麗跳起來,一把撈過他的外套往他懷裏一塞,拽著他的胳膊把他往門外推去。 “你喝多了,快回旅館吧,等明天酒醒了,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是嗎?抵在關上的門後,艾怒麗摸著仍然在麻麻地發著燙的嘴唇,不由一陣苦笑。兩年前她也是這麽說的,可事實證明他們誰都沒有忘記。 “有沒有有想上床的感覺?”
有。當然有。而且是很想…… 艾怒麗閉上眼,她覺得這太荒唐了,他是邵帥,比她小六歲的、人見人愛的“少帥”啊…… 而且,兔子還知道不吃窩邊草呢……
“真是該死!”艾怒麗忍不住又咒罵了一聲。 可是,咒罵並不能改變什麽。她發現,她那豐富的想像力正在想像著如果她留下他,會發生些什麽……
邵帥。該死的邵帥。她發現她想要他……而且是很想很想……
隻是,不清楚這種想是生理的想還是心理的想。如果是生理的那還好,如果是心理的,那她……艾怒麗發現她又開始忙著分析了,便趕緊走進衛生間用冷水澆著臉。
……也許,再上一次床能夠幫她確定…… 可這念頭簡直太恐怖了,比行為還令人恐怖……太危險了,不行,不行。
第九幕 回鍋肉
時間:十月四日星期三 地點:艾怒麗家 都說一覺睡到自然醒是一種福氣。放假後的艾怒麗天天享受著這樣的福氣。今天也不例外——並沒有因為昨晚的“小風波”而例外。
因此,當她醒來時,不禁為自己的沒心沒肺感到一絲愧疚。然而,這份愧疚很快便被一種煩亂的情緒所替代。這煩亂就像是一隻被關起來的貓,“嗷嗷”地幹嚎著,到處試著它的爪子,卻怎麽樣也找不到出去的路。
艾怒麗鬱悶地看著窗外明媚的陽光。她知道她該起床了,廚房水槽裏一池的髒碗碟還等著她去洗,中午又約了“醜男”午餐,晚上還有老四的相親……然而,她就是不想動。她甚至希望能夠就這麽一直賴在床上,直到世界末日降臨……
不過,就算她願意忘記這個世界的存在,這個世界卻不見得願意忘記她。所以,她的手機響了。 幸好,既不是“月亮之上”也不是“命運”,而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喂?”她懶洋洋地拿起手機。 “你好,我是裘正男。” 艾怒麗照例愣了一下才將他跟“醜男”對上號。 “噢……你好。” 想起中午的約會,艾怒麗不禁更往床墊裏沉了沉。
“中午請你吃飯。” 電影上說“忍無可忍,無需再忍”,那麽同理可證,“逃無可逃,無需再逃”。 “……好。”她有氣無力地應著。 “我去接你好嗎?”
“嗯……”她考慮著,不太願意讓他知道她住在哪裏。 “你住在百合花園是嗎?” 艾怒麗皺了一下眉,顯然,是姑媽透露的。 “……是。”
“十一點我在你們小區門口等你,行嗎?” “……好。” “那,到時候見。” “……好。”
放下手機,艾怒麗倚在床頭衝著窗外的藍天白雲發了一會兒呆。直到樓下小孩尖利的笑聲劃破一室的寂靜,這才怏怏地起身。
打開冰箱,艾怒麗的視線從那盒元祖月餅上掃過,拿起一袋幹硬的麵包——陽光曾經說過,艾怒麗是她們四人中最會粉飾太平的一個。當某件事情超出了她的掌控時,她寧願假裝看不到,也不願意正視它們的存在。就像她假裝沒看到那盒月餅一樣。
十一點整,艾怒麗果然在小區大門口找到了“醜男”的車。 “給你打電話時,你好象剛睡醒。” “醜男”跳下車,為艾怒麗開車門。
“啊,是,”艾怒麗回了他一個有著距離的禮貌笑容,“難得放假嘛。” “我也是。隻是平時已經習慣了早起,睡到七點就再也睡不著了。”
看著那雙陪著小心的圓眼睛,艾怒麗倒不好意思過於愛搭不理,便提起精神笑道:“如果由著我睡,我可能會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
“是嗎?”她的友善鼓勵了“醜男”,他一邊幫她關上車門一邊笑道:“能睡是福啊。” 倒不如說能睡是豬,艾怒麗無聲地嘀咕。
提到豬,她突然覺得“醜男”那雙濕潤的小眼睛看上去很像豬的眼睛——太不禮貌了!艾怒麗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撫了撫長袖T恤下的手臂。
和相親時的刻意裝扮不同,第一次約會時艾怒麗總是喜歡穿得很樸素,甚至有點不修邊幅——林黛曾經分析說,這是她防衛心理的外在表麵。至於為什麽這麽說,艾怒麗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他們心理醫生對任何事情都有一套自己的說法。
今天艾怒麗穿著一件普通的藍色長袖T恤。一條舊舊的牛仔褲和一把甩來甩去的馬尾辮使她看上去更象一個剛出校門的大學生。她全部裝束中唯一一個稱得上時尚的玩意兒,大概算是鼻梁上架著的那副棕色太陽眼鏡。
就在她想要拿下眼鏡的刹那,一個熟悉的身影滑過眼角邊緣。 艾怒麗微微一驚,趕緊扭過頭去。 “醜男”偏偏選在這個時候發動了車子。艾怒麗一個沒防備,險些撞上窗玻璃。
“對不起。”“醜男”歉意地望著她,一雙又黑又圓的小眼睛更顯濕潤。 “沒關係。”艾怒麗不自在地扭過頭去,那個引起她注意的身影早已不知去向。
“去哪裏?”“醜男”問。 “隨便。”艾怒麗答。 “那……我們去吃牛扒吧。”
艾怒麗挑了挑眉,正想告訴他自己的衣著不合適那種高檔場所,回頭又一想,人家不一定是要去高檔飯店,也許隻是“豪客來”之類的牛扒館,便沒有吱聲。
一路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你平時都喜歡一些什麽?”“醜男”問。 “睡覺吧。”艾怒麗挪動了一下身體,目光掃過後視鏡。
後視鏡中,一輛別克車正緊貼在他們車後。艾怒麗無來由地一陣心悸,正準備細看時,一輛公交車插了進來。 “睡覺?這愛好挺特別。”“醜男”笑道。
“你呢?業餘時間喜歡幹什麽?”艾怒麗一邊問,一邊扭頭去看公交車後麵。 公交車後已經不見了別克車的影子。
她聳聳肩,這年頭街上的車無非就是那些品牌,看上去都很類似。 “下班後我喜歡散散步,然後看看電視什麽的。” “你喜歡看什麽節目?”
“新聞、體育。你呢?”“醜男”反問。 艾怒麗又聳聳肩,“自從把筆記本抱回家後,我家電視就很少開。” “這麽說,你喜歡上網?” “算是吧。你呢?”
“我電腦水平不行,隻會打遊戲。”他小心地瞄了她一眼,又道:“網絡到底是個虛擬的世界。” 艾怒麗也回瞟了他一眼。果然是姑媽看中的好苗子,連說出來的話都差不多。
“那你在網上都做些什麽?”“醜男”又問。 織網逮帥哥。艾怒麗很想這麽信口胡說。但眼前閃過的姑媽的影子讓她不敢造次,最終還是規矩地答道:“看小說。”
“小說?網絡上的小說嗎?我看的不多,好象挺亂的。其實你有空的話,應該多出來走走……” 不,她應該告訴他,她喜歡瀏覽黃色網站。艾怒麗扶著額,後悔地想。
車果然停在一家牛扒館門前——不需要穿禮服的那種。 坐定後,“醜男”拿過菜單問:“你想吃點什麽?” 艾怒麗答:“意大利麵。”
“醜男”那雙又小又黑的圓眼睛不由瞪得更圓,“就意大利麵?” “我胃口不好。”艾怒麗弱弱地笑著。
“你可別跟我客氣,”他看了看菜單,指著最貴的那一行道:“我看,來個丁骨牛扒吧。” 艾怒麗連忙搖手,“對不起,我不吃那個的。”
“那……黑椒牛扒怎麽樣?”他的手指又移向另一個同價位的牛扒。 艾怒麗忍不住皺了一下眉,緩慢地笑道:“我的胃不舒服,不想吃那些,意大利麵就很好。”
“這怎麽行?是怕胖嗎?我看你挺瘦的。” 艾怒麗不禁按了按額角,她說的是外語嗎?
“真是我的胃不舒服,”她抬眼看看他,故意撒謊道:“昨晚跟朋友去酒吧,喝多了點,到現在還沒緩過來。”
“醜男”的眉幾乎越過退到頭頂的發線飛上半空,“你喜歡泡酒吧?” “是,放鬆嘛。”艾怒麗不由半鬆了一口氣。看來,他不喜歡那種過於活潑的女人。
“啊,真好……”誰知他竟然是一臉的羨慕,“我從來沒去過。哪天一起去看看?”
艾怒麗一愣,臉上的肌肉忍不住抽搐起來。看來,要讓這位“醜男”兄知難而退,還得想點其他招術。 “醜男”又低下頭去研究菜單。
“我看……我們再點些其他的吧。第一次請你吃飯,竟然隻有這十八元的意大利麵,說出去會被人笑的。”
“點那麽多幹嘛?現在不是提倡節約嘛,夠吃就好。”艾怒麗忍耐地假笑,“而且,我喜歡吃意大利麵。” “醜男”狐疑地看著她:“真的不要牛扒?他家牛扒很有名的。”
也很貴。可惜她不喜歡。 艾怒麗咬著牙,努力不讓那臉假笑掉下來。 “弱水三千隻取一瓢,我就是隻喜歡他家的意大利麵。如果你覺得你那份不夠的話,自己加吧,不用理我。”
或許是得益於她那張娃娃臉,“醜男”竟然沒有察覺出她語氣中的不悅,他又指著菜單上的冰琪琳道:“要不,再來一份冰琪琳吧,你們女孩子都喜歡這個。”
艾怒麗幾乎想把頭埋進桌下。 “我夠了。”她悶悶地打開餐巾,不禁懷疑這位能說一口流利英語的老師怎麽就聽不懂中文。
終於等到各自點的餐都上齊時,兩人間又重新開始那種“我怎麽怎麽,你呢?”的對話模式。 “我平時很少出門的,你呢?”“醜男”先開了第一炮。
“我還行,偶爾跟朋友和同事一起出去玩。” “你們都去哪裏玩?” “歌廳、迪廳……之類的。你呢?”她回擊過去。
“我的朋友不多,很多都已經結婚了,想玩也找不到人。” 艾怒麗突然想起薩特的一句名言:“所謂愛情,即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自由的陰謀占有。”
不管男女,結了婚後,他們的自由便不再屬於他們自己,而成了“共有財產”。至於友情……當然得給愛情讓路。 “所以你才想結婚?”她問。
“醜男”切著牛扒,沉思了一會兒道:“人到了一定的年齡後,就會想要一個家。我希望能有一個家,一個安靜、溫馨的家。”他抬起頭,一雙小眼睛濕潤地看著她,“雖然我不是什麽精英,不過,我相信我一定能給這個家帶來安寧和舒適。”
艾怒麗忍不住畏縮了一下。什麽嘛……她嘀咕著低下頭去卷她的意大利麵。 “你想要一個什麽樣的婚姻?”“醜男”問。
艾怒麗眨眨眼,心頭不禁泛起一片茫然。她突然發現,這個問題就跟她想要一個什麽樣的“白馬王子”一樣,是無解的。
而且,對於她來說,婚姻就像是一朵遠在天邊的雲,要飄到頭頂還早得很。 “我……”她剛要岔開話題,包裏響起了“命運交響曲”。
艾怒麗的手一抖,好不容易卷成團的意大利麵滑下叉子。她耐心地叉起一根,重新開始卷麵條的工作。 “醜男”看看她,又看看她的包,好心地提醒道:“是你的手機吧。”
艾怒麗默默地歎息一聲,“對不起。”隻得強笑著拿出手機。 “喂……”她小心地接通電話。 “我後悔了。”邵帥道。 艾怒麗的心猛地一沉,“什麽?”
“昨天應該把吃剩的蛋糕打包帶走。那樣的話,我的早飯就有著落了。” “死掃帚。”艾怒麗喃喃地咒罵著,唇邊不禁露出一個微笑。
“最可氣的是,你把月餅也藏了起來,我一個都沒吃到。那可是我買的。” 艾怒麗彎起眼,“就為這事打電話來?”
“不是,這隻是順便抱怨幾句罷了。我想跟你說的是,中介公司給我打電話了,約好明天去看房……” 艾怒麗皺起眉,“這些事你不懂,明天我陪你去。”
“所以我才給你打電話。不然到時候又是你家老三老四請你吃飯什麽的。你是跟陽老師一起吃午飯嗎?” 艾怒麗抬眼看看“醜男”,微微一笑,“是。”
這不能算是謊言。“醜男”是老師,隻是不姓“陽”而已。 “那好,你們繼續。”邵帥掛了電話。 “醜男”問:“你朋友?” “同事。”
艾怒麗收起手機,一抬眼,正迎上窗戶玻璃裏倒映著的一張笑臉。這笑容映在明亮的玻璃上,顯得格外的觸目驚心。 ☆ ☆
時間:十月四日 晚 地點:初塵居 其實,當那個男人出現在初塵居門口時,陽光就已經知道事情不成了。
那是一個未老先衰型的男人。一七八的身高配上細瘦的身材,讓人擔心空調的風大一點會吹飛了他。 此時艾怒麗正好從洗手間出來,所以她看到的是那個人的側影——一個大問號。
這男人不知道是不是被生活折磨的,背已經開始有些駝。那鬆鬆的褲子掛在癟癟的肚子上,讓人擔心隨時會飄落在地。而為了防止出現這不雅的一幕,那位先生幹脆就腆起癟肚子,讓側影形成問號下那個艱難的彎道。
送走那個男人,艾怒麗與陽光對視一眼。 “這人你是在哪裏撈出來的?”艾怒麗問。
陽光歎道:“你看那個介紹人怎麽樣?我以為他兄弟怎麽樣也該跟他差不多,誰知差這麽多。” 艾怒麗看看陽光,陽光又看看艾怒麗,兩人同聲大笑起來。
“人瘦就瘦吧,怎麽還瘦得彎成一個問號了?”艾怒麗笑得幾乎直不起腰來。“特別是他腆著肚子的那個姿勢,我一直在擔心他的褲子會掉下來。”
陽光也笑得直喘氣,“人沒精氣神倒也罷了,這談吐更是上不了台麵。我問他話時,真怕他會跳起來說一句‘報告老師’。” 她看看艾怒麗,“看來是沒戲了。” 艾怒麗聳聳肩。
“初戀那邊怎麽樣?給你打電話了嗎?” 艾怒麗驚訝地發現,她差點忘記了這麽一個人。 “沒。或許他也跟我一樣,忙著密集相親吧。”她拿起餐巾紙擦去笑出來的眼淚。
陽光歎了一口氣,“下次再多事之前,我怎麽著也要先看一眼對方。這回太丟臉了。” “自家姐妹說這些,見外了。”艾怒麗揉了揉陽光的臉頰。
“不過,現在的男人們都怎麽了?一個比一個蔫。” 艾怒麗聳聳肩,“大概是回爐次數太多了吧。” 兩人互看一眼,不禁又大笑起來。
“可我怎麽看你倒是越戰越勇的模樣?”陽光笑道。 “因為我是回鍋肉。”艾怒麗按著笑痛了的肚子答道。
第十幕 老處女
時間:十月五日星期四 地點:百合花園大門口 艾怒麗剛站下不到一秒,邵帥的車就到了眼前。 “怎麽?你那習慣性的三分鍾遲到呢?”
他一手扶著方向盤,一手壓在車窗上,一副瀟灑自在的模樣。 “是你早到了三分鍾。”艾怒麗笑咪咪地繞過車頭。 邵帥拉下墨鏡,視線從鏡框上方看向她,不禁吹了一聲口哨。
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經搭錯了線,今天艾怒麗突然來了興致,竟然把自己收拾得像是要去相親一樣的花枝招展。 邵帥的目光由那雙足有十厘米高的高跟鞋往上看去。
細細的高跟鞋上方,是一條極其合身的白色低腰長褲;再上方,是被桃紅色半透明外套遮得若隱若現的半截雪白腰肢;再向上,是一截烏黑的抹胸;再向上,越過一根細細的項鏈,則是一張修飾得十全十美的、有著彎翹睫毛的、怎麽看也不像是年過而立的甜甜笑臉。
“哇哦!你這是要去哪裏?相親嗎?” 邵帥的兩隻眼睛瞪得如銅鈴一般。 “討厭!”
艾怒麗忍不住笑了起來。不管是生氣還是高興,他總是喜歡眯著眼,這倒是她第一次看到他把眼睛瞪得這麽大——而且,不瞞人的說,她心裏正在暗暗得意著。
看著她開門上車,邵帥嘀咕:“你現在越來越像個女人了。” “我本來就是女人。”艾怒麗白了他一眼,像個淑女般地調整著坐姿。
“你以前都是跟我一樣的小平頭、白T恤、牛仔褲。還記得人家常常以為我們是兄弟嗎?” 艾怒麗翻起眼。他是兄,她是弟——就因為她的個子沒他高。
“你以前不也常跟我說,女人要有女人的樣兒嗎?”她關上車門。 邵帥低聲嘀咕:“也太有樣兒了……” “什麽?” 艾怒麗沒聽清。 邵帥挑起眉,伸手碰碰她耳下的大耳環。
“你什麽時候穿了耳洞?” “春節前。” 艾怒麗打開他的手,突然想起昨天“醜男”十分紳士地下車替她開車門的事,便橫了他一眼。
“我好歹也是個女生,你就沒想到下車幫我開一開車門?” 邵帥眯起眼,作勢揉著手背。 “我認為那是對你的汙辱。好象你瘦弱得連車門都打不開一樣。”
“哈!明明是你……” 艾怒麗的話還沒說完,小區旁邊停車場的大爺踱過來敲敲邵帥的手臂。 “小夥子,我說看到你的車了嘛。給,昨天的零錢。”
邵帥接過零錢,竟然是一臉的尷尬。 艾怒麗不禁眯起眼。看來,昨天她並沒有眼花。 老大爺剛轉身,她便氣勢洶洶地問:“昨天你幹什麽好事了?”
邵帥戴好墨鏡,看看她,又抬頭看看後視鏡,這才悠悠地答道: “本來想跟在你後麵蹭陽老師一頓免費午餐的,結果看到‘她’整容失敗的模樣……”他聳聳肩,“沒胃口了。”
“陽……” 謊言被當麵拆穿,艾怒麗不由有些惱羞成怒。 “那你還假惺惺地問我是不是跟陽光在一起?”
“你不也一本正經地說‘是’嘛。怎麽,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艾怒麗頓時語塞。 “我就不能有些其他朋友嗎?”她喃喃地嘀咕。
“能……”邵帥拖長聲音,將車開上馬路,“問題是,你幹嘛要說謊?”
是啊,幹嘛要說謊?艾怒麗自己也不知道。她隻知道她不想讓邵帥知道她正在相親,而且對方還是一個長著一雙水汪汪的小眼睛的謝頂矮男人……
☆ ☆ 中介公司的業務員姓餘,艾怒麗很想問問他跟她家樓上的那位餘阿姨是不是有親屬關係,兩人一樣的能吹會侃。
“艾小姐,幸會幸會,這是我的名片……能有幸得到你的名片嗎?……沒有啊,沒關係,您的大名?……哈哈,好名字,怎麽寫?……這麽特別?肯定有什麽特別的含義嘍?”
艾怒麗一邊等著房東開門,一邊懶洋洋地胡扯:“因為我有一半的維吾爾血統,我的維吾爾名字叫艾依怒麗。”
“真的?”餘業務不禁瞪大雙眼,“難怪艾小姐的眼睛那麽大,睫毛那麽長……” 邵帥趕緊咳嗽一聲,“餘先生,是不是房東不在呀?”
餘業務這才想起是來幹嘛的。他上前一步,正想再按門鈴,門突然開了。他的手指險些按在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婦人臉上。 “幹嘛?”老太太以警惕地目光斜著門口的三人。
“啊,你好,我是中介公司的小餘,約好來看房的。”小餘熟練地將夾在腋下的包調換了一個位置,向老太太伸出手。
老太太冷冷地挑起眉,直接忽略過眼前的手掌,一雙似神雕般銳利的眼眸狠狠刺向邵帥和艾怒麗。 “我不租給小兩口。”
什、什麽嘛……艾怒麗幾乎給嗆著,他們看上去像是小兩口嗎?她扭頭看看邵帥。
邵帥有著一副極好的身板,一套簡潔的白襯衫黑長褲愣是讓他穿得有型有款,怎麽看怎麽是個積極上進的大好青年。而她——她低頭看看自己——這身裝束怎麽看怎麽像是個慣常出沒於不良場所的頹廢“太姐”……
“噯,”小餘趕緊上前一步解釋道:“是他租,不是他們租。這位小姐隻是這位先生的朋友。” 老太太斜眼看看邵帥,又皺眉看看艾怒麗,鄙夷地一撇嘴。 “同居更不行。”
這下艾怒麗真地給嗆著了。 “阿姨,您誤會了。”邵帥一邊幫艾怒麗拍著背,一邊衝著老太太彎起那對月牙眼。“是我要租房子,她是我朋友,隻是來幫忙看看的。”
有數據顯示,百分之八十的人在見到陌生人時都是憑著第一印象做出推斷——所謂第一印象,首先就是此人的相貌裝扮。雖然老祖宗們諄諄教誨:人不可貌相,可真正能夠做到的卻寥寥無幾。因此,在邵帥那像鄰家男孩一樣的清純裝扮和如春風般和煦的笑容下,老太太那似冬日般肅穆的臉皮終於開始緩緩地融解。
她將邵帥上上下下打量了三個來回,這才點點頭,偏身讓開一條縫。 小餘點頭哈腰地擠進那道縫,老太太冷冷地哼了一聲。 邵帥笑咪咪地走過去,老太太竟然回了他一個微笑。
而當艾怒麗擠到她麵前時,她突然發現,老太太那殘餘的冬日氣息全部向她撲來。 艾怒麗不由歎了一口氣,第三萬七千一百零二次意識到,這又是一時衝動所惹下的禍端。
這是一套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兩室一廳老式公寓。客廳很小,朝南的臥房倒是很大,幾乎是客廳的兩倍,這麽大的空間裏除了一張窄小的單人床外便再沒有其他的東西。
艾怒麗看看邵帥,又看看那張床,想像著他兩隻腳掛在床外的模樣,不禁微微一笑,轉身去查看其他地方。
“這臥室的采光很好,”小餘拉著邵帥滔滔不絕地介紹著,“遠處還可以看到風景區,樓間距也大,一年四季都有足夠的太陽……”
朝北的小房間甚至都沒有艾怒麗家的步入式衣櫥大,艾怒麗皺皺眉,轉身去廚房。雖然她不認為邵帥會開夥,但總免不了有用到灶具的時候——當她看到廚房裏那套放在舊書桌上的油膩膩的灶具時,艾怒麗敢肯定,有著潔癖的邵帥寧願餓死渴死也不會靠近這“灶台”一步。
她揚揚眉,轉身來到衛生間。
這衛生間不足三個平方,老舊的抽水馬桶幾乎占據了一半的麵積,一隻小洗臉池則占據了剩下麵積的一半。在餘下的四分之一麵積的上方,艾怒麗看到一隻淋浴器。她想像不出邵帥那個大個兒在這樣窄小的空間裏如何淋浴……或許得打開窗戶才能讓他自由地伸直手臂……
艾怒麗竊笑著想,也許她還可以趁機在窗口售票,謀點暴利。 在她東瞧西看的期間,房東老太太也沒閑著。她采取嚴防死守的盯人戰術,幾乎是寸步不離地跟著艾怒麗。
當小餘介紹完這房子的所有優點,帶著邵帥回到客廳時,隻見兩個女人各自盤踞在客廳中唯一的一張桌子邊的“唯二”的兩張椅子裏,彼此正用眼功對決。
“怎麽樣?這套兩居室不錯吧,”小餘顯得比主人家還要熱情,“一個人住寬敞舒適,偶爾還可以留朋友小住……”
“噯,我們這樓上下住的可都是良民,這房子不許留亂七八糟的人小住。”老太太一邊說一邊瞪著艾怒麗。
其實不用她以目光暗示,艾怒麗也知道,這所謂的“亂七八糟的人”指的就是她。 “這客廳光線不好。”艾怒麗也拿眼橫著老太太。
“哼,想當年,能住上這房子的可都是些有級別的幹部。”老太太冷哼。 “而且衛生間也太小了,他那麽大的個兒,洗澡都伸不直胳膊。”
“噯,我說,”老太太從椅子上跳起來,“到底是你租還是他租?我還沒聽他說一句不是,你唧唧歪歪地說些什麽?還說不是同居,騙誰去?”
邵帥自從進了門後,就一直笑眯著眼一聲不哼。此時見艾怒麗變了臉,便趕緊上前一步拉開她。 “讓我考慮考慮,好嗎?”他衝小餘和老太太溫和地笑著。
“什麽嘛!”艾怒麗惱火地踢著車胎,等著邵帥開車門,“我哪裏得罪了她?一副誰欠她三千萬的模樣。有房子出租了不起嗎?臉打得那麽高,我還不租呢!”
“好啦好啦,”邵帥坐進車,笑嗬嗬地打開另一側車門讓艾怒麗上車,‘你還是那副急脾氣,受不得一點委屈。再說,人家又沒說什麽。“
“還沒說什麽?她說我們是同居哎!”艾怒麗氣乎乎地坐進車裏。 邵帥不忙發動汽車,反而摸著下巴沉思起來。 “這個主意倒是不錯。” “呃?”艾怒麗趕緊轉過頭來。
邵帥也轉過頭。 “你家不是三居室嗎?一個人住著太浪費了,分我一間房怎麽樣?” “什……”艾怒麗差點兒又嗆著,“什麽?”
“你看,一來你可以創收;二來我也不用再費勁去找什麽房子;三來,我做飯的手藝也不賴喲,你可以隨時吃到炒蝦仁;最棒的是,上下班還可以有免費班車接送。多好,一舉多得……”
他的話還沒說完,艾怒麗的頭便搖得像撥波鼓一樣,“不行不行……”
什麽嘛,現在看他就已經像是冬青看著巧克力一樣,垂涎三尺了,如果搬去她家,這不等於是在餓鬼鼻尖下放著一盤美食嘛。 “不行!”她堅決地否定。
“為什麽?”邵帥不悅地擰起眉。 “因為,我……喜歡一個人住,身邊有人不習慣。”
邵帥眯起眼,“再這樣下去,你遲早會變成一個不近人情的老……”他突然住口,並小心地瞥了她一眼。
如果不是他突然收口,或者如果他沒有瞥她那一眼,艾怒麗還真沒有意識到那句沒說完的話是什麽。如今他的神態就像是掉在火藥桶上的一枚火柴,而且還是點著的火柴……艾怒麗的火“騰”地一下燃了起來。她二話不說,推開車門下了車。
“哎……”邵帥也連忙下車。 艾怒麗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轉身向公交站台走去。 “哎……”邵帥趕緊追過去。 見他追來,艾怒麗拔腳就跑。
看著那危險的十公分高跟鞋左倒右歪,邵帥不禁心驚肉跳。他真擔心她會崴了腳,或者不小心摔傷,便忙站住衝著她的背影叫道:“你別跑,我不追你……”
誰知這卻讓艾怒麗跑得更快了。正巧,前方有輛出租車在下客,艾怒麗不等客人下車便鑽進車中。 出租車司機一如既往地既好心又好奇,“你男朋友?”
艾怒麗沒好氣地瞪了司機一眼,“百合花園。” 司機不以為意地笑道:“你挺厲害嘛,穿著這麽高的高跟鞋還能跑那麽快。” 艾怒麗扭過臉去不理他。
車窗外,一幢幢建築物如飛一般向後倒去。艾怒麗對自己說,不是這景物在她眼裏變得模糊起來,是司機的車開得太快的原因。 半晌,司機突然說:“你男朋友在後麵追著呢。”
“他不是我男朋友。” 艾怒麗抹掉一滴掉在臉上的不明液體,惡狠狠地說。 司機揚揚眉,不再開口。 艾怒麗前腳剛跨進家門,後腳門鈴便響了起來。
她假裝沒聽到,踢掉腳上的高跟鞋,跑進衛生間,憤憤地扯下耳環,瞪著洗手台鏡子裏的人。 鏡子裏,一個塗脂抹粉的女人正滿懷委屈地望著她。 艾怒麗深吸一口氣,仰起頭。
她這是怎麽了?她本來就是一個“老處女”,也從來沒有介意過別人嘲笑她這丟人的身份。可是,憑什麽別人說得他就說不得?為什麽聽他這麽說,她會有一種丟臉的屈辱感?
還有,當他說“我不追你”時,為什麽她會有心痛的感覺?她明明從來沒有想過他什麽,可為什麽他這麽說時還會傷心? 門鈴依舊在頑固地響個不停。
艾怒麗再次深吸一口氣,低頭看向鏡子裏的自己——這一回,她平靜多了。
大概真是到了恨嫁的年齡,見不得有人說自己是個沒人要的“老處女”。也見不得有人指出從來沒有人——沒有她想要的人——追求過她這一事實。 “你找誰?”
門外隱隱傳來人聲。似乎是樓上的餘阿姨。 “……按了這麽久,該是沒人在家吧。” 貓眼中,餘阿姨正以防賊的眼神盯著邵帥。
艾怒麗趕緊打開門,衝餘阿姨笑道:“不好意思,我在洗頭,沒聽到。”一邊一把將邵帥拉進門裏。 餘阿姨懷疑地瞪著她那幹幹的頭發,剛想說什麽,門在她麵前重重地關上了。
“現在的年輕人啊……”餘阿姨感慨著,繼續爬她的樓梯。 艾怒麗關上門卻又愣住了。她不知道該怎麽去麵對邵帥。 邵帥歎了一口氣,一隻手重重地壓在她的肩上。
“艾艾……” 艾怒麗轉過頭,臉上掛著明亮的笑容。 “你說得對,我的脾氣是太急了。”她聳聳肩,從他身邊走開,“你說的是事實嘛,我為什麽要生氣。”
話雖如此,可心裏還是覺得難受。她轉頭看向窗外。 “艾艾……” “對不起。”艾怒麗向他道著歉,又向旁避開一步。 “不,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邵帥皺起眉,伸手扯過她。當他看到她泛著淚花的雙眼時,不禁呆住了。 “你……哭了?” “沒,”艾怒麗低頭抹掉眼淚,“風吹的。出租車開得太快了,那司機技術沒你……”
“艾艾……”他粗啞地叫著她的名字,將她摟入懷中。“對不起……”他喃喃低語著俯下頭去。 艾怒麗知道自己該躲開,她知道不該讓他吻她,可……雙腳就是不聽她的指揮……
邵帥小心地貼著她的唇,溫柔地慰藉著她。這溫柔正是她想要的……艾怒麗忍不住抽噎了一聲。
隻聽邵帥又是一聲輕喟,柔軟的嘴唇開始在她唇上輾轉,握住她雙肩的手也不受控製地滑向她的腰際。
艾怒麗昏昏然地合上眼,手指無意識地沿著他的手臂來到那寬厚的肩。他的肩胛緊繃著,似乎在壓抑著什麽,她忍不住輕揉著他緊張的脖頸,另一隻手滑入他那短短的發間,按摩著他的頭皮。
如同一道閃電劃過,邵帥的身軀猛地一震,他悶哼一聲收緊雙臂,嘴唇在突然間變得熱切而饑渴。他抱緊她,將她抬離地麵;他密密地吻著她,幾乎讓她無法換氣;他推著她倒進沙發,利用身體的優勢牢牢地將她鎖在身下,一隻大手急切地拂開她的外套緊扣住她的肩頭,另一隻手則重重地揉按著她柔軟的腰際。
艾怒麗驚喘一聲,幾乎跟不上他的激情。她甚至可以觸摸到那隻想要從他體內跳出來的野獸……然而,就在她以為他即將失控時,他回過神來。
他抬起頭,那雙彎彎的眼眸中閃爍著灼人的火焰。 “可以嗎?”他低啞地詢問。 艾怒麗迷惑地回望著他。 他動了一下。 艾怒麗猛地紅了臉。
“可以嗎?”他的聲音更加低沉——而且撩人。 艾怒麗幾乎就要不自覺地點了頭,可是,她的眼角餘光掃到一樣東西——元祖的月餅盒。 她一驚,趕緊搖搖頭。 “不行。”
“為什麽?”邵帥不甘心地壓著她蠕動著身軀,令她也不由跟著他一起顫抖起來,“……明明你也想要……”他親吻著她的脖子,半呻吟著。
“我……”艾怒麗捧起他的臉,遺憾地吻了吻那已經被她吻得紅亮的嘴唇,“我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 邵帥看著她,眼神不停的閃爍著,不知在想些什麽。
“這就是你想要的?一個朋友?” 艾怒麗點點頭。 “不想要更多?” 艾怒麗驚訝地望著他,“更多?你……是指什麽?” 邵帥的眼神又閃了閃,“問你。你到底想要什麽?”
她想要什麽?艾怒麗皺起眉。她不知道她想要什麽……她不知道她想要一個什麽樣的白馬王子,不知道想要一個什麽樣的婚姻,甚至不知道想要一個什麽樣的未來……她到底想要些什麽?艾怒麗突然發現,這些年來,她竟然一直是在混混噩噩中度過的。
邵帥站起身,居高臨下地望著她。 “什麽時候想好了,就告訴我。” 他彎腰在她唇上重重地印上一吻,轉身走了。 ☆ ☆
晚間,“醜男”來電,艾怒麗不想動彈,便借口明天有事拒絕了。
第十一幕 壓力
時間:十月六日星期五 地點:艾怒麗家 電話響時,已經將近十一點。 艾怒麗惱火地將頭埋進被中,不想去理那唱個不停的“月亮之上”。
然而,姑媽就跟邵帥一樣的固執,電話鈴斷了又響,響了又斷,直到第四次響起,艾怒麗這才無奈地拿起手機。 “大小姐呀,幹什麽呢?這麽久沒接電話?”
“我剛回來,忘帶手機了。”艾怒麗按著抽痛的額角,流利的謊言自動登場。 “你今天有什麽事情嗎?” “怎麽?姑媽又想請客了?”艾怒麗勉強打起精神跟姑媽胡扯著。
“不是。聽阿男說,你今天有事,什麽事情呀?” 艾怒麗咬起牙。她當然知道姑媽的言下之意:什麽事情比把自己嫁出去更重要?
“姑媽……”她無力地倒回枕頭,“您能不能不管我?讓我自生自滅好不好?!” “又怎麽啦?我又踩到你哪根神經啦?我隻是……”
“您隻是關心我。我知道您是關心我,您能不能少關心我一點?我死不掉的……”
“這丫頭,又胡說八道!我跟你說,你也老大不小了,得現實點,阿男這孩子不錯,你可別錯過了,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一把無名火開始在艾怒麗的胸臆間燃燒起來。
“就算不嫁人又能怎麽?會死嗎?”她壓抑住那股無名火。
“看看你,又說瘋話。我們都是為你好,你不為自己的未來打算,我們還得替你想著。你這混混噩噩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
這話像一根刺,深深地紮進艾怒麗的心裏。她跳起來叫道:“算了,煩死了,明兒我出家當尼姑去總行吧!”
“你……”姑媽也火了,“你這德性哪個尼姑庵也不會要你!我跟你說,你要是還認我這個姑媽,就好好跟阿男相處,如果一個月後你還覺得他不好,那我沒說的。如果你隻是因為他的外貌,我告訴你,我也不要你這麽膚淺的侄女!”
瞪著“嘟嘟”作響的手機,艾怒麗無助地抬眼看看四周。突然間,這天地間似乎都充滿了令人無法忍受的壓力。她想哭,她想叫,她想反抗……可這鋪天蓋地的大網下,哪裏才是可以逃生的路?
她想起“醜男”,不禁怨恨起他來。
為什麽他要看上她?為什麽他就看不出她看不上他?為什麽他也利用姑媽來逼迫她?——也許那個“醜男”是無辜的,可正在氣頭上的艾怒麗決定,這一個月裏決不讓他好過,以此來抵償她今天所受的委屈!
刷牙時,艾怒麗又想到“初戀”。 該死的他竟然到現在也沒打電話來,不然她好歹也能有借口應付過姑媽這一關。還有邵帥…… 她用毛巾捂住臉,低低地呻吟著。
為什麽他要比她小六歲?為什麽他要那麽出色?為什麽他不是“醜男”?為什麽相親對象裏沒有一個像他那樣的……
在艾怒麗拿出牛奶、蛋糕時,手機又響了。是艾米麗。艾怒麗知道,肯定是姑媽向她抱怨去了。與其再受一通教育,不如不接。
艾怒麗長歎一聲,癱坐在餐桌前,頭顱沉重地垂在兩臂之間。 因為她不想隨便嫁人,姑媽、妹妹和表姐,甚至連姐妹淘都替她操著心,她不是全無感激之心,可是……
艾怒麗惱火地撕扯著眼前的蛋糕,不停地往嘴裏塞去。
……難道就因為對方的家世條件不錯,她便可以不愛那個人也嫁給他?或者隻因為他可以給她更好的生活就嫁給他?如果是這樣,也難怪某位名人說:婚姻是合法的賣淫……
直到覺得噎得難受,艾怒麗才發現,憤怒中她竟然將半塊蛋糕全都吃了下去。為了消耗這多餘的熱量,也為了消除內心的鬱悶,她決定給家裏來個大掃除。
……艾怒麗一向自認為是一個自私的人,但她還有點起碼的良心道德。她認為,如果對方愛她,而她不愛對方卻又嫁給他,在某種程度上便是阻礙了那個愛她的人找到同樣也愛他的人並且得到真正幸福的機會。這種缺德的事她做不出來……可是,如果她不做,自身也將難保……
走過茶幾時,她下意識地從月餅盒裏拿起一塊月餅,沮喪地嚼著。
……為什麽他們就不能放過她?她單身能礙著誰的事?如果她想嫁,拜托別人給自己介紹對象,那倒罷了。為什麽明明是他們強迫她接受一些她不想接受的東西,反過來還要讓她對他們滿懷歉疚?……為什麽他們不能當她是個活死人?……
下午三點,手機在無數個未接電話的催殘下,終於宣告無電,自動關機。
艾怒麗打量著四周,隻見家裏處處光潔照人,再也找不到一粒可供她殺戮的灰塵。她滿意地點點頭,又將手伸進月餅盒,卻愕然地發現半盒月餅竟然也不見了。
她不禁頹喪地倒進沙發,看來這半天她是白勞動了。 為了繼續消耗掉這多餘的熱量,她想起那張已經有半年沒有用過的健身卡。 健身會所裏,艾怒麗拚命踩著單車。
她突然發現,這健身與相親有著許多相似之處。其一,都是自已給自己找罪受;其二,都是別人認為對自己有好處,自己不一定認同,卻因為大家都這麽做而不得不跟著做的事;其三,都是抱著希望而來,卻很少能夠滿意而歸……
她還在總結著“其四”,眼前突然晃出一個熟悉的身影:陰魂不散的“少帥”。 邵帥手裏拿著一瓶礦泉水,一隻手臂掛在身邊的訓練器上,衝著她笑得壞眉壞眼。
他穿著一件摔跤式背心,結實的手臂和肩部線條裸露在艾怒麗眼前,害得她那本來就已十分急促的呼吸差點兒跟不上心跳的需求。她突然想到,不知道他有沒有六塊腹肌——遺憾的是,那一晚太匆忙,她沒有注意到。
“不用這麽拚命吧。”邵帥挑眉笑著。 艾怒麗白了他一眼,繼續踩著單車。
“你這千年大懶蟲竟然也會來健身所,這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出來了?”邵帥走過來,手肘支在她的計數器上。 “我找死不行嗎?”艾怒麗翻起眼。
邵帥看著她,神情漸漸變得嚴肅起來。 “怎麽了?” 艾怒麗驚訝地抬頭看向對麵的鏡子。她的臉上就這麽擺不住事?還是邵帥真是那麽了解她?
“怎麽了?”他按住她的手臂又問了一遍。 艾怒麗慢慢停了下來,抹去額頭的汗,抑鬱地望向他…… “……我知道他們都是好心,可是……”
休息廳裏,艾怒麗煩惱地搗著飲料杯裏的檸檬片。 邵帥摸摸下巴,小心地抬起眼。 “你……在害怕什麽?” 艾怒麗驚訝地抬起眼,“我有什麽好害怕的?”
“那你為什麽……”他小心地選擇著字眼,“……不嚐試一下跟誰談一場戀愛?也許戀愛並沒有你想的那麽複雜。”
艾怒麗眨眨眼。她突然覺得這個建議很有用,既然她對婚姻還沒徹底死心,何不盡力去試上一試?如果事實證明她真的沒有愛上別人的能力,那就幹脆死了嫁人的心,免得眾人都被她攪得不得安生。
“好兄弟。” 她高興起來,伸手在邵帥的肩頭拍了一下,轉身去更衣室拿手機。 邵帥愣愣地望著她的背影,心頭升起一陣不安。他趕緊跟過去。
艾怒麗很快便從更衣室裏出來了,她對著手機所說的隻言片語正好證實了這種不祥的預感。 “……好,明天見。”
當艾怒麗給“醜男”打電話時,從電話裏就能感覺到他的驚喜。有那麽一刻,艾怒麗不禁有些後悔。她害怕這一通電話給了他太多的暗示,如果結局不是他想要的那樣,那她豈不是又惹下一筆風流債?
正在怔忡之際,邵帥拍拍她的肩,“一起吃晚飯?” “你請客?”艾怒麗甩掉鬱悶的心結,挑眉笑道。 “好。”他溫和地笑笑。 肯德基。
艾怒麗端著盤子對邵帥笑道:“看看,好不容易把脂肪運動掉,又來吃這高熱量。” “是你點著名要來的。”邵帥放下手中的盤子,又轉身來接她的。
“我突然很想吃它家的雞翅。如果知道它的配方,我寧願自己在家做,誰還來這裏?真是所謂‘一招鮮,吃遍天’。” 她笑咪咪地拿起一隻雞翅。
邵帥拿著漢堡慢慢地嚼了兩口後,緩聲問:“明天有空嗎?” “明天?幹嘛?” “既然你不肯把房子租給我,那我還得繼續找房子。” 他的目光緩緩地從漢堡轉移到她的臉上。
艾怒麗心頭一動,趕緊低頭假裝撿拾掉在桌麵上的脆屑。 “我才不要跟你去看房呢,省得又讓人誤會我們是同居者。”
等她鼓足勇氣抬起頭來時,他眼眸裏那股令她退卻的光芒已經收斂了起來。
“這鍛煉該適時適量才好,你那樣臨時抱佛腳的鍛煉根本就不會有效果。這樣吧,下次我去健身房時順便叫上你。有人作伴可能會好些。”
艾怒麗翻起眼,“我哪裏像是不健康了?誰說在健身房才叫鍛煉?我在家打掃衛生也是一種鍛煉。”
“那好,我們一言為定。等我找到房子,你每周來替我打掃,就算是鍛煉了。”邵帥戲謔地彎起眼眸。 “切,你當我是免費勞工啊!”艾怒麗叫道。
邵帥突然興起,想去打台球。於是,吃完晚飯,兩人又殺向曾經十分熟悉的台球室。 交戰正酣時,艾怒麗的手機響了。她正後悔忘記關機時,又注意到這是個陌生的號碼。
“等等,不許作弊!” 艾怒麗衝邵帥警告地搖搖手指,走向一邊去接電話。 “你好,我是楚連。” 艾怒麗愣了一下,心頭不由滾過一陣不悅。
“噢。”她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 “有空出來嗎?” 艾怒麗看看手機,現在已經是八點十分。她的眉不由擰了起來,誰會在這個時間約人出來?還是這是北京的時尚?
“我現在正跟朋友在一起,不方便。”她盡量和藹地道。 “噢,那……下次再約吧。” 掛了電話,艾怒麗不由挑眉瞪著手機。
如果是“醜男”,他會繼續問“明天有空嗎”——這至少表示了他對她的重視,而這位“初戀”同誌竟然隻來了一句“下次再約”! 這算什麽嘛!艾怒麗嘀咕著收起手機。
她突然發現,姑媽又說對了,就態度而言,“醜男”真的比“初戀”好多了。
第十二幕 雞同鴨講
時間:十月七日星期六 地點:初塵居茶館 艾怒麗與“醜男”已經對坐了近半個小時。 看得出來,他在努力找話題,可每個話題都是聊了兩三句後就興意闌珊地中斷了。
趁著服務員給他們續水的時間,艾怒麗想,兩個在幾天前還是互不相認的陌生人,生活環境與遭遇都不同,要怎麽樣才能在短時間內找到共同的話題,並且還要要求交談融洽?
答案是:很難。 不能說艾怒麗沒有盡力幫助“醜男”將話題進行下去,可問題是…… 服務員小心地關上門,“醜男”拿起茶壺給艾怒麗續上水。 “你平時喝什麽茶?”他問。
“綠茶。”艾怒麗答。
事實上,她更常喝的是咖啡。但他問她喜歡喝什麽茶,並沒有問她喜歡喝什麽。而為了不讓話題中斷,隻得從她那有限的茶葉知識裏胡亂選了一個名稱熟悉的報上來。
“我喜歡龍井。你喜歡哪種?” 綠茶還分種類?艾怒麗努力回想著她所見過的茶葉。她想到公司茶水間裏茶葉包裝上的那一行字。 “……袋泡茶吧。”
“醜男”的一口茶險些噴了出來。艾怒麗立刻知道出了醜,這個話題隻得放棄。 沉默半晌,她問:“你平時喜歡幹些什麽?”
“我的愛好不多,我覺得下班後對著電視什麽都不做,是最讓人放鬆的事情。”
艾怒麗立刻聯想起老四陽光所描述的她家的生活場景:一室的鴉雀無聲,客廳裏電視在“嗡嗡”地響著,男主人癱在沙發裏無聊地按著遙控器,女主人則在書房裏對著電腦控訴婚姻的無奈與無聊……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你呢?平時有什麽愛好?”“醜男”反問。 “收集兒童文學。” “兒童文學?” “對。寫給孩子們看的書。” “比如?”
“比如秘密花園、紅頭發安妮、草原小屋、海蒂、搗蛋鬼日記、最後的獨角獸、木偶奇遇記、金銀島、湯姆索亞……”
艾怒麗這邊是如數家珍,那邊“醜男”的眼神卻飄忽起來。在這一連串的書名裏,他終於找到兩部熟悉的,便興奮地道:“湯姆索亞跟金銀島我看過。這……算是兒童文學?”
“給孩子看的書都算。還有最近十分流行的哈裏波特和魔櫥,我也有。” “哈裏波特?那個電影?”
艾怒麗十分討厭這些情節簡化了的電影,不屑地一撇嘴,“電影從來都沒有原著精彩。” “這倒是。你喜歡看什麽電影?”
艾怒麗不喜歡看電影,她寧願看原著。於是,在“醜男”對電影特技滔滔不絕的描述聲中,她的眼神也和他剛才一樣,緩緩地飄忽起來……
中午,艾怒麗看著“醜男”繼續以“隻買貴的不買對的”精神點餐卻沒有加以阻止。她決定寧願讓胃受一次罪,也堅決要讓這位“醜男”先生為她的鬱悶買一回單,不然她到死也會心理不平衡。
吃完飯,“醜男”建議去公園轉一轉,艾怒麗麵帶“驚恐”地說:“要走路嗎?” “醜男”看看她腳下的三寸高跟鞋,隻得作罷。
艾怒麗卻不禁想起前一天穿著這雙鞋飛奔的事。她暗暗做了個鬼臉,心說,到底是人不對。
最後,兩人在書店耗到下午四點半。艾怒麗買了一本《雞皮疙瘩》係列以擴充她的收藏,“醜男”買了一本讓艾怒麗撇嘴的書——《怎樣管理有問題的員工》。
後來艾怒麗回想起來,覺得當他發現她買的竟然是兒童恐怖故事時,那表情似乎也挺鄙夷的。
“醜男”還想約她晚餐,艾怒麗原本也打算讓他繼續出血,可最終覺得那一點點“血”實在抵消不了她的精神損耗,便借口明天要上班,需要早點休息,早早地回轉家門。
她堅決否定了“醜男”要將她送到樓下的提意,也順帶著否決了他想要參觀她家的意圖——“什麽嘛,讓你知道我家住哪個小區是迫不得已,再讓你知道我家具體地址……下輩子吧!”——艾怒麗原本都快忘了他通過姑媽向她施壓的事,此刻新仇舊恨又全都湧上心頭。
她呲牙佯笑著衝奇瑞揮揮手,很沒誠意地說了一聲“謝謝”,便頭也不回地走進小區。
她一邊走一邊懊惱不已。不該聽“少帥”的胡說八道,這個辦法一點都不管用,反而是浪費了這最後一天寶貴假期。不過,也不能怪他,他一個未婚的大小夥子,知道什麽相親的事?估計他都沒相過親。說來也怪,他也有二十六了,怎麽沒聽他說過有什麽心上人?有空得盤問盤問……
艾怒麗正胡思亂想著,突然,一隻手拍上她的肩頭。 “嗨!” 艾怒麗嚇了一跳,抬頭一看,竟然是“少帥”!更令她吃驚的是,他的手上還拎著一個大垃圾袋。
“咦?你怎麽在這?拿的什麽?” 邵帥將手裏的垃圾袋扔進路邊的垃圾箱,轉身推著她的肩向她家走去。 “垃圾。你去哪了?一天不在家。” “你怎麽知道我一天不在家?”
“因為你家沒人。” 邵帥一邊說著,一邊掏出鑰匙開樓下的防盜門。 “等等!”艾怒麗趕緊攔住他,“你哪來我家的鑰匙?”
“你家的?”邵帥白了她一眼,繼續開他的門。“這個樓道裏共住著十二戶人家,怎麽這道門就成了你家的?” 艾怒麗疑惑地跟在他身後走進大門,正碰上準備出門的餘阿姨。
“喲,艾艾回來啦。”餘阿姨衝艾怒麗打著招呼,又扭頭對邵帥說:“我幫你問過了,如果你要訂的話,明天就可以給你送過來。” “謝謝餘阿姨。”邵帥彎起雙眼亂放電。
餘阿姨高興地揮著手,用濃濃的南京腔笑道:“莫得事莫得事,隔壁鄰居的,莫得說項。” “你們在說什麽?”艾怒麗問。 “訂牛奶的事。”邵帥答。
艾怒麗愣愣地望著餘阿姨出門,又愣愣地看著邵帥拿出鑰匙打開一樓那套一直沒有人住的套房大門,不禁舉起手指著他。 “你、你你你……”
“我搬來跟你做鄰居了。”邵帥一臉的得意。 “你……怎麽可能?” 她推開他,擠進那套套房。就她所知,這套房一直都沒有人住,甚至都沒裝修過。
果然,除了廚房裏的簡易洗手池和衛生間裏一個粗糙的坐便器外,整個套房空空如也。甚至連地麵都是原始的、坑窪不平的水泥地麵。
她怒衝衝地拐進臥室。仿佛是為了證實她所見非虛,臥室那張雙人大床上淩亂地放著邵帥的行李,角落裏一隻簡易衣櫃的大門也敞開著——顯然,邵帥正在收拾他的個人物品。
“你瘋了!”艾怒麗大叫,“這種什麽設施都沒有的房子你也肯租?!你也太好騙了!”
“有什麽辦法,”邵帥“委屈”地彎起嘴角,“你又不肯把房間租給我,明天就要上班了,我可沒空再為了房子的事去頭痛。”
他看看艾怒麗的臉色,又抬眉笑道:“再說,不是有你住在樓上嗎?咱倆關係這麽鐵,你不至於見死不救吧。就算我這裏有什麽不方便的,你那裏好歹也會救濟一下。是不?”
“我管你死活!”艾怒麗咬牙。 “我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全是你的錯,你怎麽不管?” “切!你倒是會耍無賴,怎麽是我的錯?”
“誰讓你不把你家的空房間轉租給我。”邵帥嬉皮笑臉。 艾怒麗張張嘴,卻想不出罵他的話,隻得惡狠狠地瞪他一眼,蹬著三寸高跟鞋氣哼哼地上了樓。
邵帥堂而皇之地在她家蹭完晚飯,甚至又蹭了一個熱水澡後,這才施施然地回去繼續收拾他的行李。艾怒麗愁臉苦臉地望著這一室的狼籍,開始後悔起來。早知道就轉租一間房給他,怎麽著這水電煤氣費也能收點回來。現在倒好,全要她倒貼……
☆ ☆
艾怒麗到底沒能躲開艾米麗的電話追蹤。但在知道她今天以良好的態度應付了一天的“醜男”後,艾米麗的“教育”並沒有進行多長時間,而是直接點題。
“你那個同學呢?有給你打電話嗎?”艾米麗問。 “有。但……態度有點怪怪的。照理說,如果我今天沒空的話,他該主動約一個兩人都方便的時間,可他什麽也沒說。”
“就是說態度不積極。那另一個呢?今天接觸一天後的感覺如何?” 艾怒麗將這一天的雞同鴨講學給艾米麗聽,姐妹倆嗤笑了半天。
緩過氣來後,艾米麗十分道學地勸她:“你們認識才幾天,能有什麽共同話題?慢慢相處吧,感覺是要慢慢培養的。”
現在的無土載培技術再厲害,也不可能無中生有吧——艾怒麗扭著臉做了個怪樣,卻沒有把這番話說出來。 “對了,”她岔開話題,“你知道邵帥做了什麽荒唐事?”
“邵帥?那個小帥哥?他回來了?” 艾怒麗一窒。她忘了,出於“某種原因”,她並沒有向親戚朋友透露這個兩年前“焦不離孟”的“好朋友”回來的消息。
“呃……調回來了。” “好啊,小米粒到現在還在念叨著他呢,有空帶他來我家玩。對了,他也有二十六了吧,成家了嗎?有對象了嗎?”
艾怒麗鬱悶地發現,“結婚”似乎是一種黴菌,隻要碰觸到它,再怎麽賢良淑德的女人立馬就會變成俗不可耐的“熱心大媽”,哪怕是這個曾經滿身書香的艾米麗。
“我說,你們結婚的人是不是就看不得我們未婚的快活?非要把每個單身的都拉入婚姻殿堂你們才開心?”
“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我們是看不得你們形單影隻。”妹妹嘻笑,“邵帥幹了什麽荒唐事?” “你還記得我們樓下那套一直空著的房子嗎?竟然被他老人家給租下來了。”
“咦?他一個人要住那麽大的房子幹嘛?咱家現空著兩間房呢,你怎麽不租給他一間?好歹還有人分擔一下水電費呢。” 艾米麗這麽一說,艾怒麗就更後悔了。
“言歸正傳,既然你那裏一個不保險,一個不中意,那我這邊的就可以上了。這樣吧,明天下班後,咱們還在初塵居碰頭。”
第十三幕 EQ白癡
時間:十月八日 地點:公司 “這七天你幹嘛去了?做賊?”艾怒麗看著王佳音的黑眼圈笑道。
“別提了,”王佳音苦笑著將審核好的薪資表放在她麵前,“我家那個小祖宗感冒了,七天裏抱著他跑了五天醫院,這吃不好睡不好的,能不憔悴嘛。還是你好,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艾怒麗揚揚眉,一邊在報表上簽字,一邊暗自嘀咕:我可沒覺得我的日子好在哪裏——想想也是,這七天裏她還真是忙碌,這邊廂要應付不願意應付的“醜男”,那邊廂又等著不值得等待的“初戀”,一旁還時不時地跳出個“少帥”來攪得她心神不寧……
正想著此人,此人立馬就跳了出來。 “有空嗎?”邵帥敲敲沒有關的大門。 “喲,邵總監光臨,有何貴幹?”王佳音笑道。 邵帥指了指埋頭簽名的艾怒麗。
“就好。”艾怒麗將簽好字的報表還給王佳音,“送到財務部去吧,他們等著呢。” 等王佳音走了之後,她這才抱起手臂歪頭看著邵帥。 “什麽事?” “公事。”
邵帥彎起眼眸,坐在她辦公桌的桌沿上。 “廢話!” 艾怒麗白了他一眼,正要訓他長話短說,手機響了。 是表姐。艾怒麗想了一下,決定不避開他。
“聽艾米麗說,你那個同學隻給你打了一次電話,而且態度不太熱衷?”表姐問。 “是。”艾怒麗謹慎地答。 “要不要我讓介紹人去問一下是怎麽回事?”
“不用。”她揉揉額頭,“該來的總會來的。也許人家真是有事。” “如果感覺好的話,也別太矜持,你完全可以主動打電話約他嘛。”
艾怒麗心說,休想。嘴上卻說:“知道,我會看著辦的。我現在在上班……” 表姐識趣地掛了電話。 “你找我有什麽事?”
艾怒麗抬眼看著邵帥,隻見他兩眼微眯,一副沉思的模樣。 “喂,傻啦!”她推推他的膝蓋。 邵帥回過神來,笑道:“發揮一下你的專長,幫我挑個好助手。”
艾怒麗挑起眉,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你呀,你這性格衝勁是夠了,有時候就是太過於冒險。你需要一個有頭腦、會分析,而且還不能由著你胡來的人來平衡一下。”
邵帥臉一沉,“你這算是以老眼光看人嗎?” “我這眼光老嗎?” 他冷笑道:“我們有幾年沒在一起共事了?兩年?兩年可以發生很多事。”
“你的意思是說,你的性格已經大有改進嘍?”艾怒麗支起下巴笑道。 邵帥突然眯起眼睛盯著她,盯得她渾身不自在。 “你對我這兩年來的動靜似乎很是漠不關心嘛。”
艾怒麗嘻笑:“關心是在心裏,不是在嘴上。” 邵帥的眼眸又眯了眯,“心裏有嗎?”他故意壓著聲音問。
艾怒麗的小心肝沒來由地亂竄了一下。她故作鎮定地笑道:“我看江岸秋合適。那丫頭剛畢業一年,個性謹慎又不乏衝勁,最主要的還漂亮。”她擠擠眼,“便於你就近下手。”
邵帥的眼眯得更緊,直盯得艾怒麗的眼睛四處逃竄,這才收回目光冷哼一聲。 “我已經不是兩年前的我了。如果我還像以前那樣顧前不顧後,那我們就不會是像現在這樣。”
“什……麽?”艾怒麗一窒。 “你很會分析別人的性格,有分析過你自己嗎?”他學著她的樣子抱起手臂。 “我?”
“你看上去大大咧咧,其實是心思最重的人。你膽小如鼠、謹小慎微、又敏感又多疑,還容易頭腦發熱……”停頓了一下,他突然靠近她咬牙道:“還是個容易後悔的女人。”
“什什……什麽嘛,”艾怒麗嚇得往後一縮,結結巴巴地道:“我、我才不是你說的那樣……”
“不是嗎?”他更靠近她一些,微眯的眼眸中閃爍著惱怒的火花,“你敢說,你沒有後悔跟我上床?”
看著她張口結舌的傻樣,邵帥的心情突然大好。他伸手摸摸她的下巴,滿意地轉身走開。 “什、什麽嘛……”看著他揚長而去的背影,艾怒麗狼狽地嘀咕。
☆ 時間:十月八日晚 地點:初塵居 艾怒麗到達茶館時,艾米麗已經到了,而且是一個人。 “小米粒呢?”艾怒麗問。其實她想問的是,相親的人呢?
“今天有興趣班。”艾米麗看穿了她的心思,又補充道:“人家一會就到,我們先聊聊。” 這“聊聊”的意思就是說:先讓我批判批判你。
艾怒麗彎起嘴角做了個鬼臉,一邊放下包一邊打岔道:“你還沒跟我說過對方是什麽情況呢。” “我也不太清楚,隻知道是家裏的獨子,跟你同齡。”
艾怒麗瞪起眼,“又是一場盲目相親?Oh my God……”
“別亂用上帝之名。”艾米麗皺眉望著她,“我們隻是介紹你們相互認識而已,至於有沒有緣份,還要看你們自己的。”
麵對艾怒麗,艾米麗很是無奈。明明已經是三十二歲的人,保持著這種長不大的幼稚心態不說,還經常做出一些讓人氣個半死的幼稚事情來讓她收拾善後——真不知道誰是姐姐誰又是妹妹!
“前天打你電話為什麽不接?” “然後被你嘮叨至死?我又不傻。”艾怒麗翻眼。 “既然知道你為什麽還要得罪姑媽?”
艾怒麗嘟起嘴,“不結婚又不會死人,看你們緊張的……” “那你老了怎麽辦?”艾米麗揚起眉。 “大不了住養老院去,現在誰還指望著下一代的照顧?”
“有個伴至少也可以相互照顧啊。”
艾怒麗挑起眉,“有個伴就能相互照顧嗎?看看咱媽,爸病了這麽多年,盡是她照顧他了,最後還是這麽個傷心結果。這老伴是誰先走誰得福,誰後走誰吃虧……”
“你這是自私的想法。”艾米麗拉長臉。 “噯,你別說,我想來想去,也覺得我獨身是由於太自私的原故。我隻管自己好就行,不想管、也管不了別人。”
艾米麗有點生氣了,冷笑道:“你要自在,可以。隻是到老了別指望我來伺候你。”
艾怒麗立馬擰起眉,“誰讓你伺候了?我死我活是我自己的事,關你什麽事?等我老了,你當隻不認識我就是!” “你……” 兩人正吵著,隻聽茶館門口有人叫艾米麗的名字。
艾怒麗回頭一看,不禁嚇了一跳。隻見門口不知何時竟然擠進一大堆的人,數數足有七八個之多。 此時對方已經看見了艾米麗,忙招呼著過來了。
“……你好你好……啊,這就是你姐姐呀,好年輕喲……這是我爸……我媽……我叔……我嬸……我姑……我嫂……我先生……這就是我跟你家小江提到的,我表弟……”
在介紹人連珠炮似的介紹聲中,艾怒麗的視線總是被那位“表弟”的親友團給遮住。直到眾人坐定,她這才得以看清對方的廬山真麵目。
原來是個“清秀佳人”。如臨風弱柳般的身段,似點朱敷粉般的麵皮,斯斯文文的金絲邊眼鏡、梳得一絲不苟的頭發和一直扣到下巴的襯衫——怎麽看怎麽像是帶著一身未褪盡的乳香。
她偷眼看看艾米麗,隻見她也是一臉的錯愕。
接下來,場麵完全被對方的親友團所控製。在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追問聲中,艾怒麗幾乎供出她幾歲沒有再尿床——她想,要不是她真的已經不記得了,估計這個問題也會被迫徹底交待。
十分鍾後,在姐妹倆不甚熱心地參與下,盤問終於進行到了尾聲。親友團見艾氏姐妹不主動相問,便不約而同地改追問為吹捧,紛紛吹噓起“表弟”同學一貫良好的表現來。
又是一個十分鍾,場麵漸漸地冷清下來。介紹人跳起來笑道:“該說的我們都說得差不多了……” 艾怒麗心說:可不! “……讓他們小兩口相互聊聊吧!”
艾怒麗大驚,怎麽這麽一會就成“小兩口”了?回頭再看看“那一口”,臉竟然比她還紅。
艾米麗也嘀咕著要去接江霽風,不一會兒一大幫人便走得幹幹淨淨,隻剩下艾怒麗跟那位“表弟”兩人大眼瞪小眼。
艾怒麗因為想著妹妹的話,心裏還在氣惱著,便不願意打起精神去應付對麵的“表弟”。
那位“表弟”則是“靜如處子”。整整二十分鍾裏,艾怒麗換了不下十種姿勢,又要求服務生加了兩回水,這位先生愣是一動沒動。當然,也是一聲沒吭。如果不是那低垂的睫毛偶爾會眨動一下,艾怒麗幾乎要以為對麵坐著一個木頭人。
最後,艾怒麗終於認輸。她借口去洗手間,偷偷給林黛打了個電話求救。 林黛笑得幾乎直不起腰來,“你怎麽盡碰上這些寶貝?”
“我命苦唄。”艾怒麗哀歎,“求求你,給我撥個電話,好讓我有借口走人。”
又坐立不安了三分鍾,艾怒麗這才盼來林黛的救命電話。她立馬衝“表弟”假笑道:“不好意思,單位的電話,說急需一份材料,我必須趕回去加班。”
那位“表弟”低垂著粉頸,羞澀地點點頭。於是,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出茶館。 誰知剛到門口,迎頭正碰上冤家“少帥”。
“咦?這麽巧?”邵帥的目光飛快地掃過艾怒麗身邊的“護花使者”,又在她不豫的臉色上停留了一下,別有用意地笑道:“既然遇上了,就一起來吧。”
艾怒麗呲牙假笑道:“老總要一份資料,正等著呢。” 邵帥指指身後,“老總一會兒就來。” 艾怒麗氣得拿眼瞪著他,“資料還在辦公室呢。”
她不再顧及那位“表弟”的心情,蹬著高跟鞋氣極敗壞地走了。 ☆ ☆
為了消除煩悶,艾怒麗回家便大幹起來,她打算再試著做一回奶酪蛋糕。 結果還是以失敗告終。
望著像老人臉一樣縮癟著的蛋糕,又想起家人對自己的失望,艾怒麗傷心得幾乎掉下淚來。她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一個什麽事情都做不好,甚至連愛上什麽人都不會的笨蛋……
她正傷心著,門上響起敲門聲。 邵帥故意忽略過她陰沉的臉,聳聳鼻子,“又做蛋糕了?”不待她回答,便自顧自地跑進廚房。
等艾怒麗跟過來時,已經有半隻蛋糕消失在他的嘴裏。 “呣,雖然長得不怎麽樣,味道還是不錯的。”他狼吞虎咽地吃著,並衝她彎起雙眼。
不知為什麽,艾怒麗覺得有點冷。她想,他應該不會介意借她一點溫暖,便上前一步伸手抱住他的腰。 邵帥一愣,卻並沒有動。 “怎麽了?”他小心地問。
艾怒麗搖搖頭,“沒什麽,借我抱一會兒。” 靜謐的房間裏,除了時鍾的“嘀噠”聲,便隻有耳下邵帥那沉穩的心跳。半晌,艾怒麗喃喃道:“跟我妹妹吵架了……”
她絮絮叨叨地訴說著十一以來的遭遇,說到傷心處,不禁掉下淚來。 邵帥歎了一口氣,轉過身來,安慰地抱緊她,輕撫著她的背。 “人為什麽要結婚?”
她抽噎著,將臉頰依偎在他的胸前,一直堵在心中的硬塊隨著眼淚開始慢慢地鬆動。 “因為愛她,想要跟她一生廝守。”邵帥用下巴摩挲著她的頭頂。
“可是,怎麽才能知道是愛他?又怎麽知道他是愛自己的?” “用心去體會。” 艾怒麗沉默了一會,長歎一聲:“真希望我能愛上什麽人。” 邵帥的身體明顯一僵。
艾怒麗抬起頭,隻見他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類似痛苦的光芒。 “隻能說你這人是個EQ白癡。”
竟然有人不明白什麽是愛情,艾怒麗不得不懷疑自己是不是真像邵帥所說的那樣,是個“EQ白癡”。於是,她打算找母親問個清楚。
正好,今天是星期天,約好的家長接見日。當她在網上看到母親後,不禁向她哭訴起來。
..艾艾:我盡力了,可相了這麽多親,就是找不到一個想嫁的,嗚……難道我真的是EQ白癡? ..媽媽:(笑),我們家艾艾怎麽會是EQ白癡呢?最多隻是遲鈍了一點而已。
..艾艾:可是,如果我一直找不到呢?如果我找不到,你是不是也要像他們那樣,逼我嫁人?
..媽媽:婚姻的意義在於見證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如果你沒有這種感情,我不會逼你嫁人的。其實他們也隻是希望你幸福而已。 ..艾艾:媽,你現在幸福嗎?
..媽媽:應該算是幸福的。雖然我不覺得女人非要出嫁才會幸福,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夠結一次婚,感受一下這種不一樣的幸福。
..艾艾:結婚……總要有個愛的人才能跟他結婚吧。可我怎麽知道是不是愛上了對方?
..媽媽:如果你愛上一個人,就會希望做那個人的依靠,並且你會知道,你的身後永遠有他可以依靠。
依靠?艾怒麗想起父親病倒的那幾年。在此之前,母親一直生活在父親的嗬護下。父親的一場重病將所有的重擔都堆在了母親肩頭。而在艾怒麗的印象裏,母親從來就不是個堅強的人,所以她覺得那幾年的母親十分辛苦,在明知道父親的病已經無法醫治的情況下,還得為了父親而強撐起笑臉。
..艾艾:可我發現我是個自私自利、沒有奉獻精神的人。我害怕萬一依靠不上對方,反而讓人給依靠上。
..媽媽:如果你真愛對方,就不會介意誰依靠誰的問題。甚至會寧願負擔他一輩子,隻要他能陪在你身邊。 是這樣嗎?也許吧。
可入睡前,艾怒麗還是覺得自己沒有那份奉獻精神。
第十四幕 鴕鳥
時間:十月九日星期一 地點:AA酒吧 艾怒麗決心最後再試一次,看看跟“醜男”之間能否培養出一點奉獻精神來。下班後,她領著他來到這家熟悉的酒吧。
雖然時間還早,酒吧裏已經有了不少客人。而且,由於都是些熟客,彼此間正毫無顧忌地大聲說笑著。 “想喝點什麽?”艾怒麗問。 “隨便,隻要不是酒都行。我對酒精過敏。”
艾怒麗看了他一眼,心說,這對白似乎反了過來。 她招手叫來酒保,替“醜男”點了一份無酒精飲料,自己則要了一瓶卡魯爾咖啡甜酒。 “這個含酒精?”“醜男”問。
“對。” “你會喝酒?”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艾怒麗又瞟了他一眼,悶悶地點點頭。那幾年,“少帥”沒事就拉著她一起泡酒吧,她的酒量就是這麽給“鍛煉”出來的。
“醜男”轉身好奇地打量著顯得有些吵雜的酒吧,笑道:“有一次我去上海出差,也在酒店的酒吧裏坐了坐。那個酒吧很安靜,跟這裏不一樣……”
艾怒麗轉頭看看四周,不禁想起她第一次光顧這裏的情形。那時候她也跟鄉下人進城一樣,對眼前的燈紅酒綠充滿了好奇。倒是剛剛拿了第一個月薪水的“少帥”一副熟門熟路的老練模樣——後來她才知道,大學時他曾經在酒吧裏打過工……而她都快忘記了她的學生時代。有人說,三歲一代人,他們相差著六歲,那就等於是兩代人……
艾怒麗悵然地喝了一口酒,第一次感覺自己真的老了。 “……四年前我去過一次內蒙古,蒙古包裏的姑娘們唱著歌敬酒,我不得已喝了一口,結果差點出洋相……”
艾怒麗心不在焉地微笑著,想起四年前公司組織去杭州旅遊的事情來。
臨行前,部門裏不得已留守的幾個家夥硬是灌醉了她,害得她第二天一路暈車暈到杭州。那一路,她一直把“少帥”的腿當枕頭墊在頭下,一邊還大大咧咧地笑稱要收他做入門弟子……如今人家是功成名就,她卻仍然是在原地踏步……
她又悵然地灌下一口酒。 “……上個月,我們學校組織了一次燒烤,就在西郊公園,孩子們玩得可高興了……”
她們公司也在西郊公園組織過燒烤會。在燒烤會上,她慫恿“少帥”把烤糊了的雞翅塞給那些粘著他的小女生,然後兩人一起看著對方哭笑不得的表情竊笑……
艾怒麗舉起酒瓶,卻意外地發現酒瓶竟然已經空了。更令她意外的是,做了佐酒小菜的,不是眼前的家夥,而是那個不知道在何方瀟灑的、曾經將後背借給她抱著一解鬱悶的“少帥”。
她歎了口氣,招手又叫了一瓶。 “你的酒量真好。”燈光下“醜男”的小眼睛更顯水潤。 “這?”艾怒麗搖搖酒瓶,“幾乎不算是酒。”
“也有二十六度的酒精含量呢。”他拿起空酒瓶研究著。 “有一次,我跟‘少帥’兩人一口氣喝了十二瓶這種酒,結果……” 結果就發生了那事…… “結果怎麽樣?”
“醉了唄。” 艾怒麗舉起酒瓶很不淑女地吹著喇叭,一邊轉頭四望,卻不小心撞進一雙彎彎的眼眸。 一口酒跑錯管道,艾怒麗不禁嗆咳起來。
“怎麽了?”“醜男”連忙拍著她的背。 她推開他的手,一邊嗆咳著一邊偷眼看過去。
隻見不遠處,邵帥正與一個年輕女孩親密地依偎在一起。他衝她揚揚眉,一雙眼睛在看到“醜男”時,彎得更加厲害。
艾怒麗回頭看看“醜男”,又扭頭看看“少帥”身邊如嫩蔥般鮮亮的小姑娘……一時間竟有一種衝動,想要把“醜男”按到桌肚下去。
“少帥”衝她舉了舉酒瓶,艾怒麗也隻得回敬地舉起自己的酒。 “朋友?”“醜男”問。 “嗯。” 艾怒麗將椅子轉了轉,不想再看那光鮮的一對。
她選擇了一個靠窗的位置。頭頂的聚光燈打在小小的桌麵上,也打在她的臉上。在窗外漆黑夜色的映襯下,玻璃櫥窗如同鏡子般誠實地反映出她頰上的幾點雀斑、眼角的一絲細紋,以及身邊那位幾乎與她等高的老男人那閃亮的頭頂……
她鬱悶地灌著酒,目光不由自主又滑向不遠處的一對。
同樣的燈光打在“少帥”身上,卻襯得他像是那位來自童話世界的白馬王子。而他身邊那個臉蛋如同剝殼雞蛋般光滑的女孩,則像極了傳說中的白雪公主——這才是世人眼中的絕頂配對……
艾怒麗心中驀然一緊,仿佛某處突然崩塌了一角,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意悄悄地從那個缺口裏溢了出來。 第二瓶結束時,“少帥”跟那個女孩下了舞池。
第三瓶結束時,他們仍然在舞池時放肆地揮散著他們的青春。 第四瓶結束時,艾怒麗開始“咯咯”傻笑,並絮絮叨叨地說起“少帥”剛進公司時所做的一些糗事。
第五瓶喝到一半便被人拿走了。艾怒麗喃喃地抗議著被人架了起來。 “你醉了。”那人告訴她。
“沒有。早著呢,這才第三瓶。”她胡亂地指著麵前的五個酒瓶,“記得有一次,我跟那小子對吹了十二瓶……” “那次你隻喝了三瓶。”
“是嗎?”艾怒麗想了想,傻笑道,“好象是。那傻小子還說替我擋酒,自己酒量也不怎麽的。你知道嗎?”她親熱地拍拍那人的胸膛,“告訴你喲,那小子的身材一級棒。真的,我鑒定過……”
一隻手捂住她的嘴,有個聲音在說:“她醉了,我送她回家。”
“不要……”艾怒麗掙紮著逃出那隻手,“我不想讓你知道我家住哪。我要‘少帥’送我。他是我弟弟,還是我鄰居,他安全……” 想到“安全”一詞,她又“咯咯”笑了起來。
“知道嗎?那次我嚇壞了,我還以為我會中彩,你沒用安全……” 那隻手又捂了上來。
討厭!艾怒麗掙紮著,卻被那股力量壓製得死死的。她不由自主地被那股力量挾持著走進清涼的夜風中。 “你一醉就會胡說八道……”那個人笑道。
“才沒有。”艾怒麗攀住那隻手臂,不由捏了捏那結實的肌肉。她又想起“醜男”,便睨著眼笑道:“不是我說,你該鍛煉了。你本來就不高,又長著一張圓臉圓鼻子圓眼睛,這肚子再一圓就整個成球啦,也難怪我會看不上你。為了你好,也為了我的‘奉獻精神’,你得減肥。下次讓‘少帥’帶你一起去健身房。你看著他肯定會自殺……嗬嗬,我就想自殺……”
“為什麽?”那人問。 “自慚形穢唄……”艾怒麗被人塞進一個柔軟的座椅,她努力端住東倒西歪的身體,嘻笑道:“你知道我為什麽叫艾怒麗?” “為什麽?”
“因為愛是需要努力的。所以我在努力培養我的‘奉獻精神’。”她突然垮下臉,“可我就是沒有‘奉獻精神’。我是小氣鬼。我還是膽小鬼。‘少帥’說的對,我就是個膽小鬼!告訴你一個秘密,”她攀住那人的手臂,“其實,我不僅是個膽小鬼,還是個愛無能。”她認真地點點頭,“真的。人家都說愛是一種本能,可我沒這種本能,書上說,這就是愛無能。”
想了想,她又“咯咯”笑道:“好在我還不是性無能。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我覺得他好棒,我也好棒……”她一個人“嘻嘻”瘋笑了半天,又嘟囔道:“我討厭結婚。我害怕,我就是害怕……”
“你到底怕什麽?”一個聲音問道。
“怕什麽?”艾怒麗皺起眉使勁地想著,“我怕結婚、怕長大,有時候我甚至連自己的影子都害怕。我不知道前麵等著我的是什麽,我害怕,我不敢想,我怕到了跟前卻發現,前麵什麽都沒有……我爸死的時候,我真是怕極了。我媽是那麽柔弱的一個人,我爸一直是我媽的脊梁骨,可脊梁骨斷了,我媽也像是死了一回。我不要像我媽那樣,我寧願從一開始就知道,前麵隻有我一個人,不要到跟前才發現原來我一直就是一個人。你懂嗎?你懂我的意思嗎?你不懂,你們都不懂……你們都說我自私、沒有奉獻精神……對,我就是自私,就是沒有奉獻精神。我連自己的責任都不想背,更不要去背負讓別人幸福的責任,我也背不起……我爸死的時候是睜著眼的,你知道嗎?他放心不下啊,他放心不下我們,放心不下我媽啊……”艾怒麗號啕大哭,“我不要像他那樣,我寧願做一個自私的老處女,也不要做一個辛苦的女人……”
“噓,你不會辛苦的,我保證……”一雙溫柔的手抱住她,輕柔地哄著,“而且,你也不會是個老處女……”
“對噢,”艾怒麗抽抽嗒嗒地倒在那個懷裏,“我好象已經不是處女了。可我還是個老女人……”她想起“少帥”身邊的“剝殼雞蛋”,“我不要做老女人,我不要那隻‘剝殼雞蛋’搶我的‘少帥’,我不要相親,我不要被人逼著結婚,我什麽都不要……我為什麽就不能什麽都不要?……”
“連‘少帥’也不要?”
“‘少帥’啊……”艾怒麗想了半天,喃喃地道:“我可以偷偷地想,但我不會、也肯定不能要他。他是天上的月亮,隻能就這麽看著的,要他太累了,我才不要這麽累。我隻想過那種沒有負擔的快活日子,我不要那麽累。”
“你……”一個聲音咬牙道,“真是隻鴕鳥!” 於是,艾怒麗便唱著“我是一隻小小小鴕鳥,我什麽什麽都不要……”漸漸沉睡過去。 查看
第十五幕 呼之欲出
時間:十月十日星期二 地點:公司 開會期間,艾怒麗一直把玩著手機。不是玩手機遊戲,隻是不停地將滑蓋滑上滑下。
今早,當她頭痛欲裂地醒來,發現自己穿著昨天的衣服倒在床上時,不禁嚇了一跳。 對於昨晚,她還留有一點印象,卻又不夠清晰——或者說,她不願意去想得過於清晰。
她知道她醉了,也知道她曾經抱著什麽人又是哭又是笑,她甚至記得對著那人嘮叨了很多從來沒有對別人吐露過的心事……可唯一沒記住的,是那人的臉。
幾乎從起床的那一刻起,艾怒麗就在猶豫著要不要給“醜男”打個電話。如果昨晚送她回家的是他,她苦笑,那她可真要找塊豆腐去撞死了。
好不容易熬到會間休息,艾怒麗在第一時間溜進茶水間,剛要撥“醜男”的號碼,手機自己響了起來。 竟然是妹夫江毓舒。 “喲,你老人家怎麽有空給我打電話?”艾怒麗笑道。
“找你有事,”小江答,“昨上請你吃飯。” “什麽事?”艾怒麗暗暗嘀咕,可別又是相親。 “嗬嗬,肯定不是拉你去相親。”小江竟像是長了第三隻眼。
艾怒麗鬆了口氣,“好啊,有人請吃飯我可是跑得最快的。” 剛結束通話,手機又響了起來。這回才是“醜男”。 “感覺怎麽樣?好點沒?都是我不好,沒注意到你喝多了……”
“醜男”一上來便自我檢討,搞得艾怒麗怪不好意思的。 “呃……,那個,真是不好意思,讓你笑話了。謝謝你送我回家……”
“不是我,是你表弟。我還不知道你家住哪兒呢,幸虧碰到你表弟……”
表弟?她唯一的表弟尚遠在英國……艾怒麗的眼前閃過一對彎彎眼。她突然發現,那被她以層層重粉所掩飾的真相正呼之欲出……她不由驚出一身冷汗。
“今晚有空嗎?請你吃飯。”“醜男”道。 “呃,今晚不行,我妹夫找我有事兒。改天吧。”
“好,”停頓了一下,就在艾怒麗以為他已經掛掉電話時,“醜男”又道:“別喝酒。” 艾怒麗一愣,心頭掠過一陣不快。這話似乎有些交淺言深。
交淺言深……他們可是在“以結婚為前提進行交往”——艾怒麗想起那句著名的日本台詞——而她卻覺得他這麽一句簡單的關心是“交淺言深”……她不由歎了口氣,看來,這培養“奉獻精神”的“路”還真是“漫漫其修遠”啊……
“我注意了你很久,開會時你就一直在玩你的手機。” 突然,邵帥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艾怒麗嚇了一跳。一轉身,隻見邵帥正笑盈盈地堵著門望著她。她沒來由地心一慌,臉緊跟著就紅了。 邵帥走過來,摸摸她嫣紅的臉,笑道:“酒醒了?”
“對……不起,謝謝……你。”她狼狽地垂下頭。 “以後小心點,別在陌生人麵前喝得爛醉。”
她飛快地抬眉看了他一眼。同樣的關心,“醜男”的話令她渾身不自在,他的卻…… 艾怒麗深吸一口氣,壓製住那亂竄的小心肝,嘻笑道:“……你怎麽也會在那裏?”
“還不是跟著你去的。”邵帥抱起雙臂倚在料理台上。 “跟著我?”艾怒麗驚訝地抬起頭,難道她又被跟蹤了?她想起那位“剝殼雞蛋”妹妹。“你不是帶著個妞嗎?”
“妞?”邵帥茫然地眨眨眼,“啊……你是指那個賣酒的小妞嗎?哈哈,她隻是個推銷員,舞倒是跳得不錯。”
“噢……”艾怒麗慚愧地縮縮脖子。“昨天……”她小心地打量著他,“我……沒胡說什麽吧……”
“你說了很多。”邵帥衝她點點頭,“如果不是你喝多了,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聽到你的這些真心話。” 艾怒麗心一虛,趕緊低下頭去假裝泡咖啡。
邵帥望著她的頭頂低聲道:“這世上沒有比你更會隱藏心事的人了。” 她偷偷從睫毛下窺視著他。隻見那雙彎彎的眼眸中閃爍著溫暖的光芒,這光芒竟讓她又是一陣氣短。
“如果不想嫁人就不嫁好了。”邵帥道。 艾怒麗幹笑:“這話你說給我姑媽聽去。” “你姑媽也隻是希望你幸福,不希望你總是這麽封閉自己。”
她皺起臉,“你到底站在哪一邊?” 邵帥微微一笑,“我站在能讓你幸福的那一邊。”
艾怒麗心頭一熱。她張張嘴,遊移著目光喃喃道:“其實我也知道,我家人隻是怕我老了沒人照顧而已……” “怕什麽,等你老了,我來照顧你。”
艾怒麗詫異地抬起頭,卻隻見邵帥那雙彎彎的眼眸不知何時睜開了。那幽黑的瞳仁中跳動著兩簇令人心悸的小火花。
她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幹笑道:“好啊。我都不知道,原來你想開家老人院。” “又來了。”邵帥向前跨了一步,神情突然間變得嚴肅而……危險。
望著那近在咫尺的臉,艾怒麗的神智不知怎麽竟恍惚起來。她愣愣地看著那雙漸漸睜圓的眼,看著那烏黑的瞳仁中閃爍著她的倒影,看著那瞳仁外包裹著的、如巧克力般濃鬱的深棕色漸漸變成一張大網,看著那網鋪天蓋地而來……隱約間,她聽到一個聲音在低語:完了。
完了……忽然間,她覺得自己仿佛成了一個無助的嬰兒,前方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龐然大物。她知道它可以保護她,同時也能像踩死一隻螞蟻那樣毫不費力地踩死她……
她驚喘一聲,慌亂地倒退一步。 “等等……”
邵帥伸手捉住她的手臂,雙眸毫不放鬆地鎖著她。而艾怒麗也像是一隻受到盅惑的鳥,無法從他那如融化了的巧克力般的眼眸中逃離出來。
它們想要裹住她,她想,它們不讓她逃走…… 那一瞬,艾怒麗頭暈目眩起來。她覺得無法呼吸,她覺得全身無力,她甚至有種錯覺,她被錯誤地吸進了某個時光機器……
“開會了。”有人探進頭來招呼。 “知道了。”邵帥應著,卻仍然死死地盯著她。
艾怒麗茫然地看著那人離開,又茫然地抬頭看看邵帥,然後搖搖頭,硬扯回那被帶入外太空的神智。 “開、開會……開會了……”她推開他的手,倉皇逃竄。
邵帥隻用了三步便追上她。 “晚上一起吃飯。”他直視著她。 “我……不好意思,有約了……哎,王佳音,等等我……”艾怒麗抱著咖啡杯,追上前麵的王佳音。 ☆ ☆
☆ 下班時,艾怒麗走出大樓,遠遠便看到妹夫江毓舒站在馬路對麵衝她揮著手。 她興衝衝地跑過去一把扯住他的手臂。
“你這個大忙人怎麽會想到請我吃飯?那兩粒米呢?” 她指的是“愛米粒”和“小米粒”。 “小的有課,大的陪讀。今天我單請你,想吃什麽?”江毓舒笑道。
他是個律師,而且還是個難得的有點幽默感的律師。艾怒麗一直覺得很奇怪,他怎麽會看上她那個全身上下毫無一點幽默細胞的會計師妹妹?在艾怒麗的眼中,艾米麗那一板一眼的個性實在是要命得很。用父親生前的話說,簡直像是抱錯了的孩子,一點都沒有他們艾家那著名的天馬行空想像力。
而艾米麗的辯解是:每個家庭裏至少要有一個正常人。 “東北菜吧。”艾怒麗指著不遠處的東北菜館。
不過,不可否認的是,艾米麗倒是實足地遺傳了艾家那挑剔的審美眼光。這江毓舒不管從什麽角度看,都算得上是個猛男型帥哥。
所以,當公司同事以曖昧地目光“護送”他們離去,特別是當她發現邵帥的眼睛也在其中時,不禁得意地將小江的手臂抱得更緊——她身邊的男人可不全都是昨天那種模樣的,她暗暗做了個鬼臉。雖然這隻是她的妹夫,可別人未必知道。暫時借來虛榮一下,“愛米粒”應該不會介意。
直到走進飯館,艾怒麗還能感受到那在背後灼燒著的熱辣目光。她想,明天肯定會有一些謠言飛起。不過,在這種公司工作的好處就是,沒有人會把興趣放在別人身上太久。也許還沒到下午,人們就會淡忘了此事。除非爆出的新聞太過於悚動。比如,她跟“少帥”上床之類的“醜聞”……
艾怒麗嚇了一跳,趕緊收斂起那著名的艾氏想像力。 “想吃什麽?”小江問。 “你請我?”艾怒麗眨著眼確認。 “當然。”
“那好,我可就做主了。”艾怒麗招手叫來服務員,流利地點菜:“涼拌粉皮、地三鮮、小雞燉蘑菇、鍋包肉,再來一個老母雞湯。”她抬頭衝小江笑道:“就我們兩人,四菜一湯,有葷有素,夠了。”
小江愣愣地看著菜單,搖頭笑道:“你還真是不客氣。” “自家人,我肯吃你的該是你的榮幸。”
每次跟“醜男”出去,艾怒麗都下意識地不肯點餐,現在想來,也許是不想欠對方太多的人情。 她笑咪咪地叉起手,“說吧,找我什麽事?”
江毓舒看了她一眼,緩緩道:“你跟妹妹吵架了?” “妹妹”是艾米麗的小名。但除了江毓舒,她不允許任何人這麽稱呼她。 艾怒麗抓抓頭發,幹笑道:“是吧。”
說實話,艾米麗的話多多少少有點傷到她的心了。她想,為什麽她就不能像媽媽那樣理解支持她?反而要學著姑媽逼她做她不想做的事?這侄女像姑媽也該有個限度才是。
“我來給你們做個和事佬怎麽樣?”小江三八兮兮地眨著眼,這與他那猛男形象十分不搭調。
“哼,”艾怒麗冷哼一聲,“這丫頭現在越來越不像話。顯見得她是當媽的,就把每個人都當她兒子教訓。”
“妹妹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在家後悔了一晚上。你也知道她那人,死要麵子活受罪。這樣吧,我替她向你道歉。”江毓舒誠懇地低下頭去。
艾怒麗意外地眨眨眼,看了他半晌,歎道:“真是‘老鼠愛米粒’。算啦,看在你的麵子上,我不跟她計較。再說,自家姐妹,吵也吵了,難道記仇不成。”
“是啊,自家人總是自家人。”小江舒心地一笑,替艾怒麗倒上飲料。
看著他,艾怒麗不禁有些失落。原來,結婚到底還是有些好處的。至少可以有個人分享心事,做錯事也可以有個人替自己善後。
“聽妹妹說,你現在正跟姑媽介紹的那個人相處著?進展如何?” 艾怒麗歎了口氣,“沒進展。” “想聽聽我的意見嗎?”小江問。 艾怒麗支起下巴,“願聞其詳。”
“既然你從來沒有嚐試過婚姻,為什麽老是站在門外看呢?總要進去才知道裏麵是什麽。就算裏麵是魔鬼,現在離婚也方便得很。何況,你妹夫我就是個律師。”
艾怒麗有些哭笑不得,“有勸人為了離婚而結婚的嘛。”她嘀咕。 “我這不是給你一個安全氣囊嘛。”江毓舒笑。
回家的路上,艾怒麗突然發現,小江的建議和“少帥”的建議幾乎如出一轍。可是……她真的已經很努力地在嚐試了。隻是,每每見到“醜男”,她的心就是不肯再靠前一步,反而是見到“少帥”會有沉淪的感覺……
“回來了?” 在樓道的燈亮起的那一刹,一個聲音響起。 艾怒麗嚇了一跳,被突然亮起的燈刺得兩眼一陣昏花。 “誰?”她本能地問。 “還有誰?”那個聲音諷刺道。
艾怒麗以手遮住燈光,抬頭向上看去。隻見一樓轉彎處,一個身穿白襯衫的人影正像個法官般端坐在最高層的台階中央。 艾怒麗下意識地看看手表,差十分九點,不算晚。
“你怎麽坐在這兒?” 她走到邵帥跟前,彎下腰,看著那陰影中的臉。 邵帥抬起頭,異常冷靜的目光不禁令她警覺地往後避了避。 “去約會了?”他冷笑。
艾怒麗眨眨眼,故作風騷地一撩發梢:“人家漂亮有人追唄。” 邵帥的眼眸眯了起來。 她的心頭無來由地閃過一絲不祥,本能地向樓上退去。
但她的動作仍然沒能快過他。邵帥猛地站起來,扯住她的手臂將她推壓在牆上。 “有人追,嗯?”他惡狠狠地責問著,身體如同堅硬的鋼鐵一般牢牢地抵住她。
艾怒麗淺促地呼吸著,緊張地注視著他。 “你、想……幹嘛……” 隨著這個愚蠢的問題,樓梯間的燈滅了。
如同是接到了某個神秘信號,邵帥猛地擁緊她,那炙熱的唇舌準確地封堵住她所有的抗議。
一道火焰燃起,四周的空氣突然變得稀薄。艾怒麗握緊雙拳,努力想要保持冷靜。可是,周圍的黑暗是那麽濃重,重得令她無法看到他,隻能感知著他壓在身上的堅硬身軀,感知著他那仿佛無所不在的唇舌和放肆遊走的雙手,感知著那再也克製不住的渴望和需求……一聲低啞的呻吟逸出她的雙唇,就在她想要回吻他的時候,樓梯間的聲控燈突然恢複了光明。
邵帥放開她,兩人呼吸急促地對視著。 燈光閃爍了一下,熄滅了。 邵帥跺跺腳,手指輕撫過她那被吻得微腫發亮的嘴唇,又眯了眯眼眸,毅然決然地轉身走進那套空蕩蕩的套房。
艾怒麗的腦子裏一片混亂。她轉過頭來,瞪著那扇已經關上的門。 這算什麽?她抱緊自己,那仍然在體內四處流竄的,無處發泄的火焰直灼得她的心髒隱隱生痛。 燈又熄滅了。
她惱火地一跺腳,令燈重新亮起,怒衝衝地敲響那扇大門。 “死掃帚,給我出來!”她怒吼著。
仿佛他就站在門邊似的,門立刻打開了。門裏,邵帥的眼眸就像門外的星辰,閃著令人心慌的光芒。 “你……什麽意思……” 望著那閃亮的眼眸,她的怒氣突然不翼而飛。
邵帥眯緊雙眸,微微扯起唇角,露出一絲獰笑。 “這可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 他猛地勾住她的脖子,將她拉進門去……
第十六幕 關係
“又發生了。怎麽辦?” 邵帥親吻著艾怒麗光裸的肩頭,伸手抓下她遮住臉的手臂。 艾怒麗怔怔地望著他。
“你心裏肯定在想這個。”他笑眯起雙眼,怎麽看怎麽像是一隻偷腥的貓。 艾怒麗氣惱地瞪了他一眼,翻身將臉藏在枕下。 他嘻笑著將她從枕頭裏扒出來,親昵地吻著她的耳朵。
“怎麽辦?這次我不準備陪你玩天下太平的遊戲了。” 她惱火地用手肘搗了他一下,翻身推開他。“你什麽意思?!” “我不想像上次那樣,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
望著他含笑的眼,艾怒麗不禁惱羞成怒。她使勁地捶著他,罵道:“都是你幹的好事!” “好象某人也很樂在其中啊。”他哈哈大笑。 而艾怒麗卻想哭。
望著她沮喪的臉,邵帥漸漸收斂起得意。 “沒那麽嚴重的。”他將她摟入懷中。 “對你當然不嚴重,對我問題可就大了。”她惱怒地在他胸肌上擰了一把。
“哎喲……”邵帥誇張地叫著。 明知他是假裝的,艾怒麗仍然忍不住揉了揉擰過的地方。 他握住她的手,“問題在哪?說說。” 艾怒麗皺起眉,無意識地扳著他的手指。
“我比你大六歲,整個一老牛吃嫩草……” 邵帥忍不住又笑了起來,“我這嫩草就喜歡被你這老牛吃。” “討厭!”艾怒麗又要擰他。 他趕緊捉住她的手安撫:“繼續。”
“然後,你還是個有為青年,我卻是朵明日黃花……被人知道的話,肯定得說我是個老不修。” “你有那麽老嗎?”他抬起她的下巴,“可我怎麽總感覺你比我小?”
艾怒麗眨眨眼,奇怪的是她自己也經常有這種感覺。難道真像姑媽說的那樣,她是長人沒長心?
可是,他這麽一個大好青年,外麵花花世界裏有那麽多年輕漂亮的蝴蝶美眉不去捉,卻偏要來惹她這根狗尾巴草…… 她懷疑地望著他:“你到底居心何在?”
邵帥的眉間隱隱一動。有一瞬,他很想講真話,但看著她那像是隨時要逃跑的戒備眼神,便改了主意。他想,一天一個刺激就夠了。
“這樣不好嗎?我喜歡跟你在一起。而且,”他挑挑眉,“你也喜歡。” 艾怒麗惱怒地想反駁,但看著他那晶亮的眼睛,卻怎麽也說不出反駁的話。
“你不喜歡?”邵帥假裝大驚失色,手指故意往她身上的敏感部位探去。 艾怒麗驚喘一聲,壓住他的手。“可是,如果被人發現……”
“你不說誰會發現?”他食髓知味,另一隻手也加入入侵的行列。 “萬一……”艾怒麗被他撩撥得全身虛軟,卻硬是強撐著爭辯。
“如果有什麽萬一,就說是我霸王硬上弓好了。”他翻身壓住她…… ☆ ☆ 時間:十月十一日星期三 地點:公司
王佳音注意了艾怒麗半晌,終於忍不住問:“他是誰?” “啊?”艾怒麗從電腦上抬起頭,臉上掛著傻乎乎的笑。 “昨天那個男人,他是誰?……”
艾怒麗那顆做賊的心小小地虛了一下。如果不是接下來那一連串問題,她幾乎要以為王佳音不知何時開了天眼,看到了昨晚發生的事。
“就是接你下班的那個。他是誰?多大年齡?什麽職業?收入幾何?” 艾怒麗眨眨眼,不禁笑了起來。 “那是我妹夫。” “真的?”王佳音懷疑地眯起眼。
“當然。這有什麽好騙人的。” “那你為什麽笑得像隻偷腥的貓?” 艾怒麗一窒。昨晚她剛用這詞形容“某人”來著。想到這,她的臉忍不住紅了。
“還無緣無故的臉紅。這都是戀愛的標誌。”王佳音宣稱。 戀愛?艾怒麗的指尖一陣微顫。 “胡扯!你沒事做了嗎?上個月的績效分析做好了?”
“看看,踩到痛腳了。真是,也虧咱這麽多年的交情,交個底能死人嗎?” 王佳音扁起嘴,嘀嘀咕咕地回到自己的位置。
戀愛……艾怒麗把玩著手裏的筆,衝著電腦發呆。她不認為她與邵帥之間是什麽戀愛……可,不是戀愛關係又算是什麽關係?同居?還是姘頭?
她笑著將臉埋進手掌。真是的,為什麽她的心裏充滿了甜蜜的感覺?明明沒有什麽的嘛,隻是上床而已…… 桌上的電話響了。是老大林黛。
“相親的事怎麽樣了?有進展嗎?”林黛問。 艾怒麗聳聳肩,“沒有。” “你有什麽打算?” 艾怒麗想起昨天小江的話,不禁出起神來。
她還要不要繼續試著跟他(“醜男”)相處下去?跟他(“少帥”)“紅杏出牆”後,她又該怎麽麵對他(“醜男”)?而她跟他(“少帥”)又不是“那種關係”。嚴格的說起來,她跟他(“少帥”)並沒有關係,倒是跟他(“醜男”)有點關係——至少形式上保持著“那種關係”。可是,如果保持著“那種關係”的同時又保持著“這種關係”,她是不是太不道德了?如果隻要“這種關係”不要“那種關係”,姑媽肯定會吃了她。如果隻要“那種關係”不要“這種關係”,她自己又會不甘心。如果他(“醜男”)發現了他(“少帥”),會怎麽想她?姑媽那邊又該怎麽交待?
……頭好暈…… 艾怒麗按住額角。 “喂喂喂……你還在嗎?”話機那邊傳來林黛疑惑的聲音。
艾怒麗長歎一聲:“現在想想,古代人也挺幸福的,爹媽指定好了是誰就是誰,隻管認命也就是。”
“哈,讓秋瑾同誌聽到會扭斷你的頭。”林黛笑道,“我有個同事在網上找了一個,要不你也去試試。”
“網上?”艾怒麗立馬來了精神。她並沒有忘記自己的麻煩,也不是想試一試這種方式,隻是……女人嘛,天生愛八卦。
“對啊。等下我把網址發給你,是個交友網。我可是特意為了你跟她要來的。” “網上……安全嗎?” “切,又不是‘Do love’,還安全不安全呢……”
艾怒麗不禁想起昨晚某同誌怕她逃跑,一手壓著她一手解決“安全”問題的場景。 “……自己小心點,別被人騙財騙色不就成了?再說,你一沒財二沒色,誰騙誰還不定呢。”
“喂,怎麽著我也是個小美人呀!”艾怒麗抗議著,伸手抹抹突然有些汗意的額頭。
“哼,隔年的陳餌,還敢冒充美人。這種方式有一個好處,你可以按照自己的要求過濾要見的人,如果見麵後感覺不好,直接把對方的QQ往黑名單裏一拉,就可以來個人間蒸發,誰也煩不到你。”
還有這等好事?艾怒麗的眼睛裏不禁冒出一串跳動的心。她現在就想對姑媽和“醜男”來個“人間蒸發”……可惜事不如人願。正想著,手機就響了。是“醜男”。
“你忙吧,等下我把網址mail給你。”林黛掛了電話。 艾怒麗猶豫了一下,這才接起手機。 “醜男”想約她晚餐。
艾怒麗拿起桌上的橡皮,隨手在一麵上點了一個墨點,然後往桌上一扔。巧的是,那個墨點正好衝上。她隻得答應下來。
掛斷手機,艾怒麗咬起嘴唇。她不該有什麽內疚感的,她跟“少帥”並沒有什麽關係。就算有,也隻不過是偶爾的床伴關係……可為什麽她還是感到內疚呢? 電話又響了。
“你好人資……”艾怒麗有口無心地念著。 “是我。”“少帥”的聲音從話筒裏傳來。
艾怒麗覺得奇怪,為什麽聽到他的聲音她會有手腳發軟的現象?是今天才有的?還是今天才注意到? “幹、幹嘛?”她凶巴巴地問。
不知為什麽,她知道他在那邊笑著。而這讓她的臉又紅了起來。 “晚上想吃什麽?”“少帥”問。 “幹、幹嘛?”她發現她似乎隻會說這麽一句話了。
“請、請你。”他學著她的腔調。 艾怒麗有點惱羞成怒,“不好意思,有人請了。” “誰?” 想像著電話那頭皺起的眉頭,她不禁有些洋洋得意。 “帥哥唄。”
沉默了一下,“少帥”問:“昨天那個?” 艾怒麗眨眨眼,突然意識到他昨天並沒有認出江毓舒來。而且多多少少正在吃著他的醋。 電腦屏幕上印出一張咧嘴傻笑的臉。
“嗨呀……”她學著廣東人拉長腔調。 “……” “少帥”什麽都沒說,直接掛了電話。 是生氣了?還是嫉妒了?艾怒麗的心情好極了。 ☆
☆ 下班時艾怒麗沒看到“少帥”。 坐上“醜男”的車,她一直在注意後麵,也沒看到那輛熟悉的別克。 直到點的餐上了桌,她仍然心神不寧地東張西望。
“有事嗎?”“醜男”終於忍不住問道。 “沒……沒事。”艾怒麗這才收回注意力。 他叫什麽名字來著?她從睫毛下偷窺著“醜男”,卻怎麽樣也想不起他的大名。
其實,他真是個不錯的男人。性格溫和、誠實厚道,待人彬彬有禮、體貼周到……隻是,偏偏他不是她的那杯茶……她暗暗歎了口氣。雖然昨天才答應小江要試著跟他好好相處,可……不知為什麽,她就是沒辦法拉近與他之間的距離。
為什麽?對於一個女人來說,還有什麽比一個對自己好的男人更重要的?為什麽她對他就是產生不了像對“少帥”那樣的感覺? “這個周末有空嗎?”“醜男”問。
艾怒麗眨眨眼,“什麽?” “我爸媽想請你和你姑媽一起到我家去吃頓便飯。” 呃哦!她低頭去。 “其實吧……我覺得……我們……”
她尋找著合適的字眼,卻沒找到。艾怒麗歎了口氣,抬起頭來。 “我很抱歉……” ☆ ☆
艾怒麗哼著小曲跑上樓梯。已經上了二樓,想想又退下樓去敲敲邵帥家的大門。 門裏沒動靜。
她趴在貓眼上往裏看了又看,屋裏一片黑暗,沒有燈光的跡象。她聳聳肩向三樓自己家跑去。 剛打開自家大門,就看到客廳的燈亮著。 是早晨邵帥離開時忘記關燈了?
想起早晨的混亂,她彎起嘴角做了一個鬼臉,很有可能。
今早她跟邵帥都起晚了。遲到的“威脅”和樓下那惡劣的衛生條件讓他們沒有時間就“某些問題”進行溝通。於是,兩人像打仗一樣衝到她家,最後是艾怒麗搶到了衛生間的優先使用權,並趁著他還在洗漱的功夫自己一個人先溜了。
艾怒麗扔下手裏的包,甩掉腳上的鞋,光著腳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剛走出玄關,她不禁尖叫了一聲。 隻見邵帥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中,嚴肅地瞪著她。 “你……怎麽在這?”
邵帥舉起手,讓她看手裏的酒杯。 “我家沒酒。” 艾怒麗注意到他的腳邊放著一隻已經空了的龍舌蘭酒瓶和一隻半空的葡萄酒瓶。
龍舌蘭是上次聚會時老四陽光帶來的。她們每人隻喝了一小口,就受不了那種濃烈的味道而放棄了。 葡萄酒則是她的珍藏。 “你是怎麽找到我的酒的?”
“冰箱裏。”邵帥斜睨著她,“怎麽?帥哥沒送你回家?” 吃醋。艾怒麗笑彎起眼睛。
“哼,”邵帥冷哼一聲,一口喝幹杯中的酒。“看著我為你喝酒,而且還喝醉了,你很高興是嗎?” 他拿起酒瓶,有點找不到酒杯的口。 艾怒麗趕緊搶過酒瓶。 “你醉了。”
“這還要你說?我是醉了,”他自嘲地一笑,“這叫酒不醉人人自醉。自找的。” “知道醉了還喝……”她忍著笑去拿他手裏的酒杯。 “我沒全醉,還有點清醒。”
他躲開她的手,猛地抱住她的腰,將她反扭在沙發上用身體壓住。
“你是隻鴕鳥。我為什麽要放任你做一隻鴕鳥?因為我舍不得讓你難受。可你就是不知好歹,還讓我難受,你有良心嗎?”
艾怒麗早就發現,醉了後的邵帥要比沒醉前的他更加能說會道。 她笑嘻嘻地拍拍他的後背。
“好好好,我沒良心,我是個壞女人。你起來,我扶你去床上躺一會。這可是龍舌蘭,等酒醒了有你受的。”
“你不是個壞女人,你隻是個笨女人。一個不知道自己要什麽的笨女人。” “好好好,我不知道,你知道。乖,讓我起來。”
“不讓。”邵帥推著她的肩,將她壓得更緊,“一起來你就跟人跑了。我不讓。”他孩子氣地嘟起嘴。
邵帥平日裏總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樣,這少見的稚氣模樣令她的心不由柔軟起來。 她抱緊他,軟軟地哄著:“好,不讓就不讓,那你就這樣休息一下,咱不喝酒了。”
“好。”邵帥柔順地交出酒杯,將臉貼在她的脖彎處,“你也不許走開,陪著我。” “好,我不走開,陪著你。” 撫摸著他那頭短短的寸發,艾怒麗心底泛起一片陌生的柔情。
半夜,艾怒麗被一陣騷動給驚醒。睜開眼,隻見原本應該是躺在沙發上的邵帥正壓在她的身上,眼神閃亮地盯著她。 “你說謊。”他說。
“什麽?”艾怒麗揉揉眼,想要清醒過來。 “你說陪我的,結果還是跑了。” 他抓住她的手,嘴唇帶著惱怒強壓下來。
“等等……”艾怒麗掙紮著辯解,“沙發上……太小,擠著……不……舒服……” 她的話語在他的侵襲下漸漸支離破碎……
等呼吸再次平緩後,艾怒麗望著身邊那張滿足的臉,伸手摸摸他的額頭。 “頭不疼嗎?” 邵帥的眉頭抽搐了一下,那剛剛被興奮壓抑住的宿醉終於找上他。
“疼。”他按住突跳的太陽穴。 “真是,”艾怒麗輕聲嘀咕著,翻身坐起,替他揉著太陽穴。“那是龍舌蘭,烈得很。” 邵帥瞪了她一眼,又呻吟著閉上眼。 “都怪你。”
想到他吃醋的模樣,艾怒麗無聲地笑了起來。半晌,在她以為他已經睡著時,邵帥又睜開眼。 “回了他們吧,別去相親了。” 艾怒麗眨眨眼,低聲道:“我已經跟他說清楚了。”
“真的?”他猛地抬起頭,又呻吟著倒回枕頭裏,“你那是什麽酒,這麽厲害。” “龍舌蘭,世上最難喝的酒。也虧你能喝得下去。”
“我沒注意到。”他把眼睛睜開一道縫,咬牙道:“這帳我記下了。” 艾怒麗挑眉笑道:“是你自己亂吃飛醋,跟我沒關係。” 他掙紮著推倒她,兩人險些掉下艾怒麗那張小床。
“沒良心的。”他罵道。 “這話怎麽聽著像是怨婦的台詞。”艾怒麗嘻笑。 邵帥呻吟一聲,倒在她的懷裏。 “我覺得我就像是個怨婦。你為什麽不能對我好點?”
“我哪裏對你不好了?”艾怒麗一邊替他揉按著太陽穴,一邊笑。 邵帥抬起頭,“你把我趕回大連不說,還拿這些相親的人來刺激我。” 艾怒麗一愣,小心地望著他。
“我們……隻是姘居關係……吧……” 邵帥皺起眉,如果不是頭痛欲裂,他真想掐死她。 來日方長——他倒回她的懷中,如此告誡自己。
第十七幕 今晚做夢也會笑
時間:十月十二日星期四 晚 地點:艾怒麗家 整整一天,艾怒麗的耳朵裏都在回響著《大富翁》中那位錢夫人得意的聲音:“今晚做夢也會笑。”
今晚做夢的時候會不會笑她不知道,但此刻她是在笑。而且,就像王佳音所形容的,笑得像隻偷腥的貓。
同樣笑得像隻偷腥的貓的,還有站在她身邊,正按照她的指示把蛋白打至濕性發泡的“窖藏”帥哥邵帥。 “做個蛋糕要這麽複雜?跟化學試驗似的。”
邵帥“啪啪”地甩著打蛋器,一邊看著艾怒麗用電子秤和量杯稱量出所需的原料。
這正是她偷笑的原因。以往都是網友們在網上誇耀,打蛋泡這種體力活全是男友和丈夫包了,如今她這裏也來了個“包身工”,豈能不得意?
“這可是技術活兒,而且還能鍛煉人的耐心。”她得意地攪拌著奶酪糊。 “我的耐心夠好了。”邵帥嘀咕。
“是嗎?”她故意忽略掉他那怪怪的語氣,伸長脖子看看蛋泡,咧嘴一笑:“早著呢。” 邵帥看看她,忽然伸手勾過她的脖子,給了她一個結結實實的吻。 “我需要一點鼓勵。”
他笑得壞眉壞眼,越發像是一隻偷了腥的貓。 艾怒麗的臉不由紅了。她還不習慣這種親昵。 “是你自己鬧著要吃蛋糕的。”
她嘀咕著轉身去開烤箱預熱。剛一轉頭,便看到邵帥從她做好的底料裏挖了一塊消化餅。 “喂!”她叉腰跺腳。 “勞務費。”
邵帥得意洋洋地舔著手指,那頑皮的模樣不禁令她莞爾。她無奈地搖搖頭,低頭去整理那個底料上的小洞。 “唔,你有這種感覺嗎?”邵帥倚在料理台上打著蛋泡。 “什麽?”
“這像是小孩在玩過家家。”他用下巴指著料理台上的杯盤碗碟。 艾怒麗白了他一眼,沒理他。 過了一會兒,他瞪著手裏的蛋液問:“還沒打好嗎?”
艾怒麗瞅了瞅,衝他彎眼一笑。“快了,加油!” 邵帥甩甩酸脹的手臂抱怨道:“我怎麽有一種上當的感覺?” “你以為做個蛋糕很容易嗎?”艾怒麗得意地揚起眉。
“肯定比我想做的某些事容易。” 艾怒麗抬起頭,隻見他正以認真的眼神凝視著她。她眨眨眼,明智地沒有追問他的意思。 邵帥歎了口氣,認命地繼續敲打著蛋白。
蛋糕模終於進烤箱時,艾怒麗的手機又唱起“月亮之上”。 她本能地聯想起上次在這種情況下接到這個電話的情形,忍不住畏縮了一下。
邵帥看看她粘乎乎的雙手,自動自發地替她接起電話。 “喂……”她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於是便稟著一貫的“鴕鳥精神”縮著脖子躲進廚房。
“……姑媽啊,我是邵帥……是啊,我調回來了……嗬嗬,是想去看您的,還沒得空。您和姑夫身體都好嗎?……周末?好啊……嗬嗬,是啊……好……好……這事啊……我會幫您勸她的……沒事,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好……好……好,周末見。”
艾怒麗洗完手,又全神貫注地收拾著料理台。直到身後異樣的沉默令她受不了,這才回頭偷看了一眼。 隻見邵帥抱著手臂倚在廚房的拉門上,嚴肅地望著她。
她禁不住又漲紅了臉。 “誰是阿男?”他問。 “……姑媽……說什麽?”她低頭擦著料理台。
“你回來了?那丫頭竟然沒告訴我。這個周末來我家吃飯吧。對了,告訴艾艾,讓她把阿男也一起約上。我看那孩子不錯,不知道艾艾在猶豫些什麽,有空你勸勸她,對自己的事要上心點,別整天嘻嘻哈哈沒個正經。”他捏著嗓子學著姑媽的腔調。
艾怒麗局促地蹲下身子,假裝擦著地麵。 “誰是阿男?”他追問。 “就是……昨天……回掉的那個……” 邵帥眨眨眼,也在她麵前蹲了下來。 “你有幾個?”
“什麽?”艾怒麗抬起頭。 “我知道整個國慶期間你都在相親。相了幾個?還有幾個沒回?” “……沒了,都回了。”
艾怒麗心說,那個一直沒聯係她的“初戀”應該也算是回了吧。 邵帥眯起眼,研究地打量著她。 “那為什麽不告訴你姑媽,你回了他們?” “然後讓她嘮叨我?我又不傻。”
邵帥看了她半晌,伸手彈了一下她的腦門。 “你不是傻,你是隻鴕鳥。” 艾怒麗捂著腦門站起身。
“我就是隻鴕鳥。要不,你替我挨罵去!再說,讓她們知道了,肯定還得逼我繼續相親。我是能逃過一時是一時。” 邵帥也跟著站起身,“我不介意你拿我當擋箭牌。” “呃?”
“告訴你姑媽,我們兩人在一起,他們就不會再煩你了。” 艾怒麗的小心肝又亂了一拍。 “切!”她胡亂地揮著手,走過去查看蛋糕。“你以為他們會信?”
“為什麽不信?”邵帥跟過去。 “這還用說?”她斜了他一眼,“看看你,再看看我,說出去誰會相信我們是一對?” “你是這麽想的嗎?”他皺起眉頭,沉聲道。
“這很明顯嘛,”艾怒麗聳聳肩,“傻瓜才會相信你跟我是那種關係……” 她的話音未落,便被邵帥給扯了過去。他箍著她的腰,眯起眼眸。 “那你認為我們是什麽關係?”
艾怒麗大大咧咧地拍拍他的臉頰,笑道:“就是你要的那種關係唄。” “我要的是什麽關係?”
他的眼眸眯得更緊,卻克製著沒有收緊手臂。因此,艾怒麗並沒有發現那在他眼中聚集的怒氣。她仍然輕鬆地嘻笑著。 “床伴關係?姘居關係?或者叫作……”
邵帥怒吼著吻住她,堵住後麵那些令他想捏死她的話。直到怒氣稍稍平息了點,這才放開她。
“我真想掐死你!”他仍然鉗製著她的腰,死盯著她的雙眸,“在你眼裏,我是這種不負責任的男人?你就這麽肯定我隻是拿你當床伴?” “不、不是嗎?”她慌亂地求證。
“不。不是。從來就不是。”他輕撫著她的臉頰溫柔地道:“你該知道我這人從來就是貪心的。短期關係是不會讓我滿足的。”
用“驚駭”一詞已經不能形容艾怒麗此時的心情。她簡直是被嚇傻了。 “你、你你你……你不能……”她期期艾艾地道。 邵帥惱火地搖著她。
“我能。而且我愛你。不然我為什麽留著那張一米六的大床不睡,來擠你這隻有一米二的小床?”
艾怒麗驚嚇地張大嘴,努力了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也許……你隻是想上我的床。” 她扯起一個難看至極的討好笑臉。
“你!”邵帥忍不住勒緊她的腰,“我不僅是想上你的床,你的人、你的心、你的全部我都想要。” 艾怒麗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不由自主地掙紮起來。“不,這不是真的……”
“這是真的。”他惱火地壓製住她的掙紮,“而且,你沒發現你也愛我嗎?” 如果不是他正抱著她,艾怒麗肯定會溜到地上去。看著她嚇白了的臉,邵帥心軟地歎了口氣。
“你真是一隻鴕鳥,遇到想不通的事情寧願把頭埋起來,也不肯去麵對。可你不去麵對,它們就不存在了嗎?” “我可以假裝它們不存在!”艾怒麗忍不住嘶吼。
瞪著眼前的那張臉,她絕望地發現,被她以層層謊言埋沒的真相竟然昭然若揭。
聰明如她,怎麽會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又怎麽會看不出他的心意?可是,知道了又怎樣?看出了又如何?麵對令人害怕的未來,她隻能假裝什麽都不存在。然而,他卻不讓她如願,他非要拆掉她的藩籬,非要她去正視那她不敢細看的真相……
“為什麽?為什麽非要逼我……”
她閉上雙眼,聲音微微顫抖著。她完了。就像林黛說的,她這把老柴真的著了。而且,正如她一直所害怕的,隻怕全世界的救火隊也救不下這把火……
“你到底在害怕什麽?”邵帥擁緊她,親吻著她的臉。“你該知道,我是不會傷害你的。我愛你呀,你難道看不出來?”
艾怒麗悲傷地搖著頭。她相信他愛她,就像她也愛他一樣。可是……這正是她所害怕的…… “你在怕什麽?” “我……”
有一瞬,她似乎看到了父親臨終前那難以割舍的目光,和母親傷心欲絕的麵容。 她再次搖搖頭。她不要那種未來。他們之間的關係為什麽就不能是簡單的“同居關係”?
“為什麽?”她痛心地望著他,“為什麽我們之間不能是單純的肉體關係?為什麽你非要讓我們之間扯上複雜的感情?” 邵帥愕然地望著她。
“我不會愛人,也不想愛上什麽人。我負擔不起。”艾怒麗搖著頭低喃,“我……很抱歉,我不能……”她淒然一笑,“我告訴過你,我是愛無能。”
他凝視著她,目光中漸漸濃鬱的溫柔幾乎要融化了她。
“你不是愛無能。”他擁緊她,將下巴擱在她的頭頂,安慰地輕搖著,“你隻是對前途沒有信心。對我沒有信心。不過,沒關係。我有信心就好。”
他推開她一點,讓她看著他的臉。
“我不會要求你什麽。如果你隻滿足於這種單純的同居關係,那……我也會接受。隻有一條,”他的手指撫過她的臉頰,“不許把我關在你心門之外。我不強求你回報我什麽,隻要你願意讓我陪著你。”
艾怒麗眨眨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 “如果你隻願意付出這麽多,那我就隻要這麽多。隻有一個條件:不許有別人。”他重申著。
“可、可可可……可是,為什麽?”艾怒麗結巴著。 “為什麽?”邵帥苦笑,“誰讓我愛上一隻鴕鳥呢。” “為……為為為、為什麽是我?”
“誰知道?”邵帥聳聳肩,“我隻知道看著你喝醉,看著你想愛人又不敢愛時,我會有一種心疼的感覺。”他抬起她的下巴,“我能怎麽辦?隻能順著你,你願意給我什麽,我就接受什麽。”
看他說得像個小媳婦,艾怒麗忍不住笑了起來。 “哇哦!” 她輕呼。竟然真的有人願意隻做情人,不要求太多。今晚做夢時,她是不是該偷笑? 烤箱響了。
邵帥看到艾怒麗奇怪地愣在烤箱前,便走了過去。 “怎麽?又失敗了?” 艾怒麗轉過身來,手裏捧著一隻雪白可愛的奶酪蛋糕。
“成功了。”她低頭看看蛋糕,又抬頭看看他,“居然成功了。” “不好嗎?”邵帥接過蛋糕,那香味勾得人垂涎欲滴。
“可是,”艾怒麗茫然地跟在他的身後,“以前的做法跟今天一樣啊,為什麽那些都失敗了,這個卻成功了?” 他切下一塊品嚐著,不禁愜意地眯起眼。
“唔,好吃。”他看著蛋糕,得意地一笑。“可能是因為有我在這裏。”
第十八幕 甜蜜的負擔
時間:十月十三日星期五 地點:艾怒麗家 艾怒麗還是沒有找到勇氣向姑媽坦白“醜男”的事。 可是,就算躲過了今天,明天該怎麽辦?
中午一起用餐時,邵帥倒是出了個主意。他說明天去姑媽家,他可以暗示姑媽,說她在外麵有人了,隻是暫時不想公開。 艾怒麗白了他一眼。
顯然,他並不了解姑媽。姑媽是那種傳統型的中國女性,在她眼裏,孩子對長輩是不該有任何秘密存在的。 邵帥笑,說明明有個現成的擋箭牌在這裏她不敢用,挨罵也是活該。
艾怒麗歎了口氣,如果不是想到“借用”這個“現成的擋箭牌”的後果,她還真是有點動心。
可是,她好不容易才讓自己接受了她也愛著他的事實,這個事實對於她來說,就像是個敏感的傷口,暫時還經不得碰觸。如果現在就將他們之間的“新關係”公布於眾,這無異於是將自己暴露在刀劍之下——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幾乎不需要想像,她就能看到姑媽和眾家姐妹將她“剝”得體無完膚、鮮血淋漓的慘狀……
更何況,她自己都還不知道該拿這種“新關係”怎麽辦。 晚上邵帥有應酬。 沒人在耳邊提醒明天該怎麽辦,她便理所當然地繼續做著她的鴕鳥。
隻是,麵對這一室的清冷,艾怒麗竟然感覺有點不適應。
令她覺得奇怪的是,邵帥不在的那兩年,她的夜晚也都是像現在這樣一個人度過的。隻是,那時好象並沒有這種度日如年的感覺。
艾怒麗縮在沙發上,一邊無聊地按著電視遙控器,一邊密切地注意著時鍾。九點四十七分,樓下終於傳來熟悉的汽車引擎聲。 她幾乎想要衝下樓去。
為了克製住這種衝動,她抱起抱枕翻身趴在沙發上——卻又忍不住伸長脖子去看緊閉的大門。 漫長的幾分鍾後,門口響起鑰匙的聲音。
自從前天將備用鑰匙“暫借”給邵帥鎖門後,艾怒麗便再沒見過它們。 開門了。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玄關處。 “回來啦。”艾怒麗裝作很隨意地招呼著。 “嗯。”
邵帥也很隨意地應著。一邊順手放下公文包,彎腰從鞋櫃裏拿出一雙拖鞋。 她驚訝地望著那雙拖鞋。他是什麽時候放進去的?她竟然不知道。
看著他以似乎已經這麽做了一輩子的熟稔換著鞋,艾怒麗的心頭滾過一陣異樣的感覺。她覺得這幅畫麵她似乎也已經看了一輩子…… 換好鞋,邵帥搖搖晃晃地向她走來。
她抬頭仰望著他。隻見一件西裝隨意搭在他的臂間,領帶鬆垮垮地垂在他的胸前,就連一向整齊的襯衫都顯得有些皺巴巴的——而就這樣一個略顯邋遢的形象,在她看來仍然是那麽的帥氣、可愛……和令人心動……
“咦?你喝酒了?” 艾怒麗翻身坐起,看著他泛紅的顴骨。 “沒有。” 他推開她的腿,癱坐進她的身邊,一副連手指頭都動不了的疲憊模樣。 “這麽累?”
艾怒麗不由自主地湊過去,替他抽掉領帶,拿開西裝。
“還好。這是上任後的第一個大case,整個公司的人都在看著,不得不費點心力。”他將頭倚靠在沙發背上,衝她微微一笑。 “拿下來了?” “當然。”
他斜了她一眼,明亮的眼睛裏含著異樣的水光。 艾怒麗疑惑地看著他。認識他這麽多年,她知道隻有在一種情況下他才會雙頰通紅,兩眼水潤。
她伸手試了試他的額頭,不由皺起眉。 “你在發燒。” “是嗎?”邵帥摸摸自己的額,“沒感覺。大概是有些累了。” 他看看她的臉色,微笑道:“別擔心,休息一會就好。”
艾怒麗瞪了他一眼,將他按倒在沙發裏。 “你老實躺著。又不是三歲小孩了,還這麽不會照顧自己。” 邵帥順從地倒進沙發閉上眼。
直到這時他才發覺全身的關節都在隱隱酸痛,太陽穴裏也像有個小錘在不輕不重地敲著。 看來,真是有點發燒了。 “來,張嘴。”
他睜開眼,隻見艾怒麗蹲在他的身邊,手上拿著一個體溫計。 邵帥皺起眉,抗議地瞪著體溫計。 “乖,就算讓我放心嘛。” 艾怒麗溫柔地撫著他的眉,輕聲哄著。
測量結果,38.2℃。 “看看,還說沒發燒!” 艾怒麗瞪了他一眼,轉身去翻藥箱。 “沒什麽大不了的,大概是開會時正好坐在空調出風口下麵,有點著涼了。”
邵帥想要爬起來,卻又被她一把給按了回去。 “起來幹嘛,躺回去。” “沒事,回去吃粒藥,睡一覺就好了。”他又想爬起來。
“回你那老鼠洞?”艾怒麗按住他,“死在裏麵都沒人知道!給我乖乖地躺好!” “真的不用,”他掙紮著,“小毛病而已……”
“你!”艾怒麗惱火地瞪著他,可一見他那病蔫蔫的模樣,立刻又心軟了。“乖,躺好,”她輕柔地按住他的肩,“你不想讓我擔心吧。”
邵帥愣了愣,嘀咕著“沒什麽好擔心的”,卻也十分不情願地重新躺下。 沒一會兒,艾怒麗端著一碗黑乎乎的中藥走過來。 “來,把藥喝了。”
邵帥的平生一怕就是中藥,不禁扭起臉退避三舍。 “什麽玩意兒!?”他抗拒道。 “這是正柴胡飲,退燒很管用的。”
“拿走拿走,”他用一種看眼鏡蛇的眼神看著艾怒麗手裏的碗,“一點小毛病,不需要吃藥……”
艾怒麗柔聲哄道:“你看,我隻用了很少的一點水化開的,一口就喝下去了。這藥不苦的,乖……” 再一次,在那聲拉長了的“乖”裏,邵帥違背意願地喝下那碗藥。
吃完藥,艾怒麗軟硬兼施,逼著邵帥去她的床上躺著,又翻出冰袋替他做著冷敷。一直折騰到十一點,感覺他的體溫恢複了正常,她這才放心地抱著他沉入夢鄉。
☆ 時間:十月十四日星期六 地點:艾怒麗家 一種異樣的感覺先於艾怒麗醒了過來。 她猛地坐起,回身摸著身邊。 邵帥不見了!
抬頭看看外麵的天色,才剛蒙蒙亮而已。床頭鬧鍾的指針也離六點還差著兩格。 他能去哪裏?還發著燒!
艾怒麗惱火地翻身下床,沒費勁便在一樓的“老鼠洞”裏找到了失蹤的病人。 看著裹著棉被替她開門的邵帥,艾怒麗差點兒氣瘋了。 “你這是幹嘛?!好好的又跑下來幹嘛?”
她伸手摸著他的額,卻發現他的體溫更高了,不禁急得罵道:“看看你!好不容易退燒的,現在溫度又高了!不行,我得送你去醫院!”
“不用……”邵帥軟軟地抗議,“睡一會就好……” “閉嘴!”艾怒麗一邊怒吼著,一邊七手八腳地幫他套上衣服,“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看我不揍死你!……”
邵帥很想告訴她,如果他真有個三長兩短,她就揍不到人了。可頭重腳輕的事實讓他沒有精力再去調侃她,隻得任由她擺布著自己。
“……哪有你這麽任性的病人?!睡得好好的,為什麽跑掉?你就是存心跟我作對,不想讓我好過……”
艾怒麗幾乎是一路罵到醫院。直到醫生再三保證,邵帥隻是受了點風寒,掛點水退了燒就能讓她繼續罵個痛快,她這才放下心來。 折騰了一圈回到家時,已經快中午了。
艾怒麗不由分說,將邵帥按在自己的床上,並用最嚴厲的目光給鎖上後,便去給他熬粥——她記得小時候,每次感冒了母親都會熬些濃濃的粥。而她在吃了那粥後,感冒似乎真的很快就能好。她希望這個奇跡也能在邵帥身上實現。
剛淘完米,電話就響了。 艾怒麗看看熟睡的邵帥,敏捷地拔掉話機插頭。 沒兩分鍾,手機又響了。 她以同樣的敏捷關機後,又不放心地走進臥室。
邵帥仍在沉睡。顴骨上的紅暈已經褪去,卻讓那襯著青色胡茬的臉色看上去更顯蒼白。 她心疼地撫摸著他那濃而修長的眉,考慮著要不要去買隻雞。聽說雞湯也能治感冒。
邵帥的睫毛抖了抖,緩緩睜開眼。看到她時,他微微一笑。那略顯迷糊的稚氣笑容令艾怒麗的心頭猛地一震。她想,如果在未來的每一天裏,醒來的第一眼都能看到這樣的笑容,那該是件多麽美妙的事……
“嗨。” 他的聲音因剛睡醒而顯得有些低啞。 “嗨。” 艾怒麗眨眨眼,用手背試了試他的額。他的額頭冰涼,燒真的退了。她不禁鬆了一口氣。
“我就說睡一覺就沒事了。”邵帥笑道。 “還說!我真該把你扔在那個老鼠洞裏不管。”艾怒麗嗔著,又起身拿起床頭櫃上的水杯。“來,喝點水。醫生說了,要多喝水。”
邵帥搖搖頭,握住她的手。 “真是對不起,拖累你照顧我……” 艾怒麗皺起眉。 “咱倆需要這麽客氣嗎?你為什麽突然跑到樓下去?”
邵帥看著艾怒麗。隻見她頭發蓬亂,臉色憔悴,眼神中滿是擔憂。他長歎一聲,手指輕撫過她的指背。
“本來不想成為你的負擔的。我知道你的心結。我對自己發過誓,隻要能照顧你,成為你的依靠就好,絕不要你來照顧我……”
艾怒麗怔怔地望著他,突然間,她領悟到母親說過的那些話。 “如果你真愛對方,就不會介意誰依靠誰的問題。甚至會寧願負擔他一輩子,隻要他能陪在你身邊。”
原來,如果愛一個人,就算是負擔,那也是甜蜜的負擔。 當這句話在空中回蕩時,艾怒麗知道,她將這句話說了出來。 看著他又驚又喜的眼神,她忍不住摟住他,密密地吻住他。
她,“鴕鳥”艾怒麗,何德何能,能得到他如此真心對待…… “……感冒……”邵帥在親吻的間隙,掙紮著提醒她,“……會傳染……” 艾怒麗抬起頭,晶亮的眼眸凝視著他。
“早被你傳染了,你不知道嗎?”
第十九幕 可愛的人
時間:十月十五日星期天 地點:艾怒麗家 早晨八點。 破天荒的,艾怒麗在這休息日裏早早地醒了。 當然,這功勞要歸於那個讓她無法安睡的人。
經過一天一夜的休養,以及有助身心的“晨間運動”,邵帥的感冒全好了。此刻,兩人正心滿意足地依偎在艾怒麗那張一米二的小床上,聆聽著窗外冷杉上小鳥的啾鳴。
看著那兩隻不知名的鳥兒卿卿我我,感覺著時間如流水般從他們身邊靜靜流淌而過。艾怒麗感慨道:“真想就這樣一直到老。” 邵帥用鼻子親昵地摩擦著她的頭頂。
“隻要你願意。” 她當然願意。艾怒麗歎了口氣,原來這圍城裏並沒有什麽洪水猛獸。原來,一直都如邵帥說的那樣,是她自己膽小如鼠,害怕嚐試罷了。
邵帥誤會了她的歎息。他轉過她的臉,凝視著她的雙眸。 “我比你小六歲。按照正常的規律看,我應該死在你的後麵。” 艾怒麗詫異地眨眨眼,“什麽?”
他認真地道:“我向你保證,絕不死在你的前麵,不讓你承受像你媽那樣的痛苦。” 艾怒麗眨眨眼,再眨眨眼——天啊,世上竟有如此可愛的人!
“天啊,你真可愛。”她喃喃低語著捧起他紮手的下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可我寧願我們都活著,做這世上最老的一對老鴛鴦。”
邵帥的眼眸閃爍著,半晌,低歎道:“你總算是想通了。我以為我等不到那一天呢。” 他那炙熱的眼神不禁讓艾怒麗羞怯起來。她垂下視線看著兩人交握的手,突然想起姑父的話。
難道他就不怕付出的沒有回報? 她從睫毛下偷窺著他。 “你……是……什麽時候決定要跟我好的?”她問。 邵帥聳聳肩。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隻是,在過去的兩年裏,隻要一想到你的身邊會有另外一個人代替我的位置,我這心裏就像有隻貓在抓撓。” 他沉默了一下,微微一笑。
“我爸媽也曾給我介紹過幾個,可每次我總是要想到你。所以,一有機會我就決定試上一試,看看我們之間到底有沒有可能。” “你就不怕你是白付出了?”
他捏了一下她的鼻子。
“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樣小氣的。如果你我真沒緣份,我想我至少是努力過了。至少是對得起我這份感情的。何況,”他挑起眉,手指劃過她的唇。“我的投資並沒有虧本啊,這不是有收益了嘛……”
他向她俯下身。 艾怒麗微笑著迎向他,一邊模糊地想著,得告訴姑父,在他們“這些年輕人”當中,也有不怕死敢於奉獻的…… 她的眼睛猛地一睜,“糟了!” “怎麽?”
邵帥嚇了一跳,驚訝地看著艾怒麗敏捷地跳下床。 “……手機……姑媽……” 艾怒麗語焉不詳地嘀咕著,翻出關了機的手機。
昨天光忙著照顧他了,竟然將去姑媽家的事忘得幹幹淨淨。
打開手機,隨著一連串急促的短信音,艾怒麗發現她竟然收到二十八條未接電話的提示!除了一個老三陽光的,兩個老大林黛的,三個老二冬青的,以及八個妹妹艾米麗的之外,其餘全是姑媽家的。
出於眾所周知的原因,她選擇先給艾米麗回電。 “你去哪兒啦?家裏電話沒人接,你的手機也關機。”艾米麗劈頭便是一通責問。
“邵……是一個朋友病了,事出緊急,沒來得及通知你們。” 見她不肯說出自己的名字,邵帥惱火地彈了一下她的耳垂,翻身下床去梳洗。
“姑媽知道你拒絕那個姓裘的事情了。你竟然都沒跟她說,她惱火得不得了。你就等著她收拾你吧!你也真是,又不是小孩子,這種事能瞞多久?再說,出於基本的禮貌你也該先告訴她一聲……”
艾怒麗好脾氣地聽任妹妹訓斥著,一邊踱到衛生間的門邊,看著“少帥”用老式刮胡刀刮著胡子。 “我喜歡你家的大浴缸。”
邵帥突然衝她——正確的說法應該是衝著手機——大聲嚷道。 艾怒麗吃了一驚。 艾米麗比她還要吃驚。 “誰在咱家?”她問。
“沒……”艾怒麗連忙瞪了邵帥一眼,轉身走開,“是……電視。是電視。” 艾米麗將信將疑,又道:“姑媽很生氣,十分的生氣。你最好趕緊給姑媽回個電話,不然……”
艾怒麗垮下臉。不管怎麽說,這頓罵肯定是逃不掉了。 她掛掉電話,轉身衝邵帥叉起腰。 “你什麽意思?”
邵帥慢條斯理地刮著胡子,用鼻子哼了一聲,道:“你打算怎麽跟你姑媽解釋?” 艾怒麗也在犯愁。她立馬忘了他剛才的惡作劇,愁眉苦臉地往抽水馬桶上一坐。
“你說我該怎麽說?” “實話實說。” 他聳聳肩,光裸的肩背肌肉迷人地滑動著。 艾怒麗心癢癢地伸出手想要去摸,可……看看手上的手機,她歎了口氣。
“算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大不了被罵一頓,頭掉了也不過碗大個疤。” 邵帥好笑地看著她一臉悲壯地撥通電話。除了開頭那一句“姑媽”外,艾怒麗便再沒有機會開口。
看著她無奈地翻眼,他忍不住彎腰在她唇上印上一吻。 艾怒麗倒抽一口氣,往後避去。
姑媽聽著她的抽氣聲,以為這是她後悔的表示,不禁心下一軟。可想到她讓她丟臉的可惡行徑,又咬起牙來。
“……就算要跟他吹,你也先給我打聲招呼啊!你這是對我以及對對方的不尊重!……” 他的刮胡膏沾到了艾怒麗的臉上,邵帥微笑著伸手替她抹去。
艾怒麗衝他皺皺眉,卻並沒有躲開。此刻,她正需要他的力量來支持她撐過姑媽的批判。 邵帥了然地捏捏她的臉頰,轉身繼續刮著他的胡子。
“……不來也不說一聲,我們還以為你出了什麽事呢!……” “……是邵帥,他發燒了,我送他去醫院……” 艾怒麗總算是見縫插針地解釋了一句。
“要緊嗎?”姑媽問。得知不要緊後,姑媽繼續批判:“都是你媽慣得你,什麽都由著你的性子……” 艾怒麗起身倚在牆上,衝著鏡子裏的邵帥做了一個無奈的鬼臉。
邵帥舉起手臂,胳膊和背部的肌肉隨著刀鋒的運轉而流暢地運動著。艾怒麗心不在焉地看著,無意識地伸出一根手指,延著那肌肉運動的方向描畫過去……
看著他背部肌肉收緊,艾怒麗困難地吞咽了一下。她發現她的心跳開始不規律起來。而手指下那肌膚的熱度,也在明顯的升高。
邵帥小心地放下刮胡刀,用毛巾擦拭著下巴,一雙晶亮的眼眸在鏡子裏與她的視線糾纏著。
艾怒麗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看著他的背明顯地僵硬了一下,她不禁得意地一笑,趨前在他背上印下一吻。
“……總之,以後你的事我再也不管了!你走你的陽光道,我過我的獨木橋。等你老了,再想著我的話後悔得哭吧!”姑媽惱火地掛掉電話。
邵帥拿過電話,用身體將她抵壓在牆上。 “如果我衝著你姑媽的電話呻吟,你猜,她會怎麽想?” 呻吟的是艾怒麗。她擁住他,將自己貼在他的懷中。
“管她怎麽想。我這不是照著她的要求,給自己找了張長期飯票嘛。” 她眨眨眼,又仰起頭。 “怎麽像我在向你求婚?”
邵帥悶笑著吻住她,“既然你搶了我的台詞,那我就說‘I do’吧……” 兩人正吻得難舍難分,可惡的手機又響了。 “喂……”
艾怒麗擺脫他的唇,習慣性地接通電話。邵帥惱火地啃咬著她的脖子,害得她一口氣幾乎接不上來。 “給你的那個友交網站你試了嗎?” 是林黛。 “沒……”
艾怒麗仰起頭,將更大的空間讓給邵帥。 “我剛才上去看了一下,條件不錯的男士很多,要不要我幫你申請?”
邵帥出其不意地在她耳後某個敏感點上施了點小手段。艾怒麗一時沒忍住,發出一個細細的聲響。 “什麽聲音?”林黛疑惑地問。 邵帥搶過手機,“我們正在忙。”
在林黛的倒氣聲中,他匆忙掛斷電話,繼續著他未完成的“工作”。 而令人惱火的是,緊接著手機又響了。 邵帥皺緊眉頭準備關機,卻誤按了接通鍵。
“艾艾,聽說你跟我媽那個斷了?”話筒裏傳來表姐的聲音,“那楚連呢?也斷了嗎?” “楚連?”邵帥瞪著艾怒麗。 艾怒麗心虛地一笑,伸手去搶手機。邵帥連忙舉高手臂。
隻聽手機中又傳來表姐的聲音。 “我看那個楚連也不可靠。這樣吧,我這裏還有一個,約在明天見個麵怎麽樣?”
邵帥惱火地將手機拿到耳邊,怒吼道:“不必費心了,她已經有了。” “啊……” 表姐的一聲尖叫驚天動地,卻在邵帥果斷的一按下了無聲息。
“你還有沒有斷的?”他瞪著艾怒麗。 “哪有……”艾怒麗心虛地笑著,“人家也不積極的。他沒聯係我,我自然當作是已經了斷了。” ☆
艾怒麗再怎麽“鴕鳥”也知道,經過邵帥這麽一攪局,她想隱瞞跟他的關係已經是不可能的了——何況,她也想通了,既然有這麽個現成的“擋箭牌”在麵前,為什麽不用?
因此,當她躲在邵帥身後,羞怯地迎接不斷按響門鈴的眾親友時,心底竟然泛濫著一種不合時宜的得意。 最先殺來的是老二冬青,她正好在附近有事。
其次是表姐和姑媽雙雙駕臨。 她們在樓下正碰上結伴而來的老大林黛和老四陽光。 眾人剛剛坐定,艾米麗帶著一家老小殺到。
艾怒麗繼續發揚她的“鴕鳥”精神,陪著“小米粒”躲在書房玩著電腦遊戲,任由邵帥一人去應付那龐大的親友團。
小江逛進來笑道:“他哪隻眼睛看上你的?你竟然就這麽把他給扔在狼群裏?” “他能保護自己。”艾怒麗縮著頭嘀咕。嘀咕完,到底有些良心不安。 她磨蹭著踱進客廳。
隻見以姑媽為首,眾女分坐在三麵沙發上,麵對著獨自倚在電視櫃上的邵帥。 看著他形單影隻的模樣,艾怒麗的心頭猛然升起一股“護犢”般的勇氣。
她走過去,握住他的手,轉身與他並肩麵對那十二道探究的目光。 六人互相對視一眼,忍不住全都笑了起來。 “幹嘛?!”艾怒麗色厲內荏地喝問。
邵帥也笑了起來。他擁住她的肩,將她向書房推去。 “這裏沒你的事,你去陪‘小米粒’玩吧。”
“什麽?”艾怒麗迷茫地望著他,又轉頭望望那六個帶著玩味目光看著她的女人。 “放心吧,我們不會吃了他。”陽光笑道。 這句話讓艾怒麗剛跨出去的步伐又收了回來。
她道:“這是我跟他之間的事,你們隻要知道……”她咬咬唇,禁不住紅了臉,“反正……我不需要再相親了。” 眾人又是一聲哄笑,惹得艾怒麗幾乎惱羞成怒。
正在這時,手機又響了。 艾怒麗眨眨眼,心想,她的親友團都已經在這裏了,會是誰? 卻隻見邵帥從褲兜裏掏出他的手機看了看,順手塞給她。 “你接一下。”
艾怒麗疑惑地接過手機,“喂?” “艾艾呀……” “是你媽……” 她緊張地將手機還給邵帥。 “你接吧。” 邵帥衝她安慰地一笑,向陽台揮揮手。
艾怒麗聽話地向陽台走去。 隻聽著邵帥在她身後道:“我們家艾艾臉麵薄,你們不要戲弄她,我可是好不容易才……”
艾怒麗紅著臉跑上陽台,期期艾艾地對著手機叫道:“阿……阿姨……” “艾艾呀,下周我跟你伯伯去看你們,歡迎嗎?”
“好、歡、歡迎……”艾怒麗慌亂地答著。她突然想起她比邵帥大了六歲,他的父母能接受她嗎?
“哎呀,你可不知道,我家小帥那個急脾氣,說什麽就要做到什麽。我還真怕他會壞事……” 緊接著,電話那頭展開了一場話筒爭奪戰。最後還是邵媽媽勝利了。
“……艾艾呀,那我家小帥就拜托給你啦。我對那孩子是沒脾氣了,也隻有你能管得了他。對了,想吃點啥海貨?下周我們帶去……”
直到眾人散去,艾怒麗仍然感覺自己像是踩在雲端一般。這種忽高忽低、茫然無措的感覺令她有點不安。 “怎麽了?”邵帥將她落在腮邊的發絲挽到耳後。
“你媽……”她迷惑地抬起頭,“她怎麽沒有反應?” “反應?” “我比你大六歲耶!是當媽的都不會同意!” 邵帥無聲地笑了起來。
“你還笑!”艾怒麗惱怒地擰著他的手臂。 “其實吧,這是我家的傳統。”邵帥笑道,“我媽就比我爸大。” “真的?”艾怒麗不信地眨著眼。
“真的。我發誓。”邵帥認真地舉起手。 “可……”她仍然有些懷疑,“我……就像小江說的,我幾乎一無是處,你哪隻眼睛看上我的?”
邵帥歎了口氣,“你呢?你又是哪隻眼睛看上我的?” 艾怒麗眨眨眼,沉思道:“你……很可愛啊……” “因為我可愛,所以就愛我?”邵帥挑起眉。
“當然,可愛可愛,可以愛的嘛。”艾怒麗嘻笑道。 “那麽,我也要這麽回答你。因為你可愛嘛。” 邵帥溫柔地摟緊她,與她一同沐浴在夕陽那金色的晚霞中。
“你媽比你爸大幾歲?” 暮色四合中,艾怒麗依偎在邵帥懷裏問道。 邵帥猶豫了一下,揉揉鼻子。 “四天。”
結局 愛是需要努力的
手機響時,艾怒麗正將一個完美的乳酪蛋糕從烤箱裏取出來。 邵帥隨意地坐在客廳地板上,麵前茶幾上放著一個筆記本電腦,膝邊堆著的一堆散亂的文件。
他將閱讀眼鏡往下拉了拉,看著艾怒麗將手機夾在耳邊。
“喂?……噢,你呀,你好你好……現在?”艾怒麗抬頭看看時鍾,“恐怕不行……下次?算啦,有機會再說……不過還是謝謝你……好好好,有空再聯係。”
艾怒麗掛了電話,忍不住歎了口氣。 “誰的電話?”邵帥將眼鏡推到額上。
艾怒麗看著他,很容易就能想像出幾十年後他戴著老花鏡的模樣。她又歎了口氣,把筆記本電腦往一邊推了推,將蛋糕放在電腦旁。 “是楚連。”
“‘初戀’?”邵帥立刻警覺了起來。 看著他慎重的模樣,艾怒麗笑嘻嘻地彎腰親了他一下,道:“你知道我為什麽叫艾怒麗?” “愛是需要努力的?”
艾怒麗意外地眨眨眼,她忘了她在喝醉時曾經給他解釋過。
她坐在他身邊,拉過他的手臂圍在肩上,歎道:“愛不僅需要努力,更需要雙方的努力。你看這位‘初戀’,雖然相親時我們都有點感覺,但他沒努力,我也沒努力,所以最後沒戲。再看看那位‘醜男’,他努力了,可我沒努力,所以也沒戲。而你,”她撥過他的臉,“你肯努力,也逼著我跟著你一起努力,所以我們才能走到一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