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剩女?!
二十七歲生日當天,中午十二點,我在最好朋友的婚禮上。
我不是伴娘,也不認識伴郎,我就坐在角落裏,喝著味道不算純正的紅酒,聽桌邊兩個中年女人聊天。
聊的大概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話題,我不喜歡聽這些,我繼續喝酒,心裏想著三四年前的事情。
方睿慈結婚了,我怎麽也想不到,我腦子裏,她應該是我們宿舍最後一個結婚的,甚至是終身不婚的那種。
可她就是結了,最重要的是,她比我小,結婚卻比我早!
收到喜帖的時候,我還從沒見過準新郎,更談不上認識。我傻了一會兒,馬上給丁璀打電話,又給路苗苗發郵件,我在QQ裏和鄭筱萸整夜整夜的說這事,我把MSN名字改成了剩女希瑞,被鍾靜嗤笑了一把。
我們宿舍六個女生,按照當年夜談的排行,我該是第三個結婚。可如今呢?
鄭筱萸女兒快三歲了,鍾靜人在國外,老公在國內守身如玉,路苗苗還是和情投意合在一起,至於丁璀,聽說也新結識了男朋友。
今天,最不可能出嫁的書呆子方睿慈結婚了,聽說半年前就領證了,新郎是博士。我雖然看不起男博士,更看不起在讀女博士,但是人家結婚了,我沒結,孤苦一人,身邊連個說話的都沒有。
想起男朋友三個字,我沒好氣,又給自己倒酒,敬了下沒有出場的馮綸同誌。他在,我美其名曰有個暗戀對象,把話挑明以後,我們連做個同學都覺得尷尬。他把我織的圍巾寄了回來,我轉送給院裏的看門大爺。
我有點想爆粗口,雖然我不會。
馮綸不是東西,太不是東西。好在今天他不在,他在,我一分鍾都待不下去。他女友曾經住在我們同層,身條順,罩子靚,胸大也有頭腦,男生們好像一直這麽形容,我們六個關起屋門邊吃西瓜邊要嗤笑她,可如今,她跟了馮綸,或者說馮綸跟了她。有時候我都想不起她大名叫什麽,總是依然按著過去背地裏的叫法稱她奶牛。
她的胸真大,我有事恨胸太大的女人,港劇裏胸大的女人都沒有頭腦不是嗎?
男人無非都是些膚淺的東西,看身條,看臉蛋,不看知識學問。注重知識學問的,八成外形又是二等殘廢。
這麽想,我心裏更不平衡。我後悔自己念了研究生,倒不是因為學了文獻檢索專業,而是因為同校沒有幾個看得過去的男生,蹉跎了,歲月沒有饒過我,我知道,我二十七歲了,偶爾熬夜過後眼角有細細的紋路了。
我愛過,愛過馮綸,他愛別的胸大女人,不愛我。
我現在不暗戀他,我誰也不喜歡,誰也不在乎。
媽媽總說我自欺欺人,其實她不算懂我的,還是老爸理解我。收到方睿慈喜帖那天,我著實在屋裏發了一下午瘋,他聽見我乒乒乓乓摔東西,還是笑嗬嗬的端著盤切好的西瓜近來,裝做什麽都不知道。
“得啦,丫頭,吃點西瓜消消火。”
我就愛爸爸這樣,什麽都明白,什麽都不點破,讓我還很自尊,也留了最後那點麵子。
混成宿舍裏最後一名的大剩女,請非所願,我也無從選擇。
古籍處的關處長結婚了,有個四歲的兒子,我再往死裏含情脈脈,每天準時給他拿報紙,偶爾一起吃頓浪漫晚餐,我還是狠不下心去他家裏插足。他媳婦不容易,拉扯孩子長大,女人何必為難女人。
喝了兩杯還沒醉,我給自己倒了第三杯,遠處的伴郎新郎漸漸分不太清楚。耳根子邊的老女人談話還在。
我想拍案而起,幹淨利落的撮合了她們倆的兒女,可我是誰,我自己都沒推銷出去,我有什麽資格倒媒拉欠?
我踏踏實實坐著,喝了第四杯。一隻手支撐著頭,發現新郎新娘開始輪桌敬酒了,想坐正身子,修正下形象。
同屋六個,觀禮的隻有我。我其實形象不差,很嫻淑,很知性。
我和楊憲益先生的夫人同姓,我取了蕭乾夫人名字裏的字,我的小名和沈從文太太一樣。
我喜歡我的名字,別人叫我戴若,若若,爸爸媽媽叫我兆兆,因為我出生昭示了好年景。那一年爸爸評上了特級職稱,媽媽當上先進工作者漲了兩級工資,發了二十斤糧票。
“若若……”
我是古代文獻檢索專業出來的優秀畢業生,導師以我為榮,論文答辯我排進全校前十名。我不是女學究,不是方睿慈那些第四類人種的女博士,我雖然在大學圖書館工作,可我……
“若若!”
有人叫我,在方睿慈的婚禮上,竟然有人叫我。
拍拍臉頰醒酒,我看到兩張一樣的臉在眼前重疊又分開。直起身,我還記得端起酒杯。
“新婚……新婚……快樂……”
酒還沒喝到嘴裏,那人抓著我的杯子放回桌上,又把我按到座位上坐好,俯下身子仔仔細細的打量我。
這次我看清楚了,是方睿慈的姐姐,方睿智。她也不是伴娘,但是她坐在親友席。我來晚了,我坐在加桌的小角落裏,這桌的紅酒味道特別不好。
“若若?”
“方姐姐……”我傻傻笑笑,端起杯子想敬她。
“若若,姐姐跟你說點正事!”
方姐姐坐下了,我挪挪椅子打了個酒嗝,慌忙捂住嘴。
“若若,也老大不小了。”
方姐姐遞過來一杯清水,我很燥熱,咕嘟咕嘟兩大口就喝光了,杯子還給她,又坐直了身子等著。
“若若,姐姐給你介紹個對象吧?”
加出來的一桌本來不顯眼,我把酒杯碰到地上摔碎的聲音很響亮,觥籌交錯,大家目光殺過來,又很快轉走。
我的小宇宙在旋轉,半天沒有消化方睿智的話。
我不是沒相親過,可是今天是我生日,我二十七歲了,放睿慈這個在讀女博士出嫁了,無論如何不該有人戳我的痛處。
我沒回話,酒店的服務員蹲在我腳邊收拾酒杯的碎渣。
我喜歡她盤起來烏黑的發髻,上麵簪朵珠花就趕上古典美人了。
“若若!”方睿智的聲音在耳邊放大,推推我的肩,指著正台當中的一桌,附耳告訴我:“就他!楊憲奕!”
倒黴催的婚禮!
我看不清那張遙遠的臉,方睿智說的那個名字,五秒鍾以後我就忘了,沒有放在心裏。婚禮上我受了視覺和內心的雙重刺激,雖然方睿慈一再邀請我去新家坐坐,但是我婉然謝絕了。
臨走的時候,借著最後一份清醒,我把手頭幾個人攢的大紅包塞給她,其實也不算多,幾千塊而已。比起我們分享的四年苦樂,算不得什麽。
她們四個都不能來,其實很可惜,也少了我的尷尬難耐,下次,也許會是丁璀的婚禮,或者是路苗苗的,總之,不會是我。
出了酒店,門童幫我招手要了出租車,要跨步上去的時候,我才發現手包落在宴會桌上了。
心裏本來就煩,有氣,酒也有些上頭,司機白了我一眼,我扶著車門搖搖晃晃的站穩,回了禮貌的微笑,轉頭就開始憎恨今天的一身打扮。
今早我特意把鬧鍾調得很早,昨天下午我去做了臉,都隻為了今天的婚禮。我不想別人看到眼角細細的紋路,我不想別人問衣服是什麽牌子,用的什麽牌子的眼霜。
但這個社會,免不了這些俗套的東西,所以我做了足足的功課。
拿著喜帖出門,我就是萬能無敵的女希瑞,雖然我沒有哥哥希曼幫襯,但是我也很厲害。
我能把《四庫全書》的條目索引倒背如流,我能記得《說文解字》裏九成漢字的注疏,我翻看過的古籍堆起來,我的房間都裝不下。我現在給關處長做助理,每天坐在他辦公室外間工作,偶爾幫他在文件上簽名,因為我的字很好,我練過硬筆書法。
今天我穿了高跟鞋,幾乎把腳指磨破,疼得咬牙切齒,還是穿了。足有七寸高,走路就搖晃。我是特意翻箱倒櫃找出來的,是姑媽從香港買回來的,豔紅色,襯得腳踝又細又白。怕搶了睿慈的彩,所以配了低調的淡粉上衣。
其實最近入夏我沒有發胖反而瘦了,可不知為什麽衣服有些緊,繃在身上難受,胸口的扣子是勒著勉強係上的。扶著酒店轉角門的金屬扶手,我一步差點摔在地上,好在門把我撐住了。直起身,隱約看見玻璃上映出的那張臉。
醉了嗎?沒有,我覺得沒有。五歲時在爸爸的筷子尖上舔了平生第一口白酒,現在出席活動我要幫領導擋酒。偶爾一兩次宿舍聚會,我總是喝得最多,但是從來不醉。
我是萬能女希瑞,我能倒背千字文,弟子規。
轉角門轉的很慢,我安心了,扶著一步步走,站到大堂裏,辨認了一下來時的路。從哪裏上樓,坐那個扶梯,我還勉強記得,宴會廳外麵有指引的牌子,上麵會寫著方睿慈和新郎的名字。
我站在一塊牌子對麵發了半天呆,才發現我記不清新郎叫什麽了。轉身又去對麵的大廳,迎頭卻撞到了一個人身上。
酒力不勝,踩著我的七寸高跟鞋,歪了一下就往旁邊倒,好在來人扶了我一把,正攬在我腰上,有些曖昧的距離。
我討厭曖昧,我和馮綸曖昧了,他跟了胸大女人,我跟關浩曖昧了,他有老婆有兒子,我隻在他外間模仿他的簽名。
這陌生人身上有煙味,還有和我一樣的酒味。他的眼睛很黑很亮,細長的,方方正正的唇線,從我的角度,能看見微微生出的胡子茬。
“對……對不起……”
我努力站直了身子,不想讓他扶。他鬆開了放在我腰上的手,轉而扶著我的手臂,過了好一會才真的放開我。
我不喜歡男人用香水,他身上的味道不好,但是不香,所以我不很排斥,也就任他扶著。他的手很大,合握著我的手臂富富有餘,他手掌裏很涼,我喝了酒,渾身發燙。
我想我是有點醉了,至少頭腦不清醒到和一個陌生男人麵對麵站了五六秒,很近的距離,也不說話,就望著他。
我看的很仔細,比看關浩還仔細。這男人的臉有些模糊,我看不太出他的年紀,我想他比關浩要大一些,正想呢,他突然推開我,一轉身扭頭就走了,連句客套的話都沒說。
我剛剛明明道歉了,莫名其妙。我沒好氣地站穩了,繼續往大廳門口走。這次在名牌上找到了睿慈的名字,毛筆寫的又黑又粗又大,沒有我寫的好看,但我一眼就認出來了。
剛進到廳裏,麵前掃過一陣風,是兩個男孩。一個從我麵前跑過去,一個年紀更小些,不知怎麽就撞在我身上。
今天很有男人緣,剛剛我撞了別人,現在有小男人來撞我。
婚宴撤了一半的席,還有留著沒走風卷殘雲的人,我摔在進門地上動靜不是很大,屁股很疼,但不是極丟臉。安慰著自己,我努力試著爬起來,祈禱著不要出大事情。
館裏幾個女同事勸過我信天主,我沒有從她們。我對佛祖也不感興趣,我就相信自己,相信先人留下的祖訓。我喜歡莊子和老子,我憎恨獨尊儒術的董仲舒。可現在,我前襟的扣子繃開了,我看見了自己胸衣上眨眼睛的幾隻小熊貓。我討厭胸大的女人,其實我自己的胸也不小,我是C,不是A,我從沒驕傲過,初中的時候,甚至為了內衣罩杯自慚形穢。
剛剛隱約聽見有布料撕扯,我猜是撤席的時候服務員弄壞了桌布。可我錯了,那不是桌布,我跪起來,覺得身後涼涼的,伸手去摸,我摸到了熱熱的皮膚,我自己的。再往上一點,是內褲上的小尾巴。
我喜歡這套卡通內衣,雖然今天我二十七歲了,但是我和十七歲的女孩穿一樣的卡通內褲。
但是我不想讓別人知道。
收身裙子開衩了,而且一撕到底,我又坐回地上捂著胸口,一時大腦一片空白。我不穿分身式的泳衣,我也不喜歡別人看我的身體。我不會遊泳,最多裹著浴巾在泳池邊擺擺樣子。
惹事的小男孩跑遠了,救命的人很久都沒有來。
我撐著醉了的頭,保持假裝的清醒。
方睿慈結婚了,今天是我生日,應該是好日子。我是戴若,我叫兆兆。正想著,我麵前出現一雙展開的手臂,很寬大的手掌。一件西裝外套劈頭蓋臉扔了過來。
我聽見陌生的聲音,比館長發號施令還嚴厲的口氣,就兩個字,“起來!”
我沒醉!我能喝!
我沒在男人麵前裸露過身體,除了嬰兒時期在爸爸麵前。
我想一頭撞死在來人胸口,又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今天是我的生日,不是忌日,我不能死,明天我還要跟關處長去開會,聽說去溫泉住,我期待很久了。
怕崴腳,我雙手撐在地上,又要蓋住身後暴露的小褲褲,我發誓以後再不穿這雙高跟鞋了。等我跪好了,用西裝外套圍在腰上,才發現麵前的男人蹲得很近,有點太近了。
我呆了一下,他和剛剛扶我的男人有點像,越看越像,是兄弟嗎?
“扣子繃開了!”
“啊?”
他沒有看著我的眼睛說話,不知道在看哪裏。我順著他的目光低下頭,盯著胸衣上的熊貓寶寶呆了一下。下一秒才怒羞攻心,雙手趕緊抱胸,怕他再窺視到一分一毫。
男人果然都是色胚,馮綸就找了大胸女人,如果他看過我的胸,也許他會和我一起。我鄙視馮綸,鄙視大胸女人,鄙視男人!
身後吹小風,冷氣很涼,身上都起了雞皮疙瘩。腰上的西裝要散架了,好在他一把抓住兩隻袖子緊緊握在手裏,製止了西裝滑下去。我的屁股保住了,我守衛著自己的胸口。不知道該站起來謝謝他,還是蹲在原地先清醒一下。
他適時地給了我提示。“慢慢起來!”
我聽了他的指示,又想起了館長,他說話的口氣像館長。頤指氣使的有官架子。我討厭大官,但是上麵說什麽我都聽話埋頭做。就是關浩讓我加班,我也從沒說過不。
手攤在胸上,歪歪扭扭的直起身子,本來不想扶他,最後還是在他肩上撐了一下才站起來。他也直起身子,幫我抓著西裝,等我站穩了,利落得把兩個袖口係了一下,圍在我腰上箍死。
我像《青蛇》裏的小青那樣扭著腰到桌邊找到包包,摸出手機要播,又要顧及胸口的衣服。
那個英雄救美的男人也跟了過來,拿過手機問了我要播的號碼。確實,我現在沒有資本和他爭搶,我隨時走光,所以就讓他幫忙了。
坐在剛剛做過的一桌,我對著狼藉的杯盤發呆,電話遞過來,我趕緊對著裏麵叫媽媽。
我丟臉的時候總是第一個找媽媽,雖然她揭我老底,但是她會給我補扣子,會給我把撕開的裙擺縫上。
說著說著,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就鼻子發酸了。廳裏還有收拾桌子的服務員,沒有吃夠婚宴的親友,甚至我背後還站著個陌生男人,我腰上圍著他的外衣,我就趴在桌子上,胸口也不捂了,抽抽泣泣哭起來。
今天我是壽星婆,我是萬能希瑞。可惡的在讀女博士方睿慈偏偏選在這一天結婚,姑媽買的高跟鞋不合腳,我胸前的扣子繃了,我身後的窄裙撕了,後麵的男人看了我的胸。
我邊哭邊說,媽媽在那邊好半天沒說話,我揉著眼睛抓起手機看,原來是手機沒電了。畫麵就是一片漆黑的屏幕,沒有媽媽,沒有安慰。
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我摔飛了手機抓起桌上剩了一半的紅酒瓶子抱進懷裏,仰頭就往嘴裏塞,嚇住了過來收拾盤子的服務員。
我知道這瓶紅酒不好喝,可還是就著瓶子咕嘟咕嘟灌了好幾口,有人伸手過來跟我搶,我立時凶悍的把他拍開。
啪的一聲,打在他手背上很響。
我心裏爽快了,繼續喝。酒太嗆喝不習慣,我開始咳嗽,趴在桌上又想哭。
我是知書達理的好孩子,我不能在睿慈的婚宴上失態。我這麽想著,把瓶子裏的酒都喝幹淨了,倒不出來了,才扶著桌子站起來,擦幹了眼淚。
我看了一圈。廳裏沒有一個熟人,隻除了身後這個男人,不算失態,我們認識不過十幾分鍾。他衝我皺眉頭,我也回皺過去,我不怕他,我剛剛打他手了。拎起包包,我準備走人。
沒出大廳我肩上就多了塊布,像是宴會廳裏那些工作人員的工作服,從肩上斜插到腰間。
本來我就怨恨今天的一身裝扮,現在我也不怨了,太慘了,顧不得了。出門我想往左走,被一隻手拎著隻能往右轉。
正門的方向明明不在這邊,他一路都牽著我走,也不跟我客氣,拽的我胳膊生疼。
“你……你……放開……”
他比我高,正常男人都比我高,應該說,他比馮綸和關浩高,我踩著高跟鞋隻能對他領口說話。我鄙視個高的,中學生物老師說個高的人腦子慢,心髒的血留到腦子裏費的時間多。
我個子矮,但是我腦子快。我賢淑,知性。
他沒理我,他的臉在我眼前就像一張麵無表情的大餅,我不喜歡大餅,我喜歡米飯,剛剛沒吃什麽東西,我胃裏其實不算舒服。
抱起酒瓶才察覺我把空瓶子拎出來了,他竟然劈頭奪下,還戳了我的頭。
我頭暈,他一戳就東倒西歪,高跟鞋又要打漂。還好,他沒有見死不救,接住了我,又扶在那個曖昧的腰間。
曖昧不好,曖昧往往最後不是愛,是什麽都沒有。我深有體會。
門開了,我看到好幾個自己,摸著那些臉,我特別開心,笑得聲音很大,摸完左手的,又去摸右手的,還把臉貼在上麵。他故意擋著我,我不理他,繼續和自己說話。那些我都是涼涼的,摸起來特別舒服。
門開了,我被拽著和幾個自己告別。這條走廊我完全不記得了,又在我麵前推開的門我也不記得了。
我被拎進去之後,幾乎什麽都不記得了。隻覺得枕頭很鬆軟,被子裏有一種陽光的味道。
對,陽光的味道,我喜歡陽光,喜歡曬太陽。我很白,不怕曬,曬不黑,我很驕傲。
明天我要和關浩去溫泉開會,我期待,我也害怕,我期待和他一起,我害怕發生什麽。我不會遊泳,也不穿分身的泳衣。我幼兒園淹過水,後來也怕水。
我不想見馮綸,但是他常常在圖書館出現。他胸大的女友也一起。他們都留校了。和我留校的方式不一樣。我們現在見麵不說話,當作陌生人。反而是看門大爺進門總問好,幫我把信件整理規整。
我看見一張陌生又熟悉的臉,然後就在陽光的味道裏,什麽都不記得了……
我沒一夜情!我沒!
我在夢裏唱了半天《媽媽咪呀》的選段,我最喜歡《gimme gimme gimme A Man After Midnight》,在大學演出的時候,關浩給我弄了張靠前排的座。
我二十七歲了,卻迷戀六七十年代的老歌老樂隊,我唱著ABBA的Dancing Queen站在錢櫃沙發上跳舞,路苗苗說我瘋,鍾靜說我不入流,可我不喜歡Twins,我就是喜歡ABBA,我願意把gimme幻想成午夜神秘男,造訪了我的閨房,留下了纏綿親吻。
在夢裏歌隻唱到一半,我想不起後麵的歌詞了,因為頭很疼,翻來覆去睡得不舒服,好像被什麽勒著,我一掙紮就醒了。
睜眼時,我看見方睿智坐在床邊,然後是在讀女博士方睿慈。
不行,我頭暈了,我出現了幻覺。方睿慈應該在新房裏接受大家祝福,跟大博士們鬼混。
學校的男博士很多,主動和我搭訕的有好幾個,但我不敢正眼瞧他們。他們的眼神像X光,仿佛能穿透我的衣裳。我是女碩士,我需要別人專業的品評我的實力,而非我的身體。
“看看這死丫頭,喝成什麽樣了!”
方睿智點點我的頭,把我點的又歪回去。
我開始尋思這是什麽地方,睡著前到底出了什麽事,我怎麽就到這兒來了。
“若若……喝點東西醒醒酒……”
睿慈端了一杯熱熱的東西過來,我渴了,端到嘴邊就喝,又燙又苦,我不喜歡,推著杯子皺眉頭。
今天我生日,我要喝糖水,我要吃蛋糕,我要吹蠟燭再許個心願。我早就想好了心願,二十八歲前把自己嫁掉,就是這麽簡單,我戴若也要嫁,誰都好,隻要不是馮綸,不是關浩就行。
“若若,怎麽喝成這樣!”
我剛想歪著躺回去,突然聽見了方媽媽的聲音,騰的一下又坐直了,使勁揉眼睛。
方媽媽走到床邊,慈愛的摸著我的臉,用冰毛巾給我敷在頭上。她以前常去宿舍給方睿慈送零食,順帶也給我們五個買些蔬果,方媽媽對我很好,我在睿慈上鋪,當初本來我是下鋪,入學時我讓給了睿慈。因為她視力不好,怕她爬上爬下摔倒。也因為這樣,方媽媽每次給我的東西最實成,蘋果梨子都最甜,好像成了我半個親媽一樣。
見到方媽媽,我有點不好意思了,因為我第一醉酒就被她撞到。我自己按著頭上的毛巾,打量著房間,不敢看方媽媽慈愛的眼睛。
“媽,她沒事兒,您別擔心。”
我發現這房間挺華麗的,床尤其舒服,我背後墊的大靠枕軟綿綿的。
方睿智拍拍我的頭,笑著對方媽媽說:“媽,這傻丫頭能喝著呢。”
方阿姨給我拉拉被子,起身去了別的房間。
我想不清楚我在哪,腦袋上又被戳得東倒西歪。被子劃開了,我看見熊貓寶寶對我笑,我也想笑,可腦子裏突然又來了個大霹雷。
我夢裏沒有午夜的gimme,有個看不清臉孔的大男人。他把我拎出宴會廳,我以為他好心的給我叫車送我回家,結果呢?
我意識到自己隻穿著內衣,我心想完了,但又覺得不符合一夜情套路,我沒穿男人襯衫,床單上幹幹淨淨,還有陽光和香草的味道。
“傻丫頭,還沒想起來你幹什麽了?”
“這是哪兒?”
方睿慈坐在旁邊,身上還有婚宴時穿過的衣服,很漂亮,對我的視覺又形成了刺激,我裝作很虛弱的閉上眼睛,問出了問題。
“飯店啊,婚宴在樓下辦的。瞧把你醉的,喝什麽了喝成這樣,地方都不認識了!”
我喝什麽了?我也記不清楚了,方睿慈跟我敬酒的時候,我好像喝了一整杯紅葡萄酒,味道嗆人,但是我豪氣衝天,一口就吞下去了。
“我怎麽在這兒,你不是回新家了嗎?”
知道這裏是酒店,我腦子裏有些不好的異色聯想,說黃色,說不上,隻能是朦朧的粉色,帶著一點點憂鬱的藍色,我不是不擔心,但又無從擔心。
“又趕回來了,你醉成這樣,我們能不回來嗎!”方睿智在旁邊幫著妹妹說話,我聽了感覺前後還是連貫不起來。
“我怎麽在這兒?”
終於是問到點子上,我腦子也漸漸有了些頭緒,頭腦好就是這樣,酒醉也不影響邏輯思維。
我記得喝酒,也記得衣服繃開,記得那個男的。可那男的呢?占我便宜沒有?
我在被子裏偷偷摸摸,好像沒有異樣的感覺,就是胃不舒服,依然有些頭疼。眼睛眯開一條縫,我發現方家姐倆都在笑。
我想衝她們大喊我沒酒後亂性,我沒一夜情,可我說話不硬氣,我想不起和那男人後來怎麽樣了。我心口怦怦的跳,怕聽到不好的消息。
“衣服是我給你換的,臭丫頭別瞎想了。”方睿智今天特別愛戳我腦袋,今天所有人都愛戳我,那男人也戳過。今天可是我生日,她們都不顧及我感受!
我剛平複一些,方睿慈又扔了個炸彈給我。“大哥送你來的,給我們打電話說你醉了,你手機還沒電了。”
“大哥?”我沒有大哥,我大哥是希曼,可媽媽沒生出來。我想不清楚,方睿慈沒有大哥,隻有個姐姐。我又問“什麽大哥?”
方睿智又要動手,我怕了縮進被子裏,我想不出什麽大哥級的人物,感覺莫名,頭又開始抽疼的厲害。
“我大哥啊。”方睿慈的聲音很遙遠,掀開被子的一角對我笑。“我大伯啊。”
我連方睿慈老公叫什麽都記不住,找牌子的時候發了半天呆,我怎麽會記得她什麽勞什子的大伯子。
“大哥人好吧?”
“誰?”我酒沒全醒,被問懵了。
“正奕的大堂哥啊。”方家姐妹對我的領悟力感到失望,方睿智把被子掀開,不允許我繼續在裏麵縮頭縮腦。
“誰?”我覺得正奕兩個字聽著耳熟,一時又想不起來。好在方媽媽近來了,手裏端著托盤,裏麵放著吃的,我覺得自己餓了,瞟了眼窗外天都黑了。
“我老公楊正奕的堂哥。”在讀女博士獅吼了,我依然看著方媽媽的托盤,想吃完了馬上衝個澡回家,今天是我生日,我得回家慶祝一下,吃個蛋糕,再跟爸爸媽媽一起吹二十七根蠟燭。
托盤擺在床上,我拿起小勺剛要喝口湯,方睿智湊過來很嚴肅的告訴我,“若若,楊憲奕,不記得了,就是我要給你介紹那個對象……”
“啊?”我已經把相親這事忘了,正在考慮方睿慈的大伯子,他沒給我換衣服就應該沒有犯壞,還算是正人君子,而且他給睿慈她們打電話了,我想放心的吃完一餐飯,再找個機會委婉的謝謝一下。
“聽著沒有?”
“嗯……”我喝著湯,味道好,溫暖了胃部,舒服了不少,點頭嗯了幾下。我不想回應相親的事,今天我不在狀態呢。
“楊憲奕就是我大伯,他想明晚約你。”方睿慈果然是在讀女博士,故意在我生日這天削我陽壽。
聽了她的話,後腦像挨了悶棍,湯嗆在嗓子眼,一口噴了出來。
放鴿子?不,我有約!
我斜躺在出租車的後座上,從後視鏡裏偷窺司機歇頂的前額。我見過的男人確實挺多了,放在心上的一共有兩個。可惜,都沒有結果。
我沒有答應那個約會,因為明天我要和關浩去溫泉開會。想著關浩,我心裏有一點點溫暖的感覺,他其實可以不帶我去,給館裏任何科室的科長去享受,可他還是頂著壓力讓我去了。
我喜歡關浩,也喜歡他的兒子,有個下午,我專門陪著小男孩在館裏玩,他媽媽出差了,他被送到館裏待了幾個小時。
他叫我戴阿姨的嗓音很甜,我喜歡聲音甜美的小男孩。我想起我的初戀,他也是聲音甜美的男孩,那時我們在學校合唱隊,他是領唱,我每次都在中聲部幫他配唱。我們在一起一共半個學期,就是每天放學之後一起騎車回家,偶爾拉一下手,討論下幾何代數問題。後來他轉走了,合唱隊換了領唱,我獨自一個人汽車回家。我的初吻沒給他,給了馮綸。
司機問我路怎麽走,我支著頭迷迷糊糊給他指。今天戳我頭的人太多了,劣質紅酒也喝太多了,頭還是疼。
進門,爸爸把切好的西瓜放在我桌上,我洗澡換了衣服,聽見有人敲門,媽媽進來了,爸爸跟在後麵,他手裏托著個巴掌大的小蛋糕,中間隻插著一隻蠟燭,用草莓拚成小小的一個“兆”字。
我是爸爸媽媽的好運氣,老天爺這麽說過。
雖然頭還有點不舒服,我跑過去擁抱他們,我親親爸爸,又親親媽媽,吹了那根小蠟燭,許下了心願。
第二天一早,我帶著爸爸媽媽送我的金項鏈去館裏上班,我已經擺脫了方睿慈結婚的陰霾,我期待著二十七歲的每一天都陽光普照。
在圖書館大門口的台階上,我看見馮綸的女朋友穿著大紅的裙子翩然跑下來,我迎麵走過去,她應該認得我,可我不認得她,我挺胸抬頭往前走,心裏把那段無終的暗戀甩到一邊去。
關浩的辦公室還關著門,我給他取了報紙,擺正在桌上,翻到他往往先看得國際新聞一版。找到書架裏的茶葉桶,我泡了一杯他平時喝的菊花茶。有客人來的時候,他會喝好茶,他抽屜裏也有好煙,隻是平時不舍得抽。
我不會覺得關浩小氣,我覺得他會生活,知道節儉,不像馮綸給女朋友買一捧幾百塊毫無意義的紅玫瑰。
紅玫瑰是這世界上我最鄙視的花,再配上百合我更討厭。關浩窗台上擺著一小盆綠竹,是我買的,我喜歡那抹綠色,看著淡雅舒服,也能保護眼睛。
我的眼睛就很好,雖然我是女碩士,但是不帶眼鏡,高中時期我就成了稀有人種了。方睿慈不難看,但是她眼睛不好,帶度數很深的眼鏡,總是看不清她鏡片後那雙其實水汪汪的大眼睛。
她新婚的老公也帶眼鏡,但是他大堂哥好像不帶。不知怎麽就想到了那個印象模糊的男人身上。他算是施恩於我過,不過我還是拒絕了他提出的要約。我們不合適,聽了方睿智的話,我對這個相親的可能徹頭徹尾的否定了。
半年前他離婚了,他三十七歲,比我整整大十歲。最不能忍受的是他離婚的原因,他妻子不能生育,而楊家的老人盼孫子已經盼了十多年。他是長房獨子,現在最現實也最需要的,就是找個媳婦娶進門生出個孩子來。
我雖然不是最好的,但是我不想找二婚的男人,更不想貶低身價,去給他生孩子。我猜測他和妻子婚是離了,可能還要糾纏,畢竟不是感情破裂。
這麽想著,拒絕就成了百分之百沒話說。我對這個楊憲奕僅存的印象就是他發號施令的口氣,我不喜歡他,對他一點點好感都沒有了。我要找個溫柔待我的男人,像關浩偶爾流露出的眼神那樣。
我正想著,關浩進門了,他像往常一樣把公文包放桌上,先走到空調前吹了一會兒。我調了二十二度,是他夏天習慣的溫度,茶也溫了,正合適他喝。
他從我身邊擦過去,手放在我肩上,這是無人時他常常對我打招呼的方式,有時手會放在肩上很久,有時會滑到背上。
第一次我躲開了,後來我接受了。他帶我一起吃飯,外出開會,他親過我的嘴唇,在黑暗的人行道上拉過我的手。
我開心起來,今天是二十七歲第一天上班,下午要和他去溫泉開會。早上我換了最喜歡的卡通內衣,我帶了卷發器,昨晚的夢裏,除了那個發號施令的男人,我想的都是關浩。
“你喝茶吧,我出去了。”我感覺那隻手停在肩上沒動,關浩站我背後沒說話,看不出要一起出行的喜悅,我覺得他可能心理有事,所以主動離開了。
一個上午我幫他處理了好幾件古籍處的公文。我們要購進香港的一套增訂十三經注疏,我們要把四庫全書索引的縮印本外借給市圖書館,一個月後歸還。我們還請了一位版本學老教授開了紅樓夢版本研究的專題課。館長說我們要動腦子求發展,我動了,每天都收看中央電視台的《百家講壇》,吸收養分。其實很多人都不知道我幫關浩寫處裏的月度計劃,讓他當上了先進。愛情讓人衝昏頭腦,我知道我沒完全愛上,但是我願意幫關浩做事。他對我也很好,我現在儼然他的小秘書,有時候我幻想他如果需要一位工作上的太太一定義無反顧地選我。我背地裏幫他在文稿上用毛筆簽的名字,人見人誇。
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聽聲音我知道是關浩的直線,按往常規矩我不會接聽,是外麵人找他,我隻過濾一些館裏內部的事情。今天電話響了兩聲他就在裏麵接了,我翻著手上的《爾雅校注》,看了眼手表。
離午飯還有一個小時,我可以踏實看會兒書,吃飯前他一定把我叫進去交待下午和晚上的事。我帶了一點點行李,很低調,我想好了,完全可以前後腳走,不引起館裏同事注意。
電話上的紅燈亮了下,是掛了。我沒來得及深想是誰打給關浩的,他辦公室的門突然開了。
“下午善本科要謄印拍照一批書,這是名單,有時間你去盯著,中文係研二的學生晚上要來查資料,我安排了人加班,願意的話你可以留下。”
他交待完公事,把一摞文件放在我桌上,“我有會,明天下午回來,電話找我讓他們打手機吧,我兩部都帶了。”
眼看著他提著公文包要走,早晨短暫的溫馨相處蕩然無存,我心裏打滿了氣的愛氣球瞬間被針刺破,砰的一聲。
不甘心,我騰的站起來直勾勾盯著關浩,他說過帶我去的,我期待好幾天了,他不能臨時變卦。我不允許!
“我呢?我不去了?”問話我給了他麵子,但我性子急,臉上一定帶出了不痛快。他回身嘴角難看的抽搐了下,口氣緩和些低聲告訴我,“我和書庫的陳科長去。”
我有兩個肺葉,都要被他氣炸了,書庫的陳科長是校長的小姨子,我憎惡裙帶關係,為此我沒有去爸爸的大學念書。
我瞪著關浩,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心裏氣的說不出話,好幾秒崩出一句,“我沒空加班,晚上我有約會。”
他愣了下沒說什麽,提著公文包走了。我衝進他辦公室把空調改成熱風,把他喝剩下的茶葉一股腦都倒在綠竹的盆裏。
無名的邪火還在胸口燃燒,說不出的難受。
周一中午學校食堂有好吃的丸子,可我一口飯也吃不下去,好像昨天的酒勁上來了,胃裏都是沒消化的半塊小蛋糕。
我不能站在學校圖書館樓頂呐喊關浩不是東西,也不能告訴別人他親過我。我下午還得規規矩矩上班。
摸出手機,吹著樓頂空調機房的熱風,我把電話撥給了方睿慈。
“我要見那個楊憲奕!”我大喊,然後掛了電話,衝著機房的熱風筒沒好氣的踹了過去。
慪氣的約會!
我沒回家換衣服,甚至特意擠了公車赴約。
約會的地點選在城中心的一條小巷子裏,這個我沒有想到。我經曆過的少之又少的幾次相親都是冠冕堂皇的高級餐廳、會所。
公車一站站停,上下車的乘客不是很多,因為還沒到下班時間。我翹了一個小時班,為了錯開高峰,也為了給關浩好看。
下午把他交待的事情扔一邊,我專心致誌看完一章《爾雅校注》,把抽屜有關溫泉的資料放進碎紙機裏弄個稀巴爛,給自己泡了最好的茶葉,當然,是把關浩那半筒上好茶葉都泡在自己杯子裏,特別苦,第二次過水後就有一種淡淡的香味回甘。
爸爸喜歡喝茶,每晚也斟半盅小酒,他研究了一輩子典籍就這點享受,但凡我有個出差旅遊的機會一定給爸爸帶當地的好酒好茶,可以這樣的機會很少,寒暑假我比普通老師放假少,要在館裏多工作前後兩個星期。我現在是古籍部冉冉升起的新星,我是這麽給自己定位的。
到了環線上,公車走的很慢,我打開了手上的雜誌當扇子扇。天真的很熱,不坐出租出,出了館沒了冷氣,幾分鍾就一身汗。我想象著自己現在這副模樣,那個楊憲奕看了會有怎樣的品評。
反正我不在乎!
昨天我最糗的時候都當著他的麵,他也算看過我的胸了,我還有什麽好怕的。這期雜誌上有個我很喜歡的瓷器專題介紹。我想象過轉行去做文物收藏鑒定,或者搞個拍賣,小錘子下去多神氣。可這點小念想被媽媽一巴掌就從腦門裏拍飛了。
她說做人要踏踏實實,不要胡思亂想,不許白日夢。她唱一輩子昆曲,現在在戲校也算是說話算話的人,可她拿掃帚打我屁股的時候,一點不像甩著水袖的青衣嫦娥。她也是從跑龍套開始的,為了二十斤糧票歡欣鼓舞過。
我要吃些小苦,再翻身成為人上人去!
慈父嚴母,出身就這樣,可我愛他倆。摸摸脖子上的項鏈墜,是他們昨晚送給的,我很喜歡。
望著車窗外壅塞在環線上的私家車,我開始構思要和楊憲奕說什麽。
知道他離婚的理由我很排斥見他,可被關浩放鴿子之後,我實在需要個約會殺個平手。方睿慈接到我電話著實激動了一把,她明天要飛到海南去度蜜月了,趕上最後一天幫我安排了這次的相親宴。
她在電話那頭好言相勸,“大伯人特別好,不見錯過了太可惜。若若,要抓住機會!我和我姐都看好你們!”
鬼話!一個迂腐的老男人,想找個還算如花似玉的年輕女人給他生孩子!沒門!這麽想著,我翻起雜誌,覺得真錯過他反而好,沒什麽可惜的。
為了生不了孩子和前妻離婚。他和我頭腦裏既定的男人概念都不一樣。男人愛女人,就要不顧身家性命,比梁山伯還死心塌地,就要不帶私心雜念,純潔熱烈,比羅密歐還執著。
怎麽說來著?對,死了都要愛!
我忘了最近在哪本書裏看過這麽個標題,午飯時吃著丸子,我和莫嘉一起討論了一把。她也在學校圖書館,隻不過在公眾閱覽那邊,能看到大批理工科教員隊伍的中流砥柱,不能說帥哥,但至少少壯。和我工作的心境不一樣。來古籍處的多半頭發花白,能算上中青年的,我從頭到位隻數出兩個不算殘廢,還都結婚了。至於古籍處本身,我就看關浩順眼,今天的事情以後,估計連關浩都不順眼了。
下了車,走了一會兒我才找到那塊立在胡同口的小牌坊,因為是仿建的,還有工人在腳手架上刷漆。
整條胡同剛剛修葺過,到處都是剛剛開張的酒吧餐吧。方睿慈發到我手機裏的短信寫著約會地點和對方電話,時間是七點,我足足早到了一個小時。
心裏上一下子有了大優勢,我往胡同深處走了不遠,就找到了那家叫“與食俱進”的意式餐廳。
裝飾的很樸素,都是原木的沙發,格成兩層,我在靠窗的布藝沙發一桌坐下,抬眼能看到二樓挑空區在放一部老電影,光線角度都好。
中規中矩的給自己點了意大利冰淇淩,把手上的雜誌攤開,沒一會兒汗就收了,我看雜誌看的很仔細。圖片上開片瓷的每個棱角我都仔細捉摸過了。隨手從餐巴的窗台上拿來名片和鉛筆,我寫寫畫畫,都是些侮辱關浩的文言句子,我想不出還能說他什麽,畢竟我學不來用白話罵人。
寫累了,就依偎在沙發的靠墊上玩冰淇淋杯子裏的小勺子,我有點餓了,而且是又餓又困的狀態,我想起來中午錯過了那頓丸子,都是關浩惹的,我開始嫉恨他,一個星期,我唯一感覺賞心悅目的食堂菜就是丸子。
窗外有人騎車穿過小小的巷子,有住戶提著菜籃子散步回家,挺生活化的場景,其實我也期待過這樣平凡的小日子。
我先生每天接我回家,和我一起買菜,我做飯,他洗碗,他看報紙的時候,我看電視或者看書。他抽一點點煙,像爸爸一樣有品位的喝酒,我喜歡的他不一定都喜歡,但是百分百支持我喜歡。他不喜歡的我也不用喜歡,他尊重我保持主見。
我們可以一起逛街,散步,以後有孩子,每個星期六要回我家裏陪我爸爸媽媽,因為偶爾館裏周日有活動,我可以不去公公婆婆家看臉色。
他要是孔武有力的大男人最好,文弱書生也勉強可以。他要尊重女性,比任何征婚廣告上寫的還好,當然,有房有車這些也在考慮之內,我不能太脫離現實,否則媽媽又要罵我了。
我不要男博士,男博士多半都是變態!我不要洋人,我喜歡中國人!
我想了很多我理想中的男人,又想到現實裏不讓我滿意的幾個男人,手裏雜誌上的開片瓷在眼前越開越大,越開越白,大腦逐步開始停擺,進入到虛幻的遊離中……
“小姐,你的水!”
有人在我桌邊停下,把我從半夢半醉中弄醒了。
我沒睡著,沒做夢,就是靠著沙發上閉了一下眼睛養神。可再睜開,對麵就坐了個陌生男人,侍者借空在他授意下遞過來一杯冰水。
“酒醒沒?”
對麵的男人一臉嚴肅,像是館長找我談話漲工資時的表情。我記不得楊憲奕的臉了,但是我記得這個口氣。
放開手裏的雜誌坐正身子,我肚子裏的不痛快和饑餓感都來了,一起咕嚕嘟囔了一下。我沒好氣地回了他一句,“我沒醉!”
打狗棒!第一悶棍!
這個楊憲奕沒回我的話,在對麵靜靜的喝一杯飲料。我低著頭手在杯沿上畫了個圈,看不見他的臉,隻能看到他杯底優美的弧線。
我想不起來說什麽,直接問他前妻的故事似乎比較唐突,可車上我反反複複想過,除了對他前妻那點好奇,我對他真是一點都不感冒。
眼睛沒處放,我就數著桌布上底紋有多少小花小草,數著數著,無意瞥到他的手。
平放在桌上,像我看過的一個雕塑展裏的手,很大,手指很長,每個指節都棱角分明。如果這雙手去彈琴就好了,總是先天就很足,不像我自己的小爪子,小學畢業以後就沒長大過。
我怨恨媽媽把我生得這麽小,我才穿35碼的女鞋,手套有時要去童裝部買。
除了胸比少女大一些,我好像哪哪都沒長開。
看著他的手,我想起了昨天他牽過我,圈在我胳膊上拽啊拽,一點都不溫柔。關浩和我牽手總是特別小心,當然不光是體貼溫柔,他怕別人看到。所以我很少走在他身邊,總是錯開一步的距離。
想起關浩氣結又來了,他現在不知道和校長小姨子怎麽逍遙呢?陳科長也結婚了,每天還花枝招展,她學的根本不是圖書館學,她甚至沒上過正牌大學,我忘了從誰那聽來的,她也是攀姐夫才在學校裏安了肥缺。
越想越來氣,我和杯子較勁,想戳個洞出來,可是它質地太堅硬了,我戳不動,指甲都要掰折了。
“別喝了,再喝杯子要碎了。”
我還沒反應過來,麵前的杯子就被那隻大手抽走了,一聽他說話就有受訓的感覺,我不喜歡。
抬起頭,也沒什麽好怕的,我豁出去開門見山,“你好,我是戴若,二十七歲,你為什麽離婚?”
他明顯一驚,腕表碰到了杯壁發出清脆的響聲。我看出他嘴角微微的抽動,心裏很是得意。反正也是無疾而終的相親,不如好好享受聽故事的樂趣。我會刨根問底,我要把這個老男人始亂終棄的事情寫成報告文學披露出來,我……
“你交過幾個男朋友?”
我一口氣差點沒上來,他這句話噎得我有兩三秒都處於挨悶棍的狀態,而且不是一般悶棍,是打狗棒打的,敲得我頭暈眼花。一眨不眨的盯著他的臉,我想在他臉上盯出兩個洞。
但他完好無損的,他還笑了,剛剛抽搐的嘴角原來不是難受,是他在笑。收起了拳,我沒東西抓,就拿過來冰淇淋碟子裏的小銀勺,好像多了個東西,就多了層保護一樣。
客觀說,這已經是我第三次見他了,但是卻是我第一次好好看這可恨的男人,他和我模糊印象裏的不一樣,他的襯衫是淡淡的咖啡色,有同色係的條紋,領帶上有暗紋,我喜歡那樣細膩的紋路,但是我討厭他。
他看起來不老,至少不像關浩額角偶爾有一兩根白頭發,他竟然長得還不錯,當然也算不上少壯年輕,他的眼角額頭都有一點點紋路,嘴角繃直的時候看起來有些凶。
我喜歡爸爸的慈眉善目,我討厭黑臉關羽大叔。他沒蓄胡子,但是他下巴臉頰上都有刮胡子後的青影。他要是臉再紅點,就和關羽一樣,拿把大刀,直接就能把我劈兩半。
他沒有刀,他更過分,拿話劈我!
上來就問我交過幾個男朋友,他不是捅我的傷口,他是直接把我傷口上還沒結痂的嫩肉又揭開,拿起鹽罐子罩頭倒了下來。可恨!
我沒好氣,又不想服輸,張口就隨便說了個“七個!”
他聽了皺了下眉頭,好像在斟酌什麽,我想我是刺傷他了,他有骨氣就該別再往下問,馬上結賬各奔東西,從此他走他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看他的表情我有些小小的勝利感,我對七這個數字很喜歡,也很滿意。不多不少,白雪公主就有七個小矮人喜歡,我說有七個男朋友也不算過分。
馮綸那廝,關浩那無情義的家夥,合唱隊我的初戀,這才三個,另外四個我仔細尋思了一下,跟我單獨一起吃過飯的大學同學,館裏有礙觀瞻對我示好的大博士,甚至我一個特別遠房過年過節常來的表哥都算上,也才隻有六個。
正在努力想第七個人,我聽見他叫來侍者,果然,要結帳走了,麵子上掛不住了。我沒損失,我不用出錢,也很是給他節儉了,才點了冰淇淩而已。隻可惜沒有聽到他前妻的故事,這可惜我那篇報告文學了。我也準備起身,卻聽見他對使者說“要瓶紅酒!”
嗯?
我剛要抬屁股站起來,一聽這話又坐回去了。他不是該結賬嗎?點酒幹嘛!我想的工夫,他已經和侍者商量好要什麽酒,順帶把桌上的杯碗收走了。我警惕性不高,他趁我分心的時候,抽走了我手裏的小銀勺。
“你不是想知道我離婚的事嗎?好,我告訴你。我也想知道知道你的七個男朋友。二十七歲七個男朋友,不算少了。”
他說完就靠進他那一側的沙發裏,眼睛裏閃著某種我說不出的光,我想起了動物世界,想起了探索頻道,但我說不好,他是捕食者,還是被捕食者。他說了簡單幾句話,卻把我弄得有點雲裏霧裏的不真實感。
我以為已經完成任務了,可酒上來了。我本來就沒吃午飯,如果再空腹喝酒我肯定醉。但我不能讓他知道,也不能讓他覺得我怕了。
他給我倒酒的時候,我就盯著他腕上的手表,現在剛剛七點。我不知道還要忍受多久,舉起他送過來的杯子,憑借勇氣就幹了一小杯。
他倒的酒不多,其實隻有兩口,喝完了,身體裏馬上暖洋洋的,我怕肚子咕咕叫,就用手使勁按著,準備聽他前妻的故事。
他也喝了一小口,卻不著急開口,慢條斯理的給他自己的杯子又倒了酒,卻不管我。
侍者又來了,托盤裏是食物,我能聞出來,特別誘人的香味。沒有抬眼看,因為我肚子已經不爭氣的叫起來,很大的一聲,除了我,他,甚至侍者應該都聽見了。
我受了一肚子氣,少吃了一頓學校食堂的丸子,現在我不爭氣的肚子又讓我當著他出醜,而且不是第一次了,昨天他還看了我的卡通內衣!
我很愛麵子,卻沒有骨氣做出大壯舉,如果是戰爭年代我肯定是叛徒的絕好材料。想著顏麵大損,我也不悲憤了。拿過紅酒瓶子給自己倒上,等著侍者給我上菜。
我要吃,大快朵頤的吃,吃完了聽他離婚的故事,再寫成報告文學公諸於眾,讓他顏麵掃地,至於我的七個男朋友,我一個都不告訴他,絕不!
我的偶像很多,其中有個龜縮在角落裏,但是受挫的時候,這個偶像就會站起來熱情地擁抱我,安慰我,站在我麵前拿著大刀護衛我。
他,就是阿Q……
你有意見嗎?
上的是我很喜歡的意粉,味道純正,和看門大爺吃的炸醬麵有一拚。他冬天戴著我轉手的那條親自織的圍巾,托著大碗在院門口的傳達室吃,碰到我經過會透過玻璃窗會對我招招手,咬一口黃瓜吃口大蒜。
他的胃口好,給我家整理的信件水電單子也整齊,規規矩矩擺在信箱正中。爸爸媽媽感謝他,但不知道他喜歡的那條圍巾是我親手織的。那時候我剛剛和馮綸撇清了曖昧。我哭了一晚上,把剩下的毛線剪碎了,
自此吃飯的時候我更專心了,不想馮綸。從小爸爸媽媽教育我吃不言,睡不語。我總說夢話,所以吃飯就不能再說了。
現在也是,上菜了,除了刀叉偶爾和盤子相觸地輕微聲音,我隻能聽到酒吧裏播放的音樂,好像是部老電影的配樂。從我的角度抬起頭,二樓有一桌男人也正在吃東西,他們桌上放著各式各樣的雞尾酒杯子,花花綠綠的,煞是好看。
小野麗莎的歌聲出現了,我很喜歡,很陶醉,感覺情調來了,雖然對麵是不喜歡的人,但我吃飯的心情好了很多,幾乎忘了剛剛尷尬要死的一幕。至於他要問我的問題,我的第七個男朋友是誰都暫時無暇顧忌!
我和楊憲奕中間有細竹絲編織的小籃子,像個精致的小搖籃,中間放著幾片鬆軟的圓麵包片,旁邊潤白的磁碟裏有黃油,還放著一把小巧的黃油刀。我想拿起一片麵包放在鼻子邊聞聞麵粉的香,想用那把可愛的小黃油刀把潤潤的黃油均勻塗抹在麵包上一大口吞下去。陪著小野麗莎,我喝了一口紅酒,腦子裏想像著美妙的一幕,伸出手要碰到那把小巧的奶油刀時,我的夢又像個肥皂泡一樣破了。
有根針紮了一下,我的泡沫就破了。我沒摸到黃油刀,我正摸到楊憲奕的一隻大手。
他沒動,反而我像是被燙到慌忙縮回來,差點把酒杯碰倒。撇撇嘴,我強壓下鎮定,拿起刀叉繼續享受意粉,掌心裏還是剛剛相觸的感覺。
他的手涼涼的,皮膚幹爽,我感覺有點別扭,我摸了他,反而覺得我吃了個小虧,心裏也還不甘的惦記著籃子裏的麵包。
我用餘光打量他抹黃油的動作,很斯文的舉止,也很熟練仔細,每個角落都抹到了,反反複複,好像那片薄薄的麵包是他的情人。
我喜歡懂得生活的人,觀察一個人吃飯的舉止判斷對方是否有教養,是否受過良好的教育。楊憲奕吃的很少,他麵前的意粉幾乎沒有動,他應該喝了不少酒,因為瓶子裏隻剩到一半,而我喝了不到一杯。
我又把身子挺直,能看到他剛正的下巴上繃緊的線條,這樣的線條就給我拘泥古板的感覺,還有他襯衫上的條紋,他做什麽的我忘了問方睿慈,本來沒有把相親當事情。看他抹麵包的樣子,我一邊垂涎著吃麵包的事情,一邊開始猜測他到底做什麽工作。
他三十七歲了,我剛剛看過他的腕表,表中間還有個小表盤,我想肯定不是指南針,應該滿高級的。方睿智他們都說他好,但也沒說他哪裏好,我隻知道他是方睿慈老公的大伯子,還不是同一房的,他是長房長孫。他爺爺奶奶還活著嗎?盼曾孫竟然盼了十年?這樣的家庭肯定很封建!
想事情總是太跳躍,我又回到他的工作上,一時猜不出來他做什麽。他也許有錢,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開車來的,是的話也沒機會看他的車。他的衣服是不是極昂貴我說不出來,我對男裝沒有研究,關浩的衣服不失體麵,但並不貴,楊憲奕的看起來很舒服,很板很正。
那片麵包終於抹完了,我想吃,但是我自己會抹,才不會跟他要。我趕緊低下頭繼續專注於盤裏的意粉,等著那把可愛的小黃油刀到我手上。
等了一會兒,意粉吃飽了,雖然還剩下不少。我嘴不是很挑,不常常浪費糧食,但是我食糧不是很大,我想留著肚子再吃一小片麵包就剛剛好了。心理正構思的完美,冷不丁聽見他的聲音。
“你有幾個男朋友?”
刀叉還沒放好,在我手裏撞在一起,吃飯過程中放鬆的警惕性又恢複了。我拿過酒杯喝了一大口,堅定的告訴他“七個!”
“嗯。”
他的刀叉平放在盤中間,想是不吃了。我看到他把那片抹好的麵包放在意粉旁邊,一口也沒吃,那把黃油刀就在麵包旁邊。一切布局完美,但是刺痛我的眼睛,離太遠了我夠不到黃油刀,他一個招手動作,侍者很快上來撤走了盤子和裝麵包的小竹籃,我連最後一眼都沒看清楚。
他不爭得我同意就撤席很沒禮貌,就此蓋棺定論,他是個沒有涵養的大沙豬,恩,肯定是這樣的!
他給我倒酒,我想著怎麽對付他,仰頭注意到二樓一桌的老電影播完了,他們轉而在看一個國際廣告大賽的競賽片。二樓觥籌交錯的聲音不大,並不像單純的男人拚酒,好像挺有藝術圈聚會附庸風雅的感覺。我算半個小小資,對搞藝術的感興趣。
“最後一任是什麽時候分手的?”
我突然聽見他這麽問,馬上繃緊了弦,時刻準備投入戰鬥。按常理說,我的第二個曖昧是關浩,我們沒開始也算不上結束,他正和陳科長在溫泉享受,所以這個問題很難回答。我的邏輯思維很好,但還是考慮了一下,想到他是半年前離婚的,為了公平起見,我也說,“半年前。”
“那上一個呢?”
我不能讓他繞進去,我還要寫他離婚的報告文學,所以把話題轉移到他身上,“你先說離婚的事我再告訴你。”
“我半年前離婚了,沒有孩子。”
他說的很簡單,我不好找素材,雖然知道他和前妻是因為生育問題離婚的,但這樣私密的事隨便張嘴問還是太唐突了,所以我繞了個聰明的小彎子。
我問:“為什麽不要孩子,你也不年輕了。”
楊憲奕繃直的唇線又彎了,我感覺這次是心懷不軌的笑,他笑的時候不像嚴肅起來那麽嚇人,但是他的笑帶著老狐狸一樣的味道。我雖然邏輯思維能力不差,會看人,但是我對老謀深算的人很怕。每次都是我被別人勾心鬥角,就好比早晨根本沒看出關浩不帶我去溫泉的心思。
我猜測了一把他的答案,男人都顧忌麵子肯定不會實話實說,我想著要怎麽戳破他虛偽的麵具,給他個下馬威,報剛剛一悶棍的仇。
他幹了杯子裏的酒,收斂了笑容,沉默良久才玩味的盯著我說。
“等著以後生,你有意見嗎?”
落入陷阱了?!
“沒有,當然沒有。”
幹笑了下,我主動幫他倒酒,酒瓶還沒碰到他杯口,我就反應出來自己答得不妥,我後悔了,馬上改口“我有。”
“沒關係,說說你第六個男朋友什麽時候分手的?”他又繞回到我的身上,我剛從上個陷阱裏爬出來,勉強招架住,隨口說了個“兩年前。”
“那是很久了。”楊憲奕透過杯子在看我,我趕緊往第五個男朋友身上想,怕他又問細節,而且還要編的得當,結果我費勁編到初戀了,後麵他卻沒再問,大半的時間就是隻喝酒,聽聽音樂,望著窗外來來往往散步的陌生人。
他這麽能喝酒我沒想到,我們又點了一瓶紅酒,他給我倒了大半杯。關於他和前妻的故事我想等他半醉了再問,所以就開始東拉西扯些和自己不著邊際的話題,說著說著就談到了方睿慈的婚禮。
他話不多,說了沒幾句我們不約而同都沉默了。
我以前經曆的幾次相親,恨不得兩個人拿著戶口本、畢業證書、各種資質證明一樣樣匹配,條件合適就繼續談,不合適就結帳走人,很少耽誤太多時間。可這次不一樣,好久我們就這樣不說話,我也不看他,抬頭看了會兒二樓的廣告片,還跟著笑了笑,廣告片看完了,我才偷偷瞄了眼手機,竟然快九點了,再不繞到正題上就沒時間了,我和他不可能再有見麵機會。
看看桌上的酒瓶,又喝了大半,我感覺差不多了,就抓緊時間問他。
“那個,你為什麽離婚啊?”
他從窗外轉過來目不轉睛的看著我,我不敢太赤裸裸的盯他,就直著眼望著他襯衫的領口,他沒笑,看起來有點厲害。
“你好像對我離婚特別感興趣。”
“沒有啊!就是隨便問問。”我感覺他話裏不像醉了,想再給他倒酒,卻被他一手擋住了酒瓶。
“昨天的事你還記得嗎?”他聲音突然變得很低,我聽清了卻沒聽懂。我不知道他指哪件事。
昨天一共也沒幾件事,一是我在大廳險些摔倒,二是我在婚宴廳摔倒了,最後是我喝醉了,在飯店房間睡了一覺。
難道我還做什麽了?
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我皺緊了眉頭仔細回想細節,什麽都沒有了,方睿慈姐倆包括方媽媽給我講的前前後後的經過也隻有這些。
“什麽事?”我追著問他,可他臉上瞬間閃過的認真消失了,他微微對我笑了笑,好像館長宣布要給我漲工資前一刻的笑。那一刻,我以為我被學校開除了,大家知道了我和關浩的事,但其實,館長隻是要給我漲工資而已。
“沒什麽,記不起來就算了。”他靠回沙發上,從口袋裏拿出一支煙,“介意我抽支煙嗎?”
我的魂魄還在他剛剛說的事情上,顧不得和他在意這些小事,隻是搖搖頭,咬著嘴唇開始一遍遍回想昨天的事。從早上我起床那一刻想,一直想到我吃完爸爸媽媽準備的小蛋糕又上床睡覺。
他一定是釣我胃口,或者幹脆嚇嚇,昨天除了送我回房間休息,我們沒有單獨相處的機會,而就睿慈的說法,我進門就睡了,很乖,酒品很好沒有吐,隻說了一些夢話而已。
想到說夢話,我突然感覺渾身發冷,餐廳裏的冷氣一下子太冷了。我愛說夢話,小時候爸爸給我講完睡覺故事,我自己在夢裏還要說上幾句,有時候還哼歌,當然,撇清曖昧那段時間夢裏也哭過。
我改不了這個毛病,但是昨天我說什麽了嗎?或者他聽到什麽?
我不敢問,一問很可能此地無銀三百兩,我想我可能提了關浩或馮綸的名字,否則他今天不會問我很多男朋友的問題。
我說沒說馮綸喜歡大胸女呢?或者關浩已經結婚了的事?
我開始心神不寧起來,吃飯過後的氣定神閑蕩然無存,我又開始覺得熱,腦門直冒汗,用餐巾擦了好幾次。楊憲奕卻始終對著窗外的景致抽煙,把煙灰彈在窗邊的煙灰缸裏,沒有看我。
我待不下去了,也不想知道他和前妻那些破事了,我在意自己的隱私被窺探,那樣的感覺很不舒服。
騰的站起來,我說是去洗手間,其實在裏麵洗了把臉,讓自己鎮定下來,不要畏懼他。
回到桌邊桌上的酒瓶酒杯都撤幹淨了,他見我出來叫來侍者買單,我聽見那個數字心裏咯噔了一下。
刷卡買單,完成的很快。他陪著我走到餐廳口,兩個人麵對麵站著告別,我仰頭也沒看清他臉上最後的表情,隻匆匆說了句謝謝掉頭就跑了。
跑到胡同口的小牌坊我才放慢腳步,腦子裏還想著他剛剛說那句話的口氣,“昨天的事你還記得嗎?”昨天到底有什麽事?
我讓熱風吹得腦子更不清醒,感覺酒勁又有點上來,往公車站走,越想越不對勁,我決定給方睿慈打個電話再問問昨天在飯店事。
摸到包裏的小口袋,沒有手機,我打開拉鏈在包裏翻,還是沒有。著急用的時候掉鏈子,是我手機的一貫特點,這次我是生氣了,把包裏的東西都倒出來,還是一無所獲。
我想起來了,飯吃到一半我偷看過時間,就把手機放沙發上了,從洗手間回來一定忘記收起來。沒辦法,我隻好掉頭回去。
離與食俱進還有十幾米的地方,我看見門口停著輛黑色吉普,楊憲奕跟個男人正在餐廳門口說話,我怕被發現,趕緊往一邊的樹後躲。
躲也是瞎躲,我前腳蹩到樹後,他後腳上了車,旁邊說話的男人拍了下車頂,那輛黑色的吉普就發動開走了。
等車走遠到看不見,我才從樹後出來,進了與時俱進,找到剛剛坐的靠窗一桌。沙發什麽都沒有,我走後桌布也換成了另一個顏色。
我著急找不到手機,正看見幫我們結帳的侍者經過,跑過去拉著他問。就在我描述手機的時候,二樓下來三四個男人,都是三十來歲的樣子,我不認識,但是我見過他們,剛剛他們在樓上看老電影和廣告片,喝種類繁多的雞尾酒,我注意過。
讓開路,我以為他們要過去,最前麵的男人卻衝我走過來。他正好站在一束頂光下麵,我看清了他的臉。他是剛剛和楊憲奕在外麵說話的那個人。
“你找手機?阿奕拿走了,給他打電話吧!”他邊說著邊從他自己口袋裏往外掏東西。
我顧不得手機了,我腦子裏亂得厲害,跌跌撞撞的往外走,隱約聽見身後幾個男人說笑的聲音“就她吧……”
拒絕你,有用嗎?
到家第一件事是翻出電話本給方睿慈打電話,不到十一點她就關機,我打了好幾遍才想起來她明天要去度蜜月,隻好放棄。
我沒轍了,一時沒有方睿智的手機,時間也晚了,我不能東打西打的騷擾別人,爸爸正好過來問我晚上幹嗎去了,我說去方睿慈家鬧新房去了,心虛的答完,就趕快回房睡覺。
手機不在身邊,我心口抓耳撓腮的難受,洗完澡躺在床上很快就出了一身汗。一會兒平躺,一會兒側躺,我睡不著,怕別人看我的手機。
那裏存了我和關浩互發過的短信,還有和馮綸分清界限前的郵件,詞句都是迷離不清的。我不喜歡說我愛你這樣的話,但是我特別喜歡說我想你。
我最擔心人看的是圖片夾。裏麵有好多張我自己在家拿手機拍著玩的照片,有正常的,我的讀寫生活,做飯散步,也有接近半裸的,我展示新買的卡通內衣,把內褲上的小尾巴,內衣上的小蕾絲花邊都照得格外清楚,還有我白白的肉。雖然趕不上豔照,但是別人看見我也寧可去死。如果還是個男人看了,我要宰了他,然後再去自殺。
我認真回想了那些私密照片放在什麽地方,那些短信裏到底說過什麽話。我和關浩的曖昧還拿捏了幾分的尺度,但是我和馮綸好時,我就是傻子,說什麽幹什麽都掏心窩子,所以我才會把初吻給他,讓他帶著我在學校的小樹林裏拉拉扯扯。
說我吃什麽大虧算不上,因為我們沒明確戀愛關係,而且總好像我在暗戀的感覺,他明明知道了,就是不給個痛快的說法。我恨這樣,但是我還是愛他。從第一進校聽見他在學生會的激情演講之後,我就沒愛過別人。
蹉跎了四年,我以為畢業我們有結果了,但他保送了,跟了大胸女,裝作不認識我,某個早晨,我收到自己織的那條圍巾。
我對馮綸說過多少傻話,發過多少山盟海誓,後來我自己都不忍看那些郵件,尤其撇清曖昧關係那幾封,我看了就會哭,覺得自己太冤枉。
半夜從床上坐起來,我又想到了方睿慈的婚禮。她一個在讀女博士都有人要了,我卻沒人要,還被一個三十七歲的老男人撿去了手機。我猜他是故意的,由此更恨上幾分。如果他看了關浩的短信,我能勉強忍,就是看了我和馮綸的信,我也能咬牙堅持,但是他要是看了我自拍的照片,我肯定得瘋。
喝了一大杯涼水,關了燈再躺回床上,額頭上還是有汗,我閉著眼睛剛要睡著,突然記起我手機裏另一樣東西,曆時驚的一身大汗。
方睿慈結婚前,除了在國外的鍾靜,我給宿舍其他幾個人說睿慈婚禮的事,鄭筱臾那家夥發了個黃色小彩信到我手機裏,讓我代表她們幾個發給方睿慈。
我不知道為什麽睿慈的婚禮她們都去不了,也沒有深究,收到那條彩信我看的麵紅耳赤,鄭筱臾是當媽的人,說話毫無禁忌,我被刺激得不輕,因為忙著翻箱倒櫃找衣服鞋子,就把彩信扔在收信夾裏沒管,第二天,早把這事忘得一幹二淨。
越想我越覺得那條彩信沒有刪,那麽曖昧的圖配上文字,確實有洞房的效果,我並不喜歡那種東西,也不厭棄,我也是成年人了,我現在隻怕自己忘了按刪除鍵,留它成了禍害。楊憲奕如果有心動我手機的話,大概也會看見。
我儼然成什麽形象了!我自拍的照片,嘿咻嘿咻的彩信,我寫過的數不清的想你之類的肉麻短信,我頭皮發麻,忍著內心巨大的煎熬睡著了。
第二天在館裏碰到同事,人人都問我臉色怎麽不好。我好不起來,自己跑到洗手間對著鏡子潑涼水。回到座位上,我打開msn和QQ等著方睿智上線,盯著屏幕發呆,關浩下午就回來的事我都不惦記了。我隻想要回我的手機,完好無損的,沒有被偷看過的,但我知道可能性不大了,內心倍感沮喪。
快吃午飯的時候,方睿智的QQ頭像終於變成了彩色,我迫不及待打開對話框跟她說手機的事,莫嘉過來找我吃飯我都沒顧得。
還好,她不久就給我弄到了楊憲奕的手機號,其實要是敢打他手機,昨晚在與食俱進我就打了。我主要不想再跟那人有牽連,所以死賴著央求方睿智幫我要回來。她被我磨得不行,考慮了一下最終答應了。
我高興了,一夜過後第一次笑了一下,正把QQ設成忙碌想去食堂吃飯,桌上的外線電話響了。
關浩不在這些事都是我處理,想都沒想我就接起來喂了一聲。
對方也喂了一聲,可我一聽,就認出了是楊憲奕的聲音,心裏暗叫不好。
我正踟躕要說什麽或者直接掛斷的時候,他倒是難得的痛痛快快,“昨天你把手機忘在餐廳了,在我這兒,下班我給你送過去。”
他說的時候特別輕快,難得聽他說了這麽長的句子,可我第一個反應就是拒絕,我趕緊說“不用了,你把手機給睿智吧,她帶給我就行。”
我拒絕的夠直接了,可是他在電話那頭想都不想就說:“沒關係,下班見。”然後不等我回話就掛斷了電話。
我的火氣一下就竄起來,我抱著聽筒說了好多遍不用,我不用你送,對麵隻有嘟嘟的忙音。午休的同事從外麵經過探進來頭,我才把聽筒放回去,假裝沒事人似的起身去了食堂。
我餓了,吃東西卻不是滋味,我害怕晚上又見到楊憲奕,可聽他的口氣,看來是一定要見了。我把餐盤裏的胡蘿卜丁都跳出來,我不愛吃胡蘿卜,我用叉子紮那些胡蘿卜丁,把每個都想象成楊憲奕的臉。
恨死我了,比關浩昨天不帶我去溫泉都讓我憋氣。我想打人,我內心暴力的分子又在膨脹。勉強吃完飯,我把紮穿的幾十個胡蘿卜丁掃進垃圾桶裏,又跑到圖書館的天台上踢通風筒。
我踢了還沒幾下,物業機房的工作人員上來檢查,我被撞個正著,沒好臉色的抱頭竄回樓下的辦公室。
剛進門我就看見桌上一個淡藍色的小紙袋,像是抱禮物那種很精致的小口袋,挺漂亮的。關浩辦公室的門開了。
昨天的事我還忌恨著,沒給他沏茶,早上連報紙都沒給他拿。走過去打開紙袋,是一小瓶溫泉出的保濕水。
我喜歡那個瓶子,但是不想被一小瓶水收買。把瓶子放回口袋,我回到辦公桌邊開始辦公,下午我和關浩一句話也沒說過,他也沒叫我進去。下班時候,他出來的很早,拿著公文包在我桌邊站了一下,想說什麽。我看都沒看一眼,起身去了洗手間。
回來,我也不準備加班,把抽屜裏的小口袋拿出來,放進關浩的辦公室裏,我不要小瓶溫泉水,我想去溫泉,既然沒去成,和溫泉的一切我都不要。
除了和關浩別扭著,我看看下班時間又開始擔心楊憲奕的事。收好了包包我在座位上又磨蹭了一下,考慮一會兒怎麽說話應對,怎麽殺了他再自殺。
出了辦公室,我例行去刷卡,下台階的時候,校園一整排梧桐樹的林蔭路上已經滿是來來往往的大學生了。
我想快些融進這個龐大的隊伍裏,假裝我還是清純如幾年前。可還沒跑幾步,身後有人按喇叭,一回頭,我就看見那輛礙眼的黑色吉普車。
那個要和我一起赴死的男人就站在車邊,正目光灼灼的燒著我。
我的豔照呢?
我說不讓他送,管用嗎?根本不管用!所以我走過去直接伸手跟他要手機,他連正眼都不看,甩給我兩個字“上車”,自己就坐進了駕駛座。
他愛對我用命令句式,我討厭的厲害,可為了手機,我還是硬著頭皮上了他的車。
因為心裏有障礙了,我去開後座的門,半天打不開,他已經把副駕駛的門推開等我了。
待宰的羊羔怕屠夫,我不是羊羔,我要殺了他,如果他偷看我手機的話。可坐進車裏,離他那麽近,我又渾身不自在。
車開得很穩很快,我們沒一會兒就出了學校開到街上。我忍了一兩分鍾沒說話,看他的開的方向不熟悉,才開口問“去哪?”
“吃飯!”
他說話時唇線都是繃著的,聲音斬釘截鐵,我回嘴了,但是氣勢上輸了人,“我不吃,你把手機給我!”
我自己聽了,都覺得是個小孩在大人麵前耍賴,反正也說了,我也沒轍了就攤開手等著。
手攤了一路,到他下車,我也沒看見手機的影子。
下車的地方像是個新樓盤的售樓處,但其實是一家裝潢很不錯的餐廳,名字叫幸福三村。
我看著名字就有氣,我現在一點也不幸福,一村也不幸福,我絕不進去跟他吃飯,我隻要回手機就打車回家。早晨出門我讓媽媽熬了綠豆湯,昨晚沒睡好,我還特別困。
“給我手機!”我站他麵前矮一個頭,沒穿高跟鞋我就到他肩膀,我想抽他個嘴巴都得跳起來,我的氣壓不下去,其中也包括關浩拿瓶潤膚水打法我的邪氣,一股腦都衝上來雜糅在一起。
“手機在裏麵呢。”他鎖了車轉身往裏走,在門口停了一下推門進去了,留我一個人站在還沒落山的大太陽底下發呆。人生的矛盾困苦太多,我冒進的想到了極端的可能,又退了一大步,考慮會不會是真的。
昨晚在餐廳那幾個男的儼然認識他,他約了我去那裏見麵不知道到底有什麽目的。我得防著他!
我拿捏不好餐廳裏麵什麽名堂,可我的手機還在他手上。他看起來不是地痞流氓,方睿慈姐倆都說他好,我掙紮了一分鍾,還是推開了餐廳的玻璃門。
禮儀小姐從裏麵迎出來,他也站在離門不遠的地方,好像是在等我。眼前是家挺有風格的中餐廳,客人還不多。
他帶我在角落一桌坐下,點菜都是他挑好了問我可不可以,菜單我都沒碰一下。反正也不是約會,也不是相親,我不和他計較。
趁上菜的功夫,我又和他提了兩次手機,他的答複都一樣,“等一下。”
等什麽!我不想等!
我環顧左右,找找有沒有昨天那幾個男人?
今天是星期二,很少有人下館子才是,可到了餐點兒,上座的客人越來越多,還在門口排起了隊。
我不嗜辣,卻喜歡這家的川菜味道,回頭看等位的人,胃口突然好了起來,有一道菜裏的胡蘿卜絲我都吃了,沒有特意挑出來。
總之他得把手機還我,他偷看我短信,我白吃他一頓飯也不賺,我還虧著呢,所以我吃的凶悍起來,把我全部食量都拿出來,吃了半碗米飯。
他吃的也比昨天多,還喝了一點酒。不算婚宴我跟他已經吃兩頓正餐了,他都喝酒,還不是爸爸那種有文人氣質的喝,我想他可能是大酒鬼。他也抽煙,是個煙鬼,他的惡習真多!
我吃得九成飽了,又上了水煮魚。不像是普通小館子用臉盆做,這裏的水煮魚很精致的一小鈸,辣椒都收幹淨,清透白皙的魚肉,配上容器外繪的遊魚戲水,很讓人開胃。
我不貪嘴,偶爾饞一下吃個腥,但我不太吃魚,因為不太會吐刺。每次被魚刺卡住都要喝半碗醋才能緩過來。媽媽總堅持白肉比紅肉健康,所以我一兩周就要喝一次醋。
今天我不想出糗,雖然水煮魚看著不錯,但是我沒動筷子,他卻用漏勺給我夾了一大片放在碟子裏。
這是他第一次給我夾菜,那片魚肉看起來確實讓人食指大動,我沒忍住,還是動了筷子吃了起來。
刺藏在肉深處,我總是著急,舌頭牙齒不夠用,吞下去才感覺被刺到了,今天不會,我小心極了,一小口反反複複掂量尋找,就怕漏過一根刺。
“第五個男朋友呢?”
我正研究嘴裏的魚肉,他一問我一愣,也沒嚼就把魚咽了。萬幸沒魚刺,可他話裏的刺去刺在我喉頭,上不去下不來,別提多難受。他怎麽還惦記著我男朋友的事?昨天編的內容我記不住了,臨時再編一套我費不起那個腦子,所以特別直爽的告訴他,“這個和你沒關係!請把手機還我。”
這次他竟然沒再推委,直接從外衣內側拿出了手機放到桌上。
他剛剛又誆我,他說手機在餐廳裏,可明明在他外套裏。我討厭別人騙我,這麽明目張膽的欺騙,魚我也不吃了,我不痛快,要讓他也下不來台,放下筷子我站起來直接轉身走人,穿過門廊的時候,好幾個服務員對我投來驚異的目光。我管不著他們怎麽看我,我當了回大女人,拿回了手機,心裏豪爽。
出了門我急著翻手機,收件夾剛打開沒看清楚,手機就響了。
我覺得這個號碼看起來眼熟,趕快接起來,我小心的沒有主動喂,怕接電話又撞到鬼。
可天不遂人願,我還是聽見了楊憲奕的聲音,口氣還是不友善,上來就是批評下屬的調調,對著我大聲質問。
“你拿我手機去哪?”
邏輯思維能力再快,我也沒反映過來什麽意思,“啊”了回去。
“你拿的是我的手機,你的在我這兒!”
他說完就掛了電話,剩我自己在餐廳門口傻站著。
我生了會兒氣又很快冷靜下來,擦了把額上的汗。點開了收件夾,都是陌生的名字,好多英文短信。又翻開電話簿,裏麵的人名一個都不認識。
這確實不是我的手機,死楊憲奕拿他的手機誆我。
我七竅沒有流血,因為現在死也太不其所了,我不甘心。翻到他的相冊裏,我倒要看看他有什麽照片,可那個文件夾鎖著,要輸入密碼,我打不開。
我又回到收件夾,看著一大串陌生的名字,讀那些陌生的短信,腦子裏想著對付他的辦法。
我不能回頭,決不進去跟他伸手要,我編好了一條短信“我手機換號了,請及時更新,新號碼是……”,號碼是隨便寫的,不敢百分百確定氣著他,但撞上一個傻子我就賺了,就算報複了。站在吉普車旁邊,我伺機他出來,把編好的信息群發給他手機裏的所有人,即使他把手機還我我也要發,懲罰他一下。我知性賢淑,不能真動手,就身形我肯定也打不過他,但是我會智鬥。
五分鍾以後他出來了,手裏還提著打包的袋子,臉色陰沉的厲害。看見我直接過來,開車門從車前的儲物盒裏翻出了我的手機。
我接過手機,背在後麵的手按了群發的鍵,我看著他的眼睛,笑了笑,客客氣氣的向他道謝,才把他的手機還回去。
我們在餐廳門口和平分手,他沒有主動提出要載我回去,車從我身邊擦過融入車流,我想這輩子和這個男人再也沒有瓜葛,長舒了一口氣。
在路邊打上車,我在後座上檢查自己的手機,外形完好無損,收件夾東西都在,那條彩信不見了,也許是當初我就刪了,我沒太在意,反正也是過去的事了,我又找文件夾,那些信也都在。
最後是我的相冊,還好,一張張都是我做飯散步的樣子,我讀書寫字眯著眼睛笑,都在。
我正高興,視線裏突然出現一個新建文件夾,我沒當事跳過去,後麵隻剩一張照片,是新買的卡通內衣在包裝裏的樣子,其他露肉的照片都沒了。
大驚,我又跳回剛才的文件夾想打開,可手機提示我輸密碼。
我沒密碼,我殺千刀的沒設過密碼!我查了文件夾的大小,照片應該都在裏麵。我心裏有小刀片我心尖上的肉,衝進家門我把手機裏的文件夾導到筆記本裏,打開還是要密碼。
爸爸推門進來,手裏還端著一盤西瓜。
我仰麵倒在床上,“哇”的一聲開始了鬼哭狼嚎。
羊入虎口!!
我都二十七歲了,爸爸還摟著叫我兆兆,哄了半天,我還哭。
心裏太苦了,我還不如祥林嫂,我不能告訴人家我到底怎麽了。第二天去館裏上班,我覺得眼皮還是腫的。
關浩看見了,又把那個藍色的小紙袋送出來,我沒搭理他,繼續看我的《爾雅校注》。
“別生氣了,下次有機會帶你去。”關浩還賴在桌邊不走,我心情根本不好,什麽解釋都不想聽,可他討饒的口氣又讓我心軟。
我眼皮腫著,他八成以為我為溫泉的事在哭,但沒有,我純粹為自己哭呢,我的豔照沒有了,也可以說還有,就是自己看不見了。我現在深刻體會到涉入豔照門明星們的痛苦心裏,我體會了,再不說風涼話了。昨天我哭了半夜,爸爸媽媽出去,我捂在被子裏無地自容的捶胸頓足。
楊憲奕堂堂七尺男兒,做出的事情不如狗屎牛糞豬粑粑。我不懈鄙視他,我把我知道的罵人話都用上了,甚至有白話的,我說不出來就寫,寫不出來就在腦子裏構思,但是破譯密碼方麵,我一點線索沒有。
我連密碼是幾位的都不知道,一晚上我幾乎沒睡,從1試到999,把手機試沒電了,我大姨媽也提前來了,隻好躺下睡覺。
現在關浩讓我原諒他,我也氣不起來,我的氣都在楊憲奕那結著呢。我收了關浩的潤膚水,回了個不冷不熱的笑,起身去給他沏茶拿報紙。
我突然不想和關浩說話,就想自己安靜安靜。我怎麽也想不到楊憲奕的手機會和我的一樣。或者,他預謀買了和我一樣的手機?
我拿出文件夾繼續試著找出密碼,除了公事,我一天心思都在這上麵,網頁都沒打開。從999試到2500,下班了。
整整三天,大姨媽來了又不走,疼的我死去活來,像是枯萎的小花,我精神立馬萎頓下去,每天都攤在辦公桌邊破譯密碼。我已經試到七千多了,還是沒有希望,我都有點想放棄了。我想過給睿智打電話求救,但是人家問起原因我說不上來,所以最後隻好打消這個念頭。
我走到學校計算機係辦公室準備敲門進去,但最後一下我又收起了閃存,人家給我破譯密碼容易,讓人看了照片怎麽辦?我實在丟不起那個臉,那些照片不能再外露。
我除了喝熱水,耽誤了兩天食堂的午飯,中間關浩試著約我一起吃次飯,被我拒絕了。他一直以為我在氣頭上,周五早晨竟然比我到的還早,給我買了早餐,倒了熱茶。
我不是不感動,但是我心思不在感動上。我揣測楊憲奕是單純的把我的照片鎖起來了,還是又做了其他手腳。如果他把照片盜走了怎麽辦?他發到網上或者給我PS了怎麽辦?
我越是擔心,大姨媽越是折騰我,周五整個下午,我都躺在校醫院的長椅上喝糖水,手裏還拿著那本《爾雅校注》。三天了,我連一頁都沒看完。
書中夾著紙條,是睿智給我打聽來的楊憲奕的手機號,好幾次我想撥,又覺得的和那個殺千刀的治氣不值得。
周末,我陪爸爸媽媽到郊區住了兩晚,呼吸著郊野新鮮的空氣,我心情疏解了一些。但還是時不時拿出手機翻到照片夾,看那個被設密的新建文件夾。
帶到郊外的衣服都是簡單的,我連鍾愛的卡通內衣褲都不穿了,改成普普通通的青年女性裝扮,因為看到那些內衣我心裏就有障礙。
我常常做夢說夢話,回到婚宴大廳,楊憲奕扶著我起來,那時他就看過我胸部,現在也許幾十張我胸部和臀部的特寫照片就落在他手裏,隨他看任他處置,這麽想著,我就想找到他,抱緊了,拖著他下地獄去,然後我再獨自去天堂享受。
精神萎頓,我的火氣衝天。在郊外買兩斤大棗都和農婦吵起架來,爸爸開車帶我們回來,讓媽媽給我熬了兩大鍋綠豆湯頓頓喝,用綠豆茸拌上糖坐成糕給我吃。媽媽也沒說我,照顧我,直到第二個星期中後部,我間歇性的輕微歇斯底裏狂躁症才好轉,大姨媽也走了,又變回他們聽話的兆兆。每天早早回家吃飯,陪他們看電視,臨睡覺自己在屋裏看書,喝媽媽一直在熬的綠豆湯。
爸爸說暑伏了,躁一些正常,要心靜就涼下來,不然會傷肝。我聽了覺得有道理,也一個多星期沒見過楊憲奕,沒聽過他的名字,他也沒來騷擾我,以後我們再無瓜葛。我不會像明星因為幾張照片被雪藏,館裏誰都不會知道。我該好好繼續過日子,我沒露點,我穿的比有些內衣模特還多很多。
我是屬老鼠的,是十二生肖頭一個,我把貓都給陰了,我最厲害,所以不能沉迷在幾張照片裏。為了振奮,我給自己買了十幾件新秋裝,刷卡的時候想也不想,我知道那是差不多一個月工資,但是我不在乎了。隻要能振奮起來,購物療法也是好的。
我還去姑媽家散心,姑媽把表哥表嫂四歲半的兒子借給我玩了一個晚上。我給他穿衣服,給他洗澡,給他講故事,最後跟他睡了一覺。有了小帥哥的撫慰,我恢複的很快,周末方睿慈度蜜月回來約我吃飯,我接了電話馬上滿口答應下來。
因為鄭筱萸要帶著三歲的小竹子從外地趕回來,我想看看那小丫頭,我想死她了,她的小屁股比我表外甥的小臉蛋還紅潤香軟,她叫不清若字,就一直喊我落落姨姨,每次抱我都輕輕摸摸我的胸。我比她媽媽大很多,我知道。
除了想竹子,我想睿慈也應該給我帶禮物回來了,哪怕是從海南給我帶一串貝殼項鏈呢?也算我一千塊的紅包沒白給。
因此豔照事情過去近一周半後,我驚心打扮了一番,在周六下午如約去了睿慈的新家。
我們從大學時就喜歡在家裏聚會,常常是一家吃完去另一家鬧。睿慈電話裏讓我準備拿手的菜,我在超市跳了兩個半成品,兩塊新點的豆腐,一斤炸好的幹丸子,又給竹子買了一大袋零食。
提著這些東西費了些時間才在樓群裏找到睿慈的新家,住的層很高,十六層出了電梯,走廊落地的玻璃看得我腿有些發軟。
1616,多好的數字,新婚生活也應該如此。
我走過去按門鈴,又整了整我的新體恤,拍拍牛仔褲上蹭的土。這是我那批進貨裏最貴也最稱心的一件,好像還算半個設計師走單貨,嫩黃的顏色,剪裁大方得體,背上鏤一些空,很知性,又帶微微的小女生性感。
我踩著同色的一字拖,在朋友麵前,我喜歡這樣自在隨便,不需要穿高跟鞋擺樣子。我滿臉都是笑,準備好擁抱新主婦,期待著親吻小竹子。
門開了,慢動作一樣,我一步跨進去探頭,門後卻出現了一張讓我渾身機靈的臉,立馬有了羊入虎口的巨大錯覺。
老天不長眼,每扇門後都有一張臉,怎麽偏偏我這個卻是楊憲奕呢,我聽見關門的聲音……
莫非他是色情狂?
“若若,你來啦!”
我顧不得防範楊憲奕呢,鄭筱臾已經抱著小竹子從廚房裏跑出來。
我聽見小女孩的尖叫,我放下手裏的東西,還分不清東南西北,就讓竹子的小肉球擊中。
香死我了,我忍不住朝那香味兒親去,把她抱起來讓她摟著我。我特別想她。本來我就喜歡孩子,竹子又是那種我看了就要咬上一口的可愛漂亮孩子。我並不是非常羨慕筱萸的婚姻,但是我羨慕這個孩子,我想當這孩子頭號幹媽,可惜當初沒排上,隻當了三號。
她的小手又習慣性的拍拍我的胸口,好像確認一下東西還在不在,然後才嬌滴滴的叫我落落姨姨。
“想姨姨嗎?”
我看著粉嫩的小臉蛋,感覺比上次見麵又大多了。很快我就放暑假了,到時候我可以去筱萸家幫忙看孩子。她嫁到旁邊的城市快四年了,偶爾我們聚會都很費勁,但是我埋怨不了人家老公,我隻是特別想這孩子。
“想,特別想。”她親親我的臉蛋,嘴和以往一樣的甜,專挑我愛聽的話說。方睿慈和她姐都從廚房裏出來了,看我進門竹子就這麽激動,笑著說我,“這麽喜歡以後自己生一個去,別老親小魚閨女!”
我聽了重重的在竹子腦門上親了下,給她們好看。把竹子放在地上,我拿零食給她吃。鄭筱萸把閨女抱過去放在沙發上讓她自己吃,這空兒我才有機會看清楚這屋裏都有誰。
方睿慈的老公從裏間出來,手上還拿著擇到一半的菜,方睿智老公我不太認識,介紹的時候,簡單寒暄了一下。剩下的是鄭筱萸兩口子,最後方睿慈把我帶到楊憲奕麵前,假裝初次見麵似的給我引見,“若若,這是我大哥,楊憲奕。”
我看著他正提我買來的東西,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剛剛他一直在我身後站著,我眼不見心不煩,現在麵對麵了,又是當著一屋子人,我隻好假寒暄的問了句你好。
竹子在,我容易找事情做。不等楊憲奕有什麽反應,我跑到沙發上跟竹子玩兒,連睿慈的新家我也不著急參觀。
我真喜歡竹子,我沒有兄弟姐妹,家裏親戚中又數我的年紀較大,除了表哥別人都還沒生孩子。所以我再喜歡,能抱能親的小孩也就是表外甥和竹子。我想過要孩子的事,雖然還沒結婚,連男朋友都不算有,但孩子的事我早想好了。我想先生個男孩,再生個女孩。這一切的前提是我得找個也是獨生子女的男孩嫁了,這樣國家政策才允許。
竹子吃薯片,把調味料的番茄醬吃了一嘴,我抽紙巾給她擦,擦幹淨嘴又給她擦擦小手。這樣的時候,我總把她想象成我自己的孩子,如同那天帶表外甥一樣。我和他一起睡,哄他時就當我是他親媽媽。每年學校去孤兒院的兩天,我都去,而且肯定去年紀最小孩子那個班,跟他們唱唱歌,做做遊戲。聽見有關孩子的消息,我或哭或笑。如果不是學了現在的專業,我最大的誌向是當幼兒園老師。
“喝水!”
茶幾上放了杯子,我聽見祈使句就挑眉毛,我想站起來麵對麵質問他,但是當著大家我忍住了。
楊憲奕放下杯子就進裏間和其他三個男人說話。方睿慈把我弄進了廚房,審問了半天上次和他約會的事。我咿咿呀呀說了幾句,借口要和竹子玩又跑了出來。
我不喜歡被三個已婚女人圍著,和她們沒太多共同話題。感覺今天的氣氛有些怪異,除了我,未婚的就剩楊憲奕,怕又是鴻門宴。睿慈新婚,正在廚房裏和另外兩個女人談些少兒不宜的話題,我抱著竹子想怎麽早點擺脫。
睿慈新婚老公楊正奕把菜擇好了,我又被誆進了廚房,這次案板上放著我買的兩個半成品,切成塊的豆腐,還有一盤炸好的幹丸子。
我早想好了要做什麽,把三個說話的女人趕出了廚房。平時在家多是媽媽做飯,但我也會,手藝還過得去。我要做澆汁丸子,麻婆豆腐,再炒兩個半成品,電話裏睿慈讓我一人包攬四個菜,我覺得不公平,但這做起來,我也沒怨言!
正在切蔥切蒜準備嗆鍋的東西,廚房門開了,楊憲奕堵在門口,回手就帶上了廚房門。
他色情狂不成,進來就關門!
我手裏有菜刀,舉起來我什麽都不怕。外麵六個半大活人,不可能不顧我的死活。而且我嗓子尖,他過來我能叫。
我們都在原地站著,他在廚房裏掃了一圈,走過來拿東西。我舉著菜刀退了小半步,咬緊了嘴唇盯著他。
我的照片呢?密碼是多少?我想舉刀上去質問他,可他當沒看見那把刀一樣,大大方方從我旁邊擦身過去,在掛鉤上拿了個圍裙。
我追著轉過身,怕他在後麵有不軌行為。我現在時時處處得堤防他,他這個人不光明磊落,他陰極了。
我都不想炒菜了,我想把他大卸八塊,燉一鍋人肉排骨湯。我腦子想得特血腥,行動上卻還是遲緩了,他手裏的圍裙怎麽就圍在我腰上了都沒反應過來。
我覺得腰上疼,他往死裏勒我,然後才身前打了個結,從我手裏把菜刀接過去,又是大人罵孩子的口氣。“別舉著刀玩!”
我站在他身後看不見他在幹什麽,他比我高太多,我就能看見一堵牆擋著案板,聽見規律利落的切菜聲音。等他把刀放下讓開身子,板上已經整齊碼著需要的各種下腳料。刀工細密,長短都一樣。
他當過廚子不成?
方睿慈不至於給我介紹個廚子,但是他菜切的太好了,有電視裏烹飪節目的感覺。他在旁邊幫我把火點上,油都下鍋了,炒菜鏟子也備好了,萬事俱備就欠我過去,雖然不是讓我下油鍋,但是我還是不想過去,他就站在火旁邊,我覺得他的眼光像大博士看我一樣,正穿透我的新體恤。
蔥絲下鍋了,他在旁邊聽著我調度,都和我想象的不一樣,雖然他個子高,在廚房裏轉身有些礙手礙腳,但是他沒對我怎樣,就是幫著我把四個菜炒好了。花椒下鍋的時候,我們嗆的一起哢哢咳嗽。裝好盤,他幫我給每樣菜點綴不一樣的菜碼,眼光是讚許的。
我熱得一頭大汗,抽油煙機嗡嗡的響個不停,端起盤子我想趕緊躲出去,廚房裏感覺太怪,可還沒走,我腰上就被什麽拽了一下。
他兩隻手又從後麵伸過來,像是要從後麵抱我。我低頭看見他在我身前解圍裙的扣,但好像係死了,怎麽都解不開,急得我汗珠子往下掉。係的時候他勒的那麽使勁,把我腰都要勒折了,現在還借機揩我油,我手裏都是菜,想罵他,想拿菜拍他,但我還沒行動,廚房門就開了。
方睿慈一手麵粉的進來,看我們這樣,愣了一下,拍拍手放下包好的餃子趕緊閃身出去。
“你們忙,你們忙……”我都能看到她退出去在壞笑,我急了,掉黃河裏我也洗不清了。
剛回身要跟罪魁禍首算賬,他把我兩手的菜都接過去放在案上,指指腰前的係死的扣。“你自己解。”
我低頭自己忙活解扣子,廚房裏熱,汗順著頸後都要往下流,弄得我很癢。我解不開,不知道他費了多大勁給我係上的,他一定故意弄這樣禍害我。我抬頭瞪他,想起腳踹他,但是他端起菜正人君子一樣閃身從旁邊過去。
我較勁到一半,覺得後背體恤鏤空的地方一熱,跳開腳回身,他已經端著菜出去了。我摸不到那地方,不知道剛剛怎麽了。
解著圍裙出去,飯桌都擺好了,唯一空下的位子一邊是竹子,一邊是楊憲奕。我別無選擇坐過去。我的人生毀了,我看出來了,因為我一落座,三個已婚女人不約而同抬頭對我別有用意的笑了笑。
不許叫他姨父!!
吃了頓無風無浪的飯,我幫著竹子夾菜,比她親媽還殷勤。我燒的澆汁丸子她特別喜歡,吃了一個就舉起小勺子要。我每次隻給她一個,怕她吃多了不消化,後來我看吃差不多了,就不給她了,她不高興,舉著勺子叫了聲“姨父,我要肉肉。”
這桌上除了她親爸沒有誰是她姨父,可我另一邊的楊憲奕卻拿筷子給她夾了,一臉假慈愛,還一次就給了兩個丸子,讓我狠狠白了一眼。
竹子吃完又喊姨父,我看著楊憲奕的筷子往那盤菜去,我也伸筷子過去,把他剛夾起的丸子故意碰掉了。
那丸子在餐桌上滾啊滾,竹子很激動,站到凳子上舉著勺子撲到我身上要撿,被她媽媽一把摟過去帶離了餐桌。
本來吃的好好的,我不弄那丸子讓她吃了也就罷了,結果沒吃成,竹子被抱走就在廳裏哭,聲音特別大,哭得我吃不下飯。端起那盤子菜想去安慰孩子。
鄭筱萸老公看孩子還哭,接過盤子去廳裏哄孩子了。餐桌上一下剩了我和方家兩對,然後就是楊憲奕,氣氛更覺得尷尬。
“快放假了吧?”睿慈問我,還給我夾菜。
我低聲嗯了一下,吃了睿慈炒的苦瓜,感覺不如我自己的手藝好。
“大哥,最近忙嗎?”睿慈問完我緊接著就問楊憲奕,好像故意似的。
楊憲奕答“不太忙,剛出差回來。”
我心想他一個星期沒騷擾我,看來是去別的地方禍害別人去了。
“哥,新項目怎麽樣?”楊正奕在說話,我對這個博士也沒有好印象,他和楊憲奕長得並不很像,也沒他端正,總給我猥瑣大博士的不好聯想。
楊憲奕隻說了還好,就不再說話。桌上有酒,每個人杯子裏都有一點,悶悶的喝。鄭筱萸兩口子抱著竹子回來,飯桌氣氛才活絡一些。
男人們又碰杯,我繼續給竹子夾菜,可她哭過之後眼睛紅著,我夾菜她也不說謝謝姨姨了,她老看著楊憲奕的方向。
孩子的心思你怎麽也猜不透,我又給她夾丸子她也不吃,我不知道怎麽回事,抬頭問鄭筱萸,她說不用在意,耍小脾氣呢。
我於是巴巴的看著竹子給我冷臉,心裏很難受。楊憲奕喝完了酒,從身後抽了張紙巾,把掉在桌上的丸子撿起來,包在紙巾裏,給了竹子。
這下竹子高興了,她拿著紙巾包的肉丸子在左手捏捏又在右手揉揉,咯咯的笑,然後伸開手臂叫著姨父,就讓楊憲奕抱出去玩了。
我旁邊總算有新鮮空氣了,我被隔離在飯桌上,他們聊什麽我都沒聽,就想趕緊和竹子回複感情,然後回家喝媽媽的綠豆湯。看見楊憲奕我就有氣,雖然我是有氣質的女碩士,但是我壓製不住。
吃完飯方家姐妹在廚房裏刷碗,兩個連襟在一邊說話,我和鄭筱萸兩口子連帶著楊憲奕在廳裏坐著吃水果。
竹子一直坐在他腿上,那顆丸子她早就不感興趣了,她又開始玩他的打火機。竹子本來該在我腿上讓我親夠摟夠,可現在她跟我不親了,她移情別戀了楊憲奕,我心裏嫉妒的難受。
眼紅的厲害,我看不下去他們親密跑進廚房幫忙刷碗,推開門正聽見方睿慈和她姐在議論楊憲奕。
“嗯,我覺得楊憲奕不錯,這事能成,他要什麽有什麽,現在就缺老婆了。”
“我也覺得,不是讓媳婦拖了兩年,要是能早點離了,現在孩子估計都有了,我看若若挺合適,剛才……”
我一進去她們都不說話了,我也沒好臉色,想著竹子那麽親昵的叫她姨父,我心裏更不是滋味。
“幹嗎讓竹子叫姨父!”我從鼻子裏哼氣。
“除了她親爸,這屋裏男人她都叫姨父,竹子沒有舅舅,見男的就覺得是姨父,不然讓她叫什麽,幹爹?”睿智回的話一點沒消解我的氣。
他敢!
竹子都沒叫我幹媽呢?楊憲奕他憑什麽當幹爹,他不配!我不想討論這些無聊話題,開始專心幫方家姐倆收拾廚房。
她們又含沙射影的問我對楊憲奕的看法,我就直接說“沒感覺,他太老,又是二婚的,跟我不可能,我想找個學曆高的,條件相當的。”
“他在國外念過書,他家裏條件比正奕還好,至於年齡……”
我一個敵殺死的眼光,掃得方家姐倆都不說話了。看我態度挺堅決,睿慈幹咳了下,又開始開導我該找男朋友急著自己終身大事的話,我哼哼哈哈的聽了,隻當是沒聽見。我要是有合適的自然早找了,主要就是沒合適的。
我心裏放那個人,帶別的女人去溫泉開會。一想到關浩我才察覺好多天沒給他發短信了,原來我們隔天就要短信一下,即使隻是繞圈子的家常話,最近鬧的不愉快,溫泉回來後,他連搭我肩都沒敢過。
洗手出門,看筱萸已經收拾妥當,竹子有些困了,趴在楊憲奕身上不動了。他們住在旁邊的城市,來一趟不容易,竹子小睡的早,我覺得自己也該回家了,就借著跟他們一起出門。
在門廳幫竹子穿鞋的時候,她迷迷糊糊的趴在我肩上,我挺舍不得的,借機親了親她。
“落落姨姨,你長小草了。”
她不老實穿鞋,跳著腳要到我背上夠東西,最後整個小身子都掛在我肩上,終於抓到了什麽。我覺得背後鏤空的地方涼了一下,低頭再看竹子手裏的小草,原來是一小根香菜。竹子拿著“小草”向廳裏的大人展示,最後看的是楊憲奕。問他“姨父,好看嗎?”
有什麽好看的?他一點不好看,還不如一根香菜順眼!
我也看著他,不過不是好好看,是陰狠狠瞪。我真想有紅外線眼睛,瞪得他五髒俱損,再從他腦子裏掃描出我需要的密碼。
睿慈姐妹送到門口,我算是脫離苦海早得超生,可電梯門還沒開樓道裏又出現了腳步聲。楊憲奕進電梯好像故意和我作對,就往我站的角落蹩了一大步,正擋住我和竹子親熱。
那孩子小心思多,記住了楊憲奕一個丸子的恩惠,在電梯裏還對他笑。我心裏恨,送鄭筱萸全家上車,頭也不回得趕緊走人。
天已經黑了,鄭家的車開遠了,我想著車牌上不同的城市代碼念著竹子。下一次見麵不知道又要到什麽時候。也許放假以後我可以去筱萸那邊待兩天看看,也去海邊走走散散心。
最近一連的不順我心裏低氣壓太重,需要好好放鬆。關浩假期總要在家照顧孩子,我們會有很長時間不得見麵,我不知道會不會想他。但是放假了,我不用看見馮綸和他大胸的女友是真的。
出了小區,我沒有馬上打車,沿著馬路走了一會兒,剛上到街麵上,身後開出來一輛車,我往一邊躲,車卻貼著我開過去,故意停在幾步以外。
一看是黑色吉普,我心裏就有火山爆發一樣的怒氣熔岩。這次,我絕不讓楊憲奕痛快了!衝過去,車門已經打開了在我了。我二話不說,前腳上車,後腳就綸著書包衝楊憲奕的頭砸了過去。
我是希瑞,我不怕你!
幻想著暴力相向,血流滿地的一幕,我走過去差點撞在車門上,愣愣的看著坐在駕駛座上的人。我的書包在腦子裏綸過去了,但事實上,我隻是抱著書包站在車外,漲得臉通紅,憋了好多天的委屈排山倒海湧上來。
“告訴我密碼!”
“什麽密碼?”他跟普通無賴不一樣,他眼睛裏清澈深邃,很坦誠的樣子。我不想上車,我得和他保持距離。
“我手機裏文件夾的密碼!”這次我用嚷的,走過我身後的路人覺得我們可能是兩口子吵架,我都聽見他們在笑了,更恨的要噴血。
“什麽文件夾?上來說。”
他拍拍副駕駛的座位,目光和我周旋良久,我腳底生根了一樣就是不上去,這次我死了心了,跟他扛到底。
他看我不上去,索性熄了火,就把車停在路邊,從另一側下來走到我旁邊。我一看他接近頭腦中警鍾大響,抱起書包就往後退了一大步。倒不是怕他打我,就是廚房裏他的眼神太詭異,太直接,還給我背上插了根香菜,我不知道他要幹什麽。
“你要密碼幹什麽?”
他還好意思問我,插著手靠在車邊,嘴角繃得直直的,好像犯錯那個人是我。我能怎麽說,照片是我拍的,拍的是我自己,肖像權都在我自己手裏,他給我上鎖就是侵犯我隱私,是赤裸裸的犯法,我可以去告他!
“我要我的照片!”我理直氣壯,又被他堵回來。
“什麽照片?”
“我手機裏的照片!你給我鎖起來了,告訴我密碼,要不我到派出所告你去!”我勇氣來了就擋不住,當初和馮綸撇清關係我也把話說得絕絕的,讓他這輩子都記住曾經對不起我。
楊憲奕笑了,在我最生氣的時候他竟然笑了,還不是一般咧咧嘴角。我第一聽見他大笑,跟獵人打到大狗熊時一樣,笑得眼神更詭異更亮了。他又走回駕駛座那邊上車,然後按了下喇叭。“上來吧,我送你去派出所。”
他又逼我!我跟他無緣無仇的,就是群發過一個換號的短信,此外我們毫無瓜葛。他為什麽跟我過不去!我不能服輸,鑽進車裏報出了我們小區所屬的派出所,我就不信他敢跟我去。
他沒有含糊,竟然真開著車往我家的方向走,一路上我捏著包,準備著怎麽跟警察說。這不是一般的告狀,這是民事訴訟。我高高興興來睿慈家裏參加聚會,她沒給我從海南帶貝殼項鏈,竹子喜歡上楊憲奕,到最後,我還準備跟楊憲奕去派出所打官司。我這一天過得!
一路上我們倆誰都沒說話,楊憲奕就是穩穩開車,好像一個普通約會後送女友回家的男人。可他不是我男朋友,他是睿慈和睿智給我介紹的禍害,剛剛在方家還試圖揩我油。
我有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感覺,車好不容易停在派出所門口了,我又沒有勇氣下去。車又開動了,我竟然是開出了好遠才察覺。
“我要去派出所!”
“可以,我倒回去,現在去嗎?”
“去!”
我嚷完了,等車停穩下車就衝進派出所大門,找到值班民警所在的辦公室。我要先陳詞,我今天不讓楊憲奕在我麵前低頭,我的研究生連帶本科七年算是白念了,我高中初中白畢業了,我小學基礎就根本沒打好!
不行,今天我倆隻能一個人從這大門出去!我得讓他在警察麵前給我交待清楚了,然後把密碼告訴我。
“同誌,什麽事?”
迎過來的是個二十多的女民警,我想碰到個男的好辦事,但是不遂我心,偏巧是個女的,還挺年輕,看起來還不如我大。
“他偷我手機,擅自動了我手機裏的私人資料,還任意加密!”我指著隨後跟過來的楊憲奕,把剛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從包裏掏出我的手機拍在接待室的桌上。
“您慢慢說,先坐。”小女警察一句話就和了稀泥,我一坐下楊憲奕就跟我身邊坐下了,拿出了他自己的手機,樣子怎麽看怎麽像家庭內部糾紛。
“他偷我手機!” 我說話比的就是聲高,楊憲奕反而特別心平氣和。
“在餐廳手機拿錯了。”
“沒,他偷的!”
兩部一模一樣的手機擺在小女警察麵前,她看看我又看看楊憲奕,麵露無辜狀,我感覺要壞事,趕緊把事情說嚴重了。
“他偷的,真的,警察同誌,他偷我手機了,被我當場抓到,他還盜用我手機裏的信息。”
“什麽信息?”
“我的照片!”
接待室裏有一兩秒很安靜,我覺得反正也豁出去占了點上風,感覺很是得意。主動拿起來手機打開我的照片夾,把那個被設密的文件夾給警察看。
小女警察似乎沒有處理過類似的民事糾紛,有些束手無策,我給她手機她也不拿,反而讓楊憲奕給搶走了。
他拿過去不知道按了哪幾個鍵,手機又回到我手上。我一看氣差點背過去,文件夾裏照片是不少,沒有一張是我穿內衣的,都是建築模型,還有繪圖草稿,兩隻大狗,最後還有張汽車照片。看看感覺很眼熟,分明就是楊憲奕的黑色吉普。
“這是我存她手機裏的工作照片,她平時總是丟三落四,我沒把密碼告訴她就急了。”楊憲奕說完當著警察的麵把手攬在我肩上,好像他是認領走失女兒的父親。
“我不認得他!”
我一屁股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他當著警察對我性騷擾耍流氓,小女警察不但不管,還對我們笑。
楊憲奕又從我手裏把手機拿走了,不知道找什麽給警察看,又從自己錢夾裏掏出張名片。
我站著,他和小女警察坐著,他們倆聊得很開心,我聽見小女警察很豔羨的驚歎聲。然後他又給小女警察看他自己的手機,好像在證明什麽。
最後我們沒寫什麽書麵的東西,沒蓋手印,我是被警察同誌送出派出所大門的,臨了她還敬了個禮,主要是敬給楊憲奕看的,姿勢優美。
我看著手機裏那個文件夾,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按了刪除鍵不帶一絲留戀的把幾十張照片都刪了。
那些丟掉的文件我不在乎了。女警問我不認識他為什麽電話簿裏存著他的手機號,稱呼還很親密,我答不出來。她問我們是不是情侶關係,我打死也不承認,我掉在黃河裏也洗不清了,翻到電話本我把他的手機號刪了,撒開腿往街上跑。
今天是星期六,我當是讓狗追了一路,咬了一口。不就是幾十張照片嗎,我少不了一塊肉!回家悶頭睡一覺,下周一上班我還是古籍處冉冉升起的新星,還是爸爸媽媽的好兆頭,我還借著和關浩曖昧去。
我跑了幾步就慢下來,天太熱,長期缺乏鍛煉,已經氣喘籲籲了。黑色吉普一路尾隨我,衝我按喇叭,比小流氓跟梢的幾技術含量強不了多少,我壓根看都不看一眼。
回家我走著上樓,我家住在六層,我的窗戶對著院裏的小花園。我看見那輛黑色吉普還停在院裏,拉了窗簾我帶著手機進浴室洗澡。
我點了十幾個蠟燭,把浴缸弄得特有情調,我放了一點音樂,又倒了一小杯紅酒。一邊躺在溫暖的水裏,我把手機裏所有我的照片都刪了,我想他已經都看過了,甚至都考走了備份,我都不惜得要了,讓他楊憲奕狂,我讓他跟我叫勁!
這世上有個不上他鉤的女人,就是我,我沒有希曼哥哥幫襯,但我依然是無敵女希瑞!
吹滅了手邊的蠟燭,我即使再怕水,還是憋足了一口氣,整個人都沉到水裏去……
黑鐵塔?快閃開!
生活恢複如常,雖然留了一些小小芥蒂。我把婚宴上那套熊貓卡通內衣收起來沒再穿,因為每次看見熊貓對我眨眼睛,我老想起派出所門口那晚另一雙黑色的眼睛。
我跟他過招幾次,其實對楊憲奕還是感覺陌生,我們說過的話林林總總加起來也不多。我不明白他為什麽這樣對我,想不清楚我就不想了。無論如何,我取得了反攻的巨大勝利,而且我沒把這個敵人忘了,而是把他永遠銘記在自己的豐功偉績上,如同我降服那些透視我的大博士一樣。
我和關浩也好多了,我每天早上幫他拿報紙沏茶,隻可惜要放假了。給我安排的值班很集中,一共三天,有兩天都是和關浩一起,我明白是什麽意思。拿到值班表,我心裏有一點說不出來的喜悅。
那瓶藍色的潤膚水一直放在辦公桌的抽屜裏,偶爾打開抽屜看見了,雖然還是忘不了他帶著陳科長去的事實,可我又覺得他還是把我放心上了。
男人有沒有把你放心上他一個眼神就能看出來,當初馮綸就把我夾在眼皮中間,眨眼的時候恨不得都會忘了我。但是他會說,他能把死的說成活的。他能把耽誤我青春說成低調的情愫。我由此特別恨他。我覺得他和大胸女一定很熱烈,我每次看他們一起都覺得他眼裏閃著動物本能的光,就像大博士看我一樣掃著大胸女的全身上下。
男人不是好東西,即使關浩,畢竟也不是。他有老婆了,還在放假前最後一天我幫他收拾文件的時候,在辦公室裏親了我一大口。
關浩的膽子不大,親也簡單的短兵相接,我還沒意識過來就結束了。兩個人都有些不自然,我好像還臉紅了,低頭繼續給他收拾書架上要整理的文件資料,隨便找了話題和他聊。
“下學期,安排什麽活動了嗎?”
“晚上一起吃個飯吧?”關浩答非所問,但我聽了心裏很甜。中間拒絕過他一兩次,這次我答應的很痛快。
下班後,我收拾好假期要帶回家的東西,和往常一樣,打完卡又在位子上抹蹭一下。關浩先走了,我們在約好的餐廳見麵。
我們每次都去同一家餐廳,離學校,離他家都比較遠,我們第一次去了哪裏,以後每次都去那。關浩喜歡那家的西北風味,當然,價格也實惠,量還很大。我沒有特別挑剔,跟他一起吃什麽都好,兩個人在農家小院似的包間裏麵對麵坐著吃一頓飯,我給他倒酒,他拉著我的手,反反複複的摸我的每跟手指,有時候帶著幾分醉意站起來親我一口。
回家的路程不是一個方向,我們在有樹陰沒路燈的人行道上走一會兒,在路口分手。分手前,他還會親親我,有時候很兄長的親親額頭,有時候抱一下,有時候親嘴唇。我喜歡這樣不鹹不淡的約會,總覺得這樣我沒有插足他的家庭,我沒有對不起他老婆,雖然我心裏也自責過,但是阿Q會出來救我。和上司胡來的女下屬很多,我們隻是比普通上下級多一點,怎麽說,用馮綸的話就算低調的情愫好了。
關浩走了快二十分鍾了,他不舍得打車,往往坐公車去。我比較懶,每次都打車過去,比他晚走半小時,我們差不多同時到達。好像並非一天都在一個圖書館裏工作,久違的戀人一樣手牽手走進去。
沒出館我就碰到同樣下班的莫嘉,她陪我從學校林蔭主路一直走到學校門口才揮手告別。放假了,又有五六個星期不用受上下班荼毒,我心裏有學生一樣的快樂,招手在路邊打車。好半天沒有空車,我就又往前一個路口走。好不容易看見個司機往我這邊並線,一輛車卻擋上了出租,提前停在了我麵前。
我一看車就想把手裏的紙袋砸過去,但袋子裏有假期我要看的書,我要把《爾雅校注》看完,把重要的段落都背下來,下學期代表圖書館參加學校的一個演講比賽,讓馮綸看看我的實力。袋子我沒扔,我用敵殺死的眼神看著這輛黑吉普。
我沒遇到過楊憲奕這麽厚臉皮的男人,都三十七歲了,跟我進過派出所了,還糾纏不休。我往前跑追出租,司機早開走了。我不停下繼續往前走,黑吉普就尾隨我,像是保鏢座駕一樣一直跟到路口。從始至終他都沒搖下車窗跟我說話,我也不屑得跟他說。終於在路口攔到車,我跳上車就報了要去的地方,還不停回頭看路邊那輛黑吉普,他今天有點怪,和以前不太一樣。好在黑吉普沒有跟蹤我的出租,我放心了。
我有約會,心思很快就跑到關浩和西北菜館了。我拿出小鏡子看看自己的樣子。最後幾天比較閑在,睡眠充足精神飽滿,眼角特別細小的紋路都看不出來,我又白,看起來好像年輕了幾歲。
我心裏自己永遠二十四歲,那一年我收到兩三封係裏大博士寫的求愛信,約會地點總是學校裏的某個餐廳,我從來不去,但是會在角落伺機候著這個看上我的男人。雖然長得都很殘,但是有兩個見麵時拿了隻玫瑰,極大的滿足了我的虛榮心。如果能容忍博士,我早嫁了,每次別人問我都這麽回答。
我先到了餐廳,關浩隨後來,沒有包間了我們就坐在大廳裏。菜色還是老幾樣,花不到一百塊。開始我和關浩吃的挺不錯,可飯還沒過半,他老婆打電話問他在哪。平日他說慣的謊話,不知今天怎麽在電話裏被拆穿了,被他老婆問得支支吾吾答不出來身邊是哪幾個朋友。我覺得也賴關浩,每次都說和朋友喝酒,說多了任誰都不信,尤其他身邊的男性朋友他老婆大概都認識,至於女性朋友,我想不出除了我還有誰。
餐館人多雜亂不好久留,我叫來服務員結賬,還有兩個菜沒怎麽動順便給他打包當個證據,我付了自己一半的飯錢交給關浩,再由他交給服務員。除了和楊憲奕吃飯那兩次,我基本堅持和別人AA製,我不靠男人吃飯,尤其我和關浩這樣的關係。我們也很少互贈禮物,在錢方麵分得很幹淨,那種牽連的感覺其實很微妙,很脆弱。
出了餐廳我一如既往找車回家,關浩難得也招手打了車。我先目送他上車,他提著打包的食盒,不忘回身親了親我的臉,表情有些歉疚。三年了,他從不在公共場合這樣,親完利落的上車,他還囑咐我趕緊回家,好像我才是他正牌女友似的。
車開遠了,我心情還在告別的親吻裏,雖然沒有吃飽,但是精神糧食儲備充足。有時候我覺得關浩甚至有一點點愛我,一種世人無法理解的愛,每天都分一點點出來,要日積月累才看得出來。不著急回家,我沿著每次和關浩散步的林蔭路往前走,給自己規劃了下假期計劃。
這條路不長,但比較黑,關浩一般都牽著我的手。想假期的計劃太專注,我走著走著就撞上了一堵牆。
額頭爆疼,楊憲奕黑鐵塔一樣突兀的出現在我麵前。抬頭看出是他我先是一兩秒大腦停頓的驚異,然後迅速進入到備戰狀態。
這城市這麽大,路這麽多,他偏偏就擋我的路!
我想轉頭無視他,可一轉身額前的發絲被拽得揪心的疼,我走不了,就隻能貼回到他胸口,像個對他低頭懺悔的蠢女人。
他西服扣子故意剮我頭發,剮了一大把,弄得我生疼!
這男人簡直欺人太甚了!這次我不能便宜了他!
想都沒想,我抬腿就衝他的黑皮鞋跺過去。我要讓楊憲奕知道知道,我不是好欺負的!
被強吻了!唉~
我一定把楊憲奕踩疼了,我聽見他抽氣的噝了一下,心裏多了些快慰。頭發還被扣子扯著,我把袋子往地上一扔,準備結開頭發趕緊走人。
“他是第八個?”我能感覺楊憲奕說話胸口一起一伏的,他問第八個我也不答,接著弄我的頭發。
我的私生活和他無關,他無非盜走了我的內衣照片,照片是照片,人是人。我照樣好好過自己的生活。
“他是第八個?”楊憲奕又問了一次,這次的聲音特別低,我都沒好好聽就答了“你管不著!”
他突然往後退了一大步,扯得我頭發瘋疼,我唉唉叫了聲,跟著他往一個方向動。我剛衝他過去,他又一步跨回來,跟我撞了個滿懷。這次不是額頭了,他撞我胸部,要把我撞癟一樣,撞得我一口氣沒上來。
他比我高,像黑鐵塔,我被撞得東倒西歪,勾在扣子上的頭發斷了好幾根,疼死我了。還沒開始嚷,我的下巴就被他扯著給抬了起來。
我恨自己不會罵人,但我更恨剛剛沒有馬上打車回家。我覺得楊憲奕要對我耍流氓咬我了,可他隻是低下頭,很近很近的盯著我看,兩眼閃露凶光,又問了一遍,“他是不是第八個?”
我說不是他可能會咬我,我說是他可能會咬死我,我不知道說什麽。路這麽黑,我應該求救,但是扯開嗓子喊到有人來救我,他估計已經咬我了。除了插香菜那次,我沒跟他距離這麽近過,我甚至聞得到他呼吸裏的酒味和煙味。
我不能白肉送給他咬,撇撇嘴,我選擇了沉默。
“是不是!”他又逼問我,下頜骨都要給我捏錯位了。這次他的鼻尖馬上就頂到我鼻子上,我有點害怕了,感覺他是認真的,再不答他可能真掐死我。
我隻好說“不是。”說了我心裏立馬特別委屈,我本來就沒有第八個,我第七個第六個第五個都沒有,我還不得不低頭向他承認。
關浩充其量是我的第二個,不是因為第一個,我不會愛上他。我還是恨馮綸太多了,關浩別的沒有,有個馮綸一樣的身量臉龐,我總在他身上看見馮綸,找他的背影,我就想找到自己耗費的四年青春。
我不和關浩怎麽樣,也是我還恨馮綸,我又讓關浩親我,是想真的忘了馮綸。分開已經快五年了,他和大胸女招搖過市也差不多這個年頭了,可他們沒結婚,我總還是眼熱。我想不明白馮綸為什麽不結婚,為什麽裝作不認識我。冬天我很怕見到看門大爺,因為他總圍著那條圍巾。我口袋裏的《爾雅校注》一點沒有意思,但是我要背下來,讓馮綸知道我有多厲害。
我眨了下眼睛,眼前有些模糊,我聽見楊憲奕在黑暗裏說話,口氣還是慣常的凶,比老師訓斥人還嚴厲“不是你讓他親!”
我一聽他這麽說心裏更不舒服。好不容易跟關浩吃頓飯,他老婆還打電話破壞。我都沒有吃飽,還惦記著他走時輕輕的親我,整個心七上八下的難受著。我不是非要有個男人,但是我需要個精神支柱。
放假了,我不能早上給關浩沏茶拿報紙,我不知道心思放哪去,我難受,我太難受了。我背下來四庫全書索引全目,這種難受依然絲毫減少不了。
被楊憲奕這麽說我感覺顏麵掃地,可我又不想服他的輸,我氣也來了,怨恨也來了,我都聽見自己聲音又尖又細,一點不賢淑的嚷了句“我願意!我就願意!”
空曠的林蔭路上好像有回聲,我胸口一起一伏的終於喊痛快了,喘著氣平息這場意外。
下巴上突然不疼了,我感覺楊憲奕放開了我,在給我結頭發,這次比結圍裙順利,他的大手三兩下就把一撮頭發從扣子上繞下來,動作挺輕的。
衝他嚷過我也覺得沒意思,低頭要拿紙袋子走人,我還沒碰到紙袋的提手,就感覺腰上一緊,整個人立馬讓楊憲奕給提了起來,腳都沾不到地。
“幹嗎?”我嚷。
“這個呢?”他陰狠狠的問。
我聽到那句話的同時嘴唇上狠狠地疼了一下,被咬了一口。關浩親我從來來不及回味,可楊憲奕咬我這下卻把我眼淚咬出來了。
我沒這麽又疼又難受過,我想罵他,他牙齒舌頭都用上了,我抄手去揪他頭發,被他一把逮到別在身後。
他果然是狗,我成了釘板上的蝴蝶標本。我踢他,我上下左右的扭頭躲,他逮不到我氣喘籲籲的扣死我的下巴,用眼神警告我,然後在我放聲尖叫前死死的吻住了我。
我把他當狗,當成被他咬了,可他咬得太用力,攪得我嘴裏都麻了,我覺得嘴唇被咬破了,舌尖上一股腥腥的甜味。
爸爸媽媽寶貝我,從來不讓我流血,他剛和我見麵幾次?就把我咬流血了!我發了狠的在他懷裏掙,我又踢又踹,把他當成七八個馮綸上身。可他是黑鐵塔,紋絲不動,他也不怕疼,就是死死咬著我的嘴不放。我急了,咕咕嚕嚕的在嗓子裏罵他,他得寸進尺,吞了我的話,他咬我舌頭,磕我牙,不許我呼吸,把我嚴嚴實實堵死了。
我真沒用,我打不過他。可我不甘心做破標本,我往死裏掙,雖然一點勝算沒有,到了最後,我知道我輸了,也懵了。
他放開我的時候,我的腿都是軟的,站在地上直打晃,扯著他西裝上的扣子,二十七年的賢良淑德瞬間都瓦解了,嘴裏的“你混蛋”三個字還沒罵出來,我就沒用的哭了。
楊憲奕不是關浩馮綸他們那些白麵書生,不像爸爸那麽儒雅倜儻,他對我從來不好,就在我失意和關浩分開的空檔,他借機欺侮了我。這場欺侮粉碎了我的尊嚴,還有我堪堪守不得的一點感情。
我哭得聲音很大,眼淚很洶湧,我什麽也看不見,眼前隻有兩顆他西裝上的黑扣子。我其實早想哭一直忍著。他偷走我手機之後我心裏長時間憋著氣,我初戀的那些事情,我隱私的照片都讓他看去了,他不但不道歉,他還把我的照片加密,結果是都刪了。我不就是穿了小女孩的內衣找幾張照片嗎?我招他惹他了!
我使勁哭,哭得肝腸寸斷,我長這麽大沒受過這種欺負。我要是有西曼哥哥,我讓哥哥把他當零件拆了,重新給我組裝個馮綸出來。
我要我的四年青春回來,我要馮綸喜歡我,說愛我,我不暗戀誰,我誰都不戀,我不去別人家插足,我想結婚,在讀女博士方睿慈都結婚了,我比她好,我要我愛也愛我的那個人馬上娶我!
我哇哇哭,如果爸爸媽媽在跟前肯定得哄我,可楊憲奕他不哄我,他又把我提起來,按在他肩膀上,借機親我的臉。
我臉上都是眼淚,沾的他臉上也是。我嘴唇還破著,碰到眼淚沙沙的直疼。我太難過了,今天就放假了,可假期裏我一點目標追求也沒有,時間匆匆就從我手指縫裏溜走了。我背《爾雅校注》就是為了和馮綸治氣,可我再治,他還是和大胸女在一起,碰到麵裝做不認識我。
“我當第八個!”
我猛然聽見祈使句,不明白他要當第八個什麽,捂著嘴我接著嗚嗚的哭,沒有搭理他的話。
“看著我!”楊憲奕扭過我的臉,強迫我看他,繃緊的唇線上有個很嚴肅的褶皺,看起來很凶,“我當第八個,你同意了!”
我根本沒答應,我還哭呢,他自說自話的點點頭,心滿意足的拍拍我的後背,突然溫柔的摟著我親親我的額頭,口氣很溫和的說,“我給你當,行了別哭了!”
以後怎麽辦?我相信明天!
我和裝著《爾雅校注》的紙帶子都是被楊憲奕提到車裏的,隻是放的地方不一樣,紙袋他給扔到後座了,把我放在副駕駛上,他上車了還給我係安全帶,借機又在我臉上結結實實親了一口。
車啟動了,開離了我和關浩的西北菜館,也好像駛離了我的過去。我高興不起來,我鼻子還是堵的,喘氣聲自己都聽得見。
我記不得剛剛被楊憲奕咬了幾下,也不知道他為什麽那麽喜歡親我,好像一下子爆發了一樣。如果我和任何一個大博士在一起,是不是第一次見麵後對方也會這樣對我。
我以前沒看出來楊憲奕多喜歡我,就是老故意和我作對。我把臉扭到車窗那邊不看他,眼淚又嘩嘩的往下流,覺得冤枉。車窗上映著我自己模糊的影子,上嘴唇整個都腫了,撅得很高,被淚水泡得特別紅,一點都不好看,可他剛才沒完沒了地咬。我哭得停不下來,他就借著安慰我一直咬。
我和馮綸曾經親吻過很多次,在教室,在樹林,在圖書館。他激昂感人的演講背後卻是溫暖清新的吻,所以我喜歡他,那樣的吻就是我想象古代書生送別佳人的吻,好像黎明的太陽,讓人暖暖的,身心愉悅。
關浩總給人偷來一刻的感覺,他對我很好,我剛到古籍處他一直特別提攜我,器重我。他也沒讓資曆老的員工騎在頭上欺負我,他升職了,把我提到他辦公室外間當他的特別小助理。他親我就是溫溫的,很短促,像是細雨拂麵的涼爽。
可楊憲奕什麽景致都不是,他就是一隻大狗熊,逮到了一罐蜂蜜一樣貪婪的要吃我。我再不肯承認也是被他卷到暴風驟雨裏,從內到外洗刷了一把。我都快被他吞了,我踹他抓他,他還是不放開,關浩留給我那點餘溫都讓他弄沒了,馮綸給我的記憶都讓他給塗改了。
我決定從此以後不喜歡親吻,捂著嘴擦眼淚,我擔心回家讓爸爸媽媽看見了怎麽解釋。好在明天不用上班了,但在家裏我也是要見人的,他把我的嘴咬破相了,我不敢麵對爸爸媽媽,我突然不想回家了。
“停車!”我說話還跟哭似的,車正開在環線上,他跟我去過派出所,他也知道我住哪了,我感覺真是倒黴,怎麽就去了方睿慈的婚禮,從此陷在這個陰溝裏爬不出來。
“幹嗎?”
“我不回家,我要下車。”我保持涵養衝楊憲奕小聲嚷嚷,“你靠邊停,我要下去!”
環線上都是車,一輛接一輛排列著,我掂量著下車的話怎麽從機動車道走到人行道上去。
“不許鬧!”楊憲奕隨著車流繼續往前開,看我總是蠢蠢欲動的,手從掛檔上伸過來揪住我的安全帶,好像拿繩子把我綁牢了一樣。“你想去哪?”
我不說話,直接去解安全帶,他單手扶著方向盤一隻手按死了我。我們僵持不下,誰也不服輸。最終,他開下立交橋就上了輔路,在我凜冽的目光下,終於踩了一腳刹車。
我跑下車就上了不遠的過街天橋,我站在橋上看公車站上等車的乘客,我也看見楊憲奕的車沒動就停在橋一側,心裏多少有了些舒暢。環線上他沒地方掉頭,我過了橋他就抓不著我了。
我沒著急走,我站在他能看見的地方,我也看著他的車讓他幹著急。環線上的車燈連成了一條很亮的帶子,我眼前有模糊的水汽,也有萬家的燈火通明。不再遲疑,我往橋的另一側走,在輔路上攔下出租車,報了我們學校的地址。
別人都在聚會暢飲享受假期的時候,我一個人坐在圖書館外的台階上看星星。回到了我很多故事開始的地方。操場上和林蔭路上有很多學生情侶,我也是這麽過來的,隻是沒有他們幸福,我追著馮綸一路,最後是什麽也沒有抓到。我一直在回憶第一次見關浩和馮綸的場景,完全不一樣,但我腦海裏又老是重疊著。
我的手機響了,是個陌生的號碼,我想一定是楊憲奕,所以直接就掛了,繼續坐在台階上看星星。圖書館裏假期不回家的學生還在晚自習,自習室的燈光投在草坪上,隱約照到靠在一起坐在草地上的情侶。他們也在親吻,但是很甜蜜,像是夏夜朗朗的星空,和我經曆的三種親吻都不一樣。
手機又響了,同樣的號碼,我一次次掛斷,拿起手機我笑了,覺得這麽著讓楊憲奕不舒服我就痛快了。雖然我嘴還腫著,但是我也算報複了。
微熱的風吹亂了我額上的碎發,我索性把頭發都盤起來。留了好多年,總是大一時及肩的長短。隻是那時我梳一個馬尾巴,現在我散著,像個二十七歲女人應該用的樣子。
如果回到大一,我一定不喜歡馮綸,他的演講再精彩,我還是不喜歡,好好和路苗苗她們享受大學生活。路苗苗的情投意合就是大學時碰上的,已經經曆了八年抗戰,人家還是很好,除了一張結婚證什麽都有了。就是丁璀也不冤枉,不管碩士博士人家戀過兩回。不像我,把心給了個狼心狗肺的馮綸。
手機又響了,是方睿慈,我看到她的名字現在也有了防備,不是她,我不會和楊憲奕糾纏上,所以接起電話我就沒好氣。
“幹嗎呢,若?”
“賞月呢。什麽事?”
“鍾靜回來了,想咱們六個聚聚。”
“行,我放假了,都有時間。”說完我又想到方家那次鴻門宴,馬上提高警惕,“這次就咱們六個,什麽家屬都不帶,你們都有家屬,我沒有,不公平!”
“好。”方睿慈答應的很痛快,又跟我說了說鍾靜回來的大致情況,聊起來我的戒心就放下了,這畢竟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掛電話前她問我在哪呢,我想也沒想就告訴她在學校圖書館呢。
我繼續在圖書館前看星星,時間不早了,宿舍十一點熄燈,學校十二點閉校,圖書館是十點半關門。稀稀拉拉的學生從我背後的台階上走出來,結束了一天的學習,我也大概知道幾點了。
我坐著沒動,給家裏打電話說十二點前一定回去。爸爸每到這時候總是擔心我到底跟誰在一起,要不要緊安不安全。我隨便編了個謊話,就掛了電話。
星星一眨一眨,宿舍窗內的燈一下子都熄滅了,我站起身往台階下走,校園裏靜得好像隻剩下我一個人的腳步聲。
出學校大門,時間太晚了不好打車,我想沿街流浪也好,幾點走回家幾點算。可我剛走到學校家屬區的大門外,就看見楊憲奕的黑吉普。
我眼都花了,揉揉眼睛他還在那兒。我往相反的方向走,聽見身後有人衝我走過來。我跑,那人也跑,三兩步就逮到我的手,拽著我往回走。
我還來不及說話就讓楊憲奕搶先了。
“回家吧。”
他的聲音第一次聽起來疲倦,那三個字也是我渴望的。我其實也累了,沒勁頭跟他鬧,就上了後麵的座位,趴在窗邊沒說話,手邊摸到了我忘在車上的紙袋子,裏麵有假期要看的《爾雅校注》,不知道哪來的狠勁,我按下車窗把上下冊的《爾雅校注》扔了出去。
車又開快了,關上窗,我欣賞著街邊的路燈,感覺像兩排列隊歡迎我的士兵,也像寬熒幕老電影放映中閃出的斷點,晃得我睜不開眼。
我不認栽,我想明天一切就好了,像斯嘉麗一樣,我也期待相信著明天。趴在窗邊,我閉上了眼睛……
走了我又回來了!
我想我可能在車上睡著了,比起圖書館前的空場,車上有空調,溫度很舒服,我躺著感覺舒服,然後就是越來越舒服,很累,路燈從兩道線變成了幾個小亮點,然後就看不見了。
我看見了馮綸,我自己,還有那次演講會,我坐在後排,在大廳的入口附近的台階上擠出了一點位置。那時候我對大學的一切都 憧憬,我對四年的生活很好奇,爸爸說我遲早要長大的,我覺得已經長大了,可直到四年後收到馮綸的郵件,我才真正體會到什麽是長大。
我還沒夢到關浩,就覺得有人搖我。我被從車裏抱出去,站在地上了,可我還在睡,就靠在楊憲奕懷裏。我聽見他關車門,四周的空氣又變得悶熱難耐,我蹭著往前走,還想繼續睡覺,接著想關浩的事。這次又有人碰我,我嘴唇上沙沙的疼,再一碰我真的醒了,睜開了眼睛。
楊憲奕正摟著我,跟個耳鼻喉科大夫一樣盯著我的臉,我們站在樓前的小燈下麵,他的手指碰到我唇上的傷口,反反複複碰了好幾下,我感覺疼,人就精神起來,想趕緊站好了擺脫他。
我絕對不會因為他親了我就從此不再討厭他。我也不會忘了手機照片這些新仇舊恨,我把紙袋子從他手裏搶過來,使勁拍拍臉讓自己清醒點。沒有告別,沒有說再見,我扶著樓梯扶手一步步上樓,每走到一層就跺一下腳,聲控燈就亮了,我看清路繼續往上走,我家在六層,這些我都記得很清楚。
上到四層我累了,靠在樓梯扶手上看樓梯燈還沒有熄滅的三樓樓道,靜靜地聽外麵有沒有車開走的聲音。好半天我什麽也沒聽到,覺得他可能已經走了,就繼續往上走。在五層我停下來,坐在樓梯上想著一會兒怎麽跟爸爸媽媽解釋。我正想呢,聽見有上樓的腳步聲,已經快十二點了,在黑漆漆的樓道裏聽見腳步聲很恐怖,我趕緊站起來把包抓在胸前,怕是有壞人來了。
五樓的樓道燈亮了,我看見一雙黑皮鞋,然後是楊憲奕的臉。他什麽都不說拉起我往樓上走,走到我家門口防盜門外,抬手按了門鈴,拍拍我的後背,轉身下樓去了。
門開了,我看見爸爸,媽媽就站在爸爸後麵,我進門就像凱旋的女英雄一樣被他們寵著,他們看我樣子慘,沒問我嘴怎麽腫了,這麽晚去哪了,爸爸給我衝了杯牛奶,媽媽盯著我洗漱妥當了,讓我喝了牛奶,和爸爸看著我在床上躺好了,才關了臥室門出去。
我閉上眼睛也睡不著,腦子裏很亂,跳下床掀開窗簾,外麵很黑我看不見什麽黑吉普,剛才楊憲奕是不是領著我上樓我也覺得不完全真實可靠。估計是累傻了,餓蒙了,我回到床上過一會兒就睡了。
我想我會好起來,明天我就去找鄭筱萸,去看竹子,去海邊散心,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
我又睡著了,這次沒有人打擾我,睜眼的時候天早亮了,鬧鍾指著十,爸爸笑眯眯端著豆漿進來看我醒沒醒。
我看見鏡子裏自己腫的嘴,嘴唇上有個牙齒磕出來的月牙般大小的傷痕,我不像自己了,像史密斯夫婦裏的安吉利娜朱莉,把頭發梳成古墓麗影裏羅拉那樣的馬尾,我喝著豆漿開始收拾幾件簡單行李。
爸爸從不反對我出去玩,隻為我的安危考慮,他課不多的時候都在家陪著我,從我小學一直陪到長大。媽媽去劇院帶新演員了,我出門時還和爸爸熱烈的擁抱了一下,告訴他最短一個星期,最長半個月我一定回來,不要擔心。我回來就相親,一個接一個的見,直到見到一個我滿意的馬上結婚。
爸爸把我送到樓下,嘴裏反複念叨“兆兆路上小心,每天給家裏打電話。咱不著急嫁,爸爸媽媽舍不得。”
我上了出租車,還從窗裏探出頭跟爸爸招手。我自己在車站買了票。坐火車要兩個多小時,我選了長途車,在候車室等車的時候,我把手機關機了,把昨天所有的記憶都格式化。我要在海邊重新開始,好好過我的假期。
那之後一個星期,我住在鄭筱萸家旁邊的一個招待所,白天不是逗弄竹子就是帶著她去海邊玩。
我們一起曬太陽吹海風,竹子曬黑了,我還是很白。竹子又愛上我了,親昵的叫我落落姨姨,我再問她姨父是誰,她搖搖頭說不知道。
我也開心了,我覺得竹子真貼心真理解我。楊憲奕絕對不是她姨父,她也不能喊楊憲奕姨父,要不我就不能當她姨姨了。
我抱著竹子在太陽傘下看書,給她講公主和王子的故事。故事裏壞巫婆總是個大胸的女人,壞國王是拋棄我的那個人的樣子,我的故事裏沒有王子沒有公主沒有灰姑娘,我就是一粒豌豆,要長得挺拔高大,一直長到天堂去。
“姨姨,你以後也不走,天天和竹子一起行嗎?”竹子拍著我的胸,確保她的私有財產沒有丟失。
我點點頭,說好。我不知道我的明天在哪裏,但有一部分的我留在了過去,留在了竹子身邊,永遠也不會帶走。
第二個星期,我親吻了竹子告別了鄭筱萸一家,又往北去了另一個更小的城市,我在漁村裏看婦人們織網,看男人們傍晚收帆回來,吃一頓熱熱的飯,我開始想家了,每晚給爸爸媽媽打電話的時間越來越長。
外出遊曆十四天後,我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假期還有三個星期,姑媽嬸嬸給我排了十個相親對象,平均兩天見一個。
我還有些累,聽著爸爸給我匯報我走後家裏的大事小情,側著頭看我放在床頭上的手機。
我走了十四天,楊憲奕沒給我打過電話,也沒給我發過短信,他那晚親我的事肯定是場惡夢。可我在浴室的玻璃裏分明看到那道像月牙的傷口。我很好奇,他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又不好奇,因為我們以後不會有什麽牽連,他已經十幾天不糾纏我了,就意味著以後的幾十天,幾十年都不會糾纏我。
相親是個累人的工作,開始了以後我忙碌得比放假前還充實。我晚間還學了個防身術課,在教練的指導下,我每周兩次在健身房的墊子上被人摔來摔去兩個小時。我學會了怎麽挨打,然後才學著怎麽打人。
我見到第四個相親對象的時候,已經練好了全套的應答問題,像是學生時代老師給畫了重點後讓我們背誦的那些篇目一樣滾瓜爛熟。
男人都一樣,問什麽關注什麽幾乎不差多少。我看著不同的臉,聽著相同的問題,喝著不同的飲料,給出相同的答案。我體味到相親狂、結婚狂的悲哀,我知道我不喜歡這樣,我寧可繼續在健身房的墊子上讓教練當陪練摔來摔去,摔出一身硬骨頭。
放假了,關浩隻給我發過兩個短信,一個問我好不好,一個問我好嗎?我都回複了,他沒再回複我。
見第六個相親對象前晚,我從健身房出來,摔得骨頭架子都要散了,洗完頭發還有些微微的潮,就披散在肩上。
剛走到小區門口我就看見看門大爺對我招手,我也笑著對他招手往門裏走。把手裏的運動背包往肩上甩。
砰
背包甩到別人身上了,我連忙道歉說對不起,可背上一緊,上身本來很短的v領運動衫肚皮部分往上錯了兩公分,露出一大片白肉。
我想趕緊遮住,有隻手卻拉著我的胳膊拽著我直接往外走。
“沒關係!”
我聽見楊憲奕這麽說。
這個獵人很狡猾!
我們這樣算什麽關係,比陌生人親一些?因為我被他強親過幾口?好長時間不見,再見我覺得生分的厲害,坐在楊憲奕旁邊渾身不自在。
他看起來反而挺自在,而且心情不錯。我第一次見他不穿西裝,隻是牛仔褲體恤衫的打扮,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他頭發比上次見時短了好多,像板寸,好像也曬黑了點,猛一看比關浩精神多了。
我看他幹什麽?還和關浩比!皺皺眉趕緊我把頭轉到窗外,問“有事嗎?”
剛被教練摔完,我渾身懶洋洋的,隻想回家躺在床上看看書。旅行回來我又買了一套《爾雅校注》,已經背了好幾章,我不是為了跟馮綸治氣,隻為了陶冶情操,為古籍部爭光。當然,也不是為關浩,隻是為我自己。我得回家,繼續背《爾雅校注》,不能跟他這兒虛度時光。
“有,吃飯!”車已經開起來,我的語氣對他沒什麽影響,車照樣開得很快。
“我吃過了!”
“再吃點!跟我吃!”他每次都發號施令,我本科時老師就不這麽跟我說話了,因為我幫老師判作業,我研究生時導師把我當親閨女帶,對我總是笑臉相迎。可楊憲奕從第一次見麵就老教訓我,好像我是個長不大的孩子一樣。
“我不吃!我飽了!”
“那看著我吃!”
車開得路線筆直,我越是頂撞他越不生氣,等看見胡同口的小牌坊,我也懶得和他爭了,索性任他把車停在與食俱進門口。
我第一次正式和他見麵就是在這裏,如果不是我把手機落下,就沒有後麵這麽多事情,所以我特恨這地方。站在門口足足瞪了五秒鍾,意大利餐有什麽了不起,不如北京的炸醬麵味道醇正。
我再怎麽想還是讓他給拽進去了,我的防身術基本是白學了,跟楊憲奕不用說比試,我想原地站著不動都很困難。他拽著我一路就進了上次的房間,我們沒有在靠窗的地方坐,那裏已經做了一桌外國人,桌上擺著蠟燭。我被直接帶上了二樓,上次偷看老電影的地方。也是那幾個老男人偷窺我的地方。想起這個我心裏就納悶,他第一次約這個地方是特意讓那些人看我嗎?我還記得走時一個男人在我背後說“就她吧……”
話很蹊蹺,二樓的布置卻很漂亮別致。空間沒有我想象的大,隻有圍成三麵的幾組超大沙發,對著上樓的樓梯掛著一麵寬熒幕,頂上有投影儀。
我掙開手站在沙發邊,看著楊憲奕坐下了才在他對麵找個位子。他不理我,就忙著跟侍者點東西,最後才問我要不要吃什麽。
我看他就飽了,什麽都不想吃,望著一片空白的銀幕,我不知道他找我來這兒有什麽目的,很不給麵子的說我什麽不吃。
侍者下樓了,樓上就我們兩個,酒吧裏還是熟悉的歐洲音樂,樓下有客人談話的聲音,我並不熟悉酒吧餐廳的夜間生活,我總是朝九晚五的乖乖在家作宅女。
“給家裏打個電話!”他起身換到我旁邊的沙發上,正對著寬熒幕,我又往一邊蹭了蹭,能離他多遠就多遠。他帶著危險因子,我別太招他,他早早放了我,老死不相往來最好。
打完電話,菜也來了,他還吃的意粉,給我點了一杯飲料,故意把麵包的小竹籃放在我麵前,遞過來黃油刀讓我自己抹麵包吃。
我知道文天祥的故居就在附近的胡同裏,我中學時學過吳晗先生寫的談骨氣,可我看見那幾個可愛的小麵包還是動了凡心,拿起來抹黃油,抹了一點點,就放到嘴裏享受起來。
真是可口,傍晚課上我被教練摔後就像嘴裏的小麵包片一樣又鬆又軟。配上可口的飲料,我就融化了,無骨的化成一灘水。飲料微微甜,帶一點點酒味,我沒喝過,可一下子就喜歡上了。
小屏幕開始放《肖申克的救贖》,是部男人電影,我在圖書館看過這個作家的暢銷小說。我喜歡文藝片,古裝片,不太喜歡這種好萊塢大片,我吃了兩片麵包,坐進沙發裏估計著楊憲奕下一步行動,不太專心的看著電影。
他這次真是來吃飯的,吃得特別香,特別專注,吃得我都有點想吃意粉了。就在我盯著看他用叉子卷意粉的時候,他突然抬頭,把卷好的意粉舉過來,問我:“吃嗎?”
我覺得很窘,口氣也就凶起來。“不吃!”
他聳聳肩,一口把叉子上的意粉幹掉,大口喝酒,像個滿載而歸的獵人。
我雖然拒絕的幹脆,可還是忍不住看他吃。他和爸爸吃飯的樣子不一樣,和爸爸喝酒也不一樣。爸爸老了,吃得少,他吃得多,他要的第二份意粉都吃一半了,我的口水也要流下來了。
我真沒用!為了避免尷尬,我對著屏幕開始背我腦子裏的《爾雅校注》,剛背了兩句,聽見倒酒的聲音,我忘了下一句,又重新開始背。我剛背了第一段,他把叉子放下又打斷了我的思路,我咬咬牙沒回頭。第三次是他叫侍者,我正背一個特拗口的章節,他一打岔,我接下來就都背成毛主席詩詞了。
我吃了兩片麵包,喝到第二杯飲料的時候,他才吃完,開始認真跟我說話。
“想知道我離婚的事嗎?”
“不感興趣。”我對寫報告文學那件事早忘了。
“那想知道我今天找你什麽事嗎?”
“不想,我已經看你吃完飯了,我該回家了,明天我還有事呢。”對,明天我還有相親呢,得早點睡,睡飽了就漂亮了。
我拿起運動背包想走人了,他從後麵拽我,又按著我坐回去,問我“那些照片你還要嗎?”
他不說我也沒忘,但是那種吐血攻心的惱羞成怒已經沉澱下去,我笑了笑,喝完了我杯子裏的飲料,告訴他,“你留著吧,我不要了!”
他顯然有點吃驚我的反應,不過很快也沒了表情,我們對望著,眼神暗中還是較勁。我有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勁頭,果然他拿我沒辦法了。除了照片要挾我他不能把我怎麽樣。我完全不用怕他,照樣光明磊落的活得坦坦蕩蕩。
“好,我留著。”他點點頭拿出自己的手機擺弄。
我一看那部跟我一樣的手機精神又緊張起來,害怕他再給我下套,想趕緊回家。可我站起來就覺得頭暈目眩,還有點惡心。屏幕裏的男主人公和監獄設施都跟著打晃。我喝酒知道輕重,我隻喝了兩杯飲料,不應該醉,除非他給我下藥了!
正暈呢我的手機響了,是條彩信,那號碼是楊憲奕的,我已經認得了。我在彩信裏不暴露,很乖的坐在書桌邊削鉛筆,穿著一件嫩綠色的毛衣,編了兩個小辮子,像個還在上學的小姑娘。是去年秋年照的,那次跟他生氣我一股腦都給刪了。
他故意的,故意發個照片刺激我,我暈暈乎乎的坐下覺得臉上特熱,好像二樓的空調都停了。我還是忌恨他幹的缺德事,我想撲過去扇他一個大嘴巴,用上我剛剛學得兩著防身術,然後打電話給睿慈她們揭露他的醜行,讓大家知道他怎麽欺負我的!
“你真忘了婚宴那天的事了?”楊憲奕把手機放在一邊探過身來,沒頭沒腦的問我,還把手掌貼在我發燙的額頭上。
我真忘了,我也真累了,那天的事一提我整個精神都渙散了,那天我就是這麽暈暈乎乎讓他帶出了婚宴廳,去了樓上,後麵的事我都忘了。
我往後躲那隻手,那隻手就貼過來,教練今天摔我比摔麻袋帶勁,我還被個高猛女學員過肩摔了三分鍾沒站起來。我惹不起我得躲,教練說過遇到壞人不要盲目上,要量力而為。
甩甩頭我說忘了,可舌頭很大,發音都帶了口音,像個鄉下妞。他聽了對我笑了笑,好像看獵物一腳已經踩進圈套裏一樣開心。
“長島冰茶好喝嗎?”我最後記得他問的是這個問題,我是點頭搖頭都不重要了,他蓋在我額頭上的手蓋住了我的眼睛。
電影裏男演員是不是越獄成功我看不見了,我覺得唇上又辣又燙,像是吃了噴火的四川菜,連帶著嘴裏也是辣的麻的,嘴唇上的小傷口隱隱發疼。我口渴,想喝水,水就來了,喝了特別舒服,身子發軟發飄,窩進什麽軟綿綿的東西裏,把教練摔散的骨頭都拚接在一起。
爸爸摟著給我揉渾身酸疼的地方,跟我說“以前七個都過去了。”
我想糾正爸爸,我隻被教練和高猛女人摔過,摔得很慘,但不是七個,隻有兩個……
被爸媽知道了!
中學上生物課的時候,老師帶著一罐子肉蟲子給我們講腔腸動物,那時候開始我就特別怕肉蟲子,但是我喜歡蟲子在蛹裏的樣子,感覺有外殼保護著又溫暖又安全,就像我在媽媽肚子裏一樣。
我伸了個懶腰,睡得有點累,我感覺特別暖和,好像我就是蛹裏的一隻小蟲子,我也縮成了一團,可一睜眼,我沒看見美麗堅硬的外殼。我看見幾根黑色的頭發,特別短,長在一件像體恤衫一樣的衣服領口。
有大概十秒鍾,我就數著這幾根頭發發呆,感覺身上熱乎乎的,腦子不怎麽好用,好像畫餅充饑那個笨孩子一樣。曾經自詡的邏輯思維都沒了,我骨頭縫裏都是酸的,隻想再閉上眼睛睡個回籠。
又過了大概十秒鍾,我開始能眨眼睛了,我的四肢感官也基本恢複,我覺得躺的不舒服,就團著身子動了動。
“不許動!”
我聽見不是爸爸的男人跟我說話,命令我,腰上立馬見了顏色,有隻手在那兒滑來滑去的很癢。今天我穿了V領的運動衫,洗完澡從健身房出來時頭發還沒全幹,可現在我頸後很幹爽,枕了個特別實成的枕頭,有點硬梆梆的。
“醒了嗎?快十二點了。”
我又聽見那個聲音,世界就不再是慢半拍的了,我眼前的一切影像都連貫起來,我的感覺也敏銳了。有人度了口仙氣一樣在我唇上啄了一下,接著嘖嘖的好幾下,我好像從夢寐中完全清醒過來了。
肉蟲子打挺,我一動就對上了楊憲奕的眼睛,他就是包裹我的蛹,我就蜷成一團躺在他懷裏,枕著他一條胳膊。至於我剛剛看見的幾根短頭發,是他領口裏露出來的。
我又看了看楊憲奕的眼睛,眼睫毛很長,鼻子很挺很高,唇線永遠是繃直的,像誰欠債欠了他八百吊,一副凶神惡煞樣子。
我不喜歡胸毛!不知道怎麽這個認知就閃進我腦子裏,然後我不動了,用餘光瞥四周,怕看到白色的被褥。但還好,我看見了寬熒幕,沙發,茶幾,熒幕上有電影結束的字幕,定格在一串陌生的名字上。
周圍有點黑,但是還是有音樂,聽起來讓人舒服,可我身上太酸了,剛剛爸爸給我揉得不好,揉的我更酸了。
我最後全明白過來是楊憲奕又要過來給我度仙氣,我沒躲開,往後一閃從他懷裏掉出去,躺沙發上了。那口仙氣還是吹過來了,吹完了我嘴巴都不太聽使喚,我覺得舌頭讓人吃了,整個人特混亂,不著邊際抬手重重的扇了我自己腦門一個大巴掌。
打得脆響,我酒還隻醒了一半。
沒尖叫,形勢對我不利,我一叫壞人可能受到鼓勵更要對我怎麽樣。我安安靜靜的從他身邊蹭開。這次他沒攔我,我想坐起來他還扶了我一把。
“醒了嗎?”
他問我的時候我坐在離他一尺外的沙發上,對著茶幾發呆。上麵的意粉盤子早沒了,隻剩下兩個酒杯,有一個裏麵還有酒。我想弄清楚他剛剛又怎麽對我犯壞了,給我喝的飲料裏有沒有藥,但是我張不開嘴問。
“回家睡覺吧。”
楊憲奕好像良心發現的大善人,給我捋捋散在臉上的頭發。他一碰我,我起了一串雞皮疙瘩,趕緊往旁邊躲。我不知道自己動作怎麽這麽遲緩,舌頭讓人吃了還是真讓人下藥了。我想說什麽,可就是說不清,組不成句子。
他拉著我站起來,我以為是回家了,就跟著站起來,可他又摟過來,讓我靠他肩膀上站著。我想起了小時候爸爸給我講的拍花子的故事,那個人有個黑口袋,他掌心裏有種神秘藥粉,在小女孩腦袋上摸一摸,小女孩就會乖乖聽話的跟他走,然後進到那個黑袋子裏。我現在就被楊憲奕拍花子了,他摸著我的頭,拍拍我的後背,然後抬起我的下巴低下頭跟我說話。
“他們七個都親過你嗎?”
我不知道這話什麽意思,我很誠實的搖搖頭,我和合唱隊的初戀就是拉拉手而已,我自己捏造的另幾個基本上就有視線上的交流。跟我有肢體接觸的就是馮綸和關浩。
楊憲奕好像挺滿意我的答案,拍拍我的頭,和小學校長表揚小朋友時的和藹態度一樣,難得對我笑了笑。我雖然頭腦不清醒,但是我分得出熱臉冷臉,他笑我也笑笑,我懂得投桃報李的道理。他很少對我這麽和藹,我也感覺沒那麽怕他了,規規矩矩的靠著聽他訓話。
“以後誰也不能親!”
他指示完了就用手指壓著我的上嘴唇,磨得有些癢,又掃過我唇上的小傷口。都三個多星期了,我嘴不腫了,但是那個月牙還是隱隱看得見,別人碰就疼,我自己碰就不疼。這次我覺得有些癢,沒覺得疼,我又笑了。老天爺總算饒了我了,我嘴巴疼起來吃飯不香,現在到以後我終於可以好好吃飯了。
楊憲奕領著我下樓上車前,在二樓又仔仔細細盯了我一會兒,我長得不差,我見過別人這麽看我,但是沒有離我這麽近。我又快能數他的眼睫毛了,感覺天又要往一邊倒。楊憲奕的手就摟在我覺得最曖昧的腰上,把我抱起來摟著。他後麵說的話我聽不清楚,我一直靠他肩膀上看屏幕上定格的一行字幕,接連打了好幾個哈欠,我的腦子也是定格的。
我記得回到車上了,但是我又睡了,他今天給我喝的飲料有極強的催眠效果,除了車啟動時我感覺他搭了件外套到我身上,其他事情我全忘了。我早想好了要忘了過去,明天和第六個人好好相親。相到我喜歡那個,我就嫁人了。
第二天中午我才醒過來,睡得太足了,我精神百倍,爸爸媽媽難得都在家裏,叫我起床以後,給我準備了牛奶麵包。
我一看見那兩片麵包就開始心裏發毛,昨晚的事像犯酸水一樣從胃裏往外冒。我記得他怎麽親我的,我怎麽團他身上睡覺的。我看爸爸媽媽坐對麵都盯著我,我感覺事情不好了。
果然,媽媽告訴我相親取消了。讓我吃完早飯再回房裏補個覺。她口氣還是給人壓力,臨了讓我保證以後不能喝酒,不管去哪,和誰去,都不能再喝酒。
我保證了,吃了麵包喝了一小口牛奶,胃裏還有點酸,但聽話的點點頭。爸爸很慈愛,可爸爸今天沒給我牛奶加糖,他臉上有著屈原投江前的表情,等我吃差不多了才問我:“兆兆,你真打算跟楊憲奕好啦?!”
我呸!他不配!
我心裏的希瑞蘇醒了,可爸爸媽媽滿臉嚴肅,他們給我講了楊憲奕送我回家的事,他抱著我,他還可能借機又親我了。
他大半夜進了我家門,還進了我房間,把我放在床上。快一點了,他跟爸爸媽媽在客廳裏談話,而且是背著我,說了什麽,爸爸媽媽沒告訴我。
我被打發回房睡覺,我被爸爸媽媽說了一頓。他們覺得難過,這麽個大好的閨女怎麽跟個二婚的老男人好呢,他們想不明白。
我躺著睡不著午覺,我的手機響了,拿起來,我看見熟悉而該死的號碼給我發了條短信,“晚上我去接你!”
幫的一聲,我把手機摔牆上去了。
丁璀說的沒錯,諾基亞手機太結識,比板磚還結實,摔也摔不壞。我的手機就躺在地上,美滋滋的瞅著我,我覺得楊憲奕現在肯定也是一幅囊中取物的表情,比諾基亞手機還欠摔。
我沒脾氣了,拿被子罩著頭,捂出一身大汗。
我不活了,至少絕不活到晚上了!
敵進我退!
捂在被子裏四五個鍾頭以後,我得償所願中暑了。
雖然躺在床上整個人都暈的,但是我開心得很,我看見媽媽給我拿冰袋敷腦袋,爸爸把冰鎮西瓜給我榨成果汁送到床邊。
我什麽也不吃,也不喝,我得好好裝死繼續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讓楊憲奕來了見不著我。爸爸把板磚諾基亞給我撿回到床頭櫃上,我關了機沒再理它。
快吃晚飯了,我躺在床上背《爾雅校注》,背得頭暈腦脹,有人按我們家門鈴的時候,爸爸媽媽應該正在外麵吃飯,我趕緊躺好了閉上眼睛。我不用裝也肯定夠蒼白,我除了兩片麵包一天沒吃飯,餓得前心貼後背。我也肯定夠虛弱了,挪不了地方。他來了也接不走我,我讓他在樓下幹著急,打手機又打不通,他肯定急得直跺腳。
我還得跟姑姑說相親的事,第六個不見我得接著見第七到第十個,一網不撈魚,總有一網能撈上我動心的小尾巴魚。我的魚絕對絕對不能有胸毛,我要亞洲魚,純純的,白白淨淨的,比聊齋裏的書生都氣質脫俗的那種。
我正閉著眼睛考慮相親後續重大問題時,房間門開了,我眯著眼皮來不及看輕是誰,房門又關上了。我想可能是樓上查水表電表的王大爺,他特別家長裏短,誰家有個病人肯定想看上兩眼。
肚子咕咕叫了,我翻身繼續睡,因為爸爸媽媽給我換了涼被,想加重病情不太可能了,隻能保持不康複。但憋悶了一下午太渴,趁著沒人我喝了口西瓜汁。因為放了好一會兒,都不冰了。喝了也不解渴,反而更渴了。
我想喝水,我想叫爸爸給我送個冰鎮礦泉水進來,可又怕讓他們覺得我沒病,所以隻好忍著。王大爺走後大約一個小時,我背書背得又困了的時候,房門又開了。我向裏躺著沒看爸爸進來幹嗎?
突然有人把我從床上揪起來,像是趕病人出院的護士長一樣殘暴的立起枕頭讓我靠上去。
什麽話沒說呢,我嘴上堵了個漂亮的玻璃被子,像是酒吧裏才用的那種好玻璃特透亮的杯子。
“喝了!”
楊憲奕站在我床邊,又恢複黑鐵塔的架勢,我餘光瞄到爸爸在門口探頭進來,滿臉愁容,但是搖搖頭又出去了,我好像聽見爸爸歎氣了。
“不喝!”
我撇頭推杯子,他一手就把我逮過去,半強迫著把杯子裏的水往我嘴裏灌。是柚子味的,微微的苦被冰糖中和了,更重要,是冰鎮的,喝一口我心裏就爽死了,他還按著我,可我已經化被動為主動,本能的咕咚咕咚端著杯子喝起來,我都快枯萎了,太需要冰糖蜜柚水好好滋潤一下。
杯子見底了,我肚子也鼓起來了,正舒坦的回瞪楊憲奕的時候,他從床頭櫃上拿起兩個塑料小瓶子。
這次他沒發號施令,他直接仰頭自己把兩個小瓶子裏的咖啡色糖水喝了。我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媽媽從門外莫名其妙的看著我們倆。
我坐在床上想趕他出去,可他猛地逮著我的頭,在我毫無防備的時候低下頭過來親我。
反了他了!當著我親媽侵犯我!
他的唇一貼過來我就聞到很衝的中藥味,是我最最最討厭的藿香正氣水!小時候爸爸媽媽怎麽騙我,怎麽拿東西哄我,我中暑發燒抽筋了也不喝這勞什子,我恨這個味道,我死也不死在藿香正氣水的味道裏!
媽媽嚇得關上了房門,她平時還唱過巾幗英雄穆桂英呢,可關鍵時候她看見自己親閨女讓壞人按床上親,竟然沒和爸爸到廚房抄菜刀衝進來保護我,他們把臥室門關了,把我留給了楊憲奕處置。
楊憲奕這個豎子小人,我牙關緊閉頑強抵抗的時候,覺得涼被裏伸進一隻大手,照準我的胸部就襲過來。
我滿嘴藥吐不出來,胸口又讓人摸了,我沒穿內衣睡了一身汗,被他這麽一折騰我牙關就鬆了,兩瓶藿香正氣水除了消耗在他嘴裏那點,如數進到我肚子裏。
我被強灌了藥,沒病也開始有病了。我開始發病了!
我實在害怕藿香正氣水,生平隻吃過一次,以後就是掐著鼻子,我也隻能吃膠囊。但楊憲奕給我一下子灌了兩瓶,從嗓子眼灌到食道,然後又到胃裏,我渾身都被霍香正氣水燒起來,滿身藿香正氣味。
像吃了耗子藥發疫症的小白鼠,我在枕頭上翻來覆去的折身子,我坐起來又難受得躺下去,我嘴裏苦的說不出話,頭上大滴大滴的冒汗,我想喊人送我急救,可楊憲奕把我撈起來,端著另一個杯子送到我嘴邊。
“張大嘴喝!”
我不能不喝,我得稀釋了藿香正氣水的毒性。我一口氣就把第二杯冰鎮蜂蜜柚子水喝光了,一邊喝一邊劈裏啪啦往下掉淚珠子,都喝完了打了飽嗝,我眼淚也幹了,被輕巧的放回涼被裏。
房門又開了,爸爸媽媽被請進來,拿了毛巾給我擦汗,楊憲奕帶著兩個空杯子出去了。我精神頹廢意識朦朧,可爸爸媽媽滿臉都是慈愛。
“兆兆真乖,真勇敢!”爸爸給我擦汗說的話,好像我剛剛給他們生了外孫似的,我無非喝了兩瓶最難喝的中藥而已。
“不算……什麽……”我還很豪氣,但我累極了,讓藿香正氣水折騰得精疲力竭,可一會兒就不覺得頭暈眼花,暑氣也漸漸消了。
楊憲奕又回來了,端了杯冰鎮綠豆湯遞給媽媽,媽媽就坐在我床邊,自然不過的接過來讓我喝。
我從震怒到震驚,然後我就想不明白了,爸爸媽媽剛才怎麽不救我,現在怎麽看見楊憲奕跟沒事人一樣。他們看不見他嗎?跟個黑鐵塔似的立在那兒!我心情非常不好,喝了綠豆湯一肚子都是水,剩下的就隻有疑問了。
當晚十點,我的暑熱都消了,披著涼被光腳在客廳裏散步,手裏攥著手機。楊憲奕走後我理智考慮了一會兒,感覺不能不和爸爸媽媽說說。
爸爸出來了,媽媽跟在後麵,我們一家三口圍坐在客廳上一直談到很晚。他們並不很喜歡楊憲奕,但是不反對我和楊憲奕交往試試看。我不明白為什麽一天裏他們態度轉變的這麽快。我很擔心楊憲奕給我家人下迷魂藥了,他今天灌我藥的時候,我就有這種不好的感覺。
我考慮了一晚上,也不僅僅是一個晚上,從我到了鄭筱萸家在海邊流浪那段日子開始,我就慢慢想清楚了。我最後的表態很明確,“我不和楊憲奕好,我按著爸爸的標準找個如意書生回來嫁了,要是找不到,我就一輩子不嫁人,陪著他們二老過下去,我是認真的,我不後悔!”
勸不了我,談完話爸爸媽媽回房睡覺了,我因為睡多了睡不著就站在窗邊看月亮。短短一個來月,楊憲奕步步緊逼,看來是我小看他了。他確實對我有不良企圖!
我得搞清婚宴那天到底出什麽事了,他親過我了,今天還借機摸了我的胸,再下一步,他就比馮綸更進一尺了,我得趁那事沒有發生趕緊逃開。
月亮躲在雲後,我躲在窗簾後麵,決定開始給自己找條後路!
兆兆要崴泥了!
第二天我把全部精力用在調查婚宴那件事兒上。為了保險起見,我親自殺到方睿慈家裏去訓話,在假期裏,我別的沒有,有的是時間。
方睿慈招架不住,把她姐姐也叫來了,最後我就和方家姐妹倆一起關在方睿慈的新房裏,我坐在她新婚的大床上,狠狠踩床前一小塊白絨毛的地毯。
“你們為什麽給我介紹楊憲奕!”我開始問方睿慈沒有結果,方睿智來了,我口氣也在盛怒前夕,她們都坐我對麵沙發上,想跟我打哈哈是不可能的。
“覺得你們合適!”
“胡說!我們一點不合適!我不喜歡二婚老男人!到底為什麽!”我鞋底上有好多菜市場垃圾站帶過來的土,她們不好好說我就踩到婚床上,讓方睿慈晚上帶著蒼蠅蟑螂的味道睡。
“真的,覺得大哥人不錯,事業有成,人也好,有家底,就缺個老婆。你身邊正沒有合適人就想讓你們試試。你們怎麽了?”
“我們沒怎麽,我和他沒關係!”我打住方睿慈把話題帶跑,盛氣淩人的眼神讓她倆都知道怕我。
我從來沒給別人介紹過對象,因為我自己還是單身,但我知道介紹對象要擔風險,方睿智這次就介紹錯了,把她妹妹的大伯子介紹給她妹妹的拜把子。
“你們去酒店時我在房裏幹嗎呢?”
“你自己老老實實睡覺呢,我們去了幫你換了衣服,你就一直睡,我媽來了你還沒醒,真的。”方睿智幫妹妹解釋。
“楊憲奕呢!”
“大哥不在啊,他在大堂等我們來了就走了。房裏有個客房部的女服務員,是服務員對你怎麽了嗎?”
“她沒對我怎麽!”我叫起來,從婚床上站起來插著手走來走去。
如果她們說的是真的,那天就是楊憲奕第一次見我,可後來他對我的種種表現分明說明他對我一見鍾情了。這又完全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不是讓人一見鍾情那種女人!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難道他之前見過我?這也不可能。我連方睿慈準老公都不認識,怎麽會認識她大伯子!
那天我記不得楊憲奕什麽時候把我送到樓上客房的,但我查到了婚宴結束的時間,和方睿慈她們來的時間碰在一起,前後差不到一個小時。我不是福爾摩斯,我腦子轉不過大偵探波洛。我就是想不明白!
按理說發生不了什麽,可如果發生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一個小時,又能發生什麽!
我確定自己沒失身,我也不覺得我會對楊憲奕那種男人施暴,更何況房裏那個女服務員可能也陪了我一段時間。我實在想不出楊憲奕暗示我兩次的事情到底是什麽。
“若若……”方睿慈叫我,底氣不是很足。
“幹嗎?”我繼續走來走去推理當天的事,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
“其實……我們”方睿慈看了眼方睿智,吞吞吐吐的說,“我們一直沒告訴你……”
“什麽!”我初戀是合唱隊的,我也在合唱隊幹過,我聲音高得很,逼近過去,我看見方睿慈臉色慚愧,我就知道她瞞了我東西。
“是……是……大哥先提出讓我們幫著給牽個線的。”方睿慈說完還往她姐身後躲,好像我能吃人一樣。
“不可能,我不認識他,難道他認識我?!”
方睿智不說話,我過去揪方睿慈。我雖然知性賢淑,但是被爸爸媽媽慣得也有小姐脾氣,我和方睿慈不同,我是獨生女,我內心就是個小公主。
“快告訴我,求你了!”關鍵時刻我會來軟的,爸爸媽媽都吃這一套。我臉上一下又有了溫柔的笑意。
方睿智僵著脖子,最後是方睿慈點頭了,我聽見她們說“是,他見過你,大哥不讓我們告訴你。”
我一屁股坐回婚床上開始考慮我完全沒有考慮過的故事的另一種套路。
他之前見過我?!在哪?什麽時候?難道一直以來都看上我了?!
之後我又想,他是看上我還是想要我給他生孩子?!我從沒忘記方睿智說的楊憲奕的離婚理由,我為此深深鄙視過他,甚至想挖掘內情寫成報告文學披露他的偽善。如果按他們的說法,他算是多金人也不差,他年輕俊俏姑娘隨手能撈一大把,何必和我在這裏周旋呢?我不懂,我一點也不懂!
是因為我是女碩士,生出來的孩子比臉蛋漂亮的女孩聰明嗎?遺傳基因這東西很難說,我也不敢保證我的下一代會怎麽樣。我馬上否定了這種可能。
“他在哪兒見過?什麽時候?為什麽會見我?他怎麽知道我是你大學同學?”我越想越覺得不可能這麽多巧合碰一起,難道方睿慈老公是楊憲奕眼線?為了認識我讓他堂弟跟方睿慈結婚的?
絕不可能,這世界上沒這麽惡俗的劇本,狗血到離譜的情節,三十多歲的男人也不會花這麽多心思浪費在我身上,他們是最現實最殘忍的一群。
“別的我說不好,不過我們給鍾靜送行那次,正奕和大哥也在錢櫃,他們來過包廂找我,你可能忘了。”方睿慈說完話就沒聲了。
我也被抽了筋一樣攤在婚床上。那是很久以前了,那時方睿慈還在地下戀情,和大博士的事瞞著我們所有人,鍾靜去國外進修半年,我們六個在錢櫃聚會給她送行。沒有外人,我放開了站在沙發上唱ABBA,我跳Dancing Queen,我想著我的午夜神秘gimmie,屁股差點扭到散架。為鍾靜送行我開心,又很傷感,我們六個畢業後很少見麵,鄭筱萸嫁得很遠,鍾靜又要走了,我為離別落寞。孑然一身,我喝得有點多,路苗苗還說過我瘋。她有情投意合,她不理解我。
我記得那天的很多細節,記得我們六個人的每張臉,我就是不記得包廂裏來過外人,更不記得任何男人,我想我那次真的喝多了。
“其他我真的不確定,也不知道大哥是不是那時候看上你的,按說不應該,他根本沒進來。”方睿慈看我失落,坐到婚床邊安慰我。“所以大哥提出來之後我覺得特突然,還特意問過我媽,她也覺得大哥人挺難得的,才讓我姐給你們說說。若若,你別生氣了,我沒想到你們不順利,要知道我就不牽線了。大哥是不是欺負你了?”
“沒有!”我否認的幹淨利落,我不能現在露出馬腳,我要到最後一起揭開楊憲奕的老底,現在還不是時機。“他讓你們介紹,沒問過我什麽情況嗎?”
“沒問太多,就問了問多大了,做什麽工作,他說他不很挑剔,找個本本分分的就好。”我聽了冷笑,我確實是良家婦女,但我也不是他想的那種本分,因為我和關浩還曖昧呢,關浩有個四歲兒子我分明知道。
睿慈交待清楚問題,給我端茶倒水,我一直在她家磨到傍晚該吃飯的時候才告辭。百轉遷回,我心裏繞不過來,也繞不到楊憲奕心裏,我得見他!
下樓的時候,我前前後後又想了一遍,我現在有點明白了,楊憲奕肯定在過去的某個時間某個地點見過我,又出於某種原因想認識我,也許他想結婚,也許他想找個人生孩子。我管不了太多。我隻擔心婚宴落差的一小時裏我們發生過什麽,或者我做過什麽蠢事。
我很怕猜測,猜測是個巨大的無底洞,會把我陷進去。如果沒有什麽把柄,楊憲奕不會這麽張狂的步步緊逼我,不管他要什麽,我給不了他,但我要把我的把柄拿回來,我要不惜一切代價保存完整的尊嚴。
拿出摔掉一塊漆的諾基亞板磚,我不用找電話簿直接撥號過去,他的電話我現在想忘都很難,我從不小視敵人,在開學前,我要從楊憲奕那把把柄拿回來。他肯定有我把柄!
電話通了,我剛從電梯裏出來聽不清楚。我不喂,我沒鹹沒淡對著電話高聲力嗬,“楊憲奕,我要見你!”
對麵沉默片刻,然後是很輕快的回答,“好,你在哪,我去接你。”
我又想摔手機,但我忍住了,報了在睿慈家,我就停在小區門口的人行道上,等著我宿命裏不得脫身的纏鬼來接我。
我覺得自己沒沉淪,但抬頭青天,我卻似乎聽見戴家列祖列宗在天堂裏奔走相告,“咱們兆兆要崴泥了!”
看上你了,怎麽辦吧!
遠處傳來悶悶的雷聲,突然變天了。我看見越來越近的黑吉普,我沒帶傘,希望不要下雨。
昨天灌藥之後,我知道他一有機會就得輕薄我,所以我沒敢坐副駕駛,直接上了後座。
“我有事跟你說!”我看著窗外,話是說給他聽的。
“我也有事跟你說!”楊憲奕回答的聲音很禮貌,難得的禮貌,還有些小心翼翼的味道。
也許我和天色一樣一臉陰沉,他會害怕我,可這又不太可能,我不能自不量力,他不是別人,他是為了某種原因專門來獵食我的!
“我們去哪兒談?”他問我的時候,我正給爸爸發短信,告訴他和媽媽我不回家吃飯了。
“隨便。”我答的時候沒怎麽走腦子,我的腦子都放在琢磨我的把柄,我在斟酌怎麽才能從楊憲奕那兒把實話套出來。
車開進我不熟悉的公寓小區我才回過味來,有些緊張的扒著椅子問他。“你帶我去哪兒?”
“我家!”
那倆字把我嚇得不輕,我一個良家女孩不能跟個離婚老男人獨處,我連上他車都擔心,我根本不敢去他家。
“我不去,我要下車!”
我又開始有點孩子氣的無理取鬧了,我看他往小區裏開得越深我越害怕。公寓再豪華漂亮也入不了我的眼,我就要百分之百的全身而退。我打不過,我得跑。
“你不是說隨便嗎?”
他從後視鏡裏看我,帶著一抹挑釁的笑,好像故意試探我的膽量。我不能上鉤,打死我也不去。我大聲說話給自己鼓勁,“我改主意了,不去你家,要談別的地方談!”
“好吧。”他繼續往前開,沒有要停的意思,車在小區裏轉轉走走,好像進了迷宮。我覺得每幢樓都很像,我怕自己出來的時候記不住路。我要是有球毛線就好了,交給進門的保安,我拿著線另一頭放在包裏,不管他帶我去哪兒,最後我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車最後停在中庭旁的會所前,非常敞亮的大堂,名字也古雅好聽。如果不是楊憲奕在我前麵走,我會慢慢欣賞帶中國風的建築,甚至拿出手機拍幾張照片留念。
一想到手機照片,我腦子裏靈光閃過,楊憲奕是不是婚宴後給我拍什麽不雅照了?他第一鼓弄我手機就盜走了我的照片,他肯定在這方麵特別在行,也有極端不良的嗜好。
我想著跟他在茶座裏坐下,他選了非常隱秘的包間,像是和風的小房間,我們對坐在小方桌兩邊,桌上是一套功夫茶具。
他交待了服務生我們要喝的茶色,神情不像是要和我談判。他似乎很懂茶,他每個動作都像個老道茶藝的人。所有茶具在我眼裏就是茶杯茶壺,我分不出茶是否香甜,我喝了普洱會睡不好,喝了參茶會長豆豆,所以我喝媽媽熬的綠豆湯,喜歡爸爸榨的鮮果汁。
我給外小心的看他弄茶,怕又像上次那樣給我不明飲料迷昏我。
“你先說吧。”他邊說邊給個很可愛的小杯子斟茶,可剛斟滿又把茶倒掉了,我覺得可惜,我喜歡那個茶杯。生活裏事事如果那麽精巧剔透,我就不會有這麽多苦惱了。
“你還記得婚宴當天的事嗎?”我用了他當初問我的話問他,我想以攻為守最穩妥。
“當然!你也記起來了?”楊憲奕心情大好,用小茶杯獎勵了我一口茶喝,“嚐嚐,剛下來的龍井。夏天要多喝綠茶,消火的。”我喝了,他又給我洗了杯子換了另一種。
“對,我記起來了。我那麽做不是故意的。”我很小心的說,其實我並不知道自己做過什麽,但我看他沏茶的動作慢了一些,抬頭反複審視著我的眼睛,好像想看破我是不是在撒謊。
“也許你不是故意的,但我當真了。”他唇線上慣有的嚴肅又來了,我不喜歡他凶巴巴的樣子,因為他一這樣我就怕他。
“為什麽?”我做什麽能讓他在那之後不放手一直纏著我?
“為什麽不?”楊憲奕就是楊憲奕,他從不正麵回答我的問題,他喜歡反問我套我的話。
“沒什麽好當真的!”我豁出去了,不管我和他,或對他做過什麽,我都不決定當真,那肯定都是錯誤,不折不扣地錯誤。我微微笑笑,如同每次談到心裏傷口那樣不在意的笑著說,“這樣的社會,沒什麽東西值得當真,生活本來就是不認真。”
說這話我是真心的,我愛馮綸和關浩,但我知道都是半真半假的,因為我愛他們,他們不愛我,我的愛得不到回應,和沒愛差不多。這個社會隻要節奏,隻要瞬間的歡愉,不要感情,更不要地久天長的愛。
楊憲奕很不喜歡我的調調,他取走了我手裏的茶杯,放下了他手裏的茶具,沉著臉問我,“你覺得誰值得你當真?”
他這話太尖利,一下子戳在我的痛處。我還沒想好怎麽回擊,他突然探過身拉起我的手放在他手掌上。
我的手很白卻很小,攤平了隻比他手掌大一點點。他突然特別用力的攥我的手,像是要把我攥碎一樣揉我每個手指,又問了一次,“誰值得你當真?戴若,你告訴我!”
他第一次連名帶姓叫我,他那隻手把我手攥得生疼,我覺得指骨都要斷了,疼得我眉角跟著一下下的跳。
我突然後悔見他了,我不該踩他的狐狸尾巴,不是每個狐狸都隻是狐狸,他的真麵目也許是吃人的豺狼虎豹,他可能把我吞得骨頭不剩,我不該惹他,我該放棄那些無謂的尊嚴。
我疼得想哭,我從第一次在婚宴上見他就沒什麽尊嚴可說,我跑來見他就是錯得。我親讓他親了,摸讓他摸過,我一點不知道他要什麽,我知道了也不想給他。知道他離婚的理由之後,我從心理沒法接受這個人。因為這個人不懂愛,他太現實了,他隻要一個孩子。
他也不是不好,隻是不是我要的那種好,我要爸爸那樣的書生,可楊憲奕隻是個高明獵人,有一身武藝算計,能猜透獵物下一步會在哪出沒。我逃不過他的視線,他一箭就能射死我。
“有人,有人值得我當真!”我帶著哭腔回擊,馬上被他捏得臉都白了,疼得嘴唇直哆嗦。
“你們館裏那個關浩嗎?你不知道他結婚了嗎?他兒子都四歲了!”
我怎麽也沒想到他會知道關浩的名字和實情,我一下子懵了,方寸大亂,我找不到任何回擊的話,就隻能強忍著疼讓他往死裏捏我的手,我覺得手腕馬上就要斷了。他憑什麽這麽生氣,我跟他非親非故,我和關浩怎樣和他無關。
“我愛他。”我大聲告訴楊憲奕,“我愛關浩!”
眼淚掉出來的時候,我望著桌上的茶杯,我的愛就像他倒掉的第一杯茶一樣,是最純的,可就是被倒掉了,沒有任何理由。
“我愛他有錯嗎?”
“當然!他結婚了!他有孩子!”楊憲奕起身坐到我旁邊,他又用他的目光把倫理道德強加在我身上。我不需要,道理我早就明白了,但是我無從選擇。“戴若,你傻不傻!你蠢不蠢!這世界上男人多了,你喜歡他幹什麽,他能給你什麽?你愛他,他愛你嗎!”
他的聲音很大,每個字句都刺破我的傷口,他從未一次跟我說過這麽多話,讓我這麽疼這麽難過。我一句也答不出,在他麵前我畢竟隻是個孩子,手疼得麻了,心裏害怕了,我就在龜縮的小角落裏突然站起來,不顧一切的對他嚷,“你管不著我!你不是我爸爸媽媽,我愛作踐自己是我自己的事,你放開我!”
我坐在裏側,用我學過的兩下子防身術使勁推他,他沒料到我會這樣,被我推得從椅子上歪到一邊踉蹌了一下。手腕上一鬆,我跨過他就跑,我很矮很小,我沒他強大,但是我的尊嚴和他平等高貴。
我以為我跨過去了,可他一起身抓我就把我絆倒了,我重重載在包間進門的地上,地磚很滑,我摔得結結實實,手臂在什麽上蹭掉了一大塊皮。
我顧不得疼,我爬起來就往外跑,我覺得我再不跑就跑不了了,撞開會所的大門,我被冷雨澆了一頭一臉。我不敢停,玩命往中庭隱約記住的方向跑。
我知道楊憲奕就在後麵追我,我也知道我麵前是一座走不出的迷宮。
和馮綸分手的時候,我從學校走到家裏,又從家裏走回學校,我不知道我還該去哪,我躲在樹林裏肝腸寸斷的哭。
我沒碰到這麽大的雨,在雨裏跑得上氣不接下去,雨把我澆得從裏到外都冷透了。我愛過的四年,曖昧的三年,也都是冷透的。
腰上很疼,我往前摔又被接住了。低頭看見楊憲奕箍死在我腰上的胳膊,我覺得我跑不動了。他和我一樣濕透了,但他不像我這麽傷心落寞,他眼裏燃著一把火,這麽大的雨也澆不熄的熊熊烈火。
我耳邊有雨聲,有急促的喘氣,我聽見自己的心跳,然後是他凶悍躁亂的咆哮。“我看上你了,怎麽辦吧?!”
不給我也要!
我從沒想過楊憲奕會跟我說這樣的話。我聽過男人表白的話,我看過博士寫給我的求愛信,我有過純純的初戀。但我還是不能相信楊憲奕這樣的男人會對我說出這樣的話。
“我看上你了,戴若,你說怎麽辦吧?!”他又喊了一次,好大聲,震得我都耳鳴了。在雨裏我眼前一片模糊,腦子裏隻剩下被他揭露的難過,根本沒法回答他。
他看上我了,我能怎麽辦?我自己的感情都理不清,我是泥菩薩,我怎麽幫他渡這條混濁的河!我搖頭哭著告訴他“我不知道,我管不了你,放開我,我要回家!”
可他不放,他把我整個舉起來,我的防身術不管用了,他使勁摟著我吻下來,我連哭都哭不出聲了。我們像兩個不對等的對手在雨裏搏鬥,我想拒絕他,我根本不愛他,可我沒有機會說。
我被雨打得分不清方向,我掙紮著想從他懷裏跑開,可眼前所有的建築都是他捕食我的叢林,我跑不動了,我已經踏進他雙臂設好的圈套。收網的時候,獵人還告訴獵物,他捕食是因為看上我了。我又哭又悲哀的想笑,為什麽他不是馮綸,他也不是沒結婚的關浩,他就是楊憲奕,我從一開始就排斥的楊憲奕。
我不知道他把我往哪帶,我僅有的力氣都用在踹他踢他抓他,我們是文明人不是武夫蠻夷,但我這時隻會武鬥,我拚命了也鬥不過他,從最最開始我已經輸了。我不該醉在他麵前,我不該赴那個設好陷阱的約會,我錯了,從頭到尾都是錯的。
我害怕,我哭著喊爸爸媽媽。我抓著電梯的門不肯進去,我對著攝像頭沒命的大叫救救我。我不愛了,以後我再也不愛了,愛讓我太傷心了。我也不惹楊憲奕了,我認輸了,我徹徹底底丟盔棄甲敗給他了。
我們繞了這麽久,原來是他喜歡我,我不知道是不是真喜歡,因為他用了看上我的字眼,他沒說愛我,我不想他愛我,也不想他喜歡我。
我被重重敦在地上,我和他渾身濕得狼狽不堪,我衝電梯的門縫叫也是於事無補。我就縮在角落裏胡亂的按電梯上的按鈕,被他從身後抓過去。電梯停在了七層,這裏不是我的家,我的家裏隻有爸爸媽媽。
我哭著被扯進樓道,樓道裏隻有幾個簡單的木漆大門,不同顏色,他把我拉到全黑的門前,任我怎麽掙紮怎麽鬧,還用一隻胳膊就勒死了我,找到鑰匙開了門。
我知道進去就出不來了,我希望別的門打開有人出來救救我幫幫我,可誰都沒有,我被生拉硬扯進去,立時整個魂都散了。迎接我的不是楊憲奕劈頭蓋臉的傷害,是四道血腥灼人的目光。兩隻半人多高的阿拉斯加雪橇犬同時對我撲過來,我在楊憲奕手裏,可我一下就癱了。
我喜歡小貓,但我極怕大狗,尤其是麵相凶狠的那種。我眼前有一兩秒直發黑,兩隻狗衝我撲過來瞬間張開了血盆大口。
我放聲尖叫,嚇得一下坐到地上,跪著往屋外爬,又被從後麵抱回去。我縮在門裏渾身打冷戰,我以為我要暈倒了,我喊爸爸的聲音都變了,不像我自己了,像隻被扼住喉嚨的小耗子,我覺得要被他們三個撕裂分食了,再見不到爸爸媽媽了。
“別怕,他們不咬人!”楊憲奕蹲下來擋著狗想抱我,我看他比看見雪橇犬更怕,我抱著腦袋坐在門口毫無形象的哭。我一個勁地給他道歉,我給他鞠躬,我說我錯了,我以後再不敢了。我實在太怕了,那兩隻狗都圍過來對我狂吠,楊憲奕怎麽製止也不管用,我想他們覺得我是敵人,下一秒要一口把我咬死。
“若若,你別怕。將軍!元帥!不許叫!回屋去!”楊憲奕哄我時恢複了些以前的口氣,但他大聲嗬斥狗的時候,又把我嚇壞了,我覺得他特暴力,他比狗還凶。那兩隻狗都和他長得像,唇線上都是嚴厲,眼露凶光。
我坐在門口哭著發抖,兩隻狗衝著我過來,楊憲奕抬手給了其中一隻重重的一下,兩隻狗頓時老實了,夾著尾巴不甘心的縮回去蹲在地上。他又指著後麵發號施令,“回去!”
兩隻狗還敵視我,但搖著尾巴聽話的退回到某扇門裏,隻探出個頭用野獸的目光遠遠的嚇我,好像我又成了獵物,一動它們就撲過來咬我。
“若若!”楊憲奕叫我,我魂是散的,他叫我我隻知道坐在角落放聲大哭,狗探出腦袋哼著凶我,我怕得更厲害,使勁團自己的身子,我不想讓他們看見我。楊憲奕沒辦法了,索性跪下來摟著我,不管我怎麽掙紮還是把我摟過去,我怕狗我也怕他,可還是縮在他懷裏哭了。我知道我不能活著回家了,我難過,有關愛情我也沒心思考慮了。
我長這麽大沒這麽哭過,我濕漉漉的躲在一個不是爸爸的男人懷裏不顧形象的號啕大哭,我的胳膊破了皮,好像還流血了,我心裏的傷也是,隻是傷口更深,疼得無法愈合。
“你傻不傻?!”他撥開我一臉的頭發問我。“我哪不比關浩好!他那都是假的,都是騙你,你傻不傻啊,若若!”
他口氣溫柔了,一叫我若若我就更委屈了。馮綸從來隻叫我名字,就是關浩也從來不叫我若若,他們和我親密是假的,他們拿郵件和潤膚水就打發了我,占我便宜,我在他們那裏哪都好,也哪都不好,他們給我的無非是一場騙局。
楊憲奕拍著我的後背,像爸爸那樣輕輕的拍,可他摟我很用力,他抓起我的手,手腕上被他捏青了,他看見了舉起來放在嘴邊咬那一圈青色的瘀傷,開始很重後來就輕了,然後抬頭問我,“我看上你了,懂嗎?”
我在眼淚後頭使勁搖頭,我不知道怎麽回應這樣一個男人,他手伸過托高我的臉使勁親下來。扯開我的領口,對著鎖骨邊的地方咬下去。
我就知道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脖子上還帶著爸爸媽媽送的生日禮物,領口已經被他扯得七零八落,脖子上被他啃得很疼。他又抬頭看我,很嚴肅的問我,“我看上你了,親你,要你,懂嗎?”
我還是搖頭,我輸了,我最後一點反抗他的武器就是說一句打擊他的話,讓他對我消了念頭。可我腦子裏都是空的,我委屈的不知道怎麽是好,說一個字就要哭一會兒,“我……愛……我……就……愛……”
“愛個屁!你就是蠢,腦子積水!你這是傻,把自己往人身上白搭!你就是有病,你不愛好人,專挑不能愛的愛!”楊憲奕戳我的腦袋,戳完了又抱過去親我。
我知道我跟愛字過不去,我非要把愛整出個是非分明,但愛從來沒道理,沒對錯。愛對我也很刻薄,我愛的,就是不愛我。
人不能跨進同一條河流兩次,人也不能犯同樣的錯誤兩次,我也沒有,但我的兩個錯都很蠢,像楊憲奕說的,特別特別蠢,徹頭徹尾,我就是個失敗的二十七歲女人。
他抱著我到客廳翻我胳膊上的傷口,我很疼,自己抹著眼淚忍著。我知道兩隻大狗在背後虎視眈眈的盯著我,我聽見狗鼻子裏的呼吸,哭著爬到茶幾後麵躲,楊憲奕一邊翻箱倒櫃的找創可貼,一邊教訓狗。
我第一次聽見他說粗話,他罵藥箱子媽的,訓斥狗滾一邊去,可他就是找不到創可貼,我胳膊上掉皮流血的地方沾著髒東西,他好不容易找個貼傷口的東西過來,舉著我胳膊看清楚了,罵了個更難聽的髒字。
我又怕又難過,可我又有點想笑。我第一次看見了不一樣的楊憲奕,我第一次跟小狗一樣滿屋子爬,我第一在爸爸以外的男人麵前哭得一臉鼻涕眼淚。
楊憲奕拿紙巾過來給我擦,越擦我越哭,他也急了,把我壓在客廳地毯上使勁親我。原來親吻可以治療哭泣,可我還是一直流淚,我還試圖說話故意氣他,我說,“我不是處女。”我想看看這麽說了他還要不要我,看不看得上我。
結果他聽了什麽表情也沒有,接著使勁親,把我領口的衣服都快撕爛了。親完了才說“我不在乎,我不要處女,我要你。”
我一聽他這麽說就沒轍了,我又哭了,但這次是因為感動。我到現在也不知道他看上我什麽,什麽時候什麽地方看上的,但是他剛剛說的話真的打動了我,我抱著他的脖子,眼淚刷刷的都流到他肩上。
我覺得我錯了一次,兩次,但這次我沒錯,就是錯了我也不覺得是錯。畢竟這個男人看上我了,給我找創可貼,為了我設了個不能逃脫的陷阱。
我哭著笑,笑著又哭,我告訴他,“你要吧。”
楊憲奕停下來不親我了,他把我也抱著坐起來,舉著我胳膊上的傷口使勁嘬了一口,好像表揚我一樣,然後就把我扛起來,邊走邊大聲地說,“今天你不給我也得要!”
我又哭了,然後,我又笑了。
我和他……咳咳!
溫暖的水打在我臉上,我被雨澆透了渾身都冷,我現在不怕濕冷,不怕感情的傷口,但我還是有點怕站在我麵前的男人。我們隻認識了不到一百個日子,也許還不到五十天。我的理智再也支配不了感情,我被他支配了。
他知道我還不愛他,他也許也不愛我,但是他把我逼到角落裏,讓我無處可逃,他用一句話就把我製服了,我也不想逃了。我覺得上輩子欠楊憲奕的,我就該給他,不管他要不要,我都該給。
體恤衫的小圓領被他弄得破敗不堪,一用力就撕到底,破碎的聲音聽起來淒慘,可我們聽起來又覺得痛快。我的卡通內衣濕透了,幾隻小白兔耷拉著耳朵,他死死盯著我的小流氓兔看,然後很殘暴的把我的小兔子們殺死了,遠遠扔在浴室的角落裏。
“婚宴時你故意給我看的!”他把我按在牆上給我定罪,噴頭裏的水打在他臉上,我看清了他的臉,覺得他好像也在哭。我抹掉他的眼淚,他的眼淚比我剛剛還多。我現在不哭了,我哭得累死了,我覺得跟他一起很滿足隻想笑。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其實我對他的意思不是很明白。他說我故意什麽呢?
“你故意讓我看,你就是聊齋裏的小狐狸精!”我手臂上摔破皮的地方碰到水沙沙疼得鑽心,楊憲奕舉著給我衝幹淨,把傷口上的髒東西洗掉了,然後一點點嘬我傷口裏流出的血。我覺得他不像獵人了,他想野獸,抓到小獵物就要先吸幹了他們的血。
他說我是小狐狸,他是大狐狸,我得跟著他才能混出頭。我笑著點點頭,我不在意是不是故意的,我願意他看,我現在到以後都給他看。
血是腥的,我嚐到了自己流出的血,他很仔細的把血的味道吻到我嘴裏每個角落,野獸就是這樣,不是馬上吃了你,他要讓你也有他的味道,讓你手無縛雞之力的從了他。
我其實早就服他了,我不信什麽神,我現在就信他。他不但給我布陷阱,他還給我下迷魂藥,我相信他是為我才這麽做的,所以我眼裏他也比以往任何一次看起來都好看,他帥,在我心裏他變帥了,比我讀過的書生都帥,比我的午夜神秘gimmie還帥。
他的頭發還是那麽短,紮著我手腕淤青的地方疼的厲害。他額頭眼角有很淡很淡歲月的痕跡,但是他不老。他吻我莽撞的樣子像個十幾歲熱血沸騰的小男孩。我喜歡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親我有力的嘴唇,他的胡子把我紮疼了,但我也喜歡。我也仔細的親了親楊憲奕,我想謝謝他,這麽苦苦追著我,痛罵我一頓,讓我從惡夢裏醒過來。我又怨他,別的良家婦女他看不上,為什麽偏偏就看上了我。
還好,他看上我了!
一件濕冷的上衣蓋在我頭上,我一瞬什麽也看不見了,隻感覺我和他躺在很暖的水裏,我被雨澆過的冷從骨子裏去幹淨了,我過去不值得回首的感情從此也歸零了。
我沒別的經驗,但我知道眼前的男人一點也不溫柔,他沒有書生朗朗的笑容,他不會說好聽話哄我,他要我都是一臉嚴肅,恨不得一下子把我吃下肚去。他吃我胸口的肉,吃我胸膛裏那顆怦怦跳動的心,然後吃我疼的發麻的每根手指。
我躲了下,他就撲過來抓我。他看見我小褲褲上露出的小尾巴,看見另外幾隻可憐的流氓兔,他重重的打我的屁股,好像我犯錯了,我的小兔子也錯了。他把我的小尾巴弄掉了,把我小褲褲上的小兔子們又集體殺死了。然後他吃我腰上的癢癢肉,我笑了,他也笑了。
我害怕水,可我真喜歡和他這樣一起在水裏,我不再是不會遊泳的小耗子了,我讓他抱著變成了小金魚,一條漂亮的美人魚,他帶著我遊,遊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我抱緊了他不撒手,我不會遊泳,沒有他,魔法就消失了,我會變成一顆無名的小石頭被大海徹底淹沒。
“若若,你是不是騙我了?”
他在水裏虎視眈眈的逼迫我,我不承認,我撒謊了從來不承認,我搖頭。
“我是第八個嗎?”他問我,眼神好像我說謊話他就要懲罰我,但是我還是說了。
“你不是,你是第九個,第十個,第十一個……”我開始數數,我數到十二的時候,他突然把我舉得很高,問我,“你後悔嗎?”
我搖搖頭,然後哭了,抱著他的肩嗚嗚的哭了。我做了太多後悔的事,這件我絕不後悔,我後悔沒早點認識他,我後悔我犯了兩個愚蠢的錯誤耽誤了那麽多年。
楊憲奕不讓我哭,他終於哄我了,說我愛聽的話了,他說“乖,別哭。”
爸爸也這麽說過,我不覺得像他說這麽親,聽起來這麽舒服。我任性的把眼淚弄得哪都是,我是萬能希瑞,可希瑞也會傷心。
“你給我當希曼哥哥。”我沒樣子的撒嬌,他真的點點頭,把我抱進懷裏重重親我,我身上某個地方突然疼得鑽心,可我沒哭,我笑了。
“你就騙我吧!”他好像生氣了,又好像特別驕傲,他臉上也有孩子氣的神色,我像是任他操縱的小娃娃,他讓我疼我就疼,他讓我快樂我就快樂,我跟著他,特別聽話。
我二十七歲了,我知道會發生什麽,但我不覺得一直都是溫存美好的,我知道他是獵人不是馴養師,我沒錯。他給我個小甜棗,我不疼了他就變了,變成大野獸了。他眼神變得很黑很深沉,我們身邊的水變得很燙,讓人難耐的喘不過氣。
我在水裏撲騰,在他懷裏求饒,我害怕那樣的感覺,我害怕他要吃了一樣吞噬我的一切。
他說我什麽都得給他,他每一下都讓我保證以後隻給他,我把手邊的東西打翻了,浴室裏很香,我也香了,他說“讓你香!”就來勁了。他說“你是我的!”不許我求饒。他問我“好不好?”我說不好,他就更賣命的讓我不好下去。
我不知道我們在浴室裏待了多久,總之我的第一次就這麽讓楊憲奕弄走了,我疼得厲害,但我不哭,我嘴邊老忍不住想笑。
他攻城略地好不得意,野獸都是占地盤的,他占了我,奪了個賢良淑德的製高點,因為他是獵人,他等的就是我!
狩獵凱旋,楊憲奕把我扛在肩上帶回臥室。
我不喜歡他的臥室,落地窗太招搖,床大的離譜,被子和枕頭都帶著他的味道。但我裹著濕漉漉的頭發被扔在上頭,以後,我就完全沒發言權了。
我讀過馮唐的書,裏麵有個獸哥哥,第一夜讓小紅哭了七次。我自己碰上個貨真價實的大野獸,第二次第三次我還記得,到後來我自己什麽也記不清了。我糊塗了,連小學十位以內的加減乘除也不會了。
我一會兒哭,一會兒叫,一會兒笑。我還笑了,因為我腰上的癢癢肉讓他都吃遍了。我哭得厲害,因為我怕疼。我叫得嗓子都啞了,因為我不知道能說什麽。
一會兒在這兒,一會兒在那兒,一會兒要這樣,一會兒又要那樣。我眼前除了他就是兩隻可怕的大狗狗。
他們突然變溫柔了,他們也看見我被欺負了,趴在旁邊輕輕舔我的臉安慰我,他們的主人賣力折磨我。
我看著三雙野獸的眼睛,隻有一雙與眾不同。他皺眉了,又舒展開,他手臂上我睡過的枕頭硬邦邦的,我也咬他,我也變成小野獸了。
汗珠子弄了我們一臉一身。我被胡子紮得哪裏都碰不得,碰了我就叫救命,可他就沒完沒了的碰。我是小野獸,我最後還是被大野獸吃幹淨了。
他什麽都叫,一會兒叫我兆兆,一會兒叫我寶寶,一會兒叫我若若,一會兒叫我乖,一會兒叫我不哭,一會兒叫我沒事了,一會兒叫我聽話不動。我名字一下子好多,我都忘了自己姓什麽了,就知道賴著他。
到最後我也瘋了,第一我不願意叫他名字,後來叫得停不下來,我叫得頭發散了,叫得自己整個人都散了,我看見光,聽見音樂,聞到酒香,可我什麽也不是,一切無所不在,又觸手不可及。我是瘋了,真的瘋了,和他一起瘋了。
最後,我睡了,沉到再也不會醒來的夢裏。我腰上的癢癢肉很酸,胸口漲得暖暖的,唇上有另一個人的呼吸。
最後,他變成溫存的大野獸,編織最寬廣的蛹給我住,我蜷在他懷裏,閉著眼睛聽他在耳邊告訴我“給我當老婆!”
他從來發號施令,不征求我意見,他比土匪土匪,比強盜強盜,他是我見過最狡詐的獵人,用最尖銳的利器捕我。我沒點頭也沒搖頭,我知道沒有區別。
他又來了,我叫不出,沒處跑沒處躲,我早早掉進他陷好的阱裏了!
我說不出他是好是壞,隻知道他很強大,我感覺和他一起痛並快樂!
做了就愛?當然不!
睜開眼睛大概五秒鍾,我打了個大噴嚏。又過了一會兒,我像小烏龜一樣動了動四肢胳膊腿,還好都在。我枕的地方有起伏,我轉了個圈,就成了仰殼的烏龜,沙灘鋪天蓋地壓過來。我又打了個大噴嚏,我覺得有點冷也有點熱,腦袋上蓋著一隻手。
我閉上眼睛又睡覺了,有人抱我起來喝水,我知道是誰,但是我沒和他說話,也沒對他撒嬌。我發燒了,挺難受的,可能是淋了雨又折騰了太長時間,一點力氣都沒有,我就想埋進枕頭裏什麽也不想。
我怕我又後悔,我怕我做了更蠢的事。我知道答案是肯定的。酒醒以後最常做的是自責,我現在沒什麽精神,自責的力氣也沒有,我就睡,我不想哭。
“來,吃藥。”
我暈頭轉向的被抱起來,我一知道要吃藥了嘴緊緊閉上,我討厭吃藥。爸爸得用好好求好好哄我才能張嘴。可這個人也不問我,嘴對嘴灌我。我沒話了,吃完了躺回去接著睡,聽見他問我“哪難受?”
其實我哪都挺難受的,我身上發燒了,可我心裏沒燒,我心裏涼颼颼的,和昨晚的雨一樣,我心裏才是最難受的。
我睡著了沒想這些。我知道我要生病了。前一天我決定給自己找後路,後一天我就跟楊憲奕上床了,還是我第一次跟男人這樣。值不值得等我病好了自己再表揚自己,或者罵自己,甚至扇自己一個大嘴巴。我得先和體內的病毒鬥爭,我解決了內部矛盾再去對付外部矛盾。
這麽想著,我真睡沉了,我感覺有人拉著我的手,時不時還親親我,我就想象成爸爸在身邊,我估計天亮了我就不難受了,能好點了,我希望天快點亮,太陽快點升起來。
小學時是我是祖國的花朵,我是早晨的太陽,我現在應該還沒花謝,也還沒升到正午空中,很多事情還來得及,但願吧。
再睜眼我還是躺著,我知道這是楊憲奕的臥室,我跟他瘋完就掛了,所以僅從這方麵我很埋怨他。他打著赤膊在床邊走來走去的打電話,我不知道他打給誰,聽不清楚他說什麽呢。我一動他就跑過來看我。
我看見的一張臉,和我昨晚瘋的時候見到的不一樣,我想象的東西都和現實不太一樣。他現在不像書生,也不像獵人,他看起來有點著急,也有點陌生。他把手又蓋在我額頭上,問我想不想吃東西。
我腦子僅能運轉的一小部分內存告訴我,我想回家。可我這樣回去,爸爸媽媽也得擔心,我很矛盾,覺得病菌欺負我,讓我燒得越來越高。
大夏天,楊憲奕拿兩床冬天的被子給我蓋,我連翻身都動不了,努力清清嗓子問他,“爸爸媽媽知道嗎?”
“知道了,早知道了。”他這麽說又把我弄得有點暈,我讓他抱著翻了身,喂了水,一邊出汗一邊睡覺。我沒想到竟然生病了,我挺健康的,我昨晚表現挺厲害的,像個女戰士一樣跟他搏鬥廝殺,怎麽他第二天一切如常,我就病了呢?
時間慢慢失去了概念,我睜眼的時候竟然看見了方睿慈坐在床邊,我還在楊憲奕的房間裏。我還是有些話沒問明白,我想知道方睿慈怎麽看我和楊憲奕的,她們是不是早猜到我們會走到這一步。
我問睿慈,她不理我,我轉頭想跟楊憲奕告狀,他也不理我。我有點難過了,嗚嗚的直想哭,我剛一哭方睿慈就看不見了,楊憲奕在我眼前像一汪水,他跪在床邊拉著我的手。我的手腕還疼呢,我每個手指昨天差點被他弄折了,我努力把手從被子下麵伸出來讓他看看自己幹的好事。
“我知道……我知道……”他低聲地說,給我把臉上的碎頭發都撥開,給我換了新的冰袋,他親我的嘴,要把病毒從我嘴裏吃了,這樣我就康複了。我推推他,可沒力氣,推著推著就像是摟著他,呼吸淡淡的,我聞著他嘴裏的煙味又睡了。
好多年我沒病過了,我特別健康,雖然我體育不好,但是我很少病怏怏的。我能坐起身半正常的對一切有所感知天已經黑了。屋裏沒有人,隻留了一盞小燈,客廳裏好多人在說話一樣。我想楊憲奕可能被派出所的警察逮捕了,因為他對我做的事不好,還把我弄感冒了。
我想起那晚在派出所見到的小女警察,我覺得她可能真的很仰慕楊憲奕。可我就沒有這種感覺。我腦子好用起來就忘不了他離婚的事和離婚的原因。他昨天讓我疼也好,快樂也好,從此隻能說他欠我更多了。他虧欠的女人又多了一個。
我正對著小燈柔柔的光出神,門開了。我看見爸爸和媽媽走到床尾,坐在我身邊,爸爸臉上不慈愛,好像剛跟誰發過脾氣,媽媽臉上反而很慈愛,特別心疼似的摸著臉,說,“兆兆,難受嗎?”
我點點頭,趴進媽媽懷裏,手緊緊揪著被子。我出了一身汗,身上的大體恤都換了好幾件了。體恤底下我光溜溜的,好像媽媽把我剛生出來時的樣子。
“去趟醫院吧。”媽媽在征求爸爸的意見,爸爸死死盯著楊憲奕,好像知道了他就是罪魁禍首。
我知道什麽都瞞不住了,我的阿Q隻能出來幫忙,“我不去,我困。”
爸爸歎口氣搖搖頭,對楊憲奕大聲說,“你出來。”
我好像看到兩個中世紀要格鬥的武士已經抽出了寶劍。隻是爸爸的劍不夠鋒利,爸爸也不知道背後楊憲奕是什麽樣的人。我擔心爸爸打不過他,可轉念又覺得他不敢打我爸爸,他要打一下,我好了就跟他拚命。
他們出去了,媽媽扶著我躺回去,使勁掐了下我的臉蛋,把我掐疼了。
“拿你怎麽是好啊,現在怎麽辦?”
我被問得很茫然,我要是知道怎麽不發燒不生病我自己早痊愈了,我就說,“多喝水……好好吃藥……”
媽媽又掐我的臉蛋,隻碰到就舍不得用力了,我畢竟是她親生的。她拍拍我的額頭,好像我是個糊塗孩子,根本沒有二十七歲。“你啊,讓我怎麽說你!”
我想她是指我和楊憲奕的事情,我一發燒估計現在全世界都知道我讓楊憲奕欺負了的事。我想讓媽媽去報案,讓警察抓他的時候順道把關浩和馮綸也抓走,我有點舍不得給楊憲奕判太重的刑,我覺得十年以內就行了,畢竟昨晚我也有很樂很美的時候。他待我好像我是個女王一樣,我不是豌豆了,他扶著我爬上了豌豆的天梯,把我送到天堂門口,抱著我進去了。還有,就是他不年輕了,十年以後放出來,估計已經沒有女人要他了。
爸爸和楊憲奕回來的時候,我又躺回去了,一天沒吃東西我覺得餓了,我剛想說吃飯的事,爸爸媽媽起來拍拍最外麵的被子輕輕出去了。
楊憲奕也走了,床邊隻剩兩隻大狗。他們一左一右的看著我,對我搖尾巴。我想起昨天他們是楊憲奕欺負我時在場的證人,想對他們示好。我的手剛從被子裏伸出去一點點,有一隻就對著我不停狂吠,嚇得我心肝肺肚都跟著顫了一下。
楊憲奕是衝進來的,劈頭蓋臉就給了狂吠的那隻一個大嘴巴。然後坐到床邊把我抱起來,抓著我的手讓那隻狗聞了好久。
那隻狗知道錯了,夾著尾巴從嗓子裏委屈得嗚嗚再叫,好像也在哭。他退到同伴一邊,怕怕的望著我們。楊憲奕還是抱著我,把被子從身後繞過來裹著我。“睡吧,睡醒了就好了。”我又回到昨晚的某個姿勢裏,賴在他胸口,聽著怦怦的心跳聲。
今天我很賢淑,一點也不瘋。今天我們都沉澱下來了,我們知道後麵不是很美好很簡單的一條路。
因為昨晚是個錯誤,很美的錯誤。對我來說,做了就要愛嗎?雖然我隻和他做了,做得我都病倒了,但是我還是不愛。哪那麽容易愛上啊,人的那顆小心髒,太微妙了。
楊憲奕哄我睡覺,好像從此代替了爸爸的角色,睡前又親親我,管我叫“小傻子”。
我就是挺傻的,我在他懷裏想著這件事,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
那天晚上楊憲奕好像沒睡在床上,就睡在我周圍的空氣裏,哪哪都有他,又是無嗅無味無形無影抓不到,他對我來說什麽都是,什麽都不是。
對,他什麽都不是,我得繼續討厭他,對嗎……
求婚?我不答應!
半夜,我覺得自己像池塘裏的小泥鰍一樣,又光又滑的被網到一個大網裏。我想掙紮又掙紮不了,我怕被打魚的人看上,可他就偏偏挑上我了。
我眯著眼睛半夢半醒的,覺得有人在摸我的胸,我的C罩杯被來來回回的抹了抹,又舒服又不舒服。我一掙身子醒過來,看楊憲奕正跪在身邊,手伸到被子裏拿著熱毛巾給我擦呢。我身上蓋著被子,可又感覺身上什麽都沒有,連大體恤都沒了。
“你幹嗎?”我說話有氣無力地,餓得前胸貼後背。
“出汗了,擦幹了換幹淨衣服再睡。不燒了,覺得好點嗎?”他手從我胸口滑下去了,翻過去擦我的後背。
我背對著跟他說,“不好,我餓了。”我這種時候隻想耍耍賴,我精明果決地一麵都用不上了,我用了也鬥不過楊憲奕。
“我給你做去。”他答應得很痛快,還是給我仔細前前後後上上下下擦舒服了,像給小嬰兒似的還抹了點爽身粉。我從二十七歲一下子回到了七個月大,半皺著眉享受楊憲奕服侍我,心裏有一點點竊喜,在他凶我的背後,其實也有好的一麵。
我實在不喜歡他做那件事做得那麽專注徹底,我想男人不能隻注重身體的欲望,也要有心靈的交流。可他扶著我起來給我套大體恤的時候,眼睛又帶著我已經有點熟悉的深沉。等我躺好了,他也躺在我旁邊,給我掖完被子,他的手就回到體恤下麵,輕輕揉我的胸口,好像我那裏受傷了,最需要他的撫慰。
很輕很輕,我知道他手掌很大,滑過我身上的爽身粉,揉來弄去,我都成小麵團了,可我也有一點舒服,靠在他肩上歎口氣。
等病好了我們就不能這樣了,我又得特別辛苦的跟他鬥下去,一想到跟他鬥我渾身都沒力氣,比生病了還累。他太厲害了,他用小手指就夠我在一邊忙亂好久了。
“想吃什麽?”他的手停在那裏,我精神很難專注,“雞蛋羹行嗎?”
我點點頭,感覺他終於把手抽出來了,可他離開的時候輕輕的掐了我一下,是我最怕掐很嬌嫩的一個地方,我的臉騰就紅了,燙燙的,他親親我的額頭出去給我做飯,眼角掛著壞笑。
大半夜,野獸叔叔在廚房裏好像挺忙的,我隱約聽著,躺在床上背《爾雅校注》。發燒過後,我還記得的不到十分之一,沒有一句是完整的,我把這個仇都記到楊憲奕身上,等我好了以後讓他加倍的償還我。我要代表古籍處出戰,我是無往不利的女希瑞。
雞蛋羹來了,上麵還有蔥花,點了一點醬油。我發現他家的碗和我家的一樣,我的胃口立時好了很多,為這樣的巧合開心。第一口燙得我夠嗆,呼呼的扇著,楊憲奕就坐床邊看我吃,說我。
“慢慢吃!什麽時候領證?”
這兩件事完全沒關係,我聽了第一件,第二件當作沒聽到繼續吃雞蛋羹。他蒸得很嫩,隻能叫水蛋,我更喜歡蒸得很老有些筋道的雞蛋羹,所以我吃差不多時拿勺子敲了敲碗邊,告訴他,“我喜歡吃老的,要少放水的!”
“還挑!”他縱著眉毛看我,唇上又有訓人的紋路。過來搶過勺子盛了一口自己嚐了下,“嫩嗎?我再蒸一個去。”
我拉著沒讓他去,其實我已經吃飽了,有了半個雞蛋羹墊肚子我的不舒服好了很多。“不吃了,下次吧。”
說出這樣的話我又後悔了,我們哪還有下次,我以後不能再跟楊憲奕胡來了,也不能再生病。馬上就要開學了,要有很多事情忙,我一病好多事都耽誤了。
他沒走,端著碗把我吃剩下的雞蛋羹兩三口就掃光了。他吃我的時候也是這架勢,隻是更不留情。除了爸爸,沒有男人吃過我的剩飯,我的剩飯裏都是福根兒,所以我跟楊憲奕說,“下次別吃,我得留著。”
“為什麽?就吃!”他跟我杠似的把勺子吃的幹幹淨淨,把碗放到一邊給我擦擦嘴巴。
我正為自己又說了“下次”感覺後悔呢,他推著我躺回去,給我蓋好被子又問了一次,“什麽時候領證?”
我一翻身就開始裝死人,他沒馬上跟我計較,關了大燈上床躺在我的被子上麵不許我踢。我換了薄一點的被子,能感覺他的大手就放在腰的地方。因為我發燒屋裏不開空凋,顯然把他熱壞了,一天裏好幾次我看他打著赤膊走來走去,他身上其實好多肌肉,昨晚我見識過。
“病好了行嗎?”他貼著我脖子後麵說話,弄得我很癢癢,他的手也在腰上動了一下,我腰上都是癢癢肉,還有被他吃過的酸疼,我在昏暗的光線裏沒說話,仔細思考以後的問題。
我真的不愛他,雖然我有傳統的一麵,但不想為了一夜決定我的終身。我給他都已經給了,後悔藥是沒地方買的。爸爸媽媽也不知道氣成什麽樣呢,如果我再私定終身,他們肯定不要我了。
馮綸拋棄我,關浩虧待我,博士對我求愛,楊憲奕卻提出來要跟我結婚。我嘴角有一點點笑容,我不比在讀女博士方睿慈差,我也是有男人青睞的,可轉念想到楊憲奕隻為了生孩子的事,我又笑不出來了。
昨晚他那樣對我,好像他這輩子都要跟我耗上了似的,但我不覺得那就是全部認真,男人是上下身能分開思考的動物,他們的特異功能我學不來,但我也覺得不完全是沒道理的。
人都有本能,人又有感情靈性。找到愛的人一起本能固然好,但找不到,又已經一起本能過了,也沒什麽好後悔的。原意的話可以繼續下去,不願意的話可以結束。這個時代這個社會現在就是這樣。
“不行!”我終於從裝睡裏斬釘截鐵拒絕了楊憲奕,我腰上的手一緊,身後的呼吸也聽不到了。
“為什麽?”
“我不了解你。”我說的是實話,我對他全然陌生,到了今天我還是不知道他幹什麽的,掙多少錢,以前的經曆怎樣,為什麽選我給他生孩子。
“你想知道什麽?”他把我轉過去胳膊墊在我頭下麵,讓我躲不開他的目光。“你問,我馬上告訴你。”他似乎很急切,也很認真。
“我不知道。”我的困勁真的來了,明天無論如何我要恢複健康回家去,我還得過爸爸媽媽審問的一關,他們知道了大概,但是肯定會問我細節的東西,到時候我得打好腹稿,不能讓他們覺得我是單純為了和楊憲奕本能才胡來的。
“病好了我跟你父母再提一次。”他這麽說,看來是已經提過了,估計爸爸沒有同意,爸爸是好樣的,替我出了口惡氣。
“楊憲奕……”我麵對麵叫他,他照顧我一天也有些無精打采,前半夜好像沒怎麽睡,胡子都出來了,黑眼圈也很明顯。我想伸手摸摸,又很快打消了念頭。
“怎麽?”他把我撈過去,盡量跟我和顏悅色地說話。他知道我病裏是有脾氣的,而且這件事多半都是他不對,他要擔責任。
“看上我了,什麽意思?”
我記得他說過是親我,要我,可這些是太模糊的概念,如果他說是喜歡,是愛,我也許能明白一些。純身體的衝動,我們都已經過了那個年紀。
“想跟你結婚,就這個意思。”
楊憲奕很認真的答完,又把手鑽到被子下,找到大體恤的下緣鑽了進來。
他肯定喜歡上我的C罩杯了,我能明顯感覺出來,他手滑過來的時候,我想到了每次抱竹子的感覺,她也總是拍拍我的胸口,好像確定那是她的一部分財產,有無法割舍的本能依戀。
孩子是母乳喂養大的,楊憲奕可不是我喂養大的,但他也眷戀著我,甚至更深更切。他讓我覺得像水裏的小泥鰍,光溜溜的躺在他懷裏沒地方去,漁夫收網的繩子在他手裏。
我想這些的時候時候他親吻下來,又很輕顧慮到我剛剛退燒。他的野獸本性絕不會磨滅,但那背後又多了單純的東西。我說不出來,但能感覺出來。
“嫁給我!”
他像個男人,也像個嬰兒,我無力的縮在那兒,任他予取予求,即使不愛,我也開始享受他帶給我的這種感覺。我懶得想太深入,他也不敢太放肆,他隻是想讓我趕快答應。
我睡著前也沒答應,他的手一直停在我胸口中間,好像隻是感知我漸漸恢複活力的心跳,叫了好多次我的新小名“小傻子”……
什麽都不一樣了!
我徹底退燒清醒是在第二天早上。
所謂徹底,就是除了退燒睜開眼睛以外,我心裏的禮儀廉恥,身外的倫理道德都回來了。
第一件我就覺得特自責,特看不起自己,也不是單純意義因為第一次而惋惜,我就是體會到自己愚蠢,突然大徹大悟了。該做的,不該做的我都做過了,往回想想挺失落的,但是往前看更覺得失落。
我能嫁他嗎?為了給他生孩子?!
我睜眼看著睡在旁邊的楊憲奕,有一瞬間都以為我們已經是結婚十年的老夫老妻了,下一秒又體會到其實我們隻是一起睡了兩個晚上的露水姻緣,甚至算不得姻緣,就是沒有理智的動物欲望。
理智上身,我就想把他從床上踹下去,坐起來想給自己一個大嘴巴。我怎麽就這麽糊塗,哪條路不能走,不好走,我就偏偏上了那條賊道。
抱著被子我使勁往床邊靠,我想拿枕頭把楊憲奕捂死,為我的貞操買賬,我再自尋短見。可我剛往他那邊側側身子他就醒了,掛著兩個黑眼圈問我,“還難受嗎?”
我受得了楊憲奕耍手段,但是我受不了他來軟的,因為我不知道那是真是假,而我很容易相信那是真的,如同當初馮綸一兩句話就讓我信了。
我的回答很簡單直接,“昨天和前天我們做的不對,同樣的錯誤不能再犯!”
他一聽騰就坐起來,我看見他赤裸的胸口開始眼熱生氣。我以後不管再跟誰在一起肯定都忘不了眼前這該死的男人。他進一步摧毀了我對男人的信任和依賴,我心裏更不清靜了。雨夜裏他戳我腦袋說我大腦積水,說我倒貼男人的話我都記起來了,我這次更背,從裏到外倒貼給他好多次,還大病了一場。我貼馮綸他們是腦積水的話,我貼他就是腦癱!
我最最看中感情,怎麽會在他這裏沉淪!
趕緊裹著被子往床下跑,可兩天沒怎麽動過,連累帶病,我腳一沾地都是軟的直接坐到了地上。
“什麽不對!”
楊憲奕沒聽懂我的話,打著赤膊趕緊從床上下來撈我,我往後躲跟他保持絕對的距離,他臉黑了,很難看,我知道他可能會生氣,但就是不能如願的讓他這麽跟我不清不楚下去。我昨天覺得我是快活的小泥鰍,我現在清醒了才知道自己是釘板上的鮮魚,實驗箱裏的白老鼠。
他確實說了求婚的話,但是不是因為愛我,而是因為要利用我!他到頭來都隻是說想娶我,他為什麽娶我?不是負責,是為他自己,為他們家,為個傳宗接代的孩子!
我恨男人這麽自私,尤其是一個讓我沉淪過的男人是這麽殘忍自私。
“我要回家!我現在就回家!”我沒力氣大聲說話,他拉著我站起來扶著我到床邊坐好,我推開他又蜷在地上,見他有些急躁的抓了件體恤穿上。
我一看那件體恤心裏又開始別扭,別開了臉。那件和我身上的一樣,都是他的。我現在身上除了他的衣服被子什麽都沒有,他把我僅有的一些東西都搜刮走了,也可以說是我白送的。
“中午送你回去,再睡會兒。”他想讓我再像昨天那樣聽話的躺回去,我不幹,堅持要自己的衣服,馬上就要走,多一刻都不待了。
他過來我以為是要打我,結果他隻是把手掌按在我額頭上試了試溫度,看我不發燒了才退後一點,帶著商量的口氣問,“你又怎麽了?”
我沒怎麽!我哪哪都好極了,可我看他就覺得自己墮落了一把,好像酒吧裏一夜情那些不三不四女人一樣。我的羞恥心徹底醒了,我沒臉麵對急了兩天的爸爸媽媽,沒法說清前因後果給我自己個交代。
我恨死阿Q了,但凡堅持個原則,哪怕當了老處女我也不會這麽難受。我本來就是個特別矛盾的人,和楊憲奕在一起的兩天過後,我成了特別極端的人。一方麵我是知書達理的女碩士,另一麵我成了風塵墮落的小妖精。我受不了這個,一想起來我頭都大了。
我嫌棄第二個自己,就說,“我想清楚了,我們以後不能再這樣!” 我其實本意就是離他遠遠的,繼續相親碰我命裏那個白麵書生去。我昨天前天想過做過的一切都是錯的。我是累了,病了,混亂了。
“哪錯了?”他問我,我抱起枕頭護在胸前大聲說,“哪都錯了!”
他沒再理我,讓我自己在地上坐著,一會兒他從別的房間把兩隻大狗牽過來看著我,還命令,“元帥!將軍!她動就咬她!”
我不覺得那句是認真的,但我把他當真了,聽了很難過,在兩條我很怕的大狗麵前坐著,一動不動。他簡單穿戴出門,不久回來給我買了些衣服,貼身衣物的尺碼剛剛好,我穿的時候厭棄了一把,他買的都是他喜歡的成熟妖豔類型,他也許也把我想成了這樣的女人。
我不是,我完全不是!我想回家就脫下來燒了,可到家了我沒有,隻是換了我自己的衣服把它們藏在抽屜最裏麵。我還是躺在床上養精神,接受爸爸媽媽一輪輪訓話。
被關在臥室裏,我沒有手機,爸爸給我筆紙讓我寫檢查,寫事情前前後後的原因結果,姑姑姑父表格表嫂都來了,媽媽進來看我就皺眉。
我在楊憲奕那犯的錯,累計下來在家人這裏受了責罰。在楊憲益麵前我也不好過,我們被彼此臉色,那天之後都不聯絡。
送我回來的車上,楊憲奕什麽也沒說,就是黑著臉一直開車。
“婚宴上到底我做什麽了?”
我猜想其實他早知道我根本沒想起來,他也準備一直賣關子,吊得我七上八下的裏外不是人,必須跟了他。
“沒什麽好說的,你自己想。”我堅持回來,我拒絕他所有親密的舉動,我跟昨天換了一個人似的,他生氣了,覺得我不可理喻,他也開始煩得要命。他把車開得很快,我看著窗外掠過的景色覺得難過。
送我上六樓按了門鈴,他被爸爸拒之門外。我也有點不明白爸爸,楊憲奕來家裏看我那個下午,他和媽媽都公然縱容了他對我的各種親昵行為,可為什麽到了今天,事情又不一樣了呢?
是方睿慈把話說開了,幾天後我才從方睿慈嘴裏知道。
爸爸媽媽本想借機把我嫁給楊憲奕了,可我在楊憲奕家養病那天,睿慈來看我,和他們無意談了楊憲奕離婚結婚前前後後的經過理由,他們覺得受了莫大侮辱,比我的自尊心還受不得這樣的傷害。
這麽好的女兒,做別人小老婆不說,還是為了生孩子去的,他們打死都不同意了。爸爸幾天裏進房裏罵了我好幾次,比二十七年罵我的總合還要多。話到一半,我才知道我去旅行的兩個星期楊憲奕來過家裏兩次。他讓爸爸媽媽相信我們是瞞著家裏戀愛的宿命鴛鴦,分分合合最終想有個著落了。
我想相親是假的,我想和他好才是真的。他能把白說成黑的,自然也能把黑說成白的。我喝醉那晚他送我回來把關係挑得很明,我們那時明明還清白著,可話從他嘴裏到爸爸媽媽耳朵裏,我們就成了早不清白的兩個人,混成了一眼井裏的兩注水。
我明白了藿香正氣水怎麽來的,爸爸媽媽去探病並不驚訝我和楊憲奕發生的事情,他們和我走就上鉤了。我也明白了楊憲奕真的是想娶我,他跟我說了,跟爸爸媽媽說了,毫不掩飾對我的企圖。
開學前我一直被關在家裏,姑姑把給我安排的六到十號相親都錯到了開學後。他們決定讓我趕緊相親,希望我早日碰到合適的。他們愛我,但是他們觀念畢竟舊,我和個離婚老年人糾纏完了沒結果得趕緊嫁掉,留我在家裏就會把我徹徹底底毀了。我再怎麽解釋,誰又能信,又有什麽區別?!
我意識到這點很難過,我曾經在爸爸媽媽麵前發誓不找到情投意合就陪他們終老,我撒嬌,我淘氣頑皮,可現在他們要把我推出去了。
我也很自責,吃不下飯睡不穩覺,一下子就瘦了。
我拿回手機時裏麵有十幾條關浩問候我的短信,看到以後我趴在床邊哭了。《爾雅校注》的內頁沾了眼淚,皺皺的,我心裏也是皺的,為了什麽都不純粹的生活,為了壓迫我厚厚的繭殼。
錯覺裏我開始懷念和楊憲奕那短暫錯亂的兩天,我知道我沉淪墮落過,但至少,我也曾快樂過……
墮落好了,我認了!
我胸口最怕疼的地方,腰上最怕癢的地方留著兩個大牙印,一個星期後還在,可想那晚我們荒唐成什麽樣。我每天看上好幾次,希望快掉消下去,可痕跡每淡下去一點點,我又覺得舍不得。
我怎麽這麽矛盾,這麽沒骨氣,這麽墮落!
爸爸的慈愛變成了嚴厲,媽媽的嚴厲變成了慈愛,我不會以淚洗麵,但是我很孤獨寂寞,姑媽看我可憐,給我買了一隻剛剛滿月小貓咪。我知道玩物喪誌的道理,但是我有了小貓偶爾又會笑了,我叫它小傻子,每天抱著它睡覺。
開學了,大家誇我暑期的減肥計劃很成功,我心裏的累沒人知道。我見到了關浩,和楊憲奕發生了那些之後,我不想再和誰曖昧了,曖昧太讓我累。我不給他沏茶了,偶爾拿報紙也當是順手,我不想刻意為他做什麽。他問我怎麽瘦了,怎麽不回後來的短信,我說我太忙,顧不得。
我們在裏外間工作,我把《爾雅校注》背差不多了,除了公事我開始給我的小傻子在淘寶上找衣服,快秋天了,我想把小傻子打扮漂亮。我每天給她喂奶,給她梳毛,我知道她是小母貓,等她再大點我帶她去醫院做手術,我不讓她和外麵的野公貓下小崽,她就是我的小傻子,不能跟別人好。
方睿慈為我和楊憲奕的事情很抱歉,我也說不上埋怨她什麽,我見了姑媽介紹的剩下的五個人,沒有一個看得過去。周一中午在學校吃丸子的時候,我看著周圍一桌桌的學生情侶,偷偷把一滴眼淚掉在丸子裏。
我吃不下去了,我不想草草嫁個不愛的人。我見到馮綸和大胸女在校園裏一前一後走過,也像兩個不相幹的人,聽說他們也分分合合了,我晚上抱著小傻子講給她聽。她喵喵叫,說她知道了。
我和小傻子在小區裏散步,我和莫嘉在校園裏散步,我自己從學校走到家裏,我總希望手機響一響。關浩自此再不給我短信了,他有時一整天都不和我說一句話,他也開始給我派很繁重的工作。四庫全書索引外借回館的時候,我加班和搬運工人一起搬,搬到十二點。
我還是等短信,說好和鍾靜的聚會一拖再拖,我晚上空出的時間很多,除了準備參加比賽就在屋裏看《欲望都市》。我是女碩士,可我喜歡《欲望都市》,我也喜歡《口紅叢林》。我也想有自己的Mr Big,我知道做哪個女人都不容易,都很辛苦,可當我自己最最難。
周末我起床以後,帶著小傻子和我給她做的小籃子去動物醫院。今天是她做手術的日子。我在走廊裏等了一個多小時,我緊張得出了一頭大汗。書包裏有我給小傻子帶的奶瓶,好像她就是我的小女兒,我害怕她出事,我怕醫生告訴我小傻子死在手術台上了。
手術特別順利,小傻子出來的時候我哭了。抱著她放回籃子裏,我親親她雪白的毛,我心尖上最敏感的小神經疼得厲害。我的小傻子就是以後生活的唯一伴侶了。
剛走出醫院還沒打到車,手機響了。我看到關浩的號碼就掛斷了,他又打過來三次,我實在不忍心還是接了起來。他聲音聽起來特頹廢,我不知道他怎麽了,隻聽他說,“戴若,我能見見你嗎?”
我應該帶著小傻子回家照顧她,可我上了出租車告訴司機西北菜館的地址。我和關浩見麵了。第一次,我們麵前的桌上沒有菜,隻有兩杯免費的茶水。
我看著睡在旁邊椅子上的小傻子,想趕緊回家,我問關浩,“什麽事?”
關浩沉默了很久,艱難的說出了一個句子,聲音小的可憐,“我要離婚了。”
我不吃驚,我現在聽任何結婚離婚的消息都不太吃驚了,我隻是不明白關浩為什麽這時候告訴我。我對他,“離婚以後不好過,你自己珍重。”
他突然拉著我的手叫我,“戴若!”他的眼裏熱烈起來,他需要陪伴的時候都這樣,我把手從他手裏抽走,不想對他離婚再發表任何評論。
最後我還是那句話,“關浩,你自己珍重。”確實,我幫不了他,我自己都沒人幫呢。
我要起身離開,手機湊巧又響了,關浩看著我的手機,我也和他一樣好奇,想知道誰找我。
電話那端好長時間都沒人說話,隻有很重的呼吸聲,我喂了半天,還是不說話,就在我要掛斷的時候,我聽見楊憲奕問我,“你在哪兒呢?跟誰在一起!”
從他送我回家之後有多久沒聯係過了,我都記不清了。我覺得這不是始亂終棄,是我回到正常的軌道裏了。回頭看,他也隻是個王八蛋,他沒有對我負責,沒有跟我聯係,沒有說我愛聽的話。
我還記得他讓兩隻狗看著我,對我冷言冷語的開車送我回家。那以後,他就離開了我的生活,像氣泡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我委屈難受的厲害,我盼著胸口的印記消去,又想留下點什麽祭奠一段過去。
“我在家,在看書。”我臉不紅心不跳的撒謊,我對著關浩笑了笑,讓他知道我並不那麽簡單。我摸著小傻子脖子上的細毛,以為我大獲全勝了。
可這時餐館的服務員拿著菜單走到我身邊,問我,“小姐,現在點菜嗎?”
我一下就傻在位子上,電話那端下一秒就掛斷了。我的勝利成了泡沫,隻是破的更快,更徹底。我不想關浩看我狼狽的樣子,抱起小傻子的籃子我急急忙忙的起身,把他一個人留在那裏。
天微微黑了,我失魂落魄的打車回家。在車上,我想我跟關浩完了,我跟馮綸早在五年前就完了,剛才的電話,我跟楊憲奕也徹徹底底完了。除了爸爸,我跟著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完了。我又看了眼開車的師傅,果然,今天我碰到了女司機。
我在院裏的小花園裏坐了好久,秋天的小風刮得我身上懶散,我等著小傻子醒過來。可麻藥的後勁很強,她一直沉沉睡著,無法回應我的聲音。
我提著籃子準備回家了,撲到床上哭鼻子也好,爸爸讓我寫檢查也好,我要把諾基亞板磚從六樓窗口扔出來,它出賣我,我要消滅它,我要消滅生活裏的一切敵人,我是萬能希瑞!
我剛走到門口有個人從樓前的黑影裏出來,一把抓著我的胳膊,擰得我揪心的疼。我傻了,我做夢做到楊憲奕來逮我了。他一路扯我,差點把小傻子的籃子扯壞,我抱著我的貓眯東倒西歪的被他弄進車裏。
“我要回家。”我不哭,可看見他又有點想哭。
“好,回我家。”他開車之後就不跟我說話,好像今天沒逮到我說謊一樣。我的僥幸心裏總在作祟,就像我總有阿Q保駕護航一樣。
我不想去楊憲奕的家,我討厭他住的小區像個狩獵場。可車還是開到了,我就抱著小傻子拽著車門不下去。
我被扛了出去,我屁股上結結實實挨了七八下大巴掌。我的籃子掉地上了,我的小貓差點摔出來,楊憲奕一把給我接住了。
保安看他扛著我還替他開門按電梯。我又跟上次一樣扒著電梯門鬧,對著攝像頭叫。我剛叫了一聲,他把我敦地上,揪緊了我領口的衣服一把提起我。
“閉嘴!”
我嚷,“就不!”
他說,“行,有你閉嘴的時候!”
我們從電梯一直打到七層,為了保護小傻子我吃了很多虧,我好久不上防身課挨打的本領都忘了,我打不了他,打不著他,我捶他胸口我躺過的地方,我抓他下巴紮過我的胡子。
他把我按在樓道裏往死裏親我。又把我扛起來,像防身課教練那樣扛我,準備狠狠把我摔出去。
他的黑色大門又開了,我最後一根扒在門上的手指也被他揪扯開。門撞上了,我被壓在進門的牆上。我的小傻子和籃子被兩隻大狗叼走了,我聽見楊憲奕大吼,“敢碰它我宰了你們。”我想他是在威脅元帥和將軍。
刺啦!
我胸前的衣服被扯成稀巴爛,我像個蝴蝶標本被從展示櫃裏取出來,他踹開一扇我沒進過的門。
我沒來過這裏,但我熟悉這個窗戶,我隱約睡過這張床,可這裏又不一樣,這裏像個新房,什麽都是紅的。
“讓你騙我!”
他撕我會眨眼睛的小熊貓,他把我翻過去打我屁股上無辜的大熊貓。我很冤枉,哇的哭了出來。
他的領口散了,那根黑領帶蒙上了我的眼睛。我看不見新房了,我覺得自己什麽都看不見了。
我能感覺他闖進我身體時有多決然果斷,他在我心裏揉撚時橫衝直撞,我疼,我哭,我嚷著罵出第一句“你混蛋!”他就是混蛋,他非要糾纏我,要我疼又讓我快樂。我掙不開,我覺得我被他的繭團團束縛起來了。
他比那晚任何一次都快都猛烈,他咬得我疼痛不堪,趴在我耳邊命令“結婚!”
我說不出不,我嚷不出滾,我沒用,我受著疼還覺得有一絲絲流淌的快樂從心底的縫隙裏湧出來。
他沒完沒了的要我,沒完沒了的說“結婚”,領帶從我眼睛上褪開的時候,我癱了,軟了,很傻很呆。我突然覺悟一樣沒命的摟住他的脖子,死死扣住不敢有一絲空隙,我哭著嚷,每個字都不需要停頓“楊憲奕!我想你……我想死你了!”
他笑了,把我抱到新婚的大床上,不顧一切一遍遍跟我做愛。
墮落好了,我認了!
我墮落,他呢?
唉,是真墮落了!
我歎口氣,裹著床單坐在床上,背後靠著大枕頭,玩楊憲奕那條揉得皺巴巴的黑領帶。身上有酸疼疲倦,但精神異常的好。他躺在我旁邊,一副挺誌得意滿的表情。我知道他得意什麽呢,剛才我說了不該說的話,他把我弄得中樞神經都紊亂了,我說“我想你”“我愛你”我什麽都說了。我一平靜下來就使勁拍自己的腦門。我現在口無遮攔了,張嘴可能就是他愛聽的話,所以我不痛快緊閉著嘴,因為他還沒說愛我呢!
他的動物本能太強大,陰狠的手腕太厲害,我鬥不過他,可看他把房間都布置成新房了,我還能說什麽。我也是真沒想到,麵對關浩我都沒感覺了,見到馮綸我都不生氣了,看來我是真的轉移目標了。
“怎麽了?”他坐起來摸摸我的臉,“都瘦了!”
我知道自己瘦了,也是被前前後後這些事情折騰的,我不可能不瘦。我心裏還是有說不盡的委屈,我搞不清楚感情這東西是怎麽回事,而且我也沒覺得我和楊憲奕戀愛過,怎麽就要死要活了呢?
“我想瘦!”我還嘴硬,他低下頭來看我的眼睛,我趕緊躲開背過身,假裝把注意力都放在領帶上,其實我眼睛裏酸酸的,心裏軟軟的,有點感傷。二十七年了,我最後陷入這樣一場風暴,我知道了原來我也可以這樣投入。
他親親我的肩,摟著我坐進他懷裏,手攬在我腰上,我好像回到很小的時候,在公園的長椅上坐在爸爸懷裏,看著來來往往的小朋友,我不覺就靠進他懷裏又歎口氣。
原來人就是這麽矛盾的,前一秒你端莊穩重知性安靜,後一秒你在喜歡的人懷裏瘋的沒樣子,像個小妖精。他剛剛就叫我小妖精,他說我磨人,我不承認。
“跟我哪不好了?”他胸口平靜的起伏,我喜歡那種暖溢的安全感,我個子小,有個大個子靠很想賴著不起來了。可他問得也是我心裏的疙瘩,他其實有好多好的地方,但是他完美嗎,當然不。
“你離過婚,你都三十七歲了,老了。”我很直接的說出我和爸爸媽媽的想法。
“生日還沒到,我現在三十六!”他說話口氣不痛快,他心裏不痛快就拿我的C罩杯下手,我拍他的手,把他手背都打紅了,他就是抓著不放手。“你就得跟我!婚宴時就決定了!”
他一提舊事我立馬不在意他鬧我,扭過身子問,“你告訴我實話,那天到底怎麽了,你為什麽跟我當真!”
“領證以後告訴你!”他賣關子的樣子我特想撲上去啪啪給他腦門兩個大巴掌,像我打自己那樣。讓他吊我胃口!
“你跟我說過三句話,我就當真了。”我收回C罩杯之後,他不得不招認了。
可他說完看出我立馬上鉤了,嘴角又微微的向上翹,“你想吧,你說了三句話,出了婚宴廳到客房的路上,隻能告訴你這些。”
這隻死狐狸,我咬牙切齒,但我有了線索又扭回身子玩命開始想那天我說什麽了,什麽驚世駭俗的話能降服了他,讓他認定要跟我在一起。
我是學古代漢語出身的,我感覺自己語言功力還可以,但應該沒強到三句話就要定一個人追逐我。我回身隨便背了句論語裏的話問楊憲奕什麽意思,他一臉茫然抓抓頭。
這樣好了,我知道我沒說古漢語,我跟他說了三句現代的大白話,就把他說服了。我從現在想,我就不信想不起來。
我手裏的領帶玩厭了,他床頭的鬧鍾告訴我時間晚了,我再不回家肯定要挨罵,爸爸媽媽禁止我和他一起呢。我正尋思衣服去哪了,突然想起我的小傻子了。
我跟他鬼混兩個小時,我的小傻子應該早醒了,可我一直沒聽見貓叫,我怕他的大狗把我的小傻子吃了。
抓著床單我跟瘋子一樣衝下床,拄著腰歪歪扭扭往外跑。
“怎麽了?”楊憲奕在後麵追我,我不理他,挨個房間找,我的貓籃子也沒了,我想到小傻子可能死了心裏擰成一團。
“找什麽?”他拉著不讓我跑。
“小傻子!”
“誰?”他一聽又皺眉,我急得直跺腳。
“小傻子,我的貓!”
“你別瞎跑,這兒呢。”他一把抓我回來,往廚房旁邊的房間去。一推門,我進到一間很大的書房,差不多和我們瘋鬧的新房差不多大。三麵都是大書櫃,我隻有書櫃一半高。兩隻大狗對著趴在大沙發前麵,中間是我的籃子,我的小傻子就睡在裏麵,白色的小絨毛被狗鼻子裏的呼吸吹的動來動去。
聽見我們進來,兩隻雪橇犬又露出大狼狗的尖牙,同時直起身子。不過不是凶我,是保護我的小傻子。我放心了,過去抱起我的籃子摸摸小傻子的下巴。
我把小傻子抱到胸口坐在大狗旁邊,我親親小傻子又摸摸大狗的頭,我說謝謝,他們也沒凶我,因為楊憲奕在我旁邊呢,他們現在會看臉色,他們肯定知道楊憲奕跟我好了。
我突然覺得我就是小傻子,楊憲奕就是兩隻大狗。他一麵狡猾深沉,一麵又老成持重。他有持重的一麵,他對爸爸媽媽的態度就很好,他對外人都好著呢,所以方睿慈才會覺得他是大好人,要把他介紹給我。
我和小傻子團圓了,正在享受她的小絨毛輕柔的滑在胸口,楊憲奕一隻大手就把她拿走放回籃子裏,命令將軍給叼到一邊去。
我不知道他要幹嗎,我想起來,他一推我我摔了個大屁敦,頭倒在一片特柔軟的絨毛地毯上。他的沙發前鋪這麽白的絨毛地毯都浪費了,應該撲到我房間去。我剛把頭轉回來,一對上楊憲奕眼神,就知道他又想犯壞。
他怎麽這樣呢,都不能跟我推心置腹好好說話。
“我不!”我趕緊坐起來,可他手一推,我又倒回地毯上,後背有柔毛輕觸,癢癢的。
“完了就送你回家。”他逼近上來,他嘴臉是訓人的,眼睛是吃人的,我胸前的被單被他扯成了直線。
我沒命的跟他搶,我還起腳踹了他兩下,正中他下懷,被他一下子收進懷裏。我說了我不喜歡胸毛了,他抱著我故意拿胸毛胡子一起紮我。我聽見兩隻大狗在遠處興奮的吠了一聲,我臉紅了。小傻子還小,我怕她醒過來看我們這樣。我討厭楊憲奕老要跟我本能,我又陶醉他給我的感覺。
我墮落了,唉,為他,我都不是自己了。
“你的流氓兔我留著,天天看。”他在我耳邊說悄悄話,我都沒太明白。
“什麽意思?”
“你說呢!”他把被單抽走了,我又變成小泥鰍了,他壓著咬我耳朵,他吃我身上所有的肉肉,我怕癢,我被他弄得咯咯笑。我想到流氓兔是什麽了,下雨那天我穿了他買的成熟嫵媚回家,他扣下了我的流氓兔,這個臭狐狸,色狐狸。他是不好的獵人,他這麽對獵物。
我趁著腦子還有點清醒問他,“我婚宴說什麽了?”
他說“自己想!”,就認真賣力起來。
我想不出來,他根本不許我有女碩士理智的一麵,我喘不過氣來了,我眼前都花了,我給爸爸媽媽寫的檢查保證都白費了,我抱著他的脖子不放手,覺得他和小傻子都是我的,是我僅有的,誰也不給,打死也不鬆手。
我還手生,任他擺弄,我笨的樣子都把他逗笑了,我的小傻子被大狗看著,我被楊憲奕占著,我不是希瑞了,我也是小傻子,我怎麽就那麽墮落的快樂呢?我不明白,不想明白。
不是火山大爆發熔岩噴射,沒有小死亡,我就躺在他給我做的小船裏到處飄,又成了初夜的小金魚那樣遊來遊去,他哺喂給我炙熱的呼吸,還有他的心,極致的時候我聽見他喘得特別急,汗珠子蹭在我胸口,低啞的吻著我說“愛死你……”
我樂了,親他說“知道了。”
謊話也好,實話也好,我們就是愛了,愛就愛唄,都這樣了,不愛才怪呢……
他要我!我也要他!
我估計這就叫熱戀了,荷爾蒙分泌旺盛得很。
楊憲奕送我回家,車熄火拉我過去親了下額頭吻別,又親了下鼻尖,不知怎麽我一抬頭就又親了下來。我嘴唇上留過他咬的小月牙,到現在還落了個小傷疤,我有往安吉利娜朱莉發展的潛質了。
告別吻啄了好幾下就升溫了,我除了會跟著就是跟著,他太老練了,這方麵我哪是他的對手。他隔著衣服拍拍我的胸口,像竹子那樣,我知道他又想剛剛弄出那個新牙印了,這男人是沒救了!
剛剛在書房那次我以為溫柔著呢,結果我又挨誆了,天昏地暗死過去又活過來,他最後拿小甜棗哄我。他給我看書櫃裏新買的一整套二十四史,說是給我買的,結婚了讓我天天看。我也傻,我就信了,他愛怎麽放肆我都答應,我覺得心裏已經認可他了,那些別扭的女碩士言論就放下了。我也不要架子不要麵子,連裏子都給他了。他說隻給他當小妖精一點不可恥,我才二十七歲,就該好好給他妖精幾年。
我們吻得纏綿悱惻,我正暈暈乎乎的想推開他,他突然把我推開了,不自然的咳嗽了一聲,放我身上的大爪子也規規矩矩收回去。我不知道哪不對,他靠過來在耳邊輕聲告訴我,“你爸媽。”
我一回頭就看見樓口的燈光下站著兩位老人,頭發都花白了,正是我親愛的爸爸媽媽。爸爸臉比楊憲奕還黑,媽媽臉比我還紅。我無地自容了。
下車我們一前一後過去,爸爸劈頭蓋臉就問,“兆兆,一整天你幹嗎去了?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媽媽勸了句,“她爸,咱回家說,大半夜的。”
我也知道都過十二點了,埋怨的側頭死死瞪了下楊憲奕,他現在不知厭足的表現太可恥,他把我害慘了。
“說清楚再上去!”爸爸沒好氣地瞪我,口氣凶得厲害。
“帶小傻子做手術去了。”我磕磕巴巴說了一半實話,心裏依然歉疚。
“貓呢?”爸爸一問我就傻眼了,我手上空著。楊憲奕想誆我明天去他家,所以把小傻子拘留了,我不是沒爭取搶回來,他讓大狗凶我,我搶不過。他保證我明天去了就還,保證今晚好好照顧小傻子,我隻好把奶瓶留下,可現在我知道錯了,我連個圓謊的工具都沒有。
“伯父伯母,我們裝修房子去了,準備結婚用。”楊憲奕沒受任何製約,還當著爸爸媽媽拉起我的手,“布置好了接你們過去看看,給我們提提意見。”他說的理直氣壯跟真事似的,我心裏打鼓,剛剛我們那麽親讓爸爸媽媽看見了,我是爸爸肯定會打死他,我是媽媽也不會相信我所謂節烈了。我準備好晚上熬夜寫檢查,不行下跪都行,我想跟楊憲奕好,我得讓爸爸媽媽支持我。
可我畢竟不是爸爸媽媽,我不知道他們怎麽想的。爸爸傻了會兒,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還是媽媽安慰,“咱回家說吧。”
爸爸無奈的點頭,順帶瞪我,視線飄過楊憲奕的時候,沒好氣地說,“你也上來!”
我們四個走在樓道裏,我在爸爸媽媽後麵,楊憲奕在我後麵。從始至終他都拉著我的手沒放開,我想抽出來他就更用力的拉住,像是鼓勵我,也像是脅迫我。不用他脅迫我現在也和他一國,我肯定幫著他說話。
進門爸爸媽媽坐沙發,我們倆傻子一樣站廳中央,還手拉著手給大人做姿態。
“說吧,你為什麽離婚!”爸爸問得特趁人不備,不過問得好,問得我心裏爽快。我都沒來得及問呢,我趕緊把手抽出來,又和爸爸媽媽一國了,我也想加入他們一起審問他。
“我和前妻分居三年多了,她在國外,半年多前正式辦的手續。”楊憲奕聲音渾厚,停頓時都在看我。
“我問為什麽,沒問什麽時候!”爸爸給畢業生論文答辯時就這麽刁鑽,我風聞過他學生背後說壞話,但是現在我愛死爸爸了,他把我不敢不好意思說的話都問出來了。
“感情不和。她是搞舞蹈的,我們結婚八九年了,一直沒有穩定的家庭生活,她常年在外麵奔波,最後隻能分手。”
我第一次聽他說起前妻,一聽是搞舞蹈的,我就想像成舞台上跳天鵝湖的女主角,我心裏不痛快,一想起人家的大長腿,小細腰我就不痛快。我個子別說跳舞了,最多當個舞台布景,我討厭高個女人,我跟個子高的過不去!
“然後呢,你為什麽想跟我們兆兆結婚,你們認識時間也不算長,半年怎麽也趕不上你們八九年的情分。”
我看不清爸爸臉色,我覺得爸爸這句話說時特沉痛,好像背水一戰一樣。
楊憲奕有一會兒沉默了,他望著我又拉起我的手不許我掙開,“我覺得她合適我,我就想要找她這樣乖巧懂事的女孩踏踏實實過日子。我沒有太多奢求,也不年輕了,想要個孩子。我知道我跟若若認識時間還不長,但人的感情不能隻用時間衡量,我和前妻有過去的八九年,但我和若若有將來好多個八九年呢。我覺得我能好好照顧她,能讓她幸福,她也能讓我幸福,我們在一起合適,日子一定錯不了,您放心吧。”
聽他這麽說我眼圈兒都紅了,媽媽也不說話了,直勾勾的看著他。他沒說什麽感人肺腑的話,但是讓人聽了由衷的舒服。他也沒有回避孩子的事情,他到了這個年紀想要個孩子再正常不過,他對我好我就給他生,生幾個我都願意。我本來就是感性發達理性脆弱的人,聽過一席話緊緊回握著楊憲奕,我感覺我這輩子就跟他了,錯不了,錯就錯了,我認了,不後悔。
爸爸在思考,思考了很長時間,我是他唯一的閨女,他自然不能因為感動就把我給了這個離婚男人。
“你到書房來,我有話單獨跟你說!”爸爸突然起身指了指楊憲奕。他鬆開我跟著爸爸進了書房,我被媽媽帶回房裏,審問女人話題。
我不知道爸爸跟楊憲奕說什麽了,媽媽在我房裏說的話說的我和她都哭了。好像明天我就出嫁了,以後不是她姑娘了一樣,我抱著媽媽安慰她,我也保證不馬上給她和爸爸生外孫出來,好好適應新感情,等一切穩妥了再說。
半夜三點了,我們母女倆坐在客廳裏等他們從書房出來,爸爸出來時眼圈紅著,楊憲奕精神抖擻,我知道他又打勝仗了,爸爸服輸了。跟楊憲奕鬥,我們一家三口都不夠。
這晚楊憲奕沒回家,住在我家客廳沙發上,後半夜爸爸媽媽睡著了,我開門讓他進到我房裏。我問他跟爸爸談什麽了他不說,我問他以後怎麽辦他也不說,他就是逮著我親來親去,摸摸這兒,蹭蹭那兒。
我們一起躺在我的小床上,望著隻有我自己獨享過的景致。他摟著我問,“你在乎我的過去嗎?我上一段婚姻?”
我不介意是假的,我不蠢,我當然介意。知道他前妻是搞舞蹈的我滿肚子都是怨氣,可我一時理不清要問什麽,先問什麽後問什麽。
我就突然踢了他一腳,繃直了我的腿問他,“她腿有我長嗎?!”
楊憲奕一愣,然後笑了,他繃直嘴角的嚴厲蕩然無存,反而像個熱戀裏的小夥子。
“你長,你最長,沒人有你長,你多長啊,你想跳舞,她就別混了。睡覺吧,聽話。”
我其實還想問她胸大不大,腰細不細,楊憲奕不讓我問,把我悶被子裏清清楚楚告訴我,“她再好我也不要,我隻要你。”
我聽了安心,努力撐到三點的疲倦都來了,我任他拍著我的背,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天沒亮我睜眼,楊憲奕已經走了,客廳沙發上留著他躺過的皺褶,我回到房裏望望窗外,黑吉普也看不見了。
我躺回床上憧憬未來,低頭翻衣服找我身上的新牙印。那個牙印旁邊星星點點的紅色痕跡,是他新給我烙印的,趁我睡著之後用那些痕跡告訴我,他隻要我。
這麽想著我很踏實,又睡了。
我傻嗎?我不傻!
最近老跟楊憲奕沒黑沒白的瘋鬧,熬夜加體力透支,我周一翹班裝病在家,實在是起不來床。頭天爸爸和他談到三點,我林林總總睡了不過四五個小時。
不上班也好,省得看到要離婚的關浩。中午楊憲奕開車接我的時候,我把關浩的事告訴他了。他就說了一個字,“該!”
我說,“你怎麽這樣啊!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他猛踩一腳刹車,瞪我說,“我找個女人啃一口,她離婚了你同情嗎?”
我沒話說了,低著頭坐在那兒等著他接下來的話。
“以後不許提關浩兩個字!提你等著的!”他就是這樣的人,對我命令慣了,可我也不示弱,我回敬,“你要提你前妻我也跟你急!”
我現在跟他麵前不嫻淑知性了,孩子脾氣越來越重,誰讓他比我大十歲呢,我想都進到感情裏了,我得好好享受一把,把我虧欠的這些年賺回來。
他沒非議,我們中途找了便利店買狗糧,順道買了些水果蔬菜。爸爸媽媽反正也認可了,除了我不能在他家留宿也沒再提出過多繁瑣要求。
閨女遲早要嫁人的,隻不過我們認識時間太短,現在還不能操之過急。我想到爸爸提起我們認識半年了,可從我生日那天遇到他不過三個多月,結帳他提著購物筐,我趁收銀員算賬的時候突然問他,“你第一次在哪見過我!”
楊憲奕最招人討厭就是不上當,你弄再多圈套都會被他認出來,他一邊交錢一邊往袋子裏裝東西,假裝沒聽見我問。到了車上轉車鑰匙的時候,才給了我一句,“自己想去!”
氣死我了,剛剛在一起就老氣我,我肯定衰老的快,我得讓他給我買最好的護膚產品,我得大補,他最近瘋了似的折騰我不見什麽,我都瘦了!
想到護膚我很自然的問了句,“你前妻多大了?”
他依然專心開車,告訴我,“管她呢!”
我確實管不著她,不提前妻也是我自己要求的,我不好再接著問,隻能把心思放在我的小傻子身上。昨晚沒見她我很想,不過晚上睡抱楊憲奕感覺也不差。他說上午小傻子醒了,跟他的狗玩得挺好的。
話我是信了,可我挺擔心的,畢竟他的狗很凶猛龐大,我都害怕,更何況我的小傻子才那麽小。
停完車我就登登登往樓裏跑,保安不主動給我開門,我站那兒幹著急,楊憲奕過來跟保安說,“這是我太太。”
保安給我開門了,還主動幫我按電梯了,可我心裏最美是聽見他那麽介紹我。我隻是小時候扮家家當過一個小男孩的太太,他特別胖特別醜,我跟他假結婚不久他就搬家了。我後來又和其他小女孩假結婚,更沒意思。
我心裏也有些楊太太自居的味道,第一次和他心平氣和兩個人手拉手坐電梯回家,開門時他把鑰匙給我了,他提著袋子。就是普通采買回來的一對夫妻。
開了門我沒讓楊憲奕進門,就讓他提著袋子在門口站著。我美滋滋的把手插在他臂彎裏,靠到他身邊。雖然我還是不到他肩膀,但我心裏的自己特高大,和他平起平坐,從此每一步都跟他好好走。
我美了沒一會兒,看見出來迎接我們的元帥和將軍,我不美了,我傻了。
我分不清元帥將軍,我就看見小傻子讓其中一個叼著,渾身上下都濕透了,一直往下滴牛奶。
我眼睛都綠了,楊憲奕厲聲大吼,嚇得元帥將軍一個鬆口,一個往後躲。小傻子掉地上了,一動不動的躺在大門口的地毯上,她昨天剛剛動過手術的地方留出了血。
我沒進新房裏享受未來楊太太的生活,我一邊哭一邊坐車上催楊憲奕開快點。我本來裝病在家,這下我真快急病了。
到動物醫院又是清理,又是檢查又是輸液,我身上沒帶那麽多錢,都是楊憲奕給我交的,不管多少錢我都肯花,我追在屁股後麵求醫生給好好看看,可醫生最後搖了搖頭。
當天下午三時許,我的小傻子死了。
我抱著她的小屍體在醫院走廊裏哭,楊憲奕過來安慰我,我把他的手拍開,我恨死他和他的破狗了。
他去看我前給小傻子倒了牛奶,但是倒在狗食的大盤子裏。小傻子要用奶瓶他忘了,我不知道元帥和將軍去吃狗糧為什麽要咬小傻子,或者小傻子醒了要喝牛奶?我猜不出慘案怎麽發生的。醫生說是嗆水了,我知道肯定是嗆牛奶了,元帥將軍肯定折磨她來的。
我看仇人一樣看楊憲奕,他沒辦法,給我的小傻子買了個好看的小棺材,我還是哭,哭得肝腸寸斷。
沒有楊憲奕的一段時間,全憑小傻子陪著我,跟我分享很多快樂。我剛和楊憲奕好一點,小傻子就讓大狗欺負死了。我又由此聯想到自己身上,我曾經把自己比喻成小傻子,把楊憲奕比成大狗,我們在書房裏瘋的時候,我還覺得我們是一家人要和睦相處呢。
“回去我打他們,別哭了。”他遞過紙巾給我擦眼淚。
“不行,你得賠我!”
“沒問題,我再給你買一隻,買多少都行。”
“我不要,我就要小傻子。你還我!”
我們大人孩子一樣在動物醫院樓道裏吵架,我們剛剛在一起第一天就吵架了,為了幾個小畜牲吵架,吵了半個小時,我的小貓還是歸西了。
我別別扭扭的跟他回他家,保安給我主動開門我也不笑了,一路抱著小傻子的棺材。進門我找到小傻子睡覺的籃子就要走,他鎖了門攔著不讓我走。
我能怎麽辦?我不能為了小貓跟他提分手,一屁股坐客廳沙發上我又開始掉眼淚,我不光是哭小傻子,我也哭自己,哭我怎麽這麽不順利。
楊憲奕把元帥和將軍關起來了,他找了條皮帶進去教訓他們。我聽見元帥將軍汪汪的叫得淒慘,我心裏也揪得厲害,也有點不忍心。
所有人都沒錯,也許他們隻是想幫小傻子喝奶呢?
我到書房去攔,兩隻大狗好像知道我是來救駕的,竟然主動往我身後躲。楊憲奕凶神惡煞一樣舉著皮帶,我覺得我都不認識他了,哪天我要是犯錯了他會不會也這麽教訓我?越想我跟狗越怕他,我們人狗三個縮在書櫃前等著他熄火。等他放下皮鞭回到沉穩才跟我說話。
“你別怕我,我就是替你出出氣。”
“以後你不許這樣,我要是犯錯了怎麽辦?你也抽我?”
“當然不!”
“那我犯錯了你怎麽辦?”
“我弄清什麽錯,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他說的有理,但不是我要的答案。我希望他是無條件原諒我,但是情侶畢竟不是父女,我知道不可能。我們把狗趕出去了,並排坐在書房裏,昨晚這裏有旖旎情色,現在隻是很理智的一男一女在交談。
畢竟我們要麵對是未來,像他說的,以後好多個八九年的生活,我們還很不熟悉,好多東西要彼此了解,彼此諒解。我不想開始就吵吵鬧鬧的,我想要個很舒服的感情,踏踏實實的婚姻。
“楊憲奕。”
“嗯?”
“以後有什麽事咱們都好好說,我盡量不耍小脾氣,你不許大動肝火,再大的事你不許動手打我,要不我不和你好了!”
“我不打人!”他一臉無辜,好像我突然冤枉他了似的。我相信他說的,但是情侶夫妻的好多條條框框我們要之前談好了,就好像我不介意他抽煙喝酒一樣,我不許他動手,對誰都一樣。
“反正不許動手,再大的事咱們都可以談。”我畢竟二十七歲了,我想很多時候我還是可以理性處理問題的。
“知道了,小傻子。”他寵愛的拍拍我的頭,讓我靠在他肩上。
“我傻嗎?”我問楊憲奕,我其實一直不知道他怎麽看待我的。
“你不傻,你精著呢,要不我也看不上你。”
我靠著他笑了,我確實有小聰明,隻是玩不轉他,不過我不在意,我也不想戰勝他統管他,我就想好好靠著他過生活。
“以後別叫我小傻子了,小傻子死了。”我還是有些傷心,他把我抱過去哄我,我喜歡他像爸爸那樣哄我。
“好,你想聽什麽,我叫你什麽。”
“你叫我希瑞吧,我叫你希曼哥哥。”
“不行!”他拒絕的幹脆,摸著胸口給了我個大濕吻,“哥哥能對你這樣嗎?”
我想了想,確實不合適。我想不出讓他叫我什麽,或者我叫他什麽。一時我可能也改不了口。
“別想了,也別傷心了。一會兒我給你蒸個特老的雞蛋羹吃。”
楊憲奕畢竟是楊憲奕,平複我心情方麵很對套路。我靠他懷裏點點頭,聽著他的心跳,心想以後的生活如果都這樣就好了……
平靜的生活開始了?
周二開始上班,我們也開始短信聯係。
昨晚我才知道楊憲奕做什麽工作,我看了別人給他發的短信,英文的中文的我以前都見過,隻是沒好好看。
有人在短信裏叫他“楊工”,有人叫“Yi”,有人什麽不叫,語氣很隨便。我才知道他工作和地產有關,他不是大老板,但是他幫大老板拿主意,他彈性的工作,為了我昨天推了一個比較重要的會議。
我坐在關浩辦公室外間,一上午除了幾件簡單的公事都在想楊憲奕。我沒這麽和人一起過,我以前隻是來回曖昧,關係不挑明,我喜歡的特別壓抑,現在我可以明目張膽的喜歡楊憲奕,但是他的身份工作,我又不敢隨便給他發短信表達出來。
我們是從手機開始的,我想著短信也想到了昨晚。昨天我玩他的手機,問我那些穿內衣的照片去哪了,他打死也不說,我怎麽問都不說,我給他看真人版卡通內衣他還是不說。
我沒辦法了,跟他做飯吃飯,洗碗刷筷子,靠在沙發上看電影。他給我削水果,我心裏還有小傻子的傷口,也有內衣照片的怨念,看得一點都不投入。
他喜歡看男人電影,國家寶藏剛找到一半線索,我就歪沙發上睡著了。醒來的時候他還在尋寶藏,兩隻犯錯的狗趴他腳旁邊,我躺他懷裏,問他幾點了。
天還不晚,我們還能接著看,可我想說說話,我們除了瘋就是鬧,我們了解的還不多。他還是解了我的卡通內衣讓我睡舒服,但是他的手也舒服了,我靠在那讓他摟著,親昵又不過火,慢慢聊天。
我問他部門有多少人,公司哪天開例會,他一般什麽時候會出差,他們現在在做的項目在哪幾個區。
他主動告訴我工資是多少,銀行密碼是什麽,我沒問這些呢。我撇撇嘴,他揉揉我笑了,接著講我想知道的內容。他知道我想知道,我們聊了很多,聊得很舒服。我想不出來問什麽了,就開始背《爾雅校注》,還拿過遙控器關了電視和影碟,讓他專心聽我背。我背的已經很流利了,參賽的時候我準備在台上大顯風采。
我說五十句,楊憲益幾乎一句也不明白,隔行如隔山,他跟我說工程項目上的專有名詞我也頭大。兩個人在一起總要有共同語言,背著背著我們談到興趣愛好。他問我喜歡什麽,我說,“買書,聽音樂。”
他問我什麽書,我說了很極端的兩類,要麽都是學術的,要麽就很流行。
他皺皺眉說,“以後你跟我健身去吧,多運動運動就不會老這麽累。別學防身術了,摔來摔去的都摔壞了。我給你報個瑜伽普拉提什麽的。”他不舍得我摔,也不舍得我讓教練扛來弄去,我已經看透他多霸人了。
“看看吧,有沒有時間。你有假期嗎?我想出去玩。”我已經好幾年在家浪費了大好的寒假暑假,有了他我想出去轉轉。
“年底吧,順便把婚結了。”他每次提結婚都特順便,我覺得他不很看重婚姻儀式這些東西,隻是在乎伴侶。他過去的婚姻並不短,但伴侶總不在身邊,也怪可憐的。我其實一直對他的前妻充滿好奇,隻是不便開口問他。和他一起之後,我又興起了寫那篇報告文學的念頭,但一切都是為了我自己。
“日子跟爸爸媽媽商量吧,我還是想出去玩。”
“好。”他想拿回遙控器,我不讓,我繼續開始背《爾雅校注》,他就按下性子聽,我背差不多了,剛要結尾,他突然問我,“周末見我家裏人緊張嗎?”
“什麽!”我一下精神百倍,狠狠把他的狼爪拍開,這麽重要的事他不提前告訴我,他來突然襲擊,我當然緊張。我還沒進過別人家門呢!
“沒什麽,我家裏絕對沒有意見,就是讓你見見他們,他們知道你有好些日子了,就是見不到,都好奇呢。”
我沒想到他早和家人說過我,我有相當長時間都跟他敵對著,也許是他認定我早,反正我一時適應不來,緊張的心裏打小鼓,也很期待。我第一次進男朋友家門,我幾個月後就嫁他了,我以前不幸運吧,這次我又走大運了。
他看出我的不安來,也不讓我背書了,開始給我一點點講他家裏的人,他家裏的事,和我商量周末見家人的細節。我很喜歡聽,但我感覺都是正麵的,積極向上的,沒有負麵信息,這點讓我不踏實。我總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預知一切可能再動手做事。我不會找不齊善本資料就開始編目錄,也不可能隻編經史子集,民間散書我就不管了。我把見家人的事記在心裏,我讓他想到什麽隨時短信我。我怕自己哪裏不妥。
他送我回家以後馬上短信跟我聯係,告訴我車開到哪了在等紅燈,晚上睡覺前他先給我發了告別短信,說“晚安,睡個好覺。”,後麵寫著對我的愛稱。
下車時他叫我咪咪,他太喜歡C罩杯了,也喜歡我賴他的感覺。我想著小傻子就接受了這個新稱呼,在甜蜜的晚安短信裏睡著了。
可今天已經快中午了,除了早上他問我吃飯沒有一直沒聯係。我拿捏不好短信的頻率,我不想耽誤他工作,但我又想他,到午飯以後我沒忍住還是給他發短信問他做什麽呢。
一下午除了去關浩辦公室整理文件和上洗手間,我三分鍾拉開抽屜看一次靜音的手機,等著他的短信。到了下班也沒等來。
前一晚我們親得什麽似的,現在他不回我,我總有些忐忑不安。一段感情要學習的太多,我讓自己踏踏實實等,好在走到校外的林蔭路上等來他的電話。
“中午沒吃,開會去了。你幹嗎呢?”
我看著遠處的車站,想著這是以後我們無數日子的開始,平複了很多焦慮不安,“下班了,回家吃飯,你呢?”
我希望他說一起吃飯,或者見麵,但是他隻是囑咐我好好吃飯,說晚上要加班就掛斷了電話。
我們從第一次見麵到現在從未頻繁的聯絡,見麵了要麽劍拔弩張要麽幹柴烈火,我其實不踏實,我知道這不是平淡凡俗的生活。我想要安穩妥帖,我想好好談戀愛。但他畢竟三十六七了,有忙碌的工作,他不能時不時拿著手機給我發短信,我必須適應,必須坦然接受目前的一切。因為我選擇了楊憲奕,也選擇了這樣的戀愛方式。
我正在車站猶豫要不要晚上去他家等他,身後有人拍拍我的肩。我看見馮綸的臉,好像什麽都沒看見,轉過頭繼續等車。
“戴若,最近好嗎?”
我沒說話,往一邊挪了幾步,開始在心裏背《爾雅校注》,當做什麽都沒聽見。我知道馮綸還在幾步之外,我猜到他可能分手了,但這些和我無關。我早不會為一個演講迷惑自己的人生軌跡,我已經有了楊憲奕,其他人我誰都不要。
晚上我在方睿慈家吃的飯,通過她老公了解了不少楊家的大情小事。他父母都安好,爺爺奶奶也在,是長房長孫,有個小兩歲的妹妹,早嫁人了。
我突然轉念想到別的,問楊正奕,“你認識他前妻嗎?”
楊正奕臉色微變,給我把杯子裏倒上果汁。他的舉動很小,我看在心裏卻覺得驚濤駭浪一般。他前妻是誰?為什麽楊正奕不說?是不能談的話題嗎?
我討厭禁忌,我跟他一起之後我要知道清楚他過去的種種。
“我隨便問問。”我緩和些語氣,方睿慈的手撫在我手上,像是一種安慰。我們又聊了很多別的,我隱隱約約試探,最後楊正奕正色問我“你聽說過陳家棋嗎?”
我一臉茫然搖搖頭,來不及想也來不及繼續問,楊憲奕把電話打了過來。
滿腦子都在想!
知道我在睿慈家,楊憲奕主動提出來接我。
有關前妻的話題也沒進行下去,我隻知道他前妻叫陳家棋,連哪幾個字都不知道。我不好接著問,我覺得楊正奕也有些為難。至於睿慈,我得以後慢慢滲透。我得找個旁敲側擊的門道,我跟楊憲奕那裏問不出來,得自己想辦法。
睿慈兩口子送我下樓,楊憲奕的車正停在樓門旁邊。告別時我們好像普通的兩家人,我和睿慈已經是妯娌似的,親昵的拉拉手,楊憲奕下車打招呼口氣輕鬆,手輕輕放我腰上。我覺得睿慈眼裏有笑,她應該早希望我有這樣一天。我也希望,但我不想有陳家棋。
回家的路上我們主要是東拉西扯,說的都是有的沒的,我心裏有事很難提起太高興致,我把我腦子裏的東西繞來繞去的想,就盼著快到家上網找資料去。
他想送我上樓我沒讓,他想親我我很敷衍。他不讓我下車,我沒辦法就認真親起來,好像忙著抄作業應付老師,很怕挨罰的小學生一樣,我親的匆忙又狼狽,類似小雞咄米,最後還是被他好好懲罰了。
“跟我回家。”他好像求我一樣,我看出他忙了一天很累,沒心情跟他玩笑,抱著他我像小媽媽那樣安慰。男人都有累的時候,楊憲奕的工作一定很累,他嘴裏都是煙味,眉間有淡淡的皺紋,好像吵了一天架似的。
“跟我回去!”他又用命令語氣,我親親那道眉裏的皺紋有點心疼,我知道他不是當真的,就是舍不得和我分開。
我上樓了,被他拉著親了親額頭,我也親親他的皺紋,囑咐他“別太累,回家早點睡覺,周末我去。”
把我心愛的大叔哄好了,我蹦著上樓,還沒到六樓就收到他的短信。“想你,咪咪。”我笑著進門,我也不知道他想的是我,還是咪咪,要麽就是都想,反正我們是一體的分不開。我現在不為罩杯自慚形穢了,漸漸有些得意,嘴角總掩藏一點點笑,我喜歡他喜歡我。
回複還是低調,畢竟我腦子裏還占個拿大刀的陳家棋。進門我就打開電腦瘋狂百度穀歌,我倒要看看陳家棋是誰,什麽樣子,是哪路妖孽,讓楊憲奕淪陷了那麽多年,最後得個悲慘的分手結局。
抱著辭海現漢,我把可能的漢字組合列了個大表格,每種都找都試試,再配上舞蹈相關的詞根,我就不信找不到她。
到家十點多,我一直忙到一點半,屋裏除了小燈就是一杯咖啡。中文網頁幾乎讓我找遍了,除了村幹部就是女模特,除了少先隊員就是先進工作者。這泱泱大國可能叫這三個字的女人太多了,偏偏就是沒我要找的舞蹈演員。
我討厭姓陳的,我恨跳舞的。我又盲目的在國外網站找,因為檢索詞不貼近,搜出的都是亂七八糟的東西,很讓人泄氣。
兩點多我才睡,五點半又醒了。我第一個到了圖書館,吃著早飯開始翻找國內舞蹈院校的資料,我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陳家棋,我得看看她照片,我想知道楊憲奕迷戀她什麽。
楊正奕昨晚跟我談時好像她是個名人,可我真的沒聽說過,我的同學朋友都是搞文學、文字沾邊工作的,最後沒辦法,我打電話給路苗苗和丁璀,發動群眾的力量給我找。我把MSN和QQ整天掛著,我腦子都是芭蕾舞現代舞民族舞,中午吃飯都不香。
一天裏我隻和楊憲奕發了一個短信,不冷不淡的。到了這個年紀這種心境,我不在像和馮綸那時每天恨不得上百條短信,每條短信恨不得滿滿都是字。我把想囑咐的說到了就放心了。我心裏也有事,我的惦記就藏在心裏,時不時還是常常看手機,怕他有事聯係我。我想他,更想弄清陳家棋,我對這個女人有天生敵對情緒。
楊憲奕昨天很累,我囑咐他少抽煙不許喝酒。我要注意他的身體了,他本來比我大十歲,我要長長久久走下去,他就要比我多活十年,把我送走了他再走,這樣我不用忍受失去愛人的難過,讓他為我流眼淚。這樣想很傷感,但我就這樣決定了。
他保證了我就安心,繼續等消息。我聽見今天外線電話找關浩的特別多,索性偷偷戴上一隻耳機。麵對關浩,我現在就是冷臉漠視,如同昨天在車站對馮綸。我不幸福的時候他們都幸福著,現在換我幸福了,我要讓他們好好看看,眼睜睜看看我找了多好的一個人。
平常的一天,晚上我陪爸爸媽媽吃飯,回房間繼續搜刮陳家棋的丁點消息。晚上電話裏楊憲奕給我講周末去見家人的事,因為陳家棋我差點把這個忘了,又開始在網上找見未來公婆實戰手冊。
幸福和疑惑交織在我心裏,我也很累,睡著時楊憲奕還在電話那端跟我說話,他一定想我了,我也想檢查他是不是抽煙喝酒了,但我睡著了,連晚安都沒跟他說。
我期待周末快些到來,期待苗苗丁璀她們快點給我消息,周四我都是惴惴不安的過來的,除了關浩告訴我他明天出去開會讓我開心了一下,這一天沒有一點好消息。
我還是沒有見到楊憲奕,我們還是一天三兩個短信,還是想念彼此,但是就是沒見麵。我不想打擾他的會議,我也想讓自己沉靜下來好好準備下。晚上我自己去百貨店給他爸爸媽媽爺爺奶奶買禮物,有個中意的就拍照發給他看。買到商店關門我也沒選好他媽媽奶奶的禮物,我上麵以後有兩代婆婆,我還有個大我八歲的小姑子,我好像有三個婆婆一樣,心裏總是害怕。
晚上我和爸爸媽媽說,他們都安慰我,我還是怕,除了親爸親媽和楊憲奕,我不敢相信世上任何人對我好。就是楊憲奕,我也不敢想現在就是一輩子。人都是變的,他上次結婚也沒想到八九年後會離婚,我們現在才認識幾個月,我怎麽看到未來呢。
我在電話裏問他同樣的問題,我聽見電話裏他給元帥將軍發號施令,我也想那兩隻狗了,我想他的家,想我們未來的新房。
“別老想那麽多,想多了容易想歪想錯,踏踏實實跟我過日子。”他說話間總是帶著大人口氣,好像我就是個十萬個為什麽,他從來不煩我提問,但是他會巧妙的躲開,看我著急逗弄我。
“我停不下來,我老想想。”腦子裏裝這麽多東西我也累,“明晚跟我去買東西吧,我還差兩個禮物沒買好呢。”
“什麽也不用買,你去就行了,傻。”他看我這麽在意也開心,他連銀行密碼都告訴我了,是對我真放心了,認真了。我也得對他家人好才是,才對得起這份信任。
“明天早點下班吧,我想你,特想。”我說想就是愛,愛就是想,他知道的。
他聲音低沉,像是逗我,“明晚不讓你走。”
我滿足這樣的話語,這樣的關係,一切一切隻除了陳家棋。
關浩不在,周五我很自由。我繼續期盼著苗苗和丁璀的好消息,我在淘寶上給兩代婆婆尋思禮物,快下班時我還把自己弄漂亮,等著楊憲奕來接我。
我正要去刷卡下班的時候,古籍處門口來了個女人,個子高高的,人也算精明強幹挺利落。她背著書包走到關浩辦公室門口,我回身問她,“您找誰?”
她滿臉平靜,回答,“請問,戴若在嗎?”
我沒走腦子,直接告訴她,“我就是。”
前妻?拍死你!
“你是戴若?”
“我是。”
“你怎麽沒去開會?”她問得莫名其妙,我搞不清狀況。
“什麽會?”
我們之間幾步之遙,我不知道她是誰,可她的氣勢我不喜歡,我心裏過了個念頭,又覺得不可能。陳家棋不可能這麽快找到這兒來,她應該還不知道我,而且這女人的氣質也不像楊憲奕會欣賞的舞蹈演員。
“您找我什麽事?”我猜也許是學校其他院係的人,也許是公事,盡量客氣地過去跟她說話。
她笑了笑,低頭從包裏拿出一部手機,跟我說,“你幫我看看這個行嗎?”
我完全被弄糊塗了,走過去就看見一個挺普通的摩托羅拉手機,跟關浩的手機一個型號,可我定睛一看清裏麵的短信心裏咯噔一下,那都不知道是哪年哪月我發給他的了,隻有幾個字,我最近常常對楊憲奕說——我也想你。
我一下知道麵前的是誰了,有點慌亂。還來不及反應她把手機蓋闔上扔回包裏,我抬頭想解釋,一塊磚頭毫無預兆衝我額頭砸過來。
我嚇傻了,都來不及擋,退了一大步,被砸了個結結實實。
高個子女人就是好,打情敵都占據優勢。我心裏頭上都是疼,聽見她潑婦一樣變了嘴臉放開嗓子嚷,“讓你破鞋!騷貨!”
話極糙極難聽,長這麽大我沒被這麽罵過。
我摔在了地上,我知道自己流血了,一隻眼睛看到的東西馬上變成了血紅血紅的。我用袖子擦,袖子也紅了。
她拍我一下就停了手,轉身要往外走,被館裏沒下班的同事堵住。大家一看我的樣子就以為壞人逞凶,有的吵著要去報警。
關浩的妻子,或者他前妻就在古籍處門口沒形象的破口大罵,儼然不把這裏當學校。
“我要找你們領導去,這什麽破學校,還堂堂女碩士,一個個道貌岸然的,都是破鞋,工作都搞到床上去了,全是騷貨!”
她一罵罵一群,我心裏委屈,同時也歉疚。
我曾經因為可憐這個女人沒去她家裏插足,但我畢竟錯過,她拍我一磚我也恨,也理虧,我躺在地上讓別人扶起來,腦子除了這些都停轉了。
“小戴,你怎麽樣?”古籍處資深大博士扶著我,臉色比我看起來都蒼白,他愛慕我,放開我上去叫人扭住關浩老婆,我聽見一聲比一聲刺耳的謾罵。
我想說我沒做過,我說不出口,管不了我的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前的書架轉來轉去,耳邊的罵聲此起彼伏。很快館裏看書學習的十幾個學生都圍過來,我看到好多張重疊的臉孔,好像都在嘲笑我。
我是文明人,做過蠢事,我該挨罰,但不是這樣的方式。兩個高年級男生抬我出去的時候,我還聽見關浩老婆撕心裂肺的嚷,我聽見大博士捍衛我跟她鬥嘴,我心存一絲感激,但是很快還是難過得無以複加。
我到了學校的林蔭路上,館裏最終會怎樣我不知道,我聽見抬著我的男生一直問,“老師,您能堅持住吧?”
我點點頭,看著血蒙蒙烏戚戚的天色,心裏很不是滋味。委屈是有的,恨我自己竟然更多一些。如果不曾和關浩曖昧過,我不至於挨這一磚。我糊塗過,清醒的太晚了。
我哭了,眼淚流出來可能也是紅的,我看著兩個男生的臉越來越模糊,我想給楊憲奕打電話,可包扔在圖書館了,我腦子裏也記不住任何電話,我現在無依無靠隻想閉上眼睛忍住頭上的疼,我怕楊憲奕看見我這樣,他不僅會心疼,他可能也會看不起我。
我準備好今後跟了楊憲奕好好過日子,我把過去那些事情都抹幹淨。我不和關浩不清不楚了,我也不再介意和馮綸的那幾年,但總有人不想輕易的放過我。生活就是這樣,你不想什麽,什麽就來了。
兩個大個子男生嚇壞了,戴著眼鏡在我麵前閃過的麵容都是蒼白的,我想起捍衛我的大博士,中文係的男孩都這麽脆弱。我隻想要楊憲奕來,他是我的黑鐵塔,他不會倒,他會給我撐著。可我沒說出話,被放在急診的床上處理傷口。
我想起來,急診的王大夫就按我的肩膀,讓我配合。蓋在頭上的東西一拿走,我覺得一身輕鬆的歎口氣,好像腦子裏胡亂的思想都流走了,我不用再煩心難過,身上很輕,眼前的一切模糊成一片。
我沒暈倒,打麻藥的針刺進來我都感覺到,我有的就是頭腦,裝滿了《爾雅校注》,現在什麽都記不得了,有人幫忙扶著我的肩,王大夫在一針針縫合傷口。我怕他把混亂的思想縫回去,我想告訴王大夫別把關浩和馮綸裝進去了,我想囑咐大夫把我不喜歡的都別裝進去,我以為我說了,可我什麽也沒說。
再醒來,我被醫院樓道裏的頂燈晃醒了,屋子裏很暗,我一個人躺在空曠的病房裏,眼前交錯的拉著好幾道簾子。我以為楊憲奕會來,可誰都不在,隻有我自己。和馮綸撇清關係時,我也是這樣一個人躺在自己床上流眼淚,我恨自己,罵自己,現在,好像回到了當年,為我自己另一個錯誤買單。
我突然很害怕,害怕很多年後我又這麽自己躺著,為了楊憲益哭泣。我怕他不要我了,他知道我和關浩的事,他過去不在意,他可能現在在意了,所以不來看我。
門上的簾子掀開,醫院值班的護士帶著幾個人進來,我看見館裏的領導,還看見了穿警服的人,最後,我看見了關浩。
我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有的話我肯定坐起來跟館領導呈清一切,我把持了度,三年裏我沒跟關浩怎麽樣。就是發個短信,也是有分寸的說話。我知道我不該說想他,我承認我曖昧過,但我不承認插足。他今天去開會沒帶我,他上次開會也沒帶我,他帶了陳科長。
“小戴,好點嗎?”
我轉轉眼睛,望著臉色死白的關浩,我腦子很亂,有初遇時的他,提攜關心我的他,也有拿潤膚水打法我的他。我現在看不起這個男人,如同他告訴我他要離婚時那樣漠視他,承受這一磚我們就兩清了,老死不相往來。
有了楊憲奕,我從沒想過關浩一丁一點,我好久沒把他往眼睛裏放了,我甚至不關心他離婚的理由,可我也不明白,為什麽他妻子今天抄起磚頭就打我,預謀那麽久,下手那麽狠。
“現在能做筆錄嗎?”警徽晃得我睜不開眼,我想側開頭,但是疼的動不了,磚頭果然厲害,多少武鬥的電影電視劇,我沒想到我錯過那個年代,卻嚐了實在一磚。
眼淚順著眼角流下去,我怕我已經被打壞了,再說不出一句完整話了。我正暗自難過聽著警察開始詢問的時候,樓道裏傳來很急促的腳步聲。
我聽見有人衝這個房間跑過來,我全部神誌都醒過來。我攥著拳等著楊憲奕闖進來,我等著他一拳把關浩打倒在地為我出氣。我想向他道歉,為我自己糊塗混亂的三年。
我想著等著,可那腳步聲沒了,不是屬於我的。我失望了,閉上眼睛,眼淚不停往外淌,嗓子裏又幹又澀,不為挨打,都隻為了楊憲奕。
“同誌,案發時大概什麽情況你說一下。”我聽見警察開始問話,撇過頭不看他,沒心思回答問題。
“我是她愛人,有什麽問我吧。”
我眼前都是暗下來的陰影,我被人擋在身後了,或者暴露在灼人的目光下,我不知道,反正我一下子安心下來,聽見我想聽的聲音。
我“丈夫”來了。
我有我愛人呢!
館領導,警察同誌連帶關浩都讓楊憲奕弄出去了,我最後眯著眼睛看見我“愛人”挺拔的背影,聽見他跟警察斬釘截鐵的說,“調解沒戲!”
我說不上話,老老實實躺著,我還不知道怎麽麵對楊憲奕,一會兒我得給他道歉,把事情說清楚。然後我又回憶那條短信。不那麽害怕以後,我腦子勉強能轉動一小部分,我想不出來什麽時候給關浩說過那樣膩人的話,三年裏我們短信裏非常含蓄,都是車軲轆家常話,我應該不敢給個已婚男人發我想你這種話。剛才我是被嚇著了,有屈打成招的成分。
我不知道躺了多久,想動動翻個身頭上就疼得厲害。我明後天還要見未來公公婆婆,禮物也沒買完,現在我又破相了,更不能和舞蹈演員比了,我實在傷心,所以一直斷斷續續在哭。我是太糊塗,怎麽選了關浩呢!現在報應了,今後我寧可找十個博士後也知道不能跟已婚男人曖昧了,我要跟楊憲奕說清楚,我們沒什麽,親過幾次而已。
“小戴啊,也委屈你了,好好休息!”不知道什麽時候副館長到床邊了,我對這個和善老太太印象不深,我覺得見到媽媽一樣,哭著告訴她,“我沒有!”
副館長拍拍我的手,讓我安心養傷,說是我愛人和館裏會處理。我確實挺慘了,所以就聽話的點點頭,感謝領導對我的關心。我想我愛人了,我想他帶我回家。說什麽我也不跟關浩辦公室外間幹了,我被他老婆拍完之後,我都不知道還能不能留館裏了。
“好好休息,別瞎想了,傷養好了再說。”副館長安慰過我又歎歎氣,畢竟我和關浩都是古籍處的中堅力量,我們這樣館裏上下也不光彩。
副館長出去了,我依然悲痛欲絕,頭暈的厲害。我拿手蓋著眼睛哭,樓道裏的燈太晃眼了,我不知道晚上怎麽回家見爸爸媽媽,我以後怎麽麵對今天在場那些同事。
我不是破鞋,不是騷貨,我冤枉……
“還知道哭!”我正抹眼淚的時候,我愛人楊憲奕回來了,屋裏暗都能看出他黑著一張臉,唇線上嚴厲的紋路開著很凶,二話不說低頭扒開頭發看我的傷口,我疼得啊啊叫,他動作挺輕了,是我心裏陰影太大了。
“楊憲奕……”我哭著叫他。
“不許哭,那短信不是你發的。”他一說我就傻了,我不是白白挨拍了嗎?我想問他細節,他沒說,直接抱起我往外走。
我頭受傷了,靠他肩上疼得厲害,手圈著他脖子喘粗氣。到車裏我被放在副駕駛上,座位放到最低,他又給我加了安全帶。拉著我的手親了親,“別怕,看完病就回家,閉上眼睛歇會。”
我說不上什麽,半靠著就知道疼,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掏空了,這時候隻能聽話的閉上眼睛。
我想跟楊憲奕說開車時候別打電話太不安全,但是他好像一個個不停打出去了。我不知道他打給誰,我就聽著。我很累,心裏慚愧。
“您別擔心,一會兒看完了我給家裏打電話,您和叔叔別過來了,事不大,若若挺好的,頭上蹭破一點,是我不小心。……好,我知道了。”
“自耕,在醫院沒,我老婆讓人打了……再說,能照片子嗎?……哦,沒事,那算了,以後再說。”
“是我……恩……對,是我跟你說的那個……麻煩你了。我們一會兒就到,你先給我掛上號吧,謝了。”
我被抱出車去,他又抓著我的手親了親,“一會兒照片子我進不去,不許害怕。”
我都不知道要幹什麽呢,一聽他不能進去陪我就哭了。
“唉,說你什麽好啊!”我頭一次聽見楊憲奕歎氣,我還靠他肩上嗚嗚哭著,迎麵過來了護士打扮的女人,還推了輪椅過來。
“小羽,麻煩你了。”楊憲奕抱著我過去和那護士打招呼,我看見她頭上戴的護士帽有道藍色的線,我想她是護士長,楊憲奕叫她的口氣很和氣,一聽就是老熟人。我想到剛剛他幾個電話裏對我的稱呼有遠有近,我不懂為什麽。
我都被打傷了,出於本能還是拚盡全力瞄了瞄叫小羽的女護士長。楊憲奕推我進去了,她就走在旁邊,和楊憲奕有說有笑的,我聽了心裏冷颼颼的,腦子裏僅剩下的詞就是破鞋!
我被帶去照片子,在校醫院都縫合完了,但楊憲奕堅持要,我被送進去躺在那,兩個男大夫上來擺弄我,我害怕的出了一頭冷汗。
檢查的台子很涼,後來我又換了地方,被送進一個大圓筒似的東西裏掃描。我想傷勢應該挺嚴重的,否則不會這麽大動幹戈。
出來的時候,我聽見楊憲奕正和那位護士長聊我的傷,我心裏更覺得難受。他看我出來馬上跑過來接我,我才覺得好受一些。
他今晚是我愛人,我不想他跟別的女人熱絡,我被打之後就像驚弓之鳥,什麽女人都怕。我不搶別人丈夫,我也不許別人搶我愛人。
“伯父,嗯,今晚在我這兒先湊合一晚上,離醫院近,明天我送他回去。您放心吧。”
“自耕……開點消炎藥……嗯……方子你去改吧,明天幫我送過來……”
我被抱進抱出一直昏昏沉沉的,楊憲奕看我不說話了也有點擔心,到車上也不開車,湊過來摸摸我的脈搏,“沒事了,查完都沒事了,回我那兒。”
我一點頭頭就漲疼漲疼的,還有點想吐,老老實實坐車回家,手裏抱著我照得各種片子。到家,我躺在楊太太的新婚大床上,讓我愛人把身上都是血的外衣給脫了。
他解我內衣後麵的搭扣,我看見我的小老鼠胸衣上都是血,看起來慘不忍睹。那是二十四歲生日我跑遍全城才淘到的卡通內衣,我不舍得穿一直留著,我想今天跟楊憲奕親親熱熱時讓他看。
現在老鼠流血了,我頭也破了,我被前妻拍磚不明不白的,我的名節也都毀了,我又想哭。楊憲奕正找大體恤給我穿,看我無緣無故又掉眼淚,壓不住脾氣說了我。
“再哭!以後知道什麽能,什麽不能了吧?”
“我沒……我沒跟他……”
“我知道!”
他也著急也心疼,看我頭上的傷再看看大體恤的領口,一氣往旁邊直接扔,也不給我穿衣服隻蓋了床被子。
我躺在新婚床上沒半點喜悅,他投了熱毛巾過來擦我臉上的血跡,擦了好幾次毛巾上都帶血,我想我是完了,不知道那道傷有多駭人。
“喝口水,吃了藥睡覺吧,乖。”我坐不起來他就嘴裏含了溫水喂我,藥片又小又多,我咽不下去他就一口口喂,直到我都吞了,才擦擦我額上的汗。
我知道他累了,忙了一天又忙我,他眉頭皺得很深,眼睛裏有責備,不是責備我,是責備他自己。
“我有個會,來晚了,下次不會了。”
“沒事。”我笑笑,想讓他放心。
“睡吧,有我呢。”
我從被子裏伸出手拉著他,膽戰心驚的睡了。半夜我沒完沒了的做噩夢,老有好多女人拿著磚頭圍著我不停罵我。我大聲解釋,喊冤。想告訴她們我和他們老公很清白,但沒用,那些婦人紅了眼都要拿磚拍我,我怕,我怕瘋了,最後抱著頭放聲尖叫。
“醒醒……若若……是我……是我……沒事了……”
我不知道是誰,睜開眼就緊緊抱著他,我熟悉這個懷抱,讓他慢慢拍著我的背,給我擦頭上的汗。
我出了好多汗還是頭疼欲裂的難受,他喂我喝水吃藥,拍著我睡覺。跟我說“沒事了”“拘留了”。我不明白什麽意思,但那低沉的聲音讓我特別安心。我對過去三年的錯大徹大悟了,小聲說“我錯了”。
他說什麽我沒聽見,我隻是躺在他懷裏,再也不願離開。
人都是貪心的吧?!
我睜開眼有好一會兒眼前都有點模糊,我覺得頭跟不是自己的一樣。輕輕往上一摸,摸到整個額頭都腫起來了,漲得頭皮難受得厲害。
“別摸,一會兒自耕來了再讓他看看。”楊憲奕馬上抓住了我的手,我看他穿戴整齊的坐在床邊,床頭櫃上放著水,他拿起來又去抓藥袋子,我知道又得吃藥了。那些藥片很細小,止疼的功效也不大,我夜裏好像吃過兩次,醒了不見好,還是疼。
“挺疼的,不想吃了。”
“不行!縫七針不吃更不能消腫!”他喝了水湊過來,我別無選擇的就著大口喝,水是甜的,像是蜂蜜水,我心裏卻是酸的,總沉浸在昨天的事情裏。
“別瞎想了,都過去了。”他把枕頭立起來讓我靠上去,給我掖掖被子,好像要跟我談事情。
“我問你,你最近給關浩聯係過嗎?”
我搖搖頭又覺得不盡然,“我上次跟他去過餐廳。”
他臉一沉我馬上解釋,“我後來跟關浩就去過兩次西北餐廳,你都知道。第一次就是你親我那次,第二次我帶小傻子去的,就說了兩句話就讓你發現了。”我一說這個他臉上也有氣,我知道他對那次我和關浩見麵一直恨得厲害,覺得我騙他,隻是都放心裏沒說出來。
“你自己還知道!”他想戳我頭,看我的傷就沒動手。
“你知道他老婆昨天為什麽找你嗎?”
我不知道,搖著頭想不清楚,其實從放假前我和關浩就淡了,認識楊憲奕以後我心思都在跟他鬥,假期的短信也沒回過關浩。
“關浩是不是跟你們館一個姓陳的女的挺好的?”我一聽就覺得是說陳科長,他去溫泉都帶著陳科長去了,但我一直沒往這方麵想過。
“他讓他老婆逮到了外麵有女人,鬧離婚呢。她老婆不知道是誰,就滿學校挨個篩,最後就輪你頭上了,先拿你下手。”
“為什麽是我?”
“關浩自己交代的吧,還有那條短信。就你傻,什麽也沒幹,還讓人白白拍一磚。你知道關浩和姓陳的事嗎?”
我當然不知道,一搖頭頭都暈了,他趕緊正過我的頭讓我躺好了。
“你們副館長人挺正的,把你往外擇,關浩不是東西,一句話也不說。她老婆一口咬定是你,我說絕不可能,我跟你結婚時你還小姑娘呢,跟關浩一點關係沒有。她聽這個就沒話說了。”
我本來就跟關浩沒有怎麽,曖昧也是朦朧的,但我沒臉給自己辯解,麵對楊憲奕我還是覺得理虧。
“你怎麽知道是陳科長?”我想不通這層關係。
“關浩老婆說的,那女的跟他出去開什麽溫泉會。一說日子清清楚楚的,一查就知道是誰。那天晚上你跟我在與食俱進呢,前一天是正奕他們結婚,你二十七歲生日。自耕他們那晚都在,都是證人,就是打官司咱也不怕。”
我聽著安心了,說“那短信不是我發的!”
“我想也不是,日子也不對,你跟我以後也不敢!”他眼神帶著警告的意味,我知道這次的事對我是個莫大的教訓,不敢往下說話。
“關浩人不正,我跟你們副館長說了,好了調到別的部門,少跟他打連連。不行從圖書館出來都行,大不了不幹了。你也傻,以後手機不是身邊信得過的人不準借,聽見沒?”
我點點頭,過去的細節也記不清了,當初總沒往心裏去,同事之間借手機打個電話再正常不過。我雖然不跟關浩怎樣,但還當他是半個領導,自此以後我跟他要絕對劃清界限,再不能有一點關係。他愛跟誰第三者,愛跟誰離都是他的事。
“再睡會兒,自耕一會兒來了給你看看,沒事我就放心了。”他拍拍我的手把枕頭放低了。我躺好了一眨不眨的看著他,有點依依不舍的情緒。現在神誌比昨晚清醒多了,那句對不起說的聲音也大多了。
他聽了伏下身親親我腫著的額頭,“沒什麽對不起的,什麽都給我了,睡吧。”
這次我睡了,而且睡踏實了,夢裏沒有拿磚的惡女人,隻有楊憲奕在身前保護我,好像三頭六臂一樣。我覺得安全了,什麽不怕了。
他厲害,不跟他作對,我就能過得自在,混出好日子。我現在對這點太有體會了。所以家裏來了他的朋友,我聽話的讓人給看病。
我見過這男人,與食俱進那次他也在。沒見過和他一起來的女人,但看起來很麵善。他們好像都是楊憲奕很好的朋友,有說有笑的,進門就說看看小媳婦好點沒。
我第一次和他們見麵又傷著,說話不多,男大夫給我看了傷口,又看看眼睛耳朵鼻子的,拿著手指在我臉前轉來轉去,還敲敲膝蓋,都檢查好了他讓楊憲奕放心,說我挺結實的。
他們沒到外麵說話,楊憲奕就坐床邊看著我,那個叫自耕的男人和楊憲奕聊得很好,我聽他們說話的口氣像是一起長大的發小,熟得不能再輸的哥們。我很羨慕這樣的友誼,雖然和睿慈她們也好,但我沒有太多從小就一起的朋友。人大一次就失去些舊朋友,得到新朋友,好像知了脫殼的自然規律一樣。
就在我聽著都快睡著的時候,那男人突然問了一句,“小羽現在怎麽樣?”
我閉著眼睛,可話從心裏過了一下。我聽過這個名字,是昨晚那個挺漂亮的女護士長。
話楊憲奕沒往下接,帶著客人出去了。我自己在房裏睡覺,一時對一個新名字也排解不出什麽疑問。畢竟昨天人家幫我掛號看病了,我應該知一份情,所以我就踏踏實實養病,想早點養好了,改天去見未來公公婆婆。
爸爸媽媽下午來接我的時候,因為我一直睡著就沒挪動,讓我繼續在楊憲奕家養著。就剩我們倆勒,他就用朋友送過來的外用藥給我抹在額頭上,冰冰涼涼的幫我揉,我疼的就沒那麽難受了。
我時睡時醒,常常問他些傻問題。他怕我老胡思亂想,把電視都搬到臥室裏,給我找了個少兒頻道,陪著我看柯南。
我不是小孩子了,但是竟然看進去了,看得特別專注。吃雞蛋羹的時候,我一直跟著分析案情,到晚上睡覺,楊憲奕躺在旁邊給我揉額頭,我腦子還在想,我自己也變成柯南就好了。
我看著他的輪廓,看著這個對我這麽好的男人,我很知足了,但是,我心裏也有奢求。我想探究出尚未知道的很多秘密,他心裏太多事情我不知道。比如那個小羽,還比如,他的前妻陳家棋。
悲喜兩重天!
我開始泡病假,楊憲奕把我送回家當晚,給我買了一百多本柯南過來,往床邊一放,過來看我頭上的傷口,口氣嚴厲的叮囑:“老老實實在家看書休息,其它事你都別管。”
爸爸媽媽出去散步了,讓我們單獨相處著,我有些話也想問,剛提到關浩兩個字他臉就拉下來。“你別管了,好好看書養著,養好了跟我回家,把證領了。現在你們館裏都知道你結婚了,回去還得弄點喜糖什麽的意思下,讓人說不出什麽話來。”
我其實怕楊憲奕在關浩的事上較真,我多多少少還是有點錯和責任的,他告訴我關浩老婆被拘留我覺得就差不多了,我不想打官司,不想弄得沸反盈天的誰都知道,本來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可看他這臉色我又不太敢提了。
我現在跟多了個爸爸一樣,聽話不聽話的都得服他管,拿起一本柯南翻了翻,我問他:“婚宴那天我說什麽了?我都受傷了,告訴我吧!”
在親爸身上撒嬌屢試不爽,在楊憲奕身上根本不管用。他坐到床邊人高馬大的隻看我傷口,把縫過針地方的發線分得細細的,看那道長長的傷口,給我一句,“都快破相了,饒不了他。”
這就是明著不想告訴我,我努力也是白費,我裝頭疼,裝胸口疼,能裝的我都裝了,他把我裹被子裏,意味深長的說:“告訴你,你更該鬧了。”
我一直是聽話孩子,讓他說的也話接了,沒意思的看他給我買的柯南。他就在床邊看著我,時間也晚了,我知道他快走了,他也不上來親親我,我有點憋氣,也有點著急,我又不能自己主動提,他起身說要走,我眼圈都紅了。
我估計自己是真破相了,他連親都不願意了,我悶頭說再見就鑽進被子背對著他,掉了個金豆。
我正感傷呢,被子被掀開了,他貼過來問我:“又怎麽了?”
我扭過身子瞪他一眼,忍不住說,“我頭破了,不怕親,親一下沒事!”
我也沒說什麽,覺得自己提這個挺可恥的,臉趕緊埋進枕頭裏,可我背後楊憲奕笑了,特爽利特開心的笑聲,手在我背上拍著拍著就把我抱起來。
“想我親了吧?”
我無言以對,連眼睛都不敢瞟他,臉都紅了,任他的手指在嘴唇上揉啊揉的。我不明所以,總覺得他在逗我,而且我一說話就讓他得逞了。我也躲了躲,他就是抓著我揉我的嘴唇,好像要把小月牙弄更明顯似的。
“幹嗎?”我忍不住往後退。
“親你唄!”
他壓過來親,開始還是簡單啄啄親親,我已經過癮了知足了,他又吻起來。我其實招架不住他吻我,每次都不讓人喘氣呼吸,每次都要吃人一樣,我知道那樣的吻後麵會是什麽,所以每次都是一半迎就,一半想拒絕。
他嘴裏有淡淡的煙味,把我也染上了煙味,我在他舌尖上嚐到酒,不知道什麽酒,我想告訴他開車前不許喝酒,可我說不了話。吻總是很深很熱也很長久,我抓著他領口的衣服被吻得東倒西歪,神誌都迷糊了,他舔舔我的嘴唇,像吃糖果那樣輕輕咬咬我,戀戀不舍的分開了。
他眼神變了,喘氣也急了,我覺得不是好現象,而且不合時宜,趕緊說些別的分散注意力。“我……我什麽時候拆線。”
“該拆就拆!”他說完就把我往懷裏一抱,不帶一點商量餘地的告訴我,“好了咱把證領了,聽見沒!”
我這時候再拒絕就矯情了,我答應了,一連答應了好幾次。我也覺得現在這樣有證沒證都一樣了,還是把證扯了受法律保護好,我一點不吃虧。我趴他身上心滿意足了。又聽見他發號施令,“傷好之前你老老實實的,不許再撩撥我。”
我有點冤枉,可我不怨,以後確實得注意不能撩撥他,不能給他的火信點火加油。媽媽就說過怕我們馬上把外孫生出來的話,我得注意了。
囑咐他好好開車,告別時我保證把書早早看完。他出門我就給他發短信,我睡前他也打電話過來。我們不能時時刻刻在一起,我們親的時候特別親,又節製一點點,我從沒有過這麽幸福甜蜜的感覺,感覺這樣受傷都值了,再挨一磚也不虧,楊憲奕真是百年不遇的好男人。
我養病的一個星期,楊憲奕出差了兩三天,天天給我打長途,頭天還從那邊給我寄了些吃的東西過來。我抱著他的包裹拆的時候,正和苗苗,丁璀在客廳裏坐著聊天。丁璀一句話我就把包裹扔一邊不管了,她神神秘秘的告訴我,“找到了,那個陳家棋。”
我一聽心裏就是兩重思緒,一邊是急切一邊是猶豫。很多事情知道了不如不知道,知道了就得不痛快,但我就是管不住自己,還是非得知道。
丁璀拿個USB接我電腦上,從開機到識別了新硬件,我急得手心裏都是汗。有個用我名字命名的文件夾裏,林林總總好多文檔圖片。我點開縮略圖一看,心裏就像上了小夾板一樣不痛快起來。
苗苗給我點了個大圖看,我有三五分鍾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怎麽也想不到楊憲奕的老婆會是照片上這個女人。看著她,我突然一點信心都沒有了。她太漂亮了,且不說她有沒有頭腦,就外貌,她是太漂亮了。身為女人和情敵,我還是不得不說句公道話。
照片裏她在獨舞,像是胡桃夾子的小女孩。我看見她扮成少女時的樣子,纖細的腰身,亭亭玉立的舞者風範,還有她臉上的表情。有些人天生就高貴典雅,有人可愛淘喜,有人淑良嫻靜,我知道我最多是可愛,而這個陳家棋就是有氣質的漂亮,漂亮到我一把關掉了照片,坐回床上好半天說不出話,苗苗和丁璀也拿我沒辦法。
“還聽不聽?還有細節呢!”丁璀問我,我心裏矛盾的厲害,抓起柯南想撕爛了。我就不該給自己找不痛快,當什麽偵探。現在抽絲剝繭了,難受得又隻有我自己。
那麽漂亮的一個人跟楊憲奕都覺得楊憲奕高攀了,而我自己呢,就成徹頭徹尾的醜小鴨了,而且永遠也變不成白天鵝。在陳家棋麵前比我當不了白天鵝,我一輩子就是小鴨子,撲騰兩下就會淹水。
“說吧!”我沒好氣地揉自己的睡衣,好像要跟自己過不去一樣。
“早說了不讓你找,找了又這麽別扭。”苗苗說我,給丁璀使眼色。我知道後麵的話肯定不是我愛聽的,可能聽了我還要受刺激,可箭已經在弦上了,射不射我都躲不過去。
“說吧,我想聽。”
我隱忍著,等著掀開那個陳家棋的神秘麵紗。目光遊移在一本柯南的封麵,看他睿智的大眼睛,我突然產生了錯覺。記憶裏楊憲奕的某個眼神突然變得迷離朦朧,好像蒙上了什麽,我覺得他在看我,可看得根本不是我。
倒黴!冤家路窄!
苗苗和丁璀走後,我一個人站在穿衣鏡前麵一動不動的照了一個多小時。怎麽看怎麽覺得別扭。媽媽要是再把我生得高點,腿長點或者眼睛大點,反正就是哪哪都改造加工一下,我就更有資本和前妻鬥法,不會比陳家棋差那麽多了。現在看來,我哪哪都不如她。
實在泄氣的厲害,撥開頭發看縫合的傷口,有一點點碎頭發擋著看不出來,可我還是覺得破相了,難看的蜈蚣爬一樣,以後見不得人了。
心情鬱悶,我回到寫字台上坐著默寫論語,爸爸媽媽買菜回來我已經默寫了四五張紙,多寫一點我自信就回來一些。陳家棋一定沒有我這麽能背古文,她可能《爾雅校注》是什麽都不知道呢!這麽想著心裏好受一點了,知道也是自己安慰自己。
媽媽抱著包裹進來問我是誰的,我跑過去搶回來。楊憲奕第一次給我寄東西,我當然得自己偷偷拆開看。關了屋門坐在床上,我小心翼翼的撕包裹,連上麵有他筆跡的包裹單都怕碰壞了,想剪下來收藏起來。
包裹裏好多的糖果,紅色的小口袋,好像寄給一個孩子的一樣,最後我才看到一樣成人禮物,是個包裝很漂亮的小盒子。
我猜過化妝品,猜過項鏈首飾,甚至猜了卡通內衣,到最後打開,原來是個桃心型的小鏡子,光亮的表麵照著我也像桃子的臉,很精致美麗。我養病胖起來了,秋天來了,媽媽常常給我貼秋膘,說我夏天瘦了很多。我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皺眉頭,在鏡底製造商的鑄名後麵,有幾個小小的字母,寫著Young’s。我現在可不是楊氏的,我是戴氏的,雖然這麽想,還是很喜歡,放在包包裏,吃飯前前後後拿出來看了好幾次,就連小盒子也留起來沒舍得扔,擺在梳妝台鏡子背麵。
一晚上我都把陳家棋當成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我知道男人喜歡金玉,我沒有,但我覺得楊憲奕不該是那樣的男人,他金玉過了六七年不要了,現在要我了,肯定是看中我知性賢淑了。心裏安慰的功能再大,不如電話裏聽他說受用。車軲轆繞來繞去,最後是我對他說想他了,他就告訴我馬上回來,問問傷口好沒好,到底也沒說愛我,或者我比陳家棋好一萬倍之類的話。
掛了電話我恨他不懂風情,他一點古人詩書都沒讀過。我繼續默寫論語,因為挨了磚頭以後,爾雅校注我忘了好多,但是論語從我三歲就開始背,到今天也有二十四年了,滾瓜爛熟,我默寫完了等楊憲奕回來給他開,讓他知道學古漢的女碩士肚子裏有多少先人墨水!
我把陳家棋那些照片和舊事放在電腦的桌麵上,文件夾起名叫磚頭,一方麵警示自己,一方麵警告陳家棋。我常常不經意點開看看這隻美麗的白天鵝,再到鏡子裏看看那隻醜小鴨。我對著鏡子像播音員那樣嘰裏呱啦的背論語,背爾雅,背孟子,背大學中庸,把腦子裏的四書五經都背完,我高聲在陽台背四庫全書索引目錄,背得爸爸心裏發毛,問我是不是出什麽事了,我隻說車禍之後鍛煉腦子,怕記不住了。
他們雖然到現在都不知道事實真相,一直以為楊憲奕開車出小事故讓我掛了彩,但他們看出楊憲奕是對我真關心愛護的,也不好沒完沒了責備。
我希望楊憲奕早點回來,跟我說些體己暖人的話。每天我都照照桃心鏡子,好像他在另一端能看到我似的。傷口漸漸愈合了,留著淺淺的疤痕,我自己去醫院拆線了,準備上班了。我想他周五能回來見一麵,一拖遝,他告訴我又變下周了。
分開的時間越久,我對自己越摸不準,點開那個磚頭文件夾的次數越多,我也擺出她在照片裏的姿勢,我沒有她美,我也用那樣的眼神望出去,我的眼睛裏還是沒有優雅的天鵝。
為了能夠和陳家棋拉開差距,我瘋了一樣的默寫論語,媽媽問,我就說在練習龐中華字帖,提高自己的硬筆書法。其實我字已經寫的很漂亮了,當初還常常幫關浩在文件上用軟筆簽字。想到關浩,我心裏又氣又鄙視的負麵情緒過後,也在想下周上班怎麽辦。這樣的事情過後,圖書館大概早傳遍了風言風語,我不知道怎麽麵對大家。
周日晚上,楊憲奕電話裏讓我把寄過來的糖果都包成小口袋,當成喜糖送給大家,我這才明白他的用意,花了一晚上時間包喜糖,包的時候我在想,以後在同事眼裏我就是已婚女人了,希望這能幫我修正破鞋勾引別人老公的惡名,哪怕還我半個清白也好。
周一早晨到學校,我還是往常那樣和大家打招呼,發現我桌上有一盆凋謝的綠竹,是原來放在關浩辦公室裏的。整理桌麵上的東西,積壓的文件不少,看來需要有忙碌充實的一周了。
我還沒坐下,為我伸張正義的大博士也來了,彼此尷尬的笑笑,我送了他一袋喜糖。他恭喜的言不由衷,拿了糖很快就走了。到上班時間,我準備到處發糖的時候,副館長派人來找我。
我給她送了喜糖,她看了笑了笑招呼我坐下。
“小戴,傷養的怎麽樣了?”
“好多了,謝謝您。”我記得楊憲奕說過她是好人,我受傷時她又像媽媽那麽看望過,我很感激。
“館裏領導對上次的事很重視,責成關浩本人向你書麵道歉。”
我聽了覺得更尷尬,不知道該不該接受,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副館長又宣布,“為了你,也為了古籍處,你和關浩暫時都回避一段時間。正好中文係石教授缺個助手,你先過去幫一下,等忙完了那邊再回來。”
話是這麽說,但我知道從古籍處出去了回來就很難,我心裏不平,不知道怎麽處理關浩的,前因後果裏,他不栽贓我他老婆不鬧事不會這樣。
“你也別多想,關浩去檔案處了,領導會權衡給大家個公平的交待。”
一上午我都在收拾東西搬家,我給楊憲奕發了兩個短信告訴他學校的處理意見他都沒回。我找了兩個高年級男生幫忙搬著箱子去了中文係,我想以後可能就要在這裏安營紮寨了,不管怎樣,我比關浩還強點,不至於對著一屋子檔案憋悶死。
我對中文係石教授不熟,我學古漢的成績算是中遊偏上,他交待的工作我應該能應付。午飯後石教授來係裏給研究生上課,課後說是要召見我。
我剛進到他辦公室就覺得不對勁,但我沒說話,規規矩矩聽著教授分配工作,教授帶兩個研究組,一個搞《說文解字》,一個搞《文心雕龍》,最後我選了說文解字,出辦公室時,身後有人叫我。
“合作愉快!”馮綸語調輕快,“文心雕龍遇到問題還要麻煩你。”
我從始至終沒個笑臉,我心裏在哭。走出去聽見他在後麵叫我名字追過來。我平複心情,從包裏拿出喜糖遞到他手上,鄭重其事的告訴他,“馮老師,我結婚了!”
唉,小別之後毫無節製!
我的新生活得重頭開始,雖然我又跟馮綸共事了,陷入另一個坑裏。我把喜糖發完,沒送出去的留在新的辦公室裏。
下班我緊接著去了美容院,把留了好多年的長頭發一剪刀剪了,燙了個秀蘭鄧波爾的發型。對著鏡子我端詳良久,臉是桃子,笑起來是眯眯眼,這樣的短卷發更適合,我好像都年輕起來了。
做頭發的時候楊憲奕終於理我了,告訴我晚上飛機回來的時間,我總算有盼頭了,這是我們在一起之後分開時間最長的一次,我捉摸著給他好好接風。回家我拿了媽媽燉好的牛鍵子,又從自家冰箱淘了一堆新鮮蔬菜。
到他公寓的時候,保安開門還叫我楊太太。我以後就是楊太太了,不管過去什麽樣。馮綸的事我不想擾了楊憲奕回來的好心情,我覺得自己能處理好,更重要,我不想他知道我跟這樣一個男人談過四年傻傻的戀愛。過去就是過去了,包括他的陳家棋。
鑰匙他送我回家養傷的時候就給我配好了,以後允許我隨便出入他的公寓。原來我總覺這小區是狩獵場,現在感官上也變化了,我覺得是個環境宜人的森林濕地,小橋流水,我們就生活在這兒,安家立業。
洗菜準備晚飯,我還在想他把元帥將軍送哪去了。以後要是他出去,我可以來照顧他們,順便跟他們建立良好的感情。一邊切菜我還總是往門口張望,總覺得聽見鑰匙插門裏的聲音。看看表我覺得飛機快到了,可我手機總是沒有動靜。
他都不知道我在這兒等他呢,也不知道我燙新發型了。我希望是驚喜不是驚嚇。東西都準備好了,我把包包裏厚厚一本默寫好的論語拿出來,得意洋洋的翻著看。字跡漂亮,背得也牢固,如果我參加過去的八股考試,我肯定是女進士。
打開電視有點聲音作伴,我一會兒到陽台張望一下,一會兒開門看看,我的手機沒動靜我就著急,我不想發短信,我隻想看見真人。
手機響了,接起來不是楊憲奕,苗苗在那邊又調查出一點陳家棋內部消息。我不是不想聽,但是心思不在,那天聽了細節我已經受過強刺激了,所以讓苗苗給我發郵件,等我以後備戰用。
電話還沒掛上,門總算響了,草草跟苗苗告別,已經聽見大狗跑進來歡快的叫,我心裏一下子雀躍起來,跟七八個小老鼠撓來撓去一樣興奮。楊憲奕可算進來了,黑色的西裝外麵有個同色的風衣,行李箱放在手邊地上,像極了黑衣人和國家寶藏裏的大壞蛋。
我用小學體育達標的速度衝過去,給他個措手不及。猛一看我他一愣,我撲過去一把就熊抱住,被舉得高高的。
“傷口還疼嗎?”
“一點不疼了。”
“我看看。”他風衣不脫就抱著我去客廳,看我新卷發裏的舊傷口。看了眉頭舒展了,揉揉我的額頭問,“什麽時候燙的,幹嗎不告訴我?”
“好看嗎?”我特想得到他積極正麵的認可,可他卻搖搖頭告訴我一般。
我很失望,放開手不熊抱了,電話裏他也沒說過讓我特開心地話,出差一趟他都沒說過想我之類一般親熱的話,我很失落。他脫了大衣又坐過來,我心裏有氣,沒什麽撒嬌的心思。
“好是好,就是更顯我老了。”這句話並不像玩笑,我覺得他都歎氣了,抱著我坐他身邊,反反複複鼓弄我的新發型。
“你不老,一點都不老!”我想安慰他,跑到廚房給他端茶倒水,我感覺他累了,不管公事是否順利,我得讓他在家裏舒舒服服的,所以我沒在新發型上糾纏,推他換衣服洗把臉等著吃飯。
媽媽手藝比我好,我用媽媽燉的牛鍵子冒充自己的,再炒兩個素菜,他肯定覺得我特賢惠能幹。以後要是見他爸爸媽媽我也得用這方法,聽說挑揀兒媳婦做飯的公婆大有人在。
運動褲體恤衫出來了,頭發還滴著水。沒有黑衣人的酷勁了,但是像生活裏一個實實在在在你旁邊的人,看了特別踏實。
我給他盛飯,才想到是我們第一次在這裏正式開餐,讓他開了一瓶紅酒,都喝了一點。第一次我們在與食俱進時我最先看到的就是他拿杯子的大手,那時候我很討厭排斥他,總覺得他是個心存不軌的老男人,現在時間也不久,可跟他一起了,我才明白過去的想法都得推翻,我喜歡他舉杯品酒的神態。
“看什麽呢?”
“看你,我們好幾天沒見了。”
“想我嗎?”
我點點頭給他夾菜,我喜歡看他吃東西像牛犢子的樣子,牛鍵子我一口都沒吃全夾給他了,我又給他添飯,放下筷子支著下巴專心看他吃的樣子。如果有一天我們結婚了,有孩子了,我希望是個楊憲奕這樣的小牛犢子,也有他的精神氣和好頭腦,我很喜歡小男孩,尤其是和我愛的人生的。
“看夠了嗎?”
我搖搖頭喝紅酒,我跟爸爸媽媽保證過不喝酒了,可以後跟楊憲奕在一起肯定免不了要喝酒,沒有酒看著他我也會醉,不相信這麽真實的幸福。我想象他是未來的老酒翁,我跟在他身邊成了酒婆婆的畫麵。
“今天上班順利嗎?”他放下筷子揉揉我的頭發。
“不說這個,以後告訴你。”我又給他倒酒,我想就這樣一直看他吃下去也不會膩,和自己心裏係的人在一起,哪怕隻是生活裏一個微小的細節也會充滿感動,因為你碰到這個人了,不是別人,是他,這就叫緣分。
飯後,我像個小丫鬟長工似的刷碗整理廚房,他像地主惡霸一樣舉著杯子在後麵監督我。兩個人都不說話,隻聽見元帥和將軍在屋裏跑進跑出玩得正歡。
我把最後一個碗剛放到碗架上,後麵貼過來熱熱的大胸口,毛衣領口露出的地方結結實實被親了一大口。
“明天領證去。”
“明天什麽日子。”
“星期二,幾號我記不清了,不重要。”
我猶豫了一下,也沒跟爸爸媽媽商量,可我不想拒絕。
“我得跟爸爸媽媽說一聲,太突然了。”我說話,他手伸到前麵給我解圍裙,好像某個熟悉的畫麵,那時是在睿慈新家,他給我背上插香菜,竹子還管他叫姨父,我想那時候他就認準我了。
“想我嗎?”很熱的呼吸吹拂在耳邊,我脖子上起了好多小米粒,覺得本能的楊憲奕又複活變身了,每到這時候我就笨拙僵硬起來,總被他牽著鼻子走。
“新頭發好看嗎?”回身時我問他這個轉移注意力,他親著我的傷口低壓嗓音說,“好看,怎麽都好看。”
圍裙掉地下去了,我東跑西顛一樣在廚房裏到處轉,就是躲不開他跟後麵親一下抱一下。我斷斷續續問“你想我嗎?”他逮到我反問“你說呢?”
我體育不好很快被熊抱了,被他吞了一樣一遍遍吻,我想又完蛋了,隻能交槍棄械。
廚房的餐桌上方有一盞能拉伸的燈,燈光很柔和,照在我的綠色毛衣上。我曾經穿這個削鉛筆自拍過一張照片,被楊憲奕弄走了。我的流氓兔永遠被壓在他家了,我現在穿著小熊貓,他又把小熊貓沒收了,俯下身來製服我。我其實早服他了,很冷的櫥櫃,身後是他炙熱的呼吸,我無處可逃,在陌生的姿勢裏被他任意擺弄著。
我喘得很厲害,心髒好像要從胸口跳出來一樣。多久沒有這樣了,我記不清了。可這最美的一刻我卻想到了陳家棋。我有點難過占著我的男人跟她有十年的婚姻,有過愛情。
楊憲奕似乎感覺出我的不安和迷茫,他把節奏變得很舒緩,一點點安慰我,讓我放心,好像在告訴我他隻要我,陳家棋都過去了。我眼角濕了,有點想哭,光照在餐桌上,我看見了自己的眼淚。躺在一片光裏,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給他,我希望他也這樣對我,跟我有更多個八年九年。
理智越來越少,溫度越來越熱,我們在客廳裏碰翻了洗好的草莓,蹭掉了厚厚一本默寫好的論語,在走廊他一下關上了所有的燈,把我帶進深不見五指的欲望。黑暗的探索無盡徹底,淪陷越深貪念越執。
我哭了,被他逼得不得不哭,我累了,被他馴服得沒有一點力氣。我們躺在書房沙發前的白色地毯上,蓋著臥室拽來的一床黑色被單。我枕著他的手臂,希望時間停在現在,我就這麽老了,死了都好。
他的手在被單下滑動,輕輕柔柔很小心。我體味到那層薄繭的曖昧,手上突然很涼。肩上吃疼,身下是他逼近的力道,我掙著往外跑,手伸出被外被緊緊抓住。
我發現無名指的地方,套上了一支樸素的指環。那隻抓我的大手上,戴著同樣的一枚。
他幽深的眼神無數倍放大,他的占有一如既往地持久。
“就明天!”
在喘息裏我跑不出他的懷抱,我哭笑著說好,聲音顫抖無力。
他滿意了,唇線最嚴厲的紋路變成最滿足的微笑。他肆無忌憚起來,“我最喜歡秀蘭鄧波兒……”我聽見他壞壞低壓的嗓音。
就這麽嫁了?!
“若若……醒醒,該回家了。”我夢裏自己還是秀蘭鄧波兒呢,跟水手叔叔瘋玩的不亦樂乎,睡到七葷八素的時候,楊憲奕把我弄醒了,很是狼狽的趕在門禁前收拾妥當送我回家。
坐在車裏我一直靠著車窗睡覺,我累著呢,他也累了,但是還有任務沒完成他肯定不會睡的。我偶爾睜開眼睛,看著他扶方向盤的手上亮晶晶的戒指,再看看我自己的,就放心接著睡了。
他沒給我買帶鑽石的戒指,我很欣慰。我不喜歡鑽石恒久遠,一顆永流傳,因為我不需要跟誰炫耀去,洗菜做飯鑽石丟了我也舍不得。我喜歡素圈戒指,在淡雅簡單裏又有內涵。
楊憲奕領著我上樓前還給我弄弄頭發,又囑咐了好幾次一會兒怎麽說,最後親了親我,“精神精神,明明讓你睡夠了。”
其實不是為了跟爸爸媽媽說明天登記的事我就能睡個安穩覺了,他再怎麽鼓勵我我還是困得厲害。到了家裏也主要是楊憲奕在說,我坐在他旁邊聽著直打瞌睡,屬於中度體力不支,被媽媽瞪了好幾次。
爸爸媽媽問我意見的時候我就點點頭,嘟囔了一下。他們肯定猜到我剛才做什麽好事了,我的綠毛衣都皺皺的。我想他們也是沒辦法了,最後把戶口本交給了楊憲奕。
我以為可以馬上回房睡覺了,楊憲奕又把我給弄走了,說是跟我爸媽借用我一個晚上。回他公寓的路上我幾乎沒有醒過,關於明天登記的細節我都聽他的安排,我現在隻想到睡覺,我剛剛都在地上睡的,現在我想躺床上好好睡。
“若若……醒醒,明早我送你去學校開證明,請假,然後去我家。”
我睡得正香呢,一聽他說去他家我就醒了,從挨磚頭之後我一直把去他家的事當成無限期推後,一想到明天要見他爸媽,我感覺比明天領證還不安。
因為楊憲奕一席話,這晚我失眠了,他在我旁邊睡得特別香,可能出差回來又毫無節製的鬧了我好幾次,他也累壞了。我趴在他旁邊聽著他的呼吸,想著明天的這個時候,這個男人就是我真真正正的丈夫了,就總有點不真實感。
我舍不得吵醒他,可他睡著了我睡不著又不公平,我摸摸他的胡子,在他額頭上淡淡的紋路上滑來滑去,又去量一下他鼻梁有沒有我的高,最後用我的小卡子夾他愛發脾氣的嘴唇。被我折騰了好長時間,楊憲奕終於醒了。
“怎麽了?幹嗎不睡覺?”
“睡不著了,你陪我說說話。”我賴過去央求,他答應了,跟我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了兩句。
“明天……不,今天是幾月幾號。”已經淩晨了,也就是已經到了我們領證的日子,我問他,我總覺得這個日子意義非凡,可他的回答卻不是這樣的。
“九月十幾號吧……快睡吧,明天該起不來了。隻要是咱倆領證,哪天都一樣。”他把我壓懷裏不讓我出聲,我不同意他的觀點想爭辯兩句,奈何他身高體大,一翻身就把我正法了。
我快被壓得沒氣的時候,他可算放開我。得以生還,我也不說話了,抱著他一個胳膊老老實實躺著,時不時睜開眼睛看一下時間。
到早晨我好像才隱約睡著了,可睡了沒一會兒楊憲奕又開始折騰我。他讓我起來刷牙洗臉吃早飯,讓我穿衣服準備出門,我就當成沒聽見一直死在被子裏。我實在太困太累了,昨晚的失眠至少需要睡四五個小時補回來。
將軍和元帥好像知道我們今天要去領證了,也很興奮的跑進臥室來祝賀我。他們咬著被腳把被子從我身上拽走,讓楊憲奕有機會拿冰涼冰涼的大手鑽到我的大體恤下折磨人。
我被激醒了,去學校的一路臉上都沒有要結婚的笑容,時不時要掐他一下泄憤。開證明請假都很方便,我去辦公室打招呼的時候正碰見馮綸。昨天他接過糖的時候臉色很不痛快,我心裏有一種報複後的快感。迎麵走過去,我們沒有打招呼。
去楊憲奕家拜望老人是我一直特別緊張的事,我再困再累也支著腦袋努力構思怎麽第一次和公公婆婆問好。
進門的時候是位中年保姆給我們開的門,我有些局促不安的被領進客廳。房子很大很安靜,楊憲奕撇下我一個人進了一個房間,過了好一會兒才出來。
“怎麽了?”
我看他出來的時候麵無表情,有點擔心。
“我媽不在,老爺子想看看你。”
我一聽就放心了,沒有婆婆我就沒那麽害怕了。被帶進去前,我還問他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有什麽值得注意的,他拍拍我腦門,“沒事,什麽都不用。”
楊憲奕的爸爸是個和藹的老爺爺,我一看到就很喜歡,他坐在書房的躺椅上喝茶聽戲,問了我家裏的事,誇我年輕漂亮。
除了爸爸我很少跟上年紀的老頭子打交道,楊憲奕爸爸叫我過去的時候,在我手裏塞了個大紅包,拍拍我的手背,笑眯眯囑咐我有空常回家吃飯。
所有的繁文縟節都沒有,出門的時候楊憲奕推推我,我有點扭捏的管躺椅上的老爺子叫了聲,“爸,我們走了。”
那聲爸叫得太違心了,楊憲奕還沒叫過我爸爸媽媽呢。我在車上抱著我的紅包質問他這件事,他一臉壞心思,最後告訴我,背著我的時候,他已經改過口了,而且出差的時候給爸爸媽媽準備了豐厚的禮物。
“那我的聘禮呢?”我問他。
“你沒聘禮,你就是倒貼給我的小童養媳。圓房以後給你扶正做太太了。”他本來是拿話逗我開心,我聽了卻想到了陳家棋。辜鴻銘說過的茶杯和茶壺的話也突然從腦子裏冒出來,我一點也笑不出來,為了馬上要改變的身份,我望著窗外哭了。
“好好的,怎麽了?”他停下車看我心情煩亂的樣子。
我眼淚汪汪的看著麵前的男人,不知道怎麽表達我心裏的不安,我問他“你想好跟我結婚過一輩子了嗎?”
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把我拽過去安慰,“當然了!娶的就是你!別瞎想了,高高興興的,晚上我告訴你婚宴那天你說什麽了。聽話!”然後就穩紮穩打的親了我。
這是好幾個月以前的事了,也是因為那次,我們才有了之後的交集,一時感慨萬千,我靠著他回想過去的事情,現在的事情,還有將來的事情。
我沒想到結婚登記會是這樣複雜的情緒,我以為隻是昨天我答應他時那種簡單的快樂。可能我把什麽都想得太簡單了,到民政局的時候,我都有點後悔草率就同意了。
看著排隊等著領證的年輕人,我還有點不好意思。躲躲閃閃的在楊憲奕後麵怕別人看見我。他拉著我的手,當著在場那麽多人親我。弄得我更沒臉見人了。雖然馬上我們就變成合法夫妻了,可現在我們還是男女朋友關係。我氣得掐他,他吃著疼還在笑。
該我們進去的時候,我在門口發了好一會兒呆,想著踏進圍城的這一步,整個人生都將改變。他緊緊握著我的手沒有催促,好像是讓我想好了,想透了,才跟他一起走這一步。
最後我還是進去了,跟楊憲奕手拉手進去的,他先邁那一步,我勇敢的跟上了。出來的時候我們也是手拉手出來的,他一臉名正言順的大男子主義,拉著我在民政局大院裏走了一大圈,好像給大家宣告一下我是他媳婦了一樣。
扯了火紅的結婚證,我沒得意,更沒按耐不住地興奮,回家的路上我哭了一鼻子,有快樂也有傷感。
因為前晚特別缺覺,沒到家我就在車上睡著了。我知道是楊憲奕把我抱回去的,當楊太太第一天我就這麽進的家門,後來還聽見他躺在旁邊跟我說話,哄了哄我,但我太累了,夢都沒有的沉沉睡著。
我一直睡,希望不要馬上醒來。對於婚姻和丈夫,我還很陌生,隻能暫且用睡覺的方式麵對了。臨近午夜的時候,我渾渾噩噩從夢裏醒來,發覺楊憲奕正坐在旁邊,一眨不眨的看著我。
在我們倆的家裏,二十四小時之後,我們真的成夫妻了。他舉著我戴戒指的手放嘴邊咬了咬。問我,“睡醒沒?”
我點點頭,揉揉眼睛還覺得又困又累又不真實。我所有的感情都積壓在肚子裏呢,一時不知道怎麽排解。
“怎麽了?”我看他靠過來好像有話要說。
“沒事。”他給我拉上被子拍拍我,像個哄孩子睡覺的爸爸,我剛放鬆戒心,他就壓過來抓著我問,“咱該洞房了吧……”
甜蜜?呸!我被忽悠了!
我被楊憲奕洞房了,洞房一半我又睡著了,第二天早晨沒起來,他給我請了病假。我有點擔心石教授會嫌棄我,除了上班第一天,我第二天請事假結婚,第三天又在家裏泡病假,把工作都拋一邊了。
但我不是故意的,我讓楊憲奕洞房累了,起床的時候還有黑眼圈兒,早飯吃了沒兩口就讓他送回床上補覺去了。這一覺我一直睡到天擦黑,把這兩天他欠我的,鬧我的都補了回來。
躺在床上,我正想著結婚的第一天就這樣過去大半了,臥室門開了。元帥和將軍一人叼著個小籃子進來,很像當初我給小傻子睡覺用的那種籃子。一個籃子裏裝滿了白玫瑰,另一個裏裝著隻小貓咪,旁邊放著個禮品盒子。
我很意外,看著第三隻“大狗”楊憲奕插著手站在門口,嘴裏咬著隻白玫瑰,忍不住笑了起來。楊憲奕能搞得名堂太多,我猜不出來,趕緊下地看我的結婚禮物。他咬著玫瑰過來和我一起坐在床邊的地毯上,把花別在我耳朵上,好像我成了吉普賽女郎一樣,然後跟我說,“第一天快樂!”
我抱著小貓咪親來親去,非常開心滿足,隻會對楊憲奕傻笑,然後我又去看籃子裏那個盒子。上次他送我的小鏡子我每天都放在包裏,不知道今天他會送我什麽。
我想肯定比小鏡子好,可一打開我就傻了。他送了我大老虎的卡通內衣,但是質地太透明了,布料隻有那麽一點點。在內衣上手繡著Young’s,內褲後麵有一條很小很短的虎皮小尾巴,惟妙惟肖。我們都結婚了,我還是控製不住臉紅了。
我知道他是屬虎的,他以前問過我為什麽衣服上都是小動物,花花草草,我說可愛的我就喜歡,這次這個他肯定是大海撈針才找到,為了帶有他的特質。整體說來挺可愛的,就是有點太可愛了。
“為什麽送我這個?”
“把我自己都送你了唄,貓和老虎是一個科的,這隻貓叫楊老虎,以後我不在家他陪著你。”
“我是屬老鼠的,老鼠和貓犯相!”我故意這麽說,想看看他會不會生氣。楊老虎這時候在我懷裏叫了下,楊憲奕就用手指給他撓撓下巴,他舒服的又閉上了眼睛靠過來。
“不犯,小傻子不犯,楊老虎也不犯,起來吃飯吧。”
我簪著吉普賽女郎的鮮花,跟我先生吃了頓和和美美的晚餐。我老早就覺得他手藝不錯,他在睿慈家給我切菜幫廚的時候我甚至感覺他可能幹過廚子,這晚的飯菜特別合我口味,我們開了香檳喝。
對於婚姻,我憧憬的和了解的非常有限,楊憲奕畢竟是過來人,舉杯的時候他站起來鄭重其事地說,“戴若,這輩子都交給我了,放心跟我好好過,我愛你。”我撇撇嘴直想哭,但念在這麽快樂的時候,我也站起來舉高杯子,我的祝詞就是我心裏想說的話,“楊憲奕,你得對我好,要不我不跟你過了。”我沒說我也愛你這樣的話,直接過去抱著他的腰,貼在他胸前一句話也不說了。我覺得說愛他不如裝在心裏,用行動表示。
香檳在嘴裏都化成了快樂的小泡沫,吃過飯我盤腿坐在客廳的地上,抱著楊老虎吃水果。我發現客廳角落的地上還有幾個很精致的盒子,想過去拆開,被楊憲奕攔住了。
“不能貪心,一天拆一個!這星期天天有!”他有時候是個很粗獷的大男人,可這時候又特別細心。我沒料到他給新婚第一周都準備了禮物,我什麽都沒給他準備,挺歉意的。楊憲奕卻說,“我什麽都不缺,有你就夠了。”
這樣的夜晚很浪漫,元帥和將軍在客廳遠處趴著,我們坐著說話,楊老虎在我懷裏睡著了。婚姻當然不是每天都這樣,但是偶爾一次也不錯。
“你想要什麽樣的儀式?”
他問我這個我從來沒想過,我對結婚儀式隻有很模糊的印象,華麗的,儉樸的,隆重莊嚴的,或者個性灑脫的。我沒想過自己這麽快就結婚了,自然也來不及憧憬婚禮。
“沒想過呢,你覺得呢?”
“我無所謂,全看你了。”他給我倒香檳的一刻,我腦子裏又冒出來不好的想法,我想知道他和陳家棋的婚禮是什麽樣的,是不是他們結婚後也這麽麵對麵坐在地毯上喝香檳。
這個想法很揪心,衝淡了很多快樂。對於很多家庭,領證了就是領證了,舉辦儀式才是結婚,可對於我來說,那張證比什麽都重要。我領了證了,就要把陳家棋徹徹底底趕盡殺絕。
楊憲奕可能看出我被複雜交織在一起的感觸弄的不那麽開心了,他肯定想得到我會想他第一次的婚姻,但是他不想談,也不想破壞我們倆的氣氛,所以找了個輕鬆逗趣地話題引我開心。
“我告訴你當初你說什麽了吧?”
一聽這個我心情大好,而且馬上來了無名的怒火。他用這個吊我胃口,現在都把我吊到手了還不肯說!
“你快說!”我口氣很衝,把楊老虎放回籃子裏不管不顧了。
“你別著急,我說,我答應你了肯定說。”他喝著香檳想了一下,然後像講故事似的給我講那天在大堂我撞進他懷裏,在婚宴廳我摔倒的事。
我很著急,追問的是細節,終於等到他講我被他扶進電梯間了,他滿臉笑意的說,“你對著鏡子傻笑,然後你跟我說了第一句話。”
“什麽話?”
“你說:你真帥。”
我覺得不太可能,又想知道後麵的情節,就按耐著性子聽他講下去。
“然後我說:我知道。你又說:我喜歡你。我說:看出來了。最後你說:我想親親你。我隻好答應說:想親就親吧。”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騰一下就站起來,對他信口胡鄒的話半句也不信。我狠狠踩了楊憲奕一腳,逼問他“我到底說什麽了?!”
他還坐在原地笑,對逗我成功很是心滿意足。“你問我:你是誰?我說:楊憲奕。你問我:你結婚沒?我說:還沒呢。最後你說……”楊憲奕關鍵時刻又停下了,換我三兩下重踩,他抓著我的腳踝問我,“聽不聽了?”
我的腳隻有三五,踹在他身上也沒有什麽殺傷力,被抓著坐下聽他繼續胡說,“最後你問我:你想娶我嗎?我回答:我不想。”
我恨楊憲奕的時候,從來是恨的牙癢癢,我現在就恨不得撲上去咬他一口。這次我把他撲倒了,可元帥和將軍馬上跑過來。我一害怕又服了軟,坐在他懷裏聽他講第三個版本。
這一頓故事聽完,我又羞又氣,臉紅脖子粗。我把他說的六個故事和故事裏的話都寫了下來,用我最漂亮的硬筆書法抄在小本子上。我在想,哪個可能是真的,哪些又肯定是假的,於是我就一遍遍在他狡詐的笑容裏讀這些句子。
第一個故事裏,
我說:你真帥。
他說:我知道。
我說:我喜歡你。
他說:看出來了。
我說:我想親親你。
他說:想親就親吧。
憑最後一句就決不可能,我是有禮義廉恥的女人,我不會主動要求親男人。而且我第一次見楊憲奕不覺得他好看,不可能不顧一起索吻。
第二個故事裏,
我說:你是誰?
他說:楊憲奕。
我說:你結婚沒?
他說:還沒呢。
我說:你想娶我嗎?
他說:我不想。
這個也不可能,我不會主動對男人求婚,我對陌生人表達很含蓄才是。而且楊憲奕對我可能早就盯準了,應該是他主動向我求婚才是。
第三個故事裏,
我說:我不認識你。
他說:我也不認識你。
我說:我沒結婚呢。
他說:我也沒結婚呢。
我說:我想跟你結婚。
他說:我不想跟你結婚
這個絕對不可能,但是我讀的時候,楊憲奕一直眨眼睛笑。我覺得很沒麵子,如果是真的話,我主動求婚時被他當場拒絕了,我要是沒醉肯定一頭碰死去。
第四個故事裏,
我說:我好看嗎?
他說:還行。
我說:你喜歡嗎?
他說:還行。
我說:你娶我吧?
他說:行吧。
這個版本又是我主動求婚,我覺得楊憲奕的謊話厚顏無恥,給了他一腳,很重,差點把他踹翻了,他抓著我的腳放在胸口讓我踹,可我又踹不下去了。
第五個故事裏,
我說:酒呢?
他說:喝完了。
我說:人呢?
他說:都走了。
我說:我呢?
他說:喝醉了。
這個我覺得挺可能的,我平時喝醉了話也不多,所以我覺得這個是真的。我讀這段對話的時候,楊憲奕很安靜沒什麽反應,我隻好又看最後一個版本。
第六個故事裏,
我說:我是戴若。
他說:嗯。
我說:我想結婚。
他說:哦?
我說:跟你結婚行嗎?
他說:行!
不知道為什麽,在我看這個地時候,楊憲奕湊過來,很親的攬著我的腰,也不說話,一直對我耳邊吹氣,弄得我耳朵心裏都癢癢的,他還遞過杯子給我喝香檳,又說了一次:行!
我猜了一晚上也沒猜出真假,我害怕是最後一種,又覺得可能是其他的,我實在鬥不過他了,大口大口喝他喂的酒,隱約記得他摸著我的肚子說什麽有了就告訴我。
我不知道要有什麽了,因為我被他灌醉了。
受氣的日子開始了!
酒醒之後生活又回到了過去的樣子,隻是我們領證了,有了合法夫妻的身份,但是爸爸媽媽還是堅持讓我在舉行儀式之前住回家裏。
衝昏頭腦的熱情降下來,患得患失的情緒一下子占了主導,下班我坐在電腦前點開那個磚頭文件夾,一張張看陳家棋的照片,看丁璀她們給我找的資料。然後,又打開郵箱看苗苗給我發的那封郵件。
這場婚怎麽想都覺得結的太不真實了,我時常上班對著戒指發呆。很多同事見麵還要祝賀我一番,我臉上笑著,心裏也快樂,又有點不是滋味。
我不知道自己是受了委屈還是有什麽不甘心,也許隻是太草率了,雖然沒後悔,但是還是受了很大的衝擊,適應不了這樣的新身份。
我沒再問婚宴那天說了什麽,他不想告訴我,我問也問不出來,好像兩個打打鬧鬧的小孩子,一方最後厭了,遊戲就沒有進行下去的誘因,我現在就有這種感覺。
我現在不追究那些細枝末節了,所有的情緒化最後歸結到一起,隻剩下三個字——就是陳家棋。我覺得他該跟我說說,讓我明明白白知道自己嫁給什麽樣的人,哪怕透露一點點。他前妻名字都是我從正奕那聽來的,我不知道楊憲奕為什麽從始至終隻字不願提。
楊憲奕看出我情緒不好,又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他盡量每天下班後陪我,不是在我家,就是兩個人出去轉轉。我對他公寓那個家突然有了點抵觸心理。在那裏除了親熱就是他哄著我過,總有點受騙的感覺,我想要個根基牢固的清醒婚禮。我很想楊老虎,可一連好多天都不回去,隻是見麵問楊憲奕我的小老虎好不好,他總說,“你自己回去看。”
周末去他家吃飯前,好多情緒終於爆發,我在車裏很認真地要求他,“楊憲奕,給我講講你前妻!”
車從主路下來,我們換了方向,我看他輕鬆的表情逐漸嚴肅起來,心裏也揪著。在與食俱進我們坐在二樓,我特意點了冰水,也不許他喝酒。坐在相對的兩個大沙發裏,我們不像已婚夫妻,反而像最初對立的兩個個體那樣開始談話。我希望他解開我心裏的結,那樣,我就真的放心快樂了,開始期待我們的結婚儀式了,可以投入一切不管不顧,把那文件夾裏的東西統統忘掉。
“你怎麽了?”他拉著我的手拍了拍,細細的摸著我帶婚戒的手指。好幾天裏,出去吃飯我吃什麽都不香,他說幹什麽都提不起精神。我從結婚那兩天就覺得累,休息兩天不但沒緩過來,反而越來越累。
“身上來了嗎?是不是有了?”他走過來坐在旁邊摟著我,我出神的盯著桌上的冰水,搖了搖頭。我現在忽高忽低的情緒根本不是因為有小孩,我的姨媽準時來找我。而且爸爸媽媽私下裏也明令禁止我現在要孩子,畢竟儀式還沒有辦。
“我挺好的,什麽事都沒有。你給我說說你前妻吧,我想知道,真的。”我說這話別扭的厲害,心裏擰得直疼,還是忍不住提了。我坐進沙發裏抽回手,讓自己立場堅定起來,雖然不提前妻是我說的,但我現在想知道,也必須知道。他有很有心思腦子,我轉不過他,但是證已經領了,我想要他跟我坦白。
“你想知道什麽?”他認真問我,我想了想,也隻能說,“所有吧,該知道的,我都想知道。”
我們倆都沒說話,我心裏祈禱蜜糖過後不要是毒藥,結婚第二天點開苗苗的郵件知道陳家棋在國內的時候,我心裏狠狠疼了一下。楊憲奕當著爸爸媽媽說她人在國外。我那時百分百相信他,現在依然信,隻是看他會怎麽跟我講。
“她叫陳家棋,以前是舞蹈演員,現在應該也是。她比我小四歲,一直都在國外跳舞,三年前我們分居了,也算是分手了,去年底辦了離婚手續,算算馬上一年了。後來一直沒再聯係過!”
“你們為什麽離婚?”我靠在沙發的一個角蜷起身子,不再有一點聽故事的放鬆,心裏缺了什麽似的七上八下的難受。
“我告訴過你,感情不和,而且是三年的事了,早過去了。現在沒有她,以後都沒有她,隻有你。”他像是跟我保證,可我聽了總覺得不是三兩句那麽簡單。感情不和是個太大的帽子,什麽樣的感情?為什麽不和?
“是因為她不能生孩子嗎?”我問的很直接,我第一次跟他見麵時就想這麽問他,拖遝了這麽久,已經結婚了我才問出口。
“當然不是!若若,你是不是覺得我結婚就是為孩子?為了讓你給我生孩子才娶你的?”他皺皺眉,反問我的話好像在職責我不相信他。我一點不想吵架,想把事情說開了,所以我沒隱瞞自己的想法。
“我最開始就這麽覺得的,後來改變了想法。”
我和他這段感情到底是因為三句話,之前有什麽淵源或者其他,我通通不知道,我很煩亂也因為這個,我投入的很快很徹底,卻總是站在楊憲奕身前。他知道我的一切,我隻知道他的一麵。
我貼過去靠他懷裏,以為親昵些他能多告訴我一些,但他隻是坐直了身子告訴我,“你應該相信我,過去對我來說就過去了,什麽都不是。我娶你就是因為是你,是喜歡和愛,跟孩子沒關係。過去不重要,懂嗎?!”
我想懂,可我不懂。我們還得趕時間去他家裏吃飯,談話由此打斷沒有進行下去。
我第一次見到了婆婆,見到了小姑,也見到了已經認識的準公公。楊憲奕嚴厲的一麵我知道遺傳自誰了,我看到準婆婆嘴角的線條就開始害怕這個威嚴的老太太。小姑大我八歲,好像也長一輩一樣,看我的眼神和婆婆一個樣。
水到渠成的婚事,在準公公那裏怎麽都覺得順利簡單,可準婆婆一和我說話我就心裏打鼓,她和小姑審視我好像透視一樣讓人不舒服。我沒地方躲,就坐著老老實實回答問題,楊憲奕一直陪著我幫襯我,可我還是覺得心裏難受。
爸爸媽媽最開始並不喜歡楊憲奕,但是從來沒給他太難看的臉色,我的準婆婆不是,她不笑嚴厲的眼神好像總在責備我。我小心回答所有問題,還是見不到她笑,吃菜我都沒夾離自己遠的,就吃靠近自己的一盤青菜。楊憲奕給我夾菜婆婆就會看我,像瞪我一樣,然後小姑也差不多,我多一口都不敢吃,飯後還主動去廚房幫忙。忙手忙腳的,我打碎了一個碗,小姑從身邊過去,口氣苛責的告訴我“以後仔細點。”
我給準公婆泡了茶,眼睛裏卻求著楊憲奕趕緊帶我走。可婆婆似乎作對一樣,偏偏那時候發話讓我進書房單獨問話。
我討厭封建製的大家庭,我討厭嚴厲婆婆,領證前沒見到楊憲奕媽媽我覺得僥幸,現在我後悔了,知道他有這樣的媽媽,我可能都不嫁他了。
可又能怎樣,一切都晚了。
爸爸也曾經單獨和楊憲奕談過,但是他厲害,他能搞定爸爸,我卻搞不定他媽媽。她問題特別直接,問我有沒有在準備要孩子,準備什麽時候要,懷孕有孩子以後還要不要繼續工作,最後問了我的生辰八字。好像我是專門嫁進來生孩子的機器人一樣。
我被巫婆折騰了一番,前前後後隻談了二三十分鍾,卻覺得好像有一輩子那麽長,走房準公公招呼我嚐嚐新點心,我一口都沒吃不下,還要在小姑和婆婆視線下裝樣子,強咽了一大塊。
我覺得肚子裏存了氣,難受得厲害,回去的車上,楊憲奕怎麽問我我也不說,就自己看著窗外。我還是把嫁人想簡單了,想到以後每個周末都要回他家裏受荼毒,我胃裏難受的直想吐。甚至,我後悔草率就讓他的迷魂湯灌暈了,答應了領證。
車開到自家樓下,六樓我的小房間還亮著燈,我特渴望爸爸媽媽的溫暖,應付的親了下楊憲奕的臉就往車下跑。他跟在我後麵上樓,送我到門口,本想跟我說話。我因為心裏都是氣,根本沒打算讓他進門,他話剛說到一半,我碰的一下把門拍上,把他關在了外麵。
他也是怕我的吧?!
“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其樂無窮。”這是毛主席N年前說過的話。我趴在床上不知為什麽想到了這句話。要是回到古代,楊憲奕就是我的天,我得仰仗他,可現實裏我還跟他小鬥著智慧,他比我厲害得多,我鬥不過。婆婆算我半個地了,她給我臉色看,我說不出什麽就覺得輸了大半截。學校裏還擺著個馮綸,雖然現在貌似太平,但是以後少不了勾心鬥角的時候。這些林林總總加在一起,我一點兒不覺得其樂無窮,我覺得苦不堪言。尤其,我還沒算上楊憲奕那個前妻陳家棋。
在床上回想見婆婆的事,我知道楊憲奕還是跟進來了,爸爸媽媽不會把大女婿扔在門外不管不問,他們三個在客廳裏不知道聊什麽,我繼續趴著沒好氣地回想今天我的一言一行。
從與食俱進出來我心裏就不痛快,陳家棋的事情總是半張揉皺了的紙,又捅不透,隻能幹著急。進門的時候我挺乖巧小媳婦了,我也主動叫媽了,雖然違心,但我臉上是笑的,手上舉著禮物,楊憲奕他媽媽憑什麽拿臉子給我看。還有他妹妹,我比她小八歲,我吃過的米飯比她吃的鹽多不了多少,她該讓著我,論輩分叫我句大嫂,可她沒有,她跟著楊憲奕叫我若若,一點都不尊重我。
婆婆在書房裏審我的時候,連口水都沒給喝,小姑在廚房訓斥我的理由,無非是我手滑打碎了一個碗,這些放在自己家裏無論如何都不會發生,可放在別人家裏,我比受氣的丫鬟還憋屈,我想不明白自己哪不好了。飯桌上楊憲奕給我夾菜我哪錯了。
我捂著被子,腦門上都是汗,把眼眶裏濕濕的感覺逼回去。我不能哭,不能老哭,以後的日子還長,第一天就這樣,我以後怎麽辦。
不知哪來的邪火,我掀開被子衝到客廳,把楊憲奕手裏的茶杯一奪,抓著他起來往外趕:“你回家,不許在我們家待著,不許喝我們家水,不許坐我們家椅子,不許跟我爸爸媽媽說話!”我嚷完了氣喘籲籲的瞪著楊憲奕,眼裏發熱,手還緊緊抓在他領口的衣服上。
媽媽過來拉我,爸爸口氣也嚴厲了,“兆兆,鬧什麽呢,放開憲奕!好好說話,多大人了,不許胡鬧。”
我聽他們護著楊憲奕反而說我就覺得小針紮一樣,紮得心裏哪都疼,在楊憲奕家受的氣一下子就爆了,推開楊憲奕,我恨不得一輩子都不再見他,跑回屋裏碰的鎖了門,撲在床上忍不住哭了起來。
我難受,我太難受了。陳家棋讓我難受,婆婆小姑讓我難受,楊憲奕也是,現在連自己親爸親媽都護著他,我覺得整個世界都背叛我了,還不如幾天前不領證,我是我他是他的單過好。
我後悔結婚了。
咬著枕頭,眼淚嘩嘩往下淌,我聽見敲門聲也不去開,我知道楊憲奕在門外叫我呢,我就是不理他,我以後再也不跟他說話了。他今天就該把陳家棋的事前前後後都交代清楚了,在他媽麵前徹頭徹尾護著我,不讓老太太精神摧殘我,他該教訓他妹妹不尊稱我大嫂,反正他今天做的不好,哪都不好,平時他管我治我的法子今天在別人身上一點沒用。他就是看著我好欺負,把我騙到手了開始不管不顧了。
我以前會當著爸爸媽媽哇哇哭著耍脾氣,可今天我誰也不想見,我覺得我自己是一國的,誰也幫不了我,也不想幫我。哭長了,肝腸寸斷的,我爬起來壓著肚子,胃裏不停往上返酸水,我想吐,覺得楊憲奕家吃的飯肯定也欺負我的胃,讓我消化不了要做病了。
爬起來去開門,楊憲奕還堵在門口,一臉擔心,爸爸媽媽也在廳裏等著,他過來扶我被我推了一把,我覺得他現在關心都是假惺惺的,踉踉蹌蹌往洗手間跑,剛跑進去門都沒關好就吐了,弄了自己一身。
衛生間的門從麵撞開,我顧不得管,趴在洗手池上一直吐。晚上吃那點青菜米飯,連帶著與食俱進喝的清水我都吐了。抓著洗手槽,我腿發軟,頭裏有跟筋抽疼得厲害,後腦勺要炸了一樣。楊憲奕在後麵一把摟過來支著我,不停給我捶背,爸爸媽媽也來了,我抬起臉在鏡子裏看他們,下一刻嗓子裏有東西往外頂,一憋,難受湧出來,把早飯那點東西都吐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還在哭,就是咳得厲害,支著洗手槽的手直哆嗦,一頭一身的汗。爸爸媽媽嚇壞了,端水讓楊憲奕喂我漱口,擠進來給我捶背,“兆兆怎麽了?”“兆兆,哪不舒服?”
我說不出話來,身上沒力氣,吐完了就往後坐,被楊憲奕接住。他按著我的胃,抱著把我弄出了洗手間,回了我自己房間。
氣一時撒不出來,吐也吐幹淨了,不存食我精神好了很多,有了心思好好哭,他們灌我喝水漱口,給我擦汗換幹淨衣服我都沒反抗,就老老實實讓他們擺布我,哭得淚人似的。我累了,頭還是一抽一抽的疼,躺在床上抱著被子角,三個大人圍著我床邊幹著急。
“媽,我跟她說,您和爸別著急。”楊憲奕坐我旁邊,回身跟媽媽說話,我一聽他叫我爸爸媽媽就來氣,坐起來啞著嗓子跟他頂,“不許你叫!不許叫!不是你爸媽,是我的!你媽是你媽,我媽是我媽!不許你叫!”
爸爸媽媽見我這樣不講理,認為是耍小脾氣的夫妻內部矛盾,退出去帶上門,看楊憲奕的眼神頗為同情。我受不了,恨得不行,我抬手就打人,又拍又捶的在他身上發泄。他也不攔著,讓我打,等我打累了,人又軟了,才趁勢把我抱了個滿懷。
“哪不舒服,看看去吧?”
“我不看,我沒病!”我哽咽著閉上眼睛不看他。跟誰鬥我都鬥不過,就想自己一個人待著。他賴在旁邊,我心裏煩。他一根我來軟的我就要崴泥。
“是因為陳家棋嗎?你好了我給你講,你想知道什麽都給你講。我媽就是那樣的人,她心裏喜歡臉上也不會帶出來,第一次見總得有點婆婆的威嚴。憲珍我已經說她了,讓她以後叫你嫂嫂。至於孩子的事,甭放在心上,生不生是咱們的事,他們著急也管不來。聽話,別生氣了。”
他一番話把我憋氣的地方都點到了,原來他什麽都知道,他不傻,他精明著呢,知道怎麽哄我。我也不答,就跟傻子似的哭得更起勁,又摟著楊憲奕不放手,掐他,捶他,他就是把我摟得死緊。
“你……你對我……不好……不……不過了……”我們結婚第一晚我就說過這樣的話警示他,他拍著我的背,給我把弄亂的頭發順到耳朵後麵。把我放回去拉著我的手在他身上打了幾下,好像發誓似的,“今天我錯了,以後不了,別哭了,該哭傻了,得了。”
我腦門上都是汗,吐完了我也累得厲害。我沒辦法了,都嫁他了又不能為這些就離婚。哭唄,楊憲奕好像是挺害怕我哭的。我本來就傻,傻了才嫁給他。抱著被子蓋住臉,我繼續不管不顧的哭,我知道他貼著我也躺到小床上,把我和被子抱到懷裏搖啊搖的。
“怕你了,別哭了,周末咱不回去吃飯了還不行嗎?”他隔著被子求饒一樣,我還掉眼淚呢,又覺得心裏痛快了好多,把頭蹭出去,吸吸鼻子告訴他,“明天……明天你把楊老虎給我送來。”
生活總是讓人累的!
各回各家,各找各媽,我把能想到的氣人話說差不多了,也困的不行了。他什麽時候走的,或者跟我睡了一會兒我都不知道,總之第二天早起,爸爸媽媽不讓我吃早飯,讓我餓著停停食,說是楊憲奕囑咐的。
媽媽把我叫屋裏問,知道我身上一切正常才放我去上班。我精神爽利了一些,但是還差得遠,我還沒鬥贏,我還沒讓楊憲奕老實交待問題呢,所以不能高興的太早。他哄我時話都特正特貼心,不代表以後行動也能跟進,他太狡猾了,我在出租車上提醒自己不要輕易進陷阱了。領證的迷魂湯這輩子不能再喝第二次。摸著肚子,我決定從現在起到他表現讓我完全滿意之前,絕對不生。打死也不生,就是婆婆把我身上瞪出兩個洞,也不生!
還沒到學校楊憲奕就把電話打過來,噓寒問暖的口氣充滿疼愛,說是要帶我去看醫生。我堅持自己沒病,隻是昨天受氣存了食,他說什麽下班都要來接我,說是至少讓上次那個男大夫給看看,他才放心,才給我楊老虎。我覺得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就勉強答應了。
終於正經上班一天,我和《說文解字》組幾個研究生一起開了個小會,馮綸帶的《文心雕龍》已經全麵鋪開了,因為我個人原因拖遝了工作,我希望盡快趕超過去。十月放國慶節大假前,我還要參加學校的中青年教師演講比賽。雖然不能代表古籍處了,但是代表我個人參賽更好!我要把《爾雅校注》撿起來,沒什麽好贏的,自然也不會輸什麽。
一邊忙手邊的事,又在想昨晚。現在我知道楊憲奕怕我哭了,也怕我鬧脾氣,算是一項很大的進步。我不是隻會撒嬌,我也是看瓊瑤劇長大的,我挺能哭的。小時候看《媽媽再愛我一次》,我哭濕了兩條手絹,回家寫了特別深刻的讀後感頌揚母愛,後來被當成範文在同學間傳閱。我不是林黛玉,但是我知道林黛玉怎麽就抓住了賈寶玉,該哭的時候,還是哭一下比較好,楊憲奕會害怕的。我決定下次談陳家棋象征性要哭一下,讓他怕一下。
工作一上來就很多,我們組幾個研究生都是外地孩子,有個叫陳賡的年紀不小了,竟然比我還大一歲,中午大家一起吃飯的時候他主動幫我端菜,叫我“戴老師”,我還有點不好意思。以前古籍處大家都叫我小戴,我年紀也確實小,到了中文係,大部分都是本科生,我就成老戴了,掏錢給他們加菜的時候,我拿出了當老師的架勢。
我基本沒動筷子,收買人心的時候,我胃正壞著,想到楊憲奕的話我雖然非常想忤逆,但還是隻喝了一小碗熱湯充饑。看著幾個研究生大快朵頤,我們熱烈討論分配《說文解字》裏的任務。陳賡給我夾了兩次菜,我都笑笑推辭了。舉起手,任誰都能看見我無名指上的素圈戒指,我是已婚女老師,得跟男學生保持好距離。從關浩事情之後,我這輩子再不跟曖昧沾邊了。
下午中文係黨支部開會,我是落後的後進分子,獨自一個人留在係辦旁邊的助教辦公室看書,手邊有《說文解字》,看累了就翻翻《爾雅校注》。除了我,其他兩三個助教都遞交了入黨申請書,我知道大二馮綸就入黨了,一直是係裏的積極分子,所以都去開會了。從這方麵我也討厭他,削尖了腦袋鑽,最後不過留校跟個古漢教授手邊,不知要多久才能熬出來。
我正在看書,辦公室的門開了,我聽見腳步聲很隨意的抬頭,正看見馮綸一步步衝我的辦公桌走過來。我不想在意,可低下頭看書又分了心,覺得那腳步越來越近,最後停在我椅子旁邊。
辦公室裏沒別人,樓道裏偶爾有課後在係裏自習的學生。我闔上書想馬上離開,一本《文心雕龍》正壓在我的《說文解字》上麵。我聽見馮綸很輕佻的問了句:“聽說古籍處關浩為你挨得處分?”
我根本不打算回答什麽,關浩愛怎麽樣跟我沒關係,馮綸站得離我近,我退一步從位子上起來,看都不看他就往外麵走。
“戴若,何必呢,沒結婚的有的是。”這句話太惡毒了,我站在辦公室門口手扶在門上跟讓人悶頭打了一拳一樣,中午和研究生吃飯的快樂蕩然無存。馮綸不是東西,幾年前我就看出來了,我隻是沒想到他還這麽惡心。
轉過身,我壓製著火氣,不想輸給他。自從車站他主動跟我搭訕之後,我覺得他就是有目的來的,所以我得小心。但這時候人總是逞口舌之快,我覺出自己說的不是最得當,但看見馮綸臉上掛不住的表情我心裏隻想到圖痛快。我聲音不高,一字一句的告訴他:“我跟誰也不跟你!”
走出辦公室好遠我才站在牆邊喘了口氣,不遠處是係裏進門的穿衣鏡,我站在鏡子前看自己。今天我臉色一點不好,沒怎麽吃東西麵有菜色,但是我的眼睛裏都是火,好像無法熄滅總那樣熊熊的燃著,我不是還在意,我隻是受不了人這麽當麵侮辱,好像關浩老婆當麵罵我破鞋一刻的感覺如出一轍。
過去的兩段感情,我到底做對過什麽,還是什麽都是錯的?
一個人在係後的小花園坐著,透了口新鮮空氣,我不想因為馮綸的話讓自己失控,畢竟以後我們還要在一個辦公室裏共事,還要給同一個教授賣命。說實話我不想幹了,就像當初在婚禮時想到的那樣,有馮綸的地方,我一秒都待不下去。這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跟楊憲奕說,如果他知道了,不知會是什麽反應。
待到下班時間我才回辦公室拿書包,看著桌麵上的《說文解字》,我苦笑了一下。人不如意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我四麵楚歌的時候,馮綸就加進來攪和,可謂腹背受敵,讓人從心裏覺得又累又厭。
為過去買單,我買過兩次了,頭上還留著疤痕,以後肯定不會了。我把《說文解字》裝進包裏,想回家加班做。我要進全力盡快弄完,然後申請調回古籍處去,哪怕回不了古籍處,我也想去別的地方,不想再看見馮綸。
出了係裏,視線不像圖書館那麽開闊,還是一眼能看出楊憲奕的黑色吉普,我上車還顧忌學校裏沒有怎樣,車剛一開出學校側門,我就湊過去挨著楊憲奕歎了口氣。
“怎麽了?心事重重的?”他一邊開車還過來摸摸我是不是發燒了。
“我覺得累,楊憲奕,你以後不能氣我了聽見嘛,我真累了。”我靠在座位上,索然無味的品味著這些日子的生活,聽見後座上喵喵的叫聲,振奮了一些。
“好。”他回答的簡單有力,讓我心裏安慰了一些。回身從後麵抱來了楊老虎。幾天不見,楊老虎都不認識我了,開始拿小爪子撓我。
“它把我忘了,它不喜歡我了!”我有些埋怨,繼續逗弄它,手指尖被它撓出長長的一道刮痕。楊憲奕過來揉揉我的頭發,把楊老虎放回籃子裏,攬我過去靠他肩上。
“若若,不開心的事,該忘就忘,該過去就過去。開心的事,緊緊抓住,讓自己多開心一些。人活著不能老沉在傷心和過去裏麵,就不那麽累了,懂嗎?”
我在說貓,他給我講的遠遠不是一隻貓這麽簡單,但他說的是對的。
抗爭馬上開始!
雖然我一直堅持自己沒有病,還是被楊憲奕載著去看病了。我以為隻是簡單的讓他朋友看看,沒想到還預約了坐堂老中醫,特意等著我下班。
又是號脈又是看氣色驗舌苔,老爺爺給我看了好久,問了好多問題,從小到大什麽都有,我覺得有些蹊蹺,楊憲奕總在旁邊拍拍肩讓我放心。
寫方子的時候我被領出來,他依然在裏麵跟中醫談話,我看著診所外燈火通明的街道,無意間瞥到牆上掛的宣傳材料。其中一張是孕婦孕期服食中藥的禁忌,一條條列的很詳細。我逐條往下看,還沒看完楊憲奕就出來了,和老中醫握了握手。
“我怎麽了?”車上我跟他要方子看,紙上一味味中藥這個兩錢,那個半兩的,好像我得了大病一樣。而且開了兩三個方子,我不知道對的什麽病症,我身體一向很好,沒有病,我也很討厭吃藥。
“沒什麽,看完了沒事就放心了。”他這麽說我還是不相信,我覺得肯定是和生孩子有關了,一想到這個我就不高興。“是關於生孩子嗎?”我問的聲音特別大特別衝,白天在學校還受了氣,一點火都壓不住。
“剛才還說你肝火太旺,別老生氣。跟孩子沒關係,是看看胃,昨天不是吐了嗎?最近胃口也不好。”他越輕描淡寫我越不信,我肚子裏的氣越大。他肯定讓人看看我能不能生孩子,要不就是他媽媽攛掇的,我記得剛才醫生還問我月事準不準這些私密問題。我討厭他瞞我,到了與食俱進他要帶我下車,我坐在位子上一動不動,一連問了好幾次:“是不是看生孩子去了,是不是給我吃藥準備生孩子?我不生!你不告訴我我不吃飯!我討厭你!”
他本來已經下車了,搖搖頭又坐回來,拉著我的手細心的開導。“若若,別亂發脾氣,對身體不好,昨天吐了,這些日子你胃口都不好。我今天讓自耕找的中醫幫你看看是不是大毛病。剛才人家說了,就是肝火旺,總愛生氣才會胃不舒服。不是孩子,我保證,要是需要看孩子的事我肯定提前告訴你,不騙你,真的。”我一直在情緒裏,有種一觸即發的怒火在胸口燒,我一點不好受,累得厲害一天又沒吃飯,還受了馮綸刺激。我覺得他要是誆我我就沒法活了,可他眼神那麽真誠,也不和我發脾氣,我就是說了任性話還是在一邊等著我想通。他上班一天了肯定也累了,最後我半信半疑的讓他領著下車,抓著他的外衣又確定了一次。
“不是生孩子?真的?你保證!不許騙我,楊憲奕,不許騙我!”
“不是,真的。進來吧,吃點東西早點送你回家,今天看起來沒精打采的。”他摟著我往裏走,一路勸慰著。
進門好像侍者已經知道我們要來,直接引著我們上了二樓。對二樓的環境我已經非常熟悉,找到靠窗邊的大沙發坐進去,趴在靠背上看窗外。
“想吃什麽?”他把菜單推給我看,以前都是他點了我吃,很少讓我自己點東西。我對著各種食物的照片也沒什麽胃口,翻到最後實在找不出來,就跟他說:“我想吃你做的雞蛋羹。”
我以為他會接過菜單點菜,可真的一下子拉著我從沙發上起來,“走,回家,我給你做。”
我隨便一句話他真當真了,事隔好幾天,我又回到我們新婚的家裏,懷裏抱著楊老虎在客廳沙發上聽音樂。元帥和將軍進門時圍著我轉了半天,楊憲奕怕我煩,把它們趕到書房鎖了起來。
聽他一個人在廚房切東西做飯,我心裏躁動的火氣慢慢安撫下來,他給我選的音樂也是極安靜的,聽了不會心浮氣躁。楊老虎喝了些牛奶一直在睡覺,我不吵它,摸著它細細的梨花色絨毛。
客廳角落裏還有六分我沒拆開的結婚禮物,一個星期已經過去了,現在這些都是我的。我不著急拆,看著精美的包裝,好像能透過盒子看到楊憲奕那份心意,拆開了,不管是不是喜歡的總和想象不一樣,我想在想想就夠了。
“若若,洗手去,一會兒吃飯了。”他進來拉我去廚房洗手,幫我擠洗手液,拿毛巾擦手。我把滴水的手伸他麵前,像幼兒園小朋友一樣讓他一點點擦幹淨。他擦好了,我把手放回龍頭下,擠上洗手液揉出泡沫再衝幹,又伸到他麵前。他還是那樣細細給我擦,每個水珠都抹幹幹淨淨。我第三次把手放在龍頭下,他把毛巾放一邊,把洗手液擠在自己掌心,揉成很多很多泡沫,握住我的手,十指絞纏,抬頭對視的時候,低下頭親了我。那些泡沫很多,衝了好久,我的手在他掌裏揉轉,他親的很輕,滑到我鼻尖上,又貼著額頭,像個慈愛的長者。他把水滴一點點拭幹了。我舉著手聞了聞,有一種洗手液的薄荷香味,每個指甲都幹淨透亮,再去聞他的,有一樣的味道,終於有了點開心的理由。
他做的雞蛋羹很老,應該說非常老,而且是一大盆,我坐在客廳沙發裏,靠著他吃。兩個勺子,一個是我用的小哭臉,一個是他用的大笑臉。他的勺子比我的大好幾號,一口吃我四五口的東西。我邊吃邊玩,他拿過去跟我換,說:“以後不許老哭,老哭對身體不好。大夫說了以後要調脾氣,脾胃才能和。聽見沒?”
最近這種狀況,我哪笑得出來,用個勺子都要和身體聯係起來,我覺得吹毛求疵了。“我身體好著呢,昨天吐是讓你們氣的。你們不氣我,我吃的香睡的著,你以後別老氣我了,我肝火就不上升了。”
我不講理的時候天王老子來了我也不講,我接著說:“周末我不去你們家吃飯,你們家飯對胃不好。你來我們家吃飯,而且你媽你妹都不喜歡我!”
“胡說,我喜歡他們都喜歡!你是跟我過,是我媳婦,他們沒道理不喜歡。不能第一次見就給自己下套,我媽肯定喜歡你!”
“為什麽?”
“因為我喜歡!”
我對這個答案不滿意,張嘴就給他一句:“你爸媽喜歡陳家棋嗎?”
男人永遠感受不到婆媳之間的暗潮湧動,我看他一聽陳家棋臉色終於沉下來,趕緊噤聲埋頭吃雞蛋羹,可剛吃了兩口他就把碗拿走了。
“我還沒吃飽呢?!”
“少吃,昨天存過食,留著肚子一會兒還得吃藥!”他不像剛剛那麽和顏悅色了,我的警惕心一下子也上來了。不知道他又要給我灌什麽,這次不管是迷魂湯,是下藥我堅決不能上鉤。
他收拾碗筷,我抱著楊老虎躲在屋子角落,楊憲奕開始不管我,等袋裝的中藥溫好了,我見他一手藥袋子,一臉凶神惡煞,黑鐵塔一樣過來逮我。
跑沒兩步楊老虎就從我手裏掉出去了,連扯帶拽的我被拎進了臥室。撞門的一刻,我咬牙告誡自己要抗爭到底!
也許剛剛開始?!
楊憲奕剛剛在廚房跟我洗手親我時還是一個好人,等端著藥碗過來讓我喝,那表情和架勢讓我想起了《啞妻》裏的男主角。為了怕老婆生下第二個小啞巴,男主角逼著老婆喝墮胎藥,我瞪著楊憲奕,覺得他看起來比那男主角還頑固。他不是滿臉凶神惡煞,他無風無浪的端著藥,好言好語的說:“若若,過來把藥吃了。”可就這句,聽起來就不像好人。
我覺得那碗裏肯定有名堂不是什麽好東西,今天看中醫的時候,我就覺得不是好事情,所以態度特別堅決:“我不喝!”
我站在床上,楊憲奕站在床前,我比他高有優勢,他端著藥怕撒也不敢過來抓我,我腦子裏有一個想法,他要是強迫我吃藥,我就跟他拚了!
“不苦,喝了對身體好,幫助消化的。”他越是輕描淡寫,我越覺得是給我下圈套呢,退到床邊打死不張嘴。
“我沒病,不喝藥!楊憲奕,你不許誆我!”
他端著藥坐在床邊,很是耐心的說服教育,“我保證對身體有好處,不信我喝一口。”我以為他不敢喝,沒想到真喝了一大口,而且似乎味道不錯,他表情像是品酒一樣。
我從站姿換成了跪姿,還是和楊憲奕保持了很遠的距離,半信半疑的看著他。“苦嗎?”
“一點不苦,味道不錯,有點像咖啡。”他舔舔嘴唇,好像挺享受的,伸手過來拉我,“真的,一點不苦。”
我放鬆戒心了,看他喝了,我想肯定不會和生孩子有關係,估計真是補藥呢,喝了我不虧,所以就往他身邊爬過去。
“今天學校有事嗎?下班時你看起來不開心。”他問到學校我就想起該死的馮綸,我不知道關浩的事他聽誰說的,但免不了以後在係裏會風言風語。我討厭和過去斷不幹淨,也不明白馮綸為什麽會回頭糾纏我。
“沒什麽大事,沒不開心,太忙了。”我隱瞞了馮綸的事,就著碗邊聞了聞,沒什麽怪味道,也不像他說的有咖啡味,我想舔一口嚐嚐苦不苦,楊憲奕突然把碗端開了,仰頭大口喝下去。
我一看這架勢就知道大事不妙,再往後退腰上早上了小夾板,怎麽也動不了了。楊憲奕就會對我泰山壓頂,我有了藿香正氣水的教訓還沒長記性,我腦子壞了又上他當。
我手想捂嘴被一下按在頭上,腦袋晃得跟撥浪鼓似的,他一壓我我喘不上氣就被逮實在了。世界上最無恥的就是楊憲奕,仗著自己和我的特殊關係又一次給我拽陷阱裏了。
他喂過來的湯湯水水沾到舌尖上就知道是苦藥,我咬牙切齒的跟他較勁。累了一天就吃了幾口雞蛋羹,三兩下我就沒勁了,不管不顧的隻能用唯一自由的手揪他耳朵,我除了會掐人兩下別的動手能力有限,體育也不是太好,體重更不足以反撲他。過去和同學口角了,就是有理聲高,可這招對楊憲奕不管用。他從不和我大小聲,就是使陰的騙人。
好在這藥他沒一下子強灌我,要不我肯定得吐出來。這藥味不是一般的怪,我喝一點他就喂過來一點,但不能不喝也不許往外吐,我努著嘴把他耳朵都揪紅了,嘴裏還是一口接一口的苦藥湯。這藥不像藿香正氣水那種穿腸毒藥,喝到後來是溫良的,還有些回甘,我也沒心思叫勁了,雖然還是不甘心,還是就他的範都喝了,最後一口咽下去,我舒了口長氣,他放開我卻還是剛才的姿勢,小心翼翼的觀察我的表情。
楊憲奕嘴邊有滴藥湯的水珠,我說不上是喜歡他這樣,還是討厭他。我自己嘴唇舌尖都是苦的,有那麽一刻,我心裏也是。他一眨不眨的看著我,好像這輩子沒見過我似的,還有點憂心忡忡。我躺著喘過氣來,盡量忽略喝完藥的感覺。我肯定是這些日子氣著了,胃裏不像以往那樣吃什麽都舒坦,有點往上頂。晚飯其實吃的很少,白天都餓著,可胃裏依然漲得難受,多少想吐。
“難受嗎?”他給我掠掠汗,我沒說話,數著他粗粗的眉毛,看著被我揪得火紅的耳朵有點哭笑不得。我沒那麽嬌氣,可也說不上好受。他灌也灌了,我現在埋怨也晚了,索性推開他坐起來。我不生病,我要壯壯的接著跟他鬥下去,我要讓婆婆和小姑喜歡上我,我要比馮綸帶出的研究生更出色,我該做的事情很多,唯獨不能生病。
他眼裏的擔心很重,我猜現在我裝吐楊憲奕肯定會變老實,能嚇嚇他。可轉念我又不想自己找罪受,還是老實巴交的靠著他休息了一會兒,把喝藥的不適壓了下去。
楊憲奕送過來一個很漂亮的糖盒,裏麵裝滿了糖果。我隨便拿了一顆剝了糖紙吃,那張透明的糖紙上寫著花花綠綠的字母,在我手心裏展平又揉皺,好像最近的心情一樣,總是反反複複。
“為什麽老不開心?學校有事嗎?”他問我。
對一對剛剛結婚的夫妻而言,我們的甜蜜期太短了,我覺得從領證開始我就開心不起來,一路糊裏糊塗的過來,到現在也不覺得婚姻真實。避而不談學校的事,我問起了陳家棋。
“楊憲奕,你爸媽當初喜歡陳家棋嗎?”
“喜歡吧。”他注視著我手裏的糖紙,我注視著他的眼睛,“我們從小就認識,算是一塊長大的。”
原來是這樣,糖衣裏麵裹著酸酸的果核,他和白天鵝是青梅竹馬,我是後來的醜小鴨。他不要白天鵝偏偏選醜小鴨,我不明白為什麽。他真像他自己說的已經把過去完全忘了?我不確定。近十年的婚姻,之前,甚至有更久的淵源,而我和他認識,不過短短的幾個月。
“楊憲奕,你後悔跟我結婚嗎?”我沒料到自己衝口而出竟然是這樣的話,他一愣,他過來握緊我的手,握得我有點疼,把那張糖紙都揉皺了。像是生氣一樣告訴我,“不後悔,從來不!你別老胡思亂想,把身體養好了,我們準備年底的儀式。”
我想說我有點後悔了,可這樣的話說了傷感情,我沒說轉開頭欣賞著我的新房。嘴裏的酸味擴散到心裏,又點點融掉了。
從認識他以來,我一直逆來順受似的被牽著走,我想擺脫這樣被動受製的感覺,我想真真正正開心地過日子。從床上起來,我拿著喝藥的碗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我站定回頭告訴他這幾天一直在腦子裏思考的問題。
我做了一個決定,和誰都沒說過。
“楊憲奕!”
“嗯?”
“我不想要孩子,至少,現在不要。”
我說的很慢,每個字都鏗鏘有力,態度堅決。我看出他麵色沉下去在思考,再抬頭,眼神裏還帶著寵愛的味道。我不知道他是真的同意了還是緩兵之計,總之他跟過來拍拍我的背拉住我的手,還是當初那樣緊緊握著,“走吧,楊老虎等你呢。”
他沒有回答,我也沒再追問。回家的車上,他耳邊還有些紅腫,我想給他揉揉,可手剛抬起來又打消了念頭。
我們之間的較量,或者感情,可能現在才真正開始……
暗潮?可能有暗潮!
我參加了演講比賽,十一假期前一周。比賽前幾天,每天楊憲奕都來給我當聽眾,抱著楊老虎給我加油,也從業餘評委的角度給我提些意見。《爾雅校注》他都會背簡單幾句了,隻是還不明白什麽意思。他不知道我腦子裏都是這些,我興起給他講,就會看見他微微皺眉。
我喜歡給他講古文,因為他聽不懂,我提問他一半都會答錯,我的形象立時高大起來,可以對他假裝打罵。如果我是古代私塾老師,楊憲奕是我的小書生就好了。不過我知道他一點算不上崇拜我,最多是寵我。有時候,他也不是什麽都聽不懂,隻是不說而已。
有一次我跟他說:“楊憲奕,豎子不足為謀,你就是這個豎子!”
他過來把我扯進懷裏,警告我:“你老公才不是豎子!不許胡說!”
我那時知道他不是什麽都不懂了,我問他幾個次,好的他就眉頭舒展,壞的他就瞪我,他果然狡猾。我以前麵對麵用古文說過他的好壞話他可能也是懂的。哎,我以後說話得小心了。
我記得那晚他在樓下要上車時,戳著我的額頭說:“我不當豎子,我隻給你當丈夫,大丈夫!”我聽了笑了。
比賽準確時間我沒告訴他,但當天下午我還是在禮堂的通道上看見他遠遠插手站著。我像個參加學校匯演的小學生似的跟他招手,他見了但笑不語,依然在通道很近的地方站著等我上台。
雖然禮堂裏那麽多人,可他和別的老師形象迥異。上台時我還有些緊張,可看到他在,我一下子踏實了好多,感覺信心都上身了,畢竟我最忠實的聽眾在,我想所有掌聲裏,也是他給我的最真誠。
我不知道當時馮綸在不在,我也不在乎,我把這麽長時間準備好的演講淋漓盡致的展現給所有聽眾。我看見了關浩,我也看見了圖書館副館長,我看到很多曾經熟悉又陌生的麵孔,我笑著講完最後一個字,聚光燈打在臉上,有種不真實的舞台感,不過我覺得這樣就夠了,笑著尋找台下的楊憲奕,他衝我擺擺手,立起了大拇指。
我得了第二名,當然,有好幾個第二名,我依然非常開心,合影時把小獎杯高高舉在胸前。這還是我在學校工作以來得的第一個獎。
這些日子我跟楊憲奕總是小暗潮不斷,但是在比賽這段日子,他脾氣比以前更好,每晚接我回家吃飯,跟爸爸媽媽有說有聊的,幫我準備。我想小獎杯也有他的一半,今晚我就分給他,在上麵寫他的名字,好好謝謝他。
如果不是我很任性,老陷在過去裏,也許我們的小日子過得挺好的。其實不提不開心的事,我們現在確實挺不錯,也挺讓人羨慕的。
比賽以後,楊憲奕送我回係裏,在路上我遠遠看見了馮綸。教工是不該在校園裏有太過親昵舉止的,可我還是一下子挽住了楊憲奕的胳膊,靠到他身邊。他低頭對我笑,握緊我一起往前走。我們和馮綸錯身而過,我用眼神顯示出極大的驕傲感,手裏緊緊挽著我的丈夫,我覺得勝了一次,終於出了口惡氣。
早不是大學生談戀愛的年紀,楊憲奕直到係門口才放開我。手鬆開我特別舍不得,我喜歡跟楊憲奕回到這樣簡單的感情裏,他其實對我很好,如果生活裏誰也沒有隻有我們兩個,我們會幸福的很簡單。因為楊憲奕會包容我的一切,給我我想要的生活。
“晚上帶你出去。”他走時故作神秘的告訴我。
“去哪?”
“你想不到的地方,下班我來接你。”他擺擺手,看著我走進係裏才轉身離開。
我並沒有進去,我躲在門後的小角落裏目送他離開,他的背影總給我一種想要依靠上去的感覺,我們為孩子的事不算愉快,也說不上吵架,隻是之後我們都有意回避那個問題,他也表現出一點點疏離。我感覺出來了。
馬上放假了,等假期裏兩個人朝夕相處可能情況就會好轉。我正想著,聽見身後有人說話。
“剛才是你愛人吧?”
是係裏的年紀差不多的女助教,我趕緊跟人打招呼,有點不好意思,好像自己是個早戀被發現的學生。
“是。”
拿著獎杯回辦公室的一路,我都忍不住開心。我參加這樣的小比賽他都會來,甚至比研究生時爸爸媽媽還緊張我,讓我很是得意。
坐在位子上我把《爾雅校注》收好了,把獎杯放在書包裏,開始忙《說文解字》分揀的事。
我帶的幾個人假期都留在學校,下午陳賡主動來辦公室跟我要假期任務,進門還祝賀我演講比賽得了獎。我算不上他們正式導師,連助教也不算,隻是給論文項目做些指導,也不好太武斷的說給什麽任務。就在我和陳賡討論《說文解字》的時候,馮綸帶著個女學生進來了。
項目不同,我們各談各的,陳賡出去的時候我才瞄到跟馮綸說話的女學生。是係裏大四的女生,學生會長,挺出鋒頭的。兩個人談著學習,可眼神中又有種說不上的東西。
我避了出去,不管馮綸要做傻事還是蠢事都跟我無關。在係外的小花園又碰到了陳賡,我們坐在長椅上聊了聊石教授給的課題項目,自然而然也聊到一些學習以外的話題。
他比我還長一歲,可現在卻跑來脫產念了古漢的研究生。我總覺得這是耽誤時間,畢竟生活裏能用到古代漢語太有限,不是念到博士在這個領域也沒有發言權。可陳賡似乎很無奈,言語間總是歎氣。
個人都有各人的心酸,下學鈴響的時候,我囑咐陳賡和其他幾個組裏的人假期都好好休息,不要一門心思撲在項目上。回辦公室拿書包準備下班,除了馮綸還有幾個老師在。
馬上放假了,大家都在閑聊,馮綸突然過來借古漢字典,我不好推辭遞給了他。他除了道謝,接字典時還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陳賡人挺不錯的。”
我沒明白他意思,我著急等楊憲奕來接我。為了低調,我讓他以後把車停在校外等。我跑到林蔭路上的時候,他的車還沒來,我想著晚上他要給我的驚喜很是期待,把書包裏的小獎杯拿出來左右端詳。
“陳賡人挺不錯的。”看著獎杯,我無意間又想了這句話,還有馮綸說話時的表情。
這是什麽鬼地方?
楊憲奕的車來了,上車猛一看,還挺帥。幾個小時前也見過,但他換了一身休閑便裝,不西服領帶了,看上去又年輕又有型。健身就是好,能保持身材,他馬上三十七歲,背影還是個壯碩的小夥子。
我不喜歡兩個人手牽手走在街上被人側目,好多年輕漂亮女孩但凡身邊的男人老點,胖點,歇點頂,就成了傍大款。楊憲奕可不是,我燙頭以後他跟我上街常常換便裝,兩人手拉手的沒人覺得我們差十歲,就象普通情侶一個樣,當然,現在我們是普通夫妻了。仔細看看,他也就三十出頭的樣子,一點也不老,正當年啊。
“看什麽呢?得獎開心吧?”他發動車子前總要把我頭發揉亂了,告別親吻時總要在嘴唇上咬幾下,已經養成惡習了!
“看你呢,當然開心了,都五年了,我第一次得獎呢!”我把獎杯拿出來擺在擋風玻璃前,紅色的小飄帶隨著車子擺動,我心情難得格外的好。“咱們去哪兒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我給你拿了衣服,一會兒換上。”他抄手從後麵遞了個紙帶子給我。
薄毛衣牛仔褲,沒什麽稀奇的,但都是新買的,尺碼是我的。路上我沒在意,抱著紙帶子炫耀我的小獎杯,跟他講獎杯的重要意義,我對爾雅研究傾注的心血。他聽了一個勁點頭,我覺得就是敷衍我呢,可還是挺看心的,畢竟今天他親自見證了我獲獎,特別來給我捧場,我一會兒得親他一口報答下。
地方到了,猛一看像是會所,又有點像博物館,楊憲奕進門就直接帶我去化妝間換衣服。我站在化妝間門口兩分鍾才弄清楚進哪個門,明明畫著豔女的大門出來的都是男人,相對的燕尾服裏倒是脂粉氣濃鬱。
“這是哪?”我回身問他,他手插在口袋裏靠在旁邊笑,又遞過來一個口袋,“去換吧,一會兒就知道了。”
從紙袋裏拿出新衣服,牛仔褲很包身,我站在穿衣鏡前看著自己前突後翹的,立時沒了女老師的斯文模樣。
毛衣是很正的淡灰,我喜歡的顏色,可背後鏤空好大一塊,一字領很深,再配上同色的細高跟鞋,我怎麽看怎麽都不像好女人了。彎腰都能看見……我不敢彎腰了。
抱著紙口袋護著胸出去,一看見楊憲奕我又嚇了一跳,他脫了外衣原來是和我同色的雞心領毛衣,顏色太協調了,走一起跟一個人似的。領口露出一點點,帶著點不那麽正經的味道,他的大灰狼感覺又來了。
“傻站著幹嘛?走了。”他過來拉我,我還不適應新高跟鞋呢,扭來扭去的跟著他,怕別人看我們是情侶裝,可他就是故意給人看,存了衣物一路都牢牢牽著我。我隻拿了裝零錢和手機的小手袋,跟他上電梯的時候趁著沒人又逼問他:“為什麽穿成這樣?幹嗎?”
我心裏自己還是下午領獎台上的女碩士,他把我打扮成這樣,雖然不妖豔,但總感覺怪怪的,尤其我們又穿了貌似情侶裝的同係毛衣。要是這樣去逛大街,回頭率肯定高。
“一會兒不許叫我楊憲奕!”我屁股上吃了疼,被他弄過去教育,“一會兒叫憲奕或者奕都行,不許連名帶姓的叫,聽見沒!”
我聽見了,皺眉頭,一時叫我怎麽改嘴啊,我都叫習慣了,最瘋最私密的時候我都連名帶姓的叫全名。真讓我叫他憲奕,還不如酸死我算了。
“我叫你別的行嗎?那兩個實在叫不出口。”
“叫什麽?”
我一下子也想不出來,就隨便說叫西曼得了。
“敢!”他人高馬大的,我踩了高跟鞋也得仰視,他眼神一變我馬上就知道要識好歹,勉強著自己叫了聲憲奕。
我雞皮疙瘩掉了一電梯,他聽了還算滿意沒再說我,電梯到了頂樓,我們像神秘情侶一樣進了一條兩麵全是玻璃的走廊,走廊很窄,肩並肩好像走在紅毯上的感覺。快到盡頭的時候,他攬上我的腰,在我額頭上親了下。
“不許叫楊憲奕!”
我努努嘴說知道了。
推開一扇玻璃門,朝九晚五的正常晝夜消失了,大廳一半是很暗的舞池,一半是觥籌交錯的吧台,響徹動感的音樂。
穿梭其間的男男女女,都隻有黑色白色和灰色,像某個電影裏的畫麵。我一下子成了進兔子洞的愛麗絲,在門口半天都不敢動。
“這是哪啊?”我怕他把我扔下,攥得很實在。
“屠岸穀。”楊憲奕看見我的村姑表情了,好像挺開心的。
我沒聽說過這麽奇怪的名字,我隻知道趙氏孤兒裏那個屠岸賈,進到這麽陌生的地方我還又點怕,一直躲在楊憲奕背後,怕被舞池裏的男男女女衝撞到。
“楊憲奕?”
他手上一使勁我就知道叫錯了,趕緊改口去了姓,“幹嗎來這兒?”
我看到舞池角落裏有情侶肆無忌憚的親吻,臉上直發燙。我不喜歡紙醉金迷,這裏也說不上腐化墮落,就是感覺和別的地方不一樣,很特別又有味道。大廳周圍掛著很多油畫一樣的東西,間或還有鏡子,金屬兵器,我隻覺得光怪陸離,怕一鬆開楊憲奕就會走丟,或者被拐跑。
“過來。”他拉著我,和遠處吧台邊的人打招呼,我聽見他們叫他奕,趕緊往他背後走,像要藏起來似的。
那些男人女人都笑了,音樂聲音再響,我還是聽真切了。從楊憲奕背後探出頭莫名的看著他們,也被他們看著。
我今天可剛拿了二等獎,應該挺胸抬頭才是。這的一般光明一半黑暗,總有些人格分裂的嫌疑,我回身看著舞池裏群魔亂舞,覺得楊憲奕怎麽也不該帶我到這麽不好的地方。
廳裏的音樂換成了很熟悉的Axel F,總有幾隻青蛙似的DJ叮叮來叮叮去,我原來以為這是星球大戰的音樂,還借用過在家裏練習希瑞變身。現在在這兒聽到,麵前又都是生臉孔,我一點希瑞的架勢都拿不出來了。
麵前這些人雖說生,可又好像都認識我似的,很友善的對我笑。他們也都是黑白灰,我能分辨出誰是一對,誰像是兩口子,誰看起來是好人,誰不太正經之類。在我細細打量他們的時候,有人給楊憲奕遞了杯酒,要給我,我縮著躲開了。我怕酒裏下藥,怕被別人欺負,想勸楊憲奕別喝。我剛要過去搶杯子,楊憲奕反而皺眉了,在我眼皮底下把杯子裏的酒都幹了。
“今天看起來挺精神的,頭還疼嗎?”那群人裏有人說話。我記不得聲音了,我記得口氣,就像第一次在與食俱進那些在我背後說笑的男人一樣。
大家聽了都被逗笑了,好像碰到什麽高興事兒似的。
仔細一看,說話那人我還真認得,我被關浩老婆拍磚頭之後,他來楊憲奕家裏給我送過藥,好像叫什麽耕來的。他身邊的女伴也是那次帶去的,兩個人都是一身白,手牽著手。
“別逗她。”楊憲奕白了那人一眼,把我推到身前,手就搭在我肩上,握得牢牢的,很正式的向大家介紹:“戴若,我老婆。”
瘋狂的青蛙開始了Disco,我聽見有人笑,有人開玩笑,我還看見有人豎大拇指,好像知道我今天得過二等獎。
一個陌生的黑衣長發女人靠在黑衣男身邊,很小聲地問了一句。
“她是希瑞?”
這女人是誰?!
這鬼地方我不認識,可我斷定這些人都認識楊憲奕!介紹過後,我努力記著千奇百怪的名字。尤其聚會的男女主人最怪,都是少見的複姓,一人一身黑。
那男人也有楊憲奕黑鐵塔的架勢,隻能說更甚。但是在黑衣女人旁邊又感覺成了溫順的肉食動物,兩個人走到哪都挺和諧。我很羨慕,楊憲奕在我旁邊從始至終都是老虎,從來沒當過乖巧貓眯,我也想在他下巴上騷騷癢,可怕摸錯了碰到老虎屁股惹毛了他。我已經有些日子沒提前妻兩個字了,一是我要忙著準備比賽,一是他聽了肯定又不爽快。
中藥現在我每天都得喝,他讓爸爸媽媽監督,給我換著樣的送糖果。胃是比前幾天好些了,但也不敢胡吃海塞,我已經錯過了好幾頓學校食堂周一的丸子,哎,可惜了。
楊憲奕去吧台拿酒了,我被安排在一圈矮腳沙發上坐,手裏是調雞尾酒的果汁。別人看我喝這個,都頗為好奇,還有人轉身拍楊憲奕問:“怎麽不給你老婆拿一杯。”
他回來坐在我身邊,給我又換成了蘇打水,手自然搭在我身後的沙發背上,好象摟著我一樣。
“不讓她喝,她不會,容易醉。”
大家聽了又是笑,我也覺得尷尬,人人手裏都是漂亮的酒杯,唯獨我像個孩子似的拿著馬克杯喝蘇打水,不倫不類的。
“快趕上赫哲了哈。”那個大夫帶著自己女友坐在我們對麵,他總是開我玩笑,剛才還帶頭問我希瑞的事。我還認生,一下子麵對這麽對楊憲奕的朋友有些不自在,也沒搞清他們說的赫哲是什麽。
聚會很熱鬧,時間越晚來的客人越多,黑白灰的色調把大廳分割成一塊塊,開餐以後,從走廊往下走半層,一個叫上官苑的地方提供餐食。我還不餓,沒催著楊憲奕過去,專心聽著舞池裏放的八九十年代老歌,DJ的混音很重,總讓人有跳舞的衝動,我隻是在錢櫃那樣的地方當著自己的朋友才敢瘋,雖然聽著音樂很喜歡,可還是規矩本分的坐在楊憲奕旁邊聽他們聊天。我是他太太,當著他朋友言行舉止可不能失態。
遠處有人叫楊憲奕,又過來一對白衣人,見麵還和楊憲奕擁抱一下,上來就問:“家棋來了嗎?”
在場好幾個人都馬上假咳嗽,我自己也不自在,好在楊憲奕拉起我的手馬上給對方介紹:“仿吾,我老婆戴若,若若,這個是晟仿吾,在國外念書認識的朋友。”
我估計我笑得挺難看的,斯文先生名字好聽,話是著實讓我不舒服了。他臉上也有一絲歉意,又不好說什麽,還是對麵的醫生先生出來打圓場,“仿吾,這位小姐是?”
先生身後的女伴人挺清秀的,一聽她工作我就產生了極大好感,她是市立圖書館的管理員,名字也格外雅致。楊憲奕讓出位子,我有機會和這位台小姐促膝交談,我們算是同行,我和市裏圖書館古籍處的幾個人還很相熟,話題自然不少。
不過我一直沒忘了陳家棋,先生提過之後,我想在場這些人八成都認識她,隻是不提罷了。楊憲奕今天可能就是專程把我帶來介紹到他朋友圈子。我想這麽好的日子,我又剛剛得獎,沒必要生氣,就放開了那個念頭,專心和台小姐聊了起來。
男人們一直喝酒聊天,我和台小姐一起去上官苑吃了些東西。那裏色調柔和了很多,像是個畫室工作間,流水席上有準備好的各式自助餐,我不敢多吃,就挑了幾樣好消化的素菜,要了碗熱湯。遠遠的楊憲奕和朋友過來,看我盤子裏的東西,轉身跟服務生要了一份魯肉飯加雞蛋。
我和台小姐用完餐回到屠岸穀,楊憲奕還沒回來,台小姐去找她的先生了,我隻好一個人在小角落裏坐下來,跟侍者要水喝。一會兒送過來,卻是杯熱巧克力。
這裏怪,連提供給我的餐點飲料都跟別人不一樣。
我不遠處的沙發上坐著幾個女人,本來也是無心聽她們閑聊,但陳家棋的名字從耳邊飄過去我就留心起來。低著頭假裝喝巧克力,小心張望那桌。
我聽見有個女人說:“得差個十幾歲吧,我以為憲奕還得飄一陣呢。”
“可惜了小羽,早知道家棋這樣,不如不和小羽分開。真可惜!”另一個年紀長點的接話。
這幾個算不上麵善,可我不想在意又不可能。巧克力有些燙,舌頭上一麻,心裏也有點亂。陳家棋哪樣了,小羽又有什麽可惜的?我聽過這名字,我也算認識她。那醫生看病時當我麵就問過楊憲奕小羽怎樣了,他沒回答。那晚叫小羽的護士長幫我掛號照片子,我出來時,她和楊憲奕站得很近談我的病情,我老早就看出他們相熟。
難道,是我低估楊憲奕的情史了?
他端著酒回來的時候,長舌女人已經不在了,隻剩我一個人在角落裏反複玩味著他們的話,越想越難受。
我今天得了二等獎本來心情大好,他給我弄來這個怪異的黑白灰聚會,見到滿眼生人,又聽來不三不四的話,我心裏堵上了。把熱巧克力往桌上一放,伸手就去夠楊憲奕的酒杯。
“幹嗎?”他舉著杯子往後躲。
“我喝酒!”他不給我杯子我就湊過去搶,我沒問他小羽是哪個,我先得喝酒壯壯膽。
“不許喝!喝水,飲料也行。”他一跟我反調我的小脾氣就來了,他端著杯子擋我,我一急就撲了上去,衝力有點大,差點連帶著楊憲奕一起摔下沙發。
他伸手抱我,正好把杯子露出來。我不管不顧的就著杯口就往嗓子裏灌,我知道他肯定喝酒,一到嘴裏才感覺不是平淡的酒,味道嗆人,一咽下去我立時有點想吐。
身後有人笑,估計看到我們夫妻這場不管不顧的恩愛了,用一個酒杯喝酒,我還賴在他懷裏。可我知道楊憲奕正要發脾氣,握我胳膊那隻手像大鉗子似的弄得我很疼。
“不許喝!”他又去奪杯子,這次是完全搶走了,不過酒也讓我喝差不多了。“還吃著中藥呢,不能喝酒!”他肯定是很生氣,每說一個字手下就更有力,我往後掙,他不但不鬆手,還放下酒杯把我拉起來往舞池裏帶。
我穿著高跟鞋,走路腳下拌蒜,他把我抓著到舞池裏,肆無忌憚的團團摟緊。很強的Disco音樂,懷舊風情,我借著酒勁抓著他毛衣的領口。我才不跳舞呢,我現在想弄清楚小羽是哪個?跟他有沒有不清不楚!
楊憲奕顯然也不是要跳舞,他的手在我背上鏤空的地方滑動,看似輕柔,實則是帶著我在舞池裏轉兩下,就到了大廳最黑的一邊。
我們停在把古代長劍旁邊,我現在恨不得把寶劍抽出頂著他脖子問出個所以然。我本來就夠反感陳家棋了,現在又多出個小羽,他要不說情,我劈他的心都有。
“楊憲奕!”我說話態度很差。
“不許連名帶姓叫!”
“我就叫!”
“以後不許喝酒!吃完了中藥更不許喝!”他又摟又抱的,我腳尖點地,努力想掙脫。一個勁兒頂嘴“我就喝!就喝!就就喝!”
“你敢!”
他是真要發火,我看他眼神就知道了。可我喝了酒有點上頭,膽子也上來了,瞪著他恨不得把小羽從他腦子裏瞪出來。
我們在古代兵器旁邊僵持著,外人看來不過是夫妻的曖昧的摟在一起廝磨。不知道我身上那隻手快把我腰摟折了。我心想他今天不交待清楚了,我以後都不跟他過了。他態度還這麽差,肯定是要維護小羽和陳家棋。
“我就敢!”
“若若,你聽話行不行?我是為你好!”
我腰上背上真讓他弄疼了,一邊掙紮一邊跟他喊,聲音很快被音樂淹沒了。
“小羽是誰?!”
反而是我坦白?
Goddess on the mountain top
Burning like a silver flame
The summit of beauty and love
And Venus was her name
大廳裏響起了我喜歡的老歌,我喜歡香蕉女郎,像喜歡ABBA的吉米那樣,可我現在不是維納斯,我也沒有她的利器和美貌,楊憲奕摟著我,我以為他會告訴我答案,可他在我耳邊卻說了完全不相幹的話。
“下午的男人是誰?若若。”
我心跳漏了一拍,一下子就不掙紮了,趴在他肩上頭像被澆了一盆冰水一樣清醒過來。我想不到他在說誰,又隱約知道他在指馮綸。他的口氣不是在談論一個普通人,反而好像什麽都一清二楚,我愚蠢的初戀和隱瞞的四年。
我很難受,咬緊了嘴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不想騙他,可我也不想讓他知道馮綸。我不恨馮綸了,雖然他不久前還拿話冒犯我,可我不恨他了,即使我覺得他和女學生搞曖昧,我也不關心,我隻是專心的幫助該畢業的幾個人做《說文解字》的項目,我要把說文解字裏每個形變字都分析清楚,不管是篆隸草楷,不管馮綸帶的《文心雕龍》會不會超過我,他已經完全和我無關,下午的二等獎,是我為自己得的。
“同事。”我抬起頭避重就輕,說完不敢看他。我想不出他怎麽會察覺的,我們隻在路上迎麵而過,誰也沒有注意到誰。
“是嗎?”楊憲奕終於把我放開,還圈在他的範圍內。我看著牆上鍛造的那把劍,想抽出來試試刀刃快不快。
我又被帶進了舞池,不是在跳舞,隻是搖搖晃晃的跟著楊憲奕,一會兒在他懷裏,一會兒被送出去又抓回來。他往哪我就跟過去,他讓我轉我就轉,我腳上的鞋跟很高,大廳的音樂並不適合慢舞,我不想跳隻想坐下來好好想清楚。我試著推遠他,但很快被帶回去。他像個老道的藝人,隨心所欲的操縱著木偶的線繩,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嘴角繃的很直,眼神裏是責備。
我知道,他看出我說謊了。
我說謊了,我就是說謊了。當著爸爸媽媽我也敢說謊,說我跟楊憲奕之前沒真的交過男朋友,說我和關處長隻是很友好的同事關係。他們會信我,可楊憲奕不會。
香蕉女郎的Cruel Summer,黑白灰融在舞池裏,有人貼麵細語,有人調情勾纏,我被按在楊憲奕胸前,貼著質地柔軟的灰色毛衣,隨著他左右輕輕移動。很拙劣的舞步,我心情也是亂的,沒了章法。不知道現在看起來我們是不是特別“恩愛”,也不知道以後的婚姻裏會不會都是這樣“恩愛”。
我靠在那兒半天不說話,再抬頭,不管他答不答還是問了一次:“小羽是誰?那護士長是誰?”
“朋友。”
他的回答也是兩個字,不帶感情色彩。我早知道他們是朋友,可到底是什麽樣的朋友?
我已經和他結婚了,就不想換舞伴,想一直跟他下去,可現在看來,我已經是他一而再再而三換過的舞伴,他以後會不會也把我徹底換掉?
“什麽朋友?”
“好朋友。”
我不喜歡這裏,不喜歡什麽屠岸穀,我討厭千奇百怪的黑白灰,討厭他那些朋友。兩個人在舞池中央停下來,手還是牽著,眼神焦灼在一起,似乎要較量出個高下。
我沒服輸,反而是楊憲奕突然覺悟,口氣動作都放柔了把我往回帶,“算了,以後不許喝酒,聽話。”
他又來軟的!我不信像他說的那麽簡單!
我們回到吧台都是麵色不佳,他朋友又圍過來玩笑,我夾在人群裏,和他隔一兩個女眷。
我現在心裏都是問題,也有氣,還有點沮喪。回身跟侍者要杯子,我給自己倒的滿滿的,仰頭就幹了。他認識我不是一天兩天,知道我能喝,我第一次跟他見麵就喝醉了,可能還胡言亂語跟他求婚了。
女人喝酒豪爽自然招來很多男人敬,我沒拒絕,誰給我碰杯我就喝,楊憲奕就看著我,起初並沒上來攔。我現在不怕喝醉,反而想喝醉給他看看。也許喝醉了我就敢告訴他馮綸的事,就不覺得那四年多丟臉了。
我一邊喝還笑著聽大家說話,我在人群裏尋找那幾個長舌婦,想上去問問有關小羽和陳家棋。喝了兩三杯,我心裏煩了。睿慈也結婚,嫁了個博士,但人家婚後挺幸福。我也嫁了,跟了個二婚的,還是睿慈老公的堂哥。說他對我不好冤枉他了,今天他還來給我助威加油,說他好我又覺得冤,他不告訴我前妻和他的過去,他一直刻意蔓著我什麽,領證以後我心裏就清晰起來,隻是沒想到又多出個小羽來。
支著頭,我壓下一陣陣往上返的惡心,看著桌上五彩斑斕的杯子。我寧可自己沒問過陳家棋,沒見過小羽。可現在說這些都晚了,有些事情知道了必然不痛快,我就是這樣自己找不痛快的人。
人人都喝著不同的酒,每種酒都有不同的味道,我這杯甜過之後是苦的,也許別人不相信,可我越喝越覺得苦,之前的甜味都沒了,被我知道的事攪得不剩一點甜味。
我虧了,我真是虧大了。杯子空了,酒瓶裏還有,別人要給我倒,被楊憲奕一把攔住。我沒醉,我還認得出他,我能看出他臉上盡量掩飾著不悅,泰然自若的給我擋酒,起身坐回我身邊。
我靠在他肩上,我們看起來異常恩愛,在一堆堆黑白灰裏,我們不比人家遜色。醫生帶頭起哄,楊憲奕猛然起身抱著吻了我。
我沒怎麽扭捏,在別人眼裏我是令人豔羨的小新娘。我嚐到他嘴裏的酒味,輕輕搭著他的肩,有點累了。兩件衣服是一樣的灰,一樣的柔軟,我們嘴裏的酒味卻不同,我們心裏藏的事也不是相同分量。
我就是有十個馮綸也抵不過一個陳家棋,畢竟我和馮綸荒唐的時候還隻是個膽小的孩子,最後把什麽都給了楊憲奕。感情沒有等價交換,得到的是不是值得,隻有我自己心裏清楚。
這個吻非常久,吻盡了我全部氣力。男人們吹哨起哄,敲著杯子為我們祝賀。分開時我天旋地轉的直接往楊憲奕身邊蹭。我又要醉了,而且可能馬上會吐。我頭腦一時很清楚,想著過去的感情死角。初吻給了馮綸,楊憲奕卻是吻我占我最徹底那個人。我愛馮綸恨馮綸時間最久,可最後卻一心跟了認識幾個月的楊憲奕,希望跟他過幾十年。我以為要死要活的愛沒有開花結果,我和楊憲奕不溫不火就結婚了。也許,愛並不那麽重要。
拉著楊憲奕起來,我堅持出去透風,我不想吐在大廳裏,也不想再暴露在陌生人麵前。他應該察覺出我有點不舒服,剛出大廳就把我帶到最近的窗邊吹風。我們靠在一起望著窗外的景色,可能想的並不相同。
我沒有吐,堅持到聚會結束都沒吐,惡心的感覺漸漸消失了。
回家的車上,我靠著窗想了很久,現在自己心裏那麽累以後會更累,不如說透了幹脆,我不在乎了。跟著他進到客廳,聽見鑰匙扔在茶幾上,我沒換鞋,還站在進門的地方,看著他和元帥將軍在幾步以外。
賭一下也不會輸太多,我沒什麽好輸的,索性豁出去坦白告訴他:“楊憲奕,下午的男人叫馮綸,我喜歡過他,喜歡了四年……”
我急死你!!
我等著楊憲奕的反應。這一刻我想到了好多年前,馮綸用封郵件跟我撇清關係的時候,我獨自站在小樹林裏等著他,從早上一直等到太陽落山。希望他出現跟我說個明明白白,哪怕沒有希望了,也給我交代。
我不是要故意氣楊憲奕,與其憋悶在我心裏,不如說出來舒服。現在是說了,馮綸的事我也能坦然麵對了,不知他會作何感想。
楊憲奕放開了元帥將軍,一聲不響的走過來帶著我到客廳裏坐下。我們隔開些距離,他又去廚房給我倒了杯熱水。
我靠在沙發裏等著,抱著個靠墊,很難預期他下麵要說什麽,他從來深藏不露,關浩的事我從沒說過他卻知道。
“喝了,今晚早點睡。”
我接過杯子就喝,管他後麵是什麽呢。
“若若,小羽是我朋友,很好的朋友,和今天你見到那些人一樣,僅此而已。”
男人從來不會承認曖昧關係,我想過去三年關浩不可能和誰提起我時表露過感情,我不是他心裏什麽白玫瑰紅玫瑰,我隻是藏在角落的一籃子幹花瓣,還留著不濃不淡的香,沒了我,他依然過得很好,所以隨時可以丟掉。
可楊憲奕不同,我們已經結婚了,我成了他的白玫瑰之後就不許他心裏再有任何殘枝末節,一分一毫都不行,畢竟未來的日子是我們倆的,我打死也不跟他的過去過日子,一天都不行。
“她……是你以前的女朋友嗎?”想到馮綸和我的尷尬關係,我自然想到小羽是楊憲奕以前的女友,不是陳家棋介入,可能就修成正果了。
楊憲奕臉上的表情有絲古怪,像是自嘲的笑了笑,反問我:“馮綸是嗎?”
這就算承認吧,我猜是的。我不喜歡小羽,但沒有對陳家棋那麽反感,畢竟她幫過我,對楊憲奕態度也說不上曖昧。但他們一定很好過,我聽來那些話就是證據。
他要知道馮綸,好,我給他講,我從頭到尾好好給他講清楚了,把我心裏憋悶這些年的話都說出來。
“你聽好了,這些話我隻說一次。馮綸是保研,他女朋友也是,我是自己考的,睿慈她們都考更好的學校了,我還是選了本校,和馮綸他們不一個專業。我認識他時才大一,我喜歡他的演講,我想過為他入黨,但最後沒有。大四結束,他把我親手織的圍巾寄回來,我轉送給了我們院看門的大爺。我們結束他就給我發了封電子郵件通知我。那四年我沒什麽可後悔的,傻就傻了,後悔也過去了。研究生畢業他們留校當老師,我也留校了,是我自己爭取的,留在了圖書館古籍處,和我的專業很對口,我喜歡幹這個,不是為了和馮綸治氣。我導師幫了我很多,他很喜歡我。在古籍處我認識了關浩,那時他就結婚了,我就每天給他拿拿報紙沏杯茶葉,我從每天抄書目開始,然後在關浩外間給他當助理。我們偶爾去那個西北菜館吃一次飯,三年就過去了,他和陳科長婚外戀,他老婆拍了我一磚。現在我從圖書館調出來去了中文係,馮綸就跟我同一個教授,同一個辦公室,帶不同的學生。過去三年裏他和他女朋友每次來圖書館就裝作不認識我,我們在學校裏碰麵從沒說過話,可他現在他又認識我了,他想回來找我,我告訴他我結婚了,他就拿關浩的事刺激我。我參加今天的演講比賽開始就是為了給馮綸看看,可我後來認識了你,也調出了圖書館,我用不著跟馮綸治氣,也不想給關浩爭麵子,我就是為了我自己,獎杯的一半也為了你。我讓你看看我不比別人差,睿慈是在讀女博士可她古漢不一定有我好,會背的古書不一定有我多。我不覺得我比誰差,今天那些黑的白的女人我不喜歡,你的陳家棋和小羽,還有你過去所有的女朋友我通通都不喜歡,她們有我好嗎?她們知道爾雅是什麽嗎?她們背的出四庫全書索引全目嗎?她們能默寫論語嗎?她們能嗎?能嗎!”
我突然捂住臉什麽也說不下去了,我心裏不難受,沒有秘密我舒坦了,可又特別難過。如果回到十幾年前,我還和合唱團的初戀兩個人一起騎車回家,平日拉拉手,他主唱,我在副旋律給他配,生活會幸福的很簡單。但人總要長大,長大就是添煩惱,我經曆兩場算不清說不明的戀愛,短時間又嫁了楊憲奕,我現在真體會到長大的艱難了,心裏不是一般累,我過去沒活得這麽坎坷過。
“若若……”
他湊過來叫我,我捂著臉一下子站起來,我不讓楊憲奕安慰我,我一個人時候都挺過來了,我就不信現在過不去。轉身跑進洗手間,鎖了門我趴在浴缸邊一聲不響的,我真傷心了哭不出聲來,就趴在那兒難過的掉眼淚。我不是為了嚇嚇楊憲奕,我是自己心裏需要個宣泄渠道。
他在外麵敲門,一聲聲一下下的,我捂著耳朵全當聽不見。我把熱水打開了,嘩嘩的水聲把什麽都掩蓋住,洗手間裏水霧一會兒就都上來了,我也不覺得冷了,我看不出自己哭過沒,好像隻是臉上沾著花灑噴下的水,擦也擦不幹。
有很多事我想不明白,比如他喜歡我什麽,為什麽和我結婚,我們第一次見麵發生過什麽。他什麽都不告訴我,看我在圈套裏自己轉不出來。我討厭他這麽對我,我討厭跟他在一起,我扯身上的灰毛衣,不想跟他情侶裝了。毛衣沾了水很濕,我渾身上下都濕嗒嗒的,最後隻剩了卡通內衣,秀蘭鄧波兒的卷發塌在臉上,跟我一樣無精打采。楊憲奕在外麵玩命的砸門,叫我名字,我就是不理他,我今天非要抗爭到底,我讓他不老實交待問題!我讓他有陳家棋,有小羽,還有我不知道的那些過去!
砸門的聲音伴著水聲,我一動不動的趴在浴缸旁邊聽著,手沁在暖暖的水裏,哭累了就不想哭了,讓水從指縫裏流走,又流回來。
“若若,你出來,我告訴你,什麽都告訴你!”
“若若,聽話,開門!”
“若若,開門!”
“若若!”
我聽出他真著急了,而且是特別著急,我聽見元帥和將軍一直在外麵汪汪的叫,心裏大大的爽快了一下。
酒勁被熱水催的往頭上跑,我回想著自己過去到現在的故事,決定今天就讓他徹底著急一把,我要急死他,急瘋他。趴在浴缸旁邊,聽著楊憲奕在外麵燥亂的喊話和腳步聲,我悠然的閉上了眼睛。
我當了把希瑞!
我正舒服趴著呢,多半意識已經不清,門鎖哢嚓一下,我再抬身,浴室門豁然大開,楊憲奕一臉黑衝進來,還是我熟悉的黑鐵塔身形,手上似乎有利器。他一見我手一鬆,氣勢立馬不暴戾了,趕緊從旁邊的架上拿了浴巾過來裹我。
我又趴回去,任他蹲在旁邊小心給我擦身上的水。一開門進了涼風我才覺出浴室裏夠熱的,臉貼著手臂上的皮膚都覺得整個人發燙,快趕上桑拿了。
“若若……”楊憲奕想扶我起來,我仗著最後點力氣半醉半醒的瞪著他,把他扶我的手推開,索性坐在地上。
“小羽是誰?”
他被我問的說不出話,又來扶我,我跟著站起來了,掙開他的手自己扶著牆,又問了一次:“小羽是誰?”
我一個人也長了二十七年,不能次次事事讓他鉗製著。我往前一點點蹭,到門口的時候看了眼破敗半倒的浴室大門。不知道是楊憲奕踹的還是拿大斧子劈的,反正現場很暴力,門的包邊都裂了。
他在我身後很是無奈的說:“是我女朋友,最早的女朋友。”
我沒停下,就披了浴巾繼續往客廳走,忍不住想打噴嚏,渾身凍得直哆嗦。外麵和浴室裏差了好幾度,身上立時全起了雞皮疙瘩,連著打冷戰,酒也全醒了。這還不夠,絕對不夠!
楊憲奕跑回臥室給我找衣服拿東西蓋,他回來的時候,我自己已經穿上了今天在學校的行頭,雖然內衣還是濕的很不舒服,但我能忍。頭發用浴巾隨便裹著,外麵披著門上掛的大衣。我冷,但是精神亢奮起來。仰頭把茶幾上的水都喝了。估計是在浴室裏待了很久,水已經涼透,喝下肚子穿腸的涼,人卻更矍鑠了。
“你說吧,你和小羽怎麽回事。你到底之前有多少個老婆,多少女朋友!”
“若若!”
我知道我口氣凶起來說話噎人,楊憲奕難得不強硬了,口氣好像在求我,還過來拉我的手。我沒心軟,從他手裏狠狠抽出來,自己往沙發角上靠。
“去裏麵說吧,你蓋上被子,廳裏冷該感冒了。”
他過來給我蓋東西,我都踹開了,我現在挺好,絕不轉移戰場,不去臥室。在那兒我就沒占過什麽主動先機和優勢,他欺負我欺負慣了。今天有什麽都得在客廳清清楚楚說透了再談,否則我真不跟他好了,儀式也不辦了。
“不用,就在這兒說。你說,我聽著。”
楊憲奕沒辦法了,站起來在我眼前插著手煩躁的走來走去,我以前沒見過他這樣,他一身灰毛衣走的我眼暈,我忍不住喊停,“你不想說算了,我回家。”我已經幹淨利落脆都說了,就等他表現。要麽說,痛痛快快說,要不甭說,各過各的,我不和他拉扯了。
我身子還沒離開沙發,他又把我壓著坐回去,自己坐在我對麵,抓了抓頭發,看起來煩得夠嗆,低著頭想了好半天,抬頭的時候,我看他眼睛裏真是紅的,一根根血絲看的特別清楚。
我心裏不清不楚時候也是這麽難受,甚至比他更難受,我能體會他現在的感覺,我為馮綸的事情猶豫不決的時候也是這樣。但我都說了,痛痛快快把煩惱都倒給他了,不管他什麽反應,我還是喜歡敞敞亮亮過日子。
“若若,我跟小羽真的不算有什麽,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想的哪樣了?”我抓著個小話頭就逼問,他又過來拉我手,樣子一點不像個三十好幾的成熟男人。
“我們交朋友的時候也不大,我上學,她在護校剛畢業進醫院實習。我認識她比陳家棋早,但後來沒在一起。”
我回想著今天聽來的閑言碎語,想著他是不是對小羽始亂終棄了,我覺得小羽是好人,至少比照片上的陳家棋給人感覺真實可靠。幫我聯係看病的時候,對我態度也很好。
“你是不是做什麽對不起人家的事了?”
女孩的初戀常常是別傷害的,既然小羽是他的初戀,八成也被楊憲奕傷害了,我這麽想著就特別生氣,恨不得跳起來撲過去掐他打他。我最恨始亂終棄的男人,又讓我想起馮綸跟大胸女人了。
“沒有,真的沒有,我們……我出國念書就分開了,我後來一直和陳家棋在一起,我們在國外結的婚,跟小羽聯係不多。小羽有她自己的生活,後來她跟醫院的大夫結婚了。我也是這幾年回國以後才恢複聯係,知道她離婚了,自己帶著孩子不容易,就這些。”
我不知道怎麽想的,直覺就問他:“是你的孩子嗎?”
楊憲奕也來氣了,口氣很凶的衝我喊:“當然不是!你別胡思亂想,我沒孩子,有也是以後跟你生的。”
我聽不得這話,我現在一提孩子就受不了。上次我告訴他不要孩子以後,他對我若即若離的好長時間,我不傻我懂他什麽意思。我們中間有陳家琪,還有他媽媽妹妹在我心裏別扭著,橫豎就是不痛快,我不生,再喜歡現在也不生。我已經傻過兩次了,事不過三,我要是生了孩子,這輩子就上了枷鎖,再掙不開了。楊憲奕就是男人,一樣的自私自利。
我從沙發上站起來,還有點打晃,居高臨下的逼視著楊憲奕,就孩子的問題把我的立場說得清清楚楚:“楊憲奕,我說了我不生,現在絕對不生!我要是心裏過的不痛快,一輩子都不生,我不讓個孩子跟著受牽連跟著不痛快。我不能像小羽那樣自己拉扯個孩子過,她傻,我不傻。”
說時候我沒想過這話暗示了離婚,可楊憲奕聽了立馬就急了,逼上前質問我:“你再說一遍!你再說一遍試試!”
我們眼睛裏都冒火,劍拔弩張,像一對要格鬥的野獸。我管不了那麽多,我就是不生,我今天就得讓他服了我。他上前我也不退後,接連站在那喊:“我不生!我不生孩子!你對我這樣就不生!”
楊憲奕又往前走,我從沙發跳到茶幾上接著蹦接著嚷,頭暈目眩口幹舌燥。我也記不清我說什麽了,楊憲奕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任我喊,等我喊累了,喊停了,呼哧帶喘的彎下身子,才發現楊憲奕臉氣得臉都發青了,眼裏充著血,像是隨時要撲上來撕扯我的野獸。
我想對了,他沒站那讓我繼續大放厥詞,過來直接拽我下去。他身高腿長力氣大,我被拽得在茶幾上打踉蹌,拚了最後點力氣我把他推開,自己站不穩往後退,我本想停下,可下一腳突然踩空了,往旁邊一崴就從茶幾上栽了下去,我來不及尖叫,直接結結實實磕在電視櫃上。
咣的一下。
我聽見自己撞在電視櫃上的聲音。我沒暈,我堅強極了,甩甩頭還坐起來自己支著櫃邊想往起站。我今天非當回希瑞,我非讓楊憲奕跟我說實話了不可,我還得接著問陳家棋的事,我……
“若若……”
我聽見他叫我,口氣變好了,小心翼翼的。他離我很近,蹲在我身邊,我站不起來,還在努力抓東西。我眼前楊憲奕的臉都是重影,他不凶我,反而過來抱我。我得了機會抓著他胸口的衣服,一遍遍命令他:“你告訴我……你快跟我說……”
我是希瑞,我今天隻當希瑞。
“我說……我說……”楊憲奕口氣聽起來像要哭,他的轉變真大,像變色龍一樣。這樣的男人,前一刻我覺得一點不愛,後一刻我又覺得我都愛上他了。
我也快哭了,我開始覺得疼,疼的厲害,原來希瑞也是會疼的。我剛剛得過二等獎的頭腦都被這下摔傻了,我眼前隻有我的小獎杯,在他車上的擋風玻璃前麵規規矩矩立著,像是我在台上和獲獎選手合影時的身姿。獎杯上寫著二等獎和我的名字,紅色的小飄帶一路隨風輕輕擺動。我有久違獲勝的喜悅,暢快淋漓,我隻想把這份喜悅和楊憲奕分享。我想親他一口感謝他給我加油助威,我想挽著他的手一直在校園裏走下去,我也想靠他肩上好好過下去,將來有機會給他生隻小老虎……
這下老實了吧?!
我夢見自己做了最害怕的蹦極,從極高的懸崖上殞身往下跳,繩索突然斷了,我摔在崖底粉身碎骨。現在我身上就那麽疼,頭也撞傻了。
嗯……呃……
我聽見自己發出的聲音,我想翻身,結果卻被人抱著放回到柔軟的地方。我什麽姿勢待著都不舒服,被子壓過來我就醒了。
這是家裏,楊憲奕的家,我倆的新房。
我醒了,勉強能睜開眼睛,臥室的頂燈很亮,花柱一樣的造型從幾十個變成十幾個,最後變成了原來的六瓣花造型。我還認得光,也認得那張臉。
我剛剛有一小會兒什麽都不知道,又感覺總是有人摸我,正好摸在我腦袋上最疼的地方。我半天也想不起來怎麽了,好像我不是我了。額頭上壓著冰涼涼的東西,弄得我很冷,我去推開,又被一隻大手抓著。
剛才我還聽見楊憲奕像懺悔一樣在我耳邊不停說話,認錯,道歉,又認錯,又道歉。說的最多的還是“若若,醒醒。”好像我每次半夜做噩夢一樣。我好久不和他一起住了,晚上就是做噩夢醒來也隻有我自己。
我又試著動了動,渾身骨骼好像摔散架了似的疼。別人把我身上的零件都拆散了,偏偏不讓我當希瑞,又把我組裝成了戴若。讓我孤零零躺在馬路中間被大卡車碾,讓我知道了小羽和陳家棋。一想胸口就憋氣,腰上頭上疼得特別厲害。
“楊……憲奕……”我聽見自己聲音沙啞的厲害,可能是不久於人世的聲音,楊憲奕驚魂未卜抓著我一隻手,靠到枕頭邊摸著我叫我。我應該是把他嚇壞了,他的手冰涼冰涼的,和我頭上的冰袋差不多。
我慢慢試著回想發生的一切,我記起來怎麽摔的,記起撞上電視櫃敦實圓木角的轟然倒塌那一聲,楊憲奕是罪魁禍首,他變相害我摔的。
他的手攥得太緊,攥得我疼了,我又掙不開,還被他送到臉頰邊貼來貼去,他嘴唇在發抖,手心裏都是汗,他擔心了,擔心死他!
我不敢動頭,怕自己腦震蕩了,可我又特想側頭看看楊憲奕什麽樣子,他是不是老實了,還會不會對我凶。冰袋滑到一邊,我不但看見了楊憲奕,也看見屋裏還有別人。
“沒大事,過兩天就好了。”有人拍在楊憲奕肩上,還俯身跟我說,“戴若,還認得我嗎?”
我當然認得,那個楊憲奕的醫生朋友,晚上還見過,記得他的白衣服。眨眨眼睛當作回答,他又要過來檢查我的頭,我怕疼側過去躲,楊憲奕也攔了一下送他出去了,留我一個人敷著冰袋在床上想事情。
楊憲奕這算間接家庭暴力,我可以去告他,告訴我們倆的爸爸媽媽,讓他們知道他的真麵目,再讓警察把他抓起來,幫我審問陳家棋的事。想起陳家棋我腦袋又大了,我慢慢摸自己的頭,部件都在原來的位置,可摸到頭後的時候,碰到個鵝蛋大的大包,頭皮碰一下都疼的揪心。
楊憲奕回來就蹲在床邊,我們目光相遇了,都找不會吵架時的感覺,他掀開被子在我胳膊下麵夾了冰涼冰涼的東西,然後手就放在那裏,一眨不眨的看著我,摸摸我的眼眉鼻梁,揉揉我的嘴唇,把擋住眼睛的頭發掠到一邊,最後用大手代替冰袋覆在我頭上。
“若若,哪疼?”
我沒想到當希瑞的代價是這樣慘痛的,我用嘴巴吸了兩口氣,醞釀了半天也沒說出話來。
楊憲奕臉色很差,比生氣時還青,可眼神很憂鬱,不再是跟我劍拔弩張的樣子了。我腦子轉了半天,最後說出來半句我想問的話:“我怎麽了?”
“摔倒了,碰到頭了,疼得厲害嗎?”他問我的時候手一直給我揉太陽穴,我本來可以忍受這份疼,但為了懲罰他,我告訴他“疼得快死了。”
楊憲奕手還在被子裏,突然就蓋在我胸口上方,好像要保護我的心跳不停止,那冰涼的東西慢慢感覺不到了,他手上的涼也被我暖起來,一會兒他從被子裏抽出去,看完了手裏的體溫表才放心地告訴我不發燒。
他臉上的表情很痛苦,混合著心疼和自責,親熱時我每每暈眩的醒過來他都是這副表情。可他就是那種明知道錯了還犯,明知道錯了還做的人!
我抬手想打他,卻隻是無力的搭在他肩上。我說:“你打我!”
楊憲奕聽完臉更綠了,我知道不是他打我隻是個意外,但我就要冤枉他。他聽我說要打電話告訴爸爸媽媽從床邊站起來,煩躁的走來走去,又跪回來抓著我的手跟我認錯。
“我跟小羽,跟陳家棋都過去了,我發誓,若若,真的。”
我後腦勺上的大包雖然疼,但又有點得意,我把楊憲奕治得一句頂撞的話說不出來,也不反駁了,我問他:“你有錯嗎?”
他拉著我的手往自己胸口貼,一連說:“我錯了,我不該認識他們,不該跟她們好過,不該娶陳家棋,我錯了,真錯了。”
這下,我有了得第一名的成就感,頭疼也沒那麽厲害了。
我轉轉眼珠想了一會兒,跟他要東西:“我的獎杯呢?”
他愣了下,像是想起什麽似的邊起身邊說,“要它幹嗎?我給你拿去,你別動,等著我。”
他去了,特別快就回來了,跑了一頭汗,緊緊握著我的二等獎杯。
這一摔,我氣也去了好多,頭雖然疼著,但是不想吵了。抱過我的獎杯放在枕頭旁邊,我自己努力翻了個身。冰袋又掉了,他趕緊過來給我扶正了,借空看看我腦袋上的傷。
我這一天,參賽得獎,陪他去屠岸穀見朋友,還要審問他不讓人好受的過去。我實在沒精力再繼續,我得睡會兒,但這之前我不能讓楊憲奕好受了。
獨自晾在那兒躺了很長時間,我不說話,他就站在我背後呼吸都很小心,有好幾次想上前看看我,我一動他就不動了。
我得罰他,得好好罰他,直到我恢複精神,繼續審問陳家棋的事。
“你過來!”
我像女王一樣發號施令,楊憲奕馬上單腿跪到床邊問我要什麽,順手還拿毛巾幫我擦淨了冰袋化下來的水。
我指著獎杯問他:“我好還是小羽好?!”
他想都不想馬上回答:“你好,若若,當然你好,你比施小羽,你比陳家棋都好,好一千一萬倍,我誰也不要就要你。若若,別鬧了,快睡吧。”
他的手觸著我頭後的大包,我疼得歎了口氣,可心裏痛快多了。
“你給我揉揉。”
我最後跟他這麽說就閉上眼睛養神。
大包不是一般的疼,我腦子依然不好用,但降服楊憲奕的成就感是可以淡化疼痛的,也可以充當暫時的理智思考。
總之,他揉得很小心,特別小心,特別特別小心……
這一覺睡的!
摔一下,磕一下頭,小時候也是會有的,總是睡一覺就好了。我身體不錯,所以這次的後遺症也不長,隻是醒了,身上淤青了兩塊,後腦勺的大包一時下不去,其他還沒有什麽。
我剛醒的時候,背後墊著一大排抱枕,感覺楊憲奕的意思是讓我側躺著不要翻身,怕碰到頭上的包。我坐起身,腦袋還是漲,看他一側的床鋪很平整,好像一夜都沒在床上睡。
什麽時候睡著的我已經記不清了,摸摸頭後的包隱約消腫了一點,楊憲奕不在旁邊我還有點不踏實,就光著腳自己起來,想看看他幹嗎去了。
走廊、客廳、廚房,都安安靜靜的,路過浴室,我見門是扶起來了,也算簡單收拾了一下,不過還是留著暴力過後的痕跡,有點嚇人。
再到書房,我輕輕一推門就聽見元帥和將軍起身嗚嗚叫了一下。跑過來在我腿搖尾巴邊轉。書房的長沙發上,楊憲奕正合衣躺著,什麽也沒蓋,一隻手蓋著頭,好像睡得很沉。
我悄悄過去蹲在旁邊看,平日裏很少有機會看楊憲奕睡著的樣子,現在借著光看他,和昨晚完全不一樣。他看起來挺累的,睡著了眉頭都皺緊了,唇角也繃著,似乎夢裏都在著急歎氣。
我有點心軟了,畢竟昨天他不是故意的,而且交待了部分問題,態度也很好,雖然對陳家棋我依然耿耿於懷,但是我不想為難他,大過節的還要好好過日子。我回臥室拿了條毯子,再回來的時候把元帥和將軍趕到客廳裏玩。第一次照顧人似的給楊憲奕蓋毯子,我還有點緊張。但他睡得很香,鼻息平穩,沒醒過來。我看著他睡著的樣子,自己也覺得困,從沙發上隨手拿了個靠墊抱著,趴在沙發邊等著楊憲奕醒過來接著說陳家棋的舊事,等著等著我自己腦袋發沉,不停的往一邊歪,最後就躺在那塊雪白的小毯子上睡著了。
人生三分之一都是給睡覺占去的,睡覺了煩惱就不在了,除非煩惱還進到夢裏來騷擾。這一覺回籠我睡得很香,暖暖和和的,身上心裏都舒坦了,我還試著翻了兩次身,都沒成功,隻好維持著一個姿勢,繼續往下睡。
我的睡眠質量不錯,爸爸媽媽說我從月子裏睡得就好,也不愛哭鬧,我睡舒服,睡滿意的時候,總還帶著嬰兒時期的姿態,騎著我的大抱枕,撅著嘴,時不時用嘴呼吸發出很細小的呼呼聲。
這次我的呼聲還得到了回應,鼻尖上癢癢的,好像別人的呼吸都吹我臉上了。我抬手要抓抓癢,卻摸到了別人臉上,皮膚感覺一不同,我的意識就清醒了。我沒馬上睜眼,我等著身前這個人的反應,我知道是楊憲奕,他刮胡水的味道是我選的,清爽薄荷味,聞著特舒服。
我腿騎在楊憲奕身上,後背抵著沙發,頭好像還枕在他胳膊上,姿勢實在算不上雅觀,我們住在一起的時候,我就常常騎他,有時候手抱不過來他,就團著靠他懷裏,他身上熱乎乎的,經常連被子都不用蓋。現在我蓋著小毯子呢,手背感覺到了,他的手放在我腰上,還輕輕揉著昨天撞到的地方。
繼續裝睡是最好的,我又舍不得睡著了,想好好體會這樣平和的時刻,眯著一隻眼睛,從很小的縫裏偷偷看出去,他也閉著眼睛呢,但應該是醒著,眉頭不再是苦大仇深了,看起來還是挺疲倦的,但刮了胡子,還換了衣服,清爽了不少,頭發好像也是剛洗過,還濕著。
我想繼續觀察,他卻毫無預兆睜開了眼睛,近距離被一個人專注的盯著,不是溫馨就是超級恐怖,我把眼睛閉實了,手還搭在他脖子上沒敢動。反正這麽睡著很舒服,我也實在懶得動,昨天當希瑞當出個鵝蛋大的包,估計他也得老實了。
我掂量了下關於陳家棋的事要問什麽,問到什麽程度,怎麽問,他說的我不滿意怎麽辦,他說的讓我不痛快怎麽辦,我還能從誰那兒側麵打探些消息,我正醞釀情緒,楊憲奕的手就跑我臉上來了,卷著我一縷頭發在我額頭上掃來掃去的,弄得我很癢,不安的動了動身子,騎他的腿剛想放下來,他往上一別我,我們想烤翅似的就串到了一起,他貼在我胸口,枕著我的肩,像孩子一樣緊緊摟著我的腰。我聽見了歎氣,很清晰的一聲,聽了直讓人心發酸,沒有人和他一起他又心裏不痛快的時候,肯定常常這麽歎氣。
我拿毯子時看見客廳煙灰缸裏滿滿的煙蒂,他昨晚還喝酒了,杯底留著一層淺淺的酒漬,沙發上放著我披過的衣服,好像他就和那衣服坐了大半夜。
記得在屠岸穀,他不止一次把我帶到幾個陌生人麵前,摟著我向別人介紹“這是我老婆”“這是我太太”“若若,我媳婦。”那是他臉上挺自豪的,他的朋友都對我友好,在上官苑,他讓人給我送的魯肉飯特別好吃,加了個很大的元寶蛋,配了我喜歡吃的花椰菜。
我們素昧平生的話,他這樣的感情是太深了,我記不起婚宴以前何時見過他,做過什麽,讓他對我產生了這麽深的感情。我想那之前他肯定認識我,也喜歡上我了,才能很快接受我。
也許,我真的在婚宴上酒後失言說過類似求婚的話,有時翻出小本子看那六段對話,我覺得沒有一個是真的,但是要表達的意思在裏麵,那天我很沮喪,受了睿慈婚禮的刺激,說出想找個男人結婚的話不稀奇。
楊憲奕的呼吸熱乎乎吹在我胸口,給我按壓著腰上疼的地方,我的手遊走在他硬硬的頭發裏,摟著他的肩。我們都清楚對方醒了,就是沒說話沒動,維持著某個親密的姿勢,慢慢從昨天的事情裏緩過來。
我想了好半天率先開口問他:“楊憲奕,你怎麽看上我了呢?我們在哪見過?我想不起來了,除了婚宴,我什麽都想不起來了,我摔傻了。”
胸口悶悶的,他的頭埋得很深,不知是在哭還是在笑,好一會兒他才蹭上來,一隻手托著我頭後的大包,又歎了口氣。這下麵對麵了,沒有驚嚇,沒有氣餒,沒有憤怒,就是難得心平氣和的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我從他瞳仁裏讀到了自己,我想他也是。
他眉心裏的紋路被我揉揉就散開了,貼過來鼻尖幾乎挨著我。
我以為他肯定又顧左右而言他,這次倒是出乎預料的痛快,他抹抹我眼角的困意,揉著我的大包說:“你不傻,就是把我忘了,還記得駱駝的沙漏咖啡嗎?”
好大的陷阱!
我一聽這個一骨碌爬起來,整個人騎在楊憲奕身上,像騎大馬一樣駕馭著,我得問清楚,他怎麽知道沙漏的。
我當然認識駱駝,也知道他的沙漏咖啡,睿慈結婚前,我們幾個周末有機會就聚到那去,談天說地的。
沙漏咖啡原來就在離學校不遠的一條巷子裏,是我們上大學時一起在學校附近閑逛碰巧遇到的,每次在旁邊的館子吃了川菜,我們六個就去沙漏坐坐。那段時間,也是大學裏最美好的日子,我不想馮綸,不想考研,什麽都不想,就坐在沙漏的窗邊跟她們五個耗時間,玩不同顏色的沙漏,看著時間一點點溜走。
畢業後,考研的考研,工作的工作,六個人各奔東西,後來就是嫁人,生孩子,忙生活。鄭筱萸嫁得遠,平日裏很少能聚,最後一次六個人去沙漏,鍾靜還沒出國,睿慈也還是單身,小竹子剛剛會叫我落落姨姨。
“你怎麽知道沙漏的?你在那見過我?!”
我在腦子裏努力搜尋著對沙漏的記憶,每一次都不同但又差不多,我從不自己去,我們四五個到一起也從來不帶家屬,我想不起見過楊憲奕,因為很少注意咖啡裏其他客人。
楊憲奕躺在我身下,老老實實讓我騎著,一手扶著我,表情挺哀怨的,我不覺得我認識他,自然也談不上忘記。
“駱駝是我朋友,昨天他在樓下書店裏,不然上來你就能碰見他。沙漏搬家以後,他在屠岸穀裏開了家書店,新沙漏不在那條巷子了,開到了酒吧街裏,和與食俱進離得不遠,下次我帶你去。駱駝跟我不算特熟,但大家都認識。那家咖啡館是駱駝和設計院幾個朋友合夥投錢開的,一來二去,我們就常去坐坐,順帶喝免費咖啡。”
他揉著我的腰,我頭上的包反而疼,我開始努力回想一些沙漏的細節。偏巧趕在我摔了腦袋以後這麽搜刮記憶,越想包越疼。
我們六個在沙漏常坐窗邊的兩組墨綠色大沙發,就在一樓進門的地方,後麵有一排書櫃切割空間,不會受旁人幹擾。我特別喜歡那麵書櫃,有各種書作背景,眼睛舒服,好像在圖書館裏一樣。
沙漏的裏間和二樓我們不去,原木的桌椅坐起來死板,也不舒服。太陽充足的時候,窗台上的沙漏反射出不同顏色的光,陰雨連綿的話,我們就看吧台對麵牆上的投影電視。沙漏其他地方我記不清了,也想不起楊憲奕,他本來長得不是那種一眼能讓人記住的帥氣俊朗,又不屬於我喜歡的白麵書生類型,就是偶爾碰巧趕在一天裏同時到過沙漏,也肯定是老死不相往來。
“我不記得你,我沒和你說過話!”
他聽了笑了,我騎在胸口上不許他笑,看他笑我就生氣,著急催他老實交待問題。
“我知道,你是沒跟我說過話,但我經常聽你說話。你喜歡某某喇嘛,嫉妒一個叫神思者的日本樂隊,你把古籍處的書偷偷帶回家看,弄丟了又怕館長發現,自己掏腰包賠上了,你們第一次長工資你沒職稱,最後大家都長了好多,你隻長了十五塊錢……”
他還沒說完呢,我就壓低身子不可置信的瞪著他,這些我從來沒告訴過他,好多事爸爸媽媽都不知道,我記不得我在哪說過這些,總之天南海北的聊天,也隻是當著睿慈她們才敢。
“你胡說!我不喜歡某某喇嘛!”
我覺得事情太玄了,趕緊否認。可楊憲奕頗為胸有成竹,一板一眼的跟我說:“你喜歡,你特別喜歡,你就喜歡小白臉類型的。你說過覺得他長得儒雅,帥,英文特好,人散發著叫什麽來的,聖哲的氣質。你還說過希望將來找個像他那樣的老公,你朋友告訴你喇嘛不能結婚,對不對?”
“你從哪偷聽的?!”我有點急紅眼了,騎著他一邊捶一邊催。
“我聽你說過的話多了,我還聽過你給他們背什麽索引,什麽條目,沙漏的音樂都是鄉村爵士,蓋不住你的音量,就是有投影電視,也不如聽你們聊天有意思。你喜歡男孩,以後也想生男孩,但至少兩個,所以得找個獨生子女家庭出來的男人結婚,對吧?!”
媽呀!聽完我差點從楊憲奕身上掉下來,心髒受到強震撼,好在被他兩手扶穩了才沒摔。
他連這個都知道!那可是我心裏最最隱私的小秘密了,就是在外麵討論這些,也是很小聲,很私密的告訴睿慈她們,他不可能聽見,除非坐在我們一桌。我要去掐喉嚨給他上刑了,他舉起手做投降狀,趕緊安撫我。
“別著急,我告訴你,我說,我都說!”
他支起身,我就滑坐到他腿上,又有點從騎手變成獵物的架勢。我覺得他知道的東西太多了,太邪了,有撞鬼被什麽上身的感覺。
“我們談事常坐的那桌就在書櫃後麵,第三層有你喜歡的印本,好像是關於民國首飾之類的書,每次去不管看不看你差不多都拿著,我一般就背對著坐在那本書旁邊。”
這次我有點感覺了,書櫃後麵確實有一桌,書架三層確實有我喜歡的書,不止那一本,我每次拿書都會從縫隙裏瞥到一兩個陌生人,但從不放在心上。
“那你說,為什麽是我忘了你,我根本不算認識你,更不能算忘!”我還是想不起來他,一點印象沒有,沙漏拆了之後,那裏的記憶早封存起來了。
“你是沒跟我說過話,但不代表我也沒跟你說過話。你忘了吧?”
“什麽時候!”我抓著他肩上的衣服一個勁的搖,搖到最後我自己頭都暈了,他還在笑,特別該死該殺的笑。
“你撞在門上那次!”
他一說完,所有電影小說舞台劇裏的劇情終於在我腦子裏形象化起來,我隱約記得那次意外,我頭上被關浩老婆拍磚的地方起了個大包,是撞出來的。我們幾個在沙漏旁邊的川菜館吃飯喝了點小酒,我心裏有關浩特煩,埋頭往沙漏走沒看路,被裏麵推門出來的客人拍了個正著。當事人好像跟我道歉了,但我捂著腦袋就顧著疼了,哪還會注意到他長什麽樣子。我唯一還有點印象就是罪魁禍首把掉地上的書都撿起來了,挺客氣交還過來,一雙挺大的手。不行,我腦子一下子就亂了,我怎麽看楊憲奕怎麽不像好人,好像暗中窺視我好久的獵人,他太可怕!
“那你在錢櫃見過我跳舞沒?!”我揪著他領子逼問,果然看他點頭了。
“你跳舞的時候像個小瘋子,音樂那麽老,就看你站沙發上自己又唱又跳的!不過你在沙漏背書的時候很像女學者,很文靜,我挺喜歡的!”他的手又摸到我頭後的大包,一邊揉一邊笑,笑完了還假裝歎氣,歎完氣又忍不住笑了。
“第一次就覺得有意思,第二次就當聽熱鬧,次數多了,就開始注意了。要說多漂亮也不算,就覺得特別有意思,我想知道什麽女孩這麽能折騰,還想跟小白臉結婚,想生兩個小男孩,還得在圖書館舉行婚禮。”
這下我麵子掛不住了,我實在覺得很窘,如果手裏有本辭海那麽厚的書,我想用來拍扁楊憲奕,讓他把偷聽我說話這麽久的事情前前後後交待寫成一本紀實文學。可冷靜下來,我又覺得特別奇妙,世界怎麽這麽小呢,睿慈,駱駝,大博士,我,還有楊憲奕。
我恨恨的問他:“你偷窺我,覬覦我多久了?”
他大言不慚地說:“偷窺可不算,公共場所光明正大的。覬覦也談不上,離婚以後一直沒想過找個什麽樣的,湊巧碰到你了,有意思又覺得合適,就賣力追到手好了。”
我不覺得他是追,是搞花樣騙到手的。他剛才還歎氣,裝委屈,讓我生出一點同情,等他給我擦藥的時候,我躺在那怎麽想怎麽覺得是我掉陷阱裏了,老早老早就被他設計好了。
這男人,太壞了!
他一身秘密!
頭上的傷上了藥,一時半掩半揭的過去說了這麽多,吃著他蒸的雞蛋羹我心情還很複雜。抬眼看看他,我拿著勺子在碗裏攪來攪去的有點食不下咽,還有好多事我沒想通,但現在問他又覺得草率了。他沒有我想的那麽簡單,我以前覺得無非是個大湖,我遊啊遊的總有邊際,現在才知道是深不可測的大海,一下子覺得挺茫然的。
他這麽深,要是都是對我好的,我肯定能幸福死,要不是呢?我沒著急問陳家棋,一直在記憶裏搜索可能和楊憲奕沾邊的片斷,想到某個模糊也許有他出現過的細節,我就心情忐忑,往我們的婚姻這邊捉摸。我想了整整一個下午,就坐在床上發呆,他一會兒進來給我送杯水,一會兒給我弄點水果吃,要不就在旁邊坐著陪陪我,話反而不多。
元帥和將軍一直在臥室門口守著,我有個風吹草動就去楊憲奕那邊報信,他好像在書房裏忙事情,我還聽見他打電話找人修浴室的門,談些我聽不真切的事。
到了吃晚飯時候,看我還坐在床上愣神,楊憲奕把盛好的粥放在一邊,拉著我的手像爸爸那樣拍拍手背,又翻過來看我手掌裏的紋路,在幾道線中間滑過,一直滑到手指上,觸到那枚素圈結婚戒指轉了轉。
“想什麽呢?還生氣呢?都想一天了,別氣了。想問就問,別憋心裏,我都告訴你。”
他痛快了,我反而抓不住東西問吞吞吐吐的,問小羽?問陳家棋?還是問我們自己的事?我左思右想還是覺得先不問了,我自己想清楚理明白了再說。
“我頭疼呢,爸爸媽媽問怎麽說,告訴他們你打我?”
他一聽就過來摸摸我後腦勺,還吹氣似的揉了揉,把我的手交握在手掌裏牢牢扣著。“你想怎麽說就怎麽說吧,都隨你。吃點東西,自耕說了不礙事,就你自己老胡思亂想,你自己說的有事好好說,昨天不亂蹦亂跳就不會摔著了,好在不重,真摔壞了怎麽辦?”
“正好讓你再找個更有意思更合適更年輕更漂亮的!”我斜了他一眼,碗裏的粥吃得很少,大半碗福根都是他給吃幹淨的。我吃完飯,他又端著個飯盒進來,好像是外賣公司送的快餐,菜色挺豐富,還有我愛吃的炒蛋。
他也不讓我,就自顧自的坐在床角慢條斯理的吃,我聽不得咀嚼聲,可老聞著香味,本來不那麽餓也給他逗餓了,不知不覺就成了看著他吃,盯著他吃,都要忍不住流口水了。
楊憲奕借機拿勺子送過來一塊肉肉,我餓了,想都沒想就張嘴,吃完了還想吃,從被子裏鑽出來往床腳跑。很快形勢就從他喂我變成我自己吃,還把盒子抱過來坐在床上,吃得津津有味。
他給我掠掠頭發,幫我拿著水杯,還出去端回來個同樣的餐盒,把我喜歡的菜都夾到我碗裏,把我不喜歡的都夾他自己碗裏。
“慢慢吃,喝水。”
“嗯。”
他不怎麽吃,就是老看著我。我好看吧,或者秀色可餐?反正讓他看吧,我先吃開心了再說。
吃過東西精神百倍了,又坐回床上開始計劃假期,算算耽誤了一天,剩下的六天應該好好利用。我原打算跟他兩個人出去玩一趟散散心,可趕上正是人最多的時候,年底前又有很多事情要忙,索性打消了念頭。
“楊憲奕,這個星期……都幹什麽?”
“你不是想出去玩嗎?咱們出去待幾天?”
“不去,哪哪人都太多,還是在家裏好。”思忖了他告訴過我那些事,我猛地興起了讓鍾靜她們看看他的念頭。
“請我朋友吃飯吧?我陪你去給人看過了,我朋友還不認識你呢。”
“行。”他答應的幹淨利落,眼裏還有些促狹的笑意,我現在怕他這麽笑,哪天他把我賣了可能我都不知道。我以後得留心眼了,他太老謀深算。
“還要回我家跟爸爸媽媽吃飯,明天我就住回家。”本來說好了儀式前不住一起,碰了頭又在他這兒耗上兩晚,爸爸電話裏沒說什麽,我能想象他臉上還是有臭脾氣的,總覺得我現在心裏隻有楊憲奕,沒有他了。自從匆忙登記之後,爸爸老有點後發性失女症候群,一下子覺得身邊少了什麽,天天跟媽媽念叨。
“沒問題,對了,也得回趟我們家吧?”他手一牽就把我拉到身邊坐,“你還沒見我爺爺奶奶呢,再有,年底的日子得訂訂了,準備得花些時間。可能的話,幹脆兩家人一起吃頓飯吧,見見麵,省得兩邊跑了。還有,節後你要添置什麽,改什麽,想買什麽也得著手弄了,要不來不及,這套房子小,想擴的話得提前告訴我,我好找朋友。我看不行跟你爸媽提一下,你提前住過來好了。”
“房子要幹嗎?擴哪去?”我弄不清房子的事,倒沒計較住不住過來,我是自由身,現在不住一起最是折磨他,他就是再服軟求饒,我也不會答應。
“隔壁那套也是我的。”他神秘兮兮的趴耳邊告訴我。
我著實吃驚,在一起這麽久了我連這個都不知道。每次看著旁邊那扇不同顏色的門,卻從沒碰到過鄰居,我也覺得奇怪過。這麽看來,我根本就不了解楊憲奕,他知道我越多,越顯得我完全不了解他。就是他告訴我那幾個帳戶和銀行密碼,我也從來沒去驗證過什麽。不行,這樣下去我太被動了,遲早得讓他把我霸占了。
“你到底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有一些吧,時間長了慢慢就知道了,別心急。”
他越這麽說我越著急,“那你什麽時候告訴我?”
“碰到一件說一件吧,一時也想不齊全。”他看出我又不高興了,盡量順著我的意思,他再征詢我兩家見麵吃飯訂日子的事,我調頭躺床上沒理他。
他一個離婚男人要兩套房子幹什麽?而且還瞞了我好些日子。我騰又坐起來,腦子總往金屋藏嬌那個方向編排,一件件一樁樁弄清楚,現就從房子開始,“楊憲奕,隔壁房子是不是陳家棋住的?”
“胡說,她根本沒來過這兒,你就是滿腦子亂七八糟的東西,昨天摔完了也不長記性。這房子跟陳家棋壓根沒關係,是我特意留的。”
“留著幹嘛用?留給誰的?!”
我又要發脾氣了,玩命瞪他,他不生氣反而扶著讓我躺回去。我頭上大包還在,他說不出我滿意的答案,我馬上給爸媽打電話告他的狀,兩個月以後的儀式我也不參加了。我正不痛快呢,他還腆著臉躺我旁邊,狀似親密的貼過來。
“行了,行了,再噘嘴都頂天了!”他開了個玩笑,然後認真起來,手擦過我身側,停在腹部,然後就鑽進衣服裏牢牢蓋住。
“給小老虎留的,滿意了吧。”
一場惡戰要開始了!
第二天我還是住回了家裏,在記事簿上把剩下幾天的安排都寫出來,然後給睿慈她們逐個打電話約時間。都在放假裏,大家反而更忙得約不齊全,最後湊來湊去才在上班前最後一晚找了個空檔。
楊憲奕在客廳裏跟爸爸媽媽研究了一上午黃曆,媽媽爸爸不是老套的人,可還是在嫁女兒上萬分小心,生怕碰到不如意有忌諱的日子壞了我一輩子的大事。三個人拿著兩個日子進來讓我定奪,我左挑右選最後訂了爸爸那個,我對雙數沒有狂熱的喜愛,走單走雙對我都一樣。可第二天從楊憲奕家拿回老人的意見,他爺爺還是挑了楊憲奕選那一天,畢竟有尊長,爸媽也就認可了,積極籌措著兩家人見麵。我因為挑日子這樣的小事都不順,心裏小別扭係著,兩天裏給了楊憲奕不少臉色看,連親都沒讓他親過一下。
飯選在了格格府,聽說廚子都是仿膳出來的,手藝極好。當天兵分三路,我提前被楊憲奕接走,爸爸媽媽一路,他一大家子浩浩蕩蕩另一路。在車上我就開始緊張,而且很是鬧心,上次見他媽媽妹妹受的夾板氣我一點都沒忘。論家事我清清白白的,工作也不差,人也端正,老妖婆怎麽就看我不順眼呢?
出門前我著實對著磚頭文件夾裏的陳家棋研究了一陣,她眉眼舉手投足間越發從高貴變成了妖氣,情敵眼裏根本就沒西施這回事。我也擺了幾個自己的招牌動作,怎麽看都不舒心,上車時無緣無故咬了楊憲奕胳膊一口。
都賴他跟陳家棋好過,他媽媽妹妹才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他肯定挺小就跟陳家棋好了,我想扭轉乾坤肯定沒那麽容易。
坐在車上玩胸前的扣子,我覺得新衣服太淡了,要豔麗點才好,刺刺婆婆的眼。可媽媽爸爸出門還誇楊憲奕給我挑的衣服得體,端莊大方,不失可愛。端莊個頭,我現在就想把胸花拽下來插頭上,像楊二那樣招搖過市,反正他家裏總把我當成扶正的小老婆,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憋屈死我了!
我心煩意亂的靠在座位上,腦袋後麵那個包消了好多,但碰重了還是隱隱的疼,他也給我倒了幾百次歉了,也賠款了,也割地了,我還是不罷休。
“怎麽還氣哼哼的,不就是個日子嗎?反正請柬沒發呢,今天我跟爺爺說,選你那天行了吧,乖,好不容一起吃個飯,有個笑臉,我爺爺奶奶特意趕過來的,八十多歲的人了!”
我就是心裏別扭,他那天跟我說完給小老虎留房子以後,我心裏毛毛雜雜的,又多了分煩惱。他沒逼我要孩子,但口氣又認真又可憐,緊著哄我開心。他騰了三分之一書房給我,把儲蓄卡親自交到我手裏,我還是難給個笑逐顏開。再這麽折騰,我都快要提前更年期了,什麽興致都不在,心情忽高忽低的。
我撇撇嘴笑了一下,估計比哭好看不了多少。楊憲奕看不過去了,把車往路邊停車帶一停,整個人湊過來。
“幹嗎你?”我推了下,他反而更來勁了。
“抱抱就好了,過來。”也是兩個人好幾天都別扭著,他要抱,我心裏反而委屈了,靠到他肩上眼睛都濕濕的。我怕他媽媽又給我臉色,我其實挺希望她喜歡我的,像公公那樣對我友善。我也想和他妹妹好好相處,以後我不懂不會的事情能有個人請教。
他抱的實實在在的,在我額頭上親了親,“行了,別難受了,都會過去的,慢慢就好了,婚前抑鬱比婚後抑鬱好。一會兒得笑,笑起來才好看知道嗎?”
“笑不出來了!”我實話實說。
“那就哭,把他們都哭怕了,跟我似的,見著金豆就老實了。”他一逗我就笑了,我才不用一哭二鬧三上吊呢,我是女碩士,那麽多書不能白念了,這次我得好好給婆婆看看我的厲害,也給我自己爹媽爭口氣。
揉揉眼睛坐好了等著他開車,他手過來卷卷我腦門上的頭發,摸摸我的厚耳垂。發動車子以後,時不時看著我笑,眼神柔和了很多。
我當年可給爸爸媽媽帶來了好兆頭,漲工資,發糧票,楊憲奕娶了我也是他們老楊家的福氣,說不定給他們家增磚添瓦的,而且他們都指著我的肚皮生小老虎,她們對我不好,我不生就能把她們氣出個好歹來,這麽想著我就不喪氣了,還振奮了不少,又有了點希瑞變身的感覺。
暖暖的大太陽照著,下車我整理下裙子,雖然沒有陳家棋個高腿長,但我挽著楊憲奕更般配,因為我端莊大方,她妖裏妖氣。穿著宮廷服飾的宮女答應一路引著我們,跨過好多門檻,包間一個比一個富麗堂皇,很有大家氣派。我們那間隔了個小屏風,環境溫馨,杯碗盤勺上都是福祿壽喜,看著很是吉利舒服。
菜單我和楊憲奕提前定了打底的菜,其他還要老人們來了再點各自喜歡的。服務員出去了,我開始坐在位子上一會兒摸摸頭發,一會兒又嗽嗽嗓子,還把能用上的話在腦子裏又溫習了兩遍。包間裏就我們兩,他眼神裏給我的鼓勵讓我想起了參加演講比賽那天。深呼吸心裏踏實了好多,我想還有這麽個大男人在旁邊戳著,天塌了他個高讓他給我頂,地陷了他塊大讓他托著我,婆婆那刮陰風了他是親兒子我讓他誘敵策反就是了,怕什麽呢!
“一會兒我給你使眼色你就得幫我說話!”我拉扯他諄諄教導。
“知道,不使眼色我也幫,怎麽都幫!”
“一會兒不許給我夾菜,給爸爸媽媽夾,我給你爸媽爺爺奶奶夾!”我把爸爸媽媽愛吃的,忌口的囑咐了一下,他連連點頭。
“一會兒喝酒你給我擋,我還吃中藥呢。”
“知道,知道了,放心吧,都記著呢!”
他看我這麽上心也很高興,我給他弄領帶的時候,他就在我腰上揉揉又蹭蹭,誇我懂事,誇我漂亮,緊著好聽的說。我聽著舒服了,心裏也有點感覺了,給他把領帶打好還主動湊過去,在他臉上嘖嘖親了下算作賄賂。許是好久沒親熱了,楊憲益逮到機會借題發揮,好不好就真親回來,還是嘴對嘴的。我一鬆心,就從了。
嘴唇貼著嘴唇,柔柔軟軟的,聞著刮胡水的清新味道,我心裏的愛情小鳥還沒展開翅膀,就聽見有人在門口咳嗽。
我果然兆運都是好事,匆忙分開被他拉起來,看著兩家那麽多人在門口站一排,各個眼珠子都瞪得溜圓,我覺得還沒開始天就要塌了,地也要陷了,婆婆那要陰風大作了。
還沒等我拽楊憲奕袖子,他已經主動上前一步,我於是很情願的偷偷往他背後貼了貼。
惡戰要開始了!
啊!!!我吐血了!
二婚怎麽了,接吻怎麽了,我們新婚呢,就想親怎麽了?我躲在楊憲奕後麵,心裏其實是埋怨他不夠收斂,讓大人看了指不定心裏怎麽想我。探出頭,我親爸親媽也大眼睛小眼睛的瞪,我心裏小不自在了,笑得多少有點尷尬,剛才我們其實挺低調的,輕輕的一點也不熱烈。他們要是見過楊憲奕在家的表現就見怪不怪了,哎。
“若若今天真漂亮!”公公先打破沉默,說的話我心裏聽著真舒服,開花一樣。趕緊從楊憲奕身邊錯出來,還有點羞澀的叫了聲爸爸。我沒特漂亮,衣服也是楊憲奕選的,但公公一誇我,別人就不敢微詞了,我心裏美滋滋的。叫婆婆媽媽的時候,我的聲音小多了,跟蚊子哼哼似的,心不甘情不願。
婆婆還是那副女版楊憲奕的嚴厲嘴臉,嘴角繃得一條線直直的,答應的時候和我都是皮笑肉不笑。她企盼了半天,楊憲奕還是先叫了我家人。他表現很好,叫我爸爸媽媽聲音洪亮,跟親兒子似的,我看他媽媽小不自在感覺特別爽利。我爸媽臉上也有麵子,很快衝淡了剛才一幕的尷尬。
站在眾人中央的老爺爺老奶奶都是笑眯眯的慈愛樣子,巴巴的望著我。跟楊憲奕和我自己父母比起來,這才是真的爺爺奶奶,慈眉善目,銀發如霜。我一下想起了齊白石和紅樓夢裏的老祖宗,搖搖腦袋趕緊把胡思亂想趕走。
“爺爺,奶奶,這就是若若。”楊憲奕牽著我過去,我邊走邊把二十七年最美的笑容都用上了。老爺爺硬朗的很,戴著花鏡看看我點點頭,老奶奶手背上都是皺紋了,拍著我的手揉來揉去,又摸到臉上來,連連說好。
我大大方方的叫人,還攙扶著楊奶奶陪她到桌邊,我注意到楊憲奕妹妹就在後麵,一臉陰晴不定的,身邊還跟著我沒見過的男人。落座前,楊憲珍挺不情願的叫了我們大哥、大嫂。
我雖然年紀不大,當了大嫂馬上感覺自己成了大輩,熱情的招呼他們坐。昨晚我好好研究了拜見公婆的各種禮數,對付小姑的十八般武藝,對策老早爛熟於胸了,不是輸贏問題,完全看現場發揮好不好。
圓桌,圓圓滿滿十個人,五對夫妻,是按輩分尊長落座。正座是楊家二老,兩邊是我們雙方父母,楊憲奕妹妹兩口子坐他父母下手,他跟我坐在我爸媽旁邊。楊憲奕在我旁邊一坐下我就踏實多了,還把椅子往他那邊挪了挪。
因為大人在,長輩在,不到我們說話不能隨便張嘴,我於是老老實實地一一奉茶,真跟過去宅門裏的小媳婦似的,有個宮女跟著,給主座上的長輩倒,端到麵前還說句吉利話,雖然不是入門的酒席,可我想這樣顯得隆重,看出我重視他們家人,就連楊憲奕,小姑夫妻倆我都一一奉好了,最後才給我自己倒了一小杯。
開始總是客套話,兩家家長表表自己的孩子如何好,對方的孩子如何不差,不是一般的冠冕堂皇漂亮話,雖不算百分百發自肺腑,聽了也不會逆耳。我喜歡聽公公誇我,雖然就一兩句,但總帶著點疼愛。爸爸媽媽接口的時候都特別驕傲。
開席,一切得體順利。
我正高興呢,就聽見婆婆起了個破頭:“日子也差不多定下了,憲奕也不小了,還是早點要個孩子好,日子過得也安穩,親家公親家母的意思呢?”
爸爸媽媽能說什麽,還不是頻頻點頭。
馬上,我就成了眾矢之的,楊家爺爺奶奶提到曾孫急切的很,就盼著閉眼前能抱上,又是問我八字,又是關心我身體,嘴上都是誇我眉眼會生養,性子能帶好孩子的話。可越是誇,聽著越讓人不痛快。我用眼神刺了婆婆不知多少下,可咬著嘴唇不敢明目張膽反駁。
隻為了生孩子,應該讓楊憲奕娶母豬!我的價值是由內而外的,是好好過日子作職場女性決不是生孩子,我不好辯駁,聽見爸爸媽媽也順著大家催促,就著急了,趕緊給楊憲奕使眼色。
他反映夠快,一邊給大人們添茶一邊替我說話:“爺爺奶奶,爸,媽,我們也還商量呢,若若還小,這事著急不來,順其自然吧。”
聽他這麽說我舒心了,端起杯子品茶,可楊憲奕下句話一出,我差點把茶噴出來。
“不過,若若的意思也是很想要,她喜歡小男孩,想要兩個呢,就是不知道到時候能不能有指標!”
我吐血了,茶水卡在嗓子眼,哢哢的狂咳嗽。
一聽這話,老人們一片歡聲笑語,他爺爺一再說指標不是問題,想要幾個都能想辦法。楊憲奕給我拍後背,我恨不得當著他家兩代老人拍死他。可咳厲害了,上氣不接下氣,恨不得鑽地縫裏。旁邊媽媽過來給我捶捶,眼角有我不懂的暖意,像是她的小女兒已經長大成人了似的。
楊憲奕!背信棄義,這個死叛徒!
抬起頭我心慌意亂的不知道把眼睛往哪放,桌子底下我要掐楊憲奕,還被他提前料到抓了個正著,我沒他有勁手被緊緊握著放到桌麵上,別人看了以為我們多恩愛,跟剛才的親吻有一拚,他妹妹嘴上不說什麽,還斜了自己老公一眼。我不能繞了楊憲奕?手不行我還有腳。半高的小鞋跟跺在他鞋麵上,碾來碾去,我踩死他的心都有!狼心狗肺,剛才說的好好的,他竟敢背叛我!
這邊爸爸媽媽是笑的含蓄,那廂楊家爺爺奶奶已經開始算什麽時候要好,什麽時候出生順遂,在楊家輩裏怎麽取名字,族譜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公公說的不多,婆婆是難得笑了,一副心花怒放,討論的最是投入,連要孩子以後幫忙帶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
我真是遇人不淑,我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
宮女們又給上菜了,我顧及著餐桌禮儀不能拿筷子敲打碗盤鳴冤,我吃飯跟吃仇人似的,一口一個楊憲奕,磨得槽牙吱吱響。
楊憲奕知錯不改,還加入到大家討論,一會兒摟一下,一會兒摸摸腦袋,好像我是他的玩具娃娃似的。他說話不算數,明明說好了不給我夾菜,結果他媽媽直勾勾瞪著,他堂而皇之把我碟子裏夾得小山一樣。爸爸媽媽看了自然滿意的合不攏嘴,我悶頭一邊吃,一邊給楊家爺爺奶奶,他父母布菜盛湯,當個乖巧媳婦,聽大人們商量操辦儀式的細節。
我現在沒心思聽,大人問我意見,我就賢良淑德的支支吾吾一下,可我越想越不痛快,越來氣,他都沒經過我同意就出賣我。憋了兩道菜的工夫,我終於鼓起勇氣,放下碗筷準備把自己的意思說出來。
我在腦子裏措辭準備說“我還年輕,沒準備好生。”好像我也不小了,鄭筱萸閨女都三歲多了。那說“我們還沒準備好?”楊憲奕那死樣子看起來是準備充足極了,還是迫不及待的樣子。那我說什麽呢,能紮穩腳跟不生,我總不能說不會生,或者我們誰有毛病這樣的話,那也太缺心眼了,萬一弄到醫院一查,偷雞不成還拾把米,我虧得更大。
我渾然不覺自己都站起來了,戳在那小棍一樣愣愣的,桌上大人都不說話齊刷刷看過來,“怎麽了,若若?”
關鍵時刻一緊張想到的話又跑沒影了,我滿腦子隻剩下古書裏的之乎者也,急得麵紅耳赤。
“怎麽了,若若?”
楊奶奶問完了楊爺爺問,楊爺爺問過了楊爸爸問,楊爸爸問妥了親爸爸又問。
“我……我……”
我在那兒我了半天,什麽也我不出來。我準備好要打一場漂亮的惡仗,我怎麽沒上前線就讓人暗器擺平了呢?我怎麽又栽楊憲奕手裏了。我怎麽這麽窩囊呢!
最後我拚盡了全力,想出句要死不活的話。“我……我想去洗手間。”
大家聽我說去洗手間的口氣跟孩子鬧脾氣似的,於是又都笑起來,笑得我莫名其妙的又氣又窘,我本來就比他們小,雖然二十七歲了,可這桌就數我小,數我年輕。
最過分在後邊,我正要走不走的時候,該死的楊憲奕站起來了,特情真意切愛護有加的拉起我的手,“走,我帶你去。”
啊!
我吐血了!
我死了,又立馬活過來,在大家的笑聲裏被楊憲奕帶了出去。
後麵等著的!
我是給氣到了,幾步路都有點頭重腳輕的,出門還是大日頭,我甩甩頭推開楊憲奕的手就要跑,他跟得很緊還過來拉扯,最後就是兩個人膩膩歪歪到了中庭的小廊子下麵才停住。
我氣喘籲籲的推他,氣的一句也說不出來。目前這狀況,真是哭不得罵不得打不得掐不得,叫天不靈叫地不行,來來往往都是客人,我也知道再大的事不能在外麵造次,還得給足他麵子,誰讓他是我丈夫呢。
內毒攻心,我坐在廊子下歪著腦袋讓自己想開點,剛吹過來一陣小風我的鼻血就滴下來了。漂亮的胸花染了一滴,還反應不過來,楊憲奕一把托高下巴,替我捏住了鼻子。
因為平時也會流,習慣了自己處理倒也沒慌亂,反而是楊憲奕又緊張了,抓住正經過的兩個宮女太監打扮的服務員,要了一大把紙巾給我擦,直著嗓子讓人給我拿冰水去。
“沒事,你小點聲。”人家又不是真的宮女太監,看他那臉色。一擦血很快就止了,也不多,我怕張揚了被父母知道,隻想息事寧人。
我好好的,跟沒事人一樣,出點血還能泄泄火氣。最近是火氣太大了,秋天了還熱,他又老氣我,喝著中藥猛吃巧克力,額頭上出了幾粒豆豆,好幾天沒下去。
“不流了,沒事嗎?”他幫我換了紙巾,托著我的臉左看看右瞧瞧,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擔心,剛才的猖狂勁沒了。
“死不了。”沒好氣地瞥他,我也是無能為力了,他連我喜歡生兩個男孩的事都說了,我還有什麽主動權,他幹脆把我賣了得了,我給他數票子,我臨了還得謝謝他呢。
“不流了,沒事,放開吧。”
他又等了一會兒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鬆手,把沾了血點的胸花拿下來。冰水總算來了,我以為是喝,他卻拿起來墊著紙巾鎮在我額頭上。
涼涼的,確實舒服了不少。我心裏的氣一分也沒下去,現在也有點破罐子破摔的勁頭了。我很嚴肅的訓他,“楊憲奕,你說,你對得起我嗎?”
“對不起,特對不起。”他也坐到身邊,幫我扶著杯子,來來往往的宮女太監看我們恩愛,都投來豔羨的目光。
“好了,不用敷了,沒事。”推開杯子,我錯開一點點不跟他坐一起。一會兒回去還得麵對滿屋子的烏煙瘴氣,我現在敗下陣來,不是說我就徹徹底底一敗塗地了。我鼻血也流了,孩子要生的話也說出去了,現在剩下能做的就是惡治楊憲奕。
“慢慢來,說那些主要是讓他們開心,老人這麽大歲數了就得哄哄,還是由著你,想好了再說。話說出來,各個都開心了,也都更心疼你喜歡你,你爸爸媽媽看著也放心啊。”我對這套說詞一點不領情,我現在對他說的任何話都不信了,以後也再不跟他結盟了,他就是徹頭徹尾一叛徒,長期潛伏我身邊。
“我生當然高興了,你們就盼著我生呢,每個人都隻看我肚子,不看臉!”
我這麽說還把楊憲奕逗笑了,湊過來說:“我可沒,我都看。行了,幹嗎真生氣啊,大人是希望咱們好好過,你想多了,看爺爺奶奶多開心,多疼你。”
“開心看出來了,疼我沒覺得!”我還有些賭氣,把帶血點的紙巾都扔他身上,自己背過臉靠在柱子那休息。
我是栽了,但我還不認,我還想反抗下試試。雖然鬧心,但我不能老老實實心甘情願就把孩子生了過糊塗日子,在沒把事情弄清楚之前我絕對不生。
“進去吧,別讓他們等久了,有氣回家隨便你出,我不還手。”他說的大義凜然的,看透他騙子本質之後我根本不信,但戲演到這個程度也隻能進行下去。
回廳裏之前,我去洗手間整了整妝容,把那朵胸花丟掉了,對著鏡子鼓勵了自己半天。他站在外麵等我,領帶上漂亮的馬車夫結是我給他係的,對這男人咬牙切齒也沒用,我走過去把手上沒擦淨的水珠彈了他一臉,看他一愣挺傻的,才從特消極的戰敗情緒裏出來,笑了笑。
來日方長楊憲奕,我心裏暗暗發誓,還是滿麵春風的回去了,進去之前他又牽住我的手,大人們回頭看見了,還是那樣滿足的笑,尤其是爺爺奶奶。
確實,順就是孝,說兩句讓爺爺奶奶高興的話也沒什麽,以後畢竟是一家人了。
楊憲奕讓宮女服務員幫我換了碟子,再夾過來的菜清爽了很多。幾個老人因為我的表態也都囑咐我多吃。後半程席間和諧,我吃得不少說的不多,我要是再不吃就更虧了。笑眯眯的點頭搖頭,埋頭對付碗裏的湯湯菜菜。
臨走時,奶奶鄭重其事的把我叫過去,塞了個錦緞的小袋子過來,還褪了手上的鐲子套在我腕子上。
我對這些老禮數不習慣,挺不好意思的。被兩個老人拉著左右端詳。我還能說什麽呢,嘴上給他們糖瓜唄。說起小老虎,怎麽好聽怎麽說唄,奶奶眼神慈愛的快跟親奶奶似了,爺爺笑得花鏡後頭找不到眼鏡了。我還是很會說好聽話的,畢竟書讀得多。公公爺爺奶奶都被我哄得體舒心,婆婆臉也不那麽長了,上車時還象征性地拍了拍我的肩。小姑跟我告別的時候,特別禮貌的稱呼我大嫂。
就這樣,兩家見了,一拍即合,我的終身定了。
我跟著媽媽後頭想上爸爸的車趕緊回家,卻被楊憲奕抓著不放。
“爸,媽,放假這幾天讓若若幫我收拾下新房行嗎?”
“行啊,當然行了,你們抓緊時間弄。”爸爸答應的很痛快,這後麵的話也不用說的很明,不就是想霸占我不讓回家嘛,我偏不!
“我回家,我不去收拾,他一個人弄就行。”我還要往車裏爬,媽媽倒不許我使性子了,剛坐穩又把我拉了下來。
“好好跟憲奕去,這麽大了不許不懂事,弄好了我去看。”
我算是被親爸親媽送到楊憲奕虎口裏的。他發動車子還假裝和爸爸媽媽招手,我看著那笑容就來氣,鑒於剛剛流過鼻血,我一直壓製著,等著到了他家關起門再算賬。
火總要有個渠道,不打不鬧就要用文明方式。我文明二十七年了,現在被楊憲奕鉗製的被迫要開始學習野蠻了。手裏擺弄著安全帶,我尋思著回去怎麽鬥他。他今天飯桌上的表現我要一一記下來,就算我今天治不過,我日後也要留著算總賬,不能輕饒了他。
“想什麽呢?吃飽了嗎?”
“吃飽了!特飽!”肚子裏都是氣。
他一路上跟我東拉西扯我都不怎麽理他,下車了又把我別在電梯一角問我。
“累嗎?”
我沒好氣的又想踩他,靠著電梯給他句,“不累,煩著呢!”
“那就好!”
他說完率先去開門放鑰匙,我低頭換鞋時聽見元帥和將軍古怪的嘟囔了一下。一抬頭,楊憲奕已經關上了書房門,把他倆鎖進去了。
“幹嗎鎖他們?”
我走過去看他粗暴的結領帶,不忍心馬車夫結被蹂躪,還主動幫了幫他。
“沒什麽,甭管他倆,開始吧。”
“幹嗎?”
“收拾啊!”
“收拾什麽?”
“你說呢!”
你怎麽這麽匪啊!
我怎麽知道?!
我們在門廳那對峙了會兒,我手上是剛解開的領帶,有點防身武器的味道。楊憲奕表情古怪了那麽一下,我覺得他喉結上下滑動,有跟小胡子茬也跟著動了,看的我也別扭起來,趕緊別開臉往後退。
還好他想了想沒往前,隻是回身去客廳了,回來的時候手上拿著把鑰匙,和現在的家門鑰匙一樣,隻是空空的沒有鑰匙扣而已。
“這是什麽?”
“隔壁鑰匙。”
哦,原來這樣,是要收拾隔壁屋子。我興致來了,我想看看他給小老虎準備什麽房子了,是不是和我們這套格局完全一樣。
“走啊。”
我美滋滋先開門出去,看他還在原地愣神,又叫了他一聲。楊憲奕看起來怪怪的,不知道他又琢磨什麽呢。
鑰匙插進孔裏轉了下鎖就開了,我跟探寶一樣還回頭對他笑笑。他就把手撐在門邊盯著我,眼睛裏好像在說傻勁的,不就是一套房子嘛。進門前親了親我鬢邊的頭發。
我先進去了,門庭有點黑,畢竟接近傍晚了,摸了幾下才找到電源開關。燈一亮,眼前豁然開朗。
所有都跟我想象不一樣。他可真偏心,給小老虎留的房子又大又好!
我有點嫉妒!
房子幾乎是原先那套的兩倍大,格局全不一樣。房間並不多,但開間很大,還有個類似陽光房的大陽台。屋子裏裏外外都裝修過,隻是沒什麽家具,有兩三個房間完全空著,隻是裏間有個房間擺著床和一麵牆的衣櫃,好像有人住過。
我不想要楊憲奕讓給我的三分之一書房了,我想在這兒霸占一整個房間,四壁都擺上書,我的單人床就在中間,我每天跟書一起作息,躺床上睜眼就看見書,閉眼還能聞到書香。研究生時候,導師就有這麽間臥室,我當時向往死了,四壁陪伴著三千年的中國古人,那該是多大的幸福啊。
我站在空屋子裏無盡遐想,楊憲奕的手臂從背後攬過來,每次他勾著我的腰我就犯懶想往後靠,他胸口暖和極了,又厚實,枕著舒服著呢。
“喜歡嗎?”耳邊一吹氣聲音就更顯得低迷,我得抗頂住誘惑,不能每次都讓他老誘拐我。
“還行,還行吧。”
他貼在我鬢邊跟我一起環顧著空房間,我猜我們此時腦子裏想象的畫麵肯定不一樣。我的就是成千上萬的書,他估計就是隻搖尾巴的小老虎。其實我也不討厭那樣的畫麵,尤其要是兩隻爬來爬去長得虎頭虎腦就更有意思。
趕緊把不該想的東西屏蔽刪除,我說過不生的,今天他該死的叛變之後絕對不能輕饒他,還給他生孩子!
“這間夠大嗎?”他問我。
“不小,不過要看做什麽了。”
“書房。”
“不是已經有一間了嗎?”
“給你專門弄一間呢?”
“真的假的?”
我才不信他宅心仁厚,他可能又要用小甜棗從我這換東西!我抬起頭質疑的在他臉上搜索痕跡,看不出來,還裝得挺真誠的。
“真的,給你當書房,把喜歡的都買回來,夠你看的。”他把我圈著轉過去,給我講他怎麽構想的,什麽樣的書櫃,什麽樣的書桌,什麽色彩的燈光,他越說我眼前的畫麵越真實,嘴角的笑意越控製不住,我太向往了。
“你剛剛說咖啡色,是說白色和黑色吧?”
我其實不喜歡書房是咖啡色有點老氣沉悶,我喜歡黑白交替,特別酷。
他見風使舵的本領自然不在一般水準,馬上接過去。
“對,就是黑色和白色,你喜歡宜家咱就宜家,你喜歡曲美就曲美,你喜歡什麽就做什麽,我讓屠岸穀的朋友幫你設計手工做也行。”
這下我是真開心了,平時得個小禮物都能開心好半天,何況有了這麽大間的書房呢。
他摟得越來越緊,我都有些喘不過氣了,但因為他剛允諾書房給我我也沒反抗,他想親下臉蛋就親下,脖子上癢癢的,他不知道又要搞什麽名堂,啄啄弄弄,我也沒躲,他不耐的又掐了下我腰上的肉,手勁不大。我腰上都是癢癢肉,一掐就開始受不住扭來扭去的要跑。
“你不是說……收拾屋子嗎?收……收拾吧……今天不行……”分開我都有點喘,空屋子沒處躲沒處藏的,怕他真胡來。楊憲奕臉色不好,又是發情前兆的眼神,果然小甜棗後麵就這樣,我跳開了好遠,看他在門口戳著,腦子裏盤算著怎麽對付他。
我好久沒給他機會了,今天更不可能便宜了他。
看出來有點要鬥牛的架勢,楊憲奕也不敢魯莽了。憋悶了一會兒,起伏的胸口又平穩下去。
“你過來,開收拾吧!”他拉著我回原先家裏,我躲在臥室門口看他進去翻箱倒櫃,弄出新的床單枕頭塞我懷裏。
我們又回新屋子去,他讓我自己在屋裏拍枕頭,屋裏沒有電,我就著窗外的光亮把兩個壓成實心的枕頭拍鬆軟了,再把床單鋪好。
又沒人住,弄這些名堂不知道他要幹什麽。我心裏納悶著,坐在床上拍枕頭,他沒過來纏我我放心不少,枕頭就好比楊憲奕的腦袋,越拍越帶勁。
一邊拍我一邊聽他在外間的動靜,好像沒什麽聲音,過了好長時間,屋裏全黑了,我隻好抱著枕頭出去看看怎麽回事。
咦?
幾個空房間都沒人,廳裏也沒有。浴室檢查過了,隻有我自己在鏡子裏的黑影,有點嚇人。楊憲奕呢?
“楊憲奕?”
我叫了好幾聲,抱著枕頭把每個房間都檢查了,大門是反鎖著的,剛剛沒聽見開門聲,我試了半天門都打不開。
我有點害怕,在屋子裏亂轉,到處叫楊憲奕,可沒有一點回應。我二十七歲了可膽子不大,鬼片關了聲音也不敢看,圖書館靜館以後我從來不去書庫,怕被自己的腳步聲嚇著。
我安慰自己可越待越害怕,我想回家,書房我不要了,這屋子我也不住了。
我抱著枕頭正不知道怎麽辦呢,不知道哪扇門後突然就閃出個大黑影。
我嚇瘋了,隻會尖叫,遲鈍了三秒鍾才想到跑,抄起枕頭打過去。
枕頭拍的太軟打人肯定不疼,大黑影把枕頭一拳擋開,鐵塔一樣就過來了,我嚇的大氣不敢出,一跑差點把自己拌倒。
還沒摔黑影就包抄過來,一撲,我一下子認出了楊憲奕的臉,他眼裏閃過得逞的笑,我還呼哧帶喘捶他,就已經不容拒絕的吻了下來。
他明明中午吃飽了,親吻起來老跟餓狼似的又啃又咬。我今天跟他拚了,反抗到底。
我們又推又打得回了裏麵的房間,一起摔在剛鋪平整的床單上。
“楊……”
他根本堵著不準人說話,連喘氣都是發了狠咬他才放開下。我最怕他擺弄,再溫柔每次也累得人不行,而且總弄得斑斑點點到處的牙印兒。他愛咬人,還都咬在別人不能看的地方。
我感覺他今天氣勢不尋常,有點害怕。抓著剩下的枕頭一陣玩命的拍他腦袋想把他打暈了,我咬牙切齒的恨不得當手裏是一塊磚頭。
可枕頭畢竟是枕頭,越拍他越舒服,精神越亢奮爽利,動作也就越放肆大膽。
我身下被定著,做仰臥起坐似的叫著起來打兩下,又被壓回去無聲無息的亂撲騰。頭發都亂了,跟瘋子似的跟他頑抗著。
扣子飛了,繃到了牆上,還有一粒彈在我自己臉上。
“不……不收拾了!不待這樣的!楊憲奕!”
“就這樣!”
我臉上晃著他的臉,耳邊是急躁煩亂的呼吸,我打得手都酸了,躺在被單上扯個角咬住。
理智要睡著了,感官就會清醒過來。
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顛覆我從他那學來的那點東西。他每每都要把我變成小妖精,一會兒說教,一會兒催促誘哄。
下麵不斷重重襲進來,我怕疼怕累怕這怕那就會嗚嗚的哭,這時候跟他發臭脾氣最沒有用,我是弱勢群體,就得說好聽的,得求他才管用。
我說了,他想聽的,我會說的都說了。愛啊,想啊,喜歡啊,我什麽什麽都說了。我也求,眼淚汪汪的,也撒嬌也耍賴,可他今天一點沒有同情心,他背叛了我還上臉,逼得我越發哭得厲害。
我在他懷裏邊哭邊打嗝,被他弄得小貓一樣又喘又歎,他怎麽都不心軟呢。
我不要這樣,他一定要這樣。我害怕那樣,他一定要那樣。我不習慣的,他說要幫著我習慣。
被單在我身下揉皺了,我咬人,抓人,打人,這時候我可野蠻了,可最後我和被單一樣,老老實實精疲力盡的躺在那兒,眼睛裏空茫茫的隻有他在那兒沒完沒了的為所欲為。
我好像又哭了,哭聲都不像自己了,跑了馬拉鬆一樣,渾身散架。他肩上的汗鹹鹹的,我找準了咬了一口發泄,結果又被抱了起來。
手軟較軟的我拚死抗頂,但嘴上是求饒了:“我……不……我錯了……”
楊憲奕給了我一個死皮賴臉食髓知味的表情,親的我上氣不接下氣暈頭脹腦。
“沒事……我教你……”
眼前的景兒是有點渙散了,小刺蝟在哭,大狗熊喘粗氣,然後隱約又夾雜了別的什麽,像是個小東西在咯咯笑,笑的特好聽特調皮。我想他一定光著肉肉的屁股在地上爬來爬去,穿著個大紅兜兜,兜兜上麵繡著隻大老虎呢……
我們甜蜜著呢!
鼻子上特別癢癢,我去撥弄,皺皺眉把臉轉到另一邊睡,打了個哈欠。我太累了,不知道自己掛在什麽上,也顧不得姿勢雅不雅舒服不舒服,我就想踏踏實實睡會兒。
好端端的腰上又癢起來,胸口漲漲的疼,一點點加重,不舒服把我的深度睡眠都絞和了,老覺得時緊時緩的被什麽引著,連帶著放肆的撩撥。這個夢不好,帶顏色!
深呼吸,想翻身翻不了,難受反而越來越厲害,沒著沒落的像折餅一樣,某種尖銳的感覺一觸動,夢像電源開關一下被關了,我霍得眼前就亮了,一頭撞進楊憲奕懷裏。
我有十根手指,伸出去要掐,最後隻能抓到他抱住,怕自己找不著北,十個腳指頭卷啊卷的,踢不著他,不知道被什麽勾住了,最後動也動不了。
“幹嗎……你幹嗎……”我睡得不好渾身癱軟,看他這樣欺負我,聲音都帶著哭腔。他連睡覺都不讓我睡了,反了他了!我累,我身上疼著呢。
“噓……睡吧……睡吧”楊憲奕嘴上是好言好語的哄,行動上可是不管不顧,想怎麽樣就怎麽樣,他一支起身我就氣節全無的被繳械了。
他總是親吻我,這次卻像是真要把我吃了,從唇邊吃到胸口上,蜿蜒而下。我不知道他今天怎麽了,不就是兩家家長見麵吃飯了嗎?我不就是流鼻血了嗎?我的火都泄了,我沒火了,我求爺爺告奶奶想讓他饒了我。他就不!
“幹嗎啊……”
“乖!”
“不了……”
“噓,好了好了!”
“楊憲奕……”
“在這呢!”
“不要了……”
“我要!”
“嗚嗚……媽媽……”
“……”
後來,應該是我連哭帶叫最沒形象的一次,我沒這麽害怕過楊憲奕,也沒這麽被他累過,有委屈有疲倦有要死要活的激情澎湃,總之我罵完他就沒聲了。這好像是我第一次暈倒,還是這麽暈的。
哎!
空蕩蕩的四壁變成了熟悉的顏色,自己孤零零的躺著,身上什麽都還在,又好像大拆大修過一樣,呈半報廢狀態。好在洗過澡了,身上換了柔軟的衣服舒服了好多。也能翻身了,雖然累,可一骨碌就過去了,對上床頭巴望我的兩隻大狗。
元帥將軍眼神裏都是對我的鄙視,我現在也鄙視我自己。抬起手來想打他們,拍下去還差了半個胳膊的距離。我氣餒了,往前爬了爬,勾到床邊好不容易來到它倆中間,可它們都往後退,跟嚇著了似的。
“醒啦!餓嗎?”
我一聽見背後的聲音就來氣,把被子一掀蓋過頭上決定裝死也不理他。他剛才太過分了,變相的家庭暴力,我可以去婦聯告他!
他那架勢就是強迫給我個小老虎,我不要都不行。我抱著肚子回想細節,好像該用的沒用,不該做的都做盡了。
婚姻是坦誠的,楊憲奕這麽著就是欺騙,不遵從我本人意願。我把頭鑽出去,恨恨的告訴他:“一會兒我買藥吃去!”
他走過來我就鑽回被子裏當縮頭烏龜。真讓我自己去買藥我還有點拉不下臉,以前這方麵都是他準備,從來不用我操心。我煩,今天死楊憲奕讓我煩透了。
“沒事,今天很安全,不會有事的。”他安慰我,還端著杯水探進被子裏,“不許瞎吃藥,對身體不好,喝點水。”
我接過杯子猶豫了半天,因為渴最後還是喝了,人埋在被子下麵,反複掐指算算是不是安全的。算半天好像是,又好像不是。那到底是不是?
晚飯大半夜才吃,廚房裏亮堂堂的,他真沒少給我做好吃的,葷的素的,愛吃的不愛吃的都有。鑒於我還累,都不用我自己走路,要移動他就過來幫忙。我雖然還有氣,可腳不沾地的日子我也喜歡。
我臉皮子薄,或者說我還要臉呢,所以不跟他討論剛才的事。我吃會兒就歇會兒,喝口果汁。對麵楊憲奕吃得極香,肯定的,他剛才也沒少賣力氣。我看他吃的香心情就不好。他要夾最後一個雞翅,我故意跟他搶。
“不許你吃,給我。”
“給。”
他痛快夾起來給我送碗裏,後來他吃什麽我都跟他搶,他就都讓給我,弄得我碗裏堆了好多,最後都剩下了吃不了,還是他給吃完的。我老早就說過不讓他吃我的福根了,他現在反而養成習慣了,次次都吃。
我一拍桌子站起來,撐著腰說:“你給我道歉!”
“好。我錯了。”
一聽這麽痛快我又沒脾氣了。我又要拍桌子找茬,楊憲奕給我壓製下去了,放下碗筷終於正經起來。
“行了,高高興興的,今天是我生日。”
客廳裏的表時針指到三的位置,我不記得他生日是這日子,半信半疑的。
“真的,今天我生日,三十七了,更老了。”他笑了,卻有點滄桑的味道,握著我的手,好半天沒放開。
他生日也不能折騰我啊,我生日也沒說要折騰他啊,而且我也折騰不動。不過他不像開玩笑,吃完飯還拿出幾本相冊給我看。
我看到三十幾年前的黑白老照片,一個不討喜的小男孩被個麵容相似的女人抱著,相片上的日期果然是今天,寫著憲奕三歲生日。
我第一次看楊憲奕小時候的照片,非常新奇。
嬰幼兒時期他嘴角的那種嚴厲味道就出來了,從小就一點不白麵書生。
有一兩張很正經和妹妹拉著手站在爸爸媽媽旁邊的合影。有的還有爺爺奶奶,帶著紅領巾顯得挺乖的,誰想到他大了能現在這樣子呢。
我一張張看,他偶爾給我指點講解一下,他上什麽小學,什麽中學,有過什麽豐功偉績。
我很喜歡一張他的單人照,站在個月洞門前,脖子上還圍著圍嘴兒,神情卻是活靈活現的淘氣包樣子,他應該小時候挺淘氣的,而且眼神裏帶出來了壞壞的笑。
對比身邊這張臉,我突然想到我們以後的孩子會是什麽樣。如果像我這樣小手小腳的可不好,還是要像楊憲奕,有個大個子,寬肩膀,吃飯小惡狼一樣,會玩學習也好。
我又接著往下翻相冊,到中學之後突然出現好多一半的照片,好像用剪刀齊齊剪下去的。
“那一半呢?”
我想到是陳家棋或者施小羽,心裏欠欠的。楊憲奕合上相冊拍拍我的手,好半天才說。
“以前的沒了,現在的都在你那兒呢。”
他說的很認真,拉起我的手親了親,好象孤單多年沒伴的人終於找到伴侶一樣。我很少在他眼裏看到感性的東西,但這一刻真的看到了,像是第一晚被他感動那樣,我又有點想擁抱他也被他擁抱的衝動。
他過生日我什麽也沒準備,就問他:“你想要什麽生日禮物,天亮了我去給你買。”
“不用。有你,以後再有個小老虎就行了。”
他的手又蓋在我肚子上,不帶任何欲望的輕輕揉了揉,然後就寸步不離的守在那兒,好像裏麵已經住了個小東西似的。
他一跟我來軟的我心坎就酸了,我本來就容易心軟,雖然嘴上沒答應,但心裏有點想生了。
把他摟過來,我挺心疼的,靠他耳邊小聲說:“生日快樂!”
他笑了,親親我,“快樂!”
他的笑,說話的語氣把我心都弄酥了,趕緊靠他懷裏給了個生日小甜棗:“你不老,一點都不老!”
你是我情敵嗎?!
因為是他生日,我最後又主動跟他廝混了一小下,當然是很含蓄很節製的。天亮兩個人都起不來,反正假期裏索性拉上窗簾窩在一起睡。元帥和將軍撓臥室門,八成是餓了,楊憲奕起身過去開門,我給吵醒了,支支吾吾的扒著找他回來給我枕,兩隻狗可能夾著尾巴不敢出聲被轟出去了,楊憲奕一回來我繼續枕他身上睡得跟小豬一樣。
我們中午才醒,下午出去買東西,我腳底下都是虛的,楊憲奕精神也不好,走路發飄。我心想這就是縱欲的結果,可恥,可又回味昨天特美特樂的感覺。感覺真是特親,比以前更親了,兩個人不用跟偷似的慌慌張張趕回家,就大大喇喇在床上抱成團往死裏睡,誰也不敢來催促。
我以前喜歡睡懶覺,現在更喜歡跟楊憲奕一起睡懶覺。
長假各大商場都有促銷,為了表表作妻子的心意,我拉著他去買刮胡刀當生日禮物。吉列風速還是飛利浦我搞不清,我又不長胡子,隻能拉他去試讓他選型號,我拿出自己的卡讓收銀員刷,還對著楊憲奕炫耀了一下。
我雖然掙的遠不如他多,但是小禮物還是能負擔的。我記得以前關浩說過從不和妻子互相送什麽禮物,嫌繁文縟節了,錢都該留下來過日子。我以前覺得他挺會算是個過日子的人,現在我覺得那是不夠重視感情。
感情總要嗬護的,一件小禮物,拉拉手就是小水滴,平日裏總有一點點積攢,最後才能匯聚成大海。
買好了刮胡刀,他又帶我去一層選化妝品。我記起睿慈婚禮前我特意去做臉砸錢買化妝品就覺得自己可笑。那時候我多掙紮啊,怎麽想不到就有楊憲奕等著我呢。楊憲奕對化妝品似乎懂的比我都多,挑了適合二十五歲上下適用的,很好的牌子,結帳的時候他不許我問多少錢。他說錢多少不重要,算作我買生日禮物回贈的小意思而已,心意更重要。
化妝品的小口袋很可愛,我一下子接過來三個,有一個裏麵是贈品。我想打開看看是什麽,還像個得了獎品就拆的小學生似的。
商場裏人多,楊憲奕提議去喝點東西,不行就在外麵把晚飯解決了,然後接著逛,看有沒有家裏需要添置的。
這麽一說還真是提醒我了,窗簾啊,廚具啊,就連馬桶座墊這些不起眼的在生活裏都可能是好大的事情,不可或缺。儀式訂在初冬,隻有兩個月的時間,夠我忙一陣的。
我們在水果撈找位子座下準備先喝點東西,我穿著去屠岸穀那天的一身打扮,隻換了雙跟腳的平底鞋,楊憲奕也是那天的灰毛衣,但是他比我高太多了,我欠著腳能到他下巴,站人堆了他常常找不著我。在櫃台邊點東西的時候,服務員老看著我們笑。
有什麽好笑的,不就是一色的毛衣嘛!不就是拉手了嘛!今天他生日,我也是為了讓他高興,我也挺不容易!
“要香蕉船!”
“您好,不要香蕉船,改成木瓜汁!再要杯柚子茶。”
我剛說完他就在後麵唱反調,我想要回香蕉船,他手裏跟我較勁。我念在他生日的份上最後隻好點頭了。
木瓜汁是豐胸的,我已經C罩杯了,不想再豐。喝的時候我把木瓜汁推他麵前,自己拿著柚子茶喝,想打開化妝品袋裏的小盒子欣賞我的贈品。
盒子還沒打開包裝,突然聽見個小女孩的聲音,嫩嫩甜甜的叫了聲:“楊叔叔!”緊接著一團粉嘟嘟的肉球就滾進了楊憲奕懷裏。
我心裏咯噔一下,杯子也放下了,贈品也不看了。
這誰家小姑娘啊?四五歲樣子,長得也粉嘟嘟肉乎乎的,蹭在楊憲奕懷裏不是一般的親。我還沒說話呢,楊憲奕已經抱著她起來了。
怎麽看怎麽好像親爸跟閨女的樣子,我很緊張,盯著小姑娘左右細瞧。眉眼都不像楊憲奕,就是個周正可愛的小丫頭,可看她摟著楊憲奕脖子蹭來蹭去撒嬌,我心裏特不是滋味。
“翎翎,媽媽呢?”
“那兒呢!”
孩子一指,我也跟著望過去,猛一看不認識了,近了一看就認出來了,是那晚幫我掛號的護士長小羽。
我的警備探頭雷達瞬息間都打開了。楊憲奕倒是挺自然的抱著孩子走過去主動打招呼。
“這麽巧?”
小羽顯然看見我了,有點不好意思地想接過孩子。那嫩嫩的聲音還摟著楊憲奕一個勁兒的叫,也不願意撒手,叫得我牙根兒酸了,眼裏也發熱。我也喜歡孩子,看見那麽好看的孩子從心裏愛,可一看楊憲奕初戀在那兒,我對孩子的喜愛就打對折了。
小羽抱過孩子放地上牽住她的小手,對楊憲奕笑笑,“嗯,過節帶翎翎出來轉轉,難得休息。你們呢?”問完還向我這邊看過來。
關鍵時刻我得站在楊憲奕身邊表明身份,越過去心裏還有點緊張。便裝的小羽一點看不出是這麽大孩子的媽媽,依然年輕,打扮也清清淡淡讓人看著舒服,長頭發披散下來,有種說不出的韻味。
我的秀蘭鄧波兒雖然是顯年輕了,但少了成熟女性的嫵媚,而且沒有小羽高挑,人家穿個半高的鞋子更顯得我站在楊憲奕旁邊矮了。
“若若,這是小羽,上次醫院幫了半天忙,一直沒機會謝謝呢。”楊憲奕自然的給我介紹,看不出絲毫尷尬。
我覺得場麵上的禮節確實得有,不管是什麽身份,趕忙打了個招呼。“你好,上次給你填麻煩了,事情多沒專程過去,真謝謝你了。”我也是大體從容應答過來的,小羽眼神裏閃過的東西我懂一些,就更往楊憲奕身邊靠了靠。
小女孩噘噘嘴又叫了好幾聲楊叔叔,伸手想讓他抱。小羽攔住,蹲下身把孩子抱起來,讓她叫我阿姨。
那麽漂亮讓人愛的小臉卻不高興了,不像小竹子看我時的親勁。搖著頭趴回媽媽懷裏,猛看著是怕羞,我知道是不喜歡我呢,因為我霸占她楊叔叔了。孩子都是這樣,我也是獨慣了長大的,誰要是和我搶東西,我也得瞪她不理她,更何況楊憲奕這麽個大東西。
想著這孩子身邊沒爸爸,連個叔叔都不能親近了,大過節第一次見麵我不好空著手,於是就把化妝品送的贈品袋子遞到小羽手裏。
“沒什麽準備,下次……下次再……這個……實在不成敬意呢。”
那袋子裏是個可愛的鑰匙墜和手包,我喜歡做成芭蕾舞演員的粉色鑰匙墜,但我更想讓自己看起來大方懂事,讓楊憲奕好做人。
小羽本來是不收的,看我挺堅持,最後沒好推辭,隻是連連謝我。
女人看女人最能看出是不是對手。我有些怕小羽這樣的角色,因為她看不出來是壞人,我都討厭不起來,甚至覺得母女倆怪可憐的,禁不住想同情。
“你們逛吧,我帶翎翎吃飯去了。”
“好,有空聯係。”楊憲奕摸摸孩子的頭,拉著我跟小羽告別。
我們又回到水果撈,他把木瓜汁推過來,我視線才收回來,他已經喝起了我的柚子茶。擺弄著剩下的兩個袋子,我老老實實喝著木瓜汁,不知道跟他說什麽。我覺得自己表現挺好了,他應該挑不出什麽不妥,可他看我的眼神又有點深意。
說不來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一會兒去逛什麽?”我把空杯子推開問他。
“過來!”他湊到桌邊,盯著我的臉。我雖然跟他家裏瘋的不行,公共場合可開放不起來,扭捏了兩下才勉為其難湊過去。
還好,沒我想的那些旖旎色彩。他就是離近了些端詳著,繃著的嘴角半天才放鬆,我也跟著鬆了口氣。
“怎麽了?”我被瞧的有點不自在,趕忙摸摸自己的臉。
“喝哪去了!”
他嘴上責備著,手指一帶,把我唇邊沾的一大塊木瓜汁擦淨了,又靠了回去。
這是誰的?誰的!
我們逛的多,買的少,挑了幾套嶄新的床上用品。
我在那選花色圖案時,楊憲奕自己走到家具布展區去了,男人女人逛商場就是不一樣,感興趣喜歡的都不一樣。我遠遠看著他在沙發書櫃邊逛過去,最後停在了雙人床前麵。
家裏的床夠大了,也很舒服,樣子卻是中規中矩,沒什麽特殊設計。新屋子裏的床也是一樣的,可能當初就是他自己去買的,指著看上的家具跟售貨人員說,這個要兩個,那個要三個,繃著嘴角,也沒有笑模樣,一個家就攢起來了。我過去跟媽媽去菜場買菜也是這樣,從來不會挑東西總是裝樣子指著要這個要那個,後來才慢慢學著講價錢,知道什麽是新鮮,什麽是小販的貓膩。到如今,我自己終於長大到布置一個家了。和楊憲奕馬上要有一個實實在在完整的家了,不再是過家家,這麽想心裏都是暖洋洋的。
現在他那裏還少了細膩的家居環境,有時候冰冷冷的,我隻算外來因子。家具基本就是一大套,一個色調,除了把新房布置成紅色,其他房間還是咖啡色為主,風格和他不言不語時一樣冷靜,布置也有限,一看就是單身男人房間。我喜歡自己家裏有媽媽那樣東添西補,我房裏現在還帶著小女孩痕跡,怎麽也抹不去,我是主人,不是客人。
繼續和售貨員討論床單枕套的花色,我想給自己家添上屬於我的顏色,可愛的,花花草草的顏色,打破他的冷色調。
定下來三個備選遲遲等不到他過來幫忙參謀,我無聊的和導購聊天,翻看店裏的其他花色。導購一看就是結了婚的人,話裏話外都是經驗,給我推薦了很多年輕夫妻喜歡的款式。
我在腦子裏勾勒了下,漂亮的小花朵上躺著楊憲奕,怎麽都有點不搭調的怪,尤其他野獸的時候,一點不花草。他不適合太溫馨,淡雅就好了,他應該是喜歡單色的。參照家裏現在的風格,我挑的三套也是純色的底上有一些簡單的小花紋而已。
看他還不過來,我把套裝放下,跑過去想叫他回來。
他還在床具展區,身影挺拔,不會錯過。那麽個大個子卻停在一張小床旁邊,手扶著護欄,正琢磨什麽呢。
我走近了好多,看他更清楚了。專注的眼神好像小床裏真睡著個寶寶,每晚睡著後不哭不鬧了,可當爸爸的卻不舍得馬上離開,遲遲停在那。
我也停下來,欣賞這一刻的側影。家具區的燈光柔和,周圍的布置就是個溫暖的兒童房,他和小床置身其中,怎麽看怎麽舒服,讓人暖融融的。
我悄悄過去站在他旁邊不說話,他覺察了就拉起我的手一起扶在小床上,假裝我們是一對有孩子的父母。那感覺很神奇,明知道是假的,卻又上癮,腳下走不動了,就想一直停在小床旁邊。
“床單買了嗎?挑你喜歡的就好,我無所謂。”
他搖搖我的手,我正為這一刻的小情調陶醉呢,隻告訴他,“一會兒給你看。”
我不知道自己小時候睡什麽樣的嬰兒搖籃,更不知道楊憲奕的,但我有了孩子一定要這樣的小床,四周墜上漂亮的蕾絲,小被子小枕頭都是天藍色的,配上個絨毛恐龍玩具,四壁上畫著大海和天空,也是藍的,包圍著我的小心肝,我要生男孩,我喜歡小男孩,我想要兩個,我知道自己貪心!
“走吧。”
楊憲奕又輕輕扯扯我的手。
“您好,是給寶寶買嗎?”
我還在幻想裏,聽到陌生聲音一愣,旁邊已經站了家具區的導購小姐,說話間瞅了瞅我的肚子。
我被誤認為是孕婦了,我哪有肚子!剛要解釋楊憲奕已經出來幫我解圍。
“沒有,我們就是隨便轉轉。”
說完拉起我走回床上用品區。我回頭看了眼小床,依依不舍的跟它告別。又看了看牽著我的楊憲奕,他眉眼裏一切如常的平靜,剛剛一刻的溫柔已經過去了。是了,剛才他的眼神很溫柔,特別溫柔,充滿了慈愛的那種溫柔。
回家的車上,我一直偷偷注意他,沉浸在那份溫柔裏。我希望不光是為了孩子,也是因為我。結婚前後,他對我一直很好,越來越好,我希望永遠這樣下去不要改變。
進門他提著口袋,我直接光腳跑到臥室裏拆包裝,想看看新床單和新房配不配。剛展平枕套,突然想起了昨天那套,瘋過之後好像都沒整理過。
“昨天的……都在哪呢?”
“什麽?”
我回到客廳,楊憲奕正在廚房裏弄宵夜。
“枕頭和……床單。”
他大概也想起來了,笑了笑。
“隔壁呢,放浴室裏忘了拿回來了。”
“我去!”
我有些窘,要了鑰匙過去取。
因為沒有買電,客廳的大燈隻能堅持十來分鍾。我特意跑進昨天待過的房間,撿回了早被壓癟的枕頭,又在客廳裏撿起來另一個。拍的再鬆軟,也被我們壓壞了,打壞了。
昨天那麽瘋,此刻屋裏卻安安靜靜空空蕩蕩,好像什麽也沒發生過的樣子。我有些感慨,想象沒有我楊憲奕一個人孤枕難眠的時候。
抱著枕頭出去,我到浴室找床單,昨天還是嶄新的今天就揉得好舊,斑斑痕跡,孤零零躺在洗衣籃上麵,明明譴責我倆昨晚和今晨的原罪,咬著嘴唇不知道是笑是赧,我在鏡子裏看見自己臉紅了。
都結婚了,臉還紅什麽!
好多情緒交織在心裏說不清,開了水龍頭要沾沾涼水鎮下去,手無意滑過洗手池的邊沿。
瓷白的洗手池也和家裏是一樣的,細看卻不覺一愣,邊沿上怎麽有根長頭發!
我以為是自己看錯了,湊過去看,真真切切的,就是跟很長很長的頭發,比我的長好多,卷了兩下貼在那裏。
我剛想看清什麽顏色,光亮突然消失了,浴室和整個屋子都黑下來。胡亂摸了下,也不知道摸到沒有,隻能悻悻的回家。
楊憲奕開門時食物的香味也跟著飄出來了,我卻一點高興不起來,抱著枕頭和被單直接進浴室。
關了門,我悶悶的一個人坐在浴缸邊上,伸開手什麽也沒看到,床單枕套上也沒見到,那根長頭發應該沒抓到。
胡亂的把東西扔進洗衣機裏,心裏別扭。
我曾經問過他陳家棋住沒住過,他否認了,難道是小羽?我知道肯定不是自己,我的秀蘭鄧波兒是短卷發。
到底什麽女人在我之前在空房子裏待過?難不成是我不知道的楊憲奕的老相好?秘密情人!
我把洗衣機開了,開打最大功率,聽見滾筒在那嗚嗚的轉,好像有人哭似的,我知道是我哭了,我心裏在哭呢。
“若若,出來吃東西。”
楊憲奕在外麵敲門,我不想見他也不想出去,隨手拿起旁邊的洗發水倒了一手,對著外麵說。
“我不吃……我……我洗頭呢……”
我可真矛盾啊我!
我對著鏡子生悶氣,楊憲奕還在外麵敲門叫我,一怒,我把整瓶子洗發水都倒在腦袋上,真是清爽薄荷,和他刮胡水的味道一個樣。
“若若……幹嗎呢?”
“洗頭!”
我胡亂的趕緊弄泡沫,跟自己的頭發過不去,我討厭長頭發,我以後再不留長頭發了,剪個小男孩頭,比楊憲奕的還要短氣死他。一時洗發水擠太多了,弄得哪都是,順著額頭鬢角到處流,我沒顧過來,還流進了兩個眼睛裏,一下子就沙得我疼死了!
趕緊閉上眼睛摸幹淨毛巾,手上都是洗發水和泡沫,也不敢揉。摸了半天沒摸著,就想開水龍頭衝吧。
泡沫越衝越多,眼睛越來越疼,我要瞎了,急得原地跺腳亂跳。
偏巧楊憲奕又在外麵叫,“若若……若若……”
“沒……沒……你別進來”水嘩嘩的流,我急得不行,頭發衝不幹淨,眼睛疼著,心裏還特委屈。
正難過呢,水龍頭不出水了,老天爺要毀滅我,瞎摸著撥弄,正碰到一隻大手牢牢握在水龍頭上。
“怎麽了?”
我都沒聽見聲音他就進來了,托住我的頭。很快一塊幹淨的毛巾送過來,擋住了不斷往下流的泡沫,蓋在了眼睛上。
“迷眼睛了吧?”
“沒……”我抱著毛巾還嘴硬,楊憲奕也不管,拉起我就走。
“幹嗎……”
“過來,我給你洗。”
我別扭著,已經給抱到浴缸邊。
“趴著別動,捂好了眼睛。”
楊憲奕就是行動派,甭管你說什麽,他說幹就肯定幹。
我被他兩個大腿夾著,上刑似的趴在浴缸旁邊,低頭蒙著眼睛。他沒馬上開噴頭給我衝,反而投了濕毛巾擦了眼睛周圍的泡沫。
“別睜眼哈。”
我趴那跟個罪人似的,隻能由著他。大手放開了毛巾,反而掬了滿手的發揉起了泡沫。指尖從頸後一絲絲滑到耳邊,每一縷發都不錯過,我感覺有點癢,動了動,頭上的力道就漸漸重起來,幾個有力的指頭按壓著頭上的穴位。本來渾身較勁,繃得可緊了,被他這麽輕緩的按揉過,立時放鬆舒服下來。
“好點沒?”
他問我,我就悶在毛巾裏不說話,假裝眼睛還疼著。水珠順著脖子要往下滑了,一條粗壯的大胳膊貼上來,碾碎那些小水珠,又刻意擦過耳垂,低下頭問我。
“眼睛還疼嗎?”
肌膚相觸,頭皮被他揉得很舒服,泡沫帶著屬於他的香味四溢,我心裏鼓鼓的氣不知不覺就軟下來。
“捂好了,我衝了,水燙嗎?”
我感覺著剛好,搖了搖頭。
水先是一點點沾到皮膚,等我適應了才調大,順著耳邊慢慢往上衝。他衝的很小心,我覺得自己變成小寵物一樣被他洗著。他人在背後,可每個小動作都感覺異常清晰。我的頭發成了小卷毛,清香柔軟,泡沫衝幹淨了水也沒停,他的大手就扶在我頸後,輕輕揉著,讓水流從不同方向衝掉我腦子裏的胡思亂想。
“轉過來,我看看眼睛。”
我不想轉最後還是轉了,坐在浴缸旁邊讓他攬著腰。我被帶著往後倒,就靠在他臂彎裏,溫暖的水流又衝下來,在額頭耳邊一一帶過。
我不敢睜眼睛,水停了好久還抱著他胳膊不放,臉上的毛巾讓他拿走了,重見光明,眼睛一下子酸疼的流眼淚,沙沙的不舒服。我想我肯定跟小白兔一樣紅了眼睛,他才會看我看得那麽心疼。
我想揉,他不讓。我想起來,他也不讓。
“剛才怎麽了?”
他總能夠透視我,我心裏想什麽他總是能猜到八九不離十。我仰躺在那不自在,這樣的姿勢我沒安全感,我一動楊憲奕故意帶得我更往後仰倒,又問了一次:“剛才怎麽了?”
沒吱聲,我不看他,也不想全心倚賴。可我能去哪,他一鬆手我就會摔倒,臉上的水被他擦幹了,整個腦子還跟那根頭發過不去呢,大毛巾已經劈頭蓋臉罩在臉上。
“摟著。”
他發號完施令就鬆開背上的手,我怕摔本能的摟到他頸後,讓他順利接手擦頭發的工作。
短頭發,怎麽包都好包,他看起來手生,弄來弄去就給我裹了個采茶女的頭型,不等我答應呢就抱樹袋熊一樣扛起來,帶著往浴室外麵走。
這樣的姿勢,想到了商場裏的小女孩,我也把頭紮到他肩上蹭來蹭去,抓著他領口的衣服不鬆手。
被放在臥室床上,楊憲奕去找吹風機接電源去了。我從毛巾下麵偷偷看他的背影,覺得越看越恨我自己,還特委屈。
我和小羽的女兒一樣,是我的就是我的,獨慣了我不喜歡和別人分享。這背影就是我的,懷抱也是我的。我不讓小女孩抱,也不讓別人在他脖子胸口上撒嬌,那都是我的。新房子也是我的,以後要給我生的小老虎住。新家也是我和他的,以後要加入我的小花小草。
反正是我的,就隻能是我的,我都自私獨占二十七年了,早就習慣了!
我知道自己這樣不對,不好,我不能和腦子裏的假想敵永遠戰鬥下去。我應該大度,應該謙讓。可本性就是這樣,又是楊憲奕,我實在沒法大公無私。頭發還濕漉漉的,我突然跟個傻子似的抱著毛巾嗚咽起來。
我今天看見楊憲奕初戀就別扭,她女兒喜歡楊憲奕我也別扭,新房子裏有女人長頭發我更別扭。我洗頭發還把眼睛迷了,是楊憲奕和洗發水聯合起來故意欺負我。我也覺得自己表麵上表現大方,把鑰匙扣送給小羽女兒,可心裏還是酸溜溜的,跟一根頭發沒完沒了。我怎麽變得這麽沒出息了呢?!
吹風機不響了,我身邊的床麵一低,剛要扭過身,一把就被楊憲奕扯了過去,掙巴了沒兩下,就密密匝匝偎進他懷裏。
我們還剛新婚呢,今天又是他生日。我該高高興興地,現在卻跟竇娥似的哭喪著臉,哭哭啼啼。我努力忍,越忍越忍不住。
“剛才還挺高興呢,怎麽了?”
要是說了楊憲奕肯定鄙視我,可讓他鄙視好了,不說我悶心裏難受死了,我不能不說,不能不問。
“新……新……新屋子……”
他一邊給我擦頭發一邊托起我的臉。“幹嗎啊?誰又委屈你了。”
“屋子有……別人頭發……女的……女的的……長的……”
我控訴完又抓回毛巾捂著臉。他不許,還跟我扯大鋸,我生氣了,最後就扔了毛巾抓著他胸口的衣服好一頓嗚嗚。
“什麽頭發?”
他口氣聽起來很無辜,我透過眼淚給他比比頭發大概什麽樣,有多長,又揪著我自己的小卷毛做比較。
“那房子……住過誰?”我抹著眼淚問他。
“沒人啊,真的,瞧你瞎委屈的,好好說話,別哭了。”
我一聽撇撇嘴,強忍悲痛從他懷裏退開,還抓著他的衣領。他衣領都是濕的,不知道是我頭上的水珠還是我的眼淚。他任我抓著,表情很是無奈。我特意正言辭的警告他:“楊憲奕我告訴你,你要是敢騙人,我就不跟你好了!”
他要說什麽,我根本不給他機會。今天我們剛買了新床單,還一起看了小床,我們手拉手逛街,他喝我的柚子茶,我吃他的荷包蛋。我大半夜跟他沒完沒了地糾纏,我這麽投入,就已經和他分不開了,絕不許別人介入,過去現在將來都不行。
有理沒理,對不對錯不錯都管不了了,借著眼睛泡過洗發水我放縱自己淚珠飛濺,撲回他懷裏,頂沒麵子的跟求似的哽咽:“楊憲奕,你不許喜歡別人!”
帶出去顯擺一下!
“我喜歡誰了?”
我趴在餐桌上手裏擺弄著小鏡子,楊憲奕一邊在廚房煎荷包蛋,一邊笑著問了好幾次。
我對著鏡子裏的傻樣子歎氣,眼睛腫得跟對桃子似的,睡了一夜鼻尖也紅了,腦門上還有壓出的紅印子,臉看起來像個發酵的桃子。
昨晚我夠沒麵子的,他拿實際行動說明喜歡的是我了,別人誰也不喜歡,而且說明的很徹底。我又見了他不一樣的一麵,不是以往那麽急切狂亂,胸有成竹的把人勾擾到鼻血橫噴。還好,我定力夠足,滿腹經綸,所以沒流鼻血。
“還想吃棉花糖嗎?”
他把煎好的雞蛋放到盤子裏,給我倒牛奶烤麵包,無緣無故又問了一句。一聽我臉騰就紅了,扔了鏡子抱著頭不想讓他看見,期待立時遁形。我發誓這輩子再也不吃棉花糖了,不管是圓的方的鼓的扁的,總之是看都不要看。
昨晚某隻野生動物叼著棉花糖吃的到處都是,非逼著我承認身上也出產棉花糖。我當然不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爸爸媽媽生給我的,以後讓我哺育小老虎的,當然不是棉花糖!跟他爭這些結果可想而知,反正後麵的事情超越了爸爸媽媽生物老師給我講的所有科普知識,讓我有種從七樓跳下去的衝動。
隱約記得半夜他起來給我倒水喝,還故意趴在旁邊問了好半天:“這次夠喜歡你了嗎?”
夠了,絕對絕對夠了,我屬於苟延殘喘到天明的,不是下午和大家有約,我們估計還得睡。
早晨起床時,他從枕頭縫裏撿起一粒棉花糖,耀武揚威的給我看,被我一頓暴打才從臥室裏離開,我聽著他在外間笑,鼓了半天勇氣才出來重新做人。
“你不累嗎?”
我聞到煎蛋的香味,抬頭質問他。
“我願意累。”
他說的大言不慚,坐在對麵喝咖啡,給我抹好兩片果醬麵包送到嘴邊。
“快吃,多吃點,把雞蛋都吃了。眼睛還疼嗎?”
我咬了一大口麵包,扒開眼皮給他看還是紅的,眼睛都腫了,他繼續坐著喝咖啡,提醒我晚上要買藥回來。
我吃著早午飯,麵對著對麵的人。他端起咖啡的樣子又像個正人君子了,手裏再拿份報紙,或者戴副眼鏡就是辦公室精英了,滿臉的一絲不苟,我能想象別人叫他楊工時他什麽刻板表情,工作中他肯定是個投入認真的人,我見過他投入的樣子,我見過……
“臉怎麽那麽紅?沒發燒吧?”
他伸手過來,我一躲差點把牛奶弄撒了。我現在滿腦子都是昨晚他證明喜歡我的事,太不好了。我嘟囔著沒事,坐好了接著吃東西。為了讓心情平靜下來,我在腦子裏給自己背論語,把倫理道德的大帽子都拿出來,順道批評自己被他拐帶的太恣意縱容。
背論語果然有助身心健康,我很快不胡思亂想了,兼而帶著道德的小鋼盔審視著楊憲奕。他應該是不會騙我,他昨晚也信誓旦旦了,我不要誓言,我就要大實話。總之他說沒有,我們最後圈定的嫌疑人是裝修工人。我不記得見過留長發的裝修工,他就給我描述勾勒假設了一個,總之把我逗樂了,心裏也安慰了不少。
吃過飯,我去浴室整理洗好的衣服,看著那個空了的洗發液瓶子還美了一會兒,站在鏡子前麵端詳,我的秀蘭鄧波兒是挺好看的,如果眼睛不腫,畫一點妝下午見丁璀苗苗她們肯定就更理想了。
最近我瘦了,摸摸臉,給自己定性屬於操勞過度,下一階段要注意勞逸結合。說文解字分揀一上來,估計要不眠不休的忙一陣,他也有很多工作,我也得把他身體健康掛心裏,給他食補一下。
在陽台上晾衣服,我看著對麵的樓裏一個個不同的陽台堆得滿滿的,我們的陽台上什麽都沒有,隻有一根晾衣杆,還少了生活氣氛,以後我要買些盆景花卉養在這裏,有了綠色家裏就更像家了。
“下午約的幾點?我穿什麽?”
楊憲奕靠在陽台門邊問,我回頭,看他插著手在那兒不知道陶醉什麽。床單我好不容易洗幹淨,拍拍平整不跟他眼神較勁。
難得六個人都來,說好了在新的沙漏咖啡聚。那可能是我和楊憲奕最最開始的地方,雖然原址已經不複存在,我還是想去新的看看。
一個書櫃隔開的兩個小空間裏,不知道我們相遇過多少次,要是能碰到駱駝聊兩句就更好了,他會泡製一種私家咖啡,味道純正。我還要問問他楊憲奕的事。早晨藏在衛生間裏,我列了個小提綱,準備交給睿慈回家滲透楊正奕去,我越信賴楊憲奕就越想研究他,好像抱著說文解字想啃一口的感覺一樣。給一本古書抽絲剝繭的過程肯定沒有研究楊憲奕有趣,他是個大活人,有好多秘密,像本厚厚的字典,估計比辭海辭源還要厚好多。
“問你呢,穿什麽給你朋友看?”我不覺摸著被單發呆了,他過來抓著我一頭小毛卷我才回神。
“什麽穿什麽?平時穿什麽就什麽!別揪,再揪就亂了。”我跟他搶頭發,他給我梳了兩個抓髻似的玩我的頭發。昨天洗發水用太多了,滿頭的香,都聞不出他胡子水的味了。
打打鬧鬧在窗邊曬了會兒太陽,我盯著小區裏開進開出的汽車靠在他懷裏,構思著下午聚會的事。
“別穿西裝,還是休閑好了,你穿年輕點,特別年輕的,讓她們一看就特羨慕我,特驚豔那種。”我囑咐著,還檢查了下胡子刮得幹淨否。
“驚豔什麽,驚豔不了!正奕和睿慈是自家人,你朋友沒準還在老沙漏見過我呢,都這歲數了,是什麽樣就是什麽樣。”他點點我腦袋回放搭配服飾去了,剩我自己在窗邊。
以後每天的生活應該都是這樣的,他做飯,我洗衣,他主外,我主內。這樣的感覺很好,隻除了我腦子裏的假象敵。
呼,不想了,拍拍自己腦門,我一進客廳就驚豔了一大下。楊憲奕穿著件我沒見過的黑色襯衫從臥室裏出來,感覺真不錯,要是苗苗看到肯定會誇很正點,要身量有身量,要塊頭有塊頭。
我趴在結識厚實的大胸肌上陶醉了好一會兒,想著眼前的大活人都是我的,可以隨時帶出去顯擺,心裏美極了。
臨鎖門我囑咐他第一次跟我出門要聽指揮,見到我朋友要低調含蓄,晚餐出手要大方得體,不許抽煙,喝酒適量。
“知道,保證,走啦走啦!”
他拉著我上電梯,我接著拉拉雜雜的煩他,真像個家庭主婦似的。跟到車上,我還聽著自己跟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的沒完。
“再說,再說晚上咱吃棉花糖!”
他突然給了我一句,發動了車子。我立馬噤聲,裝著沒聽見欣賞窗外風景。我才不跟他吃呢,我這輩子都不吃棉花糖了,我發毒誓。
陳家棋?陳家棋!
某人開車從來是一絲不苟的,車載音響裏是Dido的謝謝,讓我惦念起許多人,比如小竹子,鍾靜,睿慈,苗苗,丁璀,筱萸。好久了,沒有六個人碰麵,我期待極了。
早午餐已經合並吃過,我們中途在便利店下車買東西順便給家裏補給。結完帳我才發現袋子裏有棉花糖,來不及怨,他已經隻身去了藥裝櫃台。
戳在店門口提著塑料袋,兩頰滾燙,我感覺可以現場表演煎蛋了。
“幹嗎這麽看我?”他回來時戳戳我的額頭。
“你買什麽了?”
“該買的都買了!”他促狹的笑意裏帶著一點點溫暖,我不知所措的跟在旁邊,被看的很是不自在,怎麽都覺得尷尬。
上車他遞過來小盒子,跟我說:“點一點兒,閉會兒眼睛。”
原來是曼秀雷敦的抗疲勞眼藥水,他盯著我上好藥才開車。我一路上就閉著眼睛休息,到沙漏的時候時間還早,因為假期裏,我們轉圈子找了許久停車的位置。
巷子裏聚集了越來越多餐廳茶館,遊人如織。經過與食俱進,有人和楊憲奕打招呼,我隱約也記得,停下打了個招呼。
挽住他的胳膊繼續往前走的時候我問他:“你是不是認識與食俱進的人?”
“朋友開的,能上二樓的都是熟人。”
原來這樣,所以第一次約會他才把我拐帶到那去,讓不相幹的人偷窺我。
“他們第一次見我說什麽了?”我問。
楊憲奕開始不說,被我脅迫著,最後告訴我:“說你小耗子一樣,聽見我把手機拿走了抱頭鼠竄,說你有意思!”
舊事再提,感覺完全不一樣了,我也笑了笑,當初真像是網絡亂蹦的小魚蝦米,折騰的不清。
沙漏就距與食俱進不遠,我們到時駱駝正在櫃台裏跟夥計研究咖啡豆。算不上相熟,可覺得親切依然,好像又回到了大學時代,隻是物是人非,現在身邊總算有了個長久的陪伴。
駱駝倒沒馬上認出我,反而跟楊憲奕打招呼,然後才打趣:“追到了吧?”
我思忖著背地裏曾經被他們編排預謀過多久,楊憲奕這麽有心的男人要是想做什麽,生出了念頭就很可怕,肯定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新沙漏還是老裝修,駱駝在二層給我們預留了座位,兩個人分喝著不同的咖啡,靠在沙發上翻翻雜誌,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書櫃早不是原先的樣子,那些老書還在。
我捧著看過好多遍的銀飾畫冊,靠在楊憲奕身邊曬太陽,不時看看手機等著她們幾個的消息。
丁璀來的最早,卻是孑然一身,說是剛剛分手了。苗苗在後麵,也沒見到情投意合,說是變心了,正吵架呢。睿慈和楊正奕來時我最先看出了變化,睿慈肚子大了。鍾靜和老公依然是最普通最舒服的一對,到哪裏都手牽手。筱萸隻身帶著小竹子,老公出差了,小竹子上樓第一個撲進我懷裏叫落落姨姨,接著被大家要求叫楊憲奕姨父。
這次是實至名歸了,我靠在沙發裏看著小竹子坐在他腿上,孩子早忘了肉丸子的恩惠,有些羞澀的叫了聲姨父就張著小手回來找我。
我喜歡孩子,孩子也喜歡我,駱駝上了新泡的咖啡,我們邊喝邊聊,如果不是三位已婚男士的加入,我們就是同宿舍的六個大學女生,總也長不大。
“你們以前在老沙漏見過他嗎?麵善嗎?”
我問的時候大家都笑著搖頭,丁璀審視很久說是隱約記得,像當年拿門撞我的罪魁禍首。
“別瞪了,是我撞的,不是故意的。”
他在大家麵前談笑自如,不時開個小玩笑,一下子就熟絡起來。他總帶著點親昵的和我打趣,體貼的給我倒水遞餐點,認真聽我們聊的點滴。去洗手間的時候,苗苗和丁璀把我逼到角落指指頸上的小罪證。
“甜蜜吧你,眼睛都笑彎了,看他把你寵的!”
我自然是得意又很驕傲,先出來洗手的時候還對著鏡子衝自己傻笑。眼睛還有一點點紅腫,不仔細看不清楚,從包裏拿出眼藥水點了一下,正仰頭等著適應,背後從洗手間出來的女客人不小心撞了我一下。
眼藥水掉地上了,我忙著去撿,對方一連的道歉也隨我一起俯身。我看見了漂亮的連身黑長裙,修身中凸現出圓鼓鼓的大肚子。
身條纖長的女人,站直了才知道也是高挑素麗的,和一般孕婦不一樣,肚子很大了卻一點不覺得胖,反而更顯勻稱漂亮。我盯著人家肚子瞧,聽到她又道歉,想趕緊說不要緊。
對上她的臉,我有一時精神恍惚,話全卡在了嗓子眼裏。每每對著電腦裏那些照片,我想過很多種跟她見麵的方式,也許劍拔弩張,也許淡然漠視,總之不像現在這麽偶然匆忙。
“對不起。”麵前的陳家棋又溫婉的道了次歉,掠掠鬢邊的頭發,手護著隆起的腹部,沒等我回神已經離開了。
丁璀和苗苗出來,繼續打趣著和我玩笑。我靠在洗手間牆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好半天魂不守舍。
說受刺激算不上,不過衝擊還是不小。我見識了什麽是漂亮高貴,見識了舞蹈家氣質,見識了眼神裏奪人的光彩,見識了優美的身姿,我甚至覺得說話聲音都很好聽,語氣很親切。我總不相信楊憲奕有這麽完美的前妻,現在我知道真實是什麽樣子了。
這個偶然隻有短短十幾秒鍾,我沒有跟任何人說。
回到樓上,楊憲奕給我點了甜點,我坐回他身邊沒有急著抱竹子,而是私底下拉著他的手沒放。
我肯定沒認錯人,那肯定就是了。我不希望他們見麵,我希望這輩子他們再不要有任何瓜葛。楊憲奕已經跟我結婚了,陳家棋顯然也有了自己的家庭,馬上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他們的生活就是兩條平行線,以前相交的數年煙消雲散,什麽都不要留下才好。
繼續投入的和大家聊天,我努力製造話題,不停喂小竹子吃東西。我笑,我開心,我講笑話,我靠在楊憲奕身邊一刻也沒有離開過,我像是成了聚會的焦點,可我知道,楊憲奕才是我想要的焦點。
晚餐的氛圍和諧,三對夫妻,一位媽媽,兩個單身貴族,我們點了酒,除了睿慈大家都喝了,祝賀新寶寶,祝賀新工作,預祝新感情,預祝新生活。我們六個都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日子,感情和過去不同了,但仍是最好的朋友。
飯後,把大家一一送走,楊憲奕又拉著我在巷子裏散步。晚飯我吃得很開心,但吃得很少。散席了難免有分別的落寞,還帶著一絲不為人察覺的內心波折。
我希望所有人都幸福,甚至是一麵之緣的陳家棋。我跟楊憲奕說:“我覺得很幸福,現在。”
他揉揉我的短發,告訴我:“以後也會,還會更幸福。”
我在這男人眼裏看到真誠,壓抑在我心裏的不安,慢慢像氣泡似的一個個破開了。
我曾經因為楊憲奕的過去沉浸在各種不安裏。今天見了陳家棋,見了朋友們,反而豁然開朗很多,覺得自己該醒醒了。
杞人憂天有什麽用,她再美有什麽用!我是醜小鴨,可王子選了我,喜歡我,疼我,每天和我過。我得好好努力了,讓生活紅紅火火的,讓王子一直這麽對我好,那樣的話,他的過去就真的過去了。
“楊憲奕,你一點不像王子。”我沒頭沒腦給他句評價。
他頗不以為然,把我摟過去說:“我就不是王子,也不是國王。我就是一普通馬夫,專給你駕馭的。”
他說話哄人的時候,真是功力深厚,我欠起腳盯著我的馬夫,怎麽看怎麽覺他和我一樣認真。好吧,過去我猶豫不決還不承認,現在我清楚了,我就是愛他,他是王子也愛,他是貧農也愛,他是我的馬夫,我更愛。
“晚上沒吃飽吧,帶你吃奶酪去?”
“好。”
我被馬夫牽走了,把過去的種種也甩在身後,我在心裏警告他們,以後不許再跟著我……
今天食堂吃丸子!
翻著手邊的《說文解字》,我嚐了兩顆係裏同事送的話梅。還是喜歡不起來酸酸的零食,一大盒每次打開吃兩顆就夠了,又放回抽屜裏,繼續埋頭在筆記本上列注釋。
退一步果然豁然開朗,想想可能都要歸功於陳家棋的大肚子。咬著鉛筆頭,我在草稿上畫了個大圓球,模擬驚鴻一瞥的一幕。那麽大的肚子,應該不久就會生吧?
原來以為她不會生,現在知道其實是不願意生而已。她和楊憲奕的婚姻維係不下去,可能也跟這個有直接關係。我想知道為什麽,不過又怕自己繞回糾結裏去,拍拍腦袋打消念頭繼續看書。
最近實在是忙,下午還要帶著幾個研究生分揀部首,和幾部字典做比較分析。項目做的很大很細,石教授分配的任務很重,我像個臨危上陣的戰馬,其實不過是匹小毛驢,我對說文解字不熟,一切都要從頭學。最近晚上做夢都是說文解字,幾萬個漢字在腦子裏晃成個小宇宙,什麽小篆,什麽隸變,哪個後代簡化,哪個沒有,為什麽這個前代消失了,為什麽後來又出現了。
由此,睡得都不如以前香了,夢裏總說楊憲奕聽不懂的夢話。提到楊憲奕,我很想他,今天已經是出差的第四天,他明天晚上回來。他最近老不在家,剩我自己帶著元帥將軍,好在爸爸媽媽分擔了楊老虎,否則不知道日子要忙成什麽樣。
十一之後他們接了一個世博會項目,從此變身空中飛人,在我身邊停留的時間不如在機場長,可能就短短一個晚上回來看看我,第二天早上又飛走了。有幾次早上睜眼的時候,隻剩下枕頭上的紙條,或是餐桌上的早飯。
我開始嫉妒飛機,嫉妒空姐,我想趴他身邊好好做個夢都奢望了。有時候到家他已經靠在沙發上睡著,胡子拉碴,像個剛剛從工地忙碌回來的工頭。膩膩我,說句好聽話都有限,我不舍得吵,就趴在沙發邊上看一會兒,繼續忙碌結婚的事。
登記和儀式分開給足了做準備的時間,但也累了我一個人,他忙起來什麽都顧不上,常常我一個征求意見的短信,第二天早上才有回複。
我不怨他,反正是娶到手了,自然和談戀愛不一樣,又是公事拖累著,他每次都努力參與,聽我作主,實在是天不遂人願。
生活哪都是愜意和情調呢?
打開抽屜,我想看看記事簿裏和裁縫師傅訂的見麵時間,聽見有人叫我。
“戴老師,您要的資料。”
是陳賡,十一假期他在學校沒少用功,在項目上花了不少心思。現在儼然成了我的助手,時不時幫我跑趟圖書館找資料。
他一叫,坐遠處的馮綸也抬起頭,我們目光相遇,帶著不言而喻的暗潮。他老是一副伺機而動的樣子,我知道《文心雕龍》不好搞,但當初也是他自己選的,與我何幹?
我搬了椅子讓陳賡坐下,看見他給我抱回來的厚厚一遝子學報,對這個長我一歲的人又生了分好感。幹事效率真是高,對我也敬重,不是被埋沒在這個冷僻的專業角落裏,他本該有更好的發展前途。
“手頭能找到的資料都找出來了,有幾篇關於許慎研究的論文,不知道有沒有用,反正都把後搬來了。您還需要什麽?”
他在我列出的材料名錄裏一一標注了是否查實,很體貼周到。我對研究文字也算新手,隻能摸石頭過河,如果是搞《爾雅》就好了,那個我可背得滾瓜亂熟。
“目前沒想到其他,論文差不多了,原本和注本疏本都找齊,下午一起弄。挺不容易了,這麽快找這麽多東西,辛苦了。一會兒先去吃飯吧,今天食堂有丸子。”
我不算個正式老師,也不跟他們擺架子,常常討論完正題就說兩句輕鬆話題,一組人相處融洽。
今天不是星期一,但我知道今天食堂有丸子。舊食堂周末拆除,大師傅為了安撫民心,這星期天天的丸子。可惜我胃口不好,否則該是多好的美事。在學校轉眼快十年了,唯一的丸子周還錯過了。不爭氣,我的胃很不爭氣。
陳賡出去了,我看著手裏的學報,又捏了顆話梅吃。把下午兩個小組的具體任務列清楚。馮綸從桌邊走過,我裝作沒看見,聽見辦公室大門砰的一下關上,心裏也冷冷哼他。做老師就是老師,萬萬不可和學生搞什麽曖昧,陳賡和大胸女且不說,他現在來往過密的大四女孩絕對是禁忌話題。幾次回到辦公室看他們坐在一起研究課題,我都躲了出去。我和馮綸現在算是半公開的敵對關係,除了當著石教授平日不說話。其他助教似乎看出低氣壓,也很少在辦公室討論問題,大家各自忙各自的,圖個清閑。
列好工作提綱,起身時捶捶後背,把手機放口袋裏,我決定趁午休出去走走。
楊憲奕出差之後,我很少準點吃飯,總是中午等著有機會跟他通個電話,趕在下午上課前去食堂隨便吃點什麽就好。
上周末回家吃飯的時候,婆婆拉著臉說我瘦了,橫眉冷目囑咐我不要減肥。爸爸媽媽覺得瘦點也沒什麽,他們知道我自己籌劃婚事多辛苦。回家一趟都是往外帶東西,爸爸送我下樓從來都是攬著肩膀傷心一下。
留不住的終歸留不住,哪個女兒能在父母身邊一輩子呢。我在林蔭道上走著,轉到圖書館一直上了頂樓。
跟關浩糾纏不休的時候我常常來這裏發泄情緒,現在隻是覺得沒人打擾,可以好好跟楊憲奕說說體己話。
準點,電話響了,聲音有些嘈雜,好像在外麵,不是昨天的辦公室。
“吃飯沒?”
他聲音聽起來那麽近,人卻遠在另一個城市,我向來是會撒謊的,堂而皇之的告訴他吃了丸子,兩個大丸子和二兩米飯,很飽。
“今天忙嗎?明天回來嗎?”
我急切想知道他回來的消息,每次剛剛離開打電話就傷心,總要倒數著過日子,終於盼到要回來了,就等也等不及。
“今天很忙,剛從工地出來,現在回公司。明天不回去了!”
我一聽就開始踢空調的換氣扇,我暴力的想念因子又冉冉升起來。可下一句楊憲奕馬上換了戲謔口氣:“明天不回酒店了,直接回家。想我沒?”
我一向不說特膩人的話,我到現在也很少把愛掛嘴邊。他知道我說想就是愛了才這麽問。我不正麵回答,就支吾個:“還行。”
“還行?好吧,我掛電話了。”楊憲奕總是逗弄我,好像這是他人生最大的樂趣,最遠的誌願。明明看不見,他也願意把我惹到叉腰跳腳。
“想!想!想了!想好幾天了!”我咬著指甲嚷完,又想給排風扇一腳,正碰上物業的師傅檢查設備,灰溜溜的夾著電話跑到露台角落。
“這麽想?好吧,明天我早點回去。”
他聽滿意了,囑咐我晚上好好吃飯,早點休息。每次都是一兩分鍾,來不及說太親密的話,聽見他那邊人聲嘈雜,我想八成又要掛電話了。
“你注意身體。”
“知道了。快去吃飯吧,想你了,小騙子!”
他最後一句很小聲,我聽的真真切切。後麵是嘟嘟的忙音。
我心裏也嘟囔著,每次撒謊他都能拆穿,不管了,領了楊老虎聖旨,我得趕緊去食堂買丸子了。
原來還有這樣一段?
下午帶幾個研究生在圖書館分揀字,跪久了,腰有點疼。下班前睿慈打電話過來邀著一起吃飯,家裏就自己,除了見裁縫沒別的安排,我索性應承下來。
睿慈懷孕,博士課題都要放一放了,現在才三個多月,慢慢已經看出了端倪,應該是婚後不久就有了。想起來,在讀女博士也夠糊塗的,聚會那天聽楊憲奕的口氣,可能也是他叔叔家裏在催,楊正奕也是三十好幾的人了。兩個人書都讀多了,糊裏糊塗就晉升了準父母行列。
最近每次想到孩子,總會不禁想起陳家棋,然後就想到楊憲奕,楊家同輩裏數他年紀最大,卻是一男半女都沒有,聽說他妹妹憲珍的孩子都快十歲了,可惜是個女孩,姥姥姥爺疼也更催當舅舅的該要了。
晚飯時,跟睿慈夫婦聊了好久,聊孩子的事,聊楊家的事,後來就聊到楊憲奕身上。我總管不住自己的嘴想打探些小道消息,睿慈去廚房切水果的時候,我小心的試探問了楊正奕一句:“當初,你跟陳家棋熟嗎?”
他在幫睿慈收拾桌子,動作不嫻熟,聽了我的話把用過的碗筷往桌子上一放,索性坐在了我對麵。
“大嫂,你問這個幹嘛?”
我拿不出像樣理由,就敷衍著數著散在桌上的筷子,告訴他:“隨便問問。”
“不算熟,她老在國外,大哥陪她出去幾年,後來就回來了。”
“他們……怎麽就離了?”
問的突然,楊正奕一愣,我也覺得不妥了,趕緊起來收拾碗筷進了廚房。把東西在洗碗池裏放好,看著睿慈仔細的擇草莓,我也過去幫忙。
“反應大嗎?”
“還行,就是能吃了,不怎麽想吐。”睿慈看著是圓潤了,我見了都替她幸福,想到一個多月我的結婚儀式反而不及這個小生命的降臨帶來的快樂多。
“睿慈,高興嗎?”
我明明問的傻話,在讀女博士還點頭了。“你呢,若若,大哥對你好吧,大家都這麽覺得,也看得出來。”
我心裏又說不上的幸福感,又覺得不是那麽真實。我希望被這種幸福包圍著,又想走到這層幸福外麵,像個殼子似的不讓它破掉。
“真的很好,有的時候我都想不明白,楊憲奕這麽好,陳家棋為什麽就撒手不要他了呢?我覺得挺冤的,那麽多年都過來了,最後說分開就分開了。”
睿慈笑笑沒說話,每段婚姻自己和外人體會肯定不同,她可能給不出什麽要緊的線索,我也不想追問下去。從過去的圈子裏走出來,我覺得輕鬆多了,不會時常患得患失的。
這幾個月,比起過去那些年我都覺得快樂了不知道多少倍。我已經忘了關浩的存在,也對馮綸視而不見,我好像沒帶著任何舊債投入到楊憲奕懷裏,覺得一身輕鬆。
“若若,要個孩子吧,早點要個。”睿慈過來接手我的工作,我看她一顆顆洗草莓,寬鬆的上衣裏隱約有了起伏。
“睿慈,你說他對我好隻是因為我,不是為了孩子,對嗎?”我心裏這個小糾結總是去不淨,每每想到孩子我也動了要一個的念想,尤其楊憲奕已經過了三十七歲生日,是該有孩子了。可細想,兩個人真一起相處到現在也隻有幾個月,要孩子還是太匆忙,我怕草率了。
“若若,我知道你跟大伯母相處不容易,有些話其實想告訴你,又覺得不是我們該說的,你全當一聽,別鑽牛角尖。”睿慈說著,好像又猶豫了,回去洗草莓半天不理我。
“什麽話?說吧,現在還有什麽不能說的。我們證也領了,年底辦儀式,孩子,也許明年就會要吧,我有個準備的時間。”
睿慈擦擦手,拉著我到廚房裏側,還特意壓低了聲音說:“若若,說實話,我覺得你得要個孩子,早點要。大哥挺不容易的,那麽好的人到現在才安定下來,大伯母也是心疼兒子。你不知道,他前妻陳家棋,在國外大哥陪了那些年,也是寵著疼著,為了她跳舞,把兩個好端端的孩子都給做了,後來就落個不能生的病,才不得不離婚,一下子耽誤了大哥好多年,直到了這個歲數。大伯母生氣,也是氣在大哥瞞著家裏,再給他介紹又總是不見,直到提了要認識你。伯母怕又是個女學究幾年裏不肯要孩子,把大哥一輩子都耽誤了,所以開始不怎麽同意。聽正奕說,陳家棋是大伯母朋友的孩子,和大哥也算從挺年輕就一起,兩家走的也好,都覺得他們穩穩就過來了,誰想到在國外生出這些事。開始大伯母是死活不同意離,陳家棋好像她半個閨女似的舍不得。不過最後說出來以後不能生了,兩邊大人也沒辦法了,隻能由著他們。聽說是女方提出來,大哥開始一直不同意,就分居耗了幾年,漸漸淡了才最後辦的手續。女人呐,不能為了家把事業全放下,但也不能隻顧了事業,把家庭耽誤了。我博導那天還勸我……”
睿慈後麵說什麽話我都沒聽,聽了陳家棋和楊憲奕離婚的內部除了震驚,我覺得跟我想的知道的完全不一樣,我不敢相信。我在沙漏見過陳家棋,她懷了六七個月的身孕,我肯定沒有認錯,在文件夾裏,我看過她上百次上千次,那張臉就深深烙在我腦子裏,我敢肯定她能生,而且馬上就要生了。
難道是楊憲奕和家人都被騙了?想到兩個無辜的小生命我心裏一陣難受,畢竟,那些也是楊憲奕的骨肉,說什麽不該這麽殘忍的一夕扼殺了。
回家的時候,坐在出租車後座,我一直在想分居的幾年裏楊憲奕在等什麽。他是個事事很有信心的男人,他追我的整個過程就想張布好的獵網,我想不掉進去都不可能。他等了幾乎三年,等什麽呢?
進門有元帥和將軍,我放了鑰匙就到沙發上躺著,揉了揉酸疼的腰。他好幾天不在,屋裏的煙味都很淡了。進門的地方擺著他的拖鞋,我進進出出都看兩眼,臥室他的枕套我留著沒洗,好像還能帶些他的味道。
他滿滿的占在我心裏,雖然時間不久,卻把我的過去一筆勾銷了,施小羽、陳家棋也正從我心裏一點點消失,他心裏也是這樣嗎?
如果有朝一日我需要他等,他也會等我三年嗎?
我不知道,但我想知道。
到底是別人騙了他,還是他騙了我。
楊老虎回來了!去死!
睡到半夜夢見楊憲奕了,在一群孩子裏找啊找啊,叫著小老虎,可哪個孩子都不理他,隻找自己爸爸媽媽,剩他孤零零在那站著,怪可憐的。
旁觀看熱鬧的人好多,也有陳家棋那個狠心女人,挺著個大肚子。我想衝進去打她,她把兩個小老虎都弄沒了,楊憲奕得多傷心啊!我都心疼了。
可走到楊憲奕身邊,我卻變了嘴臉,指著他抽打他,還不停逼問:“你為什麽娶我?是不是她不生?你為什麽等她!我也不生,我氣死你!你也等我三年!”
楊憲奕一聽就急了,過來抓我,嘴裏喊著“若若,過來生,你給我過來!”
我一掙醒了過來,差點兒從床上掉下去,出了一頭大汗。
坐起來,緩了半天精神,才發現門縫裏透出一絲燈光。
莫非半夜家裏進來壞人了?也太猖狂了,竟敢開燈!而且元帥和將軍也太廢物了,竟然叫也不叫一聲。
我爬下床,找不到防身的武器,就把床頭櫃的台燈拔了電源舉在手裏。明天楊憲奕才回家,打電話給爸爸媽媽或者報警都來不及了,家裏值錢東西都在書房保險櫃裏,我得去守著。我還準備跟楊憲奕那借點錢,讚助爸爸媽媽年底遊一趟歐洲呢,我得看好了小金庫。
推開門沒發出聲音,我溜了出去,聽見廚房那邊有聲音,就踮起腳小心翼翼貓步過去,手裏的台燈舉得高高的。電視上勇鬥歹徒的市民說過的都是假話,不可能不怕,腳是軟的,腦門就剩汗了,關鍵時刻我總是聳。
還沒見著歹徒樣貌,背後吹過來一陣涼風,一回頭,陽台窗戶大開著,窗前站個男人叼著根煙抽,一轉過臉,我和楊憲奕大眼瞪小眼。
身後廚房的火上煮的東西開了,還飄過來陣陣香味。我有半秒鍾大腦停頓,然後就舉著台燈撲過去。擁抱前,煙頭飛出了窗外,台燈被繳械了。
“楊憲奕!”
“哎!”
“不是明天回來嗎?”
“收尾可以電話裏談,正好還有航班就回來了,你不是想我了嘛。”他笑的老奸巨猾,抱我像抱樹袋熊一樣。
我心裏雖然還有陳家棋離間我們感情的事,可實打實的想他,想到心坎最裏麵去了。一時不知道怎麽表達,感情難以控製,我努起嘴閉上眼湊過去想親下。滿懷期待,楊憲奕竟然不識抬舉的躲開了,把我放回地上,自己去廚房關爐子。
“餓嗎?跟我吃點兒?”他端了一大碗麵出來,聞起來像是海鮮口味。
連親都沒讓親,我悻悻的背過身往臥室走,拖著防身的台燈,心情落敗。
“你吃吧,我睡覺了!”
躺在床上,他好半天都沒進來,我越等越生氣,一腳把他一側的枕頭踢飛到地上。
我讓你吃!我讓你吃!我讓你吃!
咬著枕頭角,我心裏怒吼著,翻來覆去睡不著。悶頭把自己塞被子裏團成一個球,覺得怎麽都不解氣,索性帶著被子滾下床,縮到床邊的縫裏藏了起來。藏了大概三分鍾,悶了一頭大汗,感覺自己窩著也不舒服,腰更疼了,幹脆爬出來。
甩開被子,抱著個枕頭,我一掌把臥室門推開,大剌剌走到客廳,對著正吃到一半的楊憲奕,飛枕砸了過去。
他又走了!!
我腰疼,有人給我揉著,但不是最疼的地方,揉得我不舒服,一翻身,臉蹭到件睡衣。
沒花沒草的,死氣沉沉的顏色,一看就是楊憲奕的。剛剛還拿枕頭打他呢,現在怎麽就躺床上了,而且睡得一身酸疼。
趕緊掀起被子看看怎麽回事,再把頭探出來,恨不得瞪死他。
“你幹嗎來的?”
“你說了一晚上夢話,腰還疼嗎?”楊憲奕問的時候,臉上表情還挺關切的。
我腦子裏一時有點錯亂,拍了拍臉怕自己還在做夢。伸手一抓,楊憲奕手到擒來,表情也坦然,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還有意無意給我揉揉腰。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不到一點吧,你睡得跟小死豬似的,怎麽叫都不醒。”
“現在幾點了?”
他回身看看表,“六點了,困了接著睡。”
我確實還困,看看他身後床頭櫃上,台燈還是穩穩擺在那兒,和我夢裏的不一樣。八成剛才是又做夢了,故事情節曲折,我一時沒能和現實連貫起來。
“我打你了嗎?”躺下去我又問他。
“嗯?”楊憲奕聽的莫名其妙,又給我攏了攏被子。
“剛剛我沒打你吧?”
“沒,沒打,接著睡吧。”
楊憲奕湊過來也躺好了,我渾渾噩噩的動了會兒腦子,扛不住太累沒多會兒就睡著了。我其實記得穿睡衣睡覺的,不知怎麽就沒了,他也沒承認,隻能當是自己夢裏給脫了。後麵還是睡的不好,我最近睡覺質量明顯下降了,總做些亂七八糟的夢,隻是夢到什麽想不起來了。
早晨起得晚,忙著穿衣服洗漱,身上哪哪都不得勁,好像幹了重活似的,腰上還青了一小塊。楊憲奕開車把我送到學校,臨下車我憋不住問他:“昨晚,你是不是打我了?”
“沒有啊,別亂想。去上班吧,下班我過來接你。”
楊憲奕揉揉我的頭發就把我打發了,弄得我一天都在昨晚蹊蹺的事情裏周旋,幹什麽都不專心。好在周五下午不是很忙,容我時間借著說文解字的間隙喘息休息一下。
昨晚的夢太奇怪了,又很真實。關於陳家棋,還有找不到孩子的楊憲奕。我趴在辦公桌上想,好多事應該開誠布公的談談了,老這麽憋悶著遲早把我憋悶壞了。
我給睿慈打電話問了問她策動楊正奕有沒有結果,她告訴我除了知道陳家棋好像回國了,其他方麵實在沒什麽新鮮消息。
既然楊正奕都知道,我想八成楊憲奕也是知道的。晚上他在學校門口等我,上車我就直接審問兩件事:“楊憲奕,你老老實實說實話,昨晚你怎麽我來的?還有,你知不知道陳家棋回國了?!”
我從沒見過楊憲奕特慌亂,這次也沒見到。他聽後不慌不忙,神情自若,給我的答複反而讓我很是意外:“先告訴你件事,下周我要出去兩周,去的比上海還遠,選一些建築材料,但會盡快回來,昨晚就想告訴你來的。關於陳家棋回國,應該有些日子了,而且她馬上要生孩子了,都跟我沒關係,你別胡思亂想,孩子是誰的我不知道,反正不是我的,辦完手續之後我們倆沒見過麵。至於昨晚,你自己掉下床了,磕了腰,所以才有一塊青,我幫你揉揉而已,什麽都沒做!”
沒想到他這麽坦誠,大言不慚的,我都不知道接下去問什麽了。關於陳家棋打掉兩個孩子的事我實在不想提,怕楊憲奕傷心,但是從他嘴裏聽來真話又有點百感交集。他畢竟是在乎我的,怕我瞎想才這麽實實在在告訴我。
因為心情好,我回家給他做飯,忍著腰疼,陪他在書房裏辦公。至於昨晚那個夢我沒再多想。
睡覺前他給我熱敷腰上的傷口,周末的兩天一直時時關切著我腰上舒坦點沒有。我對怎麽掉下床的搞不清楚,但搞清了陳家棋在楊憲奕心裏真沒什麽了,我確實舒坦了。
他出差前一晚,充分行使了做丈夫的權利,我盡了作妻子的義務,後來還忍著眼淚給他收拾行李。離婚禮還有五周時間了,我們把他不在的時間裏需要做的事情一條條列好,分配好時間。他囑咐我不要弄得太累,自己注意身體。我沒別的,就有個強健體魄,雖然體育很差,但是完成婚禮的決心很大。
新一周的開始,楊憲奕飛走了,這次是很長的分離,我想,二十天應該會很快過去吧?!
我多難啊我!
楊憲奕走後,每晚跟我約好了時間打電話,偶爾有時間還可以視頻。他跑了幾個地方,因為時差的關係,怕影響我休息,能說話的時間不多。
我堂而皇之用了他書房裏的電腦,登陸的密碼他早告訴我了,是我自己生日。
他電腦裏有不少東西,某一天我們視頻完了,我剛要關機,突然想起了好久以前手機裏那些被他弄走的照片,於是開始大肆在他電腦裏搜查。從九十點鍾一直搜羅到淩晨。
不找不知道,一找嚇一跳。
這家夥很多文件夾都加密了,我的照片經過地毯式搜索,也沒尋到蛛絲馬跡,倒是在他個人文檔第N個目錄的某個角落裏,讓我發現了個叫家棋的文件夾。
我對陳家棋芥蒂已深,毫不留情。雖然文件加著密我打不開,密碼我也沒能破譯,但我不讓她留在楊憲奕電腦裏作祟,所以直接考到了自己的閃存裏,在楊憲奕電腦上做刪除處理。
我剛弄完這些,電腦屏幕角落跑出來隻小老虎的動漫圖案,我不知道幹什麽用的,它翻跟頭跑步,我就拿鼠標追著點它,它特狡猾,點了好半天還在屏幕上動,我一氣,就強製關機,徹底把它鄙視了。
當天我睡覺踏實了好多,元帥和將軍一直在臥室裏陪著我。第二天借著回家挪動行李,我把家裏電腦桌麵上那個磚頭文件夾也考進了閃存。這樣,陳家棋就算從兩個家裏消失的徹徹底底了,我不管她過去幹過什麽好的不好的,招人喜歡不招人喜歡,從此以後,我不許她介入我的婚姻。
楊憲奕出差一周,我迫不得已,獨自回他家裏看他爸爸媽媽,順便吃頓飯,匯報一下婚禮籌備的進度。
其實我們都想要個簡單的婚禮,他走前那個周末,我已經把婚禮的一部分經費挪用出來,給爸爸媽媽定了為期兩周的歐洲豪華遊。
至於儀式當天,隻是親朋好友一起吃個飯,見證一下我們的幸福就行了。春節前楊憲奕日程都排得比較滿,我們把蜜月推到春節我過寒假的檔期,準備兩個人去趟南美。比起遊人如織的歐洲,我更向往鮮少有人談及的南美大陸。線路是他一個搞考古的朋友幫忙設計的,探訪了不少古代南美大陸的文明遺跡,很是令人憧憬。
回婆婆家吃飯那天,我把安排好的事項一一講給她們聽。請柬我還沒買,相等楊憲奕回來一起操辦。字我準備自己寫,練了那麽久的硬筆書法,總算派上了用場。婆婆聽我們要去南美,臉就拉的比較長。我心想蜜月是我和楊憲奕的,不帶她去,也就沒跟她計較。
那天小姑一家子都在,我謹慎小心的和小姑相處著。現在基本已經習慣直接稱呼她名字了,她也叫我大嫂,雖然聲音裏還帶著那麽點不情不願。她女兒倒是對我挺有禮貌,當著幾個大人一直舅媽長舅媽短的,深得我喜愛。
飯是我幫忙阿姨和小姑做的,公公婆婆一直在裏間坐著喝茶休息。小姑給我的臉子不像第一次那麽難看,但也不熱絡。
我從睿慈那打聽來了婆婆不喜歡我的原因,主要還是為了生不生孩子這些事。至於小姑,我無從問起。一起撥豆子的時候,阿姨不在旁邊,我湊過去找話說:“憲珍,最近忙嗎?”
她不抬眼,繼續動作熟練的往碗裏撥豆子,知道她在檢察院工作之後,我對她多了份敬畏,或者直接說害怕也行。在她麵前說話辦事我都格外小心,她怎麽撥豆子我也學著她的樣子,想得些加分的機會。可話問出去了,小姑半天不搭理我,倒是炒菜的阿姨過來拿盤子,把我們倆又分開了。
我實在想不出她為什麽不喜歡我,我沒做過得罪她的事,難道我跟她哥哥結婚是我錯了?臨了端菜出去,我看著她比我高挑很多的背影,也學著她那樣的步子走了兩下,又停在廚房門口不走了。我恨恨的想,她現在對我這麽不好,等有一天我母憑子貴了,在老楊家揚眉吐氣了,我再把她給我的這些臉色都還回去。我可是她大嫂,是老楊家未來的希望,楊憲奕那我當寶似的,跟她那就成了牆頭草了?無論如何,晚上打電話的時候我得跟楊憲奕那告個狀,說楊憲珍用眼神和冷暴力欺負我!
他離我太遠了!!!
當晚打電話我把這事情告訴了楊憲奕,他在另一邊想了下,口氣是安撫的:“若若,別鑽牛角尖,憲珍和陳家棋挺好的,得給她些日子才能把想法扭過來。回家媽沒為難你吧?”
“沒有,挺好的,你爸給我補品吃呢。”
他一提他媽媽我也有些抱怨,但是沒有在他麵前告狀。我知道和婆婆關係處不好的媳婦大有人在,日後可能我們有了孩子就好了。陳家棋在老人心裏畢竟有過去,先入為主地印象擺在那兒,我初來乍到不被喜歡也是自然的。
飯桌上他媽媽沒少給我塞飯,吃少了吃快了挑食了她都有話說。走前還特意單獨叫我到房裏說話,囑咐我不可以亂減肥,要注意飲食均衡,健康最重要。我想是盼孫子盼急了吧,所以什麽話都是聽了應著,不敢頂嘴。公公倒是挺心疼我的,讓我提了兩大盒補品回家慢慢吃。
“什麽你爸我爸,那也是你爸,以後不許亂叫!”
我應了聲,他那邊似乎又要開始開會了,匆匆掛斷前,我抱著聽筒親了他一下。
“聽見了嗎?”
“聽見了。”他聲音都那麽遙遠,可是是我們私下裏那種親密地沉的聲音。
“你想我嗎?”我又重複傻問題,他倒是斬釘截鐵的回答。
“當然!”
電話掛斷了,這個狡猾的人肯定是怕大家聽到才這麽模棱兩可的給我個答案,可我也心滿意足了。我這裏是夜深人靜,楊憲奕那邊正是辦公時間,我不想打擾他。我沒想到他平日裏工作這麽忙,跟我談戀愛那陣子,一直覺得他是個挺閑在的半大領導。現在終於知道錢不好賺,人不能時時拴在身邊了,難免懷念過去幾個月悠閑的日子。
楊憲奕走後,我忙得天翻地覆,係裏新一輪評職稱的名額下來了,我不爭取就太後進了,所以也要有一堆申請考核手續。石教授牽頭開了兩次《說文解字》的階段性會議。年底前要完成第一階段任務,趕巧陳賡因為家裏的事請假回去了,連個複印還書的小事都要我自己跑來跑去的。
家裏這邊,一方麵要慢慢從家裏把我的細軟往楊憲奕這邊挪動,一邊開始和他介紹的設計師談談日後打通兩套公寓的事。房間基本分配完畢了,我有了藍圖上的大書房,嬰兒室也預留了,是最大的一間,旁邊的改成日後的主臥室。我還要見裁縫做兩身體麵的旗袍。因為胸部尺寸關係,好多給我身高設計的旗袍都穿不了,繃在身上鼓鼓囊囊的。我好像有往D罩杯發展的趨勢,在裁縫那裏量尺寸的時候,打工的小妹妹一邊給我上尺子一邊誇讚身材好。
我顧不得開心,家裏要忙的事情太多,換個窗簾床罩都要自己親手操持,登高爬梯,我有時累的趴沙發上就能睡著,元帥和將軍的狗糧也顧不上買了,餓的兩隻狗滿屋子轉筋的找我搖尾巴。
日子倒數著,盼著他回來。可電話裏的消息一點不喜人,從兩周就變成了三周,然後就是可能要三周半。我在日曆上畫圈等他,回頭,哪哪都是活兒在等著我。
公告
愛或不愛沒關係 要了
我隔三差五還會更一些,但遠不如以往的速度。如果因為這個大家不願意投票支持就算了,我不能強求什麽。
不要一味留言催我,或者說些更若若就給票的話,挺讓人傷心的。這個係列三部都不簽約不vip,會一直免費,而且保證貼完。
開始一天一萬字的更新速度大家應該看得很爽,但我也會累,也要休息,不可能天天那麽些。
我每天寫一萬字,甚至寫再多,一票不投的依然大有人在。霸王多,潛水多,真是難以體會寫文人的辛苦,也挺讓人無奈的。
我盡快把若若的故事完結,希望早日,番外,有一些就會放上來給大家看,主要都是母老虎和她爸爸相處的事情。
第二部路淼的故事每天會更新,如果願意支持的,就在這裏感謝了。我還是希望大家多投票留言的,謝謝了。
若若和老楊來啦
眼看著就十一月中旬了,爸爸媽媽的歐洲行也快發團了,我忙著新家娘家兩邊跑,基本上把二十七年積攢下的主要家當都搬到了楊憲奕這邊。
爸爸媽媽這陣子沒少為我傷神,我一個人瞎忙乎,他們就讓表嫂過來幫襯我,陪我買買東西,給我出出意見。我因為學校家裏都不省心,確實有點瘦了。
晚上在家裏把最後一些要整理帶走的書打好包,媽媽的飯也做的差不多了,爸爸端著杯紅果水近來給我喝。
“兆兆,歇會再弄,不著急。”
跟爸爸一起坐在窗邊,他拍拍我的頭,眼神裏愛憐極了。我最近都沒有住在家裏,他們想我了無非是看看我的楊老虎。這段時間楊老虎長大了好多,在廚房裏也有了自己的貓盤子貓碗,越來越得到爸爸媽媽的寵愛,可畢竟不能代替我承歡膝下。
“爸,你們出去好好玩,別擔心我,楊憲奕馬上就回來了,而且該準備的都差不多了,我也不忙了。”
“你自己掂量著幹,等楊憲奕回來也有時間,別累著了,最近都瘦了。”爸爸一說,我也自己摸摸尖了的下巴,覺得是瘦了些。
楊憲奕忙起來,我們除了電話很少視頻了,我肆無忌憚的在家想怎樣折騰怎樣折騰。懶得做飯就不吃,或者外賣或者零食,元帥和將軍好像也被我餓瘦了不少,但家裏現在完全變樣了,楊憲奕回來肯定得表揚我。
風格,總還是原來的,但是加入了我喜歡的感覺,窗台陽台上都放了新買的綠色植物,窗簾都換過了,沙發也做了我喜歡的布藝套子,進門的拖鞋都買成了情侶版,現在那個家哪哪都有我。
“爸,你們去好好玩,別管我,我好著呢。”
我其實就是胃口差了點,學校食堂一拆,也沒有以前的丸子了,每天想起來就去吃個素菜,實在不怎麽餓就到咖啡廳要杯茶吃塊點心。我想等楊憲奕回來了給我做好吃的,我的胃口肯定就恢複了。自己蒸的雞蛋羹怎麽也和他蒸出來的不一個味道。我想他做的飯了,還有那天夢裏煮的海鮮麵。
新家處處妥當我也放心了,隻等著爸爸媽媽玩回來參加我的婚禮。拉著爸爸的手出去吃飯,媽媽給我準備了不少好菜。不管吃的下吃不下反正沒少吃,抱著要帶走的書下樓打車,回家一路都感覺吃的不合適,有點想吐。
容不得我吐,一進門就被客廳裏的景象嚇到了,元帥和將軍兩個精神萎靡不振的趴在客廳裏,地毯上還有吐過的痕跡。
我一下子有點手足無措,過去拍拍元帥將軍兩個連眼睛都睜不開。跑到廚房看他們狗碗裏的飯,還剩了大半。不知道這兩隻狗怎麽了,我一邊給阿璀打電話,一邊換鞋拿包準備帶兩個去看病。
越忙事情越多,抱他們下樓打上車就累出我一身汗,連外套都沒顧得穿。到了醫院,阿璀也趕過來了幫忙。醫生給檢查,帶著做化驗,最後兩隻狗每人爪子上剃了一小塊毛,打點滴。醫生說是吃了不幹淨東西,也許是過期變質的,消化不良加輕微食物中毒,弄得又拉又吐。
我心裏自責,領了藥出去陪著元帥和將軍。阿璀打了兩杯熱水過來,我們坐在治療區,一邊看著兩隻狗一邊聊聊天。
“最近夠忙的吧,楊憲奕什麽時候回來?”
“可能還要一個多星期,沒想到走了這麽久。”
“若若,結婚以後感覺好嗎?和以前一樣嗎?”
阿璀其實心裏挺向往的,就是不願意說出來,前前後後交往的對象也沒有長久的。
“當然和以前不一樣了,身邊多了個大活人,兩個人一起組個家出來,反正跟以前哪哪都不一樣了。感覺,還行吧,有時候特好,有時候煩,比如現在,楊憲奕也不回來。”
我並不是想和朋友那裏抱怨,實在是一個人撐起一個家太不容易了,從十一之後我鞍前馬後的忙,已經能體會出其中的辛苦了。
“璀,你也該找一個了,現在就你和苗苗了,她好歹身邊有個蕭正楠,你不能老空窗下去啊。”
阿璀是個挺怪的人,說她學究書呆子吧,有時候是有點,不過也有很活躍的時候,搞個同學聚會啦,收集些大家的信息啦,畢業的紀念冊就是阿璀一手給搞起來的,留了這些年每每拿出來還是很感慨。可這麽長時間,每次戀愛都不長久,好像還沒戀沒愛上就結束了。
“別說我了,你也是過的糊塗,不是碰到這個人,也許也飄呢。”阿璀接過杯子,又幫我倒水去了。我湊到元帥將軍身邊,輕輕安撫著兩個可憐的家夥,覺得阿璀剛才的話是說到心裏了。
迷迷糊糊撞上了楊憲奕,也沒想好愛不愛這些事,反正就想跟他。結婚了,忙亂也好,幸福也好,還是感覺自己幸運居多,碰到這麽個能寵我的男人。雖然他二婚給我帶來很多煩惱和憂愁,但是並不能跟他帶給我的幸福相提並論。我現在挺滿足也挺幸福的,雖然都這麽累了,大晚上還泡在醫院裏,我依然很幸福。
阿璀回來,我靠在她肩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我們聊起了大學時候的事,聊起了苗苗和蕭正楠的分分合合,聊了我們六個人的將來。說著說著,我就犯起迷糊,好像靠在阿璀肩上要睡著了。
可能眯著眼睛休息了十幾分鍾,手機突然響了,我立馬精神過來,坐直了身子接電話。
“若若,怎麽沒在家,也沒在爸媽那邊!”一聽是楊憲奕的聲音,我馬上站起來往走廊裏跑。生怕被他知道我把元帥和將軍弄生病了。
衝阿璀比劃了一下,我順著走廊一直到了醫院門口才敢說話。
“我和……我和朋友在外麵呢!”
“什麽朋友?男的女的?都幾點了還不回家?!”楊憲奕聲音聽起來甚是不高興,還有那麽點吃醋的味道。
“女的,阿璀,我們吃個飯,我陪她聊聊天……她……失戀了。”我其實還滿會撒謊的,就是在楊憲奕這兒容易露相,不知道是我說話的語氣還是怎麽的,反正每次對他撒謊我都緊張。
“哦,那你們聊吧,看著點時間,早點回家,打車注意安全聽見沒!”我以為囑咐完了他就掛電話了,可下麵又問了好些問題。
“今天吃什麽了?學校忙不忙?幹什麽了?累不累?晚上睡得好點沒?家裏活別幹了,等我回去聽見沒?”
我哪敢都實話實說,反正編排了半天,給了他能滿意的答案,總算沒再糾纏掛了電話。回去等著點滴打完,阿璀一直陪著我,打車回家都過了大半夜,我順便把阿璀留下來住了一晚。
以為累了會睡的很快,可好多年沒機會單獨聊天了,我和阿璀躺在床上你一言我一語的聊著,越聊反而越精神,元帥和將軍早趴在臥室地毯上睡熟了。
“阿璀,你覺得楊憲奕愛我嗎?”
快睡著前我這麽問她。
“說不出來,總之是對你特好,應該是愛吧。”
阿璀翻過身背對著我,不像楊憲奕躺在身邊總是盡量把我摟在懷裏。
“那你說,我愛他嗎?”
“我覺得應該是愛了。”
阿璀答完就迷迷糊糊睡著了,我自己醒著,想著這個愛的問題,如果答案都是肯定的就好了。
出狀況了!
早晨醒了送走阿璀,我伺候著元帥將軍吃藥喝水,打電話約小時工來家裏洗弄髒的地毯,順便給兩隻狗做些容易消化的午飯。昨晚累上加累,精神不濟,我在出租車上睡了一覺,到了係裏又趴在桌子上休息了好一會兒。
上午去圖書館查資料,回辦公室把數據庫裏的信息補充完整,中午因為實在沒什麽胃口,就含了兩塊話梅趴在桌上睡了會覺。
辦公室裏就我一個人,下午大家都去開黨員會去了,我一貫在政治上後進,睡得朦朦朧朧,好不容易愜意了一下。正要做夢,突然聽見有人在桌邊小聲叫我:“戴老師,戴老師!”
迷迷糊糊揉揉眼睛坐正了,一看是好些天沒見的陳賡,黑瘦憔悴了不少,手裏提著個袋子,我趕緊打起精神,給他拉了把椅子坐下。
“你快坐,走前也沒和你說上話,家裏的事都辦好了?”
陳賡麵色陰鬱,又強作堅強,“謝謝您,我還行吧,沒耽誤組裏的進度吧?”
“沒有沒有,家裏怎樣了?”
因為走前沒見到,我也不了解陳賡家裏情況,出於帶他多少我得關心一下學生心理動態。
陳賡低著頭半天不吱聲,等情緒穩定了才說出實情。
“其實,這次是我父親過去了,挺突然的,所以不得不趕回去。忙完了家裏那邊,有親戚照應著我就回來了,等放假再回去。”
幾句話裏道出了無奈,聽得我鼻子都酸了。開始一直不知道陳賡是遇到了喪事,看他放在案頭的袋子,我覺得麵前這個人過的真不容易。
“戴老師,這是給您帶的家裏特產,也沒什麽好東西。”說完他站起來就要走。
我沒經曆過失去親人的痛苦,難以真實感同身受,可單單當初小傻子死了我就難過了好半天。當著陳賡我不好哭,可這樣的時候還收他送的東西我覺得實在不妥。
“陳賡,這個我不收,心意我領了,東西我不能收。你快回去好好休息休息,說文解字別著急,組裏大家能分擔的都會幫你做,你休息好了心情好了再弄。”
我提起一袋子特產往他手裏塞,這個大我一歲的男人還不肯收,跟我推來讓去。我不太會這種時候安慰人,正在和他禮讓的時候,辦公室的門突然開了,馮綸和其他幾個助教依次走進來。
“去吧,明天下午開會討論,別遲到。”沒幹什麽,可一下子又有點慌。陳賡提著東西退了一大步,我囑咐完就低著頭走了。
想著他不幸的遭遇,我坐回位子上好半天心神不寧的,說不出來哪不痛快,胃裏還特難受。
去水房倒杯熱水回來,還沒進門就聽見辦公室裏馮綸帶頭幾個人在聊天。
“早覺得他倆有點不對勁,一個假老師一個真學生的,在辦公室拉拉扯扯的。”
“要不怎麽從圖書館出來了,古籍處關浩為她婚都離了。”
“真的假的,戴若不是那樣的人吧,她不是剛結婚嗎?我還見她老公接呢。”
“陳賡……”
我一推門進去,說話的幾個人馬上都閉嘴了。我掃視了一圈,除了馮綸都低下頭幹事了。剛才的話聽得真真切切,尤其是馮綸挑頭的幾句。我對這個人這是徹頭徹尾的厭棄了。兩個人誰也不肯服輸的互瞪了一會兒,我一屁股坐下來打開電腦,開始在數據庫裏糾正信息。
從上次馮綸搭訕被拒之後,總是有意無意的針對我。我不知道《文心雕龍》的進度怎麽樣了,因為兩組完全在兩個領域研究,我也不關心,不想和他爭出高下。曾經對他有過四年的感情早變成大徹大悟。愛錯一個人就早早結束,好在我全身而退了,後來又遇到了楊憲奕。
為了降低不必要的麻煩,第二天開始我讓陳賡和組裏一個小女孩換了搭檔,匯總的資料都由我自己完成錄入,不讓別人經手。
但和馮綸生的那口氣存在了肚子裏,幾天裏身上都不舒服。我躺在客廳沙發上裝死,已經恢複的元帥和將軍圍著我轉。看著他們前爪上剃掉的一塊毛,我還沒想好回來怎麽和楊憲奕解釋。
每晚電話的時候,我還得強打起精神給他回報一天的生活情況。
“若若,是不是累了,聽你說話沒精神。”
“沒有,不累,這兩天都不幹活了,留著你回來弄。”
“嗯,別幹了,我回去弄,別累壞了。”
我有點想跟他撒撒嬌,可還沒開始鼻子就酸上了,忍了好半天說不出話。已經兩周多沒見到他了,特別想,心裏空空蕩蕩的。
趴在沙發上抱著電話,我不知道講什麽能讓他放心,自己也開心,總是依賴了就總想靠著,不在了就沒著沒落的。特想現在就撲進他懷裏,把馮綸造謠那些話說給他聽,讓他去學校把馮綸打一頓,或者做些能幫我解氣的事。
“幹嗎呢?半天不說話。”
“沒什麽……楊憲奕……”
我想說想你了,沒說出口就嗚嗚哭起來,從沙發上爬起來做到地毯上,抱著元帥的脖子,靠在將軍背上。
“若若……別哭了,聽話……要不回家跟爸爸媽媽住兩天……別哭了。”
他越是勸,我越委屈。我覺得馮綸一定在係裏散播我的謠言了,進進出出係裏的助教老師看我眼神都怪怪的。今天在係主任辦公室交申請職稱的表格,係主任語重心長地的叮囑我“好好工作”。
我怎麽沒好好工作呢,我除了結婚一點事,其他時間都撲在說文解字上了。學校辦公桌裏我們做的上千張字卡,每張上都有我寫的評注和分析。
我累的時候從來沒抱怨過,我吃不下睡不香的時候,還是帶著幾個學生整天蹲守在圖書館分析資料。石教授從來就沒給我正麵的肯定,還不如過去圖書館副館長對我的態度公正。
“楊憲奕……你快……回家吧……”
我抽抽嗒嗒的懇求著,聽得元帥和將軍也嗚嗚,好像哭一樣。
“馬上就能回去了,再回去就不走了,別哭了。要不我給憲珍打電話讓她過去陪陪你。”
一聽他提他妹妹我趕緊不哭了:“別讓她來,我……我好了,我不想見她,我想自己待著。”
“好,我不叫她,你別哭了,早點睡覺,不行回家住幾天,找幾個同屋吃吃飯散散心。若若,我得去開會了,明天給你打電話。”
掛斷前隻能短暫的告別,我聽見他在那邊歎了口氣,好像很不放心的樣子。再要細聽,電話裏隻剩下嘟嘟聲了。
我還抱著電話,坐在地上靠著兩隻大狗,想到楊憲奕不在身邊,爸爸媽媽也要啟程遠赴歐洲了,突然感覺非常孤單。
陳家棋出現了!
為了排遣最近的憂悶,我四處打電話約人,最後隻約到了苗苗,想不出別的地方,我們定在晚上去沙漏咖啡坐坐。
在巷子口的牌坊那裏好不容易等到了苗苗,她趕過來很匆忙。和我差不多,入冬了反而瘦了好多,似乎電台裏的事情不順,蕭正楠最近給她的煩惱都掛在臉上。
兩個人走到沙漏的一路話都不多,晚飯時間,巷子裏都是下班回家的路人,越是這麽簡單的畫麵我們看了卻是無限唏噓。我是想楊憲奕了,苗苗可能又為蕭正楠煩呢,其實早該開花結果的事,這麽一路耽誤下來,我們幾個看的心都涼了,隻能不斷鼓勵她。
沙漏的客人不多,我們就坐在進門不遠的沙發上,因為晚上本來睡得不好,我沒點咖啡,嚐了店裏新推出的一款花茶。
“最近瘦了,特忙嗎?”苗苗放下咖啡杯問我,我注意到咖啡裏沒加糖,她這些年喜歡吃甜食,除非特別心煩不會喝黑咖啡。
“還行,楊憲奕出差了,一人準備的東西特多,有點累。”端詳著別人,我想忘了自己的煩心事,杯裏的花茶上漂浮的小花瓣就像沙漏正在播放的音樂一樣輕柔,可我心裏還是亂糟糟的,“你呢,正楠又惹你了?”
“也沒,他部門裏有個女的,讓我挺別扭的。”
話匣子一打開,苗苗開始講蕭正楠公司裏那些事,我一邊聽著不知不覺就想起了陳家棋。也可能是每個男人生活裏不可能簡單幹淨到隻有自己的伴侶,多多少少摻雜的花花草草,總讓最親近的人最鬱悶。蕭正楠身邊好歹還是說不清有沒有瓜葛,楊憲奕那個前妻可是實實在在的大活人。
也許就是想多了,侍者過來給杯裏添水,我無意間往吧台的方向掃了一眼,正看見了挺著大肚子的陳家棋。
“我沒辦法,但是正楠保證了好多次……若若……若若……”
苗苗叫了好幾聲我才反應過來,再看,三看,還是認出那就是陳家棋。肚子比上次更大了,換了身衣服,長發鬆鬆挽著,依然美麗。我周身立馬感覺不自在,苗苗說什麽我都聽不進去了。
真是命裏衰,竟然跟這個前妻在這麽大的城市遇到了兩次。
陳家棋還不是一個人,她對麵坐著個男人,看起來跟我差不多年輕,人很英俊帥氣,剛剛一直握著她的手,還摸了摸她的肚子。
那該是很親密的人之間才會有的動作,像是街上那些準爸爸媽媽一樣。我注意到兩個人臉上都有笑,可說是情侶夫妻又覺得少了什麽。
“若若……”
苗苗過來拍拍我的手,我勉強收回視線,俯身湊到她旁邊給她指了指陳家棋。
若若也是一驚,好在她和阿璀都對陳家棋略知一二,當初幫我搜集了不少情報。
“那男的是誰?你認識?”
“不認識,看起來像跳舞的。”
我攪著花茶,不受控的總想往吧台的方向看,怎麽看都覺得這男人與楊憲奕完全是兩種類型,沒有一點共同性。我就想不明白了,陳家棋當初怎麽會和楊憲奕結了婚,別別扭扭生活了那麽多年?
“我過去看看!”
苗苗還要攔,可我勢如破竹的箭已經上弦。
小內情
苗苗還要攔,可我勢如破竹的箭已經上弦。
趁著男人起身去吧台點東西,我也小碎步的跑過去取餐巾紙。他正在和調酒師說話,口音帶著濃重的外國腔調,身量線條倒是很好,甚至比楊憲奕還高上不少。我就是他視線範圍內的矮冬瓜,很容易找東西掩護。
我像個間諜一樣在吧台邊磨磨蹭蹭聽他夾帶著英文的點了點心和酒,然後就湊到他們那桌身後的報刊架去選雜誌。
我第二次離陳家棋這麽近,聽見她說話的聲音,甚至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我心裏自始至終都帶著醜小鴨和白天鵝的情節,這也實在怨不得我,我和陳家棋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
“他知道了嗎?馬上日子就到了,你不能一直瞞著他!”
“我不想告訴他。”
“家棋,孩子的事情不能不說,畢竟你們在一起那麽多年了……”
我聽的心理咯噔一下,和陳家棋那麽多年?孩子?那男人後來一直說英文,聲音很低我聽不太清,但我知道孩子不是這男人的,也許是……
回到位子上我拉起苗苗就走,一刻也待不下去,我害怕自己又瞎想,或者再聽到不想聽的,我決不希望那孩子是楊憲奕的。
“怎麽了?”
“走吧,出去跟你說。”
兩個人回到小巷裏,路過了與食俱進卻沒有進去。
“剛剛陳家棋怎麽了?”
“沒怎麽,苗,如果你是男人,會不要她反而要我嗎?”
停在牌坊下,我不舍得跟苗苗分開。我安慰自己,陳家棋既然已經打掉了兩個孩子就不會給楊憲奕生,楊憲奕也知道孩子的存在,曾經對我信誓旦旦保證不是他的,離婚後兩個人再無瓜葛,所以一定是我多想了。可麵對陳家棋那番不清不楚的話,我又不覺往這個方向想。
“若若,不過依你們楊憲奕的處事方式,肯定會斷的幹幹淨淨,才想盡辦法把你弄到手。那個陳家棋確實漂亮,但楊憲奕不是隻要漂亮的人吧?!”
回家路上我一直在想,楊憲奕是不是個貪圖外表的人,如果他是,不應該選擇我,比我年輕漂亮的有的是,如果他不是,可又偏偏分局之後等了陳家棋三年。
苗苗勸了我一路,第二天早上阿璀也打電話過來勸,我把MSN名字改成了正室希瑞,鍾靜人在國外,還發個屏閃問我發什麽神經。
晚上基本沒怎麽睡,就是閉著眼睛想一會兒,勸自己一會兒,然後又坐起來敲敲腦袋。我腦子裏絕對別裝東西,裝了就禍害自己,就好像當初背《爾雅校注》,想擊敗馮綸和大胸女一樣。
石教授開會詢問進度,我在筆記本上明明做著筆記,腦子裏還在想昨天聽到的話。陳家棋,好像一顆毒瘤,我知道把她關在閃存裏她依然存在,我畢竟不能抹掉她在楊憲奕腦子裏的記憶。我相信楊憲奕,可我不相信陳家棋,也絕對接受不了她和楊憲奕有孩子。
是,不是,想,不想,我就這麽自己糾纏著。
“戴老師,形變字數據庫這兩天收尾,做好了下周給我。”我正愣神,教授突然點我名字,手一鬆,筆掉到了地上。
兩個組十幾個人的目光都聚在我臉上,我腦子裏卻是完全不相幹的東西。
“好……好……基本弄完了,今天我再更新最後一部分數據。”
向教授匯報完工作出來,與馮綸的目光不期而遇。他嘴角擒著笑,和天一樣冷,眼睛裏卻又燃著一把火。我甩甩頭忽略馮綸的敵意,把他遠遠甩開。
午飯時間,辦公室裏就剩下自己,午飯又省略了,輪到我做會議紀要,筆記本上除了亂糟糟的字跡,還有陳家棋,孩子,楊憲奕。拍拍腦門讓自己靜下來,默念三次楊憲奕就要回來了。他回來什麽就好了,肯定是這次離開太久,我自己一個人不習慣,才會生出這麽多旁枝末節的事。
剛打開電腦建個空白文檔,辦公室的門上很急的敲了兩下,陳賡就呼哧帶喘的衝了進來。
“怎麽了?還不去吃飯。”
陳賡還沒張嘴,他臉色黯淡我就覺出出事了。
“怎麽了?”
“服務器上的數據庫不見了!”
叫天天不應!
什麽?
陳賡說第一次我根本聽不太明白。
“你說什麽?”
“戴老師,服務器上說文解字的數據庫不見了,剛剛開完會我們幾個說回去看看還差多少東西,上次把20畫以下的字都錄入了,可今天登陸以後除了空的文件夾,數據庫根本就不在那了!”
我一聽腦袋裏嗡的一下,血都往上湧,扶著辦公室工作間的隔板才站起來。我們一個月來忙前忙後,把全書都錄入建成了形變字數據庫,我帶著他們幾個整天整天趴在圖書館分揀字,一一掃描一一校對。數據庫我昨天還登陸過,不可能不在了!
我坐回位子上頭還發蒙,握著鼠標手直發抖,點開學校局域網中文係的目錄找到我們的項目,輸入密碼,文件夾還在,可點進去,一片空白。
數據庫不見了。
退出來又點進去,什麽都沒有。反複一次,十次,一百次還是一樣結果。
剛入冬,辦公室裏供暖還不是很熱,可我手心腦門上都出汗了,回到根目錄查找,一遍遍搜索,一無所獲。
我癱在位子上動不了,腦子成了生鏽的齒輪轉不動。一個多月的成果,如果是我一個人的還好,可畢竟是整個小組的工作成果,不是我哭一場重頭再來就能了事那麽簡單。
下周石教授找我要,我給他什麽?
除了初期熟悉數據庫階段在電腦裏有個簡單備份以外,主要的資料都放在服務器上和大家共享了。因為登陸需要密碼,我從沒擔心過會丟資料。
“其他東西呢?”
我仔細回想最後一次錄入到哪,關機的時候有沒有退出,可最近兩天心裏事情太多,腦子裏亂成一團,關鍵的細節記不清了。
“戴老師,十畫以下我們手裏還有一部分,但是主要的東西都在數據庫裏,掃描和錄入那些資料沒有導出來過,怎麽辦!”
陳賡一個大男人這時候卻像個小學生一樣惶恐不安,這畢竟影響他們整個學年成績,而我要對此付最大責任。
“你繼續在服務器上找,我現在馬上去計算機係!”
把陳賡安排下來,我抱起案頭的材料往計算機係跑。畢竟入冬了,出了樓就覺出風很冷,吹得身上透心涼。到計算機的一路,一步也不敢停,心裏暗暗祈禱著還有救。
我站在學校總機房外,像個傻子似的聽計算機係主管老師給我講解。堂堂個大學,服務器上共享的東西太多,問題最致命一點就是我沒備份。問題可能出現的紕漏很多,彌補的方式卻沒有,丟了就是丟了。
我後背的衣服被機房裏的熱風吹透了,可還是覺得冰涼涼的。回到辦公室,陳賡還埋頭在電腦前使勁找,一次次搜索。我把書往桌上一放,一屁股坐在同事的位子上。
“別找了,丟了。”
說完以後我就不出聲了,眼睛發直。腦子裏就是上午會上馮綸那冷冰的微笑。《文心雕龍》項目的資料都在,我們項目重要的資料都沒了。
對峙也晚了,現在不是追究事情緣由的時候,我要在下周交出一個像樣的數據庫。
我想哭嗎?如果楊憲奕在身邊我肯定會哭,可我現在一點不想哭,也哭不出來,我是老師,陳賡又在旁邊,我還要安撫他們。
“沒關係,先別聲張,你們這兩天把所有東西重新掃描,備份,再放一份在服務器上,新建個文件夾,數據庫我來重新建!”
“戴老師……”
我看到陳賡眼裏複雜的情緒,勉強笑了笑。
數據庫不見之後
“去吧,好好吃飯,你負責召集大家,我給你們兩天時間!9353個單字,1163個異體字,都按540個部首排列給我掃瞄好!”
陳賡走了,剩我自己,辦公室裏很安靜,從沒有過的安靜,我回到自己的位子上,靜靜的靠在隔檔邊什麽也沒做。這次無論如何,我不會讓馮綸得逞!那四年的每分每秒,我都要拿回來,
我沒吃午飯,食堂關門前買了兩個包子,吃兩口覺得油膩的厲害就扔在一邊作罷。傍晚時陳賡來辦公室匯報過一次,比中午時情緒好了很多,抱著厚厚一摞資料。
我們有幾千張分揀整理好的紙卡,我一張張不停的錄,肯定能在教授檢查任務前完成。我告訴自己等做完了再傷心,或者找馮綸算賬,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先要給陳賡那些人把學分掙回來,讓他們付出的努力不會付諸東流。
冬天了,天黑的很早,下課以後辦公室的暖氣就停了,我倒了一大杯熱水,一邊翻字卡一邊錄數據。
眼睛累了就揉揉,腳冷了就站起來來來回回走兩步,搓搓手活活筋脈再回到位子上接著錄。腰疼厲害了,我到走廊裏去吹吹風,讓自己振奮起來。穿衣鏡裏的我還是我,卻和以往任何時候都不一樣了。出嫁之後,我走出了多年的感情陰霾,有了我想要的生活,這點挫折壓不垮我。
楊憲奕打過來電話,總是一聽到就感覺是溫暖的依靠。
“回家沒?”
“沒,你呢?”
“快回酒店了,吃飯沒?”
“沒,你呢?”
“快去吃東西,我回去再吃。”
“楊憲奕,我好嗎?”
“好,你是最好的!”我能想象他說話的表情,有這樣的話我放心了。
我不許自己嬌氣,說沒兩句就掛斷了,我怕聽他聲音難過,也不想讓他知道這件事。吃一塹長一智,我為自己的輕敵買單。
當天晚上,我在辦公室弄到半夜,太累了就趴在桌上睡了一覺。第二天上午在樓道裏碰到陳賡上課,看他和我一樣掛著黑眼圈,對視笑了下,回去都是繼續拚命。
辦公室裏進進出出的人很多,我忙的昏天黑地顧不得在意。馮綸有幾次特意從桌邊走過,我不傻隻是置之不理,繼續仰頭挺胸錄我的數據。第一夜我錄了五百,第二天我錄了一千還要多。爸爸媽媽發團前,我幾乎錄完了三分之一的內容,我相信我一定能辦到,我不是別人,是萬能希瑞。
終於到了爸爸媽媽上飛機的時刻,他們第一次一起出遠門,我還是放下了手裏的工作去機場送他們。
“自己注意身體,好好休息,有事情給我們打電話!”媽媽摟著我,好像生離死別似的沒完沒了地囑咐。
“好好玩,注意安全,回來我和楊憲奕過來接你們!”我又摟摟爸爸,這幾天我累的不輕,出租車上還撲了粉加腮紅,讓自己看起來好點。
“別太累了,勞逸結合,聽見沒!”我們一家三口抱在一起,我實在有點不適應他們同時遠離我的生活,總想高高興興的送別,臨了卻流了好多眼淚。
他們手牽手的背影消失在登機口,我還站在原地不舍得離開。
回學校加班,大半夜大姨媽來了,淅淅瀝瀝,疼卻一點不少折騰人,恨不得比每次都厲害。我還在拚還在熬,即使熬成熊貓也要堅持下去。我忘了那晚怎麽回家的,總之醒來時就孤零零的躺在床上,捂著肚子悶頭想接著睡,卻不得不咬牙爬起來修複數據庫。
我累了,真是累了,肚子特別特別疼。看電腦,看字卡,看得都想吐,一連好幾頓吃不下東西,可我還是得幹。拿出當初考研時整宿複習的勁頭,一定要趕在教授驗收前完成!
例行電話裏楊憲奕保證馬上回來,我隻要這句保證就夠了,他回來就好了,一定的!
我的楊憲弈呢?
“臉色這麽差,是不是病了?”
在樓道裏碰到係裏的老師,我拍拍臉搖搖頭,灰頭土臉的回到辦公室。我知道自己看起來很差,臉瘦了一大圈,黑眼圈特別明顯,整個人萎靡不振病懨懨的。可拚了三四天,我們做到了,我把數據庫修複了,把幾千條數據錄完了。
早晨起得很痛苦,可躺在床上看著手機日曆,知道今天是楊憲奕要回來的日子,再難受也爬起來了。忙完了這一天,工程就完了,晚上我要回家給楊憲奕頓飯接風,要讓他看看三個多星期布置的新家,告訴他我做的一切,讓他知道這些日子多難熬,最後撲在他懷裏哭一頓。
肚子依然時斷時續的疼,大姨媽沒完沒了的,和每次都不太一樣,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在位子上趴了會兒,別的主教來了就直起身假裝看書。這兩天強忍著一波波難受幹活,根本吃不下東西,在學校就是幾顆梅子,昨晚好不容易在家叫了個外賣慶祝,吃了兩口還吐了。
手機一直擺在電腦旁邊,隔一會兒看一眼有沒有楊憲奕短信。坐了一陣肚子抽疼的特厲害,疼了一腦門汗,站起來直打飄,抱著被子灌熱水。
“戴老師,您沒事吧?”
“沒事。”
我繼續強裝微笑,其實早已經頭暈腦脹,恨不得馬上找個地方躺倒。楊憲奕肯定已經在飛機上了,晚上就能回到身邊。
那個下午很難熬,後來辦公室裏恢複了安靜,我就趴在桌上,聽時鍾一個個刻度的走,數著楊憲奕走近我的每一步。什麽時候下班的我都不知道,渾渾噩噩好像睡了一會兒,扶著桌子站起來,頭有些暈,比早上好不了多少。
把工作都交代清楚,肩上的擔子總算能放下了。披上大衣走在清冷的林蔭路上,撐著頭盤算給楊憲奕做什麽吃。
那天路每天都走,一年四季,從學生時代走到現在,如今落滿了最後一季的殘葉,風一吹,踩在腳下的沙沙響好像有了回聲。
計劃的很好,結果卻是我偷懶了。隻燜了一鍋軟軟的米飯,把打包好的外賣盛在盤子裏蓋上蓋子,擺好碗筷,又躺回客廳的沙發上,守著兩隻大狗。我實在沒體力做飯了,打包的都是他喜歡的菜,他應該能諒解我。我現在隻想吃他蒸的雞蛋羹,很老很老的,倒一點點醬油,用小勺子一口口胃口,隻是想想那樣的一幕,我都覺得疼痛能減少幾分。
我沒去臥室睡,想在客廳裏等他,一進門就能看見我。元帥和將軍也非常想他,似乎知道他馬上要回來,在客廳裏不安的搖著尾巴轉來轉去。沒有他,這裏就是個空房子,我就是個沒人管的野孩子,它們就是兩隻無家可歸的大狗,都等著他回來接管呢。
抱著靠墊壓在肚子上,我老是有些出虛汗,朦朦朧朧睡了一會兒,又突然驚醒,拿過手機以為是他的電話打過來了。睡睡醒醒,再睜開眼已經十一點了。屋子裏很安靜,亮著所有的燈,元帥和將軍就趴在我腳邊。我費勁的撐起身子,沒看到楊憲奕,也沒看見他的黑色行李箱。
我知道航班到達的時間,辦手續到回家一路,兩個小時肯定夠了,楊憲奕早該出現在我眼前,可卻沒有。
我再也睡不著了,著急得不停出汗。躺不住就在屋裏走,不停給他打電話。電話那頭總是關機,隻好發條短信過去。“到了馬上給家裏打電話。”“楊憲奕,到了嗎?”“在哪兒呢?”
我從來相信飛機很安全,可我還是怕。爸爸媽媽飛去歐洲玩,這幾天晚上我不舒服身邊連個人都沒有,如今都熬過來了,又要為楊憲奕提心吊膽。
心想他也許別事情耽擱了,也許飛機誤點了,也許……
坐著,站著,勉強走了幾步腳軟,又癱坐在地毯上抱著元帥將軍,心裏七上八下,猜他也許有事情耽擱,可能飛機誤點。我把知道的神都求了一遍,心裏不停默念楊憲奕平安到家,就這樣一直堅持到淩晨一點,還是沒傳來開門的聲音。
已經是半夜了,窗外萬家燈火剩下的寥寥,我抱著手機打了幾次那頭還是關機,勉強從地上爬起來,扶著東西站穩了,去拿外套。
我不等了,我決定去接他。
你做什麽了?
打車去機場的一路,我知道自己要生病了。窗外是半夜空曠的街道,司機在聽廣播電台裏的老歌,我耳邊老是嗡嗡的聲音,還像是昨晚楊憲奕電話裏說的那些話。
半夜了,想給誰打個電話來陪陪我,想了一圈竟然想不到一個。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我不忍心打擾。爸爸媽媽都不在,我心裏憋悶的難受和委屈終於在出租車後座上爆發了。我團著身子哭,眼淚沾到懷裏的大衣上,玻璃蒙上一層薄薄的水氣。冬天真的來了,三個星期冷了很快,我抱著給楊憲奕的大衣,怕他下飛機會冷。可他知道我這麽著急嗎?知道的話為什麽不給我打個電話呢?
查到航班準時到達信息,查到他的名字,站在候機大廳打過去,手機那邊還是關機。我抱著大衣走出了港,冷風順著脖子灌進來,吹得心裏都涼了。這城市這麽大,讓我去哪找他啊?忘了帶圍巾,也沒戴手套。眼淚幹了又濕,臉上沙沙的疼。
我把新家布置好了,丟掉的數據庫我重新建起來了,我累的馬上散架,倒下去再也站不起來的時候,楊憲奕卻不回來。
出租車在麵前停下,我上車報地址的時候,又哭了。
在出租車上昏昏沉沉了一路,睜眼時玻璃上又有一小片薄薄的哈氣,讓人感覺時空都是錯亂的,還是司機拍座位間的隔板驚醒了我。
“姑娘,到了!停這兒嗎?”
我茫然看著外麵,除了路燈,小區的圍牆和街道寂靜無聲,什麽都沒有。抱著楊憲奕的大衣下車,我都不知道該不該回那個家,他不在的地方還算不算家。
手機上顯示著淩晨四點,天沒有一絲亮光,我精疲力盡的開了房門,元帥和將軍跑過來迎我,一屋子還是冷冷清清空空蕩蕩,飯菜依然放在廚房桌上。
我懶得脫大衣,就抱著楊憲奕的黑外套縮在沙發角上不停給他打電話。每撥一次撥號鍵心裏就揪緊了充滿期待,然後再被冷冰冰的關機聲刺激一次。最後,手機沒電了,在沙發上隔一會兒亮一下,提醒我充電。
我沒有能力充電了,開始還是著急的哭,哭到最後也哭不出來了,抱著衣服躺著,已經累到不知道怎麽是好,精神又反常的亢奮著,總覺得聽見有人開門。
時間過得很慢,二十七年我沒經曆過這樣難熬的一夜。我出了很多很多汗,衣服都膩在身上,肚子已經不知道還疼不疼了,就是一動也不想動。
我沒敢給婆婆家打電話,怕驚嚇到老人,我就自己嚇自己,自己安慰自己,等著天亮。
天總算是亮了,就在眼睛很酸疼,不得不閉上休息一會兒的時候,我真真切切聽見了鑰匙開門的聲音。
元帥將軍馬縱身往門口奔,我顫顫巍巍扶著沙發背坐起來,一眨不眨的盯著門口。
門開了,帶進來一股涼氣,黑皮鞋,黑色旅行箱,黑風衣,元帥將軍歡快的叫聲。
楊憲奕站定抬起頭,同時也看見了我。
愛不愛的結尾——你背叛我!
楊憲奕眼裏閃過一瞬的震驚,很快恢複平靜,繼而暗淡疲憊,眼底也是青的,胡子都冒出來了,像是經曆坎坷,流浪回家的孩子。
“你去哪了?”我強作鎮定,聲音還有些顫抖,我已經站不起來了,眼前的景象都有點打晃。他回來我本該笑的,現在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他那樣直直的望著我,都望到我心裏去了,可我還是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麽,反而像在極力隱藏某種情緒。
“楊憲奕,你去哪了?”
他一言不發撞上門,撇開行李過來要抱我。
我心裏突然特別疼了一下,隱約感覺他做了什麽,做了讓我傷心的事了,否則他不會什麽都不說。
我還是被抱了起來,緊緊摟在他懷裏,靠在胸口上聽著他的心跳,臉貼著外衣並不柔軟的布料。他的嘴唇就壓在我額頭上,輾轉碾過去,我聽見他深深地歎了口氣。
“昨晚下飛機之後,你去哪了?”
除了屋外的涼空氣,他的衣服上帶著淡淡的味道,他什麽也不說,胳膊死死箍著我,好像要把我揉碎一樣。我已經覺得疼了,心裏也沒來由冰涼涼的,依然緊緊抓著他的衣角等待答案。
“你怎麽……這麽瘦,是病了嗎?”
楊憲奕欲言又止,答非所問,摸著我的頭發,瘦得尖下去的下巴,卻不敢看著我的眼睛。
我更覺得難受了,心裏不是滋味,渾身都疼,心裏也很亂。我得知道他去哪了,到底出什麽事了,為什麽瞞著我不開手機,不通知我一聲。他從來沒騙過我,至少到現在,我依然相信他。
“你去哪了?”
我知道自己的聲音不像個溫柔體貼的妻子,我等了一夜再壓不住一肚子的焦急和怒氣。是的,除了著急就剩下生氣了,不管什麽事,他至少應該告訴我。作了半天妻子,他竟然什麽都瞞著我。
“昨晚……我去了醫院。”
一聽是去了醫院,我著急的四下裏檢查他身上是不是有傷,可同時我就意識到不該是他,如果他不舒服,一定會打電話告訴我。他扶著我在沙發上坐下,好像做了很久的決定,終於想通了要告訴我。
“我沒事,是別人。”他有好一會兒沒出聲,然後特別艱難的吐出幾個字,“是……陳家棋……”
剛一聽,腦子裏就是嗡的一下,血湧上來瞬間又褪了下去,悲傷之後就是不可抑製的憤怒。我沒容他說完一把把人推開。那三個字是我最不想聽的,最聽不得的,望著楊憲奕壓抑的表情,隻想撲上去給他個大嘴巴。
我其實從他進門就隱約感覺出來了,他衣服上有醫院的消毒水味,除了家人和我知道的那些朋友,又有誰值得他連夜不歸呢?也許,陳家棋那個孩子根本就是他的!
我搖晃著從沙發爬起來,跌跌撞撞往門口跑。我想走,馬上離開回我自己家去,吵都不想吵。可楊憲奕死死抓著我:“若若……你聽我說……”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他試圖解釋讓我無法忍受,壓抑在心裏三個多星期的情緒瞬間爆發。
我回身抬手就給了楊憲奕重重的一下,咬牙切齒地衝他瘋了一樣地嚷:“你走!你馬上回醫院去!看你的陳家棋去!你這輩子再也別回來!我算什麽啊!你心裏隻要她,我什麽都不是,我根本沒法跟她比。你不是愛她嗎,你愛去吧,你去啊!”
我根本不許他扶我,跑到窗前一把扯下來新換的窗簾,把沙發上的靠枕掃到地上,我做這些都沒意義了,我這麽難受還堅持著,等來的卻是陳家棋三個字,簡直忍無可忍。
“若若!你聽我說……”
“你走!你給我走!我不聽!”
我一輩子沒這麽生過氣動過粗,抄起他的大衣使勁往他身上砸,每一下下去都還覺得不夠狠,我恨不得立刻打死他,恨不得從來沒認識過這男人。我最受不了這樣的背叛隱瞞,我從來沒受過這麽大的委屈。
“你去!你現在就去!我不跟你結婚了!你走!我跟你離!我天亮了馬上就跟你離!”打累了,衣服掉在地上,我站在原地麵對仇人一樣逼視著他。我曾經抱著那件衣服在出租車上哭了一路,我哭什麽呢,眼淚都白費了,給了這個無情無義的東西。氣喘籲籲的對著他,氣急攻心根本壓不住,頭暈的厲害,一腦門子的冷汗,我覺得自己快要支持不住了。
“若若,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聽我說……”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我不知道自己嚷了多久,整個嗓子都喊劈了,楊憲奕扶著肩膀一個勁搖晃我才醒過來。他像求一樣想帶著我去沙發上坐,我不坐,我今天就要跟他和陳家棋來個你死我活,把事情弄個一清二楚,這樣不明不白的日子沒法過了。
突然來了股力氣,抓起他胸前的衣服,我使勁往外拽,連踢帶踹,扯著他的行李箱一起推到了門外。
“你走!你去看她去!你跟陳家棋過去!”
楊憲奕絲毫不敢反抗我,我想怎麽打怎麽罵都由著我,他越這樣我越覺得他做了虧心事,甚至背叛了我,那種深深的絕望,恨不得立時死了才幹淨。
抵死了撞上門,把他鎖在外麵,我耳邊嗡嗡的都是雜音,坐到了地上。
“若若……若若……”
我不敢想楊憲奕和陳家棋的事,揪著頭發讓自己停下來,什麽也不想了。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總是不停的往最不堪的地方編排。
楊憲奕一個勁在敲門叫我名字,爬起來,我進了廚房乒乒乓乓連飯帶菜砸了個痛快。伴著滿地狼藉,我再也忍不住號啕大哭起來。
我太冤枉了,這場感情我付出太多,損失太大了!哭了很久很久,久到天已經大亮了,我依然在哭。我累了,難受了,想他了,都能堅持住,因為我知道他快回來了,可現在知道他去找了陳家棋,我唯一撐著的柱子也倒了。除了哭,除了喊,不知道還能怎樣把心裏的疼發泄出來?
整整一夜沒睡,我麵對著浴室鏡子,自己的臉色發白發青,頭發也亂了,眼睛腫著,從沒這麽狼狽過,兩個星期以後,我還怎麽作新娘子。拿了剪子費了好半天勁才勉強走回臥室,把量身做好準備婚宴穿的旗袍從衣櫃裏拿出來,想也不想在下擺剪了大洞,然後一點點分解,把條好好的裙子弄了個稀巴爛。坐在床邊,碎綢緞散了一地。
馮綸跟我分手時,我心裏留了五年的傷口,我不知道現在楊憲奕這麽對我我該怎麽辦,能不能堅持到爸爸媽媽回來。
即使在臥室,依然能聽見楊憲奕砸門的聲音,聽的我煩透了。這裏畢竟是他的家,我不想待了,我想回自己家去。
把穿了一晚的大衣脫下來,換下了楊憲奕買給我的那件灰毛衣,我以後再不穿了,他要情侶裝,讓他找陳家棋去吧。
把要緊的幾件東西裝進包裏,重新裹上大衣,在床邊坐了會兒才能站起來。回家以後我得好好躺著休息,得給阿璀苗苗她們打個電話。我要生病了,爸爸媽媽不在,隻能靠她們照顧我了。
客廳廚房一片混亂,元帥將軍蹲在角落裏,眼巴巴地看著我。摘下鑰匙環上那把門鑰匙,我毫不留連地拉開了鎖死的屋門。
~~~~~~~~~~~~多說兩句~~~~~~~~~~~~~~~~~~~~
七七八八呢,就在小虎華麗麗的暢想中,先告一段落,下個月愛不愛應該就可以陸續貼結尾了,我激動了一吧。
爭取趕緊把7788的結尾寫完,然後好專心寫《真心話和大冒險》還有人看吧?霸王龍太多,放誰也不管用,總之,還堅持看的同誌,就跟著吧,我要是沒預告到,就在兩邊的文集裏找找。
我是個不存稿的人,寫完了,呼呼啦啦,可能要出了,又讓大家等好長時間,挺過意不去的,不過我就這脾氣,到了假期,就看痛快了。
嗬嗬,去上課了,“嗷嗷待哺”的等著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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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不愛的結尾——最是無情!
箱子還倒在門邊,楊憲奕作勢正要砸門,看我出來了,一愣,馬上過來解釋,臉色也好不到哪去,“若若……你聽我說……陳家棋出了車禍……”
我什麽解釋也不想聽,扶著牆往電梯間走。
“若若……陳家棋生孩子出了點事兒……自耕他們……”
“我不聽!不想聽!”我躲開楊憲奕扶過來的手,找了半天才按到下樓的鍵。眼前的東西都是重影的,天和地都在慢慢搖晃,但我要挺住。我用了幾天時間錄入了幾千條信息重建了數據庫,不眠不休的又要忙工作又要顧家裏,我做了沙發套,換了窗簾,還給他蒸了一鍋米飯,我要堅持住,到了這最後一刻,我不能輸給他。
“若若,她昨晚手術……出了交通事故……”
楊憲奕越解釋我越覺得失望:“不管她怎麽了,楊憲奕,我不想聽!總之你去了!她比我重要!楊憲奕,你別說了,你過你的我過我的,你想再回去娶她我也不管。你放開我,我要回家!”
“若若……你別鬧,咱們好好說,我不是故意的……我……你聽我說話行嗎?”
“我就不!”
“若若……”
電梯來了,他不敢來硬的,就是攔著我不讓上去,整個身子堵著門,直到電梯關上門又走了。他過來摟我抱我,甚至還想親我,我僅剩下那點力氣都用在打他反抗他上了。
我學過的防身術,我嬌生慣養二十七年的脾氣,我身體裏一直活著的希瑞,以及我對楊憲奕感情所抱有的全部憧憬,統統都借著這些拳頭發泄在他身上。打不了就踢,踢不動就抓他,但我太累了,三倆下就喘不過氣不得不停了手。退到牆邊,支著腰彎下身讓自己維持清醒,我覺得身上不對勁,有種說不清的疼正從肚子深處慢慢往外湧,越來越厲害,要吐又吐不出來。
楊憲奕又上來一把抱住我,我再沒力氣掙脫,捂著肚子歪倒在他身上,止不住幹嘔起來。我肯定生病了,千真萬確的病倒了。
我感覺冷,手怎麽也壓不住那種疼,吐完了疼得渾身直哆嗦。我咬著嘴唇不想讓自己叫出來,恨不得一腦袋撞牆上,可我太疼了,疼得害怕了,不停的哼哼。楊憲奕的臉出現又消失,我聽見他問我哪不舒服哪難受,我說不上來。他拿袖子給我擦汗,冬天了,我竟然一直在出汗,順著額角滑了下去,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眼淚,我不想哭的,至少不想當著楊憲奕哭,我要恨他一輩子呢。他的嘴唇又壓在我額頭上,我被胡子紮著,已經沒什麽鮮明的感覺,就是想躺到了閉上眼睛。
可我不能暈倒,我還要回家呢!我被抱進了電梯,楊憲奕一直在我耳邊嚷,嚷什麽我聽不清了,但嚷得我耳膜都快破了。摟外的風很冷,如同半夜獨自回來時一樣的冷,我一陣陣的打冷戰,躺在他懷裏依然下意識推他。
“若若……若若……”
“你放開我……你放開……”
“若若……”
“別碰我……”
我被帶進車裏還是清醒的,在醫院樓道裏聞到刺鼻的消毒水味,枕在他肩上克製著疼痛,模糊醒著。我和肚子裏的疼較勁,也要和楊憲奕較勁,我早沒勁了,最後被放在床上,感覺自己快要虛脫了。護士小姐抓著我的手在叫人,我很感激她對我這麽好,想讓她把楊憲奕趕走。可我起不來了,說不出完整話,楊憲奕抓著我的胳膊,針就紮了進來。我疼得叫了一嗓子,頭向裏側歪著,不一會兒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愛不愛的結尾——楊憲奕大混蛋!
我疼的想哭,我好像哭了。我想找爸爸媽媽,我都生病了,可他們不在身邊。我周圍隻有楊憲奕,一直都是他,我睡著醒著,依然能分辨出他的聲音。
第一次醒的時候,在個白色的房子裏,房子很快就模糊了。第二次,好像在車裏,有我經常聞到的一種味道,但是我累得睜不開眼,連翻身都做不到,又睡了。我打定主意不出席兩個星期以後的婚宴,也不去討好他的媽媽和妹妹,隻過自己的生活。
“若若……”
“若若……”
如同上兩次那樣,隻是這次傷口更深,一輩子都不能愈合。我在夢裏哭的狼狽,感覺到兩個手上都有刺痛,然後就是渾身散架一樣的疲乏。我睡的不安的時候,又是楊憲奕在耳邊絮絮的叫我,若若……寶寶……,我再也不是個小嬰兒了。
枕頭很鬆很軟,有淡淡的香味,沒有很亮的光刺我的眼睛,再醒過來的時候,最先看到的還是楊憲奕的臉。一副心疼的表情,拍著我的手背,說話聲音又小心又溫柔:“若若,感覺好點嗎?”
“你走……”
把被子壓在臉上,我閉上眼睛放棄思考那些令我傷心的問題。
門開了,他離開床邊我才重新探出頭,身邊不是白色被褥,是自家臥室,當然不是我的家,是楊憲奕的房子。我看見元帥和將軍在床邊蹲著,像兩個衛兵站崗一樣,我剛一動它們同時立起來,渾身戒備的開始巡邏。
腦子終於開始慢慢轉,然後聽見門縫外有人說話。好像吵架似的,一男一女。男人聲音是楊憲奕,女人……是我婆婆!
我聽不清他們說什麽,很長時間,我就一直這樣打著點滴,時而睡,時而醒,等我足以能支配自己的身體,不再靠藥物控製的時候,麵對的是小姑的臉。
我剛有些感知,胳膊腿還不怎麽能動,就聽見憲珍開門出去叫人:“哥,快進來,若若醒了!”
腳步有些亂,進來的楊憲奕直接奔床邊,我閉上眼睛懶得理他,想翻身繼續漠視,卻被一隻大手壓住。
“你先出去。”
“哥……”
“你去吧。”
臥室門剛一關上,我就被抱住。我連抬手的勁都沒有,就能揪頭發掐耳朵,捶了兩三下,就軟啪啪的躺他懷裏不動彈了。
“若若……我錯了。”
悲傷的電影片段,劇情都濫俗了,作為悲情主角,聽到這話我卻掉不出眼淚。
“你走……我不想見你,你以後別回來。”
“我錯了……若若……我真錯了。”他低下身子,半跪在床邊,拉著我的手。我一看那張臉,心裏咯噔一下。真是憔悴了,眼底下都發青,頭發胡子亂得跟稻草似的,可我一點兒沒心軟。
“你好點嗎?還疼嗎?”
“你管不著!去問陳家棋吧!”說完我身子一溜就躺回了床上,被子蒙頭一蓋整個世界就黑了下來。我不想罵他,也不想打,就想徹頭徹尾的漠視他,當這個人不存在。
躺在被子裏,把臉壓在枕頭上,我才敢掉眼淚,身體的不適緩解了很多,可那晚他帶給我的打擊一點沒有愈合,我不想表現的太脆弱,但是我畢竟是受害者,經曆這樣的事,想堅強都難。
“若若……若若……我錯了。”楊憲奕也試著埋進來,從背後隔著被子抱著我,“若若,你必須聽我解釋,你得給我機會聽我解釋,真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何曾這麽低聲下氣的求我,可他又如何能體會出我受的天大委屈!
我把被子一掀,也不怕自己哭哭啼啼被看到,直接衝他嚷:“你讓我一個人安安靜靜待著行不行!我馬上給爸爸媽媽打電話,他們回來就接我走。你起開,別碰我!”
我本來病著,說完話又去推他,頭一暈眼看著就往床下栽,嚇得楊憲奕趕緊接住了我放回到枕頭,我真是體力不支了,像個玩偶一樣被照顧著,可這之後他也不敢招我了,自此跪在床邊一聲不敢吭。
我望著臥室的頂燈,眼淚幹了又濕,濕了又幹,楊憲奕除了給我擦眼淚,就是試探著拉我的手,幾次都被我掙開了。
我往床很深的地方挪動,離他遠遠的背過身,以後怎麽辦我還沒想過,離婚的話我都說了,可真要離了,怎麽和爸爸媽媽交待,怎麽我自己扛過去我都不知道。一想這些,眼淚又是嘩嘩的來,我埋在枕頭裏,想一陣哭一陣,咬著被角,偶爾吸吸鼻子。
肚子依然隱隱的疼,我自己按著揉揉,期盼著時間趕緊過,快點好起來,能動了我就回家去,不在這兒受氣。
快睡著的時候,聽見背後的門開了,沒一會兒一條熱毛巾壓在額頭上,被子掀開條縫,伸進來熱敷的暖帶,正蓋在肚子上,暖暖的,一下子驅散了寒氣。那隻手小心翼翼的退出去,給我掖了掖被子。
“哥……”
“噓……她睡著了……出去說吧……”
“好點沒……”
“哎……”
他們終於都出去了,我鬆了口氣,平躺回最舒服的姿勢。不管將要麵對什麽,我現如今隻能這麽先養著,等有勁兒了再跟他鬥。
愛不愛的結尾——我想分開了!
“若若,餓嗎?”
“想不想喝點糖水?”
“若若,醒醒!”
“你們去吧,我陪著她。”
“吃點東西吧?”楊憲奕又湊到床邊,拿熱毛巾給我擦手,我當作沒看見他一樣翻過身,違背了初衷,繼續絕食行動。舉起手,我看見好幾個針孔,手腕上也有,睡衣滑下去,小臂上有一塊淤青。
醒來之後的十幾個小時裏我什麽也不吃,小姑和婆婆都進來過好幾次,床邊放的杯杯碗碗我碰也沒碰過。
“你不願意說話就不說話,你可以發脾氣,你罵我打我都行,但你得吃東西!若若,病著再不吃真不行,我求你了,聽我一次行嗎?我錯了!”
我還是一動不動的躺著,現在也不想哭了,安靜的聽他每隔幾分鍾一次的懺悔。
“那晚真是個意外,我剛到機場就接到自耕電話,說家棋……陳家棋出事了,孩子早產,那時候不知道情況怎麽樣,她家裏人都不在這兒,隻能讓我過去簽了手術同意書。陳家棋傷得不輕,早產以後一直大出血,而且,孩子和孩子爸爸差點沒救過來。不是生死攸關的大事我肯定不去,真的,若若,你信我一次吧!”
這個版本我聽好多次了,聽不出破綻,可依然無法彌補心裏的難過。對陳家棋是生死攸關,那對我呢?為什麽不能給我打個電話讓我放心,我提心吊膽揪扯了一夜難道就不重要嗎?
“我實在是怕你多想,當時沒來及考慮太多已經去了,在電話裏跟你說可能起誤會,手機正好又沒電了,我索性關機,想是晚上回家跟你解釋。我沒想待了一夜,以為能趕回來。我猜你等累了八成就睡了,回來再說肯定來得及,沒想到讓你擔心了一夜。”
我特想捂起耳朵不聽他一大套解釋,我害怕他的口氣,眼神一點點滲透,最後我的原則又得瓦解。楊憲奕最該死就在嘴上,活的能說死,死的能說活。
“若若,陳家棋那些年已經過去了,她在我心裏就是一段回憶,畢竟是那麽多年一起過,但是我們之間已經沒有感情了,一丁點都沒有。我不恨她也不冤她,我現在隻在乎你,隻想你。我看見你布置的新家了,我知道你給我點了我愛吃的菜,我知道你等了我一整晚,擔心了一夜。如果知道你急成這樣,我絕對不會不告訴你。這些天打電話你都不怎麽說話,睡的也早,我就是想回來了當麵告訴你,沒想到……真的沒想到……”
我終於轉過身,恨恨地瞪著他,胸口一起一伏,想罵他兩句,可罵什麽也不解氣。
“你沒想到的事多了,以後你也不用想了,我跟你分開。”
我想我是認真的,至少有那麽一個瞬間,我真的不想和麵前這個男人在一起了。
對感情失望的時候,還能換回希望,但是有種絕望在心裏滋生的時候,我隻想到放手。
愛不愛的結尾——我的小心眼!
分手的話說出來果然最有效,楊憲奕害怕了。他趴在床邊隔著被子親我的手,我把手縮回來不讓他碰,又背著他躺到床中間。那一晚對我是多大的煎熬他能想到嗎!我一個人打車去機場哭了一路,怕他有個好歹,戰戰兢兢熬一夜,他能體會嗎?
“我知道錯了,咱別把分手放嘴邊成嗎?若若……若若!離婚以後我跟陳家棋真的什麽都沒有了,我隻跟你過日子。這件事你得往開了想想,就是陌生人也不能見死不救不是嗎,我隻是出於道義,出去……我不解釋了,總之都是我錯了,若若,我錯了。”
“你沒錯……”我氣哼哼的給了他一句,繼續絕地反擊。
就這樣,他道歉,求我,最後是逼著我喝糖水吃東西。看我實在是死了心跟他對著幹,最後沒辦法了,隻好搬出了他媽媽。
第一口雞蛋羹是婆婆親自喂我吃的,小姑在旁邊伺候著,我從來沒見過這陣仗,掰不開麵子,終於還是開始吃了東西。後來,楊憲奕又找來他那該死的醫生朋友到家裏給我打點滴,我不能打醫生啊,掙巴了兩下就老老實實讓人給我紮針了。
楊憲奕一直衣不解帶的在臥室裏守著,我在氣頭上他就坐在角落的沙發上盯著我,等我朦朦朧朧睡著了再湊到床邊。時間對我失去了意義,睡睡醒醒,吃吃喝喝,我再沒根他說過一句話。
我也弄不清這次自己是什麽病,反正精神慢慢好起來,從流食變成了清淡的飯菜,身上也有點力氣了,最重要是肚子不疼了,大姨媽也過去了。但我心裏還堵著,好像吃了秤砣一樣,死活就是不原諒楊憲奕。
這一次,我非讓這男人吃鱉不可!
…………
“若若,差不多了,跟他說句話吧,都幾天了!”小姑陪著我吃完東西出去了,床邊隻剩下挺著肚子的睿慈,“吵也好,鬧也好,也好幾天了,你總得消消氣理他,看給大哥急的。”
楊憲奕看我這兩天死心塌地不理他了,隻好來了親友攻勢。苗苗、阿璀、睿慈輪番來看我。可他在屋裏呆著我依然不吃東西老板著臉,所以每餐都是他避到外麵我才張嘴,直到吃完了他才回來。他可能是急的,嘴上起了一圈大泡,晚上在客廳睡的還有點著涼,這兩天開始咳嗽。
不說話果然管用,果然磨人!
“我就不理他,他要是知道錯了就該不停認錯,直到我原諒了為止!”我不服氣,又想躺回去睡覺,睿慈把枕頭立起來讓我坐好了說話。
“這次是他不對,道歉的話也說了,認錯也認了,你還讓他怎麽辦!他當時去了,不是因為在乎陳家棋,你不能讓大哥見死不救啊!人總得有個惻隱之心不是嘛!陳家棋的孩子讓嬸嬸知道了,你病這幾天嬸嬸沒少說大哥,還差點動手打他呢,快四十的人了,畢竟要麵子,你沒看叔叔當著我們罵得多厲害。”
“他活該!誰讓他騙家裏陳家棋不能生孩子,當初結婚是他,鬧離婚也是他,兩個孩子都沒了也是他們弄的!他活該,就該說他,爸爸媽媽旅遊回來,他等著的!”我發起脾氣絕對不可小視,雖然現在娘家人都不在沒人給我撐腰,但是一等爸爸媽媽回來,我就把整件事告訴他們。我不是不想原諒楊憲奕,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若若,別太任性了,畢竟是結婚了,跟談戀愛時候不一樣,分手離婚這些話不能提。大哥心裏是你不是陳家棋,說說鬧鬧也就差不多了,別太讓他下不來台。他跟你床邊這麽守著,班也不上了,什麽顏麵也不顧了,你好歹跟他說句話,哪怕是罵他呢,說出來你心裏也能痛快些!”
愛不愛的結尾——坦白吧你!
睿慈的話有道理,可我就想用我自己的方式懲罰他。我很了解楊憲奕,我也看出他的悔恨。馬上就要行婚禮了,我真狠不下心就為這個跟他離婚。他沒出軌,最多也隻能算犯個錯,可我心裏畢竟係了疙瘩,弄不弄就會想到他撇下我去醫院看陳家棋,我自己病歪歪幹著急的一幕。
“孩子是誰的?他說了嗎?”
我把好多想知道的事都告訴睿慈讓她側麵打聽,可因為她自己懷著孕,隻來看過我兩次,每次都得不到機會單獨聊天,知道的消息非常有限。
我跟婆婆小姑也不怎麽說話,最多點點頭說個謝謝,這兩天屋子裏出奇的安靜,偶爾能聽見兩隻大狗的嗚咽,它們好像感覺出來我們吵架了,也是戰戰兢兢,每天給我叼本書或者一隻花,我知道都是楊憲奕指派的,所以根本不領情。
“大哥沒說,這種事我們也不好問,怪晦氣的,也沒聽嬸嬸和憲珍提。若若,你也替陳家棋想想,別管以前她跟大哥過的好不好,如今婚是離了,孩子早產,家人又不在身邊,孩子爸爸也差點沒了,也怪可憐的。都是女人,你也體諒下,一會兒大哥進來兩個人好好說話,聽見沒?”
出事這幾天,我就一直想自己,倒沒想陳家棋的處境,人畢竟是自私的。不過睿慈話一說,我也確實覺得那女人挺可憐。在沙漏見到她的兩次,都留了很好的印象。那樣完美的女人,本該比我得到的幸福更多,可現在,楊憲奕跟我結婚了,她孩子差點兒沒了,打擊肯定很大。要是我,指不定能不能堅持住。如果我懷孕了,楊憲奕肯定得把我供起來,伺候得好好的,不會像陳家棋這樣不明不白還要瞞著當爹的。
腦子裏漸漸出現了我和他好時候的畫麵,那股子悶氣慢慢磨去了好多。睿慈給我拍拍被子,起身時還衝我使眼色,原來是楊憲奕又來了,好像換崗的哨兵,隻不過他守在崗哨的時間最長。他自己願意的,我沒辦法。
把枕頭一推倒,我又躺回床上背著身子準備睡,聽楊憲奕在背後細細簌簌的不知道幹什麽呢,總之最後蹭到床邊,哪怕隔著被子抱抱,他也不放棄任何親近的方式,試圖得到我的諒解。
“若若……”
“若若……”
這兩天他什麽法子都試了,叫了幾百次,有時候叫我的聲音跟要哭似的,我就不回答。我也聽見他煩的在客廳裏整宿的走來走去,看見他嘴邊的大泡,這都是吃不好睡不好鬧得,他活該!
…………
“跟我說說話吧,你罵打我吧,別不理我……都三天了,若若!”楊憲奕又隔著被子貼在我後麵,手摟過來,越摟越緊,我拍多少次也要摟著,好像一撒手我就會跑了。
“你想知道什麽就問,我都告訴你,過去那些年,什麽都告訴你。以後再也不瞞你了。後麵的事都交給自耕他們幫著料理,我再不插手,就當成……不認識她行嗎?不能為了陳家棋咱們不過了,再過些日子就該行婚禮了。你把旗袍剪了,憲珍幫你訂新的去了。隔壁正給你修書房呢,你好了我陪你買書去,把喜歡的都買回來,讓你整天都看著。請柬買了,等著你寫字呢,你不是說要親手寫嗎,我都給你留著。窗簾我也重新裝上了,你買的花我天天澆水,跟我說說話吧,若若!”
我咬著被角,聽他這麽說又委屈起來,我做的那些他知道冷暖好壞,應該心疼我,對我好,不是把我撇下直至不管。不管他在我麵前是以往那種張牙舞爪的大老虎,還是現在這樣乖巧聽話的小貓咪,我依然傷心,畢竟我在意的是他心裏是不是在意我。
愛不愛的結尾——我心軟了!
“跟我說說話吧,你罵打我吧,別不理我……都三天了,若若!”楊憲奕又隔著被子貼在我後麵,手摟過來,越摟越緊,我拍多少次也要摟著,好像一撒手我就會跑了。
“你想知道什麽就問,我都告訴你,過去那些年,什麽都告訴你。以後再也不瞞你了。後麵的事都交給自耕他們幫著料理,我再不插手,就當成……不認識她行嗎?不能為了陳家棋咱們不過了,再過些日子就該行婚禮了。你把旗袍剪了,憲珍幫你訂新的去了。隔壁正給你修書房呢,你好了我陪你買書去,把喜歡的都買回來,讓你整天都看著。請柬買了,等著你寫字呢,你不是說要親手寫嗎,我都給你留著。窗簾我也重新裝上了,你買的花我天天澆水,跟我說說話吧,若若!”
我咬著被角,聽他這麽說又委屈起來,我做的那些他知道冷暖好壞,應該心疼我,對我好,不是把我撇下直至不管。不管他在我麵前是以往那種張牙舞爪的大老虎,還是現在這樣乖巧聽話的小貓咪,我依然傷心,畢竟我在意的是他心裏是不是在意我。
“若若……別哭了,把眼睛哭壞了……”他摟著我在床上轉個身,借機湊過來抱著,“若若……我愛你。”
我一聽這三個字就憋不住了,本來還是掉眼淚,突然就嗚咽起來,越哭越厲害,越哭越委屈。三天躺多了,哭得我又快暈倒了,楊憲奕沒辦法,把我抱著坐起來,小心翼翼拍著我的背。
“哭吧……哭出來就痛快了,哭完了你再打我。“他拉著我的手這拍拍,那抓抓,我哭的天地變色,根本沒心思打他,最後就埋在他胸口的衣服上眼淚橫飛,“以後再不惹你生氣了,再也不了。”
我哽咽著,趴他身上就這麽哭啊哭啊,所有怒氣隨著眼淚一點點流走了。
“快好好養,過兩天爸爸媽媽就回來了,爺爺奶奶來了你都沒見著,一家子都著急你病了,你再不好,我們也該病了。”
他聲音哀怨,眸子裏都是溫柔,看一眼楊憲奕胡子拉碴的臉,我就心軟了。他一貫多精明啊,跟狐狸是的,現在卻這麽狼狽不堪。
“我以後什麽都跟你說,前前後後都告訴你。還難受嗎?哪不舒服?肚子還疼不疼?想吃什麽?”
我哭天抹淚了一陣,指著胸口的地方,一邊抽噎一邊哽咽,好半天才順過氣。
“這疼!”
好幾天沒給他隻言片語了,一說話我還有點不甘心,楊憲奕見我理他了,總算鬆口氣,掛在嘴邊那圈大泡微微上翹,然後又是歎氣。
給我拿個枕頭靠著,把熱敷的暖袋蓋好了,借機在我肚子上揉啊揉啊,我其實已經沒怎麽感覺疼了,他依然像個罪人似的跪在床邊,專心嗬護我的肚子。
這麽看著他,怎麽都有點可憐兮兮的,額頭上都出皺紋了,我本來想摸摸,可一伸手又有點後悔,隻好劈裏啪啦打下去。我那兩下蚊蟲叮咬的力氣一點沒威力,楊憲奕受了似乎很舒坦,很享受。打差不多了,他摟著我湊過來,借著我正乏力喘氣的空檔,猛地親了起來。
枕頭掉到了地上,天旋地轉,我畢竟是弱勢群體,哎。
結尾——謝幕!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已經是後話了。
“楊憲奕,你老老實實,從頭到尾仔仔細細給我說清楚!”
我聽了那晚的故事,還有很多楊憲奕過去和陳家棋的事情。他總帶著幡然悔悟的感覺,和我那兩次暗戀一樣,如同做了惡夢。我的故事裏,總還算全身而退,可他的版本,卻是傷痕累累。
也許愛對陳家棋真的很重要,那個生死未卜的男人值得她放棄婚姻,付出這麽多。而楊憲奕,曾經向我一樣對感情執著過,我們都是受傷的人,他傷得更深,好得更慢,整整用了三年,直到我出現。
“知道嗎,碰到自己想要的那個人很難,是自己想要的又合適婚姻的就更難,我那個就是你。”
楊憲奕說的時候很真誠,本來這兩天就很憔悴,現在看起來似乎還滿是滄桑。他唇邊有淡淡躊躇的紋路,總有說不盡悲苦的感覺,過去幾天在床邊陪我,眼底眉梢都寫著疲倦,似乎和我一樣累,瞳仁裏再也沒有笑意了,隻是很深很深的愧責。
“為什麽是我不是別人?”
楊憲奕歎口氣:“若若,我早過了年輕氣盛追求虛榮的年紀,經曆過一段婚姻就知道自己哪對了哪錯了。其實很多時候離婚並不是兩個人的錯,而是不合適,陳家棋不合適我,我到後來才明白。她要的不是實實在在的生活,她追求的是舞蹈,是她理解的愛情,是愛情,我試著給了,最後證明我給不了。可你不一樣,你是個踏踏實實的小女孩,很單純,就想過平靜幸福的日子,找個能依靠又愛你的人。你容易挑剔,也容易滿足,你很少難為自己和你身邊的人,你能給自己和旁人帶來快樂,在你身邊,就會覺得很幸福。所以你適合我,我也適合你!”
“我要是也追求那些東西呢?我要的你給不了怎麽辦?是不是以後也跟我分手?” 可和楊憲奕在一起,我實際就是被他牽著走了一路。還沒愛呢,就糊裏糊塗什麽都給他了,然後又懵懵懂懂就走進了婚姻。其實我和每個女人都一樣,不管嘴上說什麽,還是向往憧憬愛情的。
“你就是真挑剔,真的不滿足,真追求什麽,我可以一直努力,直到你滿意為止!我們認識的時候你已經二十七歲了,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你不是就想要個大書房,把你喜歡的書都收集到一起。你想做古文方麵的工作,以後能在學校有個施展才華的機會。你想年紀差不多了,找個人結婚踏踏實實過日子,那個人最好像你喜歡的那種,像爸爸那樣寵你,跟你生兩個孩子。這些小要求都不算過分!若若,我已經三十七歲了,再過兩年就四十了。四十不惑,對人生就沒有那麽多疑問,你要被寵我就寵,你要大書房我給你造,你要兩個孩子我也能辦到!你要這些也是我想要的,所以我選擇跟你結婚,一起過下去,不是一天兩天,是後半輩子。懂嗎,這些就是我想要的,有你,有孩子,每天平平淡淡安安穩穩,能長久就好!”
他說了好多,惟有提到孩子的時候笑了,眼角終於帶出一絲溫暖和釋懷。從雙方父母見麵之後,我對生孩子的戒備已經放的越來越低,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能有孩子是最大的幸福,甚至超越了我其他所有的願望。可除了給楊憲奕生個小老虎,我更希望他認定的是我們的感情。
“除了踏實過日子,我也重感情,也在乎愛不愛!”我第一次把自己對愛情的想法說出來,我們原來從不談這個,好像人到了一定年紀就不是愛不愛的問題了。可我想得到楊憲奕對陳家棋那樣炙熱的感情,甚至比那還要多。
“我想你愛我,比對陳家棋那樣還多。我想你對我好,比對陳家棋更好。我嫉妒陳家棋,你們有那麽多的過去,有那麽長的故事。我想和你有未來,未來很多個七年,八年,把陳家棋比下去。要是我沒準備好生孩子,你也能耐心等我幾年,還和平時一樣對我好。我早就見過陳家棋了,我知道我沒她漂亮,沒她高貴,我不會跳芭蕾舞,隻會背古書,沒有她能討你媽媽喜歡,但我會做飯,會收拾屋子。你不在的三個星期,我把房子重新布置了,我換了新窗簾,新沙發套,我把你的西裝送去幹洗了,把婚宴的禮服做好了。我去家裏陪你爸爸媽媽吃飯,我不愛喝茶還和爸爸喝,我明明知道媽媽嘮叨也要聽著,她給我夾我不喜歡的菜我也吃。小姑不喜歡我,我撥豆子都學著她的樣子,就是希望她能有一點點對我好。我做這些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我們倆,你的家人以後就是我的家人,希望他們能接受我!我在學校讓別人欺負了都不告訴你,怕你出差在外擔心,我難受了還去機場接你,我給你打了好多好多電話,給你發短信,就是害怕你不回來了,不要我了!你要是不愛我,對我不好,我一輩子都不幸福,這些你懂嗎?!”
人總是開始貪心很少,慢慢欲望就增加,對感情尤其這樣。付出的越多,希望得到的也越多。說著說著我又要哭了。楊憲奕對我越來越重要,已經不能跟別人比,誰也代替不了了,這肯定就是愛,反正我就這麽認定的。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是我錯了,若若,別生氣了……我對你好,一定對你特別特別好……”
劍拔弩張的感覺終於過去,二十七年積壓在心理的悲憤也火山爆發完了,身上鬆散的零件正生著鏽,我嘮嘮叨叨的開始哭訴。
“我以為你出事了……我以為……你幹嗎不給我打電話……你告訴我實話我肯定……我懂道理……可我難受呢……大姨媽疼死我了……我疼好幾天了……”
我把楊憲奕胸前的衣服都哭濕了,貼在臉上不舒服,他索性摟著我一起歪在床上,拉過被子蓋好,聽我的埋怨和委屈,也給我講我們認識以後的事情。絮絮的聲音好像催眠,我聽得不多,越來越困。朦朦朧朧的時候,楊憲奕貼在耳邊,親著耳垂告訴我:“若若,我錯了,別哭了。”
要說的太多了,最後也不知道說了多少,昏昏沉沉都快睡著的時候,楊憲奕在我臉頰上啄了啄,輕輕地問:“誰欺負你了?”
心病總要心藥來醫,楊憲奕回來了,我們和解之後,身體恢複的很快。他全天候在身邊服侍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周到體貼。
婆婆小姑對我比以前好多了,婆婆家的阿姨特意過來給我做好吃的調養身體。楊憲奕強迫抱著我天天上秤,結果三個多星期竟然瘦了六七斤,這點小損失他要求在一個星期裏就得補回來。
燕翅鮑肚參,雞鴨魚肉鵝,好東西多了,可惜我雖然胃口好了很多,聞了油膩的東西還是常常反胃,學校食堂的丸子想起來就要吐。楊憲奕隻好改了策略,給我買果丹皮,山楂片,阿姨給我熬紅果茶,水果蔬菜豆腐雞蛋,一邊開胃幫助消化,一邊想法設法的給我補身子。還好,病慢慢好轉,反胃的症狀也緩解了。
某天晚上睡覺前,楊憲奕依然跟罪人似的在床邊給我按摩,我順便就把馮綸做過的那些事都說了。楊憲奕的反應和我想象的不同,沒有生氣,也沒有揚言要幫我複仇,就是問清了馮綸在係裏做什麽工作,再三囑咐我以後不要跟他有來往。
在家休息了一個星期我回學校上班,陳賡已經帶著大家把項目第一階段做完了。開會的時候雖然我缺席,可石教授還是表揚了我,陳賡他們也比另一組多拿到了兩個學分。《說文解字》數據庫成了科研成果,我排在名單前幾位,比參加演講比賽時還有麵子。第二個學期我鐵定還留在中文係,申報職稱的事情也八九不離十了。
工作上越來越順心,職稱評定最終結果出人意料,馮綸竟然落榜,我穩穩上位。係裏開始流傳他跟學生不清不楚的傳言,我每每聽到都是頻皺眉,可我心裏高興著呢,我揚眉吐氣了,從圖書館古籍處一個小小的管理員正式成為中文係助教。
楊憲奕為了祝賀我,給我買了一整套超豪華版《十三經注疏》,本本都簽上“我愛你”字樣,就擺在我的二十四史旁邊。滿滿的書架裏都是中華書局淡綠色古本的書脊,我坐在對麵的沙發上欣賞著,誌得意滿啊,好像打了勝仗的女將軍一樣。我的罪人楊憲奕就在旁邊陪著,給我端茶倒水,供我發泄脾氣,最近他像跟班一樣,我到哪他就在哪,滿屋子跟著我,多了個大尾巴,雖然不是很自由,但奴役起來很方便,我更得意了。
楊憲奕這次認罪態度很徹底,雖然有一定死性不改的苗子,但是大體上都對我俯首稱臣了。陪著我逛商場買東西,重新給我做旗袍,添置家居家用的東西,打掃收拾屋子。
如今在家裏,我隻要坐在客廳裏就開始指揮,讓他往東他不敢往西,一會兒弄弄這兒,一會兒弄弄那兒,還總可以挑肥揀瘦,雞蛋裏找骨頭。
“楊憲奕!收衣服!”
“楊憲奕!做飯!”
“楊憲奕!起床!”
“楊憲奕!一邊去!”
每餐都是吃香的喝辣的,他侍奉杯盤處處周全。我的地位明顯感覺不一樣了,受的都是女王待遇。
他交待了過去的所有罪行,把那些偷走的手機照片都上繳了。電腦裏原本屬於陳家棋的地方,多了個叫若若的鏈接和文件夾,現在連桌麵上都是我的照片。我讓他時時處處得想著我,不許審美疲勞,眼看著婚期越來越近,日子每天都很平順。睿慈、阿璀、苗苗給我辦了個小小的單身告別會,就在沙漏那個老地方。能有朋友的祝福我很開心,還收到了一份意外的小禮物。
是一雙可愛的小皮鞋,托在手心裏,還不如手掌大,但讓人喜歡的不得了,和楊憲奕的大皮鞋簡直一樣的架勢。我幻想著未來的小老虎,他的第一雙小皮鞋就該這樣,和他爸爸的一個模子,以後他就穿著這雙鞋學會走路,跑進我懷裏摟著脖子叫我媽媽。我把鞋子偷偷藏在抽屜最裏麵,和我留作紀念的卡通內衣放在一起。
“若若,祝你幸福。”
“早生貴子哈。”
“大哥人好,早跟你說過的!”
人人看我都覺得四角俱全了,我也走出了那場陰霾,全身心投入。可是,我們之間還存著秘密,我能感覺出來。比如我藏了給他的新婚禮物,他似乎也在預謀什麽,應該也是和婚禮儀式有關的。
滿心期待著,我香香的吃,好好的睡,第二個星期大家都說胖回來了,爸爸媽媽也從歐洲旅行歸來。
楊憲奕開車帶我去機場接他們。我坐在副駕駛上,手裏抱著本書看。楊憲奕最近給我買了好多書,新書房還沒有竣工,采買工作已經全麵鋪開。他也買了好多輕鬆的電影,輕柔的音樂,晚上就拉著我看電影聽音樂,什麽也不幹,好像要重新陶冶情操,重頭做人。我喜歡懶散閑在的方式,婚宴最後籌備的工作他都接手了,不讓我有一點操勞,感覺日子愜意極了。
“楊憲奕,最近是不是有什麽事?”
我闔上書,老覺得哪有點不對勁。
楊憲奕倒是對我更疼愛有加了,但回來和好之後,他表示親熱的方式很奇怪,床第間總是親啊親的沒完沒了,卻沒有一點逾越的舉動。我就是給他暗示機會也會被他稀裏糊塗忽悠,逗逗我把我弄困了,事情就抹過去了。
肯定和以往有一點點不同,平靜的水麵下藏著小小的波瀾。最近他還常常給我講睡前故事,都是我小時候聽過很多次能倒背如流的童話故事。我再不安分也要老老實實靠在懷裏聽完,伴著很舒緩的音樂。我問過他為什麽,他說晚上我總說夢話睡不好覺,聽聽故事有助於安神,就像晚上睡前必須喝牛奶一樣,都是最近新生來出的所謂好習慣。
“沒什麽啊,別瞎想!”
他貌似天下太平的笑了笑,我一看就知道狐狸尾巴又要翹了,可惜他藏得太好,一丟丟都沒有露出來,否則被我逮到踩住了,肯定好好修理他。
“楊憲奕,你保證沒瞞我什麽?!”
“保證!快看,爸媽的飛機到了!走!”
他一打岔,我就把這事忘了,我很聰明,可惜都是小聰明,很快屁顛屁顛任他領著去閘口等爸爸媽媽凱旋。
番外——當楊憲奕遇上戴若
叮
沙漏的門鈴響了一下,幾個學生樣子的女孩魚貫而入。
咖啡座還是老樣子,三五桌客人,切割空間的書架三層擺著每月新書,都是老板娘洛洛推薦的,這次是《耶路撒冷之鴿》。
戴若抖抖肩上的雨滴,吸了吸鼻子,聞到一股淡淡的咖啡香,張望吧台裏沒見到駱駝,隻有個戴白圍裙的陌生服務生在磨咖啡豆。
“座吧,傻站著幹嗎?”
睿慈把雨傘放進傘架,率先跑過去占位,眼鏡上也是水滴,看不清她的眼睛。
她們習慣的老座位還空著,兩排對著的沙發,可以擠下六個女孩。鍾靜和筱萸已經脫了大衣,隨便從雜誌架上取了幾本雜誌,剩下戴若和苗苗,阿璀,順著另一邊的沙發依次落座。
“喝什麽?”鍾靜把酒水單推過來,苗苗拿起看了一下,遞給阿璀。
“老樣子吧。”阿璀又去問戴若,她正盯著書架上那本《耶路撒冷之鴿》,含含糊糊說了句好。
咖啡很快上來了,新來的服務生是小男孩,很害羞,放下托盤都不敢抬眼看她們。六個女孩是老客,談笑風生,隻有戴若格外沉默,取了個窗台上的沙漏放在腿上,翻過來倒過去。
“算了,就當沒這個人,別強求了。”
悶了一夜,戴若沒睡好,眼睛是浮腫的,回身拿了書架三層最喜歡的一本銀飾畫冊,假裝打開看,別人勸的話,她其實都聽見了。
大家繼續說,扯得遠了,就不再是中文係那些不著邊際的風花雪月,沒一會兒,不知誰起頭,從考研就說到將來上頭。
一下子,都安靜下來,似乎在想著五年後,甚至更遠。
戴若把沙漏倒過來放在咖啡桌上,抱著自己的香草摩卡,眼前是一片暖暖的哈氣。
“五年後,馮倫研究生畢業了吧,我想……”
“不想他,說別人好了。”阿璀岔開話題,把紫色的小沙漏放回到窗台上。
於是換成別人說將來,戴若聽,無心翻著手裏的畫冊,對一對苗飾耳環又發起呆來。
叮
沙漏的門鈴又撞了一聲,雨打在玻璃窗上,流著長長的淚痕,水漬一直拖到沙漏掩蓋的地方,消失在一團顏色背後。
三個長衣的男人,幾把黑傘,傘架上放不下了,隻好隨便立在進門的牆邊。
靠窗的沙發上座了人,唯一空出的一桌,在書架後麵,原木的桌椅板凳,看起來並不舒服。
落座時,年輕的小服務生已經跑過去,畢恭畢敬的拿著小本子等著點餐,年紀稍長些麵色最暗淡憔悴的一個,抬頭問:“有酒嗎?”
“有。”服務生答完,把酒水單從後麵翻開一頁。洋酒的價格都是三位四位數,名目繁多。男人看也不看一眼,“scotch,加冰。”
另兩個男人隻是隨便點了雞尾酒,酒水單撤走了,服務生還站在桌邊,怯生生的說:“先生,這裏不能戲言。”
點酒的男人本已拿出打火機,煙卷就夾在手指縫隙裏,聽到服務生的話,皺皺眉把煙放回去,揮揮手打發他走了。
酒上得慢了些,陳年的scotch,是服務生爬到後廚的架子上小心翼翼捧下來的。冰塊,懂得結實,杯壁上也結了幾滴水,慢慢往托盤裏流。
男人喝得很慢,很多時候,就是轉著手裏的打火機,靠在原木的硬椅背裏,想著事情。
“憲奕,以後怎麽打算?”有人問他,他沒急著回答,對著書架三層抽書空出來的縫隙出神。
從他的角度,能從那個縫隙裏看到書架另一邊一條烏黑的馬尾辮,不長的辮子,別著幾個彩色的卡子,還紮了粉色小熊的頭繩,晃來晃去。
“我不想隨便找個人結婚……要不……反正馮倫……”
說什麽,他不是每句都聽清了,聽懂了,隻是聽到那清脆的女孩聲音一直在講,越講越激動。
毫無防備,縫隙裏突然多出一張臉,也隻是一瞬間,書塞了回去,書與架子的格縫裏,有件淡粉色的毛衣,剛才的辮子和小熊卻看不見了。
“憲奕,少喝點!”
朋友在勸,他嗯了一聲,卻是舉著杯子一飲而盡,聽到書架另一邊剛才的聲音斬釘截鐵的說:“不結婚怎麽了!”
是啊,不結婚怎麽了?
結了,再離,還不如不結。
那一刻,他突然覺得斬釘截鐵的聲音說得多,那個晃辮子的女孩看得比他透。
倒上酒,杯裏的冰塊化的隻剩下一小點,托在手裏,杯壁上滿滿的都是冰涼。
結婚,離婚,五年,十年,感情不是越來越牢固,反而像暖熱裏的冰,禁不起嗬護,化成水了。
“家棋……”
“今天不說她,喝酒!”他打斷同伴的話,起身,隨便從三層書架抽了本書下來。
那條馬尾辮子又出現了,那隻粉色的頭繩,還有清脆的聲音,細聽,又是哽咽的,似乎從來沒有斬釘截鐵過。
傍晚的時候,駱駝才帶著洛洛回來,似乎是吵架了,一進門,一個去吧台,一個先走到書架旁,取走了每周推薦的《耶路撒冷之鴿》,扔在一堆過期的報紙上麵。
喝過太多咖啡,幾個女孩點了一桌差點,歪歪的依在沙發裏,隻有戴若還在說,說她喜歡的,恨的,愛的,不愛的。
洛洛靠在一旁聽,把窗台上的沙漏逐個翻過去,時間又隨著流砂靜靜的消逝,窗外的雨小了很多。
書架後麵的一桌似乎要結賬了,幾個男人都在穿外衣,個子最高的一個,拿著本書,走到書架近前放。
“我等他……一直等……”
臂上的大衣擦過書架落了灰的底部,他提了起來,低頭想去撣撣,卻見到粉色小熊也站了起來,走到書架前。
她個子不高,還是一臉學生氣,眉間帶著鬱鬱的不快,似乎和他一樣,在找什麽。
目光沒有相遇,因為她的已經有些渙散了,停在他臉上,恍若未見的又繼續摸索下去,最後停在一本書上。
付了錢夾在賬單裏,和朋友往外麵走,走架隔出的空間,空氣裏多了外麵陰冷的濕氣,最高的男人,慢慢穿上了大衣。
並非刻意,回頭的瞬間,看到沙發旁的幾個女孩,一桌沒有吃完的點心,隻有粉色那個,手裏始終抱著書,晃著麵子,托著腮幫,望著窗台的沙漏。
“洛洛!”
老板走過來了,男人隻是禮貌的一笑,算是打了招呼,舉步繼續往門口走,在傘架旁取傘,回頭看見粉色毛衣那個,又扒到書架前找,除了背影,隻有頭上的小熊依稀還能看清。
不知為什麽,多看了一眼。
“別開車了,我送你!”
朋友拉開門,雨聲進入到聽覺裏,然後是撲麵的冷空氣。
男人搖搖頭,撐起傘,遲疑了一下,然後慢步走進了雨裏……
番外——若若折騰
若若光著腳丫子,手插在腰上站在客庭到臥室的走廊上,頭發亂蓬蓬的,臉上還掛著幾滴眼淚。猛一看,臉色可不怎麽好,揉皺的睡衣貼在胸前,似乎還丟了兩顆扣子,露出一片白嫩嫩的胸口。
愣了一會兒神,大大的眼睛才勉強迷開一條小縫,迷迷糊糊望著空蕩蕩的客廳,毫無預警突然打了個大噴嚏,精神立馬清醒了幾分。
牆上的掛鍾顯示已經淩晨一點了,小布穀搖頭晃腦的,時不時從鍾表上的木頭小屋子裏探出腦袋,剛才是怎麽醒的,夢見什麽了,若若自己都想不起來了。
晚上她和楊憲奕吵架來的,也都是芝麻大點的事情,算不上原則性,可是她脾氣上來的時候,但凡不順心的地方都要找他發泄出來,不管算不算是無理取鬧。
十二點以前,是九月十號,現在是十一號了,她那點怨氣也該過去了,可想到楊憲奕說的那兩句話,她還是覺得心裏來氣,光跑到隔壁來跟他分房睡儼然還不夠。
客廳裏空曠,沒一會兒若若的胳膊上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幾個腳趾踩在涼颼颼的地麵上,都凍麻了。抹了抹眼睛,一咬牙,若若跑回空臥室裏拉了床被子披在身上,像凱旋的英雄似的,一路帶著小風,擰開了鎖死的大門。
喀嚓,鎖剛開,樓道的一絲光射進來,大半夜,似乎一把冰涼涼的小刀,刀刃就擱在她露出的一片白嫩胸口上,引起一陣寒意。若若整個人還蒙在被子裏沒想清楚要幹什麽,就感覺眼前伸過來一隻大胳膊,猛地一撈,門一下子被拉開了,她肩上的被子也被揪掉,橫豎歪斜的就被拉進了暖烘烘的懷抱裏。
一沾他,身上受了的涼氣更覺得甚了,若若想跑,奈何楊憲奕力氣大,塊頭足,火力又壯,硬是一動沒動了,被連鍋端了起來。
楊憲奕踹上房門,反身往自己屋裏走。本來說好要留給小老虎的房子,現在成了她撒脾氣鬧“分居”的好武器,動不動就要挾他,又踢被子又踩枕頭的,他因為情況特殊,也一直忍氣吞聲下來,可今天鬧出圈了,騎在身上打了一頓,說教了好一會兒,臨睡覺竟然不上床,抱著枕頭就往外跑,等他反應過來追過去,早就鎖死了隔壁的門,任他怎麽敲都不搭理。
要是看戶口本,也是二十七八的大人了,可跟他鬧起脾氣,她就是個七八歲狗脾氣的臭孩子。
進了屋,楊憲奕一步不停的往屋裏趕,懷裏的若若不是放棄抵抗任他抱,而是接二連三的埋在他肩上打了十幾個大噴嚏。眼看著是凍著了,抬起頭鼻子尖都是紅的,眼睛裏一閃一閃的像是淚光,楊憲奕把她放到床上剛拉被子過來,緊接著又是一波劈天蓋地的噴嚏,眼淚鼻水都飛了出來,亂蓬蓬的頭發散在麵頰上,坐在床鋪裏怎麽看都像個在垃圾堆前走失方向的可憐孩子。
本來楊憲奕氣她不懂事,一看要感冒了,脾氣立馬都下去了,趕緊按著她躺下,想把被子給蓋嚴了。
若若可不吃這一套,捂著鼻子,忍著酸酸軟軟又要打噴嚏的難受勁,一把推開楊憲奕,從被子裏一骨碌爬起來,站在床上鄙夷的指著他,蓄勢待發地狠狠逼問:“你別在這兒討厭!你說,學校對不對!你……阿嚏……阿嚏……阿嚏……你……”
“別說了,我錯了,學校不對,我也不對,不應該光給講師發一盒月餅,學校太不對了!”楊憲奕看她感冒症狀上來了,一邊求饒的哄著,一邊上了床,不顧若若願意不願意,給她逮了下來,連拉帶扯的重新按在被子裏。
“楊……阿嚏……憲奕!”若若的難受勁和委屈勁可上來了,在被子裏負隅頑抗不說,還趁機給了楊憲奕兩下重的。就聽咚的一下,楊憲奕沒防備,在床邊沒待好,被她一腳踹翻在地,砰的撞在床頭櫃邊緣。
本來蒙在被子裏有了勁頭撒囈症的若若,因為聽到這麽大動靜,突然安靜下來,胳膊腿也不擺了,被子也不踢了,跟個縮頭小烏龜似的,好半天趴在被子裏原地一動不動。
這不算是她第一次對楊憲奕用暴力,是大半夜第二天還要上班,楊憲奕雖然胸口一起一伏的,可扶著床邊站起來,臉上的表情很快就平息下去,一生不吭的出了臥室,往外間走去。
等腳步聲遠了,若若才從被子裏鑽出來,鼻子又開始流鼻水,都快蹭到睡衣上了,眼睛也酸酸的,坐在床上披起被子,想下去看看他是不是摔疼了生氣了,又覺得他罪有應得。
晚上回家,把學校裏不公正的待遇跟他說了一遍,他不但沒有幫她說話,還批評她思想不端正,氣得她一口月餅也沒吃下去,哭喪著臉,推開飯碗就跑回屋裏鬧脾氣。
若若最近脾氣可大了,經常間歇性火山爆發。她對講師級別以上教工按工齡發月餅,年頭越長發的越多,講師以下級就是一律一盒的中秋慰問政策頗有微詞,六塊小月餅,拚起來不如塊麵膜大,氣得她提著月餅盒一路回家都跳腳。可偏偏楊憲奕覺得學校規定挺合情合理,還拿出壓歲錢一樣的紅包逗她,說是打牙祭給她買最好的雙黃鴨蛋解饞用。這當然把若若那點希瑞自尊給惹惱了,零花錢也不要,從晚飯鬧到看電視,又延續到鋪床睡覺。她不否認偶爾拿他給的零花錢,但是在發月餅這樣嚴肅重大議題上,若若帶有鮮明的自我觀點,她追求的就是人人平等,世界共產和平,別管是教授還是打掃教室的阿姨,人人都該發一樣的。
正恨恨地回想著學校的不公待遇,楊憲奕的腳步又回來,若若還來不及蒙回被子裏,又是一連串驚濤駭浪的噴嚏,眼淚下來了,好不容易才停下來。隻見著麵前楊憲奕手裏端著玻璃杯,杯裏冒著熱氣,往她手裏一送,一言不發的坐到了她身邊。
“喝了!”
別的不行,折騰行。不過若若知道看臉色,把楊老虎惹毛之前,她總是趴在虎爪子旁邊不撲騰了,妄圖粉飾太平。
悶頭喝了熱水出了點汗,若若本想拉過被子趕緊翻身躺到床上,可身邊突然一沉,楊憲奕大狗熊一樣就壓了過來,他胸口的體恤帶著屋外的涼氣,一離近了,又引得她要打噴嚏。
嘴還沒張開,熱辣辣的就被銜住了,鼻尖抵著鼻尖,燈一滅,就感覺另一個呼氣吹在臉上,嘴被裏裏外外吃了個遍,胸口的睡衣一拉扯又繃了顆扣子,沒一會兒,她就恢複到嬰兒出生的原始狀態。
“楊……阿嚏……”
從牙縫裏擠出半個字,若若緊接著噴嚏連天,連喘息都來不及,另一個人忙著在她身邊為非作歹,弄得她水深火熱,雲裏霧裏,沒一會兒就出了一腦門汗,唉唉啊啊的叫著說好話求饒。
她也沒想到他會遛遛在門外站了兩個鍾頭,跟傻子似的等她出來,她以為他都睡了呢,明早起來可能氣就下去了,可他脾氣就這樣急躁,都容不得有隔夜仇。
現在是沒仇可恨了,若若呼哧帶喘的像隻遊累的八爪魚一樣貼在楊憲奕胸前,嘰嘰歪歪了好一陣子,明明她就是八百米不及格,楊憲奕非扯著她跑了一萬五,一路還都得跟著他的速度,這倒好,等躺平了,身上的汗落了,若若早散架了。被子蓋嚴密,楊憲奕把沉甸甸的胸口蹭得又暖又軟,若若心裏委屈著,可一挨到枕頭上就閉起眼睛睡沉了。
其實她很想楊憲奕跟她表示點什麽,好歹是個小節日,他都給忘了,多少讓她有些失望,還不如陳賡那些人想的周到呢。
楊憲奕等她睡沉了都一直醒著,她鼻子不怎麽堵了,平穩的呼著氣,不是急促的那樣悶悶的,怕她感冒,怕她累,怕這怕那,要緊的都怕自己神經質了,這段日子苦死他了。剛剛撈回來一些,不過也僅屬於望梅止渴的階段,真正虧欠的還等著來日方長她慢慢還回來。
剛剛過去的是教師節,也算是她第一個名正言順的教師節,職稱評定下來,他早給她準備了小禮物想一早給。可她出門急急慌慌就給錯過了,摸著手下平滑柔軟的肌膚,怕那小火爐溫度升高,楊憲奕又摟實成了,不讓涼風鑽了空子。等終於撐不住,才合上了眼睛。
淩晨四點半,老楊正睡得沉,突然感覺胸口熱呼呼的,蹭來蹭去的翻騰,神誌還沒清醒,手已經伸過去蓋在若若額頭上試溫度,怕是做夢了。
一摸,心下一驚,人就徹底清醒過來。
不好,發燒了!
番外——小葉子折騰
“小葉子乖乖,把門開開。”
“不開不開就不開,隻給爸爸開!”
“小葉子乖乖,是媽媽回來。”
“壞媽媽她不回來,葉葉爸爸在!”
這兒歌不知道是誰教給小葉子的,她學會以後就記在心眼裏的,而且當真事一樣,每天晚上若若到她房間陪她睡覺,講完了故事,剛要合上書就聽見小葉子自己在那又唱又答,其實是還沒聽夠故事,若若隻好又把書打開,再給她讀一段。
小葉子知道最近葉葉爸爸不常在家,有恃無恐的日子不在了,所以對壞媽媽的感覺緩和了一些。平時楊憲奕在家的時候,她基本上不找若若,除了哺乳期叼她的胸脯吃奶以外,她大多數時候都是跟爸爸好,出門也隻讓爸爸拉著手,是個小白眼狼。若若對她再好,也隻是次等公民,別人如果問小葉子誰最好,這孩子一定會說,爸爸,爸爸,好爸爸。
小葉子喜歡趴在楊憲奕胸前睡覺,就像海馬爸爸口袋裏帶著的海馬寶寶一樣,楊憲奕開車的時候,她也堅持嬰兒座椅得放在副駕駛的位置,能看見爸爸開車樣子。因為小葉子大了,若若就一直沒再坐回自己的寶座,老是在後座憋屈著。
她們母女倆還有好多頂牛的事情,一兩件又說不清楚,總之大家知道她們不怎麽對付,關鍵時刻要楊憲奕出馬才能平息“女人間”的戰爭。
好不容易這星期楊憲奕出差了,若若有機會好好親近女兒,可是自己肚皮裏掉出來的肉球,卻隔了肚皮的對付她。吃完飯,特意請的阿姨在幫忙料理廚房裏的事,若若帶著葉子去洗手間,因為她說自己要拉臭臭了。
對於一個三歲的孩子,把她抱在大人用的馬桶上總怕摔著碰著,本來楊憲奕要在衛生間裏加個嬰兒馬桶,可若若覺得太像玩具,又奢侈又不使用,還和周圍布置不協調,最後打消了計劃。
楊憲奕一條路走不通,後來就請朋友給小葉子做了個很可愛的便便盆,外麵的白色瓷胎上繪了一圈嫩綠金黃的葉子裝飾,小葉子喜歡極了,自己想拉臭了就跑到浴室裏把便便盆拉出來,直接坐上去,弄好了才撅起屁股對著爸爸,等著他伺候舒服。
若若又像往常那樣帶著小葉子進了浴室,把馬桶蓋一蓋望上一坐,看著女兒自己掀開小裙子,跟朵小花似的端端正正坐在了圓鼓鼓的便盆上,手裏抱著浴室地板上她洗澡專用的橡皮母鴨子和幾隻小鴨子,數數數,排排坐,玩膩了才抬起頭來端詳若若。
“看什麽啊?媽媽看書呢,乖乖拉臭臭,葉葉使勁!”
若若打開書平坦在腿上,摸了摸女兒的腦袋就沒再管她,心裏隻奠基著未來的計劃。中文係要開新的本科生科目,她想申請試講,一連準備了好多天,家裏家外的活都交給了請來的阿姨幫忙打理,女兒帶在身邊也不是很上心。
“媽媽……”
“葉葉乖,媽媽看書呢,使勁臭臭就出來了。”沒等女兒話說完,若若一句就給她堵了回去,繼續埋頭看書。
小葉子看沒人搭理了,把懷裏的母鴨子扔掉,隻包著三四隻小鴨子在裙子裏,自己跟自己玩。
聞著臭味,若若一邊看書一邊心想最近小葉子這孩子吃蔬菜水果太少,阿姨又給加了維C片,還是有些大便不通暢,晚上睡覺也總是醒,本來想等著過了夏天養結實了就送她去念幼兒園小班,省得老請人專門照顧。可眼下看來,還是對家裏依賴性太大,離了人就提心吊膽的。
上幼兒園的事若若還沒和楊憲奕商量,她能猜到他舍不得小葉子去幼兒園,嬌慣了,小東西不在身邊一刻他都想得厲害,抓耳撓腮跟生病了似的。有時候往家打電話,反而是跟女兒說話時間久,她在一邊隻能幹著急瞪眼。
小葉子不能不送幼兒園,得早點教育這孩子,不然女孩子從下就這麽瘋可不是好事。剛三歲就已經知道奴役爸爸給媽媽臉色看,長大了可怎麽好!讓買什麽給買什麽,讓當大馬馬上就蹲下來給她騎,讓抱高就抱高,讓親親就親親,有幾次還讓楊憲奕留在房裏陪睡,弄得前半夜都回不了房。
葉子在這些層層密密的寵愛裏,學會了心思算計,也許也不是學的,就是遺傳她爸爸的腹黑特質,總之很快就會跟她鬥心眼,有時候她說的不想聽,大眼睛滴溜溜的一轉,不管是哭是笑,總之能在她爸爸那裏達到目的。
“媽媽!”
“葉葉乖,不許叫,快使勁!”若若也沒抬頭,起居看書,衛生間裏味道不好,看來這孩子消化不行了,明天得給她買通便的水果才行。
這邊若若正埋頭書裏,那邊楊憲奕正提著行李箱進門。阿姨接過東西,他連外衣都沒脫就進到女兒屋裏找那一大一小兩個影子。
“沒在屋裏,跟她媽媽在衛生間呢。” 阿姨笑著提醒了一句,幫著把箱子提回了房。
“知道了,謝謝您,趕緊回家吧。”
楊憲奕一邊往衛生間走,一邊從旅行袋裏掏禮物,這次出差時間長,為了彌補女兒,光娃娃就買了三個。給若若也帶了,隻是放在箱子更裏麵,一時沒有掏出來。
剛要推開衛生間的門,就聽見裏麵突然驚爆出一陣啼哭,女兒稚嫩的抽噎著,像是受了天大的折磨和苦難。
楊憲奕心裏咯噔一下,扔下娃娃撞門進去。撲鼻就是怪怪的難聞味道,幾個橡皮鴨子灑了一地,女兒跟受氣包似的站在便盆旁邊,若若眉頭擰著,手裏的書握成一個桶,指指點點的正在訓斥。
“怎麽了!”
楊憲奕一出現,情形發生了急速變化,小葉子剛才還是幹打雷,一見她淚珠子劈裏啪啦的往下掉,嘴裏直喊著“爸爸!爸爸!”
“怎麽回事?”
楊憲奕抱起女兒,本來香香的,現在竟然臭臭的,若若也黑著臉,虎視眈眈的瞪過來。
“葉葉笨不笨?拉臭都不會!”若若一邊說,一邊把散發刺鼻味道的便便盆拿到水池裏衝洗。
這邊楊憲奕哄著小葉子,看她小可憐似的撲在懷裏哭,一陣疼一陣埋怨,若若怎麽對孩子這麽凶呢?可手托著女兒的小裙子,味道卻越發難聞起來。
“抱過來,快點!”若若處理了便盆,趕緊進了內間開了浴室的花灑。
“你小點聲,嚇著她,怎麽回事?”楊憲奕抱著“臭”女兒進了浴室,若若已經上來三兩下扒孩子衣服了。
“就你閨女!瞧她精的,都拉褲子了!蹲盆不脫褲子,都是你教的!”
小葉子在楊憲奕懷裏掙,最後也沒掙開父母連手的一陣折騰,光溜溜的像隻小橡皮鴨子一樣,被塞到熱水裏洗屁股,洗澡,又被弄回床上,裏裏外外給屁股抹香粉。
滿是拉臭痕跡的小褲衩進了垃圾站,浴室裏噴上了楊憲奕從國外給若若買的香水,主臥室裏,小葉子穿著小褲衩,裸著肉球上身,舒舒服服躺在楊憲奕身上,蓋著跟楊憲奕睡衣一個顏色的大浴巾,就像海馬爸爸走失的小海馬又回到育兒袋一樣,哭哭啼啼兩下,抱著爸爸親兩下,被弄得香屁股很舒服很踏實了,就不吭聲了。
等若若清理完大便,一腦門子官司從衛生間出來,就看著床上的一對父女,心裏的氣球不斷強充氣,不知道哪一秒就要爆炸。
楊憲奕,楊葉子,你倆行!連句正經話都沒說,親也沒親她,抱也不抱她,這父女倆就這麽睡著了!
獻禮番外——小葉子的幼兒園
楊憲奕把車停穩,從後視鏡裏看著趴在座位上睡著的小葉子。
蓋了爸爸的大西服,她就更顯得哪哪都那麽小,眉眼越來越像若若,看起來就甜滋滋的想上去親一口,小手裏還抓著個布娃娃,口水都流到西服上了。楊憲奕看女兒睡得這麽香,隻覺得整個心裏都漲滿了綿軟的情緒。早晨若若給小葉子穿衣服的時候,孩子還沒有醒透,蔫蔫的靠在懷裏,不知道今天就要被送去幼兒園,從此離開爸爸媽媽的懷抱。
其實還有幾天若若才開學,不過幼兒園新一年的入園已經開始,楊憲奕作為大家長決定讓女兒和別的小朋友同一天進入小小班開始全新生活。無論若若怎麽狡辯求情,他都沒答應。
下了車,開了後座的門,小心的解開小葉子身上的安全帶,楊憲奕把女兒抱出來,小手一鬆,布娃娃掉到了車裏。
好像知道是爸爸在抱,小葉子乖乖的貼著楊憲奕耳根趴在肩膀上,口水蹭到爸爸臉頰邊,都帶著她特有的香味。
早晨剛醒時,若若也這麽趴在同一個肩上,隻不過眼淚花花的哭了一鼻子。她還接受不了女兒要離開家上幼兒園的事實,所以帶小葉子出門前,楊憲奕又對若若進行了一番深刻的說服教育。
雖然才隻有三歲,家裏可以找人帶,但孩子畢竟是孩子,總要慢慢融入幼兒園的環境。楊憲奕覺得若若提的拖遲幾個月的緩兵之計一點不能解決問題。小葉子需要教育,需要知道怎麽和弟弟好好相處,不能隻做個任性的小姑娘。
其實性格來說,小葉子還是像若若的,結婚三年多了,若若的性子也沒改什麽,還是當初的樣子。昨晚為了小葉子上幼兒園的事,弄得不安了一夜,老想起來去小葉子房裏看看是不是踢被子了,天不亮就把女兒抱到自己床上,放在正中間,孩子還睡著,若若反而臉埋在小睡衣裏眼淚了。
楊憲奕挺無奈的。
給女兒穿襪子提鞋,小葉子還是懵懂無知的睡,就趴在當爸爸的身上,昏沉沉的吞口水,可能是前晚若若帶著玩得太累了,吃過飯就一直打蔫。女兒在肩上睡,當媽的就趴在楊憲奕背上睡,睡著還直掉眼淚。楊憲奕能說什麽呢,總不能縱著若若到幼兒園陪孩子上一天學。恨下心,出門不許她跟著,堅持一個人送小葉子。出門前,一邊一個抱著親,小葉子嘴邊還掛著牛奶,若若眼圈還是紅的,楊憲奕畢竟是男人,親完了,抓起娃娃往女兒手裏一塞,帶出了門。
還沒走到小小班門口,小葉子就醒了,覺得和家裏不一樣,揉著眼睛拍了拍爸爸的臉。
楊憲奕看著女兒這模樣,也有些不忍,不過老師已經在門口等著了,麵上帶著讓人放心的笑容。學校他看了很多家,這是最放心的,雖然費用高些,還是毫不猶豫給孩子選了這裏。
停在小小班門口,小葉子終於察覺出不太對勁,爸爸也沒哄,也沒逗,也沒舉高高,而是把她帶到陌生的阿姨麵前,往生人懷裏一送。
“小葉子要聽話。”
老師剛接過去時,楊憲奕這麽說了一句,聲音不太有定力。
葉子還在茫然裏四顧看,等發現楊憲奕轉身要走了,急著張開手,尖尖的叫起來“爸爸……爸爸……葉葉……”
楊憲奕聽著老師說放心吧,再看女兒那張臉,隻想趕緊走人。小葉子早晨甜甜的聲音猶在耳邊,還沒邁出步子,已經變成驚天動地的哭聲。比她嫉妒弟弟了還委屈,比媽媽打屁股了還要傷心,一百倍,一萬倍。
楊憲奕從沒聽過小葉子那樣悲傷的哭,好像在說小葉子不喜歡長辮子阿姨,小葉子不讓爸爸走。可他還是走了,一狠心,快步轉過樓梯,停在小葉子看不到的地方,握緊了拳,不讓自己心軟。
孩子的哭聲一下比一下響徹,一聲比一聲淒慘,聽得楊憲奕說不出的難受。剛才在家裏他還哄騙小葉子,隻說是出去玩,上車她趴在後座上玩娃娃,甜甜的問“媽媽呢?”
楊憲奕沒法回答。
看看時間該去設計院了,可女兒的哭聲依然沒有止住,楊憲奕實在有點聽不下去了,又從拐角出來。
還停在小小班門口的葉子見到他的影子,哭得聲音都變調了,張著小手要從阿姨懷裏出來。楊憲奕看這情形,幾步就過去把她抱回來,摟得胳膊隻發顫。
小葉子受委屈了,死死箍著爸爸的脖子,一個勁的哭,使勁的哭,玩命的哭,她就怕爸爸真不要她了。
當老師的在旁邊安慰“沒事的,第一次都這樣,放心吧”,可楊憲奕放不下了,老師過來抱也不肯把孩子交過去。
他沒想到,跟小葉子分開竟然這麽難。
……
二十分鍾後,楊憲奕走出幼兒園大門,看見車旁站的人,不覺一愣。若若眼睛哭得燈籠一樣,手裏是小葉子平時睡覺要蓋的小毯子,還在一抽一抽的嗚咽。
見到楊憲奕,若若第一個反應是衝過去,拿著小葉子的毯子打他。撲在他懷裏,一句完整話都說不出來,就又哭了。
“你怎麽……這麽……狠心……葉子……嗚嗚……葉子……”
若若是孩子脾氣,鬧起來半天也好不了。哭得太凶,楊憲奕隻好把她帶到車裏。任她一個勁的掐人打人,不過也確實哭得很慘,鼻子嘴唇都腫了起來,埋在小葉子的毯子裏,好像天塌下來,女兒丟了一樣。
她哪是個快三十的媽媽啊,楊憲奕歎口氣,試著交流,奈何若若根本不想聽,除了打人就是哭,然後央求著“接回來吧……楊憲奕……楊憲奕……”
又歎口氣,楊憲奕在女兒那都沒軟化的決心,最終還是動搖了。這一大一小兩個女人,哭得他心都亂了。
湊過去問:“要不再在家待一個星期?”
若若馬上來了精神,抹著眼淚搗蒜似的點腦袋。撲到他身上,照準了腦門嘖嘖親了幾口,又蹭了他一臉的眼淚。
沒辦法,楊憲奕從車上下去,回了幼兒園大樓。
剛到小小班門口,就聽見裏麵孩子哭得天昏地暗,年輕女人叫得無比淒慘。
“卿卿,沒事吧,媽呀,這孩子真……”
“糯米……”
“卿卿……”
進門一看,小葉子哭得臉都漲紫了,死命的揪扯著女老師的辮子,像對付仇人一樣,在另一個助教臉上撓出了血道子,一副要舍身拚命的盡頭。
母老虎就是母老虎,楊憲奕平日裏都很少見女兒凶成這樣,趕緊跑過去抱,把兩個老師解救下來。
“葉子,放手!”他口氣是凶起來,可看那張哭花的小臉,又覺得舍不得。
聽到他的聲音,小葉子手一鬆,真是見到親人了,不過一切的扭出女老師的掌控,衝進爸爸懷裏,這次打死也不放手了,隻是哭著喊。
“爸爸……爸爸……爸爸……”
抱出幼兒園的時候,若若從車裏跳下來跑過來接女兒,回家一路上,一直在後麵和小葉子兩個哭天抹淚。
若若的教育方法有問題,楊憲奕一邊開車一邊思索,又聽見她在後麵教導女兒“爸爸特別壞,爸爸不要葉子了,隻有媽媽要……小葉子以後和媽媽好……”
小葉子難得賴著若若,緊著甜的暖的叫,母女倆生離死別後抱做一團的樣子,楊憲奕一輩子也忘不了。
當天晚上,也許是還有些生他狠心的氣,也許隻是母女關係修複了。總之楊憲奕被趕出了臥室,若若帶著小葉子在房裏睡。到半夜進去,一大一小兩個還摟得黏米團一樣緊,縮在被窩裏,枕巾都是濕的。
本來想湊到若若背後上床,怕被踢下去,楊憲奕還是從女兒的一邊混回床上,手臂一展開,連鍋端進自己懷裏。
鬧也罷,好也罷,反正都是他的。操心也罷,舒心也罷,都是命中注定吧……
命中注定,小葉子長到三歲的時候,會被她爸爸送進幼兒園。
而且沒有像若若期待的那樣拖延很久,就在一周以後,小葉子又被爸爸媽媽給騙去了,楊憲奕特意請了一天假,若若和學校打好了招呼,說是要遲到早退。
頭一晚,因為有了點經驗,楊憲奕在若若喝的牛奶裏加了片穀味素,結果睡得就很好,隻是比平時醒得早了一些,還特意跑去廚房給父女倆弄早飯。
小葉子還在自己的小床上睡,楊憲奕去屋裏叫起床的時候,連著小被子一塊抱起來,走回主臥室放在床上又讓她又睡了一小會兒。他就躺在小葉子旁邊,摟著她肉呼呼的小身子。沒有了娃娃,小葉子抱著爸爸的一隻手,含著手指,睡得特別香。暑假裏,她已經和媽媽一起養成了晚睡晚起的習慣,所以根本不知道清醒的世界裏,她爸爸正巴巴的望著她,親著她的小腦門,抓著她的小胖腿。
總之小葉子睡得很幸福,若若進門看見父女倆這樣,眼眶又熱了。
當爺爺奶奶的總是更偏愛弟弟小石頭一點,可楊憲奕這裏就老是把女兒掛心裏頭。若若體會出他年紀不輕了才有了這個女兒,寶貝到不行,可也不像別家父女,就是說不出得特別特別親,有時候她也會吃醋。
早點好了,看葉子還沒有醒,若若去她房裏拿了幼兒園要穿的小小班校服。校服是條紅格子的套頭裙,配白色的小汗衫。為了這裙子,若若上個星期還特意買了雙紅色的小皮鞋。一雙鞋子也就手掌大,竟然小一千塊,好在都是刷楊憲奕的卡。他自己說過不許慣孩子的,但是給小葉子的吃喝用度,哪哪都比弟弟要強。關門時,若若隨手把幼兒園買的小熊抱起來,小熊也穿著同樣的紅色格子裙,楊憲奕說買了小熊好用來唬弄小葉子。雖然她聰明吧,可畢竟是孩子,小狐狸算不過老狐狸。
起床叫得很費勁,楊憲奕都親到屁股了,小葉子才從被子裏爬出來,露出來的臉蛋上有壓過的睡痕,惺忪的睡眼還蒙著薄薄的水氣,嘴已經撅起來。當爸爸的破壞了她的生物鍾,不樂意了。
穿衣服是兩個人一起哄著,拿玩具逗著才肯的,楊憲奕帶著刷牙洗臉,若若在餐廳把粥和水煮雞蛋包好伺候著。
出來時小葉子臉上的水珠都沒擦幹淨,跑到桌邊拿起雞蛋就吃,急了些,吃到一半就噎著了,好半天憋的臉都漲紅。
若若覺得這不是好兆頭,不過楊憲奕使顏色,她還是一勺勺的喂,小葉子不讓喂,楊憲奕就把碗接了過去。
吃完飯得換衣服,前襟上都是粥漬和米粒,楊憲奕喂了一頭的汗,衝涼出來時,若若已經打扮好小葉子,雪白的襪子,蹬上了新買的紅鞋子,跑過去抱著楊憲奕的大腿讓抱。
“爸爸……”
楊憲奕彎腰抱起來,像每天那樣親啊親的,沒完沒了,若若回身抹了把眼淚,去客廳拿事前準備的書包。
水瓶,枕頭,手絹,換洗衣服,能想到的都想到了,最後還放上了小葉子最喜歡的娃娃。
在車上,若若抱著女兒坐副駕駛,小葉子一直以為是周末全家出去玩,所以心情特好,對身上的新裙子也沒什麽意見,踢踢腳,站在若若腿上蹦一蹦,又想爬過去夠開車的爸爸。
多溫馨的畫麵啊,可惜好景不長。
似乎是上次不快的印象太深,車剛停在幼兒園大門外,小葉子就趴在窗邊直愣愣的往外看,看著看著就回身抱著若若的脖子,說什麽也不撒手了。
楊憲奕停好車子去另一側開門,若若也立場不堅定不肯下來,沒辦法,連說帶騙的,廢了十分鍾話才給誆下來。
若若是女人家,還是心軟,把小毯子和孩子往楊憲奕懷裏一送,眼圈又紅了。
她手裏還拿著葉子的水瓶,暖融融的,楊憲奕審時度勢的的握住要臨陣脫逃的媽媽,抱好了女兒,牽著她往大門裏去。若若心裏那個難,那個苦,那個不舍,這條路這麽短,最後還是磨蹭到了小小班門前。
長辮子老師,臉上帶疤痕的助教,別的小朋友也有紅裙子,小葉子不傻,她聰明著呢,一手抓住爸爸的領帶,拿嘴咬著,金豆巴巴的就下來了。
“葉葉不去……葉葉不去……”晃得剛梳好得小辮子都散架了,埋在爸爸懷裏,葉葉知道要完蛋了,因為媽媽也哭了,伸手過來抱,讓爸爸給擋住了。
“您放心吧,沒事的,習慣了就好了。”
梳長辮子的阿姨很漂亮,小葉子討厭她,帶傷痕的阿姨很可愛,小葉子不喜歡她。
楊憲奕把女兒往地上一放,抽走了她攥得死死的領帶,一邊拉起她的小手,一邊又拉著若若,往小小班旁邊的樓道裏走,給了小老師一個眼色。
樓道裏有很多孩子們畫的畫兒,玩得玩具,有泡沫的小花小草,小葉子吮著拇指,慢慢止了哭聲,懵懵懂懂的仰頭看爸爸,以為是回家了,就慢吞吞的被領著在幼兒園一層走了起來,一圈下來,爸爸媽媽都沒鬆手,她放心多了。
回到小小班門口,楊憲奕蹲下身把小葉子摟在懷裏,說:“葉葉,你看這阿姨多可憐啊,她不認識路,你帶這個阿姨走走吧,爸爸媽媽在這兒等著,阿姨也拉葉葉的手,像爸爸那樣。”
說話間,女老師已經湊過來,伸出手等著小葉子。
她能聰明到哪呢,才隻有三歲,看著爸爸點頭保證的目光,看著媽媽強顏歡笑的腫眼泡,小葉子伸出手握住了阿姨,一步一回頭的,帶著她去走廊裏參觀了。
她怕爸爸媽媽不見,所以每一步都要看看他們還在不在,果然,他們倆一直都在門口站著,不時衝她拜拜手,還沒走回到小小班門前,小葉子已經鬆開手,連跑帶顛的奔回楊憲奕懷裏。這次再摟住,就沒有哭哭啼啼了。也沒那麽害怕了,摟著爸爸看陌生阿姨,眼神也不是那麽排斥抗拒了。
“葉葉,阿姨還想看看,你能帶我去嗎?”
阿姨又問她,又把手伸過來。
小葉子在爸爸懷裏猶豫了一下,等著爸爸點頭了才放心過去拉住了阿姨的手。
這一走,就是兩三步一回頭,到後來也沒覺得爸爸媽媽會消失,就五六步一回頭,走啊走,繞過小花草,繞過小兔子,小狗熊,看看和自己一樣的紅裙子,聽著別的屋裏傳出小朋友說話的聲音,小葉子心情好多了。轉過中間的盆景往回,一抬頭,爸爸媽媽怎麽沒看見呢?小葉子想不明白,隻能接著走,又走了十幾步,還是沒有爸爸的黑西服,小葉子有點擔心了,小跑著往剛才站過的地方去,門前空蕩蕩的,隻有另一個阿姨和好多陌生的小朋友。這下小葉子急了,鬆手要找爸爸,要抱媽媽,可手送不開了,被阿姨從背後抱了起來,直接帶進了班裏。
空蕩蕩的樓道,隻聽見很尖利的一聲,然後就是嗚嗚嘟嘟的哭,哭了好長好長時間,下課了又上課了,才終於停下來。
在拐角沒人的地方,若若貼在楊憲奕肩膀上,把眼淚逼回去,深深吸口氣。
“讓我再看一眼,就一眼!”她作著揖求,楊憲奕麵無表情的想了一下,終於鬆了口。
“行,隻許看一眼。”
話雖然這麽說著,可若若想走出躲藏的角落,楊憲奕卻領著她朝另一個方向去,嘴裏說著:“從這邊繞過去看,省得葉子看見了要哭。”
若若覺得有道理,擦幹了眼淚就跟著去了。
這一繞,也不知道繞到哪去了,總之最後就停在停車場前麵,看著大樓的外力麵,孩子的影兒都沒看見。若若剛要發脾氣,楊憲奕已經麵色凝重的戳了下她腦袋,警告十足道:“以後送了就不許回去看,聽見沒!”
若若聽不見,知道不讓看了很傷心,車開了還探著腦袋往樓裏巴望,但送走了畢竟是送走了,幾個小時見不到,心肝肺肚都疼著,也是送走了。
若若一天上課都提不起勁,中午吃學校丸子都不香,好不容易熬到下午兩點,電話打斷了楊憲奕的會議,堅持無論如何要去幼兒園接。
到幼兒園碰頭的時候楊憲奕來得比她還早,校門口一個家長沒有,他們登了半天記才被準許進去。到了小小班期待著馬上看見,可別的孩子都在遊戲毯上玩,唯獨不見小葉子。臉上帶疤痕的助教迎出來說話,進去又忙了好一會兒,才見梳辮子的老師領著小葉子從睡房裏出來。
這次梳辮子的老師也掛彩了,腦門上還貼著創可貼,葉子的小臉也是花的,除了土就是油彩。裙子的帶子斷了一邊,兩隻小鞋還在,不過丟了隻白色的小襪子,就露著肉呼呼的腳麵,拖在身後的是被扒了裙子的小熊,肚子裏的絲綿都出來了,眼睛也掉了一顆。
“小葉子,爸爸媽媽來了。”帶傷女老師蹲下身和小葉子說話,這邊若若捂著嘴,眼淚在肚子裏唰唰往下淌。
小葉子開始不怎麽懂,隻是聽見爸爸媽媽這兩個詞就眼睛裏放光,有一瞬間的狂喜,繼而表情又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回頭一看見楊憲奕和若若,扔下手裏的小熊就衝著大人奔了過去。
若若早張開了手臂等,可葉子嘴裏嚷著,衝過來一摟,還是隻要她爸爸。分別了幾個小時,可能是想壞了,可能是生氣了,抓扯著爸爸的領帶,憋悶了四五秒鍾,就在楊憲奕放下一顆心的時候,小葉子突然超能爆發,劈裏啪啦的眼淚橫飛不說,嘴裏控訴著,打了下又順帶在他臉上咬了一大口:“爸爸……討厭……葉葉……爸爸……”
國情番外——男人和女人
《咖啡和茶》
“按著,上,往死裏抽丫的!”
“不想活了吧,王八蛋!”
三四個學徒,五六塊板磚,七八聲慘叫,戰事正酣。
“您忍忍!師傅!師傅!”小波抱著子律的腰,用盡渾身力氣擋著他上前,“師母沒事,師傅!”
子律舉著鋼條,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一掌推開小波,步步逼上前。從公社裏衝出來的高磊大喊著“別衝動!”,被隨後趕過來的韓豫擋住。
“你別管,讓他去。”
公社後牆邊的小空場,正停在電線上休憩的幾隻小麻雀猛地衝向天際,過路人停下車子靜靜辨聽,一片寂靜的午後,又騎到車子上,向著下個路口進發。
學徒們重新窗上圍裙,跟在子律身後魚貫而入。
等在門神咖啡的舒驚慌失措的跑過去,子律什麽也不說,拉起她直接上電梯,把眾人擋在外麵。電梯門闔上了,氣氛森然下來。
“剛才……摸哪了?”
舒聽了什麽也不說,隻是垂下頭,手捏著子律的衣角。
“說話!別讓我著急!”
她不開口,他隻好上前親自檢查。
“是這兒嗎?……這兒?”
“……”
屠岸穀的大門被踹上,上官苑下午又停工。
“是哪!”
“……”
“你是我的!”
“……”
《愛或不愛》
“啊!”
“怎麽回事?”
“楊憲奕!”
“這呢!怎麽了!”
擠出百貨店款台的人群,楊憲奕正好接住衝進懷裏圓鼓鼓的身子。
若若哼哼了兩下,抱著楊憲奕的脖子,在他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已經哇哇大哭起來。委屈得什麽似的,一邊哽咽一邊指著貓在人群裏賊頭賊腦的猥瑣男人,“楊憲奕,流氓,摸我臀部!”
“哪呢?”
“那!”
楊憲奕一聽立馬急了,把人往地上一放,掄起手裏七八個購物袋子看準伺機逃竄的男人直接追過去。
人衝出去了,還不忘回頭交待。
“若若,別傻站著,打電話報警!”
《封嫣城寺》
“怎麽不吃了?”城寺靠過去問了兩次,卻見封嫣垂著頭,兩滴淚生生落進麵前的餐碟裏,“不合口味?”
搖搖頭,更多的眼淚滴進碟子裏。
“怎麽了!”城寺變了臉色,放下筷子過去把人攬進懷裏。
靠著他,好半天封嫣才擠出幾個字。
“剛剛……有人……”
“有人什麽?”
“摸……”她說不出來後麵的話,隻覺得無地自容,止不住淚如泉湧,趴進他懷裏害怕地哭起來。
“操,姥姥!”
砰的一聲,坐對麵的程東把筷子一拍,起身撈起烤全羊身上的肉刀起身就要衝出去。封青晚了一步,沒攔住。
“程東!”
城寺奪門而出,追上了程東,奪下了他手裏的刀。
兩個男人在走廊裏劍拔弩張,服務員剛端著菜出來,見著霍霍閃過的肉刀,立時又縮回傳菜間。
“姓李的,幹嗎!”
“我媳婦兒,我去!”
《耶路撒冷》
“廢了你丫的信不信,孫子!”
“操,不想活了吧!”
“怎麽回事?”
孔讓皺著眉,跨出清真寺的月亮門,正好攔住莊荀隨手抄的蘆柴棒。
“行了,莊墨!”
“姐夫你不知道,這孫子剛才摸姐姐來的,還是摸胸!”
聽後,讓的眉角毫無預兆跳了跳,額頭上的青筋比剛才明顯許多,壓著棒子的手勁卻沒有絲毫放鬆。
“哪人?”
“不知道,洋禿瓢,你丫等著的,弄死你,讓你摸!”
“行了!”
震懾的一聲大喝,讓製止了叫囂的莊家兄弟,摸了摸後腰,掏出個東西,拉了下保險拴,直接抵住男人的大腦門。
“護照!拿出來!”
《記憶現實》
“孔叔叔!”
亦詩強裝著微笑,等著孔謙的車在火車站門口停穩。
“演出順利嗎?”
“還好。”
孔謙照舊過去親自替她接行李,攬住肩帶她上車。
“想不想吃巧克力,安特衛普那邊冷嗎?”
“先回去吧。”
亦詩回話有些心不在焉,笑也是僵在嘴角。
“怎麽了,一一?”
望望窗外,亦詩打消了告訴他的念頭,可心裏又開心不起來。
“說,怎麽回事?”
孔謙握住她的手,安撫的在手背上輕輕拍了拍。
顧及著司機在,亦詩遲疑了下,貼到孔謙耳邊把事簡單說了。
車裏氣氛還是一如既往的輕鬆,司機老李知道,每次見亦小姐都是參讚最快活的時候,剛啟動車子,握穩方向盤,就聽見後坐上一句指令。一貫的冷靜聲音,可後視鏡裏卻是少有的斂眉肅然。
“老李,停車!”
番外1若若的不幸生活
我的產房是雙人間,挺高級的,是淡淡的紫色,從窗簾到床單枕套,都是一個係列。
我入住當天,一起來的還有一個孕婦,肚子和我差不多大,也是老公送來的。
後來我們進了同個房間,互相介紹打招呼。我可不太喜歡我這個同屋,老是嬌滴滴的,眼睛裏時不時掛著眼淚,唯唯諾諾縮在她老公懷裏,好像受多大欺負似的。她叫封嫣,人比我年輕,也比我漂亮多了。她到哪她老公都跟著,抱上抱下,我都是自己做事,偶爾瞟一眼她老公,比我們家楊憲奕帥很多,也比楊憲奕知道疼人。
為什麽這麽說呢?
還有一個多星期就該生了,楊憲奕竟然趕在這當口給我出差了!我恨,臨下車還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
送我到了醫院他就去了機場,雖然保證了一百八十次隻是短短的兩天,之後他就休假陪我,但我心裏還是不滿意,總記得之前不愉快的經曆。我非常生氣,放臉盆都是叮當響,倒熱水差點燙到自己,封嫣老公看我這麽躁狂不安,就把我和封嫣床中間的簾子拉上了,隔成兩個私密空間。
收拾好坐到床上,楊憲奕電話也從機場打過來,我正憋悶,一直掛斷,一直不接他電話,我就想讓他上飛機心理都不踏實,時時有負罪感。
上午的時間我都是躺著發呆,偶爾聽見簾子另一邊封嫣和她老公竊竊私語,有時候還有哽咽的聲音。我想這女兒可真脆弱,我自己一個人待著,沒有楊憲奕,一滴眼淚都沒掉,還從包裏翻了本愛情小說看。
研究生都畢業好些年了,我還是第一次靜下心來看一本愛情小說。書是苗苗在電台裏介紹過的,名字還和醫院有關係,聽說是作者自己的血淚史。阿璀說看過特震撼,推薦我一定要閱讀一下,否則終身後悔。我心想我這輩子看過這麽多古書了,還有什麽書是不看得後悔的,於是就翻開了書皮。
臨休產假從學校出來的時候,其實我從圖書館借了不少正經書,想充當胎教的素材,可越到後期心裏越浮躁,索性拿愛情小說打法時間。
女主角老公心靈外遇了,身體外遇前刹車了,我一看這兒就想到陳家棋,磨磨牙根。女主糾纏在老公、小白臉和個成熟男人之間,特別糾結。我看著本來隻是無聊,漸漸還看進去了,很是入迷,我覺得女主的老公不是東西,小白臉也不是玩意,唯獨有權有勢的成熟男人最適合她。我喜歡上年紀些的,畢竟楊憲奕就是這樣的男人。
午飯的時候,護士來給我送飯,楊憲奕特別給我訂了雙份雞蛋羹,我坐在床上,把書鋪在大肚子上,一邊看一邊吃醫院的雞蛋羹。小小的圓形搪瓷碗,盒蓋上還寫著床位的編號。雞蛋羹蒸的特別老,上麵還鋪了一層番茄汁炒的肉沫,味道特別好,很合我胃口。
我正看到女主到國外療傷,小白臉準備趁虛而入要生米煮成熟飯的時候,聽見隔著的簾子那邊封嫣和她老公撒起嬌來了,好像是他在喂飯,她覺得膩了不想吃。小兩口親親熱熱的你一句我一句,又是哄又是勸的,聽得我心裏火氣特別大。本來就是大夏天的,聽見別人夫妻恩愛,我就想起來楊憲奕不在身邊。雞蛋羹我吃不下去了,書我也不看了隨手扔在一邊,躺回枕頭上堵上耳朵生悶氣。
說楊憲奕表現不好吧,還算冤枉他了,說他好吧,我心裏也冤。他越到後來越不慣我,什麽都照書裏的來,我舉手抬足都是禁忌,都受限製,吃喝拉撒睡都被嚴格管理規範。長這麽大我沒被這麽管過,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就是肚子金貴,楊憲奕看的眼珠子都快凸出來了。他在意肚子慢慢都快淩駕我之上了,肚子萬般都是好,我還時常犯錯,洗手沒有洗五遍,開水沒有半小時喝一杯,貪嘴吃垃圾食品了,散步偷懶了,總之我哪哪都有毛病,都和書上寫的不一樣,一有錯楊憲奕就給我記在個該死的小本子上,說是做好了月子秋後算總賬。
我心裏抱怨,他帶著小本子飛走了,不管我了,還有臉挑我的錯。等他回來,我得讓他好好受罪!拿過手機看看時間,好像是快飛到了。我放開耳朵聽著隔壁封嫣那兩口子膩膩歪歪的刺激我,我心想,你們等著的,別美,一會兒我丈夫打電話過來,我讓你們知道知道,什麽是真正的愛情!
對了,我得讓這些年輕不知輕重的孩子知道,我和楊憲奕之間有愛情!
作者有話要說:先番外,後正文,ok?實在不喜歡,都看吐了的讀者,就繞道而行好了
番外2這麽沒有眼力見!
我等的都快睡著了手機才響。因為怕手機有輻射,懷孕以後楊憲奕不讓我把手機放在枕頭邊睡,不管他在不在都不行,總得兩米以外。我也形成了習慣,把手機放在床頭櫃盡頭,其實充其量也沒有一米,不過表麵上我按照楊憲奕的指示做了。
在家的時候,他不在,就把事情都交代給阿姨,讓阿姨盯著我。其實除了幫忙做做家務準備做飯的食材,阿姨幫忙不大,她又不能幫我每天頂著肚子,我腰酸了還不是得自己忍著!阿姨也不是二十四小時都在,我上班下班中間的時間都是自由人,除非楊憲奕去學校接我。
好不容易支著腰把手機拿到了,一看號碼還不是楊憲奕的。我沒好氣地接起來,聽見阿璀在那邊念叨我:“都安頓好啦?預產期還十來天,倒計時緊張不?那本小說好看吧?作者又出新書了,改天我和苗苗看你去,給你帶著!”
我聽著這丫頭聒噪,倒不心煩,她們都是從心裏關心我。懷孕之於我,開始是驚嚇,後來更多是順其自然。畢竟孩子沒有生出來,婆婆公公臉上都是堆笑,小姑每周到家裏給我煲一次湯,爸爸媽媽隔兩三天來看我一次,筱萸和剛生完的睿慈時不時給我打個電話,傳授些經驗。我被團團包著護著,出不了大差錯,就是被管太多了,偶爾心裏會有對自由自在的渴望。
因為還不知道性別,我有些有恃無恐的味道,楊憲奕更是不敢造次,除了拿幾本書裏的條條框框約束我,其實他對我挺好的,也不是過去那樣慣我了,偶爾真動氣批評,怕我傷了孩子傷了自己。
為了這個孩子,他等的太久了。就因為小老虎,元帥和將軍都被寄存到袁赫哲家了,當初的蜜月旅行線路就是他給設計的,他身邊老跟個小姑娘,說是學生吧又像女朋友,說女朋友吧有時又像他妹妹,總之很神秘。送元帥將軍過去那天,我還灑了兩滴淚。南美之行因為小老虎來的太匆忙,被無限期延後了,那小女孩看我挺傷感,送我一個穿紅繩的銅錢,說是考古挖出來的吉祥通寶。我哪敢戴墓穴出來的東西,楊憲奕也不準,轉天就送到爸爸媽媽家掛在楊老虎身上了。
懷孕這段時間,睿慈在家帶孩子,我是她兒子的大伯母,偶爾去看看,觀摩下新媽媽的當法。可也奇怪,我就是不能從心裏喜歡上那孩子。怎麽就長得那麽招我討厭呢?第一次我抱他還要來我身上吃奶,把楊憲奕也驚到了,趕緊從我懷裏抱走,隻讓我遠遠看著。我的奶是給小老虎留著的,除了當爹的,誰都不能碰。
我們不知道肚子裏男孩女孩,婆婆公公的期待我很清楚,我問過楊憲奕,他閉口不談,隻說男女都一樣的漂亮話安撫我。我想他是喜歡男孩的,買嬰兒床的時候都挑了有藍色花邊的,還買了些汽車坦克的益智玩具。
我喜歡男孩,當然隻想要男孩,這是大家公認的秘密。
除了上班,我時常由阿璀和苗苗陪著到處逛逛,進行男嬰胎教。我去了屠岸穀和上官苑,去了不少畫廊雕塑展,都是陽光男人味十足的。楊憲奕找了個朋友給我畫了張孕期的肖像,就掛在新家的客廳中央。誰來了楊憲奕就指著跟人家說:“看,我們若若!”那時候我心裏就悄悄加一句“若若和我兒子!”兒子,我想,肯定是兒子!
懷孕就要結束了,是當媽媽的正式開始,不可能不緊張,心裏也有壓力。嬰兒小粉團的時候都是心頭的肉,哭鬧不聽話的時候怎麽辦。昨晚最後一夜在家裏睡,我躺床上跟楊憲奕又商量這些,他一邊給我扇扇子一邊主動表態,“月子裏,除了喂奶你什麽都不用幹,就好好把奶喂足了,自己養好了就行,其他都我來!”
表態好有什麽用,一早就飛走了!
“阿璀,下班忙嗎?不忙過來吧,我一個人悶。”我一個問題都沒正經回答,聽著旁邊還唱二人轉,覺得自己也得拉郎配,找幾個朋友過來振陣聲威。
“我問問苗苗吧,要是蕭正楠沒事,我們仨一起過去。”
阿璀答應的痛快,也沒再死問我雜七雜八的。掛了電話我又拿起書看。還好女主沒有犯糊塗,沒讓小白臉得逞,可後麵也夠糾結的。外遇是個話題,感情畢竟是兩個人的事情,多了隻腿摻和就變了味道。
把書放在肚子上,小老虎踢了我幾腳,簾子那邊封嫣終於老老實實睡覺了,我聽見她老公收拾東西開門關門的聲音。
病房裏特安靜,我也有些困了,感受著小老虎在肚子裏這一腳那一腿,又生出對楊憲奕的想念。
我原來懷疑過感情,也挺迷茫的,可後來看清了,這麽簡簡單單的過太平日子才是幸福,管他過去種種呢!當然,陳家棋這樣的害蟲堅決要殺死殺死,不能讓她來搞破壞。
我想睡會兒,正閉著眼睛享受小老虎跟我說話,手機又響了,一看,是楊憲奕!
真是不會趕時候,偏趕在封嫣老公不在病房裏打過來,讓我怎麽表現愛情?!
我接起電話氣急敗壞的,也不管楊憲奕那頭說什麽,直接命令他:“你一會兒再打來!半小時以後!第一句必須說你愛我,聽見沒?聽見沒?”
那端楊憲奕就回答個“喂?”,電話就被我狠狠掛斷了!
番外3不許招我!!!
我不知道是被什麽吵醒的,就聽見簾子另一邊,很小很低的聲音,有兩個人在說話。
“嫣嫣錯了……”
“哪錯了!”
“哪都錯了……”
“錯了怎麽辦!”
“嫣嫣改……”
這誰啊?隱隱還聽著點哭腔,後麵就沒聲音了。我坐起來覺得不對勁,簾子另一邊突然就沒動靜了。我想知道怎麽回事,就坐到床邊往簾子方向靠,靠了半天還是什麽都沒聽見。
不知道那個封嫣又讓她老公怎麽了,簡直太廢物了,我都覺得可恥,那麽聽話的讓擺弄。
記得進門的時候,她丈夫手裏東一件西一件,隨手往地上一放,先過去把她抱到床上,後來又幫著換病號服,幫著倒水喝,杯子都替她舉著,喂的時候還放嘴邊吹吹。
媽呀,她沒胳膊沒腿啊!刺激死我了!
我聽著聲,猜想可能親嘴呢,或者幹什麽不出聲的事情吧,總之不是光明正大的,要不幹嗎好好的哭呢,還一個勁的認錯。我和楊憲奕在一起,從來都是他認錯,雖然他認了也是瞎認,但錯不錯都是他的,和我沒關係。
我又有點不高興,偷聽不成,繼續躺回枕頭上翻書,看看手機,竟然睡了快兩個小時!
嗯?楊憲奕竟敢沒給我打電話!反了他了!
我滕又坐了起來,動作大了些,把小說帶的掉地上了,肚子那麽大,我坐起來也不能馬上翻跟頭下去撿,正想穿鞋呢,簾子那邊有動靜了。緩緩地來開一點,我見著封嫣老公的腦袋,幫我撿起書,還拍拍封麵又放到被子上。
這男人看陌生人的眼神沒絲毫熱度,看他老婆的時候就火山爆發,我說了聲謝謝,他就又回去拉上了簾子,好象生怕我偷窺似的。我才懶得看呢!
那邊兩個人細細簌簌起來,好像在聊孩子的事情,我聽見削水果的聲音,聽見很細的笑聲,好像悶在什麽裏,不敢笑的太誇張。
反正我越想聽屁股越往簾子那邊挪,越聽越聽不清,越著急越來氣,手裏的手機都快握碎了。這次我肯定聽見親嘴的聲音了,肯定沒聽錯!我耳朵都豎起來了,跟兔子一樣,注意力全在簾子那邊,就想知道那兩個又幹什麽呢!
我正聽的專心的,簾子嘩一下子就打開了,絲毫沒給我準備的時間。一緊張,我差點從床上折下去,那床上封嫣倒是老老實實蓋著肚子躺著,換了身衣服,臉不紅心不跳的,她丈夫也一臉坦然,反而是我有點被抓現行的感覺,很不自在的蹭下床,假裝倒水。
“你預產期是哪一天啊?”
封嫣躺著跟我說話,我坐回床上,看他丈夫把病房的窗戶打開透氣,然後提著暖壺出去了。
“還有十天,你呢?”
“我是昨天。”封嫣說話聲音細細的,軟軟的,老有點要哭的意思,確實挺招人疼的,樣子又生的好,很容易讓別人嫉妒。我還好,不嫉妒她,因為我很自信。
“怎麽還沒生?今天會生嗎?”
她搖搖頭,眼睛有點紅,臉色也水潤潤的,我怕把她招哭了,沒敢往下說。
“晚了,都來過兩次醫院了,老是還不到時候又讓回家了。醫生說可能會晚一周。”
“不是吧!”我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我可不想小老虎說來不來,說不來又來,老折騰我。醫生讓他哪天出來,他就得哪天出來!他要是不聽話,出來我就打他!
“女孩都容易晚,挺正常的,就是有點難受。”封嫣勉強笑笑,說話的工夫她丈夫回來了,手裏除了暖壺還拿著束小花,碎碎的花瓣,配上些小野草似的綠葉,可放在瓶子裏,襯著她的樣貌,又顯得特好看。
“你怎麽知道是女孩的?我都不知道呢!”
我看不得人家親,但對孩子性別極度感興趣,特想聽她給我說說。結果,封嫣還沒說,就讓她老公扶著起來,給她穿好鞋,一邊轉過來跟我交待了句:“我們先出去散散步,回來你們再聊!”
得!人讓老公帶走了,又剩我一個,在床上爬上爬下活動了兩圈,無所事事的在病房裏轉,出於好奇,還揪了朵她床邊的小花。
爸爸媽媽公公婆婆,但凡能跟我有瓜葛的,都不敢預測我生男生女,一是我肚子形狀奇特,不好分辨,二是我容易情緒失控。
懷孕剛一半時間,楊憲奕當醫生那個朋友來家裏,一進門就說我懷的肯定是女孩,當晚我就發了大脾氣,把楊憲奕嚇得夠嗆,趙自耕也再沒敢進過我家門。
生男生女都是爸爸染色體決定的,我生不出兒子就是楊憲奕的罪過。我把他手臂內側的肱二頭肌上掐出好幾個大紫印兒,還在肱三頭肌咬了幾口,他一個勁隻會瞎安慰:“自耕胡說的,別氣了,是男孩,肯定是。”
自那以後,別人都不敢在我麵前提男孩女孩,我死心眼,想要什麽就得是什麽,荷爾蒙分泌加孕期反應,折騰得幾個月沒過好日子,吃完了吐吐完了吃,就盼著最後一錘子買賣,生出個貨真價實的小老虎呢。
我正在病房裏走來走去為孩子性別鬧心的時候,手機又響了,楊憲奕終於打過來了。
開頭沒說愛我,態度倒是很好:“若若,別生氣了,我明天一早就趕回去,行嗎?你一睡醒我就到了。”他想了一下,又馬上補充:“我愛你,特愛你。”
我受了多半天刺激了,他現在給我小甜棗也晚了,人家封嫣夫妻倆也不在,我給誰顯擺啊。
坐回床上,把中間的簾子一拉,我才把一肚子閨怨全發泄出來,對著電話極大聲音的教訓他:“楊憲奕,不行!不行!就不行!”
然後,我就哭了……
番外4對我表達愛情!!!
當天晚上,爸爸媽媽,阿璀苗苗和蕭正楠都走了以後,就剩我自己了。我剛剛掛了楊憲奕的電話,想下床倒杯水喝,一不小心把水杯打破了,就那個時候,不知道是不是嚇到封嫣了,好好的,她羊水竟然突然破了,在簾子另一端突然大叫一聲。
我想要不就是我被她叫的那聲嚇到了,才失手打碎了杯子。總之,我被熱水燙到了,封嫣羊水破了,她丈夫衝出去找大夫,近來的護士看我燙到了,又開始忙著給我處理傷口。
還好水不是特別熱,封嫣被推走不久之後,我的傷口就處理好了,手上腳上都擦了薄薄一層燙傷藥,挺委屈的躺床上給楊憲奕打電話。
“喂?還生氣呢?”
“不是,我燙著了!”
“啊!”
那邊楊憲奕的聲音都變了,周圍還有別人,亂哄哄的,很快又變得特別安靜,我聽見楊憲奕急促的腳步聲。
“燙哪了?厲害嗎!”
“右手和右腳。”
“怎麽燙的?”
“我把水杯打碎了,把旁邊那床嚇到了。”
其實我沒想到自己這麽笨手笨腳的,今天早上楊憲奕送我到醫院前台的時候,一直問我要不要送我進病房,要不要陪我待一會兒。
我知道他再留下就要錯過航班了,所以向他保證我會好好的,結果呢,我受了點病友恩愛的刺激,發了好幾頓脾氣,弄得爸爸媽媽提前過來看我,婆婆還給我打了半天電話。
“我不管她,你怎麽樣,疼嗎?”
我想了想,還是不準備嚇他,說沒什麽事。我正想聽聽楊憲奕安慰我,封嫣的丈夫突然回來了。
橫眉豎目的瞪了我一眼,臉色特差。
我顫顫巍巍的問他:“封嫣沒事吧,生了嗎?”
她丈夫連第二眼都不看我,抓了床邊的東西就跑了,門砰一聲撞上,撞得我神經都繃得發疼,我挺害怕生孩子的,雖然我裝的很堅強。
楊憲奕還一直在電話裏嚷:“若若,你怎麽了,現在誰在呢?”
“誰都沒在,都不管我了。”
其實並不是這樣,爸爸媽媽一定要留,我覺得他們年紀大了,病房裏連個休息的地方也沒有,實在不忍心留他們,就讓他們回家休息了。朋友幾個都有自己的生活,來陪陪我已經難得,我不能讓人在這兒熬夜跟我待著。小姑那邊,我不好意思張口,而且我也不喜歡她陪著我,左思右想最該死的還是楊憲奕,偏巧這時候出差不能守著我。
“你待好了別動,我馬上回去,今晚就回去。你聽話哪都別去,聽見沒?”
楊憲奕好像已經上了車,匆匆掛了電話。我把手機就擺在枕頭旁邊,看著有點腫的幾個手指。
差不多過了半小時,病房門推開了,我很意外看見楊憲珍和她老公進來,楊憲珍是一臉關切,上來就捧著我的手看,又去浴室裏打了小半盆涼水,讓我把手泡在裏麵。
這些疼和上次比起來都是小意思,不過小姑那麽認真地給我泡手,除了意外我還有點感動,她沒對我這麽好過。
“還疼嗎,若若?”
楊憲奕不在,單獨相處的時候她還是喜歡叫我名字,她比我大好多,有時候像大姐姐又像小媽媽,其實我能理解她不喜歡我的原因,現在也看開了好多,能和她和平相處。但住院這樣的時候楊憲奕不在旁邊我還是覺得自己挺慘的,我肚子裏的小老虎也挺慘的。
“你們怎麽來了?”我讓憲珍和她老公坐,兩個人卻前前後後給我操持收拾床頭櫃上的東西,她老公幫我打熱水去了。
“大哥打電話過來了,本來想明天陪著爸媽過來,爺爺奶奶也說要過來看呢。明早家裏阿姨就過來,大哥坐晚上飛機,幾個小時就到,你好好養著吧。”
我有點過意不去,這麽點小事弄得全家興師動眾的。
憲珍是小姑,每次說話卻像教育孩子,其實我心裏憋悶的事情可多了。我對分娩有很多恐懼,也有很多期待。楊憲奕說好了能自己生就自己生,不能就讓我做手術,不勉強我。他知道我特怕疼!
“大哥不是故意出差,實在是之後請了長假陪你,得把事情處理完,他回來了有話好好說,他也挺累了。”小姑一改往日對我冷臉,還勸了不少好話,我很感激,也覺得她說的有道理。楊憲奕本來夠辛苦了,一天裏飛來飛去的。雖然我要生孩子我最大,但是從此以後我就是當媽的人了,不能動不動耍孩子脾氣。
小姑夫妻倆一直照顧我到挺晚,封嫣的床位一直空著不見回來。我已經睡了好幾個小覺,每次醒過來小姑都坐在旁邊,盆裏的水總是涼的,我腳上也有冷毛巾,舒服多了,心裏也覺得有家人,很踏實。
我正惦記楊憲奕的飛機,就聽見樓道遠處有吵架聲,然後有個很重的腳步聲,像大狗熊似的嘭嘭嘭往病房這邊跑。楊憲奕不年輕了,可身手並不笨重,我還來不及猜是不是他來了,病房的門衝開了。
楊憲奕跟剛蒸過桑拿一樣,襯衣透出汗都貼在身上,跑到床邊還呼哧帶喘的,累得不行的樣子。小姑趕緊給他讓地方,他也不做,從盆裏撈出我的手看。
看到隻是有點輕微紅腫,又過來摸摸我的臉,看看我腳上的傷。他手心裏都滾燙的,都是汗,眼神裏也著火一樣。我真想封嫣和她老公看看楊憲奕現在的眼神。
別人看不看到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回來了。
我這一天極端丟臉,不亞於我第一次跟他在婚宴上相遇。捂著臉,我坐起來醞釀情緒。楊憲奕揮手示意小姑夫妻倆。
“沒事了,你們快回去吧,別跟爸媽說。”
我聽著他交待小姑,聽著病房門一開一閉,就一發不可收拾了。也不管腳上還有點小傷,也不管我九個月的肚子圓的跟倆球一樣,也不管楊憲奕一身臭汗味道一點不好,也不管值班護士馬上會進來查房,我爬起來跪在床上,緊緊把楊憲奕摟進懷裏。
他可是我的,我二十七歲生日當天遇到的真命天子!
“可回來了,不能走了。”
“不走了。”
我的腰不細了,粗的跟小桶似的,楊憲奕還是能輕易摟過來,跟抱孩子似的抱著我。
“若若!”
“嗯?”我陶醉在他回來裏,抬頭看他寫著疲倦的臉龐。
他什麽也沒說,眼睛裏就寫了好多好多話,我心裏都讀懂了,挺著肚子讓他好好摸夠。楊憲奕笑起來眼角都快有皺紋了,我眼角有點濕,可我們這時候都是高興的滿足。
我又躺回床上,受傷的手放在他肩上,還有點疼的腳丫子指著天花板。簾子拉上了,護士進來看不見,萬事俱備,我閉上眼睛擺好姿勢,等著楊憲奕對我表達愛情!
番外5遲到的幸福!
預產期過去七天了,我挺著大肚子坐在家裏吹空調,楊憲奕正在對我表達愛情。
這種表達主要有三種:揉腰,捶腿,捏腳。今天是捏腳。我的腳腫的厲害,像豬腳一樣。高高抬在他腿上,我靠著靠墊吃玻璃碗裏的刨冰,看他給我一點點揉豬蹄。
小老虎已經遲到一周了,我別提多難受,天天折騰。一會兒覺得馬上要生了,一會兒又沒感覺了,肚子漲,胸口漲,像個鼓肚青蛙一樣每天對著楊憲奕呱呱叫。
他已經休假陪我好幾天了,他出差回來那晚人家封嫣大半夜生了個女兒,被推回了產房。我很羨慕的看著當媽媽的封嫣,簾子被她丈夫嘩一下子拉上了,還瞪了我一眼,怨死我了。
我又隻能隔著簾子聽,什麽都聽不到就靠在楊憲奕身上睡覺。可我也睡不好,總在想我得什麽時候生,要不要自己生的問題。
第二天,封嫣家裏一撥又一撥親友團,攻勢猛烈,然後就是剛生出來的小嬰兒被帶來喂奶。我都在簾子另一邊聽著,因為比較吵也比較亂,我休息不好,那兩三天胎動都很亂。
楊憲奕覺得狀態不好,就給我換了單人病房,到頭我也沒看見封嫣生的女兒什麽樣,好看不好看。如果像她那麽好看,我可以考慮以後給小老虎做女朋友,我不介意她比小老虎大一個星期,小老虎應該也不在意,我看中的肯定是好姑娘。
結果這一大,至少大半個月了。預產期到了沒動靜,過了還是沒動靜。兩家的大人都有點著急,但是沒有我急,我每天都得為此跟楊憲奕鬧鬧脾氣,有時候實在不舒服,怎麽待著都難受,又怕小老虎出事,我就哭。按照書上的方法,多運動,多吃某些食品,時刻保持生產待命狀態,我什麽都做了,就是不見小老虎出來。
這兩天腳更腫了,以前的一雙鞋都穿不了了。楊憲奕給揉的時候手勁特別大,有時候弄得還有點疼,我想也不想就踢進他懷裏,我這樣都是他害的。當初算是騙了我,要不以我深思熟慮的個性,不會草草懷孕,趕上大夏天生產。
我不喜歡夏天,不喜歡預產期還有另一個原因,我是學古文的,對紫薇命理這些有點挑剔。我的小老虎得特像老虎,大大咧咧的男孩樣,我怕生在不好的日子上耽誤他一輩子。
“少吃點,過過癮行了!”楊憲奕過來拿我的玻璃碗,刨冰我剛吃了幾小口,他一搶我就不高興了。我生孩子受罪呢,他也不能幫上什麽忙,還老限製我!
“我再吃點,熱!”
我抱著碗不給,空調的風力最小,溫度二十八,我一點沒覺得比醫院裏涼快,心裏還是燥得厲害。三進三出之後,我也不想折騰了,就想好好吃點冰,好好睡一覺,醒過來的時候小老虎想好了不折騰我,饒了我,我就阿彌陀佛了。
“吃壞了肚子,一會兒再吃,先歇歇!”
碗最後又讓楊憲奕給拿走了,看他往浴室走,我知道每晚最受罪的事情又要開始了。
他端著我討厭的小盆回來,那本來是給嬰兒用的,現在我先用上了。投好熱毛巾他往沙發旁邊一坐,我別無選擇的坐起來解扣子。
我胸漲得特別疼,尤其過了預產期這些天,硬邦邦的像兩塊D罩杯大石頭。楊憲奕是一番好意給我熱敷,給我揉,可他一弄我就不自在,讓我自己動手我又懶。我都不願意碰,碰了就疼。可楊憲奕說書裏寫了,必須要按摩,得給母乳喂養做好完全準備。
都結婚這麽久了,袒露本該再自然不過,可我還是麵皮薄,他的大手拿著毛巾貼過來,一握住我臉又覺得熱辣辣的,兩隻手不自在的在肚子上劃來劃去。
每次按摩我們都不說話,也不知道說什麽,我就數著楊憲奕的呼吸聲,他呼吸的聲音特大,呼呼的。他手勁慢慢掌握的好多了,不像第一次弄得我疼的哇哇大叫。楊憲奕空出的大手輕輕安撫著我的肚子,很小心的給我弄舒服了,輕輕地揉,我表情有個變化就趕緊換手法。
“哎喲……”
我沒忍住,還是嘟囔了一聲,楊憲奕湊過來仔仔細細端詳著我給小老虎的“喂奶工具”。
“還那麽疼啊?”
我別開臉咬咬嘴唇,心裏突然特委屈,我想趕緊生出來,不想受罪了。生不出來的感覺難受,還提心吊膽怕小老虎出事,我都多少個晚上沒睡踏實覺了!
推開楊憲奕的手,我攏著衣領蓋住胸口,抱著肚子抹了抹臉,躺到沙發上背對著他,憋著氣說:“不弄了,我困了。”
躺在那,也不想睡,就是想哭天抹淚,楊憲奕把手巾扔開,從後麵摟過來貼在我背上。
“沒事若若,別著急,他肯定舍不得出來呢,你肚子裏多舒服啊!過兩天就好了。”
我聽著楊憲奕安慰,更覺得悲從中來,扭過身埋在他肩上,嗚嗚起來。
他拍著我,說了好多好聽的廢話,都是為了讓我開心的,可我哪開心的起來,我心裏急死了。我覺得我早就做好準備了,可小老虎顯然不覺得,沒完沒了折騰我。好不容易從灑淚變成抽泣,我委屈的什麽似的坐起來靠著楊憲奕,問了每天都問好多次的問題:“明天能生嗎?”
“能,肯定能,就是明天了。”楊憲奕重複的也是每天都說的謊話。我仰著頭,覺得聽見了能安心些,讓他又保證了兩三遍。明知道可能不是真的,還是當成真的聽。
躺回床上該睡覺的時候,我不踏實,老想坐著,抓著楊憲奕胸口的衣服。
“閉著眼睛,我給你說個事兒就睡著了。”他扶著我,實際是逮著我躺下。我扭了兩下,楊憲奕給我點顏色看看,我就老實躺好了。
“睡會兒,明天就好了。”楊憲奕說著,還輕輕撫著我額頭的發絲,他都肯定被折騰累了,也不煩,沒完沒了地伺候我,我偶爾聽見他背著我也著急的歎氣,看他著急的吃不下飯,這麽一想,我還挺心疼楊憲奕。
我想翻身湊過去,想摟著他好好親一下,撫慰我們兩個的心靈,摟著肚子剛擺好鼓肚青蛙騎大馬的姿勢,我嘴才貼上楊憲奕紮紮的胡子,就覺得身下一濕,好像什麽東西漏水了。
楊憲奕看我表情古怪,馬上坐起來。
“怎麽了?”
媽呀!我心裏慘叫,是不是要生了?
番外6母老虎的誕生!
我可不想回憶受罪的那個痛苦的晚上,當母親的過程真不是一般的艱難。
說這世上有無疼分娩的人都是騙子,肯定他們自己沒分娩過。過程磨人,疼得死人,我自己生,生不出來也得自己生,醫生護士聯手小老虎折騰我。到最後我就處於騎虎難下的狀態,不生也不得生了。
楊憲奕也不好過,雖然沒我疼,但陪產的過程也是煎熬。我把他掐的青一塊紫一塊,助產士還沒見過我這麽粗暴的產婦。有一陣我是不行了,都糊塗了,腦子裏都是《爾雅校注》裏的句子,眼前都是小星星。某個大夫說了句“出來了”,那後邊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醒過來的時候,我不是休息到自然醒,而是被吵醒的。我聽見有人哭,好像家裏遇到不幸了。哭得隱忍,又忍不住,還有人在勸。
睜開眼,我瞄到我的單人病房,瞄到楊憲奕發青的臉色,瞄到爸爸媽媽。
我疼得要死要活都沒哭,誰哭呢?
哦,原來是我婆婆。
坐在病房的角落,旁邊是公公和小姑兩口子。婆婆為什麽這麽心疼我起來了?我雖然受罪了,但小老虎可算生出來了,大人孩子都平安,我可算給老楊家立功了,楊憲奕眼神裏都是對我的疼愛和感激。
“小老虎呢?”
我問楊憲奕,聲音特別沙啞,都不像我自己的聲音了。想坐起來,他按住我的肩讓我躺好了。
“睡吧,若若,都特好,你累了。”
他的大手蓋在我額頭上,我舒服的閉上眼睛,其實我真的特別累,渾身骨頭都散架了,比跟楊憲奕糾纏最激烈的幾次都累。我確實不是希瑞,沒有希曼哥哥,我就是個普通的女碩士,現在我當媽媽了,這麽想著側開頭,一串眼淚順著眼角滑了下去。
我真高興,再累也高興,就在這高興勁裏又睡了。
我的一段人生結束了,從此以後我是媽媽了,這場夢裏,我從希瑞變成了無敵媽媽,我手持羹湯,把小老虎培養成勇敢的戰士,像希曼一樣偉大的英雄。
還是有隱隱的哭聲騷擾到我的美夢,不過我沒在意,我知道爸爸媽媽都在旁邊,楊憲奕也沒離開,我有孩子了,是個完整的女人了。
這一覺不知道睡了多長時間,我能感覺到楊憲奕一直拉著我的手,所以很安心。睜開眼睛的時候,他正拿毛巾給我擦手,病房裏就剩下我們倆了,旁邊床頭上擺著一大束花,床腳上也有花籃果籃。
“醒了?餓嗎?”
楊憲奕俯身扶著我坐起來,我抬手拍拍他的臉,熬了一晚上都憔悴了,也沒刮胡子,亂草一樣紮手。
“把胡子刮了吧,以後怎麽親小老虎啊?”我想開個玩笑,靠在枕頭上喝他喂過來的糖水。
楊憲奕臉色有點陰沉,好像挺擔心什麽,我怕是我身體讓他牽掛了,趕緊安慰:“沒事,我不疼了,好多了。”
想起之前,我覺得也許是他給我按摩□的時候刺激到我了,也刺激到肚子裏的小老虎,反正是生了。要是知道這樣,我早早讓他刺激我,讓他每天給我按摩七八次,早早讓小老虎出來。
“若若……”我正想別的,楊憲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打斷我,眉頭緊皺,唇角繃直,特嚴肅。看他這模樣,我反而擔心起來。
“怎麽了?小老虎不好了?”我坐起來抓他過來問,我出多大事都不怕,我就怕小老虎有不好。懷孕的時候,我有時飯前沒洗五次手,有時嘴饞吃過垃圾食品,我怕影響到他,我還要把他培養成希曼呢。
“若若……”
楊憲奕坐到床邊上,不容分說地把我抱起來摟著,貼在我鬢邊。我緊張得不行,我怕他給我壞消息。我心裏隱約有小老虎的哭聲,有醫生拍他屁股啪啪響的聲音,有人恭喜楊憲奕,這些我都記得呢,我還記得有個人大聲說“七斤二兩,女孩兒!”
我……
等一下,腦子裏倒帶,前進又倒帶,反複無數次。
“若若,咱得起個新小名了。”楊憲奕摟著我,親親我,像是安慰一個受委屈的孩子,“嗯……小老虎不太合適。”
我哇就哭了,也不打他,也不掐他,也不罵他,我就是哭得淚眼迷離,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就是抓著他胸口的衣服一遍遍告訴他:“楊憲奕……我不要母老虎……是母老虎……怎麽……怎麽……嗚嗚嗚……”
後麵的事情我也不多回憶了,我哭了,那場麵,簡直是,太慘了!
番外7我們的孩子!
小葉子是我在病房裏給起的名字,前前後後隻和楊憲奕商量了大約一分鍾。
我抽抽嗒嗒還沒哭利落,趴他肩膀上,根本不像剛生完的。
“筱萸……筱萸那個……那個叫……”
“行了,別哭了,把眼睛哭壞了。”我這時候說什麽楊憲奕肯定都不敢忤逆了,錯都是他一手造成的,肯定對我愧疚大了。他安慰的時候,還揉揉我的太陽穴,怕我大熱天動氣中了暑熱。
“叫……小竹子……我們……我們……”
我沒說完趴他身上哇哇又哭起來,把他肩膀的衣服都哭濕了。我想了好幾十個男孩的名字,就等生出來用呢,現在全白費了,我從掉進楊憲奕陷阱裏,每步都不順利。他是二婚,又不是獨生子女,我這輩子生兒子的希望是泡湯了。
我能不傷心嗎?
“都一樣,不許哭了,孩子長大了要是知道你這樣該難過了,生出來當媽的就嫌棄!”
“我……喜歡……我喜歡著呢!我要叫……小葉子……一休哥的小葉子。”
我一邊抽抽嗒嗒的抹眼淚,一邊振作起來。失望確實有一點點,但閨女也是我身上的肉,我能不喜歡能不愛嗎?
“好,叫小葉子,小葉子。”
我們夫妻倆正商量呢,護士進來了,推著個車。
“16床,喂奶!”
護士的衣服是粉色的,包孩子的繈褓也是粉色的,我看見車上躺著一排,各個都差不多,根本看不出哪個是我生的。
整體來說都不好看,不像招貼畫和海報上的嬰兒那麽可愛,兩三根毛,皺皺的臉,一個個老頭老太太麵孔,也看不出性別。
護士說著話,從推車最邊上抱起個嬰兒交到楊憲奕手上。
“四十分鍾,有問題值班護士一會兒就過來。”
楊憲奕這時候也不精明了,在家練習抱了好幾個月枕頭,真讓他抱嬰兒了,動作一點不熟練,我馬上看不過去接了過來。女人就是有做母親的天性,我一抱就抱得特好,動作也特熟練,終於見著我的小老虎了,我眼淚又來了,嗒嗒兩滴掉在了粉色的小繈褓上融開了。
她哪像老虎啊,她是屬龍的,可哪像大龍,她像小老鼠,一隻很小很小的小耗子,跟我一樣,就像老鼠,哪哪都那麽小,鼻子眼睛嘴巴都那麽小,比個饅頭大不了多少。
說她像誰,還看不太出來,總之臉上該有的都有了,別的嬰兒沒有的也有了。是什麽呢?是一種隱含的神氣吧。
我的小葉子很神氣,她就睡覺呢,她爸爸看著口水都要掉出來了,眼睛都直了,湊過來問我:“我抱抱行嗎?”
我還沒抱夠呢,自然不會給他。我探出手小心翼翼摸摸她的小臉,可真嫩啊,比用再多護膚品麵膜都水嫩,粉粉的。
之前,我隻見過她在B超照片裏的樣子,現在看到真人了,感覺絕對不一樣。她比睿慈的兒子好多了,她是我和楊憲奕生的,比誰家孩子都好!都強!
“我抱抱!”
楊憲奕竟敢跟我來強硬的,伸過手來就要,再不讓他抱他恨不得咬人了。
小葉子讓他抱過去了,躺他懷裏更顯得小了,就一點點。我湊過去貼著繈褓的邊,聞著香香的奶味又想哭。
我當媽媽了,我有女兒了,雖然不是我想要的兒子,可看她第一眼我就愛上她了,要我分開一秒都不行!
她嘴唇薄薄的,可能像她爸爸,白白的肯定像我,小鼻子高高的,我想上去親親。我想,等她睜開眼睛就知道像誰多了,我希望像我多,別長的太高太大,別像楊憲奕那麽厲害,別長太快,老能讓我抱著親著就好了。
我們正圍著她端詳,小葉子抿抿嘴,露出的半個小拳頭動了動,眼睛眯開一條縫,不安的動了動,好像睡得不好了,要不就是楊憲奕抱得不舒服了,反正好好的,又扭扭身子,突然就撇撇嘴哭起來。
媽呀,嚇死人了!
嗓音真嘹亮,比我還能哭。那小臉皺的,給她委屈的,看她一哭我就笑了,我的小葉子哭的真好看,真好聽。
“餓了吧?”楊憲奕皺眉往我懷裏送,小東西到我懷裏哭的聲音更大了,小嘴咧著,眼淚倒不多,屬於幹打雷不下雨類型。我手忙腳亂的解衣服,雖然學習過很多次了,可第一喂奶不免緊張。
曾經小竹子趴我身上摸啊摸的,然後是睿慈兒子,但我飽飽的奶水都是給我們小葉子留著的,她出生前她爸爸每晚都給按摩,就怕不夠她吃的。
嬰兒總是有自覺,都是本能,我看書裏和CD裏都講過,我擺好姿勢,楊憲奕幫我托著小葉子,我們期待她張開小嘴含住了,給媽媽一個溫柔的第一吮。
小葉子可算找到了,要吃了,奶水汩汩的都給她準備好了,這小丫頭餓了九個多月,小臉閃過一瞬饑渴的光,細細的胎發掃過我的手臂,我都準備好了。
很美妙的一刻,咣的一口,狂吮。
我就覺得胸口一下被蜜蜂蜇了,揪心的那種。楊憲奕還美滋滋看他閨女呢,我眼淚和汗都下來了,嗷了一嗓子。
母老虎咬人了,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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