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生,我們可不可以不憂傷 II
程天佑:
很小的時候,我聽過一句很美麗的話。
他們說:蝴蝶飛不過滄海。
到現在,我才明白,其實,不是蝴蝶飛不過滄海;隻是,當蝴蝶千辛萬苦地飛過了滄海,才知道,滄海的這邊,從來就沒有過等待!
我,就好比這隻千辛萬苦的蝴蝶.
而薑生你,就是這片從來不曾等待過蝴蝶的海。
--《涼生,我們可不可以不憂傷Ⅱ》題記
薑生:
自從你離開,我的生命裏就剩下了兩樣事情可做:尋找你,和,等待你。
我一直都很恨自己,怎麽可以將失去記憶的你,留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裏,留在一群你完全陌生的人身邊?
這個世界上,如果一棵冬菇都不能守在另一棵連根的冬菇身邊時,還能期冀誰會對你真心的好?
如果連薑生都會遺棄涼生的話,還有誰,肯為你千山萬水的,來尋找?
程天佑: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可是,薑生,對不起。此時的我,麵對著此時的你,即使懂得,也無法慈悲。
佛祖的慈悲,超度不了我們愛情中的結。
隻能超度它成灰。
一 你們倆夫妻那就太陰陽失衡了,需要調理一下內分泌係統
我不知道如何來講最近這件煩心事的前因後果--痛苦的失眠,無休止的穿越假想,和舉動異常令人崩潰的"冬菇"。
我以為這該死的頭疼和失眠,是因為剛剛回到這座舊日的城市,突然孤單的原因;或者是某種難見天光的思念,令我如此。
可是,失眠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在我進入可憐的睡眠狀態之後,我竟然又在夢裏進行我的穿越之旅--其實,穿越是多麽幸福的事情啊,如果我能穿越成宋玉的夫人潘安的妻,可是偏偏我每次在夢裏不是穿越成羅家英版的唐僧,就是穿越成女猿人!跑到水邊看看自己當時的樣子,我直接被嚇醒了。
然後,繼續失眠。
天佑很正經地給我提議,薑生,其實,你可以養一隻貓。貓是一種很嗜睡的動物,想必,你也會受它的影響,睡眠質量會有很大改善的。
我當時很疑惑,心想,為什麽不是養一隻豬呢?貌似豬這種東東比貓還嗜睡吧。
但是,後來,正在我糾結地思考著,到底是養豬還是養貓才能更好地改善我的睡眠時,"冬菇"一馬當先地闖入了我的生活--確切的,應該說是,一隻貓,闖入了我的生活,然後,我將它命名為"冬菇"。
事情起端是,某次與金陵一起逛街。
四年時間,不很長,但足夠我們的年少時光滄海桑田;四年之前走在這條街,我的身邊有兩個很好的姐妹,一個是飛來飛去的小九,一個是恬靜溫柔的金陵;而四年之後,那個總是豪氣衝天的小九,就這麽消失了,消失在這條街,現在我的手邊,唯一可以握住的手,隻有這個叫做金陵的女孩子的。
你為什麽還要回到這個城市啊?
這句話,本來正是我剛要開口問金陵的,沒想到,卻被她搶先問起。
是啊,四年之前,我去了廈門,她去了青島;來不及悲傷的時光之中,我們以為這將會是永別。可是,如今,我們倆人卻又回到了原點,回到了那個曾給過我們傷害的老地方。
我看了看金陵,又眯著眼睛看了看太陽。是啊,為什麽還要回到這個城市?我說,金陵,我和你一樣。
我和你一樣。放不下惦記的人,放不下過去的事。我總是擔心涼生,他在我每日每夜的夢境裏,憂傷的表情憂傷的眼睛憂傷的臉。
我還掛念著北小武,掛念著小九,我總覺得他們是應該幸福地在一起。既然有那麽多傷害都一起經曆過了,既然喜歡到可以不去計較不去在乎這些傷害了,那麽小九,你應該回到我們身邊的。
還有天佑,我總是想起四年前火車站,他錯開重重的人海,跑到我的麵前,汗水黏濕了他的頭發,他拉住了我拖行李箱的手。我記得他手指當初的冰涼,眼神當時的焦灼和黯然。還有,他說的那一段長長的表白,他說"如果一個二十五歲的男人,用這麽蹩腳的方式,隻為了能跟那個女孩說上一句話,你能明白他的心嗎"。然後他就長久地看著我,滿眼傷感滿眼期望。
每一次,想起火車站離別的月台前的程天佑,我總有一種千山萬水的感覺。
所以,千山萬水之後,我回到了原地。就像你一樣,因為你忘不了天恩,縱然他曾經是一個魔鬼一樣的男子。可是,怎麽辦呢?誰讓我們喜歡的人,讓我們如此甘心地千山萬水地追隨?
正當我和金陵沉浸在傷感的記憶之中,難以自拔之時,突然,發現,還有一個小生靈的眼神比我倆還要傷感。
是一隻灰色的流浪貓。它一直遠遠地跟著我和金陵,不肯離去。每當人少的時候,它就跳到我麵前,看一眼我的鞋子,揚起腦袋,衝我"喵喵"地叫,眼神傷感得讓人心碎。
我跟金陵說,你看,我這人不僅人緣好,連貓緣都好!其實,我心裏想,會不會是轉世的小咪呢,從我的回憶中跑了出來,如此傷感地看著我。但是又一想,不對啊,小咪應該還在天堂等著來世替我做涼生的妹妹的,怎麽可能臨時變卦變成一隻貓呢?估計當了一輩子貓了,早已經膩歪了做貓的日子了吧。
金陵很奇怪地看著這隻奇怪的流浪貓,要知道,流浪貓的生性對人很疏離的。她搖了搖頭,看了我一眼,說,薑生,八成這隻小貓是"腦癱兒",貓裏麵的智障類,所以,會對你這麽親熱!
我越聽越不對味,感覺金陵的話裏麵大有"物以類聚"的味道,有點影射我也是智障類生物的意味。
我為了撇清自己和這隻弱智的貓是一類生物,所以,就沒有再做停留。和金陵繼續前行,一邊走路,一邊談論北小武,和他最近醉生夢死的生活。
金陵突然想起了什麽,說,薑生,你知道不,北小武最近有新歡了,據說是在泡吧的時候,認識的哎。
什麽?我嚇了一跳,倒不是因為北小武,因為我回來之後,北小武已經跟我介紹了他無數的"新歡"了,估計,那都是唬人的。他就是想讓我看到,他不惦記小九了,他過得很好。可是,鬼都知道,他怎麽可能忘得掉!我嚇了一跳的是金陵居然會這麽八卦,難道做了記者之後,她也被同化了?
我說,你不是要成狗仔隊了吧?
金陵白了我一眼說,切,別說這個了,你看我們倆還正被貓仔隊跟蹤呢!
我回頭一看,那隻灰色的小流浪貓還是很固執地跟在我和金陵身後,眼神隨著我腳步的行走變得越來越傷感,喵喵的叫聲也變得越來越哀怨。
我轉頭對金陵說,不管它就是,沒關係的。說完那這句話之後,我又問金陵,那個,北小武這個新歡叫什麽呀?什麽模樣啊?多高啊?家在哪裏啊?
真嘮叨哎,你以為你北小武他媽啊,大姐!金陵埋怨地說,看了我一眼,說,那個小姑娘名字挺喜慶的,叫八寶,我在秀水山采訪的時候,見過他們的。小姑娘圓鼓鼓的,有點小小的嬰兒肥,你可別說哎,她的眉眼裏,還真有小九的那種味道!
八……八寶?我看著金陵,心想,小"九",現在是"八"寶(粥),下一個呢?"七"劍!嗯,七劍下天山。再下一個呢?"六"神(沐浴露)。然後就是"五"穀(豐登)、"四"羊(開泰)、"三"花(聚頂)、二……二百五、一?一根筋!我靠,這不,個位上的自然數全都湊齊了嘛!
正當我心裏規劃著"武哥自然數女子別動隊"時,一輛寶藍色的寶馬車緩緩停在了我身邊,車窗緩緩地降下來,一張精致無雙的臉出現在我和金陵麵前。
天佑?金陵看了看車裏的男子,笑道,你不是要對薑生進行二十四小時監護吧?
程天佑笑了笑,眼睛裏流淌著溫柔的波光,說,我倒是想啊,隻是我們生龍活虎的薑大小姐,怎麽可能讓我給看住了呢。說完,他看了看我,問,薑生,逛累了沒有啊?累了的話,我就送你們回家。不累的話,你們繼續逛,我在後麵慢慢跟著就是。
算了吧,我可不想被一輛這麽拉風的車給跟著,太不適合我們這種平民氣質了。說完,金陵就拉開門,上車了。
天佑衝我笑了笑,說,薑生,上來吧。
我看了看天佑,淡淡一笑。我知道他最近為什麽會總是尾隨在我身後,因為很多天前,我曾瘋狂地在公路上追著一輛白色林肯跑,因為,我從那車窗裏看到了那張無數次醒在我夢裏的容顏。
這張臉,曾經讓我走過了這個城市的每一條街。
這張臉,讓我失魂落魄地在無數個路口,無助地哭泣。
我曾拿著印有他相片的尋人啟事,站在每一個繁華的地段,對著來來往往的行人發放,然後深深鞠躬;深深鞠躬,然後繼續發放……我請求路過的每一個人,若是見過你的話,一定要告訴我,你在哪裏。
可是,在這個城市的每一天每一個小時每一分鍾每一秒,無數的麵龐從我眼前閃過,有冷漠的,有憐憫的,有無動於衷的……但是卻沒有一張臉龐,是你的。
很多時候,天佑找到我,都會默默地站在我的身邊,他曾勸過我,他一定會找到你的!不需要我如此盲目地來尋找。可是,我卻做不到,安靜地等待不知道何時才會到來的關於你的消息。
很多時候,在我最難過的時候,幾乎想要放棄的時候,我總感覺,你就在我的身邊,仿佛隻要我一回頭,你就會微微笑,向我走來,然後拉著我的手,仿佛一切的傷害和時間都不曾有過一樣,對我說,薑生,回家吃飯了。
你在我的身邊。這是我的錯覺嗎?可是,我總感覺這行色匆匆的人群之中,有你的氣息,你的影子,你的味道。
直到那天,我看見了那輛白色的林肯之中,有一個像極了你的影子。
你可以笑我,眼花了。也可以笑我,人傻了。所以,我追著那輛車,停不了步子。最終被尾隨其後的一輛小甲克蟲給瘋狂地撞飛在路邊。
很多很多的血,從我的身體裏流出,就像泛濫的清水河一樣。
在那一刻,我迷離的雙眼,仿佛看見那輛白色的林肯車停下,看到一雙憂鬱至極心疼至極的眼睛,看到那張精美的容顏,他緊緊地抱著我,近乎聲嘶力竭地喊我的名字,薑生,薑生!
我漸漸地昏迷,那個影子也漸漸地淡去。
仿佛一切都是我的幻覺。
當我醒來的時候,隻有程天佑心焦如火地坐在我的身邊,滿臉心疼的表情。他見我醒來,輕輕地喚我的名字,薑生,薑生。
突然之間,我分不清程天佑和涼生的樣子。他們的麵孔,就這樣,在我眼前交替著,一會兒是車禍昏迷前的涼生那雙心疼的眼,一會兒又是病床前程天佑這張滿是心疼的臉。
我對程天佑喃喃,我說,我看到涼生了,我真的看到涼生了!
可是天佑卻說,是你的幻覺,薑生。別騙你自己了。求求你!沒有什麽白色林肯,也沒有那雙憂傷的眼!薑生,一切都是你的幻覺!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脊背微微地一直,眼睛裏散開了像煙花墜落般的蒼涼。
是幻覺嗎?
當時的我,不肯相信。一直沉浸在車禍的霎那,涼生擁抱我的刹那。所以,我並沒有聽進天佑的勸阻,而是用盡全身力氣摔下病床,企圖爬出醫院,尋找那輛白色林肯,尋找我所見過的涼生的影子。
輸液瓶重重摔在地上,鮮紅的靜脈血液刹那間逆流出身體,我受傷的腿也劇烈地疼痛起來,程天佑絕對沒有想到會是如此場麵,他一邊呼喊醫生護士,一邊抱起地上的我。
就是在這萬般疼痛之中,我依舊不停地呼喚著那個讓他整個心都碎裂的名字--涼生!涼生!
所以,從那場意外,我康複出院之後,每一次外出,程天佑定會在某個時刻開著車出現在我身後。我想,他一定是害怕極了那樣的車禍,更害怕我隨時出現那可怕的幻覺,然後深陷,最終,受到了怎樣的傷害自己都不知道。
無可否認,那一次事故,讓程天佑極其挫敗。他無法想象,隻不過是一個幻覺,隻不過是涼生的一個影子,都會讓我瘋狂至此,連性命都可以不要!
所以,很多時候,我和他,都不提及"涼生"這個名字。
他痛。
我也痛。
另外,我也不再提及,我曾看見過一輛白色的林肯,看見過涼生,他就在我的身邊。我知道,這一切,就像天佑說的那樣,隻是一個幻覺。
一個可以讓我毀滅的幻覺!
金陵上車後,看了看一直愣在車邊的我,很疑惑,薑生,你在想什麽呢?快上車啊!不會是舍不得那隻弱智的流浪貓吧!
我剛上車,就聽那隻灰色的小貓叫聲變得甚是淒厲,即使是骨肉分離,估計都叫不出它那種聲音來。
天佑皺了皺眉頭,看著路邊那隻"哭爹喊娘"叫個不停的小貓,問我,薑生,你怎麽著它了?搶了它的口糧嗎?它叫得這麽人神共憤?
金陵笑了笑,說,這隻貓暗戀上你家薑生了,趕緊開車走吧!否則你家薑生恐怕要變成貓夫人了,而不是程夫人了。
金陵的話,讓天佑很受用,他微笑著開車離開。
我白了金陵一眼,為她總是拿我和程天佑說事。金陵偷偷地笑,在我耳根悄悄地說,薑生啊,你看,我這算不算賣友求榮啊!
我心想,要是真能求榮的話,你還不直接將我掛在鉤子上,稱兩論斤地當我是豬肉給賣了!
但金陵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所以,她笑著說,切,薑生,你真小心眼,看我這麽多年來,可是對你不離不棄的!
還沒當我好好回味金陵這個"不離不棄"。那隻灰色的小流浪貓已經徹底給我上了一堂課,什麽叫"不離不棄"!
--原來,這隻貓一直跋山涉水,跟著我回到了家門口!
當我和金陵從天佑的車子裏下來,再次看到這隻灰色的小流浪貓時,徹底震驚了。看著它風塵仆仆地追了我十萬八千裏後,不得不折服於這貓咪的執著!我心想,難道,它如此幼小的心靈也能辨別出我就是它這一輩子難得的"明主"嗎?
我問金陵,難道我臉上果真寫著:偉大!美好!善良!智慧等等字樣?
金陵撇撇嘴,笑著說,我估計啊,你臉上大概用隱形的貓文刻著 "我是一條魚"的字樣。
就在那一刻,我決定了,收養它。
先不說它這詭異得厲害的執著,說不定,還真如程天佑所說的,它會拯救我這不可救藥的失眠呢。
可是,待將它抱回家之後,我換下了鞋子,才發現,此貓對我並不看好,而是一直圍著我的鞋子轉啊轉,不時伸出爪子去碰我的鞋子,試圖將它扳倒。
後來,還是程天佑給我解開了謎底。原來這隻貓並不是對我那啥啥的"情有獨鍾",它之所以這麽不屈不撓地跟隨我回到家門,原因是,我逛街的時候,不小心,踩到了它原本叼在嘴裏卻又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小塊炸魚。
小塊炸魚啊!你想啊,就這麽踩在了我的腳底下,這對於一隻渴望了它已久的小貓咪來說,是多麽慘無人道的事情啊。所以,那隻可憐的小流浪貓,就不時地在人少的地方跳到我眼前,看著我的鞋子"喵喵"叫。
我本來以為它在高呼"明主萬歲"!誰知道,這"貓膩"的家夥居然呼叫的是"還我魚片"!怪不得它會叫得那麽幽怨哀婉!它奶奶的!
看著我的臉色極度憤憤的樣子,程天佑笑得嘴巴幾乎氣吞河山,幾乎要張到耳朵後麵去了。最後,他還不忘挖苦我一番,說,幸虧現在貓咪的生活水平普遍提高了,你還能踩到魚片,要是擱在它們尚未奔小康之前,你極有可能是腳下踩著"死老鼠"過街了。
雖然程天佑的話讓人消化不良,但是好在當時的"冬菇"還是用它千嬌百媚的小媚眼將我給收買了。
我收留了它,並很鄭重地給它命名:冬菇。
天佑對於"冬菇"這個名字充滿了疑問,他說,薑生,為什麽會是這個名字?
那它應該叫什麽?八寶啊?我反問程天佑,不知道為什麽,嘴巴裏居然跑出了北小武最新歡八寶的名字。
天佑笑了笑,說,薑生,你這個小孩吧,就是心裏有自己那點小九九的時候,才會這麽反問搶白人。這叫什麽?狐假虎威!色厲內荏!不說為什麽起這個名字就算了,你不必這麽強勢地來掩飾你心裏的那些小秘密的。這樣會適得其反的,讓我知曉的。
程天佑的話,讓我的心突然不知所措起來,我抱起渾身髒兮兮的冬菇,強辯道:沒有啦!不是你想的那樣了!
程天佑也不再追問了,而是環顧了一下客廳,問我,咿?薑生,我昨天給你帶來的那一捧百合呢?你不是把它們放到臥室裏了吧?影響睡眠的!
我一邊盤算如何給冬菇洗澡,一邊看了看程天佑身後的冰箱,笑了笑,說,那百合啊,被我放到冰箱裏了,我覺得那麽漂亮的花,得多多保鮮的,怕它壞得快!
程天佑立刻昏聵,差點撲倒在冰箱上,他說,薑生大姐啊,那是香水百合啊,不是大蔥白菜!我服了你了!你以後千萬不要把你家冬菇給埋土裏去栽植著哈,人家是貓!不是真的冬菇!
要你教啊?我將冬菇放到水盆裏,但是沒想到,它誤以為我要淹死它,極力地掙紮反抗……
刀光劍影。
人仰馬翻。
……戰爭結束後。
冬菇跳在冰箱上,得意地舔自己的貓爪子;我在程天佑的懷裏,一臉貓爪痕,哭得昏天黑地。
後來,冬菇被送到寵物店裏洗的澡;而我,忍痛打了狂犬疫苗後,還在程天佑的帶領下去一家美容醫院看,會不會留下什麽不可抗逆的傷疤。
那醫生估計是某市級領導轉行或兼職在這個美容院工作的,他一見我一臉一脖子一手的抓痕走進去,還沒聽我說事情的原委,就很嚴肅地看了看程天佑,說,一大男人怎麽可以留這麽長的指甲啊?太沒品了吧?
我……程天佑張張嘴,微微握起自己幹淨整潔的手指。
那醫生繼續批評:你就是留那麽長的指甲也不能用來抓自己的老婆啊?你這樣可不是我說你,太不男人了!
可是……醫生……程天佑的臉都憋紫了,眼睛裏閃過要殺人的光芒。
那醫生視而不見,繼續教導:你就是非要手賤地抓你老婆,你也不能都往她臉上抓啊!你抓她身上不就不用擔心傷疤了嗎?而且婦女保障協會也不會告發你虐待婦女的!
沒等程天佑發作,我已經發作了,我說,我是女,不是婦!
那醫生掰過我的臉,說,我知道你是女,不是夫!你要是夫的話,那你們倆夫妻那就太陰陽失衡了,需要調理一下內分泌係統。
我當時謔--地站了起來,我說,你們這美容醫院有沒有設立精神病科?
那醫生就很嚴肅地看著我說,精神病沒有人會來美容的!
我被這個故作嚴肅的醫生幾乎快要折磨崩潰了。我說,我知道精神病人沒有人會來美容的,但是我覺得來這裏美容的都會被你折磨成精神病。說完,也不想再聽這個嚴肅的醫生會蹦出什麽讓我更接受不了的話,直接拉著程天佑一路狂奔。
此後,程天佑每每跟我提起要帶我去美容醫院等相關的事情,我必白眼視之。
好在天佑沒有像小時候涼生那樣嚇唬我,說我會嫁不出去。
小時候,涼生給我洗腳的時候對我說,薑生啊,女孩子一定要穿鞋子的,不然腳會變得很大很難看的,將來就嫁不出去了。
當時的我,滿眼天真地看著將我的腳捧在手心的小男孩,對他說,我不怕,我有哥哥的。當時的月光,是那樣的明亮婉轉,照在我和涼生身上。
當時的月光啊,它並沒有告訴過那兩個相依為命的傻傻的小孩,在很多很多年後的今天,他們會相隔天涯,再也回不到當初,回不到那個月光婉轉的夜晚,蟲鳴,星稀,小小的他,為小小的她洗去腳上因為奔跑留下的泥巴。
天佑看了看陷入回憶中的我,輕聲說,沒關係啦,薑生,別難受了。反正你有疤沒疤都是那個模樣,從來就沒怎麽好看過!別沉思,裝深沉了!估計這輩子也隻有我這樣好心的人會收留你了!
我茫然地看了一眼天佑,剛剛的回憶與現實的世界之間太過突然的逆轉,讓我不知道自己此時身處何時、身邊何人--是那個月光下的小小少年?還是這個容顏精致霸道溫柔的男子。
天佑從身後輕輕地擁住我,下巴溫柔地隔在我的頭發上,說,薑生,不生氣了,不去美容醫院就是了。反正無論你是什麽樣子,我都會在你身邊,無論你什麽樣子。
就在那一個瞬間,我的思維和天佑的思維,分置在了相異的時空。他不知道我的所思,而我,聽不懂他的所言。
二 痛苦的失眠,以及那隻叫"冬菇"的橫行鄉裏的貓
雖然沒有去美容醫院,但是我的臉居然神奇地好了起來,而且沒有留下絲毫的疤痕。
北小武圍著我的臉看了半天,我以為他要表揚我的皮膚多麽神奇,沒想到他居然說,你家那貓爪子也太神奇了,居然練成"踏雪無痕"這麽高深的武功。
於是,整個白天,他都在我家,端著冬菇的貓爪子左右琢磨。
我問他,聽說,你最近有了新歡啊?叫八寶?
北小武仰起臉,看著我,說,緋聞!絕對是緋聞!是不是金陵那個狗仔隊告訴你的?我就知道是她!
我說,好了好了,就算不是你的新歡,那個八寶是什麽樣子啊?你們倆是怎麽認識的啊?這個,你總該跟我說說了吧?
北小武用看小八婆一樣充滿鄙視的眼光看著我,說,切,一邊去,八寶還能是什麽樣?跟你家冬菇一個樣,一個鼻子兩隻眼睛。
哦,原來北小武的新歡長得跟貓一個模樣啊,這是我最初對八寶的印象:貓一樣的女子。這令我突然想起了小九,小九偶爾也會透出貓一樣的嫵媚來。
但是,關於他怎樣認識八寶的,北小武一直不肯告訴我。好像是一件極度不可告密的事情一樣,會令他臉麵全無的樣子。
整整一天,我們三個,北小武,我,冬菇,一起擠在陽台上。北小武的屁股可真大,我和冬菇不得不緊緊地靠在一起。
北小武說,薑生啊,你說,我要是把你和冬菇一起推下去,你倆誰先死啊?
我靠,他果真是烏鴉嘴,在這麽美的白雲藍天之下,居然還能想出這麽變態的事情。難道是小九的離開,讓他整個人頹廢到滿腦袋隻有死亡兩字嗎?奶奶的,真煩燥!
正當我想抬手拍他的腦袋的時候,一個冷冷的聲音從我和北小武身後響了起來,他說,我私下認為,小武同誌,你會先死的!
回頭,隻見程天佑靠在落地窗前,陽光跳蕩在他彎彎的睫毛上,如同熱烈的火焰燃燒在他幽冷的眸子裏。他冷冷地看著北小武。
北小武也斜視了他一眼,轉頭問我,前妻!你不是說,你自己住在這個房子裏嗎?你不是說你們倆關係純潔得像富士山一樣嗎?怎麽程天佑會有你房子的鑰匙啊?我靠,敢情,你還真和他姘居了啊?奶奶的,我想通了,你說的"富士山",不是說純潔得像富士山上的雪吧,是說你倆的熱情就像富士山火山噴發吧!
下麵……
毫無疑問。
理所當然。
就是他和程天佑每次見麵,隻要時間允許,都會例行的公事:相互翻白眼,冷眼冷語,撕扯,推搡。就差隨口吐對方唾沫了。
我就在一旁手足無措。冬菇卻恰好相反,很悠閑地看著他們倆個的"廝殺"。直到北小武落敗而逃,被廝殺到樓下。冬菇還會很戀戀不舍地看著這個落敗的男子離開。
到此為止,電影結束。所以,冬菇意猶未盡。
就這樣,冬菇,憑借著它特殊的矜持和驕傲,霸占著我的生活。
起初,我以為,冬菇會對我有感恩之心,畢竟,我結束了它顛簸流浪的生活,讓它衣食無憂地生活在我的屋簷下。
每次,我帶它去我和金陵合開的花店的時候,它就會開心得無與倫比。
當然,金陵隻是入股而已,大多時間她都在忙碌她所熱愛的新聞事業,而我,就是標準的"賣花女"。
冬菇酒飽飯足後,可以時不時躥出街道,對著街上幾隻被主人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女貓,擺好pose,拋拋媚眼,耍耍小帥,叫叫春。
但是,很顯然,冬菇並沒有因此,而對我心存感激。相反,它可能覺得,就是我給它的生活太安逸了,導致它"飽暖思淫欲";淫欲就淫欲吧,而我又死活不肯為它再收養上一堆小女貓,供它老人家三宮六院七十二貓妃,長樂未央。
拜托,冬菇大哥,這又不是封建社會,父母包辦婚姻。你要幸福,就得自己去尋找,不要動輒把這些生活的不如意都推到你薑生姑奶奶的頭上來。想到這裏,我特鄙視地看了它一眼。
冬菇大概是看出我心裏對它存有的鄙夷,正好有一天,金陵生日時,玩到太晚,所以我沒有去花店接冬菇,而讓天佑將我直接送回了家。
於是,隔日清晨,在我到花店,打算給客人送昨天剛剛包好的花的時候,眼前的景象把我嚇得差點再次穿越成女猿人!
亂花滿地,一地淩亂。亂花叢中,冬菇在叢中笑!
金陵過來的時候,我正在和冬菇掐架。我關著店門,追打冬菇。
金陵一推門,冬菇敏捷地躥出了店門。
金陵看著這一地狼藉的花,先是吃了一驚,後來搖頭,歎息,說,來吧!黛玉,咱倆一起玩葬花兒吧。
要麽說,語言是一門多麽偉大的藝術,金陵的話,給我的心靈造成了太大的損傷,尤其是她最後補上一句:薑生,今天咱們花店的損失歸你啦。
當天晚上,我就夢見自己穿越成林黛玉,結果發現賈寶玉居然長了一張大餅臉,而且還有和北小武一樣的大屁股。所以,我就很傷心地抗著鋤頭去葬花。
一陣花雨襲來,我沒葬成花,反被這鋪天蓋地的花朵葬在了下麵。
大餅臉的賈寶玉在我腦袋上幸災樂禍地拍手笑,蹦啊,跳啊,簡直是我們家冬菇的穿越轉世!
冬菇用它的彪悍行為粉碎了程天佑的話--養貓可以有助於我睡眠質量的改善。從此,我也再不迷信冬菇會給我帶來睡眠的感覺。
所以,我又改回每天都爬在網上看文章的習慣,就像在大學時代一樣,企圖借用視覺的疲憊來加速我進入夢鄉的速度。
最近很流行穿越文,我也就很哈皮地跟著文章裏的女主角興高采烈地穿越回各個朝代,像一隻急吼吼的色狼,對著電腦,流著口水,檢閱著古代各色各類的美男。
可是,隨後,躍入我腦海裏的,便是,月光之下,記憶深處,那個少年倔強而憂傷的臉,蒼白而冷漠。還有他天鵝翅羽一樣濃密蔭翳的睫毛,眼底微微的碎光。
就這樣!
又是這樣!
對不起!
對不起!
真的真的對不起!
我總是這樣,毫無預兆地,想起你。
千山萬水的找尋。千山萬水的等待。千山萬水的記掛。這是我如何也想不到的,涼生,我沒有想到,十八年之後,我和你,薑生和涼生,會是這樣一場結局。
十八年前的你,六歲的你,周身鍍著一層夕陽的華美光暈,就像童話裏的小王子,出現在我的生命裏;四歲的我,對著你沒心沒肺地笑,而你,卻在這個陌生的環境裏,麵對著我難看的鬼臉,哭了。
十八年後的你,二十四歲的你,還會不會身披一身霞光,像一樹陰鬱婉轉的芳華,佇立。絨細溫柔的黑發,微微悲傷的唇角,玉雕一樣的眉眼恍若夢中。隻是,會是在哪個城市?哪個角落?又是哪個溫柔的女子,對著你,笑了。而你,蔚藍的眼底還會是像碎裂鑽石一樣的淚光?
或許,你終於對著溫柔的她笑了。因為,對於過往,那些傷害,你都已遺忘了--診斷書上,主治大夫親筆簽名,白紙黑字地寫著:腦微血管碎裂,血栓堵塞大腦紇頁,患者出現迷亂,失憶症狀……此刻的你,根本不知道,在那個舊日的城市裏,還有一個叫薑生的女孩,為了你,千山萬水地記掛和等待著,等待著你回家。
思念盡頭,隨後而來的,便是失眠,失眠,令人頭疼欲裂的失眠!
唉,哥哥,為什麽就沒有一個晴天霹靂,一個閃電,劈在我腦袋上,讓我像文章裏的女主角一樣穿越回古代!既然空間的距離割不斷我對於過往的牽掛,就讓我回到舊時空,讓時間與空間同時化為牢籠,將我的牽掛囚禁!
畫地為牢。
畫地為牢。
順便祈禱一下,哥哥,你老人家也可以慈悲一下,將我送回古代,也順道將我送到潘安和宋玉這樣的美男子身邊去,千萬別將我送到胡屠戶或者老和尚身邊去,那我可就倒黴極了,我不能從小到大總是這麽倒黴的。嗯,宋玉,潘安,最好穿越回去的時候,直接是他們的夫人就可以啦,呃,小妾也可以,有這等的帥哥可以染指,就是死在大老婆的虐待下,也是值得了。等等,涼生,千萬別讓我穿越回去做他們的妹妹啊,這個,最重要!隻要不去做妹妹,做他們的奶媽我都認了!
失眠。
再失眠。
繼續失眠。
還是在失眠。
我瞪著圓圓的眼睛,等待著一個涼生掄回一個霹靂將我劈古代去。然後我就開始無限神思著,我不會穿越成潘金蓮吧?正好在和西門慶偷情?我靠,我的思想怎麽這麽……用北小武最新的口頭語叫做,淫穢!哎,好歹小西據說也是一風流美男子哎,總比和武大郎同學偷情來得好。我最好穿越成哪個女人比較好呢?武則天哎,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全天下美男子都是我的了,想到這裏我更加興奮得不能入睡了。但一想,萬一我穿越過去的時候,正好是小武姑娘剃度為尼的時候怎麽辦?我靠,我那不就是一禿瓢了嗎?算了,算了,我繼續好好想想,我穿越成誰比較好呢?
想著想著,我的意識終於在午夜兩點的時候,開始模糊,渾沌,然後,漸漸入睡……
在我意識陷入黑暗前,隻見窗外一道明亮的閃電,悶悶的驚雷之後,我感覺自己突然身輕如燕地進入了異時空!
天啊!神奇的涼生!我沒有白思念你!我果真穿越了!
啊!居然還真的穿越成了宋玉公子的小妾啊,天啊,涼生,你真是太神奇了!不愧是我哥!哈哈,下麵就看神奇的薑生我如何同虐待我的大老婆鬥智鬥勇吧!正在我低頭看看這身錦衣羅裳,美滋滋地預想著自己如同穿越文中的女主角那樣,豪情奔放,叱吒古代風雲。不想,突然間,陣陣斥罵在耳,曆曆鞭笞在身--哇呀!痛死你薑生姑奶奶了!沒等我喊出這句話來,自己已經被身後一隻毛茸茸的大手捂住嘴巴。
端坐在正堂上的貴氣十足的年輕夫人,麝蘭熏繞,黛釵凜然,薄粉之下,一雙丹鳳美目顧盼流轉,她趾高氣昂地伸出蘭花指,衝我怒斥道,將這不守婦道的賤人給我拖出去,沉到水底!洗掉我宋家恥辱!
就這樣,我剛穿越回去變成宋玉帥哥的小妾,如今連初吻都沒奉獻出來的我,唰--成了一不守婦道的"賤人"。但還沒來得及抬眼看看座上的夫君,更不用說去染指染指這傳說中的俊俏美男子,就被堂前端坐的正牌夫人給扼殺在搖籃裏了,幾個粗魯的家丁將我的身上綁上巨石……夫人啊,留我性命一天半日吧,好歹你讓我實戰感受一下自己是怎麽個不守婦道法也好啊。哎,早知道穿越回來隻為了一死,這樣的苦,我何苦急吼吼地穿越來著?可憐我都想好了如何施展出二十一世紀新女性的殺手鐧,一秒之內搞定宋玉。
唉。
水底。
墜落。
青絲蕩開,連同身上的錦衣羅裳。就如同一朵巨大而夢幻的雲彩,碎裂在水底。我想,宋大帥哥應當是喜歡這個小妾的吧,為何,卻不能為自己愛的人說一句話?是不是,他也有你一樣緊抿而悲傷的唇?
窒息。
沉淪。
失去意識的那一刻,就好像當年魏家坪的清水河,當時的我,在你為落水的未央萬分焦灼的時候,在意識幾近薄弱的情況下,拚盡全力將未央從暴雨下的急流中救起。其實,當時,我也幾乎溺水沉淪。隻是,害怕,害怕,從遠方飛奔到河邊的你,會在跳入水中之後,先救的人是未央,而不是自幼在你身邊長大的薑生!
我害怕這樣的結果會讓我絕望。
哥哥,你知不知道,絕望是一種多麽大的力量?它讓我在那冰冷的河水裏,突然爆發出自己也無從知曉的能量。我迅速恢複自己的意識,掙紮著抓住急流之中的未央。我甚至沒有去想,這樣的危險,足夠我死掉!
當時的我,將未央穩穩地交入岸上的你手裏時,眼裏含著淚光,再次靜靜沉入水底……隻是滿臉的雨水,你看不透我的悲傷。
當時的清水河,河水刺骨。
窒息。
沉淪。
身邊似乎還有遊魚,它們親吻著我十六歲的發絲,親吻著我眼角溢出的淚水,親吻著我唇角悲傷的弧線。
繼續。
沉淪。
窒息。
最終崩潰!
三 是的,找你!一定會去找你!而且一定要找到你!
我從這場驚夢之中醒來,大口大口喘息著,後背是一片冰涼的薄汗。此刻,牆壁上的時鍾如同一個孤單的遊魂,寂寞地單腳行走在淩晨三點一刻。
我擰開床頭的燈,瞪著眼睛看著漂亮的天花板。
這是一棟舊時歐式建築,距今已經有百年曆史,據說是德軍侵華之時,遺留下來的,現在是程天佑在小魚山的房產,我暫時寄身的地方。
我來之前,天佑又重新將這裏裝修了一遍,臥室的牆壁用淡紫色的碎花牆紙包裹。天佑說,這是他千挑萬選的顏色和樣式,感覺比較合適薑生你。
為什麽不是淡粉色呢?我是粉紅色的小女生哎。當時我輕輕嘀咕,其實,確實很喜歡他的選擇,但是總是不想這個驕傲慣了的男子太得意。
程天佑細長有力的手指在淡紫色碎花的牆壁上輕輕一彈,低頭,魅惑一笑,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他說,薑生,淡粉色是很柔弱很純粹的小女孩用的,而你,很顯然不是,你是那種淺紫色的女孩,雖然也有著女孩子的溫柔,但是,你更敏感,更纖細,而且,你會嫉妒,會衝動……
我很不屑於他說我壞話,於是,翻了翻白眼。
程天佑的身體就更近地靠向我,阿波羅一樣精致的臉上,透著壞壞的笑,英挺的鼻尖幾乎貼到我的額頭上,他的手指劃過我小巧的鼻翼,說,看吧,我沒說錯吧!你就是個紫色的小孩,敏感易怒!還想不想更憤怒一些?想的話,我就繼續說實話刺激你!他說這話的時候,故意強調了"實話"一詞。
我像遊魚一樣,從他漸漸逼近的肢體中遊了出來,斜著眼珠子,故作鄙夷狀地看了他兩眼。
他的眼睛如同深水寒潭,長滿了茂盛的水草,纏繞,糾結,幽暗之中,波光一片,含著涔涔的笑,微微戲謔的。他歎氣,唉,都說現在是男色橫行的年代,為什麽薑生,我的美男計對你就一點不管用呢?是我媚眼拋得不夠?還是我衣著不夠暴露呢?
程天佑說這話的時候,故意帶著幾分深閨怨婦的口氣,聽得我毛骨悚然,隻想把他連骨頭帶皮給衝到下水道裏去。
此時,淩晨五點一刻,從一場倒黴至極的穿越中醒來。
電話鈴驟然響起,我想,該不會是北小武吧?難道他又在酒吧裏喝得沒錢付賬,被人脫得精光,然後電話找我給他付酒錢,順便給他帶條"小可愛"過去遮醜?
沒想到的,卻是我剛剛想起過的程天佑的聲音,低緩,沉穩,微微的慵懶,如同水中綻開的波光一樣,瀲灩而來。他說,喂,可憐的小家夥,又睡不著了,是吧?
啊?我很驚奇地驚呼了一聲,你,怎麽會知道?
天佑在電話的彼端偷偷地笑,偶爾,還有幾聲極力壓抑的咳嗽聲,他說,你笨蛋啊?這是我的家啊!你在幹什麽,我哪能不知道?
老天!
閉路電視?!
攝像頭?!
我的腦子直接暈了,不知是羞是急,就衝他吼,我說,程天佑!你這個變態色狼毛毛蟲蛋炒飯!你這個人類進化史的敗類!你這個曆史性的錯誤!你,你趕緊給我關掉,關掉,關掉!
程天佑吃吃地笑,沉聲說,喂,薑生,你安靜點好不好!你看看你,張牙舞爪地幹嗎啊?不要看了,攝像頭不在那邊!也別翻白眼了,再翻就成了衛生球啦!我不是故意安裝的,我這是關心你,24小時監控你的安全,你要是聽我的話,住在我身邊,我才懶得安裝這破玩藝呢!再說啦,你又不裸睡,區區一個攝像頭,你害怕什麽?什麽,什麽,你這麽惱羞成怒,難道你真的是在……裸睡?我不信,我不信,你掀開被子我看看,就看一下下,別那麽小氣好不好啊。你要是裸睡,我立刻扯掉攝像頭……
我抱著電話從床上跳起來,我說,你這個長尾巴色狼,你趕緊給我過來!我要掐死你,掐死你!
程天佑笑得更得意了,他捏著嗓子說,趕緊過去?去你那裏?臥室?你不要這麽急吧,一清早就讓人家過去,天都沒亮,人家還是少男,人家會不好意思的!而且,而且,爸爸媽媽知道了會生氣的。我不去!
我被他的話磣出一身雞皮疙瘩後,一邊四處搜索攝像頭,一邊威脅他,我說,你再不過來拆下攝像頭,我就用電話線勒死自己給你看!
程天佑聽到這裏,愣了一下,我以為他要妥協了,結果他說,你要勒死自己啊?那就勒死吧。不過我得早晨九點鍾才能趕過去幫你收屍,小魚山的住所,什麽都好,就是螞蟻啊什麽的蟲子比較多。我怕你一會兒橫在地上了,它們就密密麻麻地爬上來了,爬你臉上,爬你胳膊上……你最好仰臥啊,否則它們還會爬到你的小屁屁上……說完,他狹促地笑了笑。夾雜著幾聲微微的咳嗽。
我的臉憋得通紅,說,程天佑,你真色情!
程天佑浩氣凜然,切!更色情的我還沒說呢!說完這話,他繼續前麵的話題,說道,恐怕我到的時候,小蟲子們就把你的肉搬走了,我隻能過去幫你收骨頭了。
我像喝了烈酒的猴子,大吼一聲,程天佑,你去死吧!我發誓我再也不要見你啦!說完,剛要憤然掛斷電話!
程天佑的聲音意外地溫柔起來,他很小聲地說,薑生,別生氣了。我,隻是擔心你。我知道你最近一直睡不好,我看你反反複複在床上,不能入睡,我很心疼。
心疼。他說。
他的話,春天流水一般的溫柔。很顯然,這些日子,在我輾轉反側的這些日子,監視器的屏幕前,他也一直斜靠在床上,夜不能寐,愁腸百結地看著我折騰。
突然間,我仿佛看到了他獨自躺在床上,寂寞而幹淨的眉心,溫柔而冰冷的指端,眼睛裏透著淡淡的落寞,或許,他明白我的心傷。哦,不是或許,應該是一定,他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懂,是哪個男孩憂傷的表情,在我心底深處烙下了無法平展的痕跡。
其實,他總是說我是一個淺紫色的孩子,善感,纖細,易怒易妒易衝動;而他,何嚐又不是這個樣子呢?
我想,他一定也是很難過,卻生生地壓製住自己的難過和不快,卻在電話彼端故作輕鬆地同我玩笑,試圖讓我忘記剛才短暫的睡夢給我帶來的傷感。
天佑,你這樣的男子,天神一般,為什麽偏偏對一個叫薑生的姑娘,隱忍,寬容,善待如此?
這句話,一直梗在我的喉嚨裏,電話裏,我隻淡淡地應了一句,掩飾自己不能入睡的真相,我說,謝謝你,我可能最近看穿越小說,看多了,大腦太過興奮。
天佑也就淡淡地笑,我仿佛都能隔著電話,看到他唇角蕩開的優美的弧,他說,哦,那你要悠著點,小傻瓜。如果你果真穿越了,也要提前告訴我地址啊,我要去找你的。
找我?我遲疑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麽突然這麽問他。
他的語氣不容置疑地肯定,霸道,還夾雜著絲絲的溫柔,他說,是的,找你!一定會去找你!而且一定要找到你!
那一天的淩晨五點一刻,我和天佑,就像兩個相互粉飾太平的傻瓜。粉飾著一個叫涼生的男孩,給我們留下的傷。
我不知道下麵同他說的是什麽話題,滿腦子隻有他剛剛說的這句話在纏繞:是的,找你!一定會去找你!而且一定要找到你!
那麽,涼生,我是不是也一定要找你!而且一定要找到你!如果連你最親愛的薑生,都沒有這樣無與倫比的信念,那還有誰,會心甘情願,為了尋找一個人,而萬劫不複呢?
彼時,我的大腦裏突然有了一個可恥的念頭,我想,這麽多年,程家花費了大量的金錢,人力,物力,財力,來找尋涼生,卻找尋不到。會不會,涼生他,穿越了時空回古代了?
這個變態的念頭竄到我的腦子裏時,我真想用腳趾頭將自己踩死。
四 隻因感君一回眸,使我思君暮與朝。
唯一能與失眠相抗衡的,應該是一個人對失眠者的無私守護吧。
我是那個可恥的失眠者,天佑是那個無私的守候人。
時鍾滑向七點一刻的時候,電話彼端,他問我,起床?還是繼續睡啊?
我撫了撫有些微熱的電話線,說,還是起床吧,反正我在這裏躺著也浪費這張床。
程天佑笑了笑,噢,難得你覺悟。那你等著我啊,我很快就過來!趁著今天我有時間,給你做早餐吃!
程天佑掛了電話之後,我就趕緊從床上蹦了起來。
穿衣。
洗漱。
我知道這個男子心血來潮時,開車的速度會多麽恐怖。就是我住在火星,他也會將汽車加速成火箭,五分鍾內到達。
但是,貌似這次,我失算了。
程天佑到樓下的時候,已經是七點四十五分。他沒有按門鈴,而是,輕輕地喚我的名字:薑生,薑生。淡淡的聲音在乳霧的浸濕下,有一種濕漉漉的味道。
我從二樓臥室側開的小窗戶輕輕地探頭,剛剛洗過吹幹的頭發,綢緞一樣,從頸項滑過,落在窗前墨綠綿密的爬山虎上,樓下,天佑抬頭衝我笑,橙色的陽光落在他海藍色的襯衫上,親吻著他的周身,讓他看起來,恍若一個被佛光庇佑的男子。
我下樓。開門。
他回頭看了看四周,才安心地進來。
我說,你這是幹嗎啊?偷偷摸摸的樣子哎。
天佑就笑,說,哦,我隻是看看,好久沒有仔細地看這個地方了。
我輕輕地哦了一聲。其實,我心下明白,天佑如此,也有自己的苦衷,他投資的五湖星娛樂公司最近正忙著簽約幾位在娛樂圈無限風光的人物,這些人物的加入,極有可能對蘇曼五湖星一姐的地位造成威脅。四年時間,蘇曼再也不是那個名氣小小的明星,而是憑借著一周姓製片的力薦,迅速上位成功,成為了集萬千風情於一身的寵兒。
而且,此時,蘇曼,多年曆練,早已不是那個急於行事的小角色。上一次,在天佑的爺爺父親集團的私人酒會上看到她時,她正笑意吟吟地站在天恩的身邊,眼波流傳,嬌媚異常。她看到我的時候,眼神中劃過淡淡流波,還特意低頭,對坐在輪椅上的天恩低語了幾句。然後,她和天恩隔著遠遠的距離,衝我舉起了酒杯,問好示意,濕潤的唇滑出"你回來了"這四個字的口型。
你回來了?
是探尋?還是問候?或者挑釁?
是的,你終於回來了,新仇舊恨是不是該做此了斷了呢?
這,是不是她和天恩,眼底最終的顏色。我突然感覺,四年前的劫數,讓我對周圍的人失去了信任,總是帶著疏離的表情將周遭看待。
蘇曼和天恩在舉杯之時,對全酒會的人展現著我的友善。但是,隻有我,從她喜媚的眼神裏,從天恩微笑的眼波裏,看到了隱藏於斯的冰冷。
天佑說我多慮了,時間總會衝淡一切的。
我當時的喉嚨裏竟然跳躍出這樣的話,我想說,時間衝不淡一切的,至少衝不淡你給涼生左手留下的傷痕!這個念頭從我腦海裏冒出來的時候,我都被自己對程天佑突生出來的怨憤給嚇壞了。
如果,我還怨憤程天佑,為什麽要回來?隻為了看涼生嗎?看看失去記憶的他,純白如紙的他過得可好?可現實是,他非常不好!他走丟了!
可是……可是……你還是留在了天佑的身邊,是你需要他的庇佑,還是,還是,你想要讓他感受曾經涼生有過的痛楚……就是,就是所謂的報複!
當"報複"這個詞眼蹦出來的時候,我的手腳冰涼,臉色也突然蒼白得可怕。這些瘋狂的念頭,就在我見到蘇曼和天恩的一瞬間,瘋狂地擠入我的腦海。
我指端的冰涼傳遞到了天佑溫熱的掌心,他將我拉到一邊,抬手試了試我的額頭,薑生,怎麽了?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先送你回去,我怕你是剛剛回來,水土不服,不要生病才好。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眉眼之際,盡是分明的關切之色。
我低著頭,看著遠處的談笑風生的蘇曼和程天恩,不知該用何借口來掩飾自己的失態,隻好故作怨憤狀,對著蘇曼的低胸晚禮服,無限怨念狀:她的咪咪好大啊……不過,雖然是借口話題,但卻是實話實說。
程天佑被我這直白的話給說得小愣了一下,眼睛瞟了遠處的蘇曼一眼,微微一笑,輕輕咳嗽了幾下,他在我耳邊輕輕言語,薑生,其實吧,那沒什麽可羨慕的。你不必那麽怨念的,如果你確實很羨慕的話,你也可以爭取早日嫁人,憑借著你夫君,比如說,本公子,良好的基因,改造一下自身的劣勢,生一個女寶寶,我想,我這麽優良的基因,肯定能讓女兒得以改良的。
我的臉微微一紅,很不好意思地指了指程天佑的胸部,說,我怎麽就沒發現你有很"巨大"的基因呢?
程天佑方覺得自己剛才太過王婆賣瓜了,笑了笑,愛信不信,不信的話,你要不要嚐試一下啊?
我疑惑地看著他,嚐試一下?你的意思是說,我們製造一個女寶寶出來看看?說完這話,我才發現自己被程天佑這個壞蛋給繞了進去,但為時已晚。
程天佑笑,眼睛裏閃過了一絲邪氣的光,一副詭計得逞的模樣,他說,你回答對了,親愛的小姑娘。
因為程天佑剛才淡淡的一瞥,蘇曼的視線有很長時間是停滯在我和程天佑身上的。她眼中透著一絲讓人難以覺察的竊竊欣喜溢滿眉心。
是不是,無論怎樣修煉成精的女子,怎樣辛苦構架起來的八麵玲瓏,都抵不過自己喜歡的男子這淺淺的一回眸?
隻因感君一回眸,使我思君暮與朝。
女孩子的傻,千百年來不曾改變過。就連四年前,那個曾經練達世故的叫做寧信的女子,都也跳脫不了事關愛與被愛的魔咒。
我突然很想跟天佑提及寧信這個名字,但是,卻怕他兀自傷神。寧信在監獄裏拜托過我的,一定不要將她入獄甚至會判死刑的事情,告訴曾在遠方的程天佑。因為,她很甘心為了保護他最親愛的弟弟天恩而死去的,就像為了保護他一樣。
想起那段波濤洶湧的前塵往事,我就會變得無比傷感起來。難道,寧信這樣的女子,隻為了驗證那一句話:我愛你,與你無關。
可是,我們的幸福,又與誰有關呢?
蘇曼望向天佑這邊的眼神漸漸暗淡下來,因為她發現,程天佑自那一瞥之後,眼睛再也沒有落在她的身上。所以,她低低俯身,滿臉盈盈笑意掩住不盡的落寞和恨意,同程天恩談笑著,胸前的春光一覽無餘。
第二天,蘇曼與程家二少爺天恩香鬢廝磨,大秀酥胸的相片登上了娛樂頭條。我不得不佩服,這個女人現如今的修為。她所有的舉動,都是為了下一步布好的棋子,哪怕是她掩飾失落的一個小小的動作,都是爭取更多的曝光率,來維持自己黃金不倒的身價。
北小武當時正在我家玩,跟我和金陵討論流浪的藝術,當他看到茶幾上蘇曼同天恩的相片時,也忍不住哇哇大叫,說道,這女人越來越極品了!奶奶的夠妖孽!夠勁爆!
自從小九離開之後,北小武的審美觀就發生了巨大的改變,他喜歡用"妖孽""淫穢""勁爆"來形容他的所見。是不是每個人的生命之中,都有這麽一個人,他的離去會讓你的習慣發生巨大的改變。就如同我,以前涼生在的時候,我總是想著味道濃濃的"紅燒肉";可是,自從他從我生活中離去之後,我更多惦記的是那樣一份淡若無味的水煮麵。這個世界,還有什麽美食,能比得上你給我做的那無數次的水煮麵美味?就好比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比得你讓我如此心甘情願對於痛苦無懼無畏?
金陵當時,滿目憂鬱地看著報紙上的天恩。報紙上的他,天使一般的容顏,薄薄的唇角,寡淡的笑容,依舊是飄逸的長發,精致而貴氣的臉龐,不落人間的凡塵。他的樣子,讓我突然間想起一句話--天使曾經親吻過他的眼睛,卻忘記了親吻他那冰冷的心髒。
從這張小小的報紙,就可以看出,蘇曼是多麽殫精竭慮、又是多麽成功地吸引著大眾的眼球。
而在如今,五湖星要簽約別的藝人擴充自己的營地,防止紅牌藝人獨大的時期,她更是極盡本領地博取曝光率和關注度。所以,這段時間,五湖星娛樂算是處於風口浪尖之上,糾纏著娛樂圈內的緋聞,炒作,黑幕,潛規則,曝光度空前的高漲。就連一直在幕後的投資人,程天佑,也難免遭遇記者的偷拍以及一些無端的報道。怪隻怪,他這天生精致的臉龐,太合適與各色女星傳緋聞。
單身多金,容顏出眾,出身優越,且帶有黑色傳奇色彩,傳說黑白兩道通吃,甚至有過幾近狼藉的壞名聲,但是,偏偏是長了一副上等的容顏。這一切,足以使他比那些繡花枕頭一樣的男明星更具八卦價值,也更合適女FANS的追捧,更像一個傳說卻極具現實感的真人版王子,供人遐想。
當然,這一些,都是北小武從酒吧裏一起廝混的那些女孩嘴裏得來的評價。
很多時候,那些娛記都會私下裏感謝上蒼,將程天佑這等人物賜給他們,讓他們有了更多報道可以杜撰。
同程天佑上樓前,我將報箱裏最新的《燕南晨報》給拿了上來。
唉,真是念叨過誰,誰就出現。
蘇曼的消息再次登上了娛樂版的頭條。但是,卻是一個極壞的消息--《天後蘇曼為舊情所困,安眠藥自殺入院急救》。這個標題嚇了我一跳,我慌忙地看著上麵的詳細消息。
報紙之上,白紙黑字,分外刺眼--
"……蘇曼自入娛樂圈後,便和無數權貴人物傳過真真假假的緋聞,其中,傳得最凶的莫過於四年前與程氏集團長子程天佑,即五湖星娛樂有限公司的年輕董事長……蘇曼此次服用了大量安眠藥,被疑與程天佑在程氏集團的私人酒會上冷落佳人,另結新歡有關。此前,有記者拍攝到蘇曼在酒會之上買醉於程氏集團二公子程天恩,作為對舊情人的報複。不想,情深於斯,難以自拔,便有了自殺之舉。蘇曼小姐於淩晨四點被送入醫院急救,至記者發稿時,醫院裏尚未傳出有關蘇曼小姐搶救結果的任何消息。另外,據報,蘇曼小姐已經不是第一次為程家大少自殺……"
程天佑回頭問我,你在看什麽呢?眉頭皺得這麽緊?
我抬頭,說,蘇曼自殺了。
程天佑的表情很冷淡,點點頭,說,哦,又自殺了。
我咬了咬嘴巴,說,是的,又!又一次與你有關的自殺!
程天佑微微一愣,然後,說,薑生,你這是在吃醋嗎?
我搖了搖頭,緊緊咬著嘴唇,說,你這個無所謂的表情是做給我看的嗎?如果是的話,請你收起這種表情!我隻想告訴你,你的旗下藝人,你的搖錢樹,你的舊情人,蘇曼,她現在正在醫院裏搶救!請你不要拿出一副冷漠的表情,這是一條人命!我希望,你能趕緊去看看!馬上就去!立刻去!
程天佑的眼裏閃過一絲複雜的表情,瞬間,淡去,依舊是剛才的那一副冰冷而不屑的表情,他說,薑生,首先,我要告訴你!一個人,隻有自己拿著自己的命值錢的時候,才能要求別人尊重她的命!這一點,蘇曼就輕賤了自己!所以,也請她原諒我的輕賤!另外,我勸你還是好好看報紙消遣吧!這不過是她和她經濟人的一手策劃,搏出位,搏頭條,不痛不癢的新聞,做給大眾來看的,你不必當真的!進入醫院,是可能的,但是肯定不是吃安眠藥吃多了,估計是宴飲狂歡太多,吃多了撐的!好了,我給你去煎荷包蛋去了。
程天佑的這一番話,讓我的心突然安靜了下來,原本對於蘇曼病情的焦慮也平靜了下來,原來,對於色彩斑斕的娛樂圈內幕,是我少見多怪了。
於是,我就安靜地坐在餐桌前,慢慢地看著《燕南晨報》,等待著程天佑牌煎荷包蛋。玫瑰花的芳香淡淡地沁入心肺之時,我才發現,原來,程天佑來的時候,還帶來了大捧的粉玫瑰,隻是,我居然給忽略了。
這時候,我的心突然輕微地柔軟了一下,一種小小的內疚,淡淡地飄蕩在胸口。
程天佑下廚房之前,突然從廚房裏探出頭來,神情極其認真地看著我,他手裏揮舞著鍋鏟,很滑稽的樣子,問道:薑生,我必須知道一件事情,你剛才,剛才,是不是吃醋了?老實交待啊!
我用報紙擋住臉,擋住那份管製不住升騰到臉上的紅暈,說,快去,快去,好好地做你的小廚郎去!尊敬的五湖星娛樂有限公司的程大董事長。
程天佑撇撇嘴,轉身折回廚房,像一個陰謀未能得逞的孩子。
五 我是你命裏的劫上劫,你是我心上的結中結
我很想跟程天佑說一下,五湖星那個名字實在太難聽了,真難為你這樣的男子還能想出這麽難聽的名字。
其實,我不是很矯情,但是程天佑做的飯卻是難吃。
本來,雞蛋是多麽美好的東西啊,就是最簡單的煮雞蛋也是美味的。但是他居然可以用不知名的方式將雞蛋做得像骨頭一樣硬。
他微笑著看著餐桌上的我,幽深而霸道的目光裏帶著一絲害羞的氣質,那麽自然地流露,並不顯得突兀。這是我從來沒有從他眼睛裏看到過的。他說,聲音極其緩慢,這是我第一次下廚房……
我嘴巴裏的荷包蛋嘣--掉到了瓷盤裏,差點將瓷盤砸碎。我心想,你不早說,你早說你第一次下廚房,我就出去買豆漿油條慰勞自己好了。現在好了,啃像石頭一樣的雞蛋。
程天佑抬手,用紙巾擦擦我嘴上的油跡,小心地問道,不好吃是不是?
說這話的時候,他像一個從遊戲裏敗陣的小孩,眉心間點點的憂鬱。他說,我這麽做,隻是想確定一下,薑生,你是真的回來了!這麽長時間過去了,哪怕是機場那一麵,我都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夢裏一樣。我不知道,這四年,你在外麵經曆了什麽,有沒有受傷害。我隻是知道,我很想你,非常地想你。我又生怕這是假象,是一個夢。我掐自己一把,很疼,但是,我怕是自己太過沉迷這個夢,不肯醒。我想輕輕掐你一下,卻怕把你碰疼,你就像夢一樣消失了。所以,我隻好來給你做一次飯,我想看著你吃的時候,皺眉頭的樣子,這個樣子,我才敢相信,我的薑生,她真的回來了……
說到這裏,程天佑的眼睛裏,有些星星點點的碎光,一碰就會散落腮邊。
他說,我知道,一個男人,不該說這麽多的話。男人對於女人的疼,是在行動上的。但是,薑生,我覺得作為當事人,我有權力將我的心,捧在你麵前,讓你看清,不要你去回避了!
我曾經傷害過你,傷害過你最親愛的哥哥,涼生。但是,那統統都是我的錯誤我的嫉妒!那一天,天恩麵前,我要你這輩子不許對天恩變心!一貫天不怕地不怕的你,居然為了他,而哀求於我,你說,隻要我不傷害他,你什麽都答應我!
當時的我,感覺天崩地裂了。
這是我認識的薑生嗎?那個驕傲得像小母雞的女孩嗎?
而我,疼你,寵你,縱容你,都不曾換來的你的驕傲,卻在他的危難之時,你脆弱的不堪一擊,全部瓦解在我眼前!曾經的你,何曾求過我一分一毫?何曾求過誰一分一毫!
看到你為了他那樣痛苦的時候,嫉妒之心就將我整個理智給蒙蔽了!當時的我,驕傲慣了的我,無法忍受你對另一個男孩如此之好,好到可以拿自己一生的幸福相抵!而且,我當時確實不知道他是你的哥哥。
你知道嗎?當時,我拎著刀走向他的時候,我不想剁下他的手指,我是想剁掉我自己!我曾對你做的那麽多的努力,統統抵不過他的一次危難,更能得到你的心。
那時的你,為了他,就像失了神,著了魔,迷了心竅一樣,任我要求!
我是多麽失敗啊!
從來沒有要求過你什麽的我,第一次對你提要求卻是在拿著他做籌碼的情況之下,才有了向你提要求的"資本"!
如果你當時能為他少痛苦一點,少哀求我一次,少讓我看到一點你為他的義無反顧,我斷然是不會傷害他的。可是,你偏偏痛苦到幾乎要撕裂自己!
所以,我傷害了他!
可是,薑生,你能不能懂,剁下他的手指之時,我的心也被剁碎了,被你絕望的表情給剁碎了!
當然,我說了這麽多,不是為自己在開脫什麽。我隻是想讓你,不要恨我,想要你解開那個心結。我不是十惡不赦的壞人,我隻是為自己心愛的女孩而嫉妒了,失去理智了。所以,後來的四年,我一直尊重你選擇的方式,用你可以接受的方式彌補自己對你的傷害,期待,你再次的回來。
說完,他抬眼,看著我,眼裏盛滿了溫柔的花殤。我卻像呆立在時空的對麵,再次陷入了那場如同魔魘的往事--
……程天佑托著我的下巴,狠狠地,幾乎要捏碎一般,指著被押在地上的涼生和北小武,問我,他倆的手指,你想要誰的?
……那些明晃晃的刀,抵在涼生的手指上,我隻能哀求,涕淚俱下,我說,天佑,天佑啊,求求你,別傷害他們,我求求你了!
……我嚎啕大哭,拉著他的手,卻觸碰不到一點往昔的溫度,我說,天佑,天佑,隻要你不傷害他,我什麽都答應你!什麽都答應你啊!
……我看著他們舉起了刀,大哭,心生生裂開,眼睛裏流下了鮮血一樣的淚水--那聲我一生難忘的慘叫之後,涼生的中指和食指從此離開了他的身體。
……我抱著涼生哭,看著他額上因為痛疼而流下的豆大的汗珠,那一刻,我的心髒疼痛到消失了一樣,我不停地撕扯自己的衣服給他包紮傷口。一寸一縷,都是我無盡的愧疚和心疼。我寧願當時死去的是我,也不願意涼生遭遇這樣的苦楚……
可是,我們最終還是萬劫不複的苦楚,哪怕到最後,因為你是天佑爺爺尋找了多年的小外孫,而一切塵埃落定。也改變不了你和我,零落天涯的結局。
這一生啊,我是你命裏的劫上劫--在天佑得知真相,最終抱著你去醫院急救你的手指時,我還緊緊拖住了天佑的腿,怕他傷害到你;而最後傷害了你的人卻是我!
而,這一生啊,你是我心裏的結中結--因為我的牽絆,他最終抱著你摔下樓梯,所以,你名正言順地失憶了;所以,你堂而皇之地失蹤了,將所有記憶的灰留給了我。
你,還好嗎?
那盆薑花還好嗎?
你的薑生很不好,她不敢不能不應該對任何人說,她想你!她非常想你!思念噬骨,痛楚燧心!
一顆冬菇思念著另一顆冬菇。
另一顆冬菇呢?
他還好嗎?在外麵,會不會露宿街頭?遭遇欺淩?會不會被呼來喝去?衣衫單薄?
四年時間啊!失去記憶的你,像一個純白的孩子的你,誰給你充饑的食?誰給你禦寒的衣?你生病了怎麽辦?受傷了怎麽辦?在這棟精美到死的房子裏的該死的沒用的我,都無法給你捧上一碗水煮麵!
小時候,你發燒的時候,我就縮在牆角噘著嘴巴哭。我覺得你是上帝送給我的好看的布娃娃,我怕你生病得太厲害,被上帝收回天堂。所以,隻能用哭泣宣泄自己的害怕。
病中的你,卷縮著小小的身體,睫毛長長,摟著小咪說胡話,你說,薑生,不哭啊,涼生不難受了,涼生不冷了,不發燒了。涼生睡夠了,就起來給你做水煮麵啊。
可是,誰都能看得出,病床上,那個九歲的小孩臉蛋紅紅,瑟瑟發抖,高燒不止。
涼生,如果你能少疼我一點,如果我能少依賴你一點,如果你一生都呆在城市裏,而我一生都不離開魏家坪,那麽,我們的現在,會不會就不會這麽傷感?
你穿著潔淨如新的衣裳,像一個優雅的王子一樣,在黑白琴鍵之上,彈奏著你的人生得意;而我,化著俗媚的妝,搬著板凳,坐在村口,與村裏的同齡女孩說著家常和鄰村哪家有個小哥哥。
倘使這樣,就算長大之後的我們,見麵了,也不會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更不會在同樣的內心痛苦之中崩潰!
眼淚。
溢滿。
忍回。
再溢滿。
再忍回。
百折千轉。
千轉百折。
最終潰不成軍,零落腮前。
程天佑溫柔的手指,輕輕抬起,將我腮邊的眼淚,彈落。
他似乎看出,剛才的我,隨著他的話,陷入了那場可怕的夢魘之中。所以,他說,對不起,薑生,我又讓你難過了……
我低著頭,一聲不吭,大口大口咀嚼著他給我做的荷包蛋,眼淚還是急遽落下。
天佑焦急地說,你怎麽了?薑生,你怎麽了?我以後不提這個該死的問題了!都怪我,隻想為自己說話!另外,我還要說,天恩因為這件事情,四年前的那段日子裏,也高燒不止了很多天,他一直在懺悔,希望你能原諒他。原諒那些年少無知的錯誤,他畢竟還是個小孩子……
我哇--地哭出了聲音,在這座孤獨的小樓裏,麵對著和涼生如此相像的天佑,我的心酸澀難止,我泣不成聲地說,天佑,這個雞蛋真難吃……
天佑愣了一下,他直直地看著我,顯然,他感覺,我此時的傷心,絕然不會因為一個難吃的荷包蛋。
我繼續哭泣,可是,天佑,我想到,就是這麽難吃的東西,也不知道涼生會不會吃得到。我說,我快難過得死掉了,我一想到,他,都不知道有沒有飯可以吃,會不會流落在街頭!想到這一些,我就難過得要死。我真的恨我自己!我怎麽可以,怎麽可以聽從你們的安排!就算是不要他記起我是誰,不要他難過!我也該陪在他身邊的!如果連我都可以離開他,我怎麽可以要求你們將他看護得如此周全!我是個傻瓜!我是個白癡!
程天佑呆住了。最終,他一字一句地,極其艱難地說,原來,隔了這麽多年,即使他失蹤了,你都不肯去忘記!不肯去死心!
我也愣了,程天佑意味非常的眼神,讓我吃不消,我突然覺得自己確實不應該有比涼生的女友未央還要多的悲傷。
一種感情,如果超越了愛情的悲傷程度,那麽,它又是什麽呢?
我幾乎語無倫次地辯白著,我說,我隻是擔心他,他是我的哥哥,我是他的妹妹,我擔心他的安危……
夠了!程天佑的麵色突然難看得異常,他冰冷的眼光如同利刃一樣割破我的心髒,他一字一句地說,薑生!你繼續狡辯!繼續!在你十幾歲的時候,我可以縱容你!但是,你現在已經是二十一歲的人了!你必須對你自己的言行負責!
我臉色蒼白,仿佛是一個被曝光在天日之下的小偷,隻能強辯著為自己解脫,喃喃的,難道妹妹關心自己的哥哥是一個錯誤嗎?
程天佑從餐桌前起身,將我一把撈了過去,雙手之間的力度之大,幾乎將我的肩膀給捏碎,他說,薑生!四年為期!我和你的約定到此為止了!我已經走了四年的路,過了四年的橋,等了四年的你!到現在,我承認,我失敗了!我不畏懼你心裏愛任何的人,我都可以去爭取,就算我知道自己是一個影子!但是,我懼怕你如此跟自己較真!怕你錯到現在還不知錯!
縱然,我四年前傷害了你和他,錯得一塌糊塗!但是總比你時隔多年沉浸在一個錯誤之中,反而當傳奇來得好!
不久前,那場車禍,僅僅是因為你看到了一個酷似涼生的影子,便會瘋狂到連自己的性命都肯丟掉!你就這麽在乎他嗎?在乎到不知自己死活!在乎到無視我的感受!你隻知道,你會哭,你會疼,你會受傷害,那麽你又知道不知道,我也是人,有血有肉有感情!我也會疼,也會憤怒,也會委屈!
你知道嗎?我今天早晨,在高速路上飆車奔向你的住所之時,是多麽急切的想看到你。但是,我最終卻減慢了速度。因為一陣涼風之後,我突然清醒起來,發現,自己不僅僅是自己!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由著自己的性子為追求刺激而飆車。
因為我有你,有一個自己心愛的女子,需要我來負擔!我擔心,如果我出了什麽問題的話,你怎麽辦?誰來照顧你不眠不休的失眠!誰來體憐你因涼生而有的這見不得天日的悲傷!我還害怕,你會哭,你會為我哭!
現在看來,我的擔心,是多麽的多餘啊!我在公路上如同一個居家男人開著車慢慢地行在路上,一臉惦記著心愛女子時候的笑,我現在想想,我真是他媽的蠢啊!你會為我哭?可笑!
現在的你!薑生!你還有什麽見不得天日的悲傷!你的這悲傷,你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巴不得他們全都同情你!巴不得他們都默許你這違背倫理道德的可憐!
他一邊說,一邊怒意滿滿地瞪著我,眼神如同蔓延在冰雪上的烈火,冰冷的沉痛,灼熱的憤怒。
你放開我!我被他的話傷得體無完膚,臉頰蒼白如雪,整個人強忍住睡眠不足導致的眩暈,抬起胳膊,企圖擺脫他雙手的牽製!
程天佑冷笑,說,我當然要放開你!你就繼續你亂倫的戀愛去吧!你這個不可救贖的笨蛋!
亂倫?
亂倫!
亂倫?!
你繼續你這亂倫的愛情去吧!
你繼續你這亂輪的愛情去吧!
繼續!
繼續!
去吧!
去吧!
程天佑的話,如同炸彈一樣,炸裂在我的胸腔。我瞪大了眼睛,瞳孔放大,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亂倫",這是我逃避了多年的詞眼啊。如今,它卻從程天佑的嘴巴裏赤裸裸地跳了出來,赤裸裸地定義了我的所有悲傷所有行為。這突來的天大的羞辱令我無地自容,隻想死去!我抬手,狠狠地甩向程天佑的臉。
但是,就在這耳光即將落下的時候,多日失眠沉積出來的疲憊和心律不齊,加上剛剛的羞辱,讓我氣喘不已,竟直直地昏了過去。
那一刻,我看不到程天佑焦灼的眼神突然變得驚慌,他緊緊拉住了我。呼喚,薑生,薑生,你怎麽了?
見我臉色蒼白到血色全無,他狠狠地將我抱在懷裏,奔向樓下。
……薑生,你不要嚇唬我!
……薑生,我再也不小心眼了,再也不和你吵架了!
……薑生,我答應你的,一定會找回涼生的!
……薑生,我這就送你去醫院!你不要嚇唬我!
程天佑像個無助的孩子,微微帶著哭泣的聲音呼喊著我。在他走下樓去,打開門的一瞬間,閃光燈連成了一片--
早晨。
這個風口浪尖之上的男子,從我的家門走出,這本來已經是極爆炸的消息了。而且,此時,他的懷裏還抱著已經昏迷了的我。
程天佑當即愣住了。他沒有預料到,會出現這樣的狀況。
就在這時,在這一片閃爍的閃光燈之下,有記者尖銳地問起:請問,程先生,蘇曼小姐的此次自殺入院,是不是與程先生你昨晚在此與你懷裏的這位小姐一起共度良宵有關?
……程先生,請問,這個女孩是不是四年前,風傳的你所包養的那個幼齡少女啊?
……程先生,這個女孩從這個城市裏消失了四年,是不是真的像外界傳言的那樣,被你給送往外地,金屋藏嬌了?有傳言,她已經為你生下了兩個孩子,可有此事?
……程先生……
……程先生……
程天佑像一頭暴怒的獅子,他的牙齒緊緊地咬著,一字一句,閉上你們的嘴!如果你們耽誤了我去醫院,她有任何的閃失,我保證十倍奉還給你們!我保證!
但是,他自己一個人,身邊沒有帶幫手,而且懷裏還抱著昏迷的我。那些記者雖然有所畏懼,但是都不肯錯過千載難逢的機會,所以,雖然包圍鬆動了,但卻依舊包圍得水泄不通。
程天佑的臉變得異常陰鬱,他俊朗的雙目布滿怨毒的表情,掃過眼前一個個寫滿了欲求的臉龐,試圖將他們的樣子全部記錄下來。但是語氣之中,有了一絲痛苦的妥協,說,你們閃開,你們會害死她的!
這時,北小武醉醺醺的聲音傳了過來,他拎著酒瓶搖搖晃晃地走過來,估計是剛剛從酒吧買醉回來。他對程天佑吆喝著,奶奶的,你對他們說謀殺啊,你有病啊!他們巴不得薑生死呢!你一大清早從我"前妻"這裏出來,這消息已經是三級"淫穢"程度了!她再死在你懷裏,這消息就是A片級"淫穢"了!不是更爆炸,更有吸引力了嗎?
北小武對程天佑充滿了怨恨,這緣於小九,更緣於四年前天佑曾給他和涼生帶來過的那場傷害。所以,北小武總是借著我曾經跟他"戀愛"過,在程天佑麵前稱呼我"前妻"。霸道的程天佑每次聽到"前妻"這兩個字,晶亮的瞳孔之中就會閃過不悅,他怒氣隱隱的樣子,正是北小武最開心見到的。
此時,北小武的話,無疑是平地起驚雷。
那些記者紛紛扭頭,向北小武看去,目光之中隱約有讚美之色。很顯然,北小武的話很讓他們很受用。
這時,隻見,北小武晃了晃手裏的酒瓶,說,薑生哎,你這傻姑娘,還得你前夫我來救你啊!程天佑這傻瓜不行的!說完,他擺了一個很帥的造型,將酒瓶擲向人群。那群記者生怕被擊中,四散逃開。
啊呀呀--一聲慘叫,待北小武睜開醉醺醺的眼睛,才發現,那酒瓶碎裂在程天佑的腦袋上。
鮮血。
溫熱。
一滴。
一滴。
從他飽滿的額頭上滴落,滴落在我的眉心。像一團濃濃的,化不開的憂鬱。在酒瓶爆裂的那一瞬間,這個俊美而霸道的男子,在巨大的疼痛下,緊緊護住了我,生怕碎裂四散的玻璃,讓本已昏迷的我再次受傷。
北小武的慘叫還沒消停,程天佑很不解地看著他,聲音低低地喊道,我挨揍的都沒出聲,你這揍人的慘叫什麽!趕緊幫我開車門,我送你"前妻"去醫院!
薑生:
當時的你,是不是很孤單,隻有和那盆薑花說著別人永遠無法破譯的話語,等待一個叫薑生的女孩,像天使一樣,幫你找回那些年少時枯萎的記憶。
對不起,涼生。
我是你最親愛的小孩,卻在你最無助的時光裏,沒有做你的天使。
程天佑:
每次,陪你做心理治療,我都很害怕。進入催眠中的你,說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夢境,讓我的心不停地顫抖。
我不害怕他在你心底深處,你不肯忘掉;我害怕的是,我給過你的傷害竟是這樣的大,大到就是在你的夢境裏,我都扮演著傷害你的角色。
哪怕輪回!哪怕穿越!哪怕換了朝代換了身份換了姓名!
我,竟總是對著你舉起匕首的那一個!
六 他那寂寞的容顏中,又有多少是我給的悲?
昏迷之中,是無時無盡的夢魘。
世界上最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悲傷來臨,你還要故作姿態,微笑以對。一邊,眼淚百折千回;一邊,驕傲地仰著麵孔對著天邊的白雲微笑。
傻瓜啊,仰頭的微笑是假,抑製住眼淚才是真。
嗯,我這是在表達一個什麽意思呢?我的意思就是說,無論我用怎樣玩笑的語言敘述給你們聽,我的夢魘之中的"穿越",那都是"仰頭的微笑";我所"抑製住的"不僅僅是眼淚,而是,我自己的絕望。天佑不是剛剛那麽沉痛地痛斥我,說我總是在博取你們的同情麽?為一場"亂倫"開脫罪名!
這兩個字,原諒我不再次提及,因為,真的像火,會灼痛我的眼我的臉我的皮膚我的心。下麵,言歸正傳,說我昏迷之中的夢魘--我再次被那些流行的小說,給引導著穿越了!
很不巧,越是害怕穿越成誰,我就穿越成誰--我成了潘金蓮,正依著窗看樓下的車水馬龍搔首弄姿。早聽說,小潘是美女哎,於是我很急切地想看看自己的模樣,但是找了半天,沒找到鏡子。
曆史的弦外音:丫找鏡子?丫當時還沒發明鏡子呢!丫現代人就是不安分!丫實在想照,就讓你武大夫君給你撒泡尿照照吧!
切,沒有鏡子,我自有辦法。
於是,我尋到後院找了一口水缸。正滿滿當當地照來照去,水裏的佳人果真是閉月羞花,尤其是那眉心的一粒美人痣要多銷魂有多銷魂。我心裏美滋滋地想,時間差不多了,差不多了,這就要跟傳說中的小西帥哥相遇了。書中說的是,我挑窗簾之時,支窗的竹竿砸中了小西,然後目光糾結,電閃雷鳴,幹柴烈火!
曆史的弦外音:丫是現代人!丫多挑剔啊!丫二十一世紀,丫不僅婚姻提倡自由戀愛了!丫外遇也提倡自由外遇了!丫不一定按書上的來!丫左手準備竹竿,右手準備磚頭!丫要是看小西順眼,丫就用竹竿砸他!丫要是看他不順眼!丫就用磚頭砸死他算完!
我心想,嗯!是個不錯的主意啊,確實需要"兩手抓,兩手都要硬"這個政策。就在我剛要離開水缸,就被身後一磚頭給砸暈了,砸到了水缸裏麵……水缸外一五短男人怒號:呔!你這蕩婦!竟然跟西門那混球勾搭成奸!看我不砸死你在水缸裏做醬菜!
曆史的弦外音:啊呀!我太健忘,忘告訴你丫了,你前幾天已經勾搭上小西了,且已經在王婆這個拉皮條的指導之下,與西門官人勾搭成奸鳥!丫不用找竹竿為做"淫婦"而奮鬥了,丫已經是鐵板釘釘的可以浸豬籠了!
我的心一涼,武大既然已經尋上門來了,難不成毒死武大這件事情要由我薑生本尊來做啦?讓我先從水底浮出來看看我這"短命"的武大郎夫君,順便安慰一下不久即將被我和小西謀殺的他!
不想,那武大郎正在水缸外拎著磚頭瞪著我看,還沒等我開口,他突然收起了滿臉怒色,轉而嚎啕不停,說,奶奶的,你這個毒蛇女啊,千萬別殺我啊!我不是真的"武大"啊,我是那個二十一世紀的"小武"啊!我跟一叫薑生的王八蛋混蛋笨蛋茶葉蛋損友學著看網文,看穿越。現實中也想了千百次穿越啊,但沒想到穿越成了武大!這麽齷齪!
我愣了,問他,奶奶的,你姓北不?
"小武"點了點頭,奶奶的毒蛇女,你怎麽知道啊?
我摸了摸被他打傷的後腦勺,歎氣,因為我就是那個王八蛋混蛋笨蛋茶葉蛋損友!
"北小武"一愣,我靠,你也穿越了?
我點點頭,說,是的。
"北小武"喃喃,說,好巧啊。
我點點頭,說,是的,好巧啊!
"北小武"呆了一會兒,問我,薑生姑奶奶,你不會真將我毒死吧?你要毒死我,那武鬆可必殺了你無疑!
我搖搖頭,說,我們這麽好的朋友,我怎麽會下毒手呢!
"北小武"說,你騙人!四年前,程天佑要剁我和涼生的手指時,你可選擇的是我!這筆賬我可是記得的。告訴你!我要是穿越成武鬆的話,我絕對不先景陽崗打虎,我直接先殺你!管你紅杏出牆不出牆!
"北小武"的話,揭開了我的傷疤,我語無倫次地對他說,對不起,對不起!眼淚也激劇地落了下來。
原來,欠下的債,隔了世也得償還的!
可是,北小武,真的對不起。
不想,此時,西門官人終於出場了,他甩著小靴子雙蹄騰空衝我跑來,一邊跑一邊喊,淫婦,淫婦,我是奸夫!趕緊將那武大給毒死啊,好讓武鬆趕緊殺死我,把我殺死回現代去!我不要穿越成西門慶啊!
我和北小武一同轉身,我一邊抹淚一邊問急於被武鬆殺死的西門慶,你本尊是誰?哪個朝代穿越過來的?
"西門慶"歎氣,好像隻有二十一世紀才流行穿越的,別的朝代不玩這遊戲的!我本尊是誰?我也不知道啊!我失去記憶了。我不知道我是誰了!我隻知道,我在找一盆植物,一從來沒有開過花的植物,可是,我也不記得它是什麽植物了!
涼生?
你是涼生嗎?
突然之間,整個夢境開始紊亂,我的身體幾乎飄渺起來,思念的箭在多年的蓄勢待發之下,終於穿破了心髒。
哥哥,是你嗎?
我望著眼前的這個俊眉修眼的男子,刹那之間,心髒四分五裂。原來,要見到你,需要隔斷時空?可是穿越了這時空的我和你,竟然是這樣尷尬的關係?難道,果真如程天佑所說的嗎?這思念,將永無天日!
我的手,慢慢抬起,慢慢伸向眼前這個轉世涼生的臉,他卻慌亂地躲開了,幾許男孩特有的純真印在他的眉心,哪怕他穿越在一個如此風流的軀殼之中,卻依舊抹不掉他曾經那特有的印痕。
就在我滿眼淚水望著涼生之時,又一偉大的人物不按曆史邏輯竄了進來!他左手提著王婆的衣角,直接衝"西門慶"和"潘金蓮"撲了過來(當然,也就是"極有可能是涼生的那個小西"和我)。
小西一驚,武鬆?
武鬆一見武大還活著,就衝我和"小西"吼,說,你倆笨蛋!怎麽還不把我哥哥給毒死?一二三!毒死他!趕緊,好讓我殺了你們倆!我恨死這個穿越了?
啊?我、涼生、北小武齊齊愣住。
"武鬆"愣道:啊什麽啊?難道你們也是穿越過來的?
我們三人齊齊點頭:是的。
"武鬆"輕輕哦了一下,說,好巧啊!然後,他又說,不管了,既然都是穿越的,那趕緊,西門和金蓮毒死武大,讓他回到現實!我殺了你倆,讓你倆回到現實,然後我再自殺!五湖星娛樂最近正在簽約藝人呢,我沒時間陪你們這些小孩子玩遊戲了!說完就衝我和涼生揮刀而來!
我緊緊護住懵懂之中的涼生,對著穿越成武鬆的天佑流淚,我說,天佑啊,我是薑生,他是涼生,你不要傷害我們啊!
程天佑一聽"涼生"兩個字,本來因為"薑生"兩字而停頓在空中的刀,再次,狠狠地剁了下來!
在那一刻,剛剛失而複得的涼生,頃刻之間,血染衣衫。任憑我怎樣努力阻擋,身體卻如同空氣一樣,阻擋不了程天佑的刀鋒。
原來,涼生,四年之前的現實中,我的身體擋不住他給你的傷害;四年之後的穿越中,我的身體依舊保護不住你!
程天佑的眼裏滿燃滿了熊熊怒火,一刀又一刀!涼生倒在血泊之中,溫熱的血濺滿了我的臉,我的手,我的身體。
我在他鮮豔的血跡之中,哭昏了過去!
接下來。
夢魘。
夢魘。
昏迷之中,長長的夢魘。
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天花板上的一絲光亮映入我的眼睛。雪白的牆壁,白色的床單,正在病床上輸液的我。
我輕輕閉合了雙眼,試圖擋住這刺目的光亮。可是,合上眼睛之後,夢境裏魔魘一般的畫麵如影隨形--血流滿地的涼生,痛苦無助的薑生,滿眼冷漠殘酷的天佑……這樣的畫麵糾結著,刺疼我的心,讓我不敢繼續閉著眼睛,隻有睜開,麵對現實之中這微微刺目的光亮。
程天佑靠在窗邊,背對著我,隻是一個背影,便有無限的落寞蘊藉其中。
陽光,透過百葉窗格子,一道明一道暗的落在他海藍色的襯衫上,他是如此沉默,沉默的身影投在這雪白的空間裏,如此突兀。像心事,像傷口,更像天使落下的翅膀。
驟然間,我的心密密麻麻的痛了。
因為他這孤單的影子痛了。
我確實很自私,我有什麽權力要求他來背負我的傷痕?隻是因為,他對於我的愛嗎?以愛的名義,借著他的縱容,更加地貪得無厭的苛求!他那孤單的影子裏,有多少是我給的灰?他那寂寞的容顏中,又有多少是我給的悲?
天佑。我怯怯地喚他,眼淚蜿蜒在腮邊。
他轉身,看了看醒來的我,眼神平靜如同無波的湖麵,看不清悲喜。他抬手,揉了揉額角包紮傷口的紗布,說,你又醒了?
又?我遲疑地看著他,我怎麽沒有意識呢?這明明是我到醫院之後的第一次醒來。
天佑很努力地淡淡一笑,說,是啊,又。哦,醫生說,你是睡眠不足,外加心情太過抑鬱,所以……話尚未說完,他突然停頓了下來,很驚異地看著我。因為他看到了我腮邊安靜的眼淚,它們還在肆意地流。
薑生,你怎麽了?他走上前來,問我,你哪裏不舒服了嗎?對不起,今天,我不該衝動之下,說那樣的話。對不起,薑生。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漂亮的眼睛如黝黑的潭水,冷靜而沉痛。
我搖搖頭,抬手擦了擦眼淚,說,沒,沒什麽。隻是,突然難過了一下。說完這話,我還偷偷地瞟了他一眼,我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為他揪心了,揪心到眼淚可以這麽無所顧忌地崩落。
哦。天佑的神情莫名地黯淡了下去,很深的沮喪,嚴嚴實實地籠罩在他的眉心。他故作平靜地說,剛才,我請了這醫院最著名的心理醫生,幫你催眠了。
催眠?天佑的話嚇了我一跳,我不由得脫口而問。
是的,催眠。醫生說,這會更好的了解你的抑鬱之源所在,會更好的讓你的病情早日好起來。說這話的時候天佑的眉心堆砌著隱忍的悲傷,這種悲傷,讓我惶惑。是不是我在催眠之中,說出了什麽傷害了他的話,讓他難過至此。
等等,我突然發現了自己剛剛很忽視的問題,天佑他說我,抑鬱?想到這裏,我迷茫地看著程天佑,問他,你不是說我得了抑鬱症了吧?
程天佑眉目之間的悲傷越來越濃烈,他無聲地點點頭。
他剛點完頭,我就立刻發作了,頃刻之間,那本來因他而生的悲傷蕩然無存了,隻有滿心地憤憤,我從床上彈起,大喊:不可能!你才得抑鬱症了呢!閃開,我要出院!我不要在這個鬼地方,聽你滿口胡說!
程天佑慌忙上前製止住我,他將正在輸液的我按回床上,目光灼灼地說,薑生,這隻是你的情緒問題,你難道沒有發現嗎?你的情緒最近是多麽的喜怒無常!你不要想象得那麽可怕好不好!你再這麽繼續鬧下去,我承認,我確實也需要心理醫生了!我確實要得抑鬱症了!說完,他的眼睛緊緊盯著我,痛苦和矛盾糾結著。
我被他眼神之中的那一片沉痛光芒給鎮住了。金陵曾經說過,讓愛你的人見證你為你愛的人所承受的苦,是自私很殘忍的事情。
這麽多年,他全心全意地嗬護著我,卻要在此刻,眼睜睜看著我因涼生走失而得抑鬱症。抑鬱症不可怕,可怕的是,這件事情留給他的挫敗感。
他這千般疼惜,萬般寵愛,竟然抵不過一個人殘留在我心裏的影子。
對於他,這個天神一樣的男子,是多大的恥辱和挫敗!
我愣愣看著將我按在床上的他,看著他眼睛裏隱藏著的憤怒和悲傷。他高挺漂亮的鼻子宛若一件精美的雕刻品,靠在我的眼前,抿緊的嘴唇彎著冷漠而誘人的弧度。
這麽近的距離,我突然聽到了他強烈的心跳的聲音。一聲,一聲,落入我的耳蝸,敲擊在我的心上。
長時間的沉默。
長時間的無言。
你,臉紅了?他開口說,眼睛裏原有的悲傷和憤怒之情突然銷匿,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得意和征服感。
我剛要開口,隻聽房門被嘭--推開,北小武搖搖晃晃地走進來。他一看,立刻鬼叫:武鬆!潘金蓮,你們倆在幹什麽!我靠!這是醫院哎!你們倆不要這麽淫穢吧?那薑生,你不要夢遊成潘金蓮,就認為自己就是潘金蓮了好不好!
呃--
真不能怪北小武這麽感慨的。此時,程天佑正按著我的肩膀,鼻子離我的鼻子隻有十厘米的距離。而且,是在病床之上。
你們可以去親自驗證一下,這是多麽曖昧的姿態和距離。
可是,他怎麽知道我的夢境?
七 你好,薑生。我是陸文雋,你的心理醫生。
北小武在我的床邊坐著,白色塗鴉的T恤上,泛著淡的酒精的味道。這是他自己的作品,他買了無數的白色T恤,上麵都畫著同樣麵容:一個少女,精致的臉孔,懶懶的、極其無所謂的表情,仿佛隨時可以從畫中跳到我麵前,對我指手畫腳一番,大喊大叫:我靠,薑生,奶奶的,你想不想你偉大的小九姑奶奶啊?
你還是很想她,對不對?我抬頭,看著北小武白色T 恤上小九的畫像,還有畫像下麵那一句醒目的字"Where are you , my girl ",輕輕地問他。
Where are you , my girl ?
你在哪裏,我親愛的女孩?
天天年年地寫在自己胸口前,天天年年地等待與思念著。
我突然發現,自己的問題是多麽愚蠢?如果不想她,為什麽還要將她奉在胸口,期冀認識她的人,告訴自己她的行蹤;希冀她得知自己一直在原地等她,寸步不離;期冀她有天,會在飄雪的聖誕再次回來。
北小武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很快舒展,他似乎不喜歡我問起小九,這會令他本來被酒精麻醉的思念突然變得敏感。所以,他故意扯著嗓子,岔開話題,仿佛我不曾問過他什麽。他說:啊呀,薑生姑奶奶,你這樣的德行,居然會得抑鬱症!哎呀,這多麽精致的病啊,你這草根少女居然也會得?太傳奇了吧?在魏家坪你整天想紅燒肉都沒想出抑鬱症來,這一換水土,搖身一變成程家少奶奶,就生出這華麗的病來!真不容易啊!
我被他這猛然的一頓亂說,也忘記了自己剛才想要問他什麽了,就直勾勾地盯著輸液瓶裏的點滴,一滴、一滴地滴入我的靜脈之中。
北小武說,薑生啊,雖然我不喜歡程天佑,但是,我覺得他會比誰都能保護你,而且,他是這個世界上最能令你幸福的人!你相信你的武哥!早日嫁給他吧!早日生個BABY,肯定像涼生!這樣,你就不必想你哥哥想到得抑鬱症了!要不我說,那心理醫生算個屁!我覺得我這個方式最能治療好你的抑鬱症!
可是,為什麽我不這麽覺得呢--北小武的話音剛剛落地,病房的門就被輕輕推開了,一個陌生的男子的聲音緩緩傳來,這聲音仿佛在微笑,微笑著,反駁著北小武剛才發表的謬論。
這是怎樣的一種聲音,能讓人的心突然沉靜下來,原本的浮躁情緒也會頃刻變得柔軟起來。
我滿心好奇望向門口,想知道,擁有這種魔力十足的聲音的,會是一個怎樣的男子。
微笑的唇角,微笑的眼睛,微笑的鼻梁,微笑的麵容--當我看到門前的這個男子時,驚呆了,明明他的麵孔是那樣平靜的,可是竟然讓人覺得他整個人都在微笑,一種從雲端落入人間的微笑。
他看著我一直在盯著他,終於淡淡地笑了。頃刻之間,整個世界,都在他這微微一笑間,春暖花開了。
他向我走來,白色的工作服,不沾痕跡的微笑。北小武掐了我一把,輕輕耳語說,薑生,你好歹爭氣些好不好,好歹你官人程大公子也是絕世美男,你不能對著一男醫生這麽一副花癡得要死的樣子!丟人啊!
我轉臉看看北小武,說,我的表情很花癡嗎?
北小武用紙巾擦了擦我的嘴巴,鼻子一皺,歎氣,口水都流出來了,還不花癡啊?
啊?
別啊了,他過來了!你就算想丟你家程大公子的臉,也不要給你小武哥丟臉,我求你了,薑生。給我鎮定點,爭點臉!
北小武這麽一說,我立刻表情鎮定起來,望著眼前的男子。北小武可能嫌我還不夠鎮定,手穿過被子,暗地裏狠狠擰了我一把,頃刻我的臉不僅僅是鎮定,簡直都鎮定到浮腫了。可是我還是得故作姿態地看著眼前的男子,不能吃疼得鬼哭狼嚎。
他剛要開口介紹自己,北小武卻搶先開口了,可能他怕我被這陌生男子魔力十足的聲音再次蠱惑到流口水,他說,薑生,這是陸醫生,你的心理醫生!好了,介紹完了,薑生,你睡覺吧!
陌生男子並沒有看北小武,衝我微微一笑說,你好,薑生。我是陸文雋,你的心理醫生。
他一提"心理醫生",我就想起自己居然很變態地患上了抑鬱症這件事情,所以,臉更腫了。我態度有些生硬,說,我不需要心理醫生,我心理很健康!
陸文雋淡淡一笑,像一團柔和的雲,他說,這可不是你能決定的,你最好問問你的監護人程先生。
他這話令我氣惱起來,我說,本姑娘快要二十二歲的人了,又不是小孩!我自己就監護自己了!
陸文雋翻了翻手裏的病例,淡淡地笑了笑,我知道你不是小孩,可是,你現在是抑鬱症患者,需要監護人的!
北小武低頭嘟噥,說,我說吧,你還是今晚就跟程天佑洞房了,生個娃,然後你的抑鬱症馬上就好了!
陸文雋還是春風一樣的微笑著,茶色的瞳孔,微微地眯著,他說,如果真是這樣,薑生立刻就會患上產後抑鬱症,兩症並發的話,你負責嗎?請不要幹擾我的病人,不要妨礙她的判斷,不要幹擾她的情緒,北先生!
說完,他轉身,離開。
我從床上跳下來,手裏擎著吊瓶,衝他叫,我說,難道你沒發現我很健康嗎?難道我的感覺比不上你的判斷嗎?
陸文雋回頭,依舊很溫柔地笑,天使一樣,他說,如果你的判斷有用的話,那還要醫生做什麽?你先休息吧,一會兒讓北先生陪著你走走,順便去拿你的新診斷報告。說完,很溫柔地看了我一眼,推門離開。
北小武說,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個男人綿裏藏針,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我重新躺回床上去,說,我的直覺告訴我,你的直覺總是錯誤得一塌糊塗!說到這裏,我又問他,天佑呢?
北小武說,找他幹嗎啊?急著生娃啊?
我的臉紅了一下,說,不是,隻是,問問。
北小武說,我知道,你擔心他頭上的傷,對不對?薑生,其實,誰都能看出來,你很喜歡他的,隻是,你可能自己也不知道。還有啊,薑生,你今天讓他挺傷心的。
我睜大了眼睛看著北小武,問他,發生什麽事情了?我做了什麽?
北小武看看門口,歎氣,說,雖然,我不喜歡程天佑!但是,有些話,他可能一輩子也未必會對你說,我作為一個旁觀的男人,必須替他說出來!
薑生,你知道不知道,你今天在催眠的時候,竟然再次在夢裏哀求他,不要傷害涼生。夢裏的他,居然再次扮演傷害你的人!
當時,我和他都在醫療室裏,因為他不放心讓剛剛醒來的神誌還很昏迷的你和一個男醫生單獨在一起。
我能看到,當時,他臉上的表情多麽難過,卻還要在我和陸文雋麵前壓抑住幾乎要崩落的眼淚。他對你,是多麽用心,誰都可以看得出來!但是,你在內心深處,卻將他永遠地歸類為傷害你的人。薑生……
別說了。我有些頭疼了。讓我好好睡一覺吧!我看了看北小武一眼,突然想起程天佑眼裏深深的落寞。
原來,那個穿越的夢境,他都知道的。
八 這是我第一次做的雞湯,不知道會不會很難吃?
程天佑下午到醫院的時候,我和北小武正在大廳裏溜達。我本來是想從醫院裏逃跑的,但是北小武卻將我按在了這裏。
他居然也很同意,我這麽活蹦亂跳的女生患有抑鬱症。真是恐怖到家!
我一邊踢著腿一邊和北小武一起等新的診斷報告。那春風楊柳一樣的男護士不停地搖晃著報告單衝座椅上等結果的人晃。晃得我和北小武感覺像乘遊輪一樣。
北小武說,金陵說,下午從報社下班就過來看你。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的大腦裏突然閃過了一個很奇怪的念頭,我竟然想,如果他和金陵在一起的話,會不會很圓滿呢?本來,他是喜歡過金陵的。而且,他們倆都在等待,等待那個極有可能再也回不到他們身邊的人。金陵的那個曾經像天使一樣的男孩,北小武那個驕傲的飛來飛去的小九。
命運,總喜歡對認了真的人開玩笑。可是,愛情,真的可以替換嗎?
想到這個念頭,我突然覺得自己很無恥,褻瀆了北小武對小九的喜歡。抬頭的時候,卻看到程天佑正站在我麵前,很疲憊的神色,依舊驕傲的眼神。
你回來了?我的眼裏閃過一絲喜悅。
他笑了笑,說,怎麽?你這麽問的意思是不是很想我啊?
我撇了撇嘴,不看他。
這時,那個男護士搖著手裏新的報告單出來了,用他"極普通的標準話"吆喝,誰SI SI 八號
天佑說,十八號,是不是你,薑生?說完,就走上去了。
男護士看了看程天佑,說,你女人懷孕啦!三個月啦!你要當爹啦!
程天佑的臉立刻跟扔進蜂箱裏了一樣,腫得不成樣子。北小武轉頭,很好奇地問我,怎麽?你們倆早已經暗度陳倉了?
我更驚訝,我懷孕了?我這個當事人怎麽不知道呢?
程天佑撈起那個男護士說,你說什麽?你才懷孕了呢!你再說一遍,我殺了你!
男護士很顯然被這個彪悍的美男子給嚇壞了,他在看看手裏的化驗單,說,SI SI 八號啊!
程天佑一把撈過化驗單,上麵寫著"四十八號", 這才理解過來,男護士說的"誰SI(四) SI (十)八號"意思,不是"誰SI(是)SI(十)八號"。怪不得剛才威脅他時,他還很委屈地說,"SI SI 八號啊",的確是"四十八號啊"。
隔了不久,正當我們三個人的臉都開始消腫的時候,那個男護士興衝衝地跑了出來,吆喝"誰SI 八號"?
我們一聽,十八號,哎,終於要拿到新的診斷報告了。沒想到,程天佑剛上去,那個男護士很討好地衝他笑著,指著診斷報告說,SI 八號啊?
程天佑一聽,"十八號",點點頭。
男護士繼續用他普通的標準話討好地歎息,前列腺癌啊,好吃好喝好睡吧!然後看著程天佑。意思是,都怪你那仁兄太留戀風月場所了,現在好了,累成癌變了吧。
程天佑的臉變腫之前,迅速轉頭看了我一眼,確定我千真萬確是女性,不是男性後,將那男護士一把推到牆上,說,你別給我胡說八道!她要是有前列腺,難道是移植你的啊?
男護士更委屈了,一臉無辜地望著程天佑,別提多小鳥依人,楚楚動人了。程天佑一把扯過診斷報告單來,說,哥哥,這是"八號"!我們是十八號!
男護士小雞啄米似的點點頭,說 SI (是)"八"號啊!我沒說"SI (十)八"號啊。
……最終,千辛萬苦,在陸文雋出現之後,才拿到了最新診斷報告。男護士差一點要遭受程天佑和北小武的暴打。北小武說,一個人欠揍不難,難得的是,次次都這麽欠揍!
我從這次暴動中,得到了最新的八卦消息,這個男護士的名字,叫柯小柔。
因為,北小武上前對他揮拳頭的時候,他就瘋狂地尖叫,說,你打啊!你打啊!你打死我柯小柔吧!
天哪!
一個男爺們居然叫"小柔",還叫柯小柔!
其實,我當時更齷齪的聽成了"柯小受"。後來,我想這個男人再陰柔也不可能明目張膽的自我暴露自己是"小受"吧,於是,我眉頭糾結得厲害。這時,在身後的陸文雋悄悄靠近我,很小聲地說,薑生,你想什麽呢?眉頭皺成這樣。他叫柯小柔,柔軟的柔。
我被陸文雋的話嚇了一跳。這是一個怎樣的男子,就這麽隨意一笑,便能洞察到人心底。真可怕啊。
他看著我,看了看正在低頭認真看診斷報告的程天佑,笑了笑,目光溫柔,仿佛是普照在搖曳著的矢車菊上的陽光。他說,薑生啊,我可沒那麽神通廣大,隻是,每個人第一次聽到柯小柔的名字,都想成另一個字的。說完,他的嘴巴翹出一個漂亮的弧度,瞳孔中閃過童話一樣的溫度。
程天佑看完了診斷報告,抬頭看了看在我身邊的陸文雋,臉上閃過一絲淡淡的不悅。
陸文雋很識趣的離我遠了一些,對程天佑交待了一些關於我的病情所需要注意的事項。然後,對著我和北小武招呼了一下,就轉身離開了。
我對程天佑說,我真的不需要心理醫生!我更不需要這個陸醫生!
這話傳到正在遠離的陸文雋耳朵中,他的脊背微微地一僵,但很快的恢複了常態,並沒有回頭,一直走到醫院走廊的盡頭,消失。
程天佑看著我,疲憊的神色之中透出很滿意的表情,他拉起我的手,一邊往病房走,一邊對我笑,說,我很開心,你對他是這麽排斥!所以,我很榮幸地告訴你,你的監護人我,就給你選定這個人了!你別說任何一個字了!拒絕無效!趕緊進去看看,我給你帶了什麽。
我沒有想到的是,程天佑這麽著急讓我看的,居然是一缽雞湯。
他小心地捧在手裏,用小勺慢慢地調著,睫毛低低的垂著,眼睛一直盯著雞湯看,他說,這是我第一次做的雞湯,不知道會不會很難吃。
我的心,突然溫暖。
原來,他一下午時間,都在煨這缽湯。
我仿佛看到,程天佑,一邊捧著菜譜,一邊在廚房熬製雞湯時的樣子。那個時候,他一定手忙腳亂的。
真是一個傻瓜啊。其實,你可以買的,何必親自下廚呢!
九 我若變成了他,那麽,我又是誰?
薑生,你錯了。
其實世界上很多東西都是買不到的。比如,他給你做著雞湯時的快樂和滿足。比如你看到這缽雞湯時的幸福。
金陵看著我,緩緩地說。她說,薑生,你知道嗎?為心愛的人做飯,是多麽快樂的事情。
此時,天佑已經離開,因為在給我喂雞湯的時候,他接了一個非常重要的電話。所以,他很歉意地看著我說,抱歉,薑生。我很快就回來。
我看著金陵。此時的她,已經不是校園之中,那個對著天恩對著愛情,唯唯諾諾的小女孩,那種謹慎和羞澀,已經從她身上徹底退卻。現在的她,明麗,婉轉,眉目之間依舊有著淡淡的寂寞。
我對她笑了笑,說,我也沒有抱怨他,隻是,想到他這樣的人,做這樣的事情。不在我的想象啊。
金陵笑了笑,她說,薑生,你想過沒有,他一直在重複涼生給你做過的事情;涼生給你做水煮麵,他就給你做荷包蛋;涼生給你做紅燒肉,他就給你做雞湯。因為他比誰都了解你心裏的那些"忘不了"。可是,薑生,你不是小孩子了,你有沒有想過,一個男人如此焦慮的模仿著你忘不掉的那個人,他的心裏是多麽的難過。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他不想再痛苦地模仿下去,那麽,他必將會離開,義無反顧。無論曾經,他是如何用心良苦的愛過你!薑生,不要逼一個男人決絕。他們決絕時的表情,超過你想象的堅硬!
金陵的話,讓我愣住了。
我突然想起,大學的時候,我曾經看過一個故事,一個我喜歡的寫手寫過的故事。
故事裏的男子,也如天佑一樣,為了自己喜歡的女子,一直重複著做那個女子曾經深愛過的男子做過的事情。
故事的最終,是一場愛情無語的輪回。
他說,我給你煮他煮過的麵,給你放他曾經喜歡過的音樂,穿他曾經穿過的衣裳,我努力變成他。可是,親愛的,我若變成了他,那麽,我又是誰?
那麽,我又是誰?
我難過得閉上眼睛,金陵的手,很溫柔地落在我的眉心間,她說,薑生啊,你是我認識過的最聰明的女孩。從我高中時候,看到你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很聰明。所以,我希望,你能繼續用你的聰明為你爭取更大的快樂。天佑這樣的男子,一言九鼎的,他若說要為你找到涼生,必將是不遺餘力的去做到,除非……她咬了咬嘴唇,很艱難地說,除非,涼生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但是,我想,涼生這樣好的男孩子,上天也會庇佑他的!所以,薑生,你不要擔心,開開心心的過你的日子,開開心心的和天佑在一起,安安靜靜的等待涼生回來,好不好?
金陵的話,戳痛了我心裏的疤。
其實,我不害怕任何事情。我隻是擔心,獨自流浪在外的涼生,會不會遭遇我想象不到的傷害。
想到這裏,我的眼淚"呱唧"咂了下來。
北小武在一邊,哎呀了一聲,說,敢情薑生你還真得了抑鬱症了,這眼淚流得,比千兆光纖的網速還快!
十 要麽說,北小武的戰鬥力還是像在魏家坪時一樣彪悍
第二天,一大清早,程天佑準備接我出院。
北小武就拖著拖鞋,呱唧呱唧跑到我的病房裏,像報童一樣,揚著報紙衝我叫,說,哎呀,薑生,你代替蘇曼上頭條了!
啊?我驚呼了一聲。
程天佑搶過北小武手中的《燕南晨報》,看著上麵誇張的大標題"蘇曼情敵玉照大曝光"的字樣時,他的眉毛輕輕抖了一下,待他看到報道所配的圖片時,手指緊緊地捏住了報紙,骨節處泛出近似透明的青白。他恨恨地說了一句:該死的蘇曼!
我不知道他在說,誰該死。
但是該死得很,我看到相片上的我昏迷著,在程天佑的懷裏,他的臉上滿是憤怒和焦慮之色。這正是我昏迷的那天清晨。
所幸的是,我是圈外的人,不需要有多清白的身世來維持在娛樂圈的飯碗;但是最可氣的是這些報道,居然用了"程家大少最得寵的小情婦"這等字眼,讓我很是氣惱。更邪門的是報道裏還牽扯到四年前的一場事端,說我未曾成年便"賣身"於程天佑,隻為了在娛樂圈博出位,但是程天佑因為對我愛護有加,便取消了當初的承諾,並沒有將我送入娛樂圈這個大染缸,而是悄悄的金屋藏嬌!為了證明此消息的準確性,他們還拿出四年前我陪蘇曼去五湖星酒會時的相片,放在了版麵上。
我拉了拉正在怒火高燃的程天佑的衣袖,還沒開口。程天佑就一臉歉然地看著我,說,對不起,薑生,我沒保護好你!我真失敗!
我搖了搖頭,說,看著他憔悴的神色,還有他額頭上被北小武酒瓶砸成的傷,笑了笑,說,沒什麽的!隻是上麵的我有些難看哎,是個不稱職的"小情婦"。說到這裏,我又撇撇嘴,歎氣,說,天佑啊,情婦這個詞真難聽。如果他們換成"情人"也好啊。
其實,當時我還想說,換成"女朋友"最適合了,可是我沒有說,女朋友這三個字,在我和程天佑之間,變得異常敏感。
程天佑並沒有因為我同他開玩笑而臉色有所和緩,他眉心之中依舊有遮擋不住的怒氣。他低頭看了看我,沉思了一下,說,薑生,這樣吧,我先去處理一下這件事情。我讓司機過來接你好了!不要回小魚山的房子,先回我的住處。
我想了想說,嗯,我也覺得我們應該分開走,現在的我,感覺像萬眾矚目的"明星"了,緋聞多多啊!小魚山?我晚上再回去吧,我怕再遭圍堵。
程天佑正要通知司機過來接我,北小武很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說,怎麽啦,你們家豪華私家車就是氣派啊!敢情薑生坐我的QQ就很掉價啊?這還沒過你程家的門呢?你們夫妻倆就一起給我擺架子!
雖然,北小武說話的時候,語氣很衝,但是很顯然,程天佑愛極了"夫妻"這個詞,或者,他發現了,原來,他與我之間,是被所有人承認的。
所以,他的眼底蕩著一絲明快的笑,看了看在一邊臉紅的我,說,那老婆,我先走了,讓小武把你送回家先,你等我晚上回去,給你去做飯吃哦。
我當時可能光顧著因北小武的話臉紅去了,竟然沒有發現天佑的話,有什麽不妥。就像傻瓜一樣,點點頭,說,嗯,好的。
程天佑就順勢捏了捏我的臉,說,老婆真乖!
然後,他趁著我反應過來之前,以光一般的速度消失在我麵前。
當時的我和天佑,都沒有想到,在醫院外等待我的會是一場怎樣的狂風暴雨,會讓下麵的日子變得怎樣嘈雜。
北小武在我的身後,我們一起往他的那輛破QQ走去。他一邊看報紙一邊嘟噥,薑生啊,你說,金陵這妞也是吃這碗飯的,怎麽就沒見她像這些記者這麽無恥啊!你看看,把你寫成了什麽了!
我沒回頭看他。報紙上的事情,我知道,程天佑會去處理的,我沒有那通天的本領,這樣突發的事情,我毫無招架之力。
我突然很奇怪自己這樣的想法,但是想一想,或許,自從四年前,離開涼生之後,程天佑便成了我唯一可依靠的,從曾經的經濟,到如今的思想。
這難道就是金陵所說的,其實,我是喜歡天佑的。
就在這時,一群記者好像從地底上爬出來一樣,出現在毫無思想準備的我麵前。
我和天佑都以為,如果我們不一同出現,那麽這些記者肯定不會有什麽可報道的,肯定也不會對我們有所糾纏。但是,眼前的此種境況,說明了,我和程天佑,都錯了!
這時一精瘦的記者走上前來,說,請問,薑生小姐,你為什麽和程先生分開走,這是為了撇清什麽嗎?另外,薑生小姐,冒昧地問一下,你是因何住院的?
北小武一見那些記者如此如狼似虎的奔湧過來,他就走到我眼前,推開那些記者,說,你們都尊重一下病人好不好!
很顯然,那些記者並不關心我是不是病人,他們熱衷的隻是刺激的勁爆的、哪怕沒有多大新聞價值的消息。
這時一個胖胖的女記者擠到了我眼前,說,薑生小姐,既然尊重病人,請問,你有什麽要對正在病危的蘇曼小姐說的話嗎?關於對搶走她未婚夫的抱歉之言,有嗎?
如果不是怕我的話明天就登上報紙,我一定會翻著白眼,搶白這個胖記者一番,什麽未婚夫?程天佑什麽時候是她的未婚夫了?我需要搶嗎?我有那麽超高的戰鬥指數嗎?
但是,現在,我卻什麽也不能說,我隻有說,請你讓讓,我要回家!
是的,我要回家。這裏突來的紛亂,不是我能接受的。我以為,四年之後,回到這個昔日的城市,會是一個溫暖的家,但是,我沒有想到,還要麵對這麽多我預料不及的煩惱。
正當我沉浸在這種迷茫之中時,一個下巴尖尖的女記者擠到胖記者身邊,聲音中帶著極度的不屑,問我:
請問,薑生小姐,早年傳聞你為擠入演藝圈而賣身於程先生,近日又傳聞你為了拴住程先生而懷有身孕,但是遭遇程先生拒絕。那麽薑生小姐,請問,你這次的入院是來墮胎的嗎?
放你媽的狗屁!
我幾乎出離憤怒,羞辱和委屈籠罩了我的全身。正在我要如此爆發的時候,北小武已經捷足先登,心有靈犀一般罵出了我想說的話!
在如此的侮辱之下,我突然不想做淑女。
得抑鬱症又怎樣?得抑鬱症並不意味,我就像脆弱的玻璃娃娃,任人攻擊,隨時隨地破裂在別人的眼底。
此時北小武已經將那個尖下巴的女記者推到了一邊,他晃著拳頭,瞪眼看著她,說,你信不信,你再信口雌黃,爺爺我廢了你!
那個尖下巴的女記者很傲慢地回視著北小武,說,發問是我們記者的義務和權利!你們若不是做了什麽不見光的事情,如果這位薑生小姐,不是來墮胎的話,你們怎麽怕我們發問呢?你們純屬做賊心虛!不是嗎?
墮!墮!墮你媽個頭!北小武被這個尖下巴的女記者刻毒的話給徹底惹怒了,狠狠地一拳頭甩在她正在囂張地一張一合的嘴巴上。
血!
鮮紅的血!從這個女記者的鼻腔和嘴巴流出來。
周圍不知道誰喊了一句:打人啦!打女人啦!
這句話,讓整個包圍著的記者群沸騰起來,一部分人上前,與北小武推搡起來;另一部分人,趁勢將我包圍起來,將我與一直在保護我的北小武隔離開來。
我看著北小武在這圈人潮之中,無從脫身,心情無比焦躁。而耳邊卻響起了那些新一輪的尖刻的問題,他們進一步向我展示著娛樂記者鋒利無比的思維方式。
……
--請問,薑生小姐。程先生的率先離開,是不是與你身邊這位男士的出現有關?或者說,您墮掉的孩子,您自己也分不清是程先生的,還是這位男士的?
……
--薑生小姐,你身邊的這位與你有染的男士,難道就是傳聞之中與你有著特殊感情的同父異母的親哥哥嗎?
……
世界上,還有什麽問題能比最後一個更令人無地自容嗎?當時的我,已經徹底被他們這些畸形的問題給嚇傻了。他們用倫理的鋒利的刀,刺破了我薄弱的自尊。
這令我異常痛苦,卻不知如何還擊,眼前,一片無底的黑暗。我喃喃著,你們閃開,你們閃開。一邊扶著著層層人牆,試圖離開這些八卦到瘋狂的記者。
但是,他們卻是這樣冷漠地無視我近乎崩潰的情緒,依舊有不絕於耳的殘忍的問題拋向我,且不給我閃開任何離去的道路。
那一刻,我在那些閃爍的鏡頭前,表情麻木而空洞。
我不知道我傷害了誰,需要有這樣的報複施加在我的身上。
而此時,天佑,你在哪裏?哥哥,你又在哪裏?為什麽我找不到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
迷亂之中的我,看著迷亂的現場。
北小武最終被這些不可理喻的記者給徹底惹怒,徹底爆發了。幼年時,在魏家坪學習到的十八般武藝,齊齊上陣。咬、掐、捏、扯,全部派上了用場!
那個尖下巴的女記者最後從他身後死命地扯住他,死命撕扯北小武那玉樹臨風的耳朵,北小武吃疼得厲害,反手一把,將她摔在了地上--
女記者就立時昏迷了過去。她昏迷之前,還特意用雙手,將自己的頭發撕扯亂,在自己的胸口還抓了一把。可能比較滿意自己的傷殘程度,她才"含恨"地閉上了雙眼。
之後。
有人撥打了120和110,120帶走了尖下巴的女記者和她的幾位戰友。要麽說,北小武的戰鬥力還是像在魏家坪時一樣彪悍;110帶走了北小武,任憑我如何解釋,那些警察都認為北小武是強勢的一方,而且已經導致一人深度昏迷且極有可能死亡,兩人頭部重傷,四人輕度受傷。
警察自然不可能為難記者,他們還是對這些輿論的監督者報以敬畏的心理,誰都不願意有什麽不好的報道安置在自己的身上。
我愣愣地看著北小武被那些警察帶離,愣愣地呆在原地,迷茫而無助。
天空,還有飛鳥飛過,但是,我卻聽不到它們的聲音。
是不是,回到這個城市,是我一生最大的失誤?既然選擇了離開,就不應該再踏上回來的路。
十一 她是我的病人,我比任何人都知道我該為她做什麽。
啊,這不是我親愛的薑生嗎?
當這個故作溫柔,卻在疏離之中透著薄涼的聲音傳入我的耳蝸時,正在迷茫無助的我下意識地後退了一下。
怎麽?我有這麽可怕嗎?
輪椅之上,還是那張宛若天使一樣安靜的臉,烏黑的眼眸透著隱隱的藍色,水晶一樣清澈,頭發微微的長,有幾綹,漫過了他漂亮的眼睛,落在他挺秀的鼻梁上。太陽映照在他細瓷一般精致的皮膚上,有一種病態陰鬱的美。
程天恩!
突然之間,我大腦迅速地運轉,倒吸了一口冷氣之後,才明白,這一係列事情的發生,都是出自他的導演。
他看著我,嘴角彎出一個很迷人的弧,說,薑生,你不必這麽惡狠狠地看著我啊!難道我哥哥沒有教過你,女孩子還是溫柔一些,才好看。你看看,你現在的這個樣子,失魂落魄的,要是被那些記者給偷拍到了,上了報紙,傳到我爺爺那裏,估計,你與程天佑雙棲雙飛的美麗夢想可要泡湯了。我爺爺可是素來不喜歡沒有修養、不矜持的女孩子的!
為什麽?我痛苦地看著他,明明天佑說過,他親愛的弟弟已經懺悔了,為他曾經的年少無知給予我的傷害。可是,為什麽,這些傷害卻再一次在他的導演之下演繹在我周圍?
什麽"為什麽"啊?程天恩平靜地看著我,然後看看身邊的手下,恍然大悟狀,噢,我知道了,一定是天佑告訴你,我很悔恨自己四年前的行為對不對?
說完,他無限悲憫地看著我,仿佛看一個傻瓜一樣,他說,薑生啊,我確實很悔恨,我當初應該要他傷害涼生傷害得更徹底一些!為什麽隻是斷了他的手指啊?到後來還接上了;我應該讓程天佑再決絕一些,比如,斷了涼生的腦袋!這個,恐怕就是他知道了涼生是爺爺的外孫時,也無法將涼生帶到醫院了。哈哈哈哈,要是真這樣的話,多精彩啊!
這樣,薑生,你一輩子都不會再回來!那麽,程天佑就會後悔一輩子!一輩子都無法讓你回心轉意!就好像我吧,我一輩子都無法讓我那兩條截去的腿回心轉意!他就會一輩子都不快樂!就好像我一樣,一輩子都無法快樂!這才叫好兄弟!這才叫手足情深,有難同當,對不對,親愛的小薑生!
我看著程天恩像一個魔鬼一樣,麵不改色地說著這些讓人毛骨悚然的話,驚恐地喃喃道,你是個變態!你這個變態狂!
程天恩雙手扶著輪椅慢慢地靠近我,臉上帶著極其迷人的笑,他說,我心理變態?噢?還有更變態的,你還沒見過!如果你一輩子都不回來的話,我可能就不會這麽變態了。我會一直看著程天佑在等待你的日子裏痛苦!現在,你居然又回來了!他突然幸福死了!那麽,薑生,我要你和程天佑,為你們不應該得到的幸福而加倍痛苦!說完,他很溫柔地看了我一眼,眼睛裏閃過一絲冷漠而輕蔑的表情。
程天恩麵前,我無法躲藏。他的每一次出場,都像一個勝券在握的捕獵者,而我,就像是那個隨時會被他射殺的獵物。所以,他可以如此驕傲而得意地看著我,麵帶悲憫和可憐。
隻是,北小武,卻無端又陷入這場陰謀,我突然無比的難過。我曾經無意的傷害過他,也傷害過小九。可是,每當事情的波瀾過去之後,他總仍會原諒我,仍然像最親密的朋友一樣,站在我的身邊。
可是,我卻又要給他帶來新的傷害。
我該怎麽辦?怎麽辦?
他已經被帶進派出所,也不知道會有怎樣的事情發生。想到這裏,我打算抽身離開,不再與程天恩糾纏。
但是,他卻飛速地移動輪椅,擋住了我的路。
閃開!你這個變態!我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他的身體微微一傾,風,吹開他額前的碎發,露出他光潔的額頭。他冷冷地看著我,笑,沉吟著,變態?恐怕,你不久,就會哀求我這個變態吧!別忘了,你的好朋友北小武可是在派出所裏……而且,林綠已經昏迷了哦。
林綠?我遲疑地看著程天恩。
是噢,林綠,就是北小武打昏的那個女記者哦,她已經昏迷在醫院裏了。如果,萬一,她,一個不小心,死掉了的話……程天恩說到這裏,很是意味深長地微笑著,看著我,說後麵的話時,他的語氣是那樣的一字一句。金色的陽光照耀在他精致無比的麵容上,讓他看起來,像一個隨時可以張開翅膀飛回天堂的天使一樣。
你什麽意思?我吃驚地看著這個有著天使麵容卻仿佛被魔鬼附體了一樣的男子。
我,什麽意思?程天恩搖了搖腦袋,歎息,說,我到底是什麽意思,我也沒有想好。但是,薑生,難道你還沒有想好嗎?哦,我忘記了,你還有一個神通廣大的程天佑,你不必求我,即使林綠死了,北小武也不會被判無期徒刑啊或者死刑啊。你的程天佑多麽神通廣大!寧信他都可以費盡心思打通關係,死緩改有期,有期改監外執行!區區一個北小武的事情,又算什麽?哎呀,這次,我可真是失算了!走錯了棋了!
說完這話的時候,程天恩一臉惋惜的表情,看著我。清涼的眼睛裏流淌著一絲得意的表情,他甩出了"寧信"兩個字,甩出了"程天佑千辛萬苦救出了他的初戀情人寧信這件事情",他知道這是多大的一顆炸彈!炸在我的耳邊!炸在我的心裏!
薑生,怎麽了?你在難過嗎?像程天佑這樣的男子,難道你還期望他隻對你一個人好嗎?不過,你倒是可以考慮一下我這個瘸子,我可是會對你專心的好的!說完,他轉動輪椅靠近我,伸出纖長的手指,用力抬起我的下巴,眼睛裏飄忽著鬼魅的氣息,他說,薑生,你不妨考慮和我在一起,我會好好對你的!至少不會像程天佑這麽背著你,再為另一個女人牽腸掛肚萬死不辭的!
為什麽?
為什麽天恩的話會令我這樣難過?
為什麽"程天佑""寧信"這兩個名字會像針一樣紮在我的心裏?
為什麽他救出了寧信,卻沒有告訴過我?真的如同天恩所說的那樣,還有另一個叫寧信的女子可以如此讓他牽腸掛肚萬死不辭嗎?
那我呢?對我的這種種的好,又是什麽呢?一種習慣?一份憐憫?他的濫情?
哦,原來是忘不掉舊日的心頭好,所以,才會在那天早晨對我凶,對我說"我當然要放開你!你就繼續你亂倫的戀愛去吧!你這個不可救贖的笨蛋"這樣的話。原來,他已經決定要放棄我了。
那麽,那麽,為什麽剛剛我還記得他是那樣微笑著,對我說"那老婆,我先走了……你等我晚上回去,給你做飯吃哦"。是我記錯了嗎?是一種假象嗎?
眼淚,不再在我的控製下,掉落了。
我的淚水落在程天恩的手背上,他微微遲疑了一下,眼睛裏飄過一種很玄妙的柔軟和不忍,但是,轉瞬間,目光又恢複了先前的堅硬。
他輕輕抬手,擦掉我腮邊的眼淚,歎氣,薑生,你哭了。這可是我第二次見你哭。第一次是因為涼生的手指,第二次是因為天佑。看樣子,你是愛上我哥哥了。可惜啊,他並不值得你去喜歡!你若是選擇喜歡我,我可以馬上讓林綠從醫院裏爬起來,馬上去派出所合作一下,讓北小武順順利利地回到你身邊……
你這個瘋子,你閃開!我無力地推開他,自己卻坐倒在地,頭發淩亂。
程天恩在輪椅上,冷冷地看著我。這一刻,陽光照在他身上,都泛不起任何的溫度和光亮,他的影子就在陽光之下,慢慢地將我的身體籠罩。
陸醫生,你看,前麵那個披頭散發的是不是你昨天的病人啊!媽呀,你看她這個樣子,不是抑鬱症轉發成精神病了吧!變態男柯小柔的聲音突然響起。
這時,一雙無比溫暖的大手出現在我眼前,將我拉起,緊緊地擁在懷裏。他的指尖帶著春風一樣的氣息,輕輕撥開我淩亂的頭發,眼睛如同春水一樣,凝視著我,說,薑生,你還好吧?程先生呢?發生什麽事情了?
我茫然地看著前方,似乎天佑正圍著圍兜,拿著鍋鏟衝我微笑。我對陸文雋說,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陸文雋看了看柯小柔一眼,說,你把這個報表替我交上去,我帶她回家,她的情緒很不穩定。
你不能帶她走!她是我的!在旁邊一直不語的程天恩突然開口了,眸子裏閃過一絲冰冷的光。
陸文雋看了程天恩一眼,嘴角蕩開淡淡的笑意,說,她是我的病人,我比任何人都知道我該為她做什麽!說完,一把將我橫抱起來,走向停車場。
程天恩的手下四下包圍過來,但是陸文雋依舊沒有停下步子。他斜視了程天恩一眼說,別忘了,這是在陽光下!
程天恩示意手下退下,轉動輪椅上前,看了這個如同春天一樣的男子一眼,笑:你有種!我讓你走!
說完,他輕輕撩起我的一綹頭發,輕輕摩挲在掌心,說,薑生啊,回去好好休息吧!千萬不要因為寧信被救的事情回去責問我哥哥啊,他會覺得你是小心眼的,覺得你惡毒的想讓寧信死去的!說完,他就極其得意地笑。
陸文雋回視了程天恩一眼,眼神如平靜無瀾的湖水,一言不發地將我從天恩身邊抱走,堅定而有力。
陽光撒在他清澈明淨的臉上,我在他的懷裏,指尖微微蜷起,輕輕握住他的襯衫。如同一個小小的女孩,在緊張驚恐時,握住大人的衣角一樣。
那一刻,我像是一個迷路的小孩,緊緊偎依在這個陌生的懷抱裏。沒有誰,能給我比這個男子還多的溫暖。
他低頭,眉眼間是一片和煦的溫柔和憐憫,他說,薑生,別怕!我們很快就會回家!
薑生:
自從四年前的那個噩夢一般的夏天之後,你失去了記憶。我便再也沒有剪短過一寸頭發。它們長啊長,長過了我的腰際。
哥哥,我一直都在等待著你回來,等待著你,像那年春遊的時候,為我齊一個醜醜的短發。
程天佑:
很久很久之前,有一隻小豬迷路了,它坐在路邊哭。
我想把它帶回家,給它蓋個大房子,為它遮擋風雨;我想給每天都給它煮好吃的,把它養得白白胖胖的;我想保護它一輩子,讓它永遠開開心心的,沒有憂愁,再不哭泣。
我發誓,永遠陪著它,永遠牽著它的小豬蹄,決不讓它迷失在任何的路口!
我想為它也變成一隻大豬,永遠同它在一起。如果有屠夫對它舉起刀,那麽就讓我擋到它前麵,隻要能保護它,我願意交付我的性命。
那麽,別傻愣著聽故事了,我親愛的薑生。
如果你就是那隻小豬,你願不願意愛上我,並讓我一生都保護你?
十二 他是你最親的人,但卻不應該成為你最愛的人!
那一天,陸文雋將我從天恩那個魔鬼身邊帶離。
車上,他問我,薑生,你的家在哪裏?我送你回去。或者,我可以通知程先生,讓他過來接你!
我搖了搖頭,汽車的後視鏡中,是我迷茫的眼睛,我咬了咬幹裂的嘴唇,對陸文雋說,他很忙,估計已經把我忘記了吧。我沒有家,哦,我有個花店,你可以將我送到那裏去。我不回家的話,冬菇會不會餓傻了呢?還有,我要給金陵打電話,我要她想想辦法,為北小武說說話啊!
可能是我語無倫次的話,讓陸文雋感覺我的心理狀態極其低靡。所以,他也不再同我提"回家"和"程先生"。
車一直在行駛,而我,也一直呆呆地看著車窗外。在車水馬龍的公路上,我突然又產生了很久之前那種可怕的錯覺--一輛白色的林肯,從陸文雋的車邊開過,車上的男子,是那麽眉目分明的容顏,精致的五官之上,蒙著淡淡的憂傷。
陸文雋的車還在疾馳,而我,仿佛被那張熟悉的容顏蠱惑了一樣,竟然要推開車門,下去--涼生!千真萬確的是涼生啊!
陸文雋被我這異常的舉動給嚇壞了,他飛快地將車斜靠向路邊,迅速踩了刹車!就這樣,那輛白色的林肯,再次從我視線中消失。
我推開車門的手,被陸文雋返身緊緊捉住!他說,你知道不知道,剛才你多危險?
我迷茫地看著他,我說,我看到涼生了,我看到我哥哥了。我要去找他!你快開車啊!我要找他!
涼生?陸文雋遲疑地看著我,春水一般的眼睛中泛起一層淡淡的波光。他沉吟了一下,說,就是四年前,程家老先生程方正剛剛找回卻又走失了的外孫?
陸文雋的話,將我從迷離之中拉回到現實。又是幻覺嗎?剛才的那一切,那輛白色的林肯,那張熟悉的容顏?我仰臉,看著陸文雋,不清楚,為什麽他居然知道得這麽詳細。
陸文雋看到我的眼神漸漸恢複了光彩,淡淡一笑,說,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為,四年前,我曾經見證了他的病情。
你是他的醫生?我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的男子。突然之間,我發現,我和陸文雋之間,居然有了這層淵源。我們都曾經是和涼生有所關聯的人。
可以這麽說吧。陸文雋看著我,淡淡地說。
當時的我,多麽想他能多告訴我一些,關於涼生走失前的一些事情啊,比如他的病情,比如,他有沒有記起過"薑生"這個名字……總之,所有與他相關的事情,我都是那麽想知道。就在這一瞬間,我突然認可了陸文雋是我的心理醫生這個事實,突然之間,對他產生了無限的依賴和信任。僅僅是因為,他曾經是與涼生相關的人。
是不是很可笑的推理--A是我們關心的人,但是最終離開了我們;我們就企圖從與A曾經相關過的人B身上,重溫A曾經留給我們的美好。曾經對於A的信任,也會轉移到B身上。
我的眼淚突然在陸文雋麵前,毫無掩飾地流了下來,我說,他對我來說,很重要。
我知道。陸文雋的回答沒有遲疑,幹淨利落。
我抬頭,看著眼前的這個春風旭日一樣的男子,心理醫生這個職業的敏感,讓他總是很銳利地探測到對方的心事。
陸文雋看著我,說,催眠之時,你的夢境已經將你的心事全部告訴了我。所以,你不必這麽好奇地看著我,雖然我不曾親身經曆過你的曾經。但是,根據你的夢境,我知道你的心事,也知道你同周遭人的關係。北小武是你曾經極其無意傷害過的人,所以,在你的夢裏,他扮演的是武大郎的角色,化身為"潘金蓮"的你所傷害的人!而程天佑,曾經給過你傷害,也給過涼生傷害。所以,盡管現實生活之中,他對你寵愛之至,但是,卻仍然留給了你很大的陰影,這讓你在睡夢之中都無法擺脫。所以,你夢到了他是武鬆,是那個會對你和涼生舉起屠刀的人!
最後,是涼生。他是你最親的人,但卻不應該成為你最愛的人!所以,你時時刻刻處於這種矛盾而焦慮的心理之中。兄妹之間的感情,稍有偏頗,便會遭遇世俗的忌諱,你和涼生自然也不會幸免。所以,你背負著這樣深重的罪惡感。即使是回到夢裏,你和他的關係,仍然被你潛意識定義為"潘金蓮"和"西門慶"那樣令人不齒的感情!
陸文雋說的這些話,擲地有聲。說完之後,他抬眼,淡淡地看著我。眼神之中,有憐憫,有同情,也有無奈。
我深深地低下了頭,眼淚不住地流。有些心事,總是這麽不堪一擊。更何況,麵對的是自己的心理醫生。
陸文雋看著我,輕輕摩挲著我的頭發,眼神裏透出無比的光亮,說,傻姑娘,相信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一定會讓你好起來的!
陸文雋的話,就好像那些鎮定神經的藥物一樣,讓我突然變得踏實起來。
突然之間,有這麽一個人,與你沒有利害關係,卻可以無私地分擔你的心事。在這一刻,我的心,對這個陌生男子萌生了最初的信任。
十三 還有誰,能像你,如此的將我放在心上?
在陸文雋的陪伴下,中午的時候,我的情緒漸漸穩定起來。
我反複的猶豫著,要不要跟程天佑說,關於北小武的事情。無可否認,天恩所說的,關於天佑費盡心力救出寧信的事情,讓我突然心疼了。
我不該心痛的,更不該去責問程天佑。就像天恩所說,除非我本心是希望這個玲瓏而善良的女子死去。這是多麽惡毒的詛咒,我是怎樣敢去想。
我難過的,隻是,他從來沒有告訴過我,而我卻傻乎乎地蒙在鼓裏,滿心內疚地想著這個遭遇不幸的女子。更難過的是,或許,一切真的如天恩所說,天佑放不下他與寧信最初的感情。我也明白了,為什麽程天佑在醫院的時候,接到電話,會那麽快的離開。是因為在這個城市的另一個地點,還有另一個女子,需要他的關懷!
最純真的年齡,愛過的最純真的人,又有誰舍得忘記呢?想到這裏,我的心就酸澀滿滿的,還有糾結不清的怨恨在裏麵。
我最終沒有給程天佑打電話,而且,因為怨恨,故意將天佑的手機號碼設置成了"拒接來電"。想到他找不到我著急的樣子,我竟有種報複的快感。
原來,我居然這麽變態?隻是,他會著急嗎?
後來,我給金陵打電話,急巴巴地告訴她,北小武被抓進派出所裏了!然後,我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金陵。我說,奶奶的,我倒了八輩子黴!招惹上程天恩這麽一個魔鬼!我說,金陵,你還是早對他死心吧!我都快被他逼瘋了。
金陵聽完後,她猶豫了一下,似乎很小聲地為天恩辯解著,說,其實他以前不是這樣的。後來聲音又變得緊緊地說,薑生,天恩他確實已經變了,但是你要冷靜一下!不要中了他的圈套!很明顯,他在用寧信的事情離間你和天佑的!我不知道寧信出來了!未央也從來沒有跟我提起過!很顯然,天佑不想別人知道。其中原因,可能是怕你知道!他是怕你傷心,未必像天恩說的那樣,他和寧信糾纏不清的!有些時候,你得相信愛你的男子的人品的!另外,你千萬不要風風火火地去質問程天佑啊!難道你質問他為什麽要救寧信嗎?你這樣的話,程天佑絕對會錯誤的理解你的意思是,你寧願寧信死的!這太混蛋的事情了,你千萬不要被天恩給蠱惑了啊!
相信他的人品?我靠,他往我房子裏裝攝像頭偷窺,他有個屁人品!看到金陵為天恩辯解完了,又為天佑辯解,我的心有些氣惱,上麵的話差一點衝口而出!
金陵見我沉默,就說,那我順道去派出所看看,就說是采訪任務好了,希望能看到北小武,薑生,你不要難過!林綠的事情……說到這裏,她猶豫了一下,才說,我會去找程天恩的!
陸文雋在一邊,看到我和金陵通話時為北小武揪心的樣子,說,我可以讓柯小柔幫你們一下的,他在派出所有熟人的,經常去保釋他的一個小姐妹。
我一邊接受金陵在電話裏的寬慰,一邊接受陸文雋在眼前的寬慰。心想,你們就雙管齊下吧!對付程天恩這個妖孽,怎麽可以掉以輕心啊。
掛斷金陵的電話後,這時,一個陌生的號碼跳蕩在我的手機上,我當時,並不知道機智的北小武在被抓入派出所之後,會在手機被沒收前,偷偷將所有未接來電轉移到我的手機上。直到接起電話,聽到那個有點孩子氣卻故意裝大人的張狂的聲音:北小武,你個死豬頭!死哪裏去啦!說好中午來接我,你現在死在哪個女人的被窩裏!我要閹了你!
這話嚇得我一激靈,我直接說,姐姐,我就是想被你閹,你也沒法閹啊!
對方,先是沉默一秒,後麵就是嘰哩哇啦的罵聲:你這個小蕩婦是誰?你把北小武給奸殺了嗎?為什麽他不接電話!一二三,不接電話的話,你八寶奶奶去燒了你的雞窩!你這個蕩婦!淫婦!你這個奇淫合歡散……
好歹我也是見過世麵的人,否則早已經被這個女孩雜七雜八的話給罵散架了。我招誰惹誰了!奶奶的,如果不是看在北小武被我害進派出所,而這個小姑娘又是他的新歡八寶七劍六神係列,我也早跳牆和她對罵了。
而且,我怎麽也沒有想到,我居然和傳說中的八寶,是在這麽激烈的開場白下相遇的。
神奇的人,果真要神奇地對待。
八寶見我沉默了,突然可能意識到什麽了,問,你到底是誰?然後自言自語地喃喃,難道你是小九?別人的話,北小武不會將私人電話放到別人那裏的,你難道真的是小九?你為什麽要死回來?你不是不回來了嗎!那北小武是我的,你要跟我搶,我一定讓你休克!
要麽說,雖然我得了抑鬱症,而且程天佑的事情也加深了我的抑鬱,但是我並沒有因此而智力低下,尤其是在別人攻擊小九的時候,我更無法智力低下,那句話怎麽說著來,你可以侮辱我,但是絕對不能侮辱我的朋友!
我恨恨地說,你就是那個替補八寶啊?人家小九不要的東西你當寶啊!你別說,要是小九真的在的話,別說你一個八寶,你就是一萬個八寶,她也絕對會將你熬成粥,做成鍋巴,爆成爆米花!說完這話,我覺得很對不起北小武,怎麽能說他是"小九不要的東西"呢。
八寶愣了一下,說,我操!你哪位?小九是你媽啊,你這麽維護她!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如果北小武在這裏的話,我一定將電話甩給他,我說,我是你二大爺!
隨後,我又突然很惡毒地想,這個八寶不是一直當北小武是寶嗎?我幹脆就刺激一下她好了,我說北小武被抓進警察局了!你就等著收屍吧!說完,我獰笑三聲,仿佛自己是程天恩,奸計得逞的模樣!
八寶那端的電話呱唧一聲掛了!
陸文雋看著我這一反常態的獰笑,嚇了一跳。估計他往日裏見我都是弱不禁風的淑女形象,沒想到我突然暴變成這副小太妹的形象。他遲疑了一下,說,薑生,你的那個八寶,是哪個八寶啊?
我說,我也不知道是哪個八寶,但是她會說"我操"!說完這句我的臉紅得不行了,我和小九想當年橫行一方的時候,最過的不過是說一句,我靠!結果這個小妹妹,聲音還嫩得不過十五六歲,居然說這樣的話,搶光了我和小九的所有風頭。
陸文雋顯然也被我的話給噎住了,今天真是好運氣,他既看到了我脆弱無依的一麵,又看到了我豪氣衝天的一麵。他說,薑生,聽你的語氣來說,這個八寶極有可能是柯小柔暗戀的那個小姐妹八寶啊!
陸文雋的話,先是嚇了我一跳,但是我又想,應該是吧,總不可能天下所有的叫八寶的女孩都喜歡說"我操"這個詞眼吧,這些極品的特質應該都集中在這個尤物身上了。
突然間,我想起了變態男柯小柔。怪不得他會長了一副"小受"的模樣,原來他還真是天生的被虐狂,居然會喜歡八寶這樣極品的女孩!
等等,陸文雋剛剛說,柯小柔在派出所有熟人,經常去保釋一個小姐妹。那麽這個小姐妹就是他暗戀的八寶。哦,怪不得啊,北小武總是不肯講如何與八寶認識的,原來,這個八寶身上有很多不光彩啊。
突然,手機鈴聲大作。
八寶的聲音再次傳來,她說,原來,北小武果真被你害得進入派出所了!你知不知道派出所就是狼窩啊!你這個混蛋!我要殺了你!
後來,我才知道,八寶為什麽會這麽說。因為她一聽我說北小武在派出所,就給柯小柔打電話,打算查證一下。反正方圓百裏地,天下派出所是一家。而柯小柔這個變態男恰好今天早晨隱隱約約見證了關於此事的一些場景。就這樣,他將這缺胳膊短腿的消息反饋給了八寶,所以,八寶怒氣衝衝地來向我問罪!
我剛要開口回敬這個不可理喻的八寶,八寶已經將電話掛斷。
不久,柯小柔給陸文雋打來電話,問道:頭兒,你現在跟你的病人在哪裏啊?下午還回來不?
陸文雋說,我陪她在米洛斯吃冰激淩……他的話還沒說完,柯小柔的電話也已經掛斷了。陸文雋很迷茫地看了看手機,又看了看我,最後對我說,抱歉,我先去一下洗手間。
我心想,怪不得變態男柯小柔會喜歡變態的八寶呢,原來兩個人還是有共同的特征的,比如這一個:都喜歡莫名其妙的掛斷別人的電話。
想完了這兩個怪物男女,我又開始擔心北小武,會不會真的像八寶說的那樣,進入"狼窩"啊。想到這裏,我的心就開始糾結起來。
沒待我為北小武糾結多久,一件更糾結的事情就發生了--隻見一個閃電一樣的影子--"biu"一下--竄到了我眼前,我尚未定睛看清來者是何方神聖,手邊的冰激淩就像是得道成仙一樣騰空而起,"bia"飛在了我的臉上,冰涼一片,順著我的眼睛眉毛掉落,流到了頸項上。
這時,我才看到一個十六七歲,濃妝豔抹的小姑娘雙手叉腰站在我的眼前,手裏還拎著剛才盛冰激淩的水晶盤子,她伸著圓鼓鼓的手指著我的鼻子叫囂,我操!那北小武這孫子就是為了護你這個狐狸精跟別人群毆啊!你也配?!你要是再跟北小武眉來眼去的話,你八寶奶奶廢了你這蕩婦!
我先是懵了,為這突來的橫禍。滿世界隻有四年前的未央曾經給過我如此"待遇",那是因為涼生,我無從躲避!
直到這個潑了我一臉冰激淋的女孩子開口,我才知道,她,就是傳說中的八寶。
我用力抹了抹臉上的冰激淋,滿心羞惱,想當年你薑生姑奶奶和你小九姨奶奶橫行江湖的時候,估計這混蛋還在抹鼻涕梳羊角辮吧!想到這裏,我幾乎要跳到桌子上,我說,你他媽的是不是有病!你他媽的才是蕩婦……
可是,沒等我話說完,也沒等我跳上桌子,八寶揮手又是一把,把我給打了下來--這女孩一涉及到北小武,戰鬥指數果真就不是一般的彪悍,她橫著畫了藍色眼影的眼,將盛冰激淩的水晶盤子像扔飛鏢一樣扔在了我的腦門上--一陣劇烈的痛,我的腦袋我的臉在經曆了冰激淋的冰涼洗禮之後,又被溫熱的鮮血給包圍了。
紅色的溫熱的血,交織在白色的冰涼的冰激淩上,我的視線也變得血紅起來。感覺我的腦門之上碎了一個如同這個水晶圓盤一樣的大窟窿。所以,雖然我滿心暴怒,想要將這個莫名其妙的八寶給狂蹂躪一頓,我也沒有了這個能力。
劇烈的疼痛和暈血症夾攻之下,我空空地向這個女孩子伸出了手,卻永遠觸不到她臉上。這時,陸文雋從遠處看到這一幕時,匆忙地跑了過來,狠狠地一把推開了旁邊的八寶,焦灼地抱住了我,一邊用餐巾紙為我擦拭血跡,一邊焦急地喊我的名字,薑生,薑生。
而我,已經軟軟地倒在了他的懷裏,昏了過去。在昏迷的那一刹那,我想起了涼生,想起了很多年前舊日街道上那件傷心的往事……
……涼生在昏迷前,有氣無力地指了指我,對北小武說,拉開薑生,她暈血。說完這句話,他才安心的昏死過去……
--當時的我因為涼生有了未央做女朋友,而北小武被小九借口喜歡涼生給拋棄了。所以,我們倆個,同病相憐的人,就廝混在一起,每天在城市的街道的牆壁上塗鴉。
很多次,我們被城管追得無路可逃,都是涼生意外出現,為我們解圍。可是,北小武並不感謝涼生,他看涼生的眼睛冰冷得可怕。他指著涼生,是薑生要跟著我的,是她要喜歡我的,我可沒有求他!
涼生就狠狠地把北小武壓在牆上,他說,北小武,你不能欺負薑生!
北小武就衝我笑,薑生,你看,是我和你談戀愛,還是咱仨談戀愛啊。
路上的行人不停地指指點點,我羞愧難當,衝涼生吼,我說,涼生,你滾!你滾啊!
涼生憂傷地望著我,並沒有放開北小武。
他的眼神是這樣的讓我心疼,我閉上眼睛,狠狠將書包扣在他頭上--我忘記了,書包裏有飯盒!裏麵是涼生給我準備的午飯,他遞給我的時候,還特別關心的囑咐我,薑生,要多吃啊,餓瘦了,涼生會心疼的。
而此時,這飯盒恰好重重地被我甩在了涼生頭上,鮮血順著額角急急滲出,米飯肉汁散在他頭上,和血液交織在一起。涼生有氣無力地指了指我,對北小武說,拉開薑生,她暈血!說完這話,他才安心的昏過去……
而如今,親愛的哥哥,還有誰,能像你,如此的將我放在心上?
合上眼睛的那一刻,眼角溢出了一滴眼淚,久久地,如花一樣盛開在我的眼角。
十四 我不想回家,但是,我想要一個可以哭泣的肩膀
奶奶的。
我活該今年撞災星!我一邊在痛苦的昏迷中掙紮著,一邊在想,我這腦袋要是放到美國去,估計當年的911事件,那飛機撞的不是世貿大廈,而是撞在一個叫薑生的中國籍華人的腦袋上了。
唉,估計哈雷彗星撞地球也撞不出我腦袋上這麽大的坑啊。八寶啊,難道你就是傳說中的"薑生的如花美貌"終結者?
還有啊,我們家裏的那隻冬菇少爺,估計已經餓得要跳牆自殺了吧。我對冬菇確實是情深意重的,在我昏迷成這個樣子時,連穿越我都不穿越了,反而去惦記它。
唉。
在我醒來的時候,再次看到這雪白雪白的牆。
不用考慮,我也知道,除了醫院,還是醫院!
看樣子,今年,我真是為祖國的醫療事業的創匯做出了卓越的貢獻--先是因為追逐一輛白色林肯,被一輛小甲殼蟲給撞進了醫院;再是被失眠和程天佑給"折磨"到抑鬱進醫院;今天最慘,被這麽一個天外飛仙式的八寶奶奶給一水晶盤子砸進了醫院……
陸文雋站在我的床前,身上穿著白色大褂,眉心之中,淡淡的隱憂之色,讓人頓覺心生寧靜。他見我醒來,俯身,低頭,柔聲地說,薑生,你還疼嗎?
當然疼了,要不,你腦門上被砸了這麽大的一個坑試試。清醒之後,腦門傳來的痛疼讓我幾乎要掉眼淚。
突然,身邊響起了嚎啕大哭。我一看,天啊!居然是八寶!嚇得我差點跌下病床。
她該不是覺得禍害我禍害得不夠,感覺給我腦袋上砸一個坑砸得太少,所以跟進醫院,要將我砸得全身是坑,完成這一係列配套設施,她才滿意吧?
可是這姑娘卻哭得跟失去了親人一樣,她看我醒來,哭得更厲害,一邊哭,一邊抽泣,說,薑生姐姐,我沒想到是你。你是小武哥哥的好朋友,要是我知道是你的話,我怎麽也不會這麽禍害你,說那麽多丟臉的話!都怪柯小柔這個白癡,他光跟我說,北小武為了一個女人怎樣怎樣了……也沒說那個女人的名字是薑生……
八寶邊抽泣邊用手揉眼睛,藍色的眼影混著眼淚暈在她十六七歲稚嫩的臉上,然後,配上她微微嬰兒肥的身材,看得我直想伸直了腿將她踹回四川臥龍保護區去。
我看她莫名其妙地哭成那樣,心想,奶奶的,好像該哭的是我吧?我這麽無辜地被你一鐵蹄踩進了醫院,我都沒哭成這個樣子,你也太裝腔作勢了吧?
八寶見我不理她,繼續哭,她說,當時,我讓柯小柔問你們在哪裏?他這傻瓜竟然還沒有告訴過我你叫什麽。所以,我就風風火火跑到米羅斯,做了那樣的事情。小武哥哥是個重朋友的人,對薑生姐姐更重視的。我八寶也是個重朋友的人!但是我真沒想到是薑生姐姐的,我光顧著去吃醋去了!我八寶從十三歲就在外麵混了,真的對朋友是很義氣,真的不是那種會掐朋友的人!
你當然不是那種掐朋友的人啦,你是砸好不好,你能把我"掐"成一個坑嗎?你當然不會,你是把我"砸"成坑的好不好!
我不是壞人,不是不肯原諒人的人,隻是,我就這麽不明不白挨了她的一頓暴打,憤怒得想還手時卻被她給砸昏了。而現在醒來了,看到了她,真的想揪過來扔下醫院的十八樓,可是正當我試圖伸魔爪報複回來的時候,這女主角又哭哭啼啼地跟我說,誤會一場!
八寶可能確實是個好小孩,畢竟十六七歲的孩子。她見我還是冷著臉,就上前,一把抱住了我剛剛被她砸成盆地的腦袋,歇斯底裏地哭。可能她很害怕我跟北小武說這件事情,然後北小武從此不再理睬她。就像她說的那樣,北小武是個很重視朋友的人。而且,鬼都能看出來,雖然她說話的時候,對北小武一副凶巴巴的模樣,但是,確實是栽在了對北小武的喜歡中,而且是主動的那一方。
可是,我親愛的八寶奶奶,你再主動,也不要再對著我這顆可憐的盆地腦袋主動了,你將你薑生姐姐的傷口給勒得疼死了--我真沒想到這個十六七歲的小孩居然發育得這麽好,那胸部一包圍過來,正好將我腦門上那個剛被她砸出的坑給填滿了。
我左手在被窩裏,狠狠按住自己本來剛見到她在自己對麵時想扇在她臉上的右手,忍受著八寶這撲麵而來的擁抱和哭泣給我的傷口帶來的疼痛。
哎,這滋味,真奶奶的不好受!老天,你趕緊賜給我一個人吧!讓我先將他暴打致死,然後扶著棺材給他哭喪!說我是無心的,我不是故意的!我為朋友是兩肋插刀的!然後一邊哭一邊往他的屍體上插刀!
八寶最後被陸文雋給拉出了門,他對八寶說,別哭了。去找柯小柔吧。薑生需要休息的,她受傷了。
八寶哭得紅眼睛加藍眼圈,說,那薑生姐姐,你要原諒我啊!我不想小武哥哥討厭我的。說完,眼淚巴巴的往下掉。
我有氣無力地扶著我的盆地腦袋,強顏歡笑道:沒事啦,都過去啦,你趕緊回去吧!其實,我是害怕,八寶繼續抱著我,不僅會用左邊胸部將我的盆地腦袋填成平原,她右邊胸部會直接在我腦袋上壓出第二個盆地來!
八寶哭哭啼啼地走了,走的時候,她說,姐姐,我去找柯小柔為小武哥哥想辦法去了!
她剛走,我就咧著嘴巴大哭起來--疼!真的疼!本來傷口就疼,讓八寶這個禍害一抱一折騰,更疼!而且,我本來多委屈啊,多想在她的小臉上甩一個耳光平衡一下我的委屈啊,卻被她一句誤會給抹去了!硬生生地將仇人逼成了親姐妹,我成了她親愛的薑生姐姐,在她賞了我劈頭蓋臉的水晶盤子冰激淩之後!
疼痛加委屈,眼淚迷蒙之中,我又想起了程天恩這個魔鬼,想起了北小武,想起了程天佑背著我竭盡全力救下寧信。所有的事情糾結到一起,糾結得我的腸子都要斷了。所以,我哭得是昏天黑地。
什麽世道啊!這麽莫名其妙!
陸文雋被我這沒有由來的嚎啕給嚇了一跳。他看著我,安慰也不知從何安慰。隻能靜靜地看著我,任我流眼淚。
最後,他俯下身來,輕輕地抬手,給我擦眼淚。
一滴。
一行。
全部的淚水落在他的手上,有的,蒸發;有的,滲入了他的皮膚。
他說,薑生,別難過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涼生會很好。北小武也會很好。而你,更應該會很好!
說這話的時候,他無限哀憐的看著我,眼睛微微的濕潤,如同驚鴻之波一樣。細長有力的手指落入我的發間,輕輕地摩梭著,就像安慰一個孩子一樣。他的臉距我很近,眼裏的真誠和心疼全部一覽無餘,他說,薑生,你要相信我!我已經聯係程先生了,他很快就來接你回家!
我流著眼淚看著陸文雋,一邊抽泣,一邊說,我不想回家,但是,我想要一個可以哭泣的肩膀。
說這話的時候,我隻是像一個尋求安慰的孩子。
陸文雋微微遲疑了一下,然後坐在我的身邊。我的腦袋輕輕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眼淚,嘩嘩的落下。
門,重重的開了。
重重的,還有門外,那個眼如冷冰一般的男子,落在我身上的眼神!
十五 他總是有這麽一種神奇的力量,讓人如同仰望天神一樣
陸文雋很從容地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說,薑生,別抹眼淚了。程先生來看你了。我先走了。
程天佑冷冷地看了陸文雋一眼,眼睛中,仿佛藏著細細的、綿密的針一樣,閃爍著幽冷的光。陸文雋從他身邊離開時,側臉看了他一眼,兩個人的眼光交匯在一起。隻是,一個咄咄逼人,一個雲淡風輕。
程天佑斜著眼睛,一字一句地、摻雜著鼻音,說,陸醫生,你可走好啊!
陸文雋的背微微一僵,回頭,眉心很深的皺著,語氣謙和卻流露著深深地譏諷,說,很抱歉,沒有照顧好薑生!隻是,程先生,你接她出院的時候,人去了哪裏?讓我的病人遭遇這麽多事端!
噢?你的病人?程天佑冷冷地看了陸文雋一眼,說,那麽,我告訴你,從現在開始,她不再是你的病人了!說完,沒有等待陸文雋的回應,走到了我身邊。
陸文雋也回望了他一眼,眼神裏飄忽著淡淡的無奈,仿佛是提醒一般,說,程先生,這不是你說了算的事情!就是為了我舊日的病人涼生,我也一定要治療好薑生。以前,遺憾的是,我沒有為那個男孩做太多,但是,我一定會將我所欠缺給他的用心,給薑生,好好的治療好她的抑鬱症。
他說這話的時候,有種我所理解不了的意猶未盡的味道在其中,所以,程天佑的眉頭皺得緊緊的,什麽也沒有說,任由陸文雋離開。
他回頭,看著我腦門上的傷,俯下身來,問我,這是怎麽回兒事?
我哭著鼻子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是有這麽一種神奇的力量,讓人如同仰望天神一樣,心裏產生無限的依賴。哪怕是此刻,我的心裏奔湧著對他強烈的不滿。
我一邊揉眼睛,一邊哭,說,難道你看不出來,是被別人打的嗎?總不能我自己傻得冒煙自己去將腦袋撞成盆地玩吧。
天佑的手微微握緊,嘴唇抿得緊緊的,說,是誰做的?
我抬頭,看著他,說,幹嗎?難道你還要把她的腦袋踢成梯田嗎?
天佑搖了搖頭,說,快說,是誰?我不喜歡梯田,我喜歡光禿禿的平地!
唉,我也想將我害成這樣的人的腦袋夷為平地啊。可是,偏偏人家在這罪孽犯下之後,搖身一變,成了我最親密無間的"姐妹"。我就是枉有這滿腹的怨恨,也沒有用啊!當然這些,我不能跟程天佑說。憑著我對這個男人的了解,也憑借著小九曾經給予我的教導,雖然到此為止,他一直都對我斯文得如同謙謙君子一樣,但是我還是忘記不掉,他是個養過西伯利亞野狼的小公子,身上隱匿的"狼性"隨時可以爆發。當然,我這個所謂的"狼性"不是貶義詞,我的意思是:他為了維護我,什麽事情都做得出!
天佑說,你在想什麽?剛才的那個醫生嗎?你還沒告訴我是誰將你傷成這個樣子的呢?!
我難受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想起了今天早晨的事情,我很小心地問他,如果是你弟弟做的,你會怎樣?
天佑的臉色微微一變,說,你,是說天恩?他弄傷的你?
如果我的心再陰狠一些,如果我的報複心再夠強烈一些,如果我能夠多靈活運用小手腕一些,我一定會點點頭,將這件事情嫁禍到程天恩身上。我一定會好好報他早晨給我的那些羞辱的一箭之仇!可是,很遺憾,我不會嫁禍於人,不是不想,隻是做不出手。
所以,我隻好泄氣地搖了搖頭,我說,天佑,我腦袋好疼,我不想說這個事情了。
天佑看了看我腦門上的傷口,說,也好,反正你不說,我也能查得到的!總之,我不會讓這件事情就這麽容易過去的!
突然,他遲疑了一下,想起剛才我說到天恩的話,他猶豫了一會兒,問我,薑生,你是不是還是恨天恩啊?所以,才會說那樣的話。
我仰起臉,看著天佑,不知道他想表達什麽意思。我何止恨天恩啊,我簡直想把他給殺了,這魔鬼簡直要折磨死我了。我正在醞釀,如果八寶和金陵從派出所救不出北小武的話,我如何來跟程天佑講,天恩今天早晨對我做的這些事情,如何渲染得更有感染力一些。我奶奶的我多委屈啊!我現在無父無母無兄長,一個如此的孤兒遭受這樣的委屈,正當我醞釀好眼淚,要張開嘴巴聲情並茂的發表對程天恩這個魔鬼的討伐檄文之時,程天佑突然開口了。
他說,薑生,你和天恩,一個是我最愛的女孩,一個是我最親的弟弟。我知道他曾經的不對,他為此也在昏迷的高燒之中懺悔過。就連你回來了,他都很多次跟我提起,不知道如何來麵對你,彌補曾經自己年少無知時候的意氣用事對你的傷害。我也知道,他四年前那件事情有多麽不對,也知道對你的傷害有多大,甚至可以體會,你有多麽討厭他,恨他。但是,我真的希望,你能夠原諒一下,那段已經過去的事情,原諒一下天恩。就像你剛才的那句試探的話--如果是天恩做的,我會怎樣?其實,你不必問這個問題,不必比較你和天恩在我心裏的位置。因為,天恩,他不可能做這樣的事情的。我相信他!也希望你不要再對他心有成見了。
我嘴巴無聲地在空氣中一張一合著,剛剛那些要對程天佑訴說的天恩今天早晨所做的事情,就這樣化成了無言。
我相信他!
多好的一句"我相信他"啊!
多好的一句"我希望你不要再對他心有成見了"。
我還眼巴巴地想對程天佑訴說一下自己早晨經曆的這些事情,但是沒想到,卻被他這預先對天恩的肯定和信任給擊垮了。
我就這樣傻傻地,愣在空氣裏,嘴巴依舊無聲無息地一張一合著。
這時,金陵的電話打了進來,她說,薑生,你在哪裏?
我說,我在醫院裏啊。我說,我又住院了。我說,我被人一飛碟給打得落花流水,差點就天上人間了。我說,金陵啊,你快來看看我吧。我快要爆炸了。
金陵說,你先慢點爆炸,我一會兒就到!隻不過,估計一會兒你看到這些晚報之後,你不必爆炸,你直接入骨灰盒就可以了。
我一聽報紙,我的心就哆嗦,但是哆嗦歸哆嗦,我還是要很堅強地說,記得來的時候給我拎骨灰盒啊!
金陵說,我很快就到了!北小武那個事情有些難,你最好找找程天佑!等我!
金陵到來的時候,病房裏很冷清,我和程天佑誰都不說話,他可能在想,薑生真小氣,我不過是為天恩說了兩句公道話,她就沉默成這樣。
金陵一看天佑,握報紙的手遲疑了一下,才攤開在我的眼前。
那些報紙先是滑落在我的眼前,然後那五顏六色的相片,五花八門的報道,就這麽滑過了我的眼前,和眼淚一起滑下了床單……
《嫁入豪門夢滅,蘇曼情敵墮胎現場目擊》、《程氏豪門陷入親子門事件,女方被疑與親兄長不倫》《明星蘇曼逃脫不了的尷尬,與情敵同在一醫院》……這些報紙上,刊登著我在醫院門口,失魂落魄的相片--頭發蓬鬆著、目光空洞。當然,還有北小武的相片,附注的是:程天佑小情婦的親兄長,被疑兄妹有不倫之情。然後報紙上通篇的報道,比那些記者上午的訪問還要激烈。
相片上的我,在這些報道裏,就是那個奪蘇曼未婚夫的第三者,是程天佑包養的小情婦,一心想擠入娛樂圈,身懷骨肉逼婚不成,被程家認為腹中胎兒另有經手人,且此經手人便是"我的同父異母的兄長"。總之,通篇新聞之下,與我相關的名詞便是:不倫!不堪!拜金!心計多多!為人陰狠!
程天佑的手落在這些報紙上,青筋爆裂。他的眼睛如刀一般,牙縫之中狠狠憋出了五個字:該死的蘇曼!
原來,程天佑今天早晨去找了在醫院中的蘇曼,而蘇曼也為自己的一時衝動懺悔不已。她確實是自殺了,所以她慘白的臉色,零亂的頭發,讓程天佑突然不忍心對這個女子做什麽過分的報複。而且,她是那樣惶恐的麵對著這些報道,她說,她隻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而已。而也是為了博新聞,沒有想到那些記者會如此瘋狂。
雖然,程天佑知道,或許,並沒有像蘇曼說的那樣,她隻是無心的,而且,她幾乎是無辜的。但是,她毫無血色的臉,讓他沒有同她多計較什麽。
而現在,這些報道在此出現,而且通篇惡毒無比。
他失神地看了看我,抑製不住心疼地說,薑生,原來,上午你遭遇了這樣的事情。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啊?該死的蘇曼,該死的蘇曼!我一定不會饒過她的!
說完,他的手輕輕地撫過我的額角,就在他將我擁入懷裏那一刻,我狠狠地將他推開了!原來隻是"該死的蘇曼",原來,他隻是想,將這所有的錯誤推給這個自殺未成的女子,也不願意他的寶貝弟弟為此承擔!
我咬牙切齒地說,別跟我說什麽蘇曼!這件事情根本就不是你說的那樣!是你的弟弟,你的寶貝弟弟程天恩!他今天早晨,夥同著這些記者,炮製了這一切事情!他是個魔鬼!程天佑你聽到了嗎?他是個魔鬼!
程天佑愣在一邊,看著我如此聲嘶力竭地對他控訴著天恩。
最終,他沉默了一會兒,說,薑生,你冷靜一些,好嗎?我知道你恨天恩,但是,這件事情確實是蘇曼一手策劃的。或許,你誤會天恩了。
我見他如此為天恩辯白,心裏的火燒得更猛更凶。我狠狠地看著他,說,我就知道,你不會相信我,不會相信任何關於你弟弟不好的消息!你們程家多麽顯赫啊!你們家的人品多麽金貴啊!你們家的程二公子如何會去陷害我這麽一個不值一文的女孩子啊!
程天佑苦惱地看了我一眼說,薑生,夠了!這件事情是怎樣的,我一定會去查!隻是,我希望你能平常心來看待一下天恩。他的本質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壞的!算我求求你了!薑生!
求求我?我冷笑著看著程天佑,將所有的報紙撕裂,扔在地上,它們就像我的心髒,狠狠地裂了開來。是啊,他們是手足骨肉,其力斷金!而我,又算什麽?我看著程天佑一邊冷笑,一邊流淚說:今天早晨程天恩那樣對我的時候,我又該去求求誰?他不是你想象的那麽單純的孩子!你以後不要給我提這個名字!你們兄弟兩人!我誰都不要見了!我恨你們!
沉默。
無盡的沉默。
金陵輕輕地握了我的手,她沒想到,我和程天佑會出現如此的場麵。我也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和程天佑,為了涼生以外的人,水火不容到這個地步。
我更沒有想到的是,這長長的沉默之後,程天佑居然會俯身拾起那些被我撕碎在地的報紙。他努力平息自己的怒火,我能看到他臉上的肌肉抖動著,但是,他居然對我先低下了頭,他說,薑生。好吧。就像你說的那樣,我會給你公道的!我程天佑別的才能未必有,但是,我絕對不會讓我自己的女人受傷害的!但是,你得給我時間,我必須去親自問天恩這件事情;就算是質問他,我也需要當著他的麵;就算是要為你討公道,我也需要見過他,對不對?
最後,他看了看身邊的金陵,近乎艱難地對我說,對不起,薑生,我不該和你再爭吵,尤其是在你受傷的時候!我……錯了。
當時,不光是我愣了,金陵也愣了。我從來沒有見過程天佑如此低聲下氣地說過話,而且會對一個女人說"我錯了"。
我看著他,看著他精致如畫的容顏,看著他強忍淚光的眼睛,看著他倔強的唇角微微彎起的弧度,看著他的纖長的手指微微攏起,又微微鬆開。
那一瞬間,我的心柔軟了下來。我沒有想到,這個如此固執霸道的男子,會在這樣強烈的爭辯之下,對我說"我錯了"。
突然之間,我覺得自己是這樣不該,如此為難了他,為難了一個男人的驕傲和尊嚴。
他說,薑生,你好好躺著,我怕你的傷口會疼。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底是無限的溫柔和心疼。
金陵搖了搖頭。她很久之前,就在這個城市裏,她所認識過的程大公子,那個在傳聞中壞壞的,帶著霸氣與匪氣的男子,居然因為擔心一個女孩子的傷口疼痛,而就這樣,輕易地在外人麵前,道歉了。
十六 他說,薑生,你太可怕了!
天佑坐在我的床邊,一言不發地看著我入睡。他說,你先冷靜一下,好好休息一下,我們就回家。
金陵說,醫生怎麽說的?可以出院嗎?
天佑說,我怕在醫院裏,她還是會被人打擾到,所以,我想帶她回家。你別看她睡著了,我擔心啊,這小家夥還在擔心家裏的冬菇沒吃飯呢。
說到冬菇,估計他想起了那個要將我和冬菇一起摔下樓去的北小武了,就問金陵說,北小武去哪裏了?
金陵剛要開口,病房的門就被推開了。
蘇曼?程天佑很吃驚地看著眼前的女子,他一喊這個名字,我反射性的從夢裏醒來了。可能是"蘇曼""天恩"這兩個名字太具有殺傷力,讓我的睡眠都會陷入萬劫不複。
程天佑回頭看了看我,並沒有急著同蘇曼理論報紙上那些報道,而是很小心地將我扶起來。
蘇曼慘白著臉色,烏黑的頭發垂在胸前,藍白條紋的病服,襯著她蒼白的皮膚。她一手扶著掛點滴的支架,另一隻手還在注射著點滴。一步一步挪過來,身後,跟著一個她的一個助理。
她看了看病床上的我,神色萬分歉然。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助理,又看了看我床下的報紙。聲音顫抖著,如同清晨的初露,會轉瞬即逝一般。她說,天佑,我是來跟薑生道歉的。
我吃驚地看著蘇曼,看著不知道將會是怎樣情形的局麵。但是程天佑的額頭上的青筋已經綻出。他冷著聲音低沉地說,關於上件事情,我已經接受你的道歉了!但是,你不要再出現在薑生麵前了!
蘇曼搖了搖腦袋說,天佑,我這次道歉,不僅僅是為上一次報紙的刊登薑生,你的興師問罪,更是為今天下午的那些報紙上的報道。
程天佑的臉瞬間變白了,他看著蘇曼,不知道她要說什麽。
蘇曼想了想,說,本來今天早晨,那些記者是來采訪我的,然後,我的助理就推著我下樓了。正在我接受記者采訪的時候,薑生和北小武出現了。所以,那些記者有些騷動。但是,你可以問問我的助手,我當時是阻止了的。但是隻是因為北小武,薑生的朋友,可能還記恨著上一次的失誤的報道,所以,出口諷刺了我。而我,當時已經是搭進了半條命去的人了,所以,人就不清醒,就同北小武爭執起來,這件事情自然也波及到了身邊的薑生,我確實衝著她惡語相向了。這是我的錯,我不該這麽沒有自製力。隻是,後來,記者就拋出了一些刻薄過分的問題……說到這裏,她吸了吸鼻子,眼淚從蒼白的小臉上,蜿蜒而下,如花帶雨地,她說,對不起,天佑,是我食言,是我這個在鬼門關前的人不夠冷靜,所以,再次害了薑生。但是,你可以問問薑生,今天早晨,在北小武打了那些記者後,我也冷靜了下來,我求那些記者不要將此事登報了,我求過他們了的。你問問薑生的……但是,我真的沒想到,今天下午還是登上了報紙……說到這裏,她瘋狂的咳嗽起來,一邊咳嗽一邊看著天佑,說,你打我吧,你殺了我吧!或者,你動用你的實力,將我封殺在娛樂圈吧。我真的活夠了,因為我一輩子都得不到你,天佑……
蘇曼這一句"我活夠了,因為我一輩子都得不到你,天佑",可以說字字淒婉,即便是一個男人再恨一個女人,但是看著她如此說,難免會覺得她的所有不幸,都與自己有關。所以,難免動容。程天佑也不例外。他本來燃起的熊熊怒火,也因為蘇曼最後的這句話而漸漸熄滅。
是的,他對不起她。他不該在他那些風花雪月放蕩不羈的日子裏,和她有所糾纏,導致了她的念念不忘。一個求逢場作戲快感的男子,一個求生死不移的女子。所以,現在念及,還是他傷害了他。
等等。
等等。
我看著眼前這個突然改變的局麵,蘇曼突然將這些錯誤統統攬到自己身上,明明這一些都是我剛剛聲嘶力竭地對程天佑控訴過的程天恩這個魔鬼所做的事情,怎麽會統統被她這麽淒切的挽到身上。
她是什麽意思?
這是什麽意思?
難道他們算準了,此時的我一定對著程天佑控訴了程天恩,所以,蘇曼就這樣出現了,頂下這些錯誤。讓我的所有對天恩的控訴都成了謊話。而且,在她的輕描淡寫之中,她做出這些傷害的時候,是多麽不受控製,是多麽被動,而我和北小武才是事端的最終炮製者!
還有比這個更惡毒的圈套嗎?想到這裏,我腦袋上的盆地差點疼痛成大裂穀。
程天佑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眼神裏充滿了疑問,充滿了不可思議,他如何也沒有想到,我會如此陷害程天恩。僅僅是因為四年前久久不忘的傷害,一向在他心裏單純的我,居然處心積慮地離間他們兄弟的感情。所以,他的眼睛裏漸漸聚滿了痛楚。
老天,為什麽我還不被氣到吐血啊!老天,電視裏的女主人公遭遇不公平的時候,都會口吐鮮血的,為什麽我卻想吐也吐不出來?
吐不出來,我就吐唾沫吧!
所以,我紅著眼睛,幾乎要從跳下床去,吐蘇曼一臉唾沫的時候,被程天佑生生拉住了,他說,薑生,她已經認錯了,就算是不原諒她,也不要再和她計較了。
我的鮮血沒吐成,唾沫也沒吐成,憋著一肚子的怒氣,幾乎跳牆!我說,程天佑,你是豬啊!她錯了個屁了!她滿嘴謊話!她不值得你去可憐!她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可憐!今天早晨的事情,是程天恩!是你弟弟!不是她!
情急之下,我幾乎語無倫次。說完,我就一枕頭摔到了蘇曼臉上,她就輕輕地看了我一眼,輕輕地暈在她的助理身上。
我一看,更憤怒了,我說,你薑生奶奶看過被石頭砸昏的,還沒看過被這麽軟的枕頭砸昏的,媽的,你是紙糊的嗎?看我不踩死你這個假惺惺的女人!
程天佑緊緊把住了我的胳膊,痛苦的神情如刀刻一般鮮明,他說,薑生,我本不想和你計較你誣陷天恩的事情,但是,你何必對一個撞破了你謊言的女子如此狠呢?
天佑的話,把我說懵了。雖然早知道,蘇曼的出現,蘇曼的這一席話,必然會讓程天佑如此想我。但是,我沒想到,"誣陷天恩"這樣的話,從他的口裏說出來,我會是這樣的疼痛、悲傷。
是啊,我誣陷了他的弟弟,僅僅是因為我記恨四年前的那場仇恨;所以,不管不顧程天恩這個純潔善良的小天使多麽懺悔,我仍然痛恨他,仍然時不時地跳出現陷害他,離間他們兄弟的感情。
我看著程天佑,看著他痛苦而傷心的眼神,我說,你為什麽說我誣陷天恩,而不說蘇曼誣陷我!
程天佑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他說,夠了!薑生!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對於我來說多麽重要!蘇曼更知道!她知道,她如果來認錯,會遭遇我怎樣的回擊!因為我是絕對不會容許別人傷害你的!她沒有必要把這樣的後果留給自己--如果她沒有犯這個錯誤的話!因為,她比誰都清楚,我會讓她如何為此來付出慘痛的代價的!但是,她此時確實懺悔了,確實來認錯了,她確實是無心傷害了你了!否則,她又何苦將一個爛攤子扯到自己身上,你有點邏輯思維好不好?
好!好!好!我也傷心而憤怒地回望著程天佑,我一字一頓地說,我承認了,程天佑!我痛恨天恩,我恨不得他死!所以,我要誣陷他!我要讓你也痛恨他!我要讓你們倆人因為我而水火不容!因為我恨你們倆個傷害了我的涼生,現在你滿意了吧?
薑生!閉上你的嘴巴!我不想聽!程天佑憤怒地望著我,漂亮的橄欖形的眼睛充滿了絕望和悲傷。
我們兩人就這樣相持著,任由對方痛苦卻無法救贖。就像當年的我,和當年的涼生,也是遭遇了未央的離間,而讓彼此傷痕累累。
這時,蘇曼卻幽幽睜開眼睛,她說,對不起啊,天佑。對不起,薑生。我真的該死!我真的不想這樣,因為自己喜歡天佑,而讓你們倆個人經曆了這麽多還不能幸福。說到這裏,她傷心地看著程天佑,說,還有,天佑,我替未央收回我們倆曾經在薑生回來那天在你麵前說的話--薑生這個倔強的姑娘之所以還會回來,不是因為她多麽掛念你!而是因為她想要回來報複你,報複你四年前給她和涼生帶來的痛苦。我收回這句話。我覺得,薑生之所以將這件事情推到了天恩的身上,並不是因為她在進行她的報複,讓你們兄弟成仇。薑生應該是個善良的姑娘,我想她之所以這麽做了,推到了天恩身上,完全是因為她想讓你幫忙將北小武從派出所裏救出來。而她又是如此不求人的女孩,所以,她的小聰明認為,如果把事情推到天恩身上,你就會理所當然的去幫助北小武,因為這是你弟弟天恩犯下的錯誤,你作為哥哥的應該為他彌補的。所以,天佑,你別難過,別對薑生的做法灰心,她肯定不會是為了報複才陷害天恩的……
多善良的蘇曼啊!多麽善解人意地為我辯解啊。他媽的感動得我幾乎要淚如雨下了--她分明是在提醒程天佑--薑生並不愛你!她回來,是為了報複!所以,她陷害程天恩!天佑,你一定不要被她單純的外表給蒙蔽了!
天佑愣愣地看著我,蘇曼的話在他腦子裏不停的盤旋,不停的盤旋--
她回來,不是因為她愛你!而是帶著四年前那些忘不掉的恨,為自己和涼生從你身上討回而來的!
她不愛你!她是帶著忘不掉的恨!為了從你身上討回而來的!
她不愛你!
她不愛你!
她根本就不愛你!
天佑的眼神突然飄忽了,他看著正在憤怒地看著蘇曼卻被他牽製住無從下手的我,聲音飄渺,他說,薑生,走了四年的路,過了四年的橋,看過了四年的風景,你回來了,卻原來,不是忘不了我,而是,你忘不掉恨!你回來了,看的不是我,而是令你牽腸掛肚的他!我給你將他弄丟了,我讓他走失了,所以,你更恨我了,所以,你更想看著我痛苦了?對不對,我的薑生?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聲音痛苦淋漓,忘記了身邊還有金陵,還有蘇曼和他的助理。他的眼裏隻有眼前"欺騙"了他的我,心裏隻有我是"帶著報複的心回到他身邊"這個現實。他輕輕地抬手,摩挲著我的臉,說,薑生,你給我個回答,好不好?我想聽聽你親口告訴我!
我冷笑著看著他,哦,原來,蘇曼的話,他這麽願意去相信。既然你相信了,何必來問我!既然你已經是這樣想了,何苦在意我的答案?難道我說,不是!是因為這四年來,我一直都記的,在這個城市裏,有一個像極了涼生的你,一直在等我。你就會相信,我是愛你的嗎?
原本,你這樣恍如天神的男子,就不是我該擁有的;我們兩個人在一起,這多麽不搭調,這是多少人眼中釘,肉中刺!現在,我想明白了。與其在一起如此糾結如此痛苦,還不如早離開了。
想到這裏,我的冷笑更深了。
我咬牙切齒地說:是的,程天佑!我根本就不愛你!我怎麽會愛你呢?你太癡心妄想了!我就是要離間你和天恩,然後看到你們彼此誤會彼此傷害!看著你們倆人,就像曾經的我和涼生一樣,彼此間傷痕累累!我才開心!我回來,就是為了報複你!我就是為了讓你痛苦!因為我恨你!別傻了,小公子!我會愛你?會愛一個傷害過涼生的人?我不愛你!這個世界上,我隻愛過一個男子!那就是我的哥哥!我就是要亂倫!如果他在!我就是要同他私奔天涯!管你們怎樣想!怎樣講!你們這些滿嘴倫理的人!難道你們心理就沒有過任何齷齪的念頭嗎!
說到這裏的時候,我的臉上帶著極盡輕薄的笑,但是心卻是那樣的生生撕扯,痛疼難止。尤其是後麵的話,說的時候,我的呼吸都幾乎要失去。既然,天佑,我承認我喜歡涼生,喜歡亂倫能讓你滿意,我怎麽能忍心不讓你滿意呢?我怎能忍心不讓你滿意呢!畢竟我曾經是這樣依戀過你!在意過你!
程天佑放在我臉上的手,冰冷一片。他呆呆地看著我,看著我一字一句說出這樣的話,字字如針,句句是刀。這一切仿佛是一場噩夢一般。他曾經有過對於我和涼生的無數次推測,但是如今,畢竟是我,親口,一字一句說出來。
他傻了一樣,細長的手指,輕輕摩挲在我的臉上。一滴眼淚,晶瑩剔透,從他漂亮的眼眶,輕輕滑落。如同破空而過的流星,隕落在他石雕一般精美的臉上。刹那間的淚光,美得令人肝腸寸斷。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這個男人掉眼淚。
雖然,隻是一滴。
隨後,他的手緩緩抽離,緊緊握起,又慢慢放開。他瞳孔之中閃爍著幻滅的色彩,痛苦而絕望地看著我,將手輕輕抬起,就在狠狠揮向我臉的那一刻,落在了半空中。
我看著他那隻本來要落在我臉上的手,心裏更痛苦無比。我冷笑,原來,你最後要給我的是一記耳光的回憶!來吧!你們兄弟,可以給涼生斷指的回憶!可以將北小武送進派出所!那麽,給我一記耳光做回憶,簡直就是太輕微的禮物了!
薑生!你……程天佑近乎撕裂一般喊我的名字,他狠狠地再次抬起了手,最終,狠狠地甩下,甩在自己的臉上。
這記清亮的耳光響起時,所有的人都再次愣住。
他低著頭,又緩緩仰起,防止瞳孔裏那些眼淚繼續流下。隻一滴淚,就能詮釋的傷悲,他不想再多流。他沒有看我,輕輕地退後,喃喃地說,你沒有錯!薑生!是我無用!是我用盡全身力氣,也討不到你的心!是我失敗了。
我失敗了。薑生。現在,我對你承認,你報複得雖然不完美,但是很徹底,現在的我,如你所願了,很痛苦。既然,和我在一起,讓你那麽痛苦,我走就是!
我走就是。程天佑喃喃,雙手垂在腿邊,再也無力擁抱。最後,他看了我一眼,說,不過,你放心,我會讓北小武平安出來的!
他要離開了?
哦,是的。
他要離開我了。
原來,四年後的現在,我們再也回不到四年前的彼此,回不到他帶我放焰火的晚上,回不到他教我彈鋼琴的夜裏,更回不到在火車站他拉住我時那漫天陽光的午後,當時的他,滿眼溫柔的笑,滿臉認真的表情,寵溺,疼愛,縱容……
在那一刻,因為情緒失控,我想起了他的離開,或許更多因為他有了寧信,所以,近乎是口不擇言,我說:程大公子,我當然放心!你寧信都可以保出來!何況一個區區的群毆事件的北小武呢!
本來已經走到門口的程天佑,脊背僵直了。他回頭,眼神冰冷,嘴角抖動,說,薑生,你可真夠可怕!原來,你恨不得所有給過你和涼生不如意的人,以及他們的朋友親人,都去為那些曾經的錯誤買單!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哦,他說,薑生,你可真可怕!
他因為寧信,說,薑生,你可真可怕!
程天恩,你猜測得果真不錯,我確實不能夠去質問程天佑,關於寧信的事情。原來我的質問,真的會讓他感覺到,我在仇視寧信,仇視她妹妹未央給我的傷害,仇視她與程天佑最初的戀情。
哦,既然,已經如此不堪,那就到此為止吧。
到此為止吧。
我緩緩地蹲在地上,細細的胳膊緊緊抱住膝蓋,黑色的頭發如同長緞一樣滑落在胸前。我大口大口地喘息著,眼淚無聲無息地掉落,在蘇曼的眼前,在這個驕傲的勝利者的眼前。
是的,天佑,我們輸了,他們贏了。
我們輸得徹底,他們贏得漂亮。
這時,金陵悄悄地蹲下,輕輕地抱著我,輕輕地用手籠起我的頭發,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我。她不是北小武,不曾見證這個可怕的早晨,所以無從為我辯解;而且,此時此刻,即使辯解,天佑也不會相信。何況,她又怎樣忍心去相信,天恩,她所用最純美年華愛過的男孩,是如此的刻毒。
蘇曼的唇角蕩開一個微微的笑,她走上前來,一臉純良地說,哦,薑生,對不起,是不是我讓你和天佑變成這樣。對不起!但是,我沒……沒想到你這麽恨天恩,沒想到天佑對你這麽好,你居然會如此傷害他!薑生,你這樣確實有些過分了!
蘇曼這句話,聽得我心生憤怒之外更覺得蹊蹺,這個勝利的女人,此時此刻該好好地對我耀武揚威一番才是!當時的我沒有細細的考慮,隻是覺得恨死了眼前的這個女人,所以不顧一切站起身來,狠狠地將她推倒門外。這時,我才悲哀的發現知道,她之所以如此楚楚可憐,是因為程天佑突然折回在她身後的走廊處,而她故作沒有看見,進一步往我身上抹黑,顯示她的無辜、我的可怕。
而現在的她,就像一片秋天的葉子一樣,軟軟地倒在了程天佑的身邊,長發淩亂,臉色蒼白,睫毛上甚至還掛著微微的眼淚,像一個迷路了的天使,萎敗於地,手上的點滴也被扯斷,血緩緩流出。
程天佑不可意思地看著我,看著在他以為裏"如此不堪"的我,徹底絕望了。他說,薑生,我最後一次喊你的名字,算我求求你了!不要繼續再報複那些傷害過你的人了!已經夠了!
說完,他俯身,細長有力的手指環起蘇曼纖細的腰肢,輕輕將她擁入懷中,緊緊抱起。對她的助理說,去喊一下護士。
蘇曼輕輕地抬頭,看著將自己抱在懷裏的天佑,似夢囈,又似呢喃,天佑,天佑,對不起。我將你們害苦了。
我靠,真是他媽的天生的戲子!這軟軟的哀婉低訴,讓我聽了都想將如此"罪孽深重"的自己千刀萬剮!
程天佑沒有說話,隻是一步一步地抱著她,離去。
她,在他的懷裏。
多美麗的畫麵啊!我怎麽了?眼淚都流滿了臉了。薑生,你怎麽了?不就一個程天佑麽?有什麽好哭的。你也太沒出息了。
程天佑最後回頭看了我一眼,思慮了很久,說,呃,我中午去了一趟小魚山的房子,在裏麵留下了一些東西。我剛才折回來,就是想跟你說,你回去之後,就把它們清除了吧。是我今天中午自作多情了。
說完,他走了。再也不曾回頭。
蘇曼在他懷裏,腦袋歪向我,輕輕地回眸,輕蔑地笑,一個勝利者的姿態,對我做了一個很漂亮的唇語:薑生,這是以前欠我的,得還的!
哦,以前,我欠了你一個程天佑,所以,我還給你。可是,你們欠我的呢?你們如何還?
十七 有一隻小豬,迷路了,坐在地上哭。我想帶它回家,給它蓋一棟大房子
那一天,我沒有留在醫院。
我和金陵一起回家。出租車上,我說,金陵,你收留我吧,和我一起回程天佑的房子收拾東西吧。我要和冬菇一起投奔你。
然後,說著說著,我就捂著自己的吐魯番盆地腦袋哭。太多的傷痛讓我思維有些混亂,我說,金陵啊,你說,是不是因為我腦袋上會留下很難看的疤,所以天佑就不要我了?我說,要真這樣,我恨死八寶了。我一定要給八寶和北小武兩人第三者插足!我也不管小九了。
金陵就跟我一起哭。
我擦了擦眼淚說,金陵啊,你哭個屁,你看你的天恩他媽的多魔鬼啊!搞死我跟捏一個螞蚱似的,我要是你,我驕傲才是。五百年出這麽一個的人才啊。奶奶的,是不是斷了腿的人都這麽英才啊?要是真這樣,這出租車幹脆撞了算了,你、我,加上開車的師傅,咱們仨一起撞斷腿算了,一起斷成程天恩那樣的英才!
金陵被我說地,哭得更厲害了。
那出租車司機,本來就被我和金陵哭得心煩意亂,一聽我詛咒他斷腿斷成英才,更是白眼亂翻,心浮氣躁,白白被我這麽侮辱了。所以,嘩啦--一聲,差點跟前麵一輛白色轎車發生追尾。
又是一輛白色林肯!
後視鏡裏,是一張模糊而精致的臉,如夢如幻。我的瞳孔瞬間變大。
我語無倫次地拉著金陵的手,唇色蒼白,我說,金陵,我又看到涼生了。說完,就不顧一切要推開車門下去。
金陵被我反常的行為嚇壞了,她說,天這麽黑,你看花眼了。薑生。隨後,她又跟出租車司機說,師傅,你快點開,我的朋友太累了。
難道,仍然又是我的幻覺?還是因為眼淚迷蒙了雙眼的原因?
可是待我定睛細細看著前方的時候,那輛白色的林肯卻已經消失在車流湧動的公路之上了。
或許,真的是我的幻覺。
回到小魚山,開門的時候,我還想,不知道冬菇有沒有被餓成貓幹。可是,當我推開門時,刷--無數漂亮的花瓣掉落了下來,就像一場滿天的花雨一樣。落在我的頭發上,身上,還有傷口上。
我和金陵都愣住了。
一樓的大廳裏飄滿了百合的清香,大廳正中央堆滿了白色的百合花。一堆漂亮的氣球飄浮在空中,很多都密密麻麻地排在了天花板上。每一個氣球都拴著漂亮的繩子。每根繩子上都拴著一個小鈴鐺。因為窗外來風習習,所以,鈴鐺叮叮咚咚地發出悅耳的聲音。
這時,我想起了程天佑說的話,他說,我中午去了一趟小魚山,留下了一些東西……當我望向通往二樓蜿蜒而上的樓梯扶階上,滿滿綻放著鮮豔的玫瑰時,突然明白了。
我傻傻地沿著這條花路走了上去。金陵輕輕關上門,跟在我身後。
二樓的大廳裏,堆滿了大片大片的紅玫瑰,忠誠得像情人的血,簇擁成一個巨大的心型。心型的四周,是用貝殼擺出的六個大字:薑生,生日快樂!
霎那間,我的眼睛迷蒙上了一層薄薄的輕霧。我輕輕地撫摸著那些貝殼,那是和天佑一起去三亞尋找涼生時收集的。當時的我們走在沙灘上,他沿一條直線,在漲潮的海灘上,一枚一枚的撿的。
當時,我還笑話他,拿著這種東西當寶貝。他就笑,說,你懂什麽啊,我為什麽要沿著直線呢?就是因為我撿一枚就說一句"薑生,你是沒人要的豬,隻有我會收留你"。我想看看等潮水上漲淹沒了我撿貝殼的這條直線時,一共能撿多少枚貝殼。能撿多少枚,就說明我能和你這隻小豬一起活多少年!
一起活,多少年?是不是就是一生相守的意思?
當時,我的臉就紅了。
當海水漫過了他腳下的那條直線,在夕陽下,他輕輕拉著我的手,說,薑生,你猜,我撿了多少?
我搖頭。
他就很得意地笑,說,我撿了一百二十一枚。
天啊,我要和你在一起一百二十一年?我吐了吐舌頭。
怎麽?小豬你嫌太少啊?太貪心了吧?雖然人家是絕世美男子,你也不要對人家貪得無厭嘛,人家會腎虛的!程天佑故意逗我。
我就強辯,說,哪裏啊?我嫌時間太長,不知道怎麽打發。
當時的海風吹過天佑的發,他飛快地、輕輕地吻過我的額頭,說,傻瓜啊,就這樣,什麽都不去想,隻想著我,然後,我們就慢慢,慢慢的變老了……
……
如今這些貝殼還在,而這個撿貝殼的男子,卻不能為我兌現他的諾言了。想到這裏,我的眼淚就洶湧地掉了下來。
在模糊的淚光中,我看到貝殼擺開的"樂"字邊有一張粉紅色的卡片,卡片上寫著:親愛的薑生,你可以回頭打開你身後的CD嗎?署名:天佑。
我遲疑了一下,慢騰騰地回頭,打開了CD機。
一段輕輕的音樂,然後他溫柔的聲音緩緩地傳來,先是輕輕地咳嗽,他說:"呃……你會不會笑話我采取這個變態的方式跟你說話啊,薑生?有些話,我沒法對你當麵講,因為……緊張……哈哈……喜歡一個人,真的會很緊張,尤其是在請求一個人給予愛的回應的時候,更緊張。薑生,對不起,在你生日的前兩天,讓你這麽不開心了。
衝動確實很魔鬼。那天,在醫院裏,看著你昏睡,我想了很久,很久。既然,承諾了一個人愛情的話,那就需要有始有終的。雖然,我心愛的女孩,現在迷路了。但是,我想,我應該是加倍努力,讓她感覺到我的存在,感覺到我的力量,感覺到我能給她幸福……雖然,我真的有時候想捏死你啊……但是捏死了你……我也快樂不到哪去……唉……不說這些自虐的話了……但是想跟你說說……偷偷跟你說……不許告訴別人!其實,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強悍堅強……有時候真的會難過……很痛很痛的感覺……我隻是想跟你說,就讓這個不快樂過去吧!我給你布置的這個生日,你開心嗎?一會兒會更開心的。我花費了兩個下午的時間……哈哈……前天那個電話……不是什麽公司急事啊……就是想回來給你布置這個生日……還有今天早晨你出院我讓你去我的住處,不讓你回小魚山,也是為了給你更好的布置一下,哈哈……小傻瓜,被騙了吧……
呃……有些語言混亂了……哈哈……真的很緊張,要說下麵的話了,不知道會不會被你一棒棰打死……呃……唉……還是給你講個故事吧先--
很久很久之前,有一隻小豬迷路了,它坐在路邊哭。
我想把它帶回家,給它蓋個大房子,為它遮擋風雨;我想每天都給它煮好吃的,把它養得白白胖胖的;我想保護它一輩子,讓它永遠開開心心地,沒有憂愁,再不哭泣。
我發誓,永遠陪著她,永遠牽著它的小豬蹄,決不讓它迷失在任何的路口!
我想為它也變成一隻大豬,永遠同它在一起。如果有屠夫對它舉起刀,那麽就讓我擋到它前麵,隻要能保護它,我願意交付我的性命。
那麽,別傻愣著聽故事了,我親愛的薑生。
如果你就是那隻小豬,你願不願意愛上我,並讓我一生都保護你?
呃……故事講完了,問題也問完了,生日快樂也說完了,心意也表達完了,我告訴你,現在,我在你的樓下,在門口。如果,你願意的話,就趕緊下來,給我開門吧!
還有還有,冬菇也給你喂飽了哦。是不是很賢惠啊?那還等什麽?趕緊來給我開門,開遲了一點的話,別的姑娘把我抱走了,強行非禮了,倒黴的可是你啊……"
天佑……在他的聲音消失之後,我和金陵都已經哭傻了,我不管不顧地從二樓衝了下去,推開門,希冀見到那個如此縱容我的男子,希望他笑著,滿眼的星光,輕輕刮一下我的鼻子,對我說,薑生,你終於給我開門了。生日快樂!
但是,推開門後,卻是冷冷的天空,寂寞的星星。
冬菇銜著一隻氣球走了過來,鈴鐺聲叮咚。輕輕地用它的臉蹭我的腳踝,很慵懶的樣子。我回頭,看著它,說,天佑把你喂得很飽,是不是?
冬菇就很快樂地"喵喵"的叫。
我說,冬菇啊,你知不知道,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像他一樣,這麽寵你了。冬菇,我很快要帶你離開小魚山了,你千萬別難過,好不好?
冬菇看了看我,眼睛裏似乎閃過一絲輕蔑,好像在說,切,你自己在難過吧?總是搗鼓到別人身上去,鄙視你!說完,就搖著大屁股銜著氣球的線走開了,我突然發現,冬菇怎麽這麽肥了。
那天夜裏,星光之下,我抱著膝蓋,痛哭流涕。
金陵也在我的身邊,抱著我,輕輕地哭泣。
她說,對不起,薑生。在我幫不了你的時候,作為朋友,唯一能為你做的事情,就是陪著你一起哭。
這個時候的我和金陵,都不知道,在這個夜空的另一個角落裏,正有一個孤獨的男子,盯著閉路電視裏,我房間裏的這一切,看著我憔悴的模樣,也已眼淚急湧如泉。
他甚至都拿起了手中的電話,甚至按下了我的號碼,最終,重重地甩在了地上--他何苦再陷入這種痛苦啊,麵對一個"對他心存報複"的女子!
就這樣,城市的夜空下,我們都變成了流淚的孩子,哪怕他叫程天佑,哪怕他如此強勢如此冷漠。
這是我流眼淚最多的一天。夢中,都無法幸免。
我夢見自己再次穿越,穿越成了孟薑女。範杞良托夢跟我說,薑女啊,薑女,我已經死了,屍身被壓在長城底下,每天被無數跟我們家冬菇一樣胖的磚頭壓著,其實挺痛苦的。你沒事的話,就來哭哭長城吧。哭倒了的話,你就是曆史名人了!
於是,我夫唱婦隨,就去哭長城。
可是,我怎麽哭也哭不出眼淚來。秦始皇很惱怒,說,呔!本皇上還急哇哇的等待著你幫長城揚名立萬呢!沒想到你是假冒!給我拖出去斬了!帶下一個孟薑女!
我一聽,怎麽還有下一個?回頭一看,長城上密密鴉鴉地站著無數的孟薑女,在等待著應聘呢?
我在被拖出去的時候,問她們,感情你們都跟範杞良有一腿啊?這種行為簡直就是包N奶嘛!
其中有個小妹妹版的孟薑女偷偷對我說,姐姐啊,你有所不知啊。我們都是穿越過來的!沒想到會撞在一起啊?我們哪裏知道現在流行穿越成苦命人啊!
夢醒了之後,我就再次陷入失眠。
睡不著,我就開始數我家的貓:一隻冬菇,兩隻冬菇,三隻冬菇,四隻冬菇……最終,數到滿屋子冬菇時,天已經大亮了。
薑生:
就算有一天,我失明了,再也看不到你的樣子;我失聰了,再也聽不見你喊我的名字;我失去了嗅覺,在也聞不到你身上淡淡的青草的香氣。但是,你一定要相信,隻要你站在我的身邊,我就依然能感覺到你!
因為,你一直都在我的心裏。
從不曾離開。
涼生:
對不起,薑生。
我一直以為,失憶,是最好的選擇;離開,是最好的結局。
我一直以為,他會給你天底下最完滿的幸福。
我一直以為,時間久了,你會忘記。忘記十多年前的魏家坪,有個叫作涼生的小孩,曾經來過。
但是,我怎麽就偏偏給忘了呢?
你是一個這樣固執的小孩啊。
十八 我不僅僅是抑鬱症患者,更是弱智症患者
八寶的電話打進來的時候,我正在小魚山收拾我的行李,準備離開程天佑的房子。
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心裏空蕩蕩的。仿佛一夕之間,整個世界將自己遺棄了。
八寶在電話彼端嘰嘰喳喳,語氣焦躁,她說,薑生姐,柯小柔這個沒用的從派出所裏撈不出北小武,怎麽辦啊?我們可能碰上強人了!怎麽辦?你快找你的朋友幫想想辦法吧。
八寶這些一說,我的心情更焦慮了,突然間,我想起了程天恩那得意而蔭翳的眼神,他說過的,如果那個被北小武打傷的女記者,萬一"不小心"給死掉了,那北小武……想到他說的話,我就心驚膽顫。但是,我故作鎮定地安慰八寶,我說,沒事的,沒事的,我會想辦法的。
八寶就在另一端點頭,她說,那薑生,我們一起想辦法吧。我們一定要保釋出北小武來,我真害怕他會受苦。
我輕輕地嗯了一聲,掛斷電話的時候,滿心內疚和苦澀。
在這個舉目無親的城市,目前,我能索取到"幫助"的人,隻有兩個,一個是程天佑,一個是程天恩。
可是,我又該為我的朋友北小武去乞求兩人中的哪一個呢?我該多卑微地去請求程天佑的幫助?抑或多卑賤地去乞求程天恩網開一麵?
他們兩兄弟,確實是我的魔咒,我一輩子都難逃脫的魔咒。
當然,此時,還有更魔咒的,那就是冬菇。我拖著行李,打算帶它離開這棟房子,可是它卻全然不肯領情,跟我捉迷藏。
所以,我隻好追著它滿屋子跑,從一樓追殺到二樓,再從二樓追殺到一樓。冬菇的體態輕盈,完美地演繹著逃亡的舞蹈;而我就在它身後追得雞飛狗跳。如果不是我心地善良,我真想從廚房撈起菜刀,衝它飛刀。
金陵過來的時候,我已經累倒在台階上,坐著不停地喘粗氣。冬菇在距我兩米的地板上舔爪子,一臉清純無敵的表情。
金陵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冬菇,好奇地問,怎麽,薑生,難道你的心理醫生告訴你,"拖著行李箱""和冬菇賽跑"有利於你的抑鬱症康複麽?
我有氣無力地搖了搖頭,指了指旁邊的冬菇,我說,我要離開,可是冬菇不聽我的話。
金陵看了看我,笑,從冰箱裏拿出一盒開了封的沙丁魚罐頭,轉身放在自己腳邊,冬菇這個沒出息的家夥就直接奔了過來。金陵笑了笑,將正在吞魚的冬菇抱了起來,她看了看我,說,喏,這麽簡單的事情。別傻看了,咱們走吧。
我跟在金陵的身後,冬菇的眼睛圓溜溜地盯著那盒它沒來得及吃的沙丁魚罐頭,一臉的委屈。我心想,我折騰了一個早晨的時間來抓冬菇,金陵卻用半分鍾搞定,看樣子,我不僅僅是抑鬱症患者,更是弱智症患者。
小魚山的風景真美,半山樹蔭,一路花香。
我看了看在金陵懷裏的冬菇,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對金陵說,來這裏住了這麽久,今天才知道,這裏還是很漂亮的。
金陵回頭看了看我,淡笑,薑生,你是舍不得這個地方,還是舍不得程天佑呢?
我咬了咬嘴唇,說,我不想聽這個名字。
金陵抱著冬菇繼續向前走,她很小聲地說,其實,薑生,天佑誤會你,固然是錯誤,但是天恩是他的弟弟。如果是"別人"在你的麵前說涼生的不是,作為妹妹,你會怎樣?
我眉頭一皺,說,可是,我不是他的別人……
金陵回頭看了看我,眼睛裏閃過一絲狡黠的笑,說,噢?你不是他的別人?那你是他的什麽人啊?
我……我遲疑了一下,抬頭看了看金陵,臉輕輕一紅。
是的。我又當天佑是什麽呢?如果我不是別人,如果我是他最親密的人,又怎麽會那麽無視他的感受,讓我們的關係走到今天這樣的地步?
有些心事,總是在不自覺中泄露,比如,這個叫程天佑的男子,我還是很在意的。
金陵看了看我閃爍的眼神,笑,說,有的人,總是在失去的時候,我們才知道,他對於我們是多麽重要。而他們在我們身邊時,我們卻像忽視周圍的風景一樣忽視他們。就好像薑生,你忽視了小魚山這美麗的風景。因此,注定,你要錯過這個風景裏走出的男子……
我不說話,心事全然被她擊中。
我和金陵在路邊等出租車的時候,金陵問我,說,薑生,你說,天佑會不會記得將北小武給保釋出來啊?
我搖搖頭,笑,肯定不會了。因為我多麽不堪多麽惡毒地離間他們兄弟感情啊!我這樣壞的女孩子,他又何必來可憐我,可憐我的朋友呢?
金陵說,哦。然後,她的眼睛就飄向公路的盡頭。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想天恩,在想如何讓天恩罷手,讓他放過北小武,放過程天佑放過我,也放過他自己!
就在我和金陵一起發呆的時候,一輛紅色的小甲殼蟲停在了我們身邊,車子裏麵,一個時尚至極的女子,戴著誇張的茶色眼鏡,咖啡色的卷發就像是海麵上的波浪,她摘下眼鏡,衝我們笑,唇紅齒白的模樣。她說,薑生,金陵,你們在幹什麽啊?
我回頭,看見未央正靠在車窗前,探頭衝我們笑,突然之間,我不知道為什麽會產生一種說不出的感覺,這種感覺我一時之間也講不清楚。總之,就是感覺特別奇怪。
金陵看了看未央,就笑了笑,說,我們在等車呢。
未央看了看我,遲疑了一下,說,等車?天佑為什麽不來送你呢?還有,薑生,你這身行頭,她指了指我身邊的大大的旅行箱問道,你這是要遠遊還是……怎麽連你的貓也搬出來了?
金陵怕這個問題令我心傷難堪,就故作開心的表情,替我來圓場說,哦,薑生隻是覺得打擾天佑已經很久了。現在找到了更合適的住所,所以,她從天佑這裏搬出來了。
未央看了看我,一臉狐疑的表情,說,天佑會讓你離開他的身邊?不可能的!我太了解他了。太奇怪了!
我很坦然地看了未央一眼,說,沒什麽可奇怪的,我被程天佑掃地出門了。他將我趕出來了。
啊?未央的下巴幾乎掉到了地上,風吹過她漂亮的頭發,就像海麵上的浮波一樣,她不甘心地看著我,問,天佑對你的好,誰都可以看出來。他今年一定要將你娶回家,怎麽可能將你掃地出門呢?
金陵看了看未央,又看了看我,眼神裏閃過一絲疑惑,她張了張嘴巴,要說些什麽,但又閉上。後來,金陵才告訴我她當時想要說的話,她非常想問問未央,你是程天佑肚子裏的蛔蟲嗎?怎麽程天佑要"娶"薑生這樣的事情,連薑生自己都不知道,你就知道?
我沒有回答未央的話,因為我不知道怎麽回答。腦袋上,八寶給我砸出來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疼,容不得我思考太多的問題。我隻是覺得,未央真八卦,比金陵這個大記者還具有八卦精神。而且,我還覺得,她好像很在意我和程天佑是否會在一起。仿佛我和程天佑在一起了,她便完成了某種巨大的曆史使命,方可如釋重負一般。
我和金陵雙雙搭了未央的便車。
未央在前座上,不時通過觀後鏡看看我,漂亮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竊竊的不安。這種不安,是我所不能理解的;就好像,我解釋不清,為什麽剛剛看到她開車出現時,我會有某種很奇怪的感覺一樣。
未央將我和金陵送到花店的時候,對我說,她前段日子旅行去了,就沒好好招待我和金陵。最近這一段日子,她都不會離開了。她說,薑生,你和金陵有時間就來"寧信,別來無恙"玩啊。我隨時有空的。
未央接管了"寧信,別來無恙"PUB,我和金陵是早就知道。所以,我不會想到,程天佑已經將寧信給保釋了出來。
未央離開的時候,我不知道自己出於什麽動機,竟然說了一句,未央,替我向寧信姐問聲好!
這句話的話音剛落,未央一臉驚詫地看著我,良久,她才緩過神來,她沉思了一會兒,看了看我,說,薑生,你是不是因為天佑對你隱瞞了救我姐姐的事情,和他起了衝突,所以,才離開小魚山?
我歎了口氣,說,哪能呢。寧信姐姐出來,我是很開心的。隻是,天佑不該隱瞞我……說到這裏,我笑了笑,說,都過去了,未央,你去忙吧,我和金陵有時間就去找你玩。
未央笑了笑,說,好的,我一定向寧信姐姐轉達你的問好。說"寧信"的名字的時候,她漂亮的眼睛瞟了金陵一眼,意味深長的一眼。
金陵的眼角淡淡瞥向一邊,並未迎著未央的目光。突然,我的心有些緊張,難道未央已經知道了,當年那包將寧信推向火坑的冰毒是金陵為了救我,所為?
未央和她漂亮的小甲殼蟲消失之後,金陵輕輕鬆了一口氣。看得出來,當年的那一次對寧信的無意傷害,就像是一塊大石頭,重重地壓在她的心上。可是,金陵當年情急之下的所為,還不是為了不讓我受傷害麽?
我們總是小心翼翼保護著身邊最親愛的人,卻在無意之中無心之下,傷害了別人最親愛的人;我們可以為了維護自己最親愛的人義無反顧,那麽,當別人要維護自己被我們傷害過的最親愛的人呢,會不會將我們推向萬劫不複?
想到這裏,我輕輕地握了一下金陵的手,她看了看我握住她的手的指尖,笑笑,說,薑生,我沒事的。
我點點頭。
突然,我仿佛想起了什麽似的,再次望向未央和她的小甲殼蟲所消失的公路上,我終於明白了自己剛剛看到未央開車出現的時候,為什麽會產生那種奇怪的感覺。因為很久之前,在我恍惚中以為看到涼生,追著那輛白色的林肯車跑的時候,就是被一輛小甲殼蟲給撞飛的。
所以,曾經受過傷害,難免對"甲殼蟲"這種小車車心有餘悸,這也就是為什麽我會對未央產生那種奇怪的感覺。
金陵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她說,喂,薑生,你是不是被小甲殼蟲給撞傻了?天下有那麽多小甲殼蟲車,難道都會是撞你的那一輛嗎?別發呆了,進去布置一下新住處吧。
我輕輕應了一聲,知道了。
十九 薑生姐,你晚上去找程天佑的話,一定要注意"安全""安全"啊……
離開小魚山,大概有一個周的時間了。
這段時間裏,我和金陵一直籌劃著如何將北小武給保釋出來。
金陵不說,我也知道,她去見過程天恩,但是,沒有任何的結果。
我常常在想,那一天,麵對著自己曾喜歡過的女孩,天恩是怎樣的表情?那雙冷漠的眼睛裏,會不會閃爍過柔軟的光芒?但是,又怎樣的心硬如鐵,拒絕了金陵的要求?
八寶不時來觀望一下,她留在我腦袋上的"盆地"。柯小柔就在她的身邊,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
我們在花店的"聚會",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將北小武從派出所撈出來。後來,金陵很小聲地說,她說,薑生,我去找過天恩了……
我看了看,牆邊那一束束怒放的花朵,打斷了金陵的話,我說,我什麽都知道。
是的,自從小九離開之後,她就是我身邊最可信任的朋友了。而且,我也深信,自己了解她的為人。她會做什麽,不會做什麽,會怎樣去做。我都知道的。
僅僅因為,我們是好朋友,很好的朋友。
她之所以將這件事情憋在心裏這麽多天,一方麵是因為,她沒有成功;另一方麵原因,她去見程天恩這件事情,肯定遇到讓她不願意告訴別人的事情了。這讓她惶惑難堪了。
最後,他們三個人,八寶,柯小柔,金陵,全部將眼睛盯在我身上--他們都為北小武盡過最大的努力了,求過最該求的人了,唯獨還有我,還有我,沒有為北小武,盡自己的努力,去求一下,程天佑。而此時,程天佑,應當是目前,最有能力將北小武保釋出來的人。
我低下頭,不敢看他們的眼睛。
是不是我很自私?隻為了自己的感受,便不顧北小武會不會遇到什麽傷害呢?
長時間的沉默,最終,八寶沉不住氣了,她從桌子上跳下來,語氣有些激動,她說,薑生,我們都不想說別的什麽話,就想說一句,如果現在是你進了派出所,北小武就是賣肝賣肺賣心髒也會把你撈出來!
後麵的話,八寶就沒說,單是我知道,她的潛台詞就是,薑生,那你呢?你一直就這樣萎縮在事情的背後,隻是在這裏瞎緊張,卻什麽都不做!北小武怎麽會有你這樣的朋友呢?他真是倒了八輩子黴!
我避開他們直視的眼睛,看著地上,不想卻看到了冬菇那雙小眯眯眼,奇怪的是,它的眼睛裏也充滿了鄙夷的神情。
我起身,將手上的花,給放到了牆邊的花瓶裏,看了看金陵,看了看八寶,看了看柯小柔,我說,今天晚上,我會去找程天佑的……
八寶一聽,又唰--一聲跳到了桌子上,眼睛笑眯眯地看著我,像兩個彎月亮一樣,她說,薑生姐,我就想,小武哥這麽重朋友的人,交的朋友肯定也是講義氣重朋友的!說完,她又從桌子上跳到我眼前,說,薑生姐,我剛才說的話,你不會生氣吧?
我笑,搖了搖頭,你不過是陳述一個關於北小武的事實而已。我怎麽會生氣呢?
我們四人一起整理花的時候,柯小柔突然問我,薑生呀,陸醫生來找過你沒有呀?
我回頭看了看柯小柔,看了看他唇紅齒白,眉目如畫的模樣,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感覺,眼前的他就好像是陸文雋的女朋友,來關心自己的男朋友有沒有同我有什麽不軌的行為似的。
其實,可能是我不好。柯小柔能和八寶混在一起,應該是蠻男人蠻義氣的那一種人,隻可惜,樣子太陰柔了,對不起他這義薄雲天的氣概。
我回過神來後,笑笑,說,有來過,但是,我已經跟他說了,我現在是貧民窟裏的一少女或者說是女青年,不是程先生圈養在小魚山的小寵物了,已經無力支付他那高昂的心理醫療費。所以,我這個草根少女或者女青年,已經做不成他的女病人了!
金陵很好奇地看著我,她很不明白,我到底是要當自己"少女"還是要當自己是"女青年"。其實,我本意是想說"少女"的,但是麵對著八寶這個十六歲的少女,我覺得自己這個二十一歲的大齡女青年還這麽矯情的話,會被鄙視的。但是我又不甘心自己已經不是"少女",變成了"女青年";所以我就提供了"少女或者女青年"這兩種身份,供柯小柔來選擇。
柯小柔晃了晃他的小細脖子,說,那陸文雋怎麽說的?他肯定還會給你治療的?
八寶一把撈過柯小柔,晃了兩下,說,喂,柯小受,陸文雋這麽高級的醫生為什麽會為薑生提供免費服務啊?他暗戀薑生姐這個女青年嗎?
我恨八寶。
我是少女,不是女青年!
柯小柔從八寶手裏掙脫出來,他扶了扶鼻梁上那副斯文的眼鏡,笑,說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陸文雋一貫有個壞習慣,就是認定了的事情,很難回頭。另外,他看了看八寶說,另外,我叫柯小柔,不叫柯小受!!!你這個無良少女!
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八寶稱為"女青年",又眼巴巴地看著八寶被柯小柔稱作"少女",我當時覺得再也沒有比這更沒天理的事情了!難道柯小柔沒有發現,我這麽清純的臉可比八寶那張畫得鬼哭狼嚎的臉更像少女嗎?
金陵大概是看出來我眼中的嫉妒了,她湊到我的耳邊,悄悄地說,薑生,人家八寶是少女,你隻是長得"像"少女。說完之後,她躲開我幾乎要殺人的眼睛,悄悄地躲到八寶的身後,背對著我。
我看了看八寶,又看了看柯小柔,說,嗯,是的,好像陸文雋是說過,要免費治療好我的抑鬱症的,因為我是他的病人,有錢沒錢,都是他的病人。
八寶吐吐舌頭,說,幸虧是"有錢沒錢,都是他的病人",要是是"有病沒病,都是他的病人"的話,薑生姐,你就得告他"性騷擾"了。
柯小柔拽過八寶說,你不能不在這裏胡說八道麽?
八寶皺了皺鼻子,說,我沒胡說八道,我隻不過發表一個十六歲少女最敏感最智慧的分析而已!
我一聽"少女"兩個字,臉就拉得跟百米跑道那麽長。
最後,八寶被柯小柔給從我的花店裏拽走了,八寶一邊走,一邊衝我吆喝,說,薑生姐,你晚上去找程天佑的話,一定要注意"安全""安全"啊……
二十 作為你的醫生,薑生,我希望你能快樂一些。
八寶和柯小柔前腳剛走,陸文雋就來了。
不知道八寶那句"你晚上去找程天佑……"雲雲的話,有沒有傳到陸文雋的耳朵裏。
陸文雋進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抱了抱冬菇,然後,衝我笑了笑,春水一樣溫柔寧靜的眼波,他說,薑生,你把冬菇喂得好胖啊……
我就笑笑,說,正是因為冬菇吃得太多,我發現自己供養不起它了,才得了抑鬱症的。
陸文雋就笑,樣子斯文可愛,他輕輕地將冬菇放下,回頭看了看我,說,薑生,你瘦了,而且氣色不好,是不是最近睡眠還是很糟糕?
我點點頭,可能不習慣吧。
說完這句話,我都被自己嚇了一跳,我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呢?"可能不習慣吧",不習慣什麽呢?不習慣離開小魚山那座漂亮的小城堡?不習慣沒有程天佑的日子?還是,不習慣沒有了"他愛我"?
想到這裏,我的眼神有些黯然。而這輕微的情緒變化,都落入了陸文雋那雙溫柔的眼睛裏。他看了看我,從包裏拿出一些藥片,放到桌子上,說,這是有助於睡眠的藥,另外,用法和一些小建議,我都寫在小卡片上了,你可以慢慢看。還有,作為你的醫生,薑生,我希望你能快樂一些。而且,隻要我有時間,我一定帶著你,去做一些會令你開心的事情。
我回頭,看了看金陵,又看了看正在地上跟一隻小蟲子玩得頭破血流的冬菇,衝著陸文雋笑了笑,說,謝謝你的藥和卡片,我會多注意的。另外,其實,我挺開心的。
陸文雋就笑,細長的手指輕輕拂過牆邊的一層花,說,你頭上的傷口還疼嗎?要不要我幫你換一下紗布?
我輕輕低頭,說,金陵都幫我換過了,你不要擔心了。而且,你對我這麽好,我覺得很內疚的。
陸文雋就笑,眼睛裏有一種不可琢磨的光影,他說,薑生,你真的很奇怪,好多人都怨恨別人對自己不夠好,而你,卻害怕別人對你好!你真的很奇怪,你知道不知道?
我喃喃,我有那麽奇怪嗎?
陸文雋不說話,隻是點點頭,眼睛裏堆著無比柔軟的溫柔,就像春天初生的青草尖,淡淡的,柔柔的。
就在那一刻,我整個人突然恍惚了一下。我想起了涼生,想起了魏家坪的那段日子。小的時候,我總喜歡在他睡午覺時,用初生的小草尖探入他的耳朵裏。他被癢醒時,我就貓著小身體,躲在他床邊。涼生的眼都不睜,就可以猜到是我,嘴巴裏含糊不清地說著,薑生,別鬧了,睡覺呢……
現在的涼生,又躲在哪裏睡著了呢?等待著我用一片小小的青草,探入他的耳朵,再次將他癢醒呢?想到這裏,我的心輕輕地抽痛了一下,眼角一片薄薄的濕潤。
陸文雋看著我眼底那片薄薄的輕霧,眉頭輕輕一皺,說,薑生,不要想那麽多不開心的事情了。很多時候,我們尋找的人,就在不遠處尋找著我們;而我們等待的人,也就在不遠處等待著我們的到來。你要相信,你會找到他的。說完,他眼神柔軟而堅定地看著我,仿佛想給我力量,給我寬慰一樣。
我不得不承認,陸文雋的眼睛是如此的犀利,他總能看清你的所思所想,或許,這就是一個好的心理醫生所具備的。而正是他的這份"懂得",讓我自覺不自覺地想對他傾吐自己對涼生的思念和憂慮。
就在我和陸文雋交談的時候,剛被柯小柔拖走的八寶一頭撞了進來,她將我拉到一邊,說,薑生姐,你今天晚上不是要去找程天佑嗎?
我點點頭。
她一副很懂的表情,說,咱們都是女人,你也不用害羞,覺得不好意思跟我說,其實我都懂。我怕你在花店忙,沒時間準備,為了你的"安全",我剛才去自動售貨機上給你買的。說完,她很神秘地將一個小東西放到我的手裏。
我當時還沒理解過來,就一把抓起那個小東西,放到自己的眼前,嘟噥,杜蕾絲……
啊!
在我的慘叫之後,就是八寶的慘叫,她沒想到,我居然將一隻避孕套拎到了大庭廣眾之前,而且此時,陸文雋就在離我們不足五十厘米的地方,而且他的眼睛正在盯著我拎在手裏的那枚避孕套。
可是,該死的八寶,去你奶奶的吧!你薑生奶奶聽說倒是聽說了無數遍,但是還真是第一次見這種實物呢?否則的話,我就是大腦裏麵全是尿,我也不會當著一個無比美好的男子擎著一隻避孕套把玩啊?
當下,整個花店都靜悄悄的。
陸文雋在一邊看著我和八寶,一臉驚愕的表情。
我的臉也灰得跟剛從煤礦裏撈出來一樣,拿避孕套的手唰--一聲放了下來,眼睛幾乎冒著殺人的光芒看著八寶。
八寶也看著我,很深刻地思考著我為什麽會一臉不滿的表情,最後,她似乎理解了,從口袋裏又掏出了幾隻,塞到我的手裏,說,薑生姐,你是不是覺得我剛才給了一個,不夠啊?你別生氣,我多給你幾個,一晚上應該很夠了!說完,她就又唰--一聲衝出了門外,離開的時候,還不忘苦口婆心地囑咐我,薑生姐,你一定得注意安全啊……
八寶走後,我的手就緊緊捏住她"好心"給我的"安全用品"站在陸文雋麵前,臉都腫了,還要裝出一副很鎮定的表情。
金陵看出我在心裏已經將八寶這個"熱心過度"的小八婆淩遲處死了一百遍,就上前來,說,薑生,八寶隻是個少女,小女孩嘛。少女容易熱心過頭,她可能會意錯了你晚上找程天佑的意思,你不要生氣,也不要覺得難堪。陸文雋也不是外人,是你的醫生,你不要不好意思啦。
我的臉還是腫得厲害,我默不作聲地衝金陵晃了晃手中的避孕套,眼睛裏閃過殺人的光芒。
金陵說,你的意思是,這些東西該怎麽辦是不是?沒關係的,你拿去喂冬菇就是了。
這時,陸文雋開口了,他為了避免我的難堪,刻意將話題岔開,他說,薑生,你這個小花店還真不錯,以後我就天天來拿一束花好不好?
我的臉色緩和了很多,笑,揮舞著手裏的避孕套說,好啊,不過我要免費給你。否則,我就不收你的免費治療和免費藥品了。
陸文雋看了看我得意過頭而忘情晃蕩的手,輕輕地笑了笑,說,好的,既然你總是感覺不能無緣無故接受別人的好的話。
後來,因為有客人到花店裏來買花,陸文雋並沒有呆多久,就離開了。臨走的時候,他對我說,薑生,這個周末,程氏集團的老爺子程方正有個很大的私人聚會,我需要一個女伴,你可不可以陪我呢?
沒等我開口拒絕,陸文雋又說,當然,我這是想讓你多和人接觸一下,也算是對你病情的一個治療方式吧。那就這麽說定了,薑生。
陸文雋走後,我整個人就恍惚了。
我想,如果我去參加這個聚會,會不會看到程天佑呢?我的心,到底是如何的呢?是想看到他,還是懼怕看到他呢?唉,反正今天晚上,我還要去請求他幫忙,幫忙救一下我的朋友北小武的。
有些人,總是要見的;就好像有些傷疤,總是要麵對的。
就在這時,花店的門突然開了,北小武一頭紮了進來,額角鼓得老高,嘴角青紫,一身青紫的傷痕,他進門看了我一眼說,薑生,你北爺爺回來了。
說完,咕咚一聲,一頭紮倒在地上。
當時的我,不知道是開心還是難過,開心的是北小武居然回來了;難過的是他居然這麽一身傷痕。
我和金陵很艱難地將他扶起,金陵說,送醫院吧?北小武就悠悠地醒來說,我沒有暈倒,就是太累了,想睡一會兒。說完,他看了看我說,薑生,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有沒有人來欺負你啊?
北小武一開口,我的心就疼了。我說,去你奶奶的吧,你都傷成了這樣,還關心我幹什麽啊?
北小武就笑,我不疼,薑生,我不疼的。你這麽大的人了,就知道掉眼淚,這一點兒,冬菇都比你強出幾條街去!說完,他指了指在地上眯著眼,一臉平靜地看著我們的冬菇說。
我輕輕用手紙擦了擦他額角的傷口,滿心酸澀。北小武吃疼的皺了一下眉頭,然後看我滿臉歉疚的表情,就大笑,說,奶奶的薑生,你的手那麽輕,當我是麵條啊?這傷口一點都不痛的。說完,他為了不讓我繼續為這些傷口而內疚,就自己抬手打了一下,試圖證明,真的不痛。
雖然他的眼睛裏故意裝出快樂,可是我卻從他的額角看到了因為疼痛而冒出的汗滴。
我不吭聲,金陵就端來溫水和酒精,她問北小武,是誰將你弄成這樣啊?
北小武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金陵,笑了笑,說,警察哥哥說,這些傷口是我不小心撞牆撞出來的!
我的手緊緊握著,說,他媽的放屁!
北小武吃疼的癟癟嘴,說,薑生,你看,我不過進去不到十天,你沒有我的管束就這麽無法無天了!滿嘴髒話!要是涼生聽到了,非跟我火拚不可,我沒幫他照顧好你。
說到"涼生"的名字,北小武的眼睛裏閃過一絲難過。那種男人的不願意讓別人看懂的難過。可是,當北小武看到我緊緊握著的手,以及我手裏握住的那些避孕套的時候,他的臉都綠了。
他指了指我手裏的東西,瞪大眼睛看著我。可能他覺得,真是牢內十天,牢外千年。千年之後的我,臉皮都修煉成水牛皮了,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握著這些東西。
我看了看手裏的東西,鎮定地解釋道,哦,這些啊,我拿來喂冬菇的。
可是當我說完這話的時候,分明看到北小武眼睛裏閃過一絲"切,狡辯吧,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表情。
這時,門,突然輕輕地開了。
一張精致陰鬱的麵容出現在我們的眼前,金陵的眼睛立刻騰起了霧光,濃濃的傷感和淒涼。
程天恩!
他安靜的坐在輪椅上,身邊沒有他素日裏帶的那些保鏢和助手。他看著我,看著北小武,看著金陵,滿眼同情的樣子。仿佛這一切不是他造成的,而他,隻不過是一個心懷善良的路人一般。
我看著金陵,看著她滿眼難過和傷感的表情。當時的她一定是在想,原來當時天恩狠心拒絕了她放過北小武的要求,最終,還是因為她,而對北小武和我網開一麵了。
我騰地站起了身,走了出去。
我不是金陵,我不需要對程天恩的網開一麵有什麽感恩,更重要的是,這麽長時間來,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
涼生的傷!北小武的傷!我的傷!都是他一手炮製,自導自演而來的!我如何也感激不了別人傷害了我最親的人且又傷害了我。
他可以恨程天佑當年的無心失誤,導致了他失去了雙腿。但是他不可以將他的仇恨轉化到我們這些無辜的人身上,任由我們來做他們兄弟之間仇恨的炮灰!現在,我和程天佑分開了;涼生也再不可能回到我的生命裏來了;小九也被他逼走了;北小武也被他傷害了……他再也沒有別的籌碼可以拿來要挾我了,那麽我和他之間,是不是該有一個了斷了呢?
金陵似乎看出了我壓抑在眼睛之中的熊熊怒火,所以,她緊緊地跟在我的身後,小聲地說,薑生,薑生,一切都過去了,不要再惹是非了。
我轉身,看了看金陵,說,你回去!這是我和程天恩之間的事情,與你和北小武無關!你回去!我不想恨你!你也不必為他說話!
金陵就愣在原地。
當我回頭的時候,門已經關上了,程天恩在對街的路邊衝著我笑。那種笑容裏有一絲得意,一絲狡黠,仿佛,隻要我走出這道門,就會成為他釣鉤上的魚一般。
二十一 老天給了我上等的一切,而他,卻奪去了我所有的機會!
我衝出花店,走到對街,走到這個有著天使麵孔卻是一副魔鬼心腸的男子身邊,我說,程天恩,是不是到了現在,你才滿意?
他坐在輪椅上,淡笑,眉眼唇齒之上,是一種別樣無辜的神情,他說,薑生,你是不是誤會我了呢……我怎麽可能滿意呢?你太小看我了吧!說完,他輕輕地將手指放在唇邊,說,噓--薑生,你可千萬別發作!女孩子在大街上張牙舞爪的樣子,可不好看啊!
我沉默地低著頭,但是眼中的憤懣卻越積越深。
這時,一個小小的女孩,大概五六歲的模樣,全身穿著髒兮兮的舊衣裳,走到我的麵前。她衝我伸出她小小的手,說,阿姨,我餓。
我在對著程天恩有千萬分的怨憤之下,還能騰出思維來考慮這個小女孩的話。我轉臉,企圖將自己"少女"的眼神留在這個小姑娘的腦海裏,如果此時,沒有程天恩這個變態,我想,我一定會拉過小女孩,用自己"少女"的表情很認真地看著她,說,難道,你沒發現叫我姐姐更合適嗎?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怨念起了作用,還是剛才我對著程天恩生氣時的樣子確實讓我看起來比較老,當我的眼神因為眼前的這個小女孩變得溫柔起來的時候,她突然改口,拉了拉我的衣角說,姐姐,我餓。
這一聲"姐姐"真是叫得我心花怒放。
小孩子是從來不會撒謊的,看樣子,她果真能從我身上看出大齡少女的氣質來的。
當我想對小女孩說些什麽的時候,程天恩突然開口了,他的聲音很小,也隻有我們這個距離才可以聽到的聲音,他說,薑生,你看著這個小女孩,熟悉不?當年,這個年齡的你,可是跟在一個叫做涼生的小男孩的身後的,而不是程天佑這個男子的身後的!所以,你是不該恨我的,離間了你和天佑的感情。相反,你該感謝我,是我,讓你們分開,讓你更有機會在以後和涼生在一起。
我看著程天恩得意的眼神,心裏的怒火熊熊燃燒,我從口袋裏掏出一塊錢,給那個小女孩,試圖讓她拿著錢離開,因為我和程天恩之間,需要有一個了斷的。
可是,那個小女孩卻搖了搖頭,沒有拿錢,隻是拉著我的衣角,可憐兮兮地說,姐姐,我餓,我想浩哥哥。說完"浩哥哥"這個名字的時候,小女孩的淚水泫然。
程天恩在一邊冷笑,說,薑生,你看,這麽小的孩子,都知道尋找自己的哥哥。你呢?你真不該在程天佑的溫柔鄉裏就忘記自己的骨肉親情的!所以,你不該恨我,我所做的一切,就是提醒你,薑生,你還有個哥哥,流落在這個人間!不要去碰那些不該屬於你的幸福!另外,找到涼生,你會多開心呢?反正你這樣的女孩,這麽要強,自然不會在乎別人說你們兄妹亂倫的……
他說"亂倫"這兩個字的時候,眼睛裏閃過極其凶災樂禍的表情。而這兩個字又是我最不可忍受的字眼,所以,當時的我,像一隻小獸一樣,一腳踹翻了他的輪椅……
就在程天恩倒地那一瞬間,那個小女孩就被驚嚇得退後了幾步,退到了那條街道上。
而金陵也從花店裏跑了出來,她如何也舍不得有人這樣對待天恩的,哪怕他犯了再大的錯誤。
我在一邊冷冷的看著,是的,也隻有在他身邊不帶那些幫凶的時候,我才會這樣囂張。曾經,每次,他的身邊有那麽多人的時候,我隻能被他欺負到無處躲藏。
可是,我卻忽視了一個問題,狡猾如同程天恩的男子,怎麽可能這樣疏忽呢?而且是在他故意惹怒我的情況下,他怎麽可能單獨一人呢?
就在我還沒想明白的時候,程天佑已經從旁邊的那條巷子裏跑了過來,他震驚地看著我,看著倒在地上,痛苦得皺著眉頭的天恩。
程天佑和金陵一起將天恩給扶起來,天佑輕輕用掌心摩挲著天恩的傷口,眼睛血紅地看著我,說,我幫你把北小武要出來了。本來我是想自己送北小武過來,但是天恩聽蘇曼說,你因為這件事情而誤會他,所以,他就請求我,過來送北小武,同時,他是想來為四年前那次傷害,對你道歉的。你就是再恨他,再容忍不下他,再不肯原諒他,也不該這樣對待他!
我一聽,立刻腦袋都大了,我知道,自己的死期確實到了。就是我有一百個腦子,我也鬥不過程天恩的!程天佑這通篇的話語裏,沒有喊過一次,薑生。
本來就是,這麽遠的距離,程天佑沒有聽到程天恩對我說的刻毒的話,但是卻可以看到我對程天恩粗魯的行為。
程天恩掙紮著坐在輪椅上,安慰天佑說,哥哥,你不要這樣。我想,我還需要做更多的事情,來彌補自己曾給過她和涼生的傷害。薑生這樣對我,也不是錯誤的,畢竟以前,我是這樣地傷害了她和涼生的。隻是……說到這裏,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他看著天佑,迷路天使一樣的迷茫,他說,隻是,我剛才求她,不要再用感情折磨哥哥你,不要再將對我的痛恨發泄到你身上,不要再構陷我們兄弟感情的時候……她就把我推倒了,她說,她不會忘記我們是怎樣傷害涼生的!說到這裏,天恩痛苦地閉上眼睛,他流著眼淚,說,哥哥,對不起,四年前,是我連累了你,連累了你成為傷害涼生的人,連累你現在受薑生的報複。不過,哥哥,我一定盡自己的努力,來換得薑生的原諒,我不要她再誤會和傷害你了……哥哥……
程天佑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天恩,說,別說了,天恩,我送你回家。別說了,也別再招惹她了。
我痛苦地看著天佑冷漠的臉,眼睛裏一片濕漉漉的酸澀。此時的他,是離我多麽近啊;可是,又是多麽的遠啊?
天佑天佑,你真的相信,你曾愛過的薑生,是這副嘴臉這副模樣?你真的認為就像他們說的那樣,我不愛你,我的回來,隻為了報複你嗎?
天恩說,哥哥,你和金陵去一邊等等我好嗎?我有一些話,要跟薑生說,我必須說,我不能讓她這麽恨你,我不願意你們兩人不快樂。
我沒有聽天恩說什麽,此時的我,眼裏,隻有天佑冷漠的眼睛和自己破碎的心髒,我看著他和金陵輕輕地走到一邊,看著他冷漠而清冽的眼睛裏,沒有一絲眷戀,隻有憎恨和受傷。
天恩回頭看了遠處的天佑和金陵一眼,對我笑,說,薑生,你真配合,剛才推我那一把,估計真是傷透了天佑的心啊。
我看著他,幾乎是失魂落魄的模樣,我說,難道,你讓你哥哥誤會我,你就這麽開心了嗎?
天恩說,不是,我不是想他誤會你,我是想他不快樂!他奪去了我的腿,我就要奪去他的快樂!你的這些"傷害"就是他一輩子都不會釋懷和快樂的原因!
我痛苦地看著天恩,我說,可是,他是你的哥哥啊?難道,你就要這樣殘忍嗎?
天恩低下眼睛,沉思了一會兒,他說,薑生,我很想知道,當年,我的雙腿被活活鋸掉的時候,會不會因為我是他的弟弟,他會將我的雙腿複原?說完,他就冷冷地笑,目光如同淬毒的刀,他說,薑生,我不比程天佑差!從外表到內在。甚至,我可以比他更優秀!可是,我現在卻隻能是一個殘廢!而他卻可以擁有那麽多!長輩的信任,別人的羨慕,心愛的女人,事業的成功,這一切,難道我就活該不該擁有嗎?如果,我隻是一個平常的男子,平常的容貌,平常的家庭,平常的出身,或者,我不會這麽傷心絕望!但是,老天給了我上等的一切,而他,卻奪去了我所有的機會!
說到這裏的時候,他看了看我,故作溫柔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說,薑生,其實,我算準了,北小武今天還沒出來的話,你肯定會去哀求程天佑的。我多擔心啊,要是你一哭,程天佑還不馬上繳槍投降?那樣,我多麽失敗?不容易讓他如此糾結痛苦地和你分開,怎麽可以讓你們這麽快就又在一起?所以,我讓我哥哥去保釋了北小武……我就是要永遠將你和天佑推到對立的麵上,讓你們痛苦,卻不能在一起。而薑生,你今天也配合得很好啊。你瞧瞧你的舉動,就是配合著我一步一步將程天佑從你身邊逼走!不過,天佑是傻瓜!哈哈哈。一個男人怎麽可以不信任自己喜歡的女人呢?哈哈哈!這一點,注定了你和程天佑要一輩子倒黴在我的手心!
我努力努力地克製,努力努力地不想讓自己"傷害"天恩的舉動再次落在程天佑的眼裏,我努力地去理解我和天佑都是掉在天恩的陷阱裏,可是我卻真的真的恨天佑怎麽可以如此誤會我,如此相信天恩!
這份委屈至極的恨,聚集在我的胸腔,越來越濃,越來越痛!最後,我伸手重重推開了程天恩,而握在我手心的那些八寶留給我的"避孕套"也紛飛落在他的身邊。
程天佑似乎意識到我要有"傷害"他寶貝弟弟的行為的時候,就已經向這邊奔來了,當他走上前的時候,原本臥在我掌心的避孕套已經落在他的腳邊。
二十二 就算是隔了時空,換了麵孔,可是我卻記得,你叫涼生
程天佑看著這些避孕套,又抬頭看了看我,眼睛裏閃過熊熊的暴怒,一副要殺人的表情。他忘記了責備我剛才對天恩的無禮舉動,忘記了去保護"嬌弱"的天恩,慢慢地從地上拾起一枚避孕套,緊緊逼到我的麵前,大手一橫,眼睛狠狠地看著我,說,這是什麽?
我靠,這是什麽你還能不知道?難道要我給你上一節青春性教育課程嗎?我翻了翻白眼看了看他,說,避孕套啊。
程天佑黝黑的眼眸裏閃過憤怒的光芒,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我知道這是避孕套!
我直著脖子也回瞪著他,我說,你知道,你還問個屁!
程天佑將避孕套重重甩在地上,他用力地捏住我的下巴,說,薑生!他喊我的名字的時候,很艱難,因為他曾說過,再也不會喊我的名字,但是,因為這突然而來的避孕套,他幾乎是焦躁到忘記了自己的原則,他說,我不是問你這是什麽,我是問你這是幹什麽的?
我繼續翻白眼,幹什麽的?避孕套還能是幹什麽的?避孕的。難道是發射衛星的?
程天佑已經被我的回答給搞瘋了,他倒吸了一口冷氣,說,好,薑生,你厲害!你明明知道我問的是什麽,你卻給我答非所問!
我一臉委屈地看著他,他的手捏在我的下巴上,有些疼痛的感覺,可是他卻不肯撒手。我說,我怎麽答非所問了?你問我這是什麽?我告訴你這是避孕套。你問我這是幹什麽的?我告訴你這是避孕的?我怎麽答非所問了?
程天佑一臉氣急敗壞的表情說,薑生,你給我住嘴!我是問你從哪裏弄的這東西,你要用來幹什麽?
我一把打開程天佑的手,說,我的事情,你說過了,你不關心的!
程天佑一把抓住我的手,狠命的抓住,他說,我說過嗎?我怎麽不記得了!你別給我岔開話題,給我回答!否則,我絕不原諒你!
這時,我能感覺到一邊的程天恩的表情有些緊張,他沒想到程天佑會突然因為這種東西而惱怒到忘記了和我之間因他而起的"矛盾",在這裏吃起醋來。而身後那個跟我乞討過的小女孩,也被程天佑嚇得不住地往後退。
我看著程天佑溢滿在精美的臉上的暴怒表情,可是我卻從裏麵讀出了"在意"和"關切"的表情。
原來,你還是這麽在乎我的?想到這裏,我多日來的委屈就忍不住泛濫成海,我嘟起嘴巴,眼淚開始往下掉,我說,你凶什麽啊?你說過,你不要我了!你在抱著蘇曼離開的時候,就說過不要我了!你要我自生自滅,你說我陷害你和天恩!你說我心腸惡毒……
程天佑看著我委屈的眼淚,他原本憤怒的臉龐立刻漸漸的線條柔和起來。雖然,我和他之間的誤會還沒解開,雖然他還是認為我確實在挑撥他和天恩的關係也在傷害天恩,但是,這所有的一切都抵不過我眼角的那滴眼淚。
他的眉心深深地皺起,漂亮的唇線輕微地一抿,眼神那麽痛苦那麽深刻。他漂亮的手輕輕抬起,試圖給我擦去眼淚。
我卻重重地打開,我哭著鼻子說,我不要你的關心!你走!我是個大壞蛋!我是個壞女人!說到這裏,我哭得更倉惶了,我像一個委屈的小孩,想要他溫暖的懷抱,卻又深刻在意著他曾經的誤會帶給自己的感情挫敗。
天佑看著我,看著我眼淚泫然的樣子,緊緊地抿著嘴唇,手再次舉起,試圖將我拉入他的懷裏。或許,當他發現自己會為我震怒為我吃醋的這一刻,他才知道,我之於他是多麽重要,重要到犯下了這樣的"錯誤",他都可以去原諒。
天恩在他的身邊,眼睛裏閃過一絲可惜了的表情,是的,可惜了他周密的計劃,卻被我的一行眼淚給打亂了!
我看著天佑張開的懷抱,更委屈了,我說,我根本沒有說過那些話,是天恩在誣陷我。剛才那一切,這個小姑娘都看到的,不信,你問她!
我回頭,試圖從不遠處的街道上拉過那個小女孩,讓她告訴天佑,這一切。但是我最大的失誤就在於,我太急於解開我和天佑之間的誤會了。我根本不知道,就算是誤會了,他還是願意愛的。但當我提及"天恩誣陷我"這等敏感的字眼的時候,天佑的臉又變得陰沉起來。他可以接受我對天恩的"過失",但不能接受"我三番五次地對天恩的不依不饒"。
那個小女孩,見我要走過來,試圖拉她,原本已經被先前狀況給嚇壞了的她,更是害怕,直接向街道對麵跑去。
這時,一輛車疾馳而過,毫無準備的她就衝著那輛車撞去!我被眼前的景象給嚇壞了。但是,在那一刻我的反應,就是拉開那個小姑娘。所以,我根本沒有想過自己會不會也被撞傷,就去拉那個女孩子。
那輛車重重的一個刹車急轉彎,停在了離我和那個小女孩不足二十厘米處,停了下來。
極度驚嚇之後的我,劫後餘生,那個小女孩緊緊地被我拉在懷裏。
程天佑幾乎是嚇瘋了,我的行為根本就在他的反應能力之外,所以,當車子刹住之後,他疾步走上前,將我擁在懷裏。
看著我青白的臉色,他漂亮的眼睛裏閃過說不清的心疼,他說,薑生,你嚇死我了!
當他的視線轉向這輛白色的肇事車時,他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他輕輕揮揮手,示意,讓車離開,他不想追究。
在一邊的程天恩眼睛裏陡然一絲狡黠的光芒,他說,哥哥,怎麽可以讓差點撞傷薑生姐姐的車這麽快就離開呢?司機是不是該下來給個交待!
程天佑的神色有些繃緊,他擺擺手,讓他走!
這時,傷痕累累的北小武從花店裏竄了出來,他晃著手,指著那輛車叫道,你會不會下來道歉!你知不知道你剛才是謀殺我妹妹啊!再不下來,老子將你這輛林肯給砸成廢鐵!
白色?林肯?
白色林肯!
突然之間,我的大腦有種窒息的感覺,很多幻影和假象在我的大腦裏不停地轉啊轉啊!我幾乎是掙紮著從程天佑的懷裏掙脫出來,我幾乎是傻乎乎地站到了車前。
良久的沉默。
那輛車的車窗最終緩緩地,緩緩地搖下。
在車窗落下,那張無數次出現在我夢中的臉龐出現的那一刻,我的世界突然動山搖、四分五裂!
涼生!
變了時空,換了地點,還是這樣的眉,這樣的眼!還是這樣如水一樣的氣質和容顏!刹那之間,我的心和這個世界一樣,四分五裂了!
我的臉色蒼白,整個人幾乎昏厥。
我看著他,看著他淡霧一樣的眼睛,清涼柔軟的瞳孔,閃過一絲淡淡的傷感模樣,清秀的眉心淡淡地皺著,但是神色卻極其平靜。
車裏的男子很淡漠地看了我一眼,似乎他並沒有在意我的臉色已經蒼白,他輕輕地說,小姐,對不起!
在這熟悉的聲音響起的那一刻,我的眼淚再也控製不住,就像大雨一樣,頃刻而落。
在我身後的北小武也愣住了,他不敢置信地看著車裏那個年輕男子熟悉的容顏,又轉頭看了看車外程天佑,確定車裏這個優越的男子不是天佑給客串的。
我的嘴唇顫抖著,身體也顫抖著。
天佑就在我的身邊,但是,那一刻,他的手卻無法將我從車前拉開,因為,他知道,就在這車窗落下來的這一刻,沒有任何人、任何一種力量,能將我從車前給拉開了。他安靜地在我身邊,神色灰敗,眼裏閃過幾乎絕望的落寞。
而在一邊的天恩,眼睛裏閃過淡淡的竊喜,一副有戲可看的表情。
車裏的男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後的北小武,晶亮的瞳孔中閃過一絲疑惑的神情,但是言語依舊淡淡,說,對不起。然後,他沉思了一下,溫柔淡漠的唇角勾起一個淡淡的弧,他說,呃,我是不是該有所賠償呢?
北小武幾乎是橫衝直闖地走到車窗邊,他一把拉住車裏的男子,說,涼生,涼生!她是薑生啊!你的妹妹啊!你都不記得了嗎?
涼生輕輕地拿開北小武的手,他淡漠的瞳孔中,有絲淡淡的不悅,說,先生,你和這位小姐都認錯人了!說完,從身上拿出一疊人民幣放在北小武的手裏,然後極其冷漠地看了我一眼,發動引擎,揚塵而去。
就在他離開的那一刻,我幾乎是撕心裂肺地追著車大哭,我喊他,哥!
就在那一聲之後,可能是我眼花了,我似乎看到了那輛車的速度瞬間慢下,但又瞬間提速,疾馳消失。
我幾乎是跪在地上,一身狼狽,放聲大哭著,在這條街上,是我經營花店的地方,一定有很多熟人,在看著我哭泣的樣子。
可是,又能怎樣呢?
就在此時次日,我最親愛的哥哥,在我最熟悉的街道,再次將我遺棄在茫茫人海。這一別,會不會再永無相見之日呢?
想到這裏,我的哭泣更絕望更難過。
你是哥哥!
你一定是的!
為什麽你不肯下來看看我啊?你知道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也想了你很久?
你真的是忘記了那個叫薑生的女孩,她從你的生命裏走過了嗎?
北小武在我身後,狠狠地將那些錢全部摔在地上!他說,我操!涼生你這個混蛋,你連你妹妹都不要了!
金陵在一旁,輕輕拉著北小武,說,你別恨涼生,難道,你忘了嗎?他失憶了的!
北小武轉身,將在地上很沒出息哭泣的我拉了起來,他看了看金陵,忍著臉上的傷痛,說,失憶了不起嗎?他就算失憶了,也是薑生的哥哥,也要看看自己的妹妹現在這副淒慘的樣子!
說完,他回頭看了看程天佑,指了指自己臉上的傷,說,拜你們兄弟兩人所賜!我不想去計較!當然,您是程大公子,您一手遮天!我這等小人物,也沒法同你計較!但是,你要喜歡薑生,你就好好地喜歡!你就得給她信任!你不喜歡,你就早日離開,不要耽誤我們薑生!現在看來,薑生是有個冷血的哥哥了,我不想他再遇到一個冷血的男人!
程天佑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他看著北小武,北小武也回望著他,一副魚死網破的表情。
程天恩在一邊突然開口了,他看了看北小武,微微泛著海水藍的眼睛裏蕩起一絲狡黠的光芒,他說,我哥哥怕不配做你們薑生的男人,你看看現在的她,為了一個樣子酷似涼生的人,而且人家還不承認是涼生,她便失魂落魄的這種模樣!且不說,我們程家丟不起這個臉;就算我們程家能為薑生丟盡臉麵。我哥哥這樣優秀的男子,不應該去做別人感情的替代品!
程天恩的這句"替代品",很顯然觸碰到了程天佑感情最敏感的地方。
這麽長時間,驕傲如他,優秀如他,霸道如他的男子,確實容不得"替代品"這個詞眼,甚至可以說是深深的忌諱著這個詞眼。
所以,他看了看我,眼裏的溫柔漸漸又被這份痛楚所替代,他再也沒有向我張開他的懷抱。而是,轉向程天恩,推著輪椅上的他離開。
程天恩真的好聰明,他能如此快而準的抓住程天佑性格上的弱點,將我們再次置於對立麵。
就在這一刻,或許,便注定了程天佑對於感情的一個原則,那就是:我可以愛你的傷痕,可以縱容你的不乖,可以容忍你對我們兄弟情誼的"離間",但是我不能容忍你在我的肩膀上為別的男人而落淚!你是我的,那就隻能是我的!從你的心到你的身體到你的思維,隻能是我的!
二十三 不是涼生在我的生活中走失了;而是我從涼生的記憶中徹底走失了
北小武被金陵帶到醫院去包紮傷口,柯小柔見了北小武後,笑得簡直慘不忍睹。他說,哎呀,小武,你回來啦呀,我們家八寶知道不?
北小武奇怪地看著柯小柔,因為他並不知道原來柯小柔和八寶是感情很好的"姊妹淘"。
後來,北小武回到我的花店的時候,他跟我說起柯小柔,說,沒想到,八寶居然和一個死同性戀關係很好!
當時的我,正在沉默地看著小綿瓜吃水煮麵。
哦,小綿瓜就是剛才那個向我乞討的小女孩,當時的她,顯然已經被大人的事情給嚇壞了。我將她帶回家的時候,問她,你叫什麽名字?她輕輕地說,我叫小綿瓜,然後她又輕輕地補上了一句,浩哥哥就叫我小綿瓜的。
我看了看北小武,沒有說話,隻是專心地看著小綿瓜,還有她捧在麵前的那碗滿滿的水煮麵。
發呆。
很久很久之前,也有一個小小的女孩,她叫薑生,她也像現在的小綿瓜一樣,端著滿滿的一碗水煮麵,大口大口的嚼咽。然後,小小的薑生身邊,是那個叫做涼生的小男孩。
他對著貪吃的她笑,細瓷一樣的臉上,眉眼彎彎。
她也對著他笑,粉色的小舌頭舔了舔嘴巴,得隴望蜀地說了一句,哥哥,要是有荷包蛋吃,那該多好啊。
當時的他,就哭了。
那是他最心疼的妹妹,他卻不能滿足她想吃一枚荷包蛋的願望。他的眼淚就像晶瑩的水晶,順著他小小的鼻翼,緩緩流下。
就這樣,隔著多年層層疊疊的時光,落在了我的臉上。
小綿瓜看了我一眼,看著我默不作聲地流眼淚,她的眼神怯怯,生怕是自己惹我生氣了,就抬起髒兮兮的小手,試圖給我抹眼淚。
她抱著眼前的大碗,仿佛生怕它被別人拿去一樣,怯怯地問我,姐姐,你怎麽哭了?她見我不回答,就小聲地說,小綿瓜想浩哥哥的時候,也會哭的。小姐姐,你哭也是因為在想你的哥哥嗎?
金陵走上前,將一張紙巾放到我的手邊,眼睛裏閃過一絲內疚的光芒,她看了看我,欲言又止的模樣,然後就坐到小綿瓜的身旁,問她,小綿瓜,你的爸爸媽媽呢?
小綿瓜搖搖頭,說,我沒有爸爸媽媽,浩哥哥就是我的小爸爸。
說到"浩哥哥"的時候,她突然哇--一聲哭了,哭的時候,仍然緊緊抱著那碗水煮麵。我想,她確實是餓壞了,所以生怕任何人搶去她的食物。她一邊哭,一邊吃麵,眼淚鼻涕一起流,嘴巴裏吸著麵條,還哽咽著,她說,浩哥哥前天說給我去買薄餅吃……可是,可是,他卻不見了。
我聽著小綿瓜的話,心裏酸酸的,我突然很想跟這個和自己年紀相差懸殊的小女孩哭泣,我很想像她那樣眼淚鼻涕流到一起,告訴她,我也有一個叫涼生的哥哥,四年多前,尋找一盆薑花去了……可是,可是他卻再也不肯回來了。就算他見到了薑生,卻再也不當她是妹妹了……
金陵就用紙巾給小綿瓜擦眼淚和鼻涕,這時,北小武卻將腦袋晃了過來,看著小綿瓜,說,你的浩哥哥不是不見了,是他不要你了!
北小武本來是逗小綿瓜的,但是小綿瓜卻認了真,臉憋得通紅,一邊哭,一邊說,浩哥哥是迷路了。他不會不要小綿瓜的。你是壞人!你是壞人!
金陵白了北小武一眼,安慰著小綿瓜說,小綿瓜別哭了,你的浩哥哥不會迷路的。他有嘴巴的,可以問路的,會回來找到你的。
金陵的話剛說完,小綿瓜想了想,哭得更厲害了。
金陵焦急地問,你怎麽了?
小綿瓜就哭,很擔心地看著金陵,說,浩哥哥,浩哥哥不會說話,他沒法問路的……
小綿瓜的話,讓我的心陡然一緊,她的浩哥哥是個啞巴,所以迷路的時候,沒法問別人回來的路;可是,我的涼生,我的哥哥,他不是啞巴,卻再走失的日子裏,從來沒有問過別人,回來的路。
今天,在看到他後,我才明白,不是涼生在我的生活中走失了;而是我,從涼生的記憶中,徹底走失了……
夜裏,北小武就被八寶一個電話給催走了。
可能是柯小柔告訴了八寶,北小武出來了,他在醫院裏看到北小武包紮傷口了。所以,八寶的電話就直奔了過來,她在電話那頭哭得是天昏地暗,一邊哭一邊說,北小武,你個死豬!你怎麽沒死在裏麵啊?
北小武就皺著眉頭,說,八寶,你非要粗著嗓子說話嗎?你知道不知道,你這個樣子,特別像個野男人啊?你吼什麽吼,你以為你是山歌教主啊?
北小武臨走的時候,衝我和金陵笑,他說,你們別想歪了,我今天晚上是無家可歸,我已經好久沒有繳房租了,本來是打算去薑生的小魚山跟著住,可惜啊,她現在跟程大公子決裂了,我也無法享受別墅級待遇了。我今晚隻能投奔八寶了。
北小武看看我,說,薑生,你別難過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傷口對我笑,說,你再皺眉頭真成老太婆了,你武哥為你擔待這點傷的能力還是有的!涼生不在了,我就得保護你!隻是……他說,隻是涼生卻明明在這個城市裏!說到這裏,他有些惱火的表情,說,我下次碰到他,我一定扁死他!開林肯了不起了?我還開QQ呢!
北小武走後,金陵一直看著我,似乎有很多話,想對我說,但是,最終沒有說出口。
半夜裏,我和金陵擠在花店隔出來的小床上,我們的中間還擠著剛剛換洗了新衣裳的小綿瓜,以及那隻叫冬菇的蠢貓。
小綿瓜穿著我的棉衫,大大的,就像穿著裙子一樣。我看著她的樣子,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我穿著程天佑那件大大的T恤衫時的模樣。當時的他,對著我,滿眼玩味的笑,霸道而溫柔的模樣。
可是,如今,我卻失去了涼生,失去了他。
金陵歪頭,看了看我,說,薑生,別想心事了,早點睡吧。
我輕輕地應了聲,哦。而整個人卻陷入了沉思和惶惑之中,我想起那輛車撞向我和小綿瓜的時候,刹住,當時的程天佑居然沒有說什麽,直接擺手要他走。這一點,太不像程天佑的性格了。難道……難道,他本來就是知道的,這輛車裏,坐的就是涼生,我的哥哥!
也就是說,這麽長的時間裏,我在這座城市裏,每一次為這輛白色林肯車發瘋的奔跑的時候,都不是幻覺!
他確實是無數次從我的身邊經過,我們就隔著那麽近的距離,卻終究擦肩而過。
既然,這一切都不是我的幻覺,那麽,那一次我因為追逐那輛白色林肯,被身後馳來的一輛甲殼蟲給撞飛在路邊的時候,很多很多的血從我的身體裏流出,就像泛濫的清水河一樣。在那一刻,我在昏迷處,所看到的那雙憂鬱至極心疼至極的眼睛,看到那張精美的容顏,也一定不是幻覺!他是千真萬確地從車上下來過!千真萬確地緊緊地抱過我!千真萬確地近乎聲嘶力竭地喊我的名字過--薑生!薑生!
可是,既然這一切都是千真萬確地存在過,那麽,為什麽,今天,你卻那麽漠然地看著我,陌路一般?
或許,我又在自作多情了;或許,這一切就像天佑所說,都是幻覺。
我想,我真的該好好地休息了。或許睡著了,當我再醒來的時候,就又回到了四歲那年,沒有悲傷,沒有痛苦,在一個陽光很美的午後,六歲的你來到了我的身邊……那麽涼生,我們就"拉鉤上吊"吧,一起約好,永遠不要長大。永遠我是你的薑生,你是我的涼生;永遠你是涼生哥哥,我是薑生妹妹。
永遠。
永遠。
他是涼生,他是哥哥,可是他卻不肯記得我了
陸文雋每天都會在傍晚時分,來我的花店,拿一束百合。有幾次,柯小柔在他身邊,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
金陵在給陸文雋包花的時候,柯小柔就在邊上跟我搭話,他搖頭晃腦地說,哎呀,薑生呀,北小武回來後,八寶那死人就不來找我玩啦,我在醫院裏整天對著那些死病號,整個人都要寂寞得變態了!說著,他就伸著手在我麵前擺弄,大有炫耀他手上新戒指的意味。
我就眨眨眼睛看看柯小柔,心想,柯小柔姑爺爺,你是不是想讓你的薑生姑奶奶抑鬱症更加厲害啊?但是,我不能這麽說,畢竟,柯小柔除了比較娘娘腔之外,還是一個好同誌的。
我問陸文雋,你弄這麽多百合,可千萬別放到臥室裏啊,會影響睡眠的。
說完這話,我突然想起程天佑,他曾經也這麽囑咐過我,說這話的時候,她一臉寵溺的表情。
陸文雋就笑,說,我確實是將它們放在臥室裏的……
我吃驚地看了看陸文雋,我說,不會吧?難道沒有人告訴過你嗎?
陸文雋就笑笑,沒說什麽。離開的時候,他突然在我耳邊說,其實,我隻是想感受一下我的病人失眠的感覺。
他這句莫名其妙的話,讓我愣了很久。
陸文雋離開後,金陵摘下袖套,她笑我,說,薑生,你這個心理醫生可真是對你青睞有加啊!體貼又周到。怪不得北小武說,當時,程天佑對你這個心理醫生充滿了戒備。現在看來,真是不得不戒備啊!
我送聳肩膀,隨你們怎麽說好了。
金陵看看手表,她說,喂,薑生大小姐,我先去報社了。
我吐吐舌頭,說,不就是去報社,你怎麽跟中了頭獎似的表情?
金陵歎氣,說,哎,我還真是中了頭獎了。我現在負責娛樂版塊了。我現在是娛樂編輯娛樂記者。
我看了看腳下的冬菇,又看了看金陵,我說,你的意思是說,你現在是狗仔隊?
金陵白了我一眼,說,,你不是嫉妒我這有前途的職業吧。說完,她就笑,說,其實,我也沒想到,就是我們報社,原來這個版塊的那兩女一男,集體私奔了。
啊?你們報社不僅是新聞勁爆,這同事內部關係更勁爆啊。我極端敬佩地仰視著金陵,心想,你當時怎麽就不加入私奔的行列呢?
金陵沒看我,招呼了一下冬菇,對我說,三角戀情而已,有那麽勁爆嗎?然後,兩個女的為這個男的,打得日月變色天地無光,後來那個男的也被打進去了……整個報社就是他們三個的戰場。社長一看,雖然你們三個是娛樂編輯娛樂記者,但是你們也不能將自己的私生活搞得這麽娛樂吧?所以就將他們一準兒給開走了。開走那天,他們三個一直從樓上打到樓下,那兩個女的這個“隔空打牛術”那真是水平一流,牛沒打到,隔在中間的那個男人倒被她倆撕打得麵目全非……
我就笑,我說,金陵啊,你看你都說得吐沫橫飛,你還敢說這個故事不勁爆啊?
金陵整理一下衣服,笑,說,如果是蘇曼和你為了搶奪程天佑而打得頭破血流的話,倒是很有可能上頭條新聞。不過……她說,不過,薑生,我跟你說個真的很勁爆的新聞。
什麽?我好奇地看著金陵,兩隻眼睛冒著八卦的火苗。
金陵說,那個蘇曼最近又有新爆炸新聞了,就是,你知道,很多人傳言,她之所以成為五湖星娛樂的一姐,完全是憑借那個姓周的製片人,哦,就是那個叫周幕的官商。
我說,這個我知道,不是什麽勁爆的消息了。
金陵笑,這個當然不勁爆了,勁爆的在後麵。這個周慕勢力強大,而且與程家素日交好,但是最近他貌似犯了事了,極有可能被“雙規”,所以他就“逃”到國外避風頭,名曰是度假去了,實際上,誰都知道,如果真的別人對他的告發成立的話,那麽他就隻能在國外“避難”了。
我說,這是官員們的常事,不怎麽勁爆,但是可恨!
金陵說,薑生,你著急什麽啊?勁爆的事情也是有因有果嘛。你想,蘇曼這個昔日的金主周慕已經事發,而且極有可能倒台。所以,蘇曼現在就出現了危機。平時裏,周慕可以為她拿到一切,但是周慕現在都自身難保,所以,蘇曼不得不為自己再找一棵大樹……
我很機智地看了看金陵,說,你是說,娛樂圈的“潛規則”?我說這話的時候,多少有些幸災樂禍的感覺。並不是我不是一個好人,而是,我確實對蘇曼這個女人有一肚子的怨氣。
金陵說,是的,潛規則。
我說,其實這也不夠勁爆啊,她本來不就是被周慕潛規則了嗎?
金陵說,但是這次潛規則的方式不同,不是她親自上陣。
啊?我奇怪地看著金陵,這件事情讓我很有興趣,但是,我很不理解,蘇曼不親自上陣,那潛個屁啊!
金陵說,反正已經有人向媒體私下透氣了,說,蘇曼為了出演某個角色,找了一個小姐,去“慰問”某導演某總監。其實,蘇曼不是不想親自上陣,隻不過她這麽聰明的人,在擔心著,萬一周慕沒事,風頭過去了,她再如此“背叛”周慕,肯定是沒好果子吃。所以,隻有“借雞下蛋”了。
我一聽,笑,這種方式確實夠新鮮啊。可是,怎麽我整天看《燕南晨報》也沒看到這個爆炸的消息啊?
金陵說,媒體在等那個報料人手裏拍攝此次“性交易”女主角,也就是那個小姐的相片作證據啊!沒有證據那就是誹謗的。尤其是蘇曼這個難纏的角色。
我嘿嘿地笑,我說,金陵,你一定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一定要早日讓你們報社拿到相片啊,我太想看看蘇曼這個混蛋倒黴的樣子啦。
金陵說,好了,不跟你說了,估計就是相片出來了,也不過是壞了她的名聲而已,反正她也不會在乎名聲的,本來已經是很狼藉了;但是,她作為藝人還是會因此而更紅的!你幸災樂禍個屁啊!我不跟你說了,我要是再不去報社,估計社長就要我加入前麵那兩女一男的“私奔敢死隊”了。
金陵走後,花店裏也一直沒有客人,我就對著冬菇發呆,冬菇就將屁股對著我,對著整個街道發呆。
我和冬菇寄居在花店裏的隔房的這些日子,冬菇似乎並不思念小魚山上那座城堡一樣的房子,不時在陽光很好的日子,就像今天這樣,蹲在花店門前,曬著太陽,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和他們身邊的狗。
我發現冬菇最近有些異常,它似乎不喜歡同類的貓,而是喜歡狗。
每次有客人帶著她們的小絲毛狗來到花店,冬菇就豎著尾巴邁著貓步,故作優雅地從那些狗麵前經過,那些狗可不認為它很帥,就衝它齜牙咧嘴,冬菇就被它們追的雞飛狗跳。
北小武說,你家的冬菇,八成是繼你這個草根女青年患上抑鬱症後,也患上了假象症,他可能不認為自己是貓,它肯定認為自己是一隻狗!
八寶就在旁邊添油加醋,她說,那薑生姐,你不得讓冬菇學門外語嗎?萬一它真的當自己是狗了,又聽不懂狗語,會不會像你一樣抑鬱了呢?
八寶這句話我越想越不是滋味,感覺就好像是,我和冬菇一樣,把自己當成另一種物種了,然後因為融不進別人的集體,才給抑鬱了的。
很多時候,有北小武和八寶的日子,我是不寂寞的。
盡管,我仍會發呆,仍會想起那天,差點撞傷我和小綿瓜的那輛白色林肯,以及車窗緩緩落下之後,那個年輕男子清奇而標誌的眉眼。
他是涼生,他是哥哥,可是他卻不肯記得我了。
還是,我真的認錯了人……
天下間,有眉眼相似的男子,比如涼生與天佑;難道,天下間,還有眉眼一模一樣的男子嗎?
一模一樣的,還有他的聲音。
就是這種在那天冷漠至極的聲音,曾經溫柔地喚過我薑生,喚過我妹妹,也曾經在夢裏低低的夢囈:哥哥會讓你永遠吃上紅燒肉的……也曾經為我的受傷而痛苦的嘶喊,薑生!薑生!
薑生!
薑生!
就在我陷入思念的時候,八寶和北小武衝了進來,他們大呼大叫著我的名字,八寶一把抓住我說,薑生,小綿瓜被人偷走了!
啊?!我吃驚地看著八寶,確定她說的是,小綿瓜這個女孩子被“偷”走了,而不是她買的小綿瓜這種瓜被人偷走了。
北小武拉開八寶,說,薑生,別聽八寶大驚小怪的。是小綿瓜跟著那個小男孩走了。
八寶就橫了北小武一眼,然後又撈起我的胳膊抓著,她說,薑生哎,你看,小綿瓜才六歲,就會跟著男孩子私奔了,你以後就別說我早熟了。
我不看八寶,徑直問北小武,你確定小綿瓜不是被壞人給領走了?
北小武說,應該是她的浩哥哥。你想,像他們這些流浪的小孩,防備心理那麽強,這幾天,我們對她這麽好,她也沒跟我們說多少話。而今天,小綿瓜會乖乖地跟著那個男孩子走,肯定是她的浩哥哥。
我點點頭,稍稍放下了心。
我發誓,我一定要將涼生帶回到你身邊的
夜裏,北小武和八寶在花店旁邊的大排檔喝的酩酊大醉。喝醉了的北小武就對著天空發呆,發夠了呆,就嚎啕大哭。
八寶看著北小武T-恤上小九的畫像就吃醋就生氣,她把一瓶啤酒倒在北小武頭上,她說,你這個沒種的豬!你有本事就去找到小九!沒本事你就對著八寶幹嚎吧!
北小武也隨手將一瓶啤酒倒在八寶腦袋上,他說,八寶,你有種,你就不要喜歡我!你沒種,你就在這裏給小九當代替品吧!
北小武的這句“代替品”令八寶萬分不爽,兩個人就直接在大街上火拚起來,能砸的碗和碟子全砸了,砸了之後,就掀桌子。
他們在外麵砸,我就在花店裏肉疼。要知道,這飯錢可是我出,這賠償費自然也是我出。
因為北小武和八寶,這個大排檔的老板爹對我是特別的好,可不是嗎?通過他們兩個的折騰,我幾乎將整個大排檔的桌子椅子碗筷碟子給換成了全新。老板爹一邊用我的賠款換新器具,一邊對我說,以後讓你那兩個朋友常來玩啊。
過了好一段時間,八寶和北小武折騰夠了,又醉醺醺地進花店裏來,折騰我的冬菇,我出門給他們付餐費以及賠償費,冬菇在花店裏叫得淒厲無比,我知道,極有可能,此時八寶正在扯著冬菇的貓屁股,北小武扯著冬菇的貓腦袋,兩個人玩拔河呢。
我付錢之後,又再跟大排檔的老板賠不是。這個時候,北小武從花店的玻璃門裏,看著我謙卑的笑容,臉上突然有了很深的落寞之情。
我離開大排檔的時候,北小武正從花店裏走出來。
夜風刮起了他的T-恤,T-恤上,還是那個叫做小九的女孩孤單而冷漠的臉龐。我抬頭,看看北小武,我說,你這是走台步呢?
北小武不說話,嗓子裏有著濃重的喘息聲,壓抑著濃重的哭意,濃濃的勁酒味道遊走在她的呼吸中,他看著我,漂亮的眼睛裏閃過了濃濃的憐惜和心疼。那種哥哥對妹妹的心疼。
月亮之下,有些醉意的北小武緩緩伸出手,將我拉入懷裏,緊緊的擁住,什麽話也不說。
我愣在了他的懷裏。
可是,我能理解這個擁抱的。就好像很小的時候,涼生被那些壞少年欺負之後,我抱著涼生的傷口哭,傷心地哭泣,小小的北小武也這樣擁抱過小小的薑生,隻不過,那時,是三個小孩擁抱在一起。
而不是現在,隻有滿心傷痕的北小武,擁抱著滿心傷痕的薑生。
北小武在醉意濃重的時候,突然哭了,他說,薑生,對不起,我沒用,我保護不好你!這個世界上,有兩個女孩,我都想讓她們幸福,一個是我喜歡的小九,一個是你薑生。我保護不了小九,我心愛的女孩,讓她流浪在陌生的城市!我不能再連你也保護不了,保護不了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
說到這裏,他抱得我更緊了,他說,薑生,我發誓,我從今天起,一定保護好你!我就是混黑社會也要保護好你!還有,我發誓,我一定要將涼生帶回到你身邊的!我發誓!
我也發誓,北小武,如果你再不把薑生放開的話,我就要放狗了!程天佑的聲音在我的身後響起,陰森森的,大有一種陰魂不散的味道。
我回頭,果真是這個男子,他黑著臉,黝黑的眼眸中閃著不悅和憤怒的火焰,掠過北小武的臉,而他的手邊正牽著三條狼狗,伸著長長的舌頭,一副躍躍欲試的表情。
北小武將我拉到身後,看著程天佑,冷冷地說,你不是以前養狼嗎?現在怎麽養狗了?這麽沒品味!
程天佑沒看北小武,而是眼睛一直盯著我,一副要將我碎屍萬段的表情,他說,你多大了?還需要別人抱?你知道不知道羞恥?
我本開看到他就有一肚子氣,現在聽他說話,更是一肚子氣,我說,要你管了?你算老幾?你幹嘛大半夜不睡覺,在我花店門口轉悠?你有病啊?
程天佑冷笑,說,我到你花店門口轉悠?你少自作多情了!薑生薑大小姐!我不過是出來遛狗!還有,我不算老幾,隻不過很不幸,我從今天起,成了這條街道的協管員啦。所以,我要管製那些不文明的行為!
啊?北小武驚呼了一聲,你有錢有勢有女人,你幹嘛來這條街做協管員?你腦子有病啊?
程天佑狠狠瞪了北小武一眼,說,個人愛好。你管得著嗎?
北小武看了看程天佑,又看了看我,沉思了一會兒,似乎發現了什麽似的,說,我不在這裏做燈泡,你們要吵架,你們自便。
說完,就鑽進花店,一把將同樣醉醺醺的八寶給拉了出來,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北小武一走,我突然覺得勢單力薄,我心想,北小武一定是被這三隻大狼狗給嚇壞了,所以,這個混球也忘記要保護我的誓言了,直接拍屁股走人。我靠,他還真是不忘本,還真是很具有魏家坪小孩那種很小人的氣質嘛!
我看了看程天佑那三條大狼狗,有些怕怕,心想,自己萬一被這個混蛋給放狗咬死了的話,不久沒機會看蘇曼爆“性醜聞”了嗎?好在這個時候,冬菇已經躥到了我的腳邊,貓著腰,弓著背,看著程天佑手裏那三條狼狗。
就這樣,我“牽”著冬菇,同程天佑牽著三條狼狗,在月亮下對恃著。
程天佑看了我一眼,很冷漠的表情,說,有傷風化!舉止輕浮!你!十惡不赦!
我一想,靠,用冬菇跟你拚狼狗我拚不過,跟你拚成語我還拚不過嗎?所以,我也瞪著他,我說,多管閑事!腦子有病!你!狗拿耗子!
程天佑看著我,拽了拽那三隻開始對著冬菇狂吠不已的狼犬,說,好,我是狗!你是耗子嗎,薑生小姐?
我眉頭皺起,看了看冬菇,有些擔心那些狗傷害到它,然後,指著程天佑罵,我說,你奶奶的才是耗子呢!你是耗子尾巴老鼠精!
程天佑看了看我為冬菇緊張的模樣,不覺嘴角泛起一絲玩味的笑,眼睛裏閃過一絲邪氣的光芒,他說,薑生,你快承認你是耗子!否則的話,他輕輕地笑,眼底沉積著幾許得意,他拽了拽那三隻狂吠的狼狗,說,否則的話,我就放狗咬冬菇的屁股!
我一聽,幾乎口吐白沫,我說,程天佑,你是小人!
程天佑點點頭,他說,我是小人!那麽薑生,你快說,你是耗子!否則的話,我就數一二三了……
他說話的時候,故意斜眼打量著我氣急敗壞的模樣,他說,薑生,你說,它們要是咬錯了地方,咬到了冬菇的腦袋,你可別恨我。說完,他就念道:一。
我一看他這麽無賴,就想抱起冬菇跑回花店,結果,程天佑這個小人,喊“一”的時候,已經放開了那些狼狗……
當他看著我抱起冬菇的時候,那些狼狗已經衝我奔去,他就氣急敗壞地衝我喊,說,該死!你快放開冬菇!快放開!他說完這話,整個人也向著我奔了過來,唯恐那些狼狗為了咬冬菇,將我咬傷。
可是,去你奶奶的程天佑吧!你薑生奶奶認識你真是倒了八輩子黴!當天夜裏,我差點葬身在程天佑那三條狼狗嘴巴裏。
它們將我撲倒在地的時候,冬菇這個混球就“棄主而逃”,很輕盈地從我臉上踩了過去,那三隻狗一看冬菇跑了,也四隻爪子踩過我的臉,追著冬菇繼續跑,其中還有一隻特別隨程天佑,特別記仇,離開時還不忘在我的屁股上咬一口。這一口,直接將我送到了醫院裏。
陸醫生,握女病人的胳膊,是你的職責之外的事情吧
我真不知道是不是該特別紀念一下這個日子,我第一次被狗咬的日子。程天佑真是好人,他總能給我出其不意的“驚喜”,連拋棄了我後,都不忘給我送禮物。
他將我送進醫院後,在急診處遇到了陸文雋。
陸文雋看了看我被血染後的褲子,很詫異地看著程天佑,估計當時八寶給我塞避孕套方便我去見程天佑的情景給他的震撼太深刻了。所以,他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和程天佑。
程天佑看都沒看他一眼,就直接撈起一個護士,說,她被狗咬傷了,趕緊找大夫啊!
幾個護士將我推進治療室後。
陸文雋的臉色輕輕緩和了一下,仿佛基於確定什麽似的,他問程天佑,薑生是被狗咬的?
程天佑一臉焦急地望著被推入治療室的我,衝陸文雋點點頭,是的,是我不小心。
我在他懷裏疼得呲牙咧嘴,我心想,“是的”,是狗咬的,怎麽又成了“是我不小心”?你是狗嗎?
陸文雋輕輕點點頭,笑笑,仿佛為自己剛才那不懷好意的念頭自嘲一般,他說,那我去看看,薑生打了狂犬疫苗後,傷口怕是需要縫合。
程天佑一把抓住陸文雋,他說,你是心理醫生,不是外科醫生,縫合也不需要你!
陸文雋看了看程天佑,說,我是心理醫生,但是心理醫生不過是我的一個個人愛好,我的專職是外科醫生。你別忘記當年涼生的手指還是我給接上的!說完,整個人就奔向了治療室。
程天佑一聽,萬分抓狂,他跟在陸文雋身後,大聲直嚷,他說,喂,喂,喂,我不要男醫生,我要女醫生!
陸文雋回頭看了看程天佑一眼,說,很不幸地告訴你,程先生,你的美好願望本醫院可能無法給你兌現!首先這裏,隻有男醫生!而且現在值班的,隻有我這麽一個男醫生!你現在有三個選擇,第一,轉院,自私地看著你喜歡的人疼痛不止!第二,等明天早晨別的醫生上班。第三,別打擾我的工作!
陸文雋大概是第一個如此趾高氣昂同程天佑叫板的男子,所以,程天佑的眼裏閃過要殺人的神情。但是他卻無法選擇,隻能跟在陸文雋屁股後。他打算跟著陸文雋進入治療室的時候,陸文雋哐——一聲,將門給關上了。
程天佑就在門外,狠狠地踱步。
陸文雋給我檢查傷口的時候,我直想撞死算了。
我恨恨地想,程天佑,你們家那是些什麽狗?它就是咬我的腦袋,我也認了,為什麽要咬我的屁股啊。想到這裏,我恨死了程天佑。
他輕輕摘下口罩,眉頭微微皺著,說,薑生,別亂動。我不想給你用針縫,我擔心會留下傷疤的。
我忍著疼,將臉埋在枕頭上,我說,留下傷疤就留下吧,反正又沒人看到。說完這話,我又萬分後悔了,這話是不是也說的太曖昧了?
陸文雋用消毒水給我消毒,笑,你怎麽知道沒人看到呢?他說這話的時候,一本正經的模樣,就好像在分析病例一般,極專業的表情。
他給我擦藥的時候,小指不經意劃過了我的皮膚,指肚的溫暖瞬間傳入我的身體,我一緊張,整個人僵了一下。
他看了看我,說,薑生,是不是弄疼你了?
我搖搖頭,有些結巴地說,沒,沒呢。然後,整個臉就埋在了枕頭裏,不再抬起,隻是在不停地發熱發燙。
陸文雋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他輕輕拉起潔白的被單,溫柔地覆蓋住了我光潔的雙腿。他說,薑生,我是醫生。
我抱著枕頭,不肯將臉露出來,心裏念叨著,你是醫生你也是男醫生啊。
陸文雋給我包紮好傷口後,看著我,說,薑生,你抬抬頭吧,別趴著了。在傷口好之前,你睡覺的時候,恐怕都要趴著了;那時候有你趴的。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意外的溫柔。
我剛要起身,才發現自己的褲子已經褪到腳邊,我隻好翻白眼,緊緊扯著那床潔白的白床單。
陸文雋將臉別開,他說,好了,薑生,我不看了。
我臉通紅,小聲嘟噥著,反正該看的你都看了,也該看夠了吧?我一邊嘟噥一邊忍著疼痛整理褲子。
陸文雋聽我這麽埋怨,就惡作劇地轉頭,說,你要這麽說,我還真沒看夠了!
啊!我一看陸文雋轉頭,就尖聲大叫著跳開,因為跳動扯動了傷口,傷口的疼痛讓我尖叫得更忘情。陸文雋也沒想到我還沒整理好衣服,他見我亂跳,生怕我的傷口加劇,就一步拽著我的胳膊,試圖讓我冷靜。
在門外的程天佑被我的尖叫聲給嚇壞了,直接踹門闖了進來。
當時的我,一隻手抓著褲子,另一隻胳膊被陸文雋抓在手裏。而陸文雋本是好心的搭手,在這種情形下,卻像一個強暴少女的色狼。
程天佑的臉色瞬間變得更難看了,他一把將我從陸文雋手裏撈了過來,眼神淩厲,說,陸醫生,握女病人的胳膊,是你的職責之外的事情吧?
陸文雋看了看程天佑,知道自己對他解釋不清,隻好,聳聳肩,轉頭對我說,薑生,注意身體,不能吃辛辣,不能吃腥。他說,等明天我找個時間,將藥給你帶過去,你就不必在這裏等了。
說完,看了看程天佑,不置一言,就走了。
程天佑看著陸文雋離開,看看我,說,他這是什麽意思?當著我的麵和你眉目傳情嗎?
我一邊護著傷口一邊說,怎麽?不可以嗎?你臉上寫著什麽規定,不允許男女青年在你麵前談情說愛嗎?
說完,我就一瘸一拐地向樓下走去,我不知道我這個身著屁股上破著洞的褲子的造型在程天佑眼裏是不是萬分的滑稽可笑。
聽說,冬菇大戰三狗了?靠,這不是三英戰呂布嘛
回到花店的時候,冬菇正端坐在門前,一副凱旋將軍的模樣;三條大狼狗也正匍匐在地上,喘著粗氣。
大排檔的老板一見我回來,忙不迭地跑上來,唾沫亂飛地對我表揚冬菇的超貓戰鬥力——如何的“淩波微步”將那三隻狗弄得頭暈轉向;又是如何的“九陰白骨爪”將那三隻狼狗給抓破了鼻子;又是如何“飛簷走壁”和“黑貓掏心”並用,將這三隻狼狗弄得疲憊不堪而沒了力氣……
後來,我將這個事情告訴了金陵,我說我們家冬菇出息了,直接廢了程天佑家的三條狗。
金陵可能正在忙編錄文章,所以,她嗯嗯啊啊地應著聲,聽我一個人的演講,半天後,她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問我,程天佑又去惹你幹嗎?你們不是分開了嗎?他不是說你誣陷天恩麽?
我說,就是分開了啊。他不是來找我,他是遛狗,不小心看到了我影響市容,有傷風化。所以,就放狗咬我以示教化。奶奶的,我被狗給咬慘了。
金陵說,你沒事吧?
我說,沒事,沒事。就是程天佑禍害得我差點跟陸文雋坦誠相見了。
金陵一聽,很興奮,她說,哇,這麽刺激,這麽勁爆啊!你和陸文雋“差哪點”就坦誠相見了啊?快說來聽聽,快點,我需要靈感,需要刺激!
我說,金陵,你真是小人,你比當年的小九還小人!
金陵笑笑,說,小九可比我幸福多了,至少她有北小武這個傻瓜一直惦記她。不過,薑生,我還真想聽聽,程天佑是怎麽當了你和陸文雋的“媒人”的。
我說,你胡說什麽啊?
金陵就笑,說,哪裏胡說了,你看看,是你自己說的,你差點和陸文雋坦誠相見,那都要坦誠相見了,不就隻有是夫妻洞房才能有的待遇嘛,程天佑不是媒人又是什麽呢。說實在的,薑生,你可以考慮一下,和陸文雋發展發展。程天佑這個男人,好則好矣,隻是……金陵說到這裏,就沒說下去了。最後她突然笑笑,說,薑生,程天佑果真是放不下你。
剛掛斷金陵的電話不久,我正在看陸文雋給我帶來的那些止疼藥和消炎藥的說明書的時候,北小武的電話就打進來了,他說,薑生啊,人窮啊,打電話都不舍得啊。不過剛才聽金陵說,你們家冬菇大戰三狗了?靠,這不是三英戰呂布嘛。為了英勇的冬菇,我就豁出這電話費去了!最後,他說,不多說了,薑生,我要出去流浪一段時間去了,你要是想我了,就給我打電話。當然了,我的手機給你通完話後,鐵定就欠費了。你要記得給我繳費啊,否則,你想我也是白想了,也聽不到我的聲音了……就在這時,他的電話就斷了。
我重新撥過去,隻聽到,您所撥的電話已停機……
我心想,北小武,你奶奶的真實神機妙算!
我又想,北小武之所以知道這個消息,肯定是金陵告訴他的。金陵這個八卦女,有這八卦精神,趕快把蘇曼找小姐替自己委身導演、以換取角色的性醜聞給爆出來啊!
就這樣,在我被狗咬傷的這些日子裏,北小武去流浪去了,金陵在拚命地為自己的娛樂八卦事業而工作著,沒有人來關心我。
八寶倒是有來過,不過每次餓死鬼一般在我這裏胡吃海喝;然後就跟我抱怨北小武的不辭而別;再然後就是和冬菇一起玩耍;再再再然後,就是看各類娛樂周刊,同我抒發她的偉大夢想。
她指著蘇曼的相片對我說,薑生姐,你相信不,不久之後,我就是最耀眼的天後巨星了!
我一邊包花一邊應承著她的話,我說,是的,是的,不久之後,你就是“天猴巨猩”了。然後,我心想,你吃那麽多,能不“巨”嗎?
相較於以上三位“朋友”的行徑,我的頭號仇家程天佑程大公子的行為就可愛多了。
那天,他將我從醫院裏帶回來,看了看我住的小窩,就說,要不,你到我的住處去吧,我照顧你。
我白了他一眼,說,這麽好心?有企圖吧?
他就臉色平靜地說,我是在為我的愛犬還債,我不在乎對方是誰,被咬的人是誰,我隻在乎是不是我的狗咬的,所以,我讓你去我家,隻是為了替我的狗補償一下你。
我撇撇嘴。
程天佑出門的時候,看了看那三條惹事的狗,問我,薑生,哪一條咬的你?那三條狗就乖乖地坐在程天佑身邊,一並望著我。
我問他,你要幹嗎?
程天佑純黑色的眼睛裏閃過一絲不悅的光芒,似乎極度不滿我的刨根問底,他說,我隻是想知道,是哪條咬了你?我要宰了它行不行啊?
啊?你瘋了。我皺著眉頭看著程天佑。
程天佑白了我一眼,眼神清冷,他說,薑生,你可別認為,我要宰掉它是因為你啊,我不過是擔心將來我結婚了,有了漂亮的妻子,又有了漂亮的兒子,它會傷害我的寶貝妻子和寶貝兒子!你不過就是一實驗品罷了!
我氣鼓鼓地看著他,說,那你幹脆將這三條狗都人道毀滅了算了!
程天佑的嘴角勾起一絲笑,他說,好主意!薑生,你真聰明啊!我怎麽就沒想到!
啊?你不會真的要下毒手吧?我緊張地看著程天佑。
他斜了我一眼,說,怎麽,難道你想讓這些狗再傷害我可愛的兒子妻子嗎?你這個女人,真惡毒!
我就呆在原地看著程天佑指責我“惡毒”。我想,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這個男人先是將我掃地出門,後又放惡狗咬傷我,現在,卻在這裏指責我“惡毒”!這還有天理嗎?
我看了他半天後,我說,程天佑程大公子,你可以走了。你還要去照顧你那可憐的弟弟,我也要休息了。還有,我跟你說,你未來的妻子兒子也未必多可愛,你千萬別傷害你的狗,否則,我永遠也不要見到你!
程天佑就在一邊冷笑,你永遠也不要見我?我還永遠不想見你呢!不過是遛狗,都遛不清閑,碰到你這樣的無賴在這裏開花店!
最後,他見我落下了防盜門關了燈後,才不甘心地離開。
那天晚上,我就在想,程天佑怎麽這麽針對我啊?還放狗咬我!他是不是真的非常恨我,恨我“誣陷”天恩;恨我“挑撥”他們的兄弟情誼;更狠我說過的那句話——我不愛你,我回來是為了“報複”你曾經對涼生的傷害的!
想到涼生,我的眼睛微微酸澀,滿心難受,我突然很想給未央打電話,我想問問她,這一切,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兒!
可是,我最終沒有。
因為她若是知道,早該告訴我了;既然沒有告訴我,那就是隱瞞;若是隱瞞,自然會隱瞞到底。
更何況,她未必知道,甚至未必知道涼生就在這個城市裏。
但是,你有沒有想到過,程天佑,他是人,不是神
陸文雋再次給我送藥的時候,我招呼了他一聲,就埋頭花叢。不知道為什麽,自從他給我包紮了傷口之後,我對這個春天一樣溫柔幹淨的男子,突然開始躲閃。
他見我沉默,就走到我麵前說,薑生,你怎麽了?
我抬頭看看他,笑,沒什麽啊。隻是最近花店很忙……
陸文雋看了看我,似乎想起了什麽,他說,薑生,我聽柯小柔說,你最近看到你哥哥涼生了。當然,這也是柯小柔從八寶那裏得知的,當然啦,八寶是從北小武那裏得知的。
他一提涼生這個名字,我的心就顫顫地疼。我說,是的,我見到了,可是,他卻不記得我了。說完這話,我幾乎哭出了聲音。
陸文雋的手輕輕放到我的肩膀上,他說,薑生,你別難過了,你若難過,我的心也不好受。說完,他直直地看著我,眼睛之中盛滿了純春水一樣的溫柔。
我仰著臉,看著他,看著他溫柔的瞳孔中關切的目光,低下頭。是的,我也不想這樣。
陸文雋說,薑生,明晚我要帶你去參加程家的私人聚會,你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晚上來接你。
啊?我遲疑地看著他,雖然他跟我說過這個問題,但是,我還是沒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去。
陸文雋看我為難的樣子,就笑,說,你害怕看到程天佑?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最後又搖搖頭。
陸文雋更好奇地看著我,說,我隻是想讓你的心情更開朗一些,多認識一些朋友,更重要的是,你要讓程天佑看到,你是幸福的。沒有了他,你依舊可以過得很好。所以,必須開朗起來。你是我的病人,我就要對你負責。
我說,你讓我想想吧。另外,我不需要對程天佑或者別的人證明什麽,我過得好不好,快樂不快樂,隻有我的心知道。
陸文雋說,那好,我等你消息。
說到這裏,他似乎又想起了什麽似的。他說,薑生,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就是,你哥哥,涼生,可能並沒有失憶。
你說什麽?我吃驚地看著陸文雋。
陸文雋說,當然,這可能隻是我的猜測,但是我覺得,你哥哥並沒有失憶。他曾是我的病人,我想我應該了解他的病情。因為涼生在做手指接合手術時,曾一遍一遍地呼喚過你的名字:薑生。說他失憶了,可能隻是程家的一個障眼法,他們不會願意你和涼生有什麽超乎兄妹的感情,然後導致他們程家蒙羞。所以,在四年前,他們做了這樣的戲。隻是為了讓你安靜地離開涼生;同樣,你的哥哥,涼生,之所以肯這樣,我想,他一定是不願意看到你繼續在這種無望的感情漩渦之中繼續掙紮了。而且,那個時候,你的身邊有程天佑這麽優秀的男子。或許,涼生就想,程天佑會替他照顧你、愛護你、守護你一輩子的。所以,為了讓你幸福,也為了自己能從這種無望的感情中逃離出來,他就選擇了遵從程家的意願,失去了記憶……
我不敢相信地看著陸文雋,呼吸急劇起伏,雖然,這麽多年,我如此猜測過,如此認為過,但是這樣的猜測和認為,從陸文雋的口中說出,還是讓我愣在了原地。
陸文雋說,薑生,這一切,隻是我這麽長時間,將發生的這些事情放到一起分析出來的一個猜測。尤其我知道了你們看到了涼生,他就在這個城市裏之後,這個想法就越來越強烈。
我看著他,嘴唇顫抖著,我抓著陸文雋的胳膊,說,你的意思是不是,很有可能,涼生也並沒有失蹤。隻是程家人將他藏起來了,不想我們再見麵。
陸文雋沉思了一下,說,不無可能。不過這件事情,你最好問問程天佑。我想,最不願意讓你見到涼生的人,應該是他。
程天佑?我看著陸文雋,突然想起,那天,那輛白色林肯差點撞傷我之後,程天佑很奇怪地沒有對車的主人興師問罪,而是讓他走。
難道,那個時候,他就知道,這輛車裏麵坐的就是涼生嗎?!
想到這裏,我的腦袋轟——地亂成了一團。程天佑一直在騙我?他一直在騙我?他就這麽眼睜睜看著我為此痛苦!為此難過!為此夜夜難寐!
陸文雋說,薑生,你別想太多了。可能我不該告訴你這些,但是我真的不願意你在難過了。因為,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眼睛裏抖動起一片淡淡地霧氣。
我仰起臉,說,我要去找程天佑!我要讓他把涼生還給我!
陸文雋一把抓住我,他說,薑生,你冷靜!這不過是我們的猜測!你若真的這麽去問程天佑的話!如果我們猜測錯了的話,你會傷透他的心的!就算我們猜對了,他也未必會承認,說不定會將涼生更隱蔽地藏起來的!
當時的我,萬分激動,拚命從陸文雋懷裏掙脫,根本聽不到他的勸說,我說,你放開我!我要去找程天佑!我要讓他把涼生還給我!
我把涼生還給你?!
這是,花店的門被重重地推開了,程天佑站在了門口,他的嘴唇緊緊地閉著,眉頭緊緊地鎖著,漂亮的眼睛碎冰一樣的冷冽,仿佛盛滿了數不清的怨恨一樣,直直地看著我,他一字一頓地說,你要我把涼生還給你?
陸文雋看了看程天佑,遲疑了一下,說,你都聽到了?你剛才在偷聽我們說話!
程天佑一把推開陸文雋,又一把將我撈到懷裏,他的眼中冒著熊熊的火,一副要殺了陸文雋的表情,說,偷聽?是的,我偷聽你們這兩隻高智商的豬的話,我不可原諒!我不該關心我的女人,不該放心不下她的傷,天天在這個花店前像個白癡一樣轉來轉去!不該這麽不巧地看到一個男人對她無事獻殷勤,不該聽他們隨意的猜測!就將我給定罪了!
然後,他回頭看著我,淩厲的眼神中藏匿著累累的傷痕,他說,薑生!薑生!你看看我!你看看我!一個涼生就讓你魂不守舍成這個樣子嗎?就可以讓你毫無理由、毫無證據地懷疑我嗎?你被我的狗咬傷了,我不比你可敬的心理醫生心疼的少!到了現在,我如此卑微地希望你喜歡我。因為喜歡你,因為放不下你,我明明知道你心裏沒有我,明明知道你是為了涼生而回到我身邊的,可是我卻這麽沒種的選擇留在你麵前!是的,前麵的日子,我離開了你!但是,但是,這些日子,難道我的出現,你就沒有一點感知嗎?沒有感知我是放不下你的,我是為你而來的嗎!
我傻傻地看著程天佑,包括一邊的陸文雋也愣住了。我從來沒敢想象,像程天佑這樣的男子,還會喜歡一個人,喜歡得這麽千回百轉!
程天佑見我在發呆,一把將我扛在肩上,他說,薑生,就是你的涼生有千般好!我有千般不是!你也不該這麽對我熟視無睹!他說,從今天起,從此刻起,我不管你怎樣,不管你是不是為了報複我而來的,我隻要,要,你和我,在一起!我知道,你是喜歡我的!
我在他的肩上,拚命的揮拳頭,我說,你放下我,放下我!
陸文雋在我身後緩緩地說,他說,程先生,你是不是也該尊重一下薑生本人的感受呢?你是優秀,你是多金,你是迷倒了天下女人,但是,薑生她喜歡你嗎?她說過她要和你在一起嗎?她是人,不是被你隨意囚禁的動物!
程天佑的脊背微微一僵,轉身,將我放下。他看著陸文雋,冷冷地說,那我就讓她告訴你,她願不願意和我在一起。
說完,他目光灼灼地看著我,眼睛裏依稀是期冀甚至是卑微的渴盼。
隻是,當時的我,大腦已經不能思考。我滿腦子裏隻有這麽一條訊息,那就是,涼生可能沒有失憶,甚至,他可能沒有走失!所以,我忽視了這個男人最卑微的希求,所以,我忽視了自己是多麽的喜歡他,多麽的不舍得他。
我隻是滿目空洞的看著地麵,滿腦子都是涼生的臉,涼生的眉毛,涼生的眼!很久之後,我想起這一天,總會滿眼淚水,如果當時的我足夠堅強,足夠冷靜,一定不會讓程天佑那麽寒心地離去。
當時,他和陸文雋都在等待著我的回答,我卻最終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或者說,我根本就沒在意過他說過什麽,我就緩緩地蹲在了地上,放聲哭泣,我說,我要找涼生,我要找到我的哥哥。
就在那一瞬間,程天佑的身體微微一震。我如此的回答,比“我根本不愛你”這樣的話,還要殘忍地傷害了他。
那一天,在陸文雋麵前,我毫無大腦的淩遲了程天佑最後的尊嚴。
他看著我,不敢相信地看著我,嘴角微微垂下,深深絕望的唇紋,他突然明白,或者,他的感覺是對的,我是愛他的。但是對他的這種喜歡這種愛,在觸碰到涼生這個名字的時候,就會變得一文不值!
陸文雋回望著他,嘴角蕩開一絲細微的不屑。
程天佑笑了笑,仰了仰臉,咬了咬嘴唇,雙手不停的交叉著,最終攤開,他的臉上,再次蕩起一個味道苦澀的弧,他低頭,又抬頭,看了看我,說,OK,OK。
他一連說了兩個OK,便再也說不出任何的話來。
最後,轉身,離開了花店。
那時的我,真的傻得可以,真的認為一個人的心,可以反複的包容,可以反複的承受累累傷痕。但是,我忘記了,人是會累的。
當我們的愛情累了,就會停止了愛的旅途。
親愛的,不是我不愛了,不是我忘記了,隻是,我的愛,累了,倦了,疲憊了。
那天晚上,我靠在金陵的肩上,反複惦念著程天佑離去時,滿眼傷痕的目光。金陵抬頭看著天上的星星,歎氣,她說,薑生,你有沒有想過,其實,除了天恩的原因之外,程天佑,也是你一步一步逼走的。你把他想得太堅強了。所以,你就肆無忌憚地將你因涼生而有的痛苦放大在他的麵前。但是,你有沒有想到過,程天佑,他是人,不是神。
而且……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遲疑了一下,說,而且,就算那天,那個人就是涼生!就算他沒有失憶!你們之間還能有任何的希望嗎?你不要忘記,你們是兄妹。從你們出生在這個世界上開始,就注定了:你們是最親的人,但也是永遠不可能在一起的人。
她說,薑生,你別傻了。
那些相片上的女子,分明是小九的眉眼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想去買份早餐,順便買一份報紙。
陸文雋的電話打了進來,話語暖暖,問我昨夜的睡眠如何。他說,薑生,昨天,或者我們不該如此猜測程家,更不該如此猜測程天佑。我很抱歉,讓你們的關係變成這樣。
我笑笑,其實,我們的關係早已經那樣了,與你無關的。我知道,你是關心我和涼生,才說的。
陸文雋沉默了一會兒,他說,薑生,那今天晚上程家的聚會……
我搖搖頭,說,我應該是程天佑最不歡迎的客人,我沒有必要去找臉色看的。
陸文雋就很淡地笑笑,他說,也好,你好好休息。或者晚上我陪你到處走走。然後他又沉默了一下,仿佛自言自語一般,念念,涼生既然又出現在這個城市裏,那麽會不會回到程家。哦,不會的,程家的人有心對你隱藏他的存在,就不會讓他出現在這個聚會上。不過,也不對啊,他們根本不知道,你會去這個聚會……
陸文雋本是自言自語的話,卻在我心裏炸出了驚雷。我立刻說,好的,我晚上去!
陸文雋遲疑了一下,他說,薑生,我怕你不想看到程天佑的。
我說,沒關係的,我看不見他的,而且,他也看不見我的。他眼睛裏隻有寧信和程天恩的,沒有我的。
陸文雋說,恩,那好。散散心,希望你能快樂一些,我晚上來接你。
我說,好的。我先去買報紙和早餐。早餐得買兩份,八寶要來的。說到這裏,我又對陸文雋說,我說,你就不能讓柯小柔管教一下八寶啊,整天渾渾噩噩的,她才十六歲呢。
陸文雋淡淡地笑,很耐心地聽我抱怨。
如果是程天佑,他一定會說,哎呀,薑生,你肯定是痛恨八寶吃你的早餐,才這樣記恨她,背地裏說她的小話!
掛斷電話後,我就滿心想著今晚這個可能會有涼生出現的程家聚會。肚子咕嚕咕嚕叫的時候,我才想起,對呀,得買早餐和報紙了。
離開小魚山的住所之後,我沒有訂任何的報紙。所以,看報紙的時候,隻能去報亭買。
每次,買報紙的時候,冬菇都會跟在我的身後,洋洋得意的表情。我一度很想將它訓練成世界上第一隻為主人扛報紙的貓,當然,願望總是美好的,可是實現起來,卻很困難。
我承認,冬菇是一隻很智慧的貓,遺憾的是,我不是一個很智慧的主人。所以,我一直沒將冬菇訓練成功。
我喜歡在街上邊走邊看報紙,這是高中的時候,認識小九之後養成的習慣。天佑曾說,這是個壞習慣。
遺憾的是,我一直都不自覺。
直到今天,我拎著報紙在路上邊走邊看的時候,才知道,這是多麽壞的一個習慣——我掉進了沒有古力蓋的下水道。
因為報紙上有幾張相片讓我失了心慌了神,忽視了腳下的路——那些相片上的女子,分明是小九的眉眼!
隻是上麵的大標題分外刺眼《蘇曼“潛規則”女主角相片大曝光》。
我在掉入下水道的時候,竟然忘記了疼痛,隻記得不久前,金陵說的那個關於蘇曼的勁爆話題,她說蘇曼為了換取一個重要的角色,找了一個“小姐”去跟導演“交易”……
報紙上那些曖昧的相片仿佛紮入了我心裏的刺,讓我震驚到忘記了心疼是什麽感受。
我如何也接受不了,我和北小武心心念念的小九,已經淪落到了這種地步!
我更接受不了的是,在我掉下去的時候,似乎看到了八寶正招搖著她那張萬國化妝品展覽會的大臉衝著我奔來。
唯一可以接受的是,這個下水道居然是廢棄了的,已經有厚厚的垃圾堆起了很高的高度。所以,我隻要仰臉,就可以看到冬菇這隻該死的貓正端坐在古力口前儀態萬千地看著我在垃圾堆裏掙紮。
當我企圖從下水道的垃圾上爬出來時,八寶已經出現了。她和冬菇並排著看著我狼狽的樣子。她好奇地問,哎,薑生姐,你這是晨練呐?
我一聽,心裏極其不痛快,我想,奶奶的,你最近這些日子吃我的,喝我的,還在我狼狽不堪的時候落井下石,真不愧是北小武這個小人調教出來的小三八!但是我表麵上還是很淑良的,說,我給你買早餐,不小心掉下來了。
八寶一聽早餐,估計是餓壞了,連忙伸手將我從這堆高高的垃圾裏麵給拉了出來。她沒問我的“傷情”,而是看著我掉在裏麵的豆漿油條,說,可惜了啊。說完就伸手,很仗義地說,薑生姐,你給我錢,我去重新買,你先回去洗澡吧!
無語。
我隻好從小手提袋裏麵給八寶掏錢,八寶就很歡快的轉過巷子去買早餐了,冬菇也很歡快地跟在八寶的身後,這個時候,我才發現,原來,冬菇每天早晨跟著我出來,不是為了陪伴我,而是惦記著“早餐”!
我從地上撿起報紙,一身狼狽地佇立在街上,報紙上的那個女子,故作嫵媚的眼睛裏潛伏著層層疊疊的悲傷,波浪般的卷發掩不住歲月的風塵。
隻是上麵這幾張相片,就讓我想放聲大哭。
我一直以為,她會過上平靜的生活,一直以為她在慢慢忘記那些過往留給他的傷害,一直以為她會雲淡風清地陪在媽媽身邊,雖然沒落,但是平淡。我一直傻傻地認為,總有一天,北小武會尋找到她,然後,她會在他的懷裏放肆地哭泣,最終幸福在一起。
但是,今天,她卻出現了。雖然沒有出現在我們麵前,但是卻是以這種足可轟炸掉我們心髒的方式出現在報紙上麵!白紙黑字,清清晰晰地記錄著,她是這樁明星“性醜聞”交易裏的女主角!明明白白地寫著她的身份,是一個妓女!
我緊緊合上報紙,腦袋裏閃過一個念頭,我該如何告訴北小武,小九出現在了這個城市裏,而且以這種方式出現!
此時的北小武應該在流浪的路途上,喘著畫有小九肖像的T-恤,滿世界地尋找著他的女孩。
Where are you , my girl ?
可是,北小武,她就在這裏,在蘇曼的潛規則,性交易裏,在斑駁頹廢的燈紅酒綠裏,在萬劫不複的自暴自棄裏。
那麽,北小武,你還會選擇回到這個城市裏,給她一個擁抱,給她幸福,帶她回家嗎?
就在這時,我的身體被人重重一撞,一個身影從我身邊奔跑而過,我的拎包被人搶了。
我一看,也顧不得思考了,直接追著那個小賊跑去。
小姐,你是在這裏裝熟人,騙錢對不對
不知道那個小賊為什麽跑得那麽緩慢,在我追上前時,才發現,他似有嚴重的腿傷,褲子上全是斑駁的血跡。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試圖掙脫,卻終因身體單薄而沒能成功。
我的眼睛緊緊盯著他,這個十六七歲的小男孩,髒兮兮的長頭發,幾乎遮著半張臉,瘦瘦的,小小的個子,很顯然是長期營養不良的原因。唯有一雙大大的眼睛,讓他整個人顯得有些許的生氣。
他看著我,緊緊抿著薄薄的唇,不說話。然後,整個人緊張地看著路旁,拚命地使眼色。
當我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的時候,整個人再一次楞住了。原來,在路旁有個小女孩,五六歲的模樣,怯懦地站在路邊,咬著手指頭,眼淚汪汪地看著這個被我捉住的少年。她身上穿著一件極度不合身的大人衣裳,而那件衣裳正是許多天前,我給她換上的。
這個小女孩就是小綿瓜。
霎那間,我似乎明白了,眼前的少年,就是小綿瓜一直念叨的“浩哥哥”。他不會說話,也不會跟我討饒,隻會瞪著眼睛讓小綿瓜趕緊離開,不要被抓住。而小綿瓜卻依舊固執地站在路邊,眼淚汪汪地看著他。
是的,他是她的天,她的一切,她又如何可能離開呢?
她救不了他,她不知所措,她隻能眼淚汪汪地看著自己的哥哥。
那個時候,我的心軟如泥。就在我發呆的空隙,那個少年再次拎著我的包奪路而逃——我本是要放他走的,我可以不要包裏的錢。但是,裏麵有一張很舊很舊的“十元”人民幣,那是很多年前,一個小女孩,為了能讓自己的哥哥參加春遊,而偷的。
這張十元人民幣,是這個世界上,那個叫薑生的小女孩和那個叫涼生的小男孩唯一的信物。
所以,我再次追著那個小男孩兒去。他倉皇地跑過馬路,跑進了一個兒童福利院,我追近側門時,卻撞上了一個正在與人交談著走出門的男子。
就在我仰起臉說對不起的那一刻,我再次愣住,忘記了追趕,忘記了說話。隻是,傻傻地看著那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
我不敢置信地喃喃道,涼生?
他身邊的助手,看著一身狼狽的我,一臉鄙夷地看著我,說,你難道不會說對不起嗎?小姐!
我仿佛沒有聽到別人的話,滿眼之中,隻有他的樣子。淒惶之中,我抓住他的衣袖,淚光涔涔。
製作精良的衣服,精美閃爍的袖口,還有從現在的他身上所透露出來的淡淡的儒雅而溫文的氣質,無一不說明了一個問題:這四年來,他過得很好!非常好!
太好了,我喃喃,眼淚卻嘩——地掉了下來。
我們,認識嗎?
他皺皺眉頭,眼神依舊是這樣的默然和堅硬,看著正在淚如雨嚇得我,語氣裏有微微的不爽和冷漠。然後,他抬手,將衣袖從我的手中抽離。
涼生!你是涼生對不對!我知道你失憶了,知道你不記得我,不記得過去的事情了,但是,你一定記得,你的名字,叫涼生,對不對?我看著他,即便他是這樣的冷漠,但是我卻仍然止不住流淚。
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嗎?我一直都在想你。我怕你受傷害,對不起,對不起,涼生,我當時不該離開,我真傻,我真傻……
小姐,你一直跟我裝熟人,騙錢對不對?他的眉心微微皺緊,手按在胸前,冷漠地看著我,如果是的話,那麽,這裏的錢,你可以回家歇幾天了!
說完,他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助手,掏出一遝錢,清冷而輕蔑地看著我,在他的掌心掂了幾下,什麽也沒說,直接甩在了我的身上!
粉色的人民幣,桃花一樣的人民幣,紛紛從我的身上掉落,一張,一張,凋落在風裏,一同凋落的,還有我的心髒。
他看都不再看我一眼,就轉身上車了。
那一天早晨,我在長長的街上,追著他的車子奔跑。
我不知道,為什麽他不肯相信我。我更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對我態度如此冷漠如此惡劣。
涼生。
你是在用這層層的偽裝,來掩飾你的無奈嗎?你怕我繼續深陷在感情的泥沼裏不能自拔嗎?
你怕我一輩子都不幸福嗎?還是,你害怕,一旦你認下了我,你也會和此刻的我一樣,淚流成河?
但是,那輛車,終究沒有停下。
車上的他,心硬如鐵。
不肯看不肯望不肯去知道,這個早晨,有一個叫做薑生的女孩,一身狼狽的模樣,在街上抱頭痛哭。
八寶買早餐回來的時候,看到抱頭大哭的我,很吃驚,她說,薑生姐,我讓你回家洗澡,你不是在大街用眼淚洗澡吧?
說完,她就將我扶起,一步一步地將我帶回家。
那時那刻,我突然是這個城市裏,迷路的小孩。
你要是因為謀殺蘇曼而坐牢的話,八寶一定去探監
金陵中午匆匆從報社趕到花店,她說,薑生,你知道嗎?小九她……說到這裏她就說不下去了。我輕輕的點點頭,說,我看報紙了。
八寶就湊過來,很緊張地問,小九怎麽了?有她的消息了嗎?
我和金陵都沒說話,她就去翻報紙,直到看到那些報道和相片的時候,她才恨恨地表情,少女特有的鄙夷,她說,北小武真是瞎了眼!我操!這個女人!她哪點兒比得上我啊?媽的,我能為北小武從良!她能嗎?
金陵看了看八寶,沒說話,又看了看我,說,薑生,小九很有可能就在我們身邊。蘇曼絕對能找得到她的。
我點點頭,說,我知道。我已經想好了,今天晚上一定跟陸文雋去程家的私人派對看看,我一定要去找蘇曼,我一定要問出,小九的落腳處。
金陵說,那你可要小心,蘇曼不是個好對付的女人。而且,她樂得看我們著急,也未必告訴我們小九的住所的!
我恨恨地說,她若是不說,我就直接把她推下樓去!
八寶一聽我這暴力非常的話,就異常興奮,她說,薑生姐,小九對你很重要嗎?你是不是和柯小柔一樣,是同性戀啊?
啊?我吃驚地看著八寶,我不知道為什麽,這些超過我正常思考能力的問題,怎麽會一並出現。我正色對八寶說,小九是我的姐妹!我的朋友!
八寶就笑,說,好!薑生姐,我就喜歡那些為朋友兩肋插刀的!你要是因為謀殺蘇曼而坐牢的話,八寶一定去探監!好吃好喝的給你準備著!
我心裏想,我隻是說說而已啦,你怎麽就當真了?
八寶又說,薑生姐,你不打算把小九的消息告訴小武哥嗎?
我歎了口氣,看看金陵。
金陵也看了看我。
其實,這件事情已經遍布了互聯網和各大報紙,就算是我們不說,就算是今天此刻北小武不知道,但是下一刻,他鐵定會知道的。
八寶說,你們不會以為我會跟北小武說吧?我才不會呢!小九不配跟我比的!我雖然不是什麽好人,但是,我會為我愛的男人改變一切!說到這裏,她似乎有些痛楚,目光遊離地看著我們,仿佛解釋一般,她噘噘嘴巴,故作無所謂的樣子說,我雖然以前,也因為缺錢而出買過自己……這個,北小武一定告訴過你們啦。可是,我願意為北小武變成好人啊。那小九呢?明明北小武那麽在乎她,她還要墮落……
八寶後麵的話,讓我和金陵麵麵相覷。
你要是因為謀殺蘇曼而坐牢的話,八寶一定去探監(2)
後來,我們才知道,這也就是為什麽北小武一直不肯告訴我們,他是如何和八寶認識的。
那是八寶剛剛開始闖蕩生活,經常站街。我不知道一個小小的女孩,會有怎樣的經曆,會變成這樣。總之,有天晚上,八寶在酒吧裏碰到了北小武,然後就想同北小武“交易”,結果,北小武將這個小女孩給大罵了一頓。
當時的八寶一定不知道,因為她的神態之中,隱約有著小九的味道,所以,北小武自然不願意看到一個和自己心愛女子相似的姑娘,居然做著這種事情。
八寶也不是省油的燈,她就和北小武對罵。
對罵之後,她就晃蕩到一個老男人那裏,談妥了價錢。當她要跟著老男人走的時候,被北小武一把給抓住了。
因為他不忍心看著這個小姑娘一步一步墮落。所以,他對八寶說,我出比這個先生多兩倍的錢包你今晚!
那時,他身無分文,就給我打了電話,說自己沒錢了,在酒吧被人扒光了,要我帶錢過去贖他,順便給他帶條小可愛遮醜。
後來我給他送錢去了,但是,當時的我並不知道,酒吧裏麵有個叫八寶的姑娘在等著他。
八寶本來很鄙視這個“借錢嫖娼”的大男孩。可是,當天晚上,北小武把她帶到賓館後,就離開了。離開的時候,他對她說,好好睡!
那一刻,八寶才知道,這個大男孩之所以借錢,不是為了同她交易,而是為了將她從那個老男人的手裏“救”出來。
一個像八寶這樣漂泊了那麽久的女孩子,肯定從來沒有遇見過像北小武這樣對她的男子。
萍水的相逢,幾百塊錢,買了她一夜的寧靜,當然,也換來了這個小女孩的情竇初開。
那天晚上,八寶拉住要離開的北小武,問,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
北小武說,因為,我有個和你一樣的妹妹,流浪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我不想她像你一樣,為了生活,做這樣迫不得已的營生。
當時的八寶,肯定不知道,北小武口中所說的這個“妹妹”,其實是他所愛的女子,叫小九。
而八寶剛剛所說的那個“同性戀”的柯小柔,他之所以會對八寶這麽好,也是有原因的。
當時的八寶還沒有認識北小武,依舊在站街。某天,她喝的醉醺醺的,跟一個男的搭話,打算談“交易”,沒想到,那個男人卻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走了。這很令八寶沒麵子但是她沒想到,大概半小時之後,這個男人會令她更沒麵子——在泡的同性戀酒吧裏,這個男子居然在洗手間裏企圖非禮一個很柔弱的男子。
八寶一看,就惱了。心想,我操,難道我這麽如花似玉的一個女人,還比不上一個男人有誘惑力?她當時就忘記了自己是在同性戀酒吧裏,直接衝了過去,晃起手中的酒瓶,哐當——砸在了那個男人腦袋上。
那個男人毫無防備,直接就昏死在洗手間裏。
就這樣,八寶陰錯陽差地就下了那個差點被非禮了的“柔弱”男子,這個“柔弱”的男子就是柯小柔。
柯小柔當時大概是感激死了這個保護了他清白的八寶。所以,那天,八寶因為砸傷了這個男人後被逮進派出所,柯小柔就多方疏通,將自己的救命恩人八寶給保釋了出來。
當然,當時的他,絕對不會想到,八寶以後居然是“派出所”的常客,而柯小柔的“搭救八寶”工作也再就沒有斷過。
從八寶這個小女孩身上,不難發現,其實,每個人的背後,都有著無窮的經曆,而每個人的經曆,都足可以寫成一本“傳奇”的。
但是他似乎介懷這種“有恩不報”
午飯過後,八寶到街上遛冬菇去了。我將早晨掉進下水道,然後被搶包,然後遇見涼生的事情,告訴了金陵。
金陵看了看我的擦傷,埋怨道,程天佑不是沒有告訴過你,不要在街上邊走路邊看報紙的。埋怨完我之後,金陵又沉默了一會兒,她說,薑生,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你這麽多次遇見的那個男子,可能根本不是涼生!
我遲疑了一下,搖搖頭,我說,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一定是的!
金陵就變得更沉默了,她說,那好。但是我隻是想提醒你,或許,他真的不是涼生!至於,你說的小綿瓜,我一會兒就打算去找她,我覺得不能讓她和那個浩哥哥一起流浪了。我想,我們或者應該將他們送入福利院。
我點點頭,說,好的,我也是這麽想的。
我送金陵出花店的時候,卻看見小綿瓜和那個小男孩正站在花店門口,眼神溜溜的,做賊一樣,看著店內。
小綿瓜一看我和金陵走出來,撒腿就跑,但是卻被那個少年給扯住了。
少年雙手將早晨搶的包還給我,然後雙手在空中拚命地比劃著,最後,他深深地衝我鞠躬。然後,他拉過小綿瓜來,向我鞠躬。
小綿瓜怯怯地看著我,眼睛裏麵閃爍著疑懼的光芒,她輕輕地說,對不起,小姐姐,浩哥哥說,對不起。他說,你救了他的小綿瓜,他還錯搶了你的包。對不起。說完,小綿瓜就眼巴巴地看著我。
少年見我滿眼疑惑,就走上前來,把包拉鏈拉開,讓我看,意思是,他沒有拿走一分錢。可是,他沒法說話,隻能用黯然的眼神和焦急的動作來表達他的意思。
那種內疚的眼神,仿佛他早晨搶我的包,是很十惡不赦的事情一樣。
小綿瓜怯弱地拉了拉我的衣角,她身上依舊穿著那件大大的肥肥的衣裳,她小聲地說,姐姐,浩哥哥上次給我去買餅,將自己摔傷了……後來,他好不容易走回來了……可是,我們餓……沒錢吃東西……小綿瓜真的餓……所以,浩哥哥就去搶包……不過,小姐姐……我們沒動你的錢……沒動……
小綿瓜前言不搭後語的話語中,我突然明白。
他們是一對流浪的兄妹,沒有錢,沒有食物,尚未成年。當時,小綿瓜之所以獨自流浪街頭,出現在我麵前,就是因為她的浩哥哥去給她弄吃的去了,弄傷了腿,很久沒回來。其實,我清楚,小綿瓜所說的“買餅”吃,很有可能就是那個少年去偷。
當時的小綿瓜大概是餓壞了,所以,才出來,四處乞討。
後來,遇到了我們。
再後來,這個少年回到了家,看不見小綿瓜,就四處尋找,最終,在街上再次看到跟著北小武他們一起玩耍的小綿瓜,又將她給悄悄地領回了家。
但是他似乎介懷這種“有恩不報”
如今,他們再次麵對饑餓,當小綿瓜跟他說“浩哥哥,我餓”的時候,他隻能拖著傷痛中的腿,做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那就是偷或者搶。
或者,他去乞討過,但是並沒有人肯相信他;他或許請求過小吃攤上的老板給他的小綿瓜一根油條,但是無人施舍。
他或許知道,自己的腿不好,跑不快,極有可能會被抓到,再次被打。
但是這種種的知道,都抵不過小綿瓜的一句:浩哥哥,我餓。
可是,當他搶我的包成功之後,從小綿瓜那裏,得知我就是當時好心收留她的人。
所以,這個少年,麵對者饑餓的小綿瓜,麵對著自己饑餓的肚子,最終,沒有從這個包裏那一份錢去買吃的,哪怕這種饑餓的感覺入骨入髓。
雖然,他隻是一個小啞巴,隻是一個下層社會裏流浪的少年,雖然自己心愛的妹妹已經餓得眼淚汪汪,但是他似乎介懷這種“有恩不報”,更介意自己失手搶了我的包。所以,他拚命地鞠躬,試圖請求我的原諒。
我看著他,看著依靠在他身邊眼淚汪汪的小綿瓜,思緒突然飄得好遠。
我想起很多年前,也有這麽一個小小的姑娘,依靠過一個小小的男孩。她會吸著手指,對他說,哥哥,薑生餓。然後,那個被稱作哥哥的小男孩,就會踩著板凳給那個小女孩做水煮麵。
水煮麵。
還有什麽?
麥芽糖。
紅燒肉。
魏家坪的酸棗。
……
哥哥。
薑生餓了。
哥哥。
薑生真的想你了。
當天下午,我和金陵帶著小綿瓜和那個少年去大排檔前吃飯,小綿瓜一直是抱著碗狼吞虎咽,那個少年就直直地看著小綿瓜吃飯的樣子,最後默默地低下頭,默默地吃飯。
我知道,他一定是在心疼,就像當時的涼生,心疼薑生居然吃不上一個荷包蛋一樣。
在那一刻,我突然做了一個決定,我跟那個少年說,王浩,以後,我來照顧你的妹妹吧,也照顧你。
王浩先是遲疑了一下,看了看小綿瓜,又看了看自己眼前的這碗麵,沒有作聲。
金陵悄悄跟我說,薑生,你別著急,他們這些流浪的孩子,對任何人都是有很強的戒備之心的。王浩雖然感謝你,但不等於他會信任你。而且,你沒發現嗎?這種小孩都很敏感,很在意自己是不是“被施舍”,尤其是像王浩這樣的小啞巴,他們更敏感的。所以,咱們慢慢來。
我點點頭。
我在恍惚之中,在傷痛之外,突然有了一種歸屬的感覺
晚上,陸文雋來到花店接我。
他看了看我,一身休閑打扮的模樣,輕輕一笑,說,怪不得程天佑會那麽喜歡你,因為你比他還要自我。
我看了看自己,問他,這樣不可以嗎?
陸文雋就笑,說,當然可以,誰敢說我們的薑生不可以呢?說完,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當他瞥見我左臉頰的輕微擦傷時,眉頭輕微地皺了一下,走上前來,溫暖的手指撫過我的臉頰,他說,薑生,你這是怎麽了?
在他溫暖的指尖劃過我的臉龐那一刻,我突然想起醫療室的那一幕……臉不禁紅了起來,我故作鎮定地說,沒,沒什麽。
陸文雋就埋怨道,你這麽大的人了,就不能小心一些嗎?
我吐吐舌頭。
他苦笑,眼波卻如陽光一樣溫暖安然,他刮了一下我的鼻梁,說,走啦,薑生。
陸文雋這個細微的動作,讓我愣了很久。
在車上的時候,我看著陸文雋柔和的臉龐,英挺的鼻梁,突然想起了八寶說過柯小柔是同性戀這個問題,一激動,差點脫口而出,問陸文雋,那個柯小柔是同性戀,你是不是也是同性戀啊?
但是好在,我還是比較有理智的。我強大的理智克服了我的好奇心。
陸文雋轉頭看了看我,溫柔的眼神就像寧靜的湖水一樣,他說,薑生,你看什麽看得那麽專心?
我搖搖頭,故作鎮定地說,沒什麽啊。
他就眯著眼睛,嘴角裂開一個淡淡的微笑。
車,繞過一個大圈,停在別墅區前花園的停車場裏。陸文雋撤下安全帶,看著我,笑笑,他說,薑生,你剛才一定在想什麽不尋常的事情了,眼神都不一樣了。這點,我還是了解你的!
我了解你的——這句話,程天佑也曾說過。我看著陸文雋,在這狹小的車廂裏麵,麵對著他精致的臉龐,我突然有些恍惚。
陸文雋的眼神跳躍了一下,隱隱的憂慮之色,說,是不是柯小柔對你說什麽事情了?
啊?柯小柔?他有什麽事情好跟我說啊?我看著陸文雋,很不理解他為什麽這麽問。陸文雋鬆了一口氣,但是,表麵上,還是很平靜的樣子,他輕輕下車,轉了過來,給我拉開車門,拉著我的手,走了出來。
我遲疑了一下,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在他的掌心。
步上樓梯的時候,他低頭,很溫柔地對我說,薑生,挽住我的胳膊,否則,你會走丟了的。
啊?還要挽著你的胳膊?
陸文雋笑,是的,請我的女伴給我賞臉,不要讓我麵上無光。
啊?我看著台階上那些穿戴整齊的侍者,還有剛剛進入大廳的那些衣著華美的男女,我說,我怕我這麽寒酸的打扮,如果挽著你的話,才真的是讓你麵上無光呢。
陸文雋就笑,他將臉埋在我的頸窩處,說,我記得你曾經也是這樣的打扮陪著程天佑出入在這種聚會上啊?
我聳聳肩,說,可是,他是程天佑。沒有任何女子可以讓他丟臉,隻可能他給那些女子增加豔羨的目光。
陸文雋哈哈一笑,說,薑生,你可真坦白。
我搖搖頭,說,我實話實說,他很強勢,你很平和,你們是有差別的……不過,你若是一定要我做你的女伴的話,我想,我很樂意的。
陸文雋就笑,說,你坦白的讓我這樣平和的男人都想發怒。
我和陸文雋走進大廳之後,他想迎麵走來的人點頭示意,微笑問好。我卻在這衣香鬢影中找尋著蘇曼的影子。我必須知道,小九在哪裏?
這是,卻見程天佑冷著一雙眼睛向我和陸文雋走來,淡粉色的襯衫,黑色的西裝,嘴角噙著一絲嘲諷的笑,他走到陸文雋眼前,說,我此時此刻才發現,當初,寧信可真是有眼光,給我推薦了你來做薑生的心理醫生!
陸文雋淡淡地看了程天佑一眼,說,寧信不過是我的病人,程先生你沒有必要同她計較吧?
這個時候我才從他們的對話中得知,寧信出獄後,情緒極度壓抑,是陸文雋幫她治療康複的。後來,我失眠抑鬱,寧信又將陸文雋推薦給了程天佑。
程天佑看了看陸文雋,笑,我感謝寧信還來不及,怎麽會計較呢?而且,看得出來,你的小病人被你關懷的不錯!
說這話的時候,他冷冷地看著我,那樣子,簡直就想要把我吃掉一樣。然後,他看了看陸文雋,說,你不是對你的病人進行二十四小時監護吧?如果不是的話,我可以跟她私下說點事情嗎?
陸文雋看了看我,說,薑生,我先離開,一會兒過來找我。說完,又看了看程天佑,就走了。
陸文雋離開後,程天佑就笑,說,薑生,你還真是厲害。周慕的大公子你也能搞到手。
周慕?蘇曼的前靠山,那個潛逃出國的製片?我疑惑地看著程天佑。
程天佑冷笑,說,明知故問,裝樣子給我看麽?
我不明白地看著程天佑,我說,你說誰是周慕的大公子?陸文雋?
程天佑繼續冷笑,依舊是那句,明知故問!
我一聽急了,我說,程天佑,你給我講清楚,你這個人是不是有毛病啊?我怎麽知道陸文雋是周慕的大公子啊?一個姓陸一個姓周!而且,他是不是周慕的大公子關我什麽事啊?
程天佑冷笑,這個城市裏,誰都知道,周慕的大公子陸文雋,誰都知道他是唯一可繼承周慕家產的人,雖然,他們父子多年相仇,因為周慕當年太過風流,花名在外,曾輕薄了陸文雋的母親,所以,陸文雋少年時便隨了母姓。不過薑生,我可提醒你,陸文雋也罷,周文雋也罷,他身上可流著周慕的血啊。周慕哪,你也知道的,現在跟眾多女星糾纏不清,年輕時更是追逐過眾多女性,曾經我的小姑姑,也就是涼生的媽媽,也遭遇過他抵死的追求的……所以,我勸你,別貪圖陸文雋的錢啊,老老實實開你的花店就是了!小魚山住久了,過不慣平民生活你就說,我小魚山的房子免費供你主,誰叫我們曾經那麽親密過呢?他說最後這句話的時候,聲音中透著咄咄逼人的薄涼。
卑鄙!我不再跟他說話,轉身離開。
程天佑說,我卑鄙,我走!你的陸大官人不卑鄙,你跟著他去!說完,他就向二樓走去。
我看著他離開,心想,真好,整個世界清靜了。
當我在人群中穿梭,再次尋找蘇曼的影子時,程天恩卻出現在我的麵前,他輕輕地喊我的名字,薑生。
我幾乎是心驚膽戰地看著他,這麽長時間來,他總能輕而易舉地將所有人掌控在他布的局中,我害怕自己再次陷入他的某個陷阱。
他衝我笑笑,很溫柔的眼神,外人開來,會覺得我們是在親密不過的朋友。他說,薑生,你是來找蘇曼的吧?
他的話,再次讓我吃驚,我遲疑了一下,說,你怎麽知道的?
他笑,現在,全天下都在關注蘇曼的性交易醜聞,全天下都知道了進行交易的“小姐”是誰,我想你能來這裏肯定也是看到了報紙上的小九的相片了吧?你是來跟蘇曼要人的吧?要麽說,小九這個女孩真是不出息,四年前,她出賣了你後,我就給了她一條生路,可是,轉轉折折,她居然又如此落魄……不僅你們這些朋友寒心,連我,都寒心呢!
我看著程天恩得意的表情,突然意識到了什麽,我直直地盯著他,說,程天恩,小九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鬼!
程天恩冷笑,我不是蘇曼,我不需要交易!你不要這麽抬舉我好不好,薑大小姐!說完,他又看著我有些激動的情緒,笑,薑生,你可留意,我爺爺可不喜歡吹胡子瞪眼的女孩。前段日子,報紙上你那些張牙舞爪的相片和爛事一籮筐的報道,已經讓我爺爺大為光火了,你可千萬不要在他麵前如此表現。你看看今天,這裏,有蘇曼還是有寧信呢?曾經的寧信,現在的蘇曼,她們都是有過“醜事”的人,所以,程家不歡迎她們。而且,我爺爺更不歡迎我們的程大公子有一個聲名狼藉的女朋友的!
哦,我忘了,你不是他女朋友了,他不要你了!
他不要你了!
程天恩的話,就像匕首一樣直直的插在我的胸膛,讓我突然難受得厲害,而他的臉上卻依舊是溫溫柔柔的笑,燈光之下,他的笑容溫暖而迷人。而瞳孔之中,卻閃過碎冰一樣冷酷的光芒。
我抬眼,卻看到大廳中央,程老太爺程方正正在和客人講話,但是他眼角微微的餘光卻隔著距離,落在了我的身上。我低下頭,不敢正視。
我看著自己的腳,問程天恩,告訴我蘇曼的住處,我要去找她!我必須知道小九的下落!
程天恩就笑,說,薑生,你總愛將自己的弱點暴露給我。比如涼生,比如小九。我想傷害不到你,都難!
我抬頭,想要同他分辨的時候,卻見一個男子,有二樓匆匆而下,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一般。他的麵色蒼白精致,溫柔的頭發輕輕灑灑,漂亮的眼睛裏有著層層的戒備和冷漠。
他走出大廳,我整個人已無法呼吸,失神地跟了出去。
那時的天空,已經飄起了細雨。
我追在他的後邊,跟著他走進花園的停車場,雨水紛紛落在他溫柔的發上,他精致的衣角,他長長的睫毛上。在他回頭的時候,我囈語一樣的喊他,哥哥。
我說,哥哥,我是薑生啊。
那個時候,雨水也落在我的發間,我的衣服上,我的眼角。
他輕輕地垂眸,我看不清他眼底的悲喜。可是,當他抬起眼睛的時候,我卻看到他眼睛裏頓起的冰冷。
他說,你為什麽總是糾纏著我?你到底有什麽企圖?
我搖搖頭,上前,緊緊地抓住他的胳膊,很傷心地看著他,我說,你是涼生,你為什麽不承認?我沒有企圖!我一直在找你……我真的是你的妹妹……
雨水,就這麽紛紛而落,落在他的發梢,落在我的眉心。他的眼底閃過一絲倉皇的心疼,轉瞬消失,又變成了堅硬的冷漠,他推開我的手,轉身上車,看都沒看我一眼,就發動了引擎。
我就緊緊抓住車門不放,我知道,如果我再次放手,便再也不會有機會看到他。
車內的他,眼神是那樣的堅硬;車外的我,眼淚是那樣的如雨而下。我看著車內他冷漠的樣子,甚至相信了金陵的話,她說,薑生,你有沒有想過,或者,他真的不是涼生。
他見我死死不肯撒手,而他又怕傷到我,而不敢加速疾馳,隻能發動引擎後又嘎然停止。他恨恨地打開車門,一把將我拽近車內。
那一刻,車內,隻有我和他。整個世界都在他將我拉上車的那一刻靜止了。我看著他寒星一樣清冷的眼眸,喃喃,我知道你是記得我的……
他似乎並沒有聽我說什麽,隻是冷漠而絕情地看著我,說,好!你如果很喜歡這麽糾纏我的話!那我就教教你,一個女孩子在夜裏如此糾纏一個男人,意味著什麽?
他的話音剛落,就聽到一聲裂帛的聲音響起在這車內——雨夜之中,他的手如同利劍一樣劃破了我的皮膚。
我看著撕裂的衣服,驚恐萬分地看著眼前的男子,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在他熱絡的吻落在我的肩膀那一刻,我整個人都崩潰絕望了。
這時,我才肯相信金陵的話,她說的對,他不是涼生!如果他是涼生的話,一定不會如此做——我是他的妹妹啊。
就在那一刻,我發瘋地推開他,我說,你滾,你滾!你不是涼生!你滾啊!
他抬起手,眼神冷冽,細長的手指勾起我的下巴,他說,我從來沒有說,我是涼生!從來都是你這樣就纏著我!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我不過是勉為其難!而且……
我緊緊護住自己的衣裳,拚命搖頭,我說,你閉嘴!我不要聽!我不要聽!
他一把推開我,根本不管我的反抗,繼續冷漠地說,……而且,該滾的是你!說完,他打開車門,一把將我推下了車。
車門,重重關上。
車,緩緩地駛離。
隻有濃重的雨幕之下,傷心欲絕的我,依然停留在原地。
雨,傾盆砸下。
濕了我的臉,我的發,我的衣服,也濕了我的心。我呆呆立在雨地裏,像一具毫無生氣的空殼。
剛剛車內發生的那不堪回首的一幕一次次在我腦海裏重演——他不是涼生。他不是涼生。
沉默。
沉默。
最終,我抱著幾乎碎裂掉的自己放聲大哭,隻是,這哭泣的聲音全然淹沒在滂沱的大雨之中,哭著哭著,我就忘記了如何流淚。
失魂落魄的我,失魂落魄地在程家別墅前的花園裏幽魂一樣,整個身體搖搖欲墜。
直到那雙溫暖的手再次將我扶住,他說,薑生,我在大廳裏找不到你,你怎麽在這裏?
我恍惚地看著眼前的男子,輕輕地將臉靠在他的身上,傻了一樣,喃喃,陸文雋,他不是涼生!世界上根本就沒有涼生,沒有涼生……
他說,薑生,你在發燒!我帶你去醫院……就在他要帶我離開的時候,他被重重地推開,程天佑出現在我的麵前。
他看著我滿身撕裂的衣裳,看著我恍惚的眼神,瑟瑟發抖的身體,眼睛變得通紅,他一聲不吭,將外套脫下,將我緊緊地裹著。
陸文雋似乎想要解釋一樣,說,這不是我做的!
程天佑咬牙切齒,道,如果是你!我一定殺了你!說完,將我抱起,緊緊地抱著,他說,薑生,別害怕,我帶你回家。
我在他的懷裏,夢囈一般,天佑,他不是涼生。可是,他是誰?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他是誰啊?
天佑低頭看著我,雨水淋在他的臉上,他說,你已經說了,他不是涼生,所以,他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薑生,我要帶你回家。重要的是,我再也不會離開你;再也不讓任何事情傷害你;再也不同你吵架生氣;再也不讓你一個人孤零零的害怕。我會保護好你,也一定會讓你的心裏隻有我一個!我發誓。
那天夜裏,我再次回到了久違的小魚山。
程天佑就像一個專業的保姆一樣,給我測體溫,喂藥,煨薑湯……
第二天,當我醒來,一夜無眠的程天佑,斜靠在我的身邊,睡著了。睡著了的天佑,麵容純淨得就像一個孩子一樣。
我在恍惚之中,在傷痛之外,突然有了一種歸屬的感覺。
曾經,在這個肯德基店裏,一個叫涼生的男孩,掏出了身上所有零錢,為一個叫薑生的女孩,買過一個漢堡,一杯可樂
三天之後,高燒已經不再反複。
而我,也已經在小魚山占地為王了三天三夜,程天佑也已經為我奴役了三天三夜。
金陵來看我,一手抱著冬菇,一手拖著我落在花店裏的行李。
我一看行李,就從床上蹦起來,說,你怎麽把我的行李搬過來了?
金陵看了看一邊的程天佑,轉臉對我,說,我急你之所急唄,知道你在花店住不久,知道你遲早會回小魚山的行宮的。
我白了金陵一眼,程天佑就在一邊偷笑。
我說,我才不是自願回來的呢。
程天佑說,是的,薑生不是自願回來的,是我威脅她,我說,她如果不回來,我就講這三條大狼狗給餓上三天,然後將自己跟它們關在一起,讓它們咬死我。所以,薑生覺得,像我這樣的帥哥,是不該被狗咬死的。為了我這如花似玉的生命,她就舍身回來了。
金陵笑了笑,別逗了,就你那三條大狼狗,連冬菇都搞不定,還能搞定你麽?
程天佑笑,說,我比冬菇嬌弱多了。
我一聽,直想撞死算了。
天佑出門後,金陵問我,她說,我知道,失而複得的東西應該千倍百倍地珍惜,隻是,薑生,你是不是那天夜裏,被那個“涼生”傷害的太深,才會回到天佑的身邊?
我愣了一下。
我知道金陵的意思,她是說,我和程天佑雖然又在一起了,但是我們之間卻隔著那麽多的間隙,比如,他對我因為天恩而產生的那種種的誤會,根本沒有化解;而我,對他,因為寧信,因為涼生,也有著種種的猜忌。
金陵說,薑生。我不該多嘴的,隻是,有的人,有的感情,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辜負。我就是擔心,你為了眼前的一點點溫暖,在誤會尚未冰釋的時候,又在一起,那麽以後呢?以後怕是星點的誤會,都會讓你們倆人咫尺天涯,形同陌路的。
所以,我希望,你能找個時間,好好考慮一下,如何處理好你和天佑之間,先前的種種。
我沒說話。
其實,我何嚐不想跟天佑說明白關於因天恩而起的種種誤會呢?可是,我總該選擇一個好的時間,否則的話,我想這隻會讓我和天佑的關係再次陷入僵局。
下午,八寶約我和金陵去肯德基,她說她最近發了一筆小財,這可能預示著她最近運氣不錯,要成為大明星也指日可待了。她說,薑生姐,前段日子,一直都在吃你的喝你的,現在,我也請你一頓吧。
我和金陵去到肯德基,八寶已經在那裏啃雞翅膀了,她一看我們倆人,就衝著我們揮舞著雞翅膀招呼。
我們坐下來之後,八寶說,你們看,我點了這些,夠不夠啊?
金陵說,夠了,你這是喂薑生,又不是喂豬。
八寶就笑,說,還是和你們一起開心啊,最近那柯小柔將我鬧騰得是要死要活的。錯!是他自己要死要活的,最近一直在我那裏折騰我。你們說,他還要不要我這個少女活了?我還要當大明星,你們現在看看,我這張老臉,都快被他折騰成秋天的茄子了。
八寶這個少女,一說她有張老臉,我這個女青年就不自覺地摸著自己的臉,一時都不知道該如何運用形容詞了。
最後,八寶想了很久,慢吞吞地說,薑生,我給北小武衝上了話費,我也給他打電話了……
我吃驚地看著她,說,北小武不是知道了小九的事情了吧?
八寶搖搖頭,有些不滿地說,他正在像一個快樂的小驢子一樣沉浸在他尋找小九的美好旅途中呢。
我說,那你告訴他了?
八寶又搖頭,急於解釋一般說,沒有。我不是小人!反正北小武說,他大概年底才回來。哎,我怕我也像柯小柔一樣,被拋棄後,要死要活的!
我本來想問,北小武怎麽還要在外麵大半年啊?他是不是神經病發了啊?但是由於我還是有點八婆,所以,我脫口而出的是,柯小柔被誰拋棄了?
八寶看了看我,聳聳肩膀,說,其實也不是拋棄啊,誰都知道,柯小柔喜歡他們的院長,他們的院長那麽一表人才風度翩翩,又不缺女人,怎麽可能喜歡男人呢?所以,柯小柔……
我想都沒想地,就為柯小柔辯白道,柯小柔怎麽會是男人呢?話一出口,我就覺得不妥了,柯小柔雖然總是幻想自己是女人,但是,他的體征還是男人的,我這麽說話,未免有刻薄的嫌疑,好在八寶並不在意。
最後,她慢吞吞地說,那個院長就是陸文雋啊。
啊?我吃了一驚。這個時候,我突然想起,陸文雋曾經在去程家聚會的路上,問過我“是不是柯小柔對你說了什麽”,原來,是這個樣子。我喃喃,原來他是院長……
八寶說,周慕這個大人物是他爹,陸文雋當然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了,一個破醫院又不是大事……
我低頭,笑,突然明白為什麽當晚程天佑會說我“貪圖陸文雋的錢”。原來,陸文雋真還不是一個簡單人物呀。他和他的周慕老爹關係也太微妙了點兒。不知道為什麽,在那一刻,我對陸文雋產生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這種感覺說不清,總之,就是很奇怪。
這個時候,我突然看見那個交王浩的少年牽著小綿瓜的手,走進了肯德基。小綿瓜有些怯弱地緊緊靠著王浩,眼巴巴地望著他。
在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七年前的自己,第一次來肯德基。也是這種微微怯弱的眼神,當時我的身邊,是那個叫涼生的少年,他是我的哥哥。
王浩不會講話,就掏出一張卡片對著服務員咿咿呀呀地比劃著,服務員看了看他手中的卡片,臉上淡淡地笑,做了一個讓他離開的手勢。
但是王浩依然咿咿呀呀地衝那個服務員比劃著,很焦急的模樣,最後,他看了看旁邊人點的可樂,就在別人的可樂上麵敲了敲,意思,是他想要這個。那個可樂的主人端走餐品的時候,狠狠瞪了王浩一眼,小綿瓜就躲在他的身邊,咬著手指,看著自己的小腳尖。
這個時候,我悄悄地走了上去。
這是,我才發現,王浩手裏拿的卡片,是一張麥當勞的優惠券,很髒了的樣子,很顯然是從地上撿來的。
當時我的心突然很酸。
我明白了,這個少年,應該是帶著小綿瓜無數次流連在肯德基和麥當勞的櫥窗外,小綿瓜也應該無數次跟他說過,浩哥哥,我想吃……
這張小小的優惠券,不僅髒,而且有磨損過的那種舊,應該是放在褲袋裏很久了的原因。他之所以當寶貝一樣珍藏,就是一直夢想著能帶小綿瓜去吃一次洋快餐。
而今天,這個男孩手裏的錢可能恰好夠了某個可以“優惠”的價格,所以,他就興衝衝地帶著自己的妹妹來到了這裏。
但是,他根本不知道這張優惠券是麥當勞的,他所在的地方卻是肯德基。或者,他根本就分不清楚這兩者有什麽區別。他隻是知道,他的小妹妹,想吃別的小孩都吃膩了的漢堡和可樂。
未央曾經說過,薑生,我突然很理解你和涼生。兩個從社會最底層一起長大的小孩,彼此是彼此的命,誰又能替代呢?這種感情,是沒有經曆過辛酸和坎坷的人,理解不了的。
小綿瓜一看到我,就很緊張地往王浩懷裏躲。
王浩的眼神閃爍,似乎上一次搶了我的包,讓他在我麵前,極端無地自容似的。
服務員說,你的優惠券!您所要的東西得到隔壁麥記點餐。
王浩慌忙地轉身,去拿那張又髒又舊的優惠券,很小心地揣進口袋裏。那神情和動作,讓人心酸。
他衝我比劃了些手勢,似乎在辯解著什麽,然後拿出一張二十的人民幣放到地上,又撿起。
小綿瓜怯怯地說,小姐姐,這錢不是浩哥哥搶的,這錢是我們撿到的……
王浩就在旁邊狠命地點頭,臉紅得跟胡蘿卜一樣。
那一刻,我的腦海裏突然產生了一個很怪異的念頭,我居然想,就算是“搶”又能怎樣?很多年前,我為了涼生,不是也曾偷過十元錢麽?
我笑笑,為自己變態的想法,然後,拉過小綿瓜,王浩似乎很遲疑地看著我。不難看出,這個少年,總是竭力想保護好小綿瓜,所以,對周圍的任何人都充滿了戒備之心。
我給他們買了一份全家桶和兩個漢堡,將他們帶到一個桌子前。
七年前,寧信也曾這樣做過,就在這家肯德基,我們相遇,她因為像極了天佑的涼生,給我們買了全家桶。
世事,確實是一場輪回。
小綿瓜整個人幾乎都趴到桌子上了,而王浩卻沉默著看著我。似乎我的所作所為有所預謀有所企圖一般,或者,他從心裏根本不願意接受我的“施舍”,似乎我的行為,讓這個敏感的少年有些蒙羞的感覺。
我離開的時候,王浩突然拉住我,執意要將手裏僅有的那二十塊錢給我,他倔強的眼睛裏閃爍著堅持的光芒。
我看了看這個敏感而固執的男孩子,默默收下了他手裏的錢,唯恐自己一再拒絕,傷害了他的自尊。
回到座位上的時候,八寶很奇怪地看著我,說,喂,薑生姐,你怎麽和這個小弟認識的?
小弟?我奇怪地看著八寶。
八寶點點頭,說,是啊,我前天陪柯小柔去“寧信,別來無恙”PUB借酒消愁,看到過他的,還差點將我撞死呢。毛毛躁躁的。那裏看場子的波哥,跟我說的,讓我諒解,這是剛來的小弟。
啊?你是說王浩去看場子?打手?我看著八寶問。
八寶晃了晃可樂,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金陵,她說,那,薑生姐,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做上他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也並不是每個人都做著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比如我吧,我曾經做過妓女。其實,當我做的時候,並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隻知道,自己該活下去,我不能餓死。就這樣。呐,你看,王浩有個小妹妹,他不做看場子的小弟,他能做什麽呢?
說完,八寶似乎很傷心的樣子,她說,我本來以為自己底子太爛,北小武才不喜歡我,可是現在看來,他寧肯喜歡一個底子比我還爛的小九,都不肯喜歡我,我真不如學柯小柔,同性戀算了。
我和金陵麵麵相覷,不說話。
獻血彌漫了她那張稚嫩的臉,一條深深的傷口張著猙獰的笑容親吻著她的麵頰
八寶走了之後,我跟金陵說,北小武暫時不回來。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說小九的事情呢。
金陵說,我們先找到小九再說吧。我不敢相信,北小武知道自己等待和尋找了多年的女孩,居然以這樣頹廢的姿態或在這個世界上,會怎麽想。
我說,北小武會怎麽想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肯定會心痛瘋掉的。反正,當我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就感覺整個人被嚇傻了。
我離開的時候,想起八寶說過,王浩以後每個下午都會去看場子。我就走過去,我跟他說,下午,我來陪小綿瓜吧,如果你工作的話。
王浩就很不信任地看著我,黑白分明的瞳孔中閃爍著,將小綿瓜護在身後。金陵悄悄地對我說,薑生,我知道你喜歡小孩子,但是這兩個小孩,你最好還是別招惹。你沒發現,他根本就不把你當好人嗎?
我沒聽金陵的話,對王浩說,這樣吧,我送你去工作吧,時間不早了,如果不坐公車的話,你肯定會遲到的。如果你遲到了,就會被扣薪水,那麽小綿瓜就又要餓肚子了。
王浩遲疑了一下,最終擔心遲到會被扣薪水,答應了我的要求。
我看了看金陵,我說,我會努力的,讓這兩個兄妹開心地生活,至少,讓他們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是有溫暖的。所以,我得慢慢改變他們的看法。
金陵笑,說,你這麽有愛心,還是早點和程天佑多生幾個寶寶吧。
我臉一紅,說,你去死!
這是,陸文雋的電話居然打了過來,他問我,薑生,你這些天身體好嗎?睡眠怎樣?
我說,謝謝你關心呢,我最近很好的。
他就笑了笑,說,好的。那記得吃藥,然後,不要太勞累。有時間,我就去看你,好麽?
我點點頭,說,好的。
掛斷電話的時候,金陵正在看著我,說,如果程天佑知道,這個男人還對你這麽關心備至的話,肯定會暴怒的。
我白了金陵一眼,說,你說什麽呢。他隻是我的醫生。
我和金陵帶著王浩和小綿瓜上了公交車,小綿瓜就抓著我的手,不停地說話,眉開眼笑的模樣。這個小女孩,一頓肯德基就將她收買了,枉費了我以前給她做的水煮麵。
而王浩,依舊坐在旁邊的座位上,不肯說話。
突然,小綿瓜抓了抓我的胳膊,她指著前麵一個藍衣服的男子說,小姐姐,你看,他在做壞人。
我抬頭一看,藍衣服男人正在掏一個中年婦女的包。但是,我低頭看了看小綿瓜那驚恐的模樣,突然想,或者,我該讓她像正常小孩一樣敢於說話,我必須教會她很多東西,包括正義和堅強。所以,我就跟小綿瓜說,小綿瓜乖,將你看到的不好行為大聲告訴受侵害的人。
小綿瓜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旁邊的王浩。王浩拚命地衝小綿瓜搖頭,甚至想走過來,把小綿瓜拉到他身邊。我輕輕擋開了他的手,我說,你要相信我,我們會保護好小綿瓜的。
王浩就楞楞地看著我,又看了看小綿瓜。
小綿瓜在我的鼓勵之下,終於走了上前,拉了拉那個中年女人的手,說,阿姨,他偷你東西!
這是,那個小偷狠狠瞪了小綿瓜一眼,慌忙向車門走去。這是中年婦女和周圍人發現自己丟了東西,全部將小偷給堵在了車上。
最終,那個小偷被迫無奈把東西全部換給了乘客,然後匆忙下了車。那中年婦女低頭笑著誇獎了小綿瓜,其他的乘客也誇讚了小綿瓜。
小綿瓜回頭看著我,甜甜地笑了,童言甜蜜,孤單自閉的小女孩麵對表揚,特有的羞怯。
我看了看王浩,說,你得讓小綿瓜正常地生活的,她不應該是這麽怯弱的。
王浩看著我,臉上堆滿奇怪的表情,不說話。
金陵說,薑生,你太冒險了,幸虧這個小偷沒有同伴。
隔了一站,我們四人下了車。
回頭的時候,卻見一個胖男子笑眯眯地輕輕摸了摸小綿瓜的臉,似乎在誇獎小綿瓜剛才的勇敢,然後抬頭看了看我們,匆忙離開。
我很得意地看著金陵說,你看,還有什麽能比鼓勵,能讓小綿瓜不自閉呢。
可是,我的話剛說完,小綿瓜號啕大哭的聲音卻擊碎了我的耳膜,王浩一聽小綿瓜的哭聲,飛快跑了上前,拉過小綿瓜。
在小綿瓜轉臉的一瞬間,我的整個心髒都停止了跳動——一條深深的傷口張著猙獰的笑容親吻著她的麵頰,劃過了她的左眼,殷紅的鮮血彌漫了她那張稚嫩的臉。
這是,我才知道,剛才那個胖男子是前一站下車的賊的同夥,他剛才輕輕摩梭小綿瓜的臉的時候,指縫之間,夾了鋒利的刀片——這本是他們割包行竊的工具,此時卻成了傷害小綿瓜的利器。
我知道,是我自以為是的好心給小綿瓜帶來了傷害。當我低頭看著抱著小綿瓜痛苦的王浩,我真想殺了我自己。
我哆哆嗦嗦著說,咱們把她送醫院吧。
王浩一把把我推開,我重重地跌到地上。他一邊用襟前的衣裳給哭泣的小綿瓜擦拭鮮血,一邊痛苦地嚎叫,可是他卻無法發出自己的聲音,隻能聽到斷斷續續“啊啊”的嘶叫。
那個時候,看著藍天之下,這對以最卑微姿態擁抱在一起的兄妹,我知道,我傷害了這個少年的小綿瓜,就等於傷了他的命。
原來,你是哥哥的
小綿瓜被送入醫院之後,進入了急救室。
王浩始終是用那種殺人的眼神看著我,然後,蹲在地上不停地扯頭發。我和金陵在等待著最後的結果。
我始終低著頭,擔心著小綿瓜的眼睛會不會劃傷。其實,我真的是出於好心的,我根本沒有預料到會有這樣的後果。
在我淚眼婆娑的時候,卻看見那個熟悉的影子從我身邊經過,他的臉微微的蒼白,眼神中陰鬱著淡淡的傷,完全不似往日與我相遇是冷漠淡然的表情。
我的心突然沉了一下,心裏一個細微的聲音悄悄在呼喚:涼生。
雖然我知道,自己錯了。
因為,就在他撕裂了我的衣服那一刻,將我的心我的固執我的自以為是的堅強,全部給撕裂了。當他看到我的時候,微微遲疑了一下,眉心之間是淡淡的疑惑,但是,這種細微的表情最終被他冰冷的眼神給凝結了。
就在這個時候,急救室的門開了,手術的醫生們走了出來,身後的護士們,托著盛有斑斑血跡手術刀的托盤,緊隨其後。
我飛快地奔了過去,想要問醫生,小綿瓜的傷勢如何,眼睛有沒有大礙,卻被王浩一把給推開了。他焦急地拉過醫生,枯瘦的雙手,不停地比劃著,嘴巴裏卻隻能有單調的音節,發出“啊啊”的聲音。
那個醫生看了看這個執拗而焦灼的少年,又轉向我,說,病人臉頰傷口創傷嚴重,刀鋒割斷了腮部咀嚼肌;左眼的玻璃體已經遭到了破壞,失明了……
我楞楞地站在了原地。
仿佛晴天霹靂。
我隻記得,就在不久,車上,小綿瓜曾回頭,對著我,甜甜的笑了。
當時的我,並沒有注意,那個少年似懂非懂地聽著醫生的宣判,當他聽到他唯一所能理解的“失明”兩個字時,整個人的臉色已經憋得青紫。他大口喘著粗氣,似乎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最後,這種劇烈的心痛變成了對我極度的憎恨,他發瘋一樣從護士的托盤裏抓起一堆手術刀,瘋狂地向我刺來。
在他的眼裏,我是多麽地該死!讓一個那麽甜美的女童變得麵目全非。
當時的我,已經被醫生的診斷給嚇懵了,根本沒有留意,這奪命而來的利器,正從這個少年的手裏直撲我而來。
就在那些利器落下的一瞬間,那個熟悉的人影穩穩地擋向了我眼前撲麵而來的利刃。
一個妹妹欠另一個妹妹的債,一個哥哥向另一個哥哥償。
涼生,是你嗎?
是不是隻有在這樣傷及我性命的時刻,你才肯走到我的麵前,為我擋住這尖銳的刀?
——可是,那些落下的刀鋒依舊劃過他的胳膊狠狠地穿透了我的肩胛……
當鮮血從我贏弱的肩膀崩流出的那一刻,他痛楚的疾呼聲刺破了我的耳膜,他翻身抱住我,喊道——薑生!
身體的劇烈疼痛之下,他這聲“薑生”令我肝腸寸斷。
我看著眼前的男子,看著那張無數次出現在自己夢境中的臉,我的手緩緩地抬起,又重重地落下,嘴角是慘白的一片,淚水如血崩落。我喃喃,到,我知道……你……是涼生……你是,哥哥的。
哥哥……
原來一切都不是夢啊。原來你千真萬確的在我的身邊啊,原來,那一次慘烈的車禍,你確實是從車上飛奔下來,抱著我哭過啊。
可是,為什麽,他們騙了我。
而你,也和他們一起來騙我?
就在這一刻,我的眼前變成了雪白一片,雪白的醫院,雪白的金陵,雪白的涼生,雪白的世界……
雪白的世界裏隱隱約約地聽到兩個男子的對白。
一個激烈如雷。
一個情冷如冰。
——一個說,四年前,你親口答應過我的,絕對不再從法國回來的!四年都過去了,可是為什麽偏偏薑生回到這個城市裏後,你卻食言!
——另一個沉默了良久,才說,我隻是想看看,我的妹妹,她過得……快樂不快樂。
——她快樂不快樂?這輩子你都注定無法讓她快樂!你無法給她幸福!你的失憶和走失,對於她這個痛苦了這麽長時間的女孩子來說,就是讓她安生的最好結局!
——我根本就沒有想讓她知道,我回來了。我答應過外祖父,不會為程家蒙羞;也答應過你,不再見薑生。可是,我隻是想遠遠地看看她,然後再離開。而且,這次在醫院遇見她,是我來看病的原因,不是尾隨她跟蹤她;如果不是有人要傷害她,我根本不會和她相認的。
——既然你說的,遠遠地看看她,再離開,你為什麽不離開?
——我……的身體……有了點兒……小問題。陸醫生讓我多留一段時間,再回法國。
——小問題?小的毛病,又不是絕症!是你的醫生在小題大做,還是你的借口!
——就算是我的借口又如何?我隻是看看她,不想也不會打擾你喜歡她!你愛她!你娶她!
——(冷笑)我愛她,我娶她,嗬嗬,涼生,這是你的痛楚嗎?這就算是你倆一輩子的痛處,你們也改變不了!
——請你不要再用這樣的話題,來侮辱我的妹妹!
——我侮辱她?是你們倆侮辱我吧?可是,你明明知道,隻要是你的一個影子,都可以讓她糾結很久,她滿心滿腦都是你,怎麽可能覺察不到你的身影呢?你的出現,害得她追逐著你的車奔跑,被吃醋的未央開車給撞傷在地!你口口聲聲關心你的妹妹,你有沒有想到過,不過是一個哭死你的影子,都可以讓她如此連命都不要!
——她當時車禍入院的時候,我不比你好過,程天佑!可是,你根本不容許我在她身邊!
——我不管你好過不好過,我隻想讓薑生好過!
——我難以同你講條件,是的,四年前我就知道,你,是這個世界上最能給薑生幸福的人。所以,我才會同意外祖父的要求,去法國,一邊學習,一邊幫周慕打理法國方麵的生意。可是,當我從我以前的醫生陸文雋那裏得知薑生回到這個城市之後,我根本說服不了自己想要看看薑生的念頭,看看她會不會幸福!
——陸文雋?周慕的大公子對你們兄妹兩人可真是熱心啊!他是不是心理陰影,嫉妒他老爹對你這種無緣無故的賞識和好啊?我不跟你說這些,我要告訴你,要讓你知道的是,如果你不會到這個城市,她現在比誰都幸福!我必須將她從對你這種畸形的喜歡中拯救出來!你如果還要留在這個城市裏,薑生這輩子隻會對你越陷越深!四年前,你就知道的!
——……你不必說了,我會很快的離開的。隻是,你如果對不起薑生,我這輩子都不會放過你的!
——我不需要“你很快就離開”這樣的話,我要你立刻離開!馬上離開!否則,薑生醒來,誰來收場?你能勸說住她對你萬劫不複的喜歡嗎?
——程天佑!她是我妹妹!你不能在她每次病重的時候,都剝奪我守在她身邊的權利。我對她的愛不比你的少。
——那麽,涼生,你到底是要說“薑生是你妹妹”,還是要說“你愛薑生呢?”你愛她?你憑什麽愛?憑你是她的親哥哥?還是憑你能娶她,然後給她幸福,然後陪她一輩子呢?
——你怎麽跟她解釋,我的再次離開?還是要像上次一樣,強迫她相信,我的存在,我的出現,是她的幻覺嗎?是一種假象?
——那我還能怎樣?我能眼睜睜看著我心愛的女人,一輩子愛著那個她永遠得不到也永遠不該愛的男子,在世俗的眼光之下,痛苦一輩子嗎?亂倫一輩子嗎?
——程天佑,我走!不過,請你收起最後的字眼!我求你!永遠不要用這個字眼傷害我妹妹!
——你若是走了。對於薑生來說,自然永遠不會有這個字眼了!
——好!我走!
這時,一個如同春風一樣的聲音蕩起,阻擋開了這兩個男子的糾結,他說,程先生,請你不要在我的病人的房間,和我的另一個病人爭吵!
程天佑冷笑看了看陸文雋,說,涼生……生病了?你在陪著他演戲吧?為他的留下找借口?
陸文雋漠然地看了程天佑一眼,我沒有這種天賦的愛好。你的表弟,確實……生病了,這件事情,程老先生還不知道……因為我們還在觀察……而且,不管是程先生你還是你的表弟,都不願意這件事情被程老先生知道的,免得他老人家傷心。
程天佑微微一愕,你這話什麽意思?你是說,他的病……很嚴重……
陸文雋看了看涼生,看了看程天佑,說,我不習慣在檢查和觀察都不充分的情況下,在我的病人麵前下結論,會有專業的醫生來解答的。
程天佑冷冷一笑,說,哦,我給忘記了。陸公子您是院長啊,不是小小的醫生……
陸文雋說,那麽,你可以放我的病人一馬,讓他暫時留在國內,等待結果出來……
程天佑的眼眸如星,寒冷逼人,他緊緊盯著陸文雋,又看了看涼生,一字一頓地說,不!可!以!
陸文雋不可思議地看著程天佑,他耳聞過這個男子的冷酷,但是,沒有想到的是如此冷酷,近乎無情。
程天佑沒有看他,眼神灼灼地看著涼生,他說,我不是命令你,也不是求你,我隻是告訴你,你必須離開!
你,必須離開!
……
薑生,我告訴你!我的愛容不得半分的交換
當我醒來的時候,肩胛已被嚴實地包裹。
程天佑立在窗前,寂寞而孤單的背影,重重地投在我窗前桌子的水果上,和桌上的水果刀一樣鋒利異常。他見我醒來,忙回頭,純黑色的瞳孔裏,有種溫柔的心疼。他上前扶我,薑生,你醒了?
涼生呢?我哥哥呢?我幾乎沒有在意他的關切,隻是焦急地尋找著。
在那些昏迷之中所聽到的破碎對白中,我突然懂了,突然懂了,為什麽這麽多次,涼生一直對我冷漠得可怕,為什麽一定要讓我傷痛讓我絕望。
因為,他根本就不願意也不能跟我相認。所以,他隻有一邊傷害著我,一邊傷害著自己。
沒有人能知曉,當他為了讓我死心那一刻,撕裂我衣裳的時候,是多麽的痛苦和絕望,就像撕裂了他的人一樣!
當那些吻落下的那一刻,或者,他當時殺掉自己的心都有。隻是,為了我不繼續痛苦在對他的糾結中,他不得不逼我相信,他不是涼生!
程天佑看著我蒼白的臉,瞳孔中閃過一絲絕望的神情,他或者想到了,我醒來肯定會問涼生在哪裏,但是,他沒想到自己會猜得這麽準,也沒想到我會問得這麽焦躁這麽狠。
他沉默,不說話。
我焦急地拉住他,我說,我知道他是涼生的!你把他藏到哪裏去了?我要見他啊!
他拉開我的手,隱忍著痛楚,說,薑生,你好好休息吧,一會兒我帶你回家。你的傷口沒有太多大礙。
我沒有看他,徑直奔向床下,向門外走去,打算尋找涼生。
不想,程天佑卻緊緊地擋在我的麵前,他說,薑生,不要徒勞了。涼生已經走了。
走了?我疑惑地看著程天佑。
他點點頭,一步一步將我逼會病床邊,說,是的,走了,我讓他立刻回法國,不要再打擾你的生活!我說過,我會讓你一輩子都快樂的!
我重重地坐到床上,不敢相信地看著程天佑,我說,你把他逼走了?
程天佑臉上鐵青,顯然,他被我這句話激怒了。
在他沉下臉那一刻,我的感情,由憤怒痛恨,突然妥協了起來。
我知道,就是我對他有千萬的憤怒和埋怨,如果我像以前那樣,和他硬碰硬的話,他隻會更加冷酷地阻止我見到涼生。
他的殘酷,我不是沒有領教。
所以,在那一刻,為了涼生,我忍住了所有對他的憤怒,我近乎卑微地哀求他,我說,程天佑,你讓我見見涼生,在他離開前,見他最後一麵吧,就一麵。說到這裏,我的眼淚開始流淌。我說,其實,就算是他留在這個城市裏,我也會和你一起的,我會給你做個好妻子。我不會再深陷在你所說的感情漩渦裏了的,我求求你!
程天佑吃驚地看著我情緒的驟然轉變,他本來已經準備好了足夠的冷漠和殘酷來無視我對他隱瞞了涼生一切事情的責問,準備好了漠視我傷心控訴他的欺騙以及他逼涼生離開,甚至準備好了我會因此而憤然離開。
但當他發現自己錯了,發現我居然可以為了那個叫涼生的男子收起了自己身上所有淩厲的刺,這麽低眉順眼地哀求與他的時候,瞳孔裏閃過了支離破碎的絕望。
支離破碎的絕望。
他臉色青白,俊美異常的眼角重重垂下,他長長吸了一口氣,抬頭,僅僅盯著我,目光清冷如水,他緩緩地問,聲調沉重,薑生,你……是說,你答應嫁給我,在我沒有向你求婚的情況下,在我沒有任何承諾的情況下,你願意……嫁給我?
我愣了一下,才緩過神來,原來,剛剛,自己為了能見到涼生,情急之下說過什麽。但是,愣過之後,我依舊重重地點頭。
程天佑長歎了一聲,嘴角彎起一個淒美的弧度,他說,好的,薑生,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什麽呢?
他知道了一個叫做薑生的女子,對他承諾,可以嫁給他,隻為了換取,見一個叫涼生的男子一麵。
僅僅一麵。
賭上她的心她的身體她的一聲。
他什麽也沒說,緩緩地走向門口。
回頭,累累傷痕的目光。他說,薑生,我告訴你!我的愛容不得半分的交換!你不需要同我交換,你這一輩子都是我的!而且,對於涼生,你還是死心好了!說完,門重重關上。
我瘋一樣跑上前,捶打著門,我說,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啊,你讓我見他一麵吧。就一麵!天佑啊!我什麽都不同你計較了,不計較關於涼生的事情你欺騙了我這麽久。你還同我計較什麽啊?你這是囚禁我嗎?
門上的玻璃窗上,是天佑傷心絕望的眼神,他一字一頓地說,我不想看你這種失魂落魄的模樣!我就是囚禁你!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從此,你的生活和這個叫涼生的男人永無關係!然後,他看看腕上的手表,說,等涼生的飛機起飛了,我就放你出來!還有小綿瓜的事情,你不需要擔心,我會處理還這對兄妹的!
他說,還有一個小時,等涼生的飛機起飛了,我就放你出來!
那一刻,似乎全世界時鍾的滴答聲都響在我的耳邊,令我的耳蝸疼痛欲裂!時鍾,永遠理解不了世界上,離人的腸斷;所以,它們跑的依舊那麽歡暢。
是的,歡暢。
我一遍一遍地拍打著門,焦躁而無助地哀求著程天佑,我說,求求你,讓我見見涼生吧。求求你求求你了。
而這個男子卻不再有往昔的溫柔,他看著我,眼神清冷,如冰如鐵,嘴角緊緊抿起,那麽倔強,那麽堅硬。
當時的他,該有一顆多麽堅硬的心髒啊。
原本的哀求變成了低泣。
低泣漸漸變成了絕望。
最終,我的眼淚幹涸,幹涸在我的眼角,變成了微笑的模樣。
我對著玻璃窗前的天佑傻傻地笑,眼眉如花,我說,好的,我不去看涼生了,我不去看了。我答應你還不成?
說完,我就悄聲無息地將鎖反鎖。
天佑遲疑地看著我的轉變。他喊,薑生,你想幹什麽?
我沒有看他,徑直走到病床前的桌子邊上,拿起水果刀,淩厲的刀鋒,就像是天佑的冷酷,割斷了我和涼生所有的奢望。
刀鋒冰涼。
脈搏之上,血液溫熱。
輕輕一劃。
豔紅的鮮血在我的手腕上,開出了紅色的花朵,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落在天佑幾乎瘋狂的瞳孔裏。他瘋狂地撞門,他說,薑生,我求求你,不要啊!不要啊!
疼痛在我的眉心,我還是很努力地對著天佑笑,是的,你不就期望我幸福嗎?不久期望我開心嗎?那麽,在割腕的巨疼之下,我也開心給你看,我也幸福給你看!
一刀。
深深地落下。
另一刀。
再深深地落下……
門被撞開那一瞬間,很多人湧進了病房,醫生,護士,陸文雋,還有程天佑。我幾近渙散的瞳孔,看著這個酷似涼生的冷漠男子,嘴巴微微開合,隻有唇形,卻無聲息。
我喃喃,一個妹妹……想要……見……自己的哥哥……真的……這麽難嗎……
……
如果無法語言,就讓我用眼淚來告訴你,我的心事,我的話語
當我再次轉醒的時候,已經昏迷了三天三夜。
病房中,蘇打水濃烈的味道,讓人傷心,那麽多的累累傷痕,讓我幾乎成了一個碎裂的娃娃。
這時,一雙溫暖的手,牢牢地將我的手圈在他的掌心,那是一種來自童年,遙遠已久的溫暖。
我渙散的瞳孔開始聚焦。
聚焦。
聚焦在眼前這雙手的主人臉上。然後,整個人開始顫抖,話未出口,淚已蜿蜒。
涼生柔長的手,輕輕抬起,給我抹去眼淚,他的眼睛裏閃起了大片的霧靄,彌散著濃濃的心疼,他輕輕地說,薑生,不哭,哥哥在這裏了,哥哥,再也不會離開了。
我幹裂的嘴唇抖動著,可是,依舊不說話。
或者,我要說的話,太多太多,它們瘋狂地湧出,堵塞了我的喉嚨,讓我難以出聲。
涼生的手反複地給我拭去眼淚,而我的眼淚,也反反複複地流啊,流啊。
如果無法語言,就讓我用眼淚來告訴你,我的心事,我的話語;告訴你,我對你的思念,輾轉過的四年多,輾轉過著一千七百多個日日夜夜。
涼生一直看著我,蒼白的臉色,呈現出一種病態的陰鬱。我一直一直沉默著流淚,他就一直一直的握著我的手,掌心的溫暖散落在我冰冷的指尖。
突然,我發現,這個病房有些空曠,這是,我才發現,原來,程天佑不在我的身邊。
而且,我還發現,涼生身上,穿著和我一樣的,藍白格子的病人衣服,我吃驚地看著他,我說,涼生,你怎麽了?
涼生剛要開口,陸文雋走了進來,他看著我們,嘴角彎起關切之色,他說,薑生,你終於醒了,涼生擔心了好久。
說完,他又看看涼生,說,你該去好好休息一下了。等你們兄妹都康複了,有更多的時間的,而且,涼生,你的女朋友未央在病房外等你呢。
女朋友。未央。
我的眼睛輕微地抖動了一下,嘴角酸澀。
涼生看了看我,說,薑生,哥哥沒大病的,你放心,我隻是在這裏留院觀察一下。沒事的。
說完,他深深看了陸文雋一眼,別有深意的模樣。
陸文雋說,你放心好了,回去好好休息,我有分寸的。
涼生聽到這樣的話,才安心地離開了我的病房。
涼生走後,陸文雋看著我,說,薑生,我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說這件事情,其實,我確實是知道,你哥哥已經回到了這個城市,而且,我承認,是我將你回來的消息告訴他的,因為他一直是我的病人,我一直了解他的心理……他很牽掛你。而且,你也知道,他是我父親的得力助手,雖然我和父親多年失和,但是,我還是不願意他的得力助手就這樣常年地牽掛著自己的妹妹卻不能看到。後來,你也成了我的病人……當時,考慮到對程天佑的承諾,對涼生的承諾,所以,我才一直沒有告訴你,兩省在這個城市裏。
我看著他,不說話。其實,我能理解的,更不想去責備誰,也沒有力氣去責備誰。
他坐到我的床邊,說,薑生,後來,我做你的醫生……很多事情是難以自禁的,比如對你的心疼,比如漸漸了解了你,最終,我忍不住用試探的口氣暗示了你,涼生沒有走失而且沒有失憶……如果,我所隱藏過的事情,讓你擔當了這麽長時間的難過,我確實是無心的……
我點點頭,問他,涼生生病了?
陸文雋的眼睛裏閃過一絲遲疑,然後,笑了笑,說,可能是太勞累了。而且,那天被天佑逼去機場,不能陪伴到你醒來,讓他太過傷神。不過,薑生,你也不要恨程天佑,你將自己弄傷之後,他是飛車去機場將涼生追回來的,而且路上,還出了一點小車禍,擦傷了臉。
那他傷得很重嗎?話一出口,我都被自己對他的緊張給嚇壞了。
陸文雋笑笑,說,他沒事的,而且,他讓我轉告你,你醒來的時候,也不要擔心小綿瓜和王浩,他已經將小綿瓜給轉到專業的眼科醫院了。
我低頭,想起王浩和小綿瓜,眼底隱隱淚光。我說,陸文雋,我真該殺了我自己,以後小綿瓜怎麽辦啊?她那麽小,那麽甜美,就因我的自以為是給毀掉了……
陸文雋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他說,薑生,你就安心養病吧!別想多了,程天佑會給你安排一切的。
他說“安排”兩字的時候,不知道是諷刺天佑的獨斷,還是陳述天佑的周到。
說完,他就吩咐了自己的助理,讓她給我送來食物,自己則出門接電話,隔著門,我隻隱隱約約聽到他說,柯小柔,你這個瘋子,你到底有完沒完!
他接完電話回來之後,就折回病房,坐在一邊,安靜地看我吃飯,他說,薑生,是不是涼生回來之後,你就安心多了?
我遲疑了一下,默默地點點頭。
這種幸福的回味還沒多久,我的臉上就挨了熱辣辣的一記耳光,在我毫無準備的情況下!
陸文雋慌忙地扯開那個女孩,我才發現,那個女子,居然是未央。
她指著我的鼻子,恨恨地說,這麽多年了!薑生!整整七年!接近八年!你難道要一輩子將涼生這麽霸占嗎?好,現在他不同我一起去法國了!不同我如期舉行承諾的婚禮!他留下了,陪著你!你是不是就開心了?我和寧信,姐姐輸給了你一個天佑,妹妹輸給了你一個涼生!這一耳光,我不為自己我為我姐姐,我為你這個混蛋不珍惜天佑!你不珍惜,你為什麽要纏住他不放,你知不知道,他是我姐姐的全部啊?
陸文雋說,你有完沒完,她是病人!
未央冷冷看著陸文雋,怎麽,你想從天佑和涼生鷸蚌相爭之中,在這個混蛋的左右為難之後,坐收美人嗎?
說完,她恨恨地回頭,說,薑生!我恨我自己!當時沒能撞死你!
她說完這話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那一次,將我撞傷的人,居然是未央,居然是她!
我震驚地看著她,我震驚於她對我的恨,我震驚這種恨居然讓她都有毀滅了我的心。
她指著我說,你別用這種眼光看著我!你愛過嗎?我從十六歲認識涼生,到現在,已經七年,你等過一個人,七年嗎?永遠等待,永遠不能修成正果!終於,要修成正果了,卻被你給毀滅了!
你等過一個人,七年嗎?
永遠等待!
永遠不能修成正果!
未央的話,如同密密麻麻的針,刺入我的肺腑。她的話,讓我想起了天佑,想起了他永遠不曾言語過的等待。
等待著我長大。
等待著我忘記。
等待著我說,我願意。
我也想起了涼生,想起了他多年的辛苦,因為我的固執,因為我的自以為是,因為我不應該的愛。
最終,那些往日充滿向往的少年,變得抑鬱而悲傷。
如今,他應該去幸福的,而不是埋葬在我無邊無際的悲傷之中,成為我那份永遠無法企及的幸福的陪葬品。
他應該和未央快樂的在一起。
做一個明媚的男子。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跟著我,再次陷入這種糾結之中。
……
就在這一刻,我的心顫抖了一下,而未央從陸文雋的牽製中掙脫了出來,她說,薑生,你活該是RH陰性血!但是,你不該害得程天佑和涼生跟著你受苦!你要自殺,你要割腕,你死好了!你為什麽還要讓這麽多人,都因為你而一輩子不幸福!
在未央激動而激烈的話語中,我才知道,我割腕自殘昏迷之後,血流滿地。搶救的時刻,因為失血過多,急需輸血;可是,偏偏,我竟然是RH陰性血,血庫之中沒有儲備此類稀少的血液。而當時的涼生剛剛被天佑從機場帶到醫院,聽到這個噩耗,他不顧自己的身體有恙,也不顧當時未央的苦苦勸說和感受,要求醫生驗他的血,如果血型相符的話,就抽他的血延續我的性命……但是,遺憾的是,涼生的血樣抽出來之後,才發現,和我的血型不符。
未央狠狠地看著我,說,薑生,涼生他明明身體不好!他明明很嚴重的!他卻可以不顧我的擔心,我的感受,去這樣做……既然,你們兩個可以為了彼此連命都不要,那麽你們就一起吧!你們愛亂倫就亂倫吧!不要將我們卷入其中,跟著你們痛苦!
哦,一記耳光,如刀言語。
終於,我懂得了,程天佑最初不肯讓我同涼生相間的決絕,並不是殘酷絕情。
他是對的。
隻是我,太固執了。
太固執地騙自己,我對涼生的喜歡,是妹妹對哥哥的;而正是這種自欺欺人的固執,讓我們所有的人,都不得幸福。
不得幸福。
包括涼生。
可是,涼生,你知道嗎?
我是多麽希望你能幸福,多麽多麽的希望啊。
所以,我仰著臉,看著未央,長久的失神。最終,我艱難而認真地說,你誤會了,我很快就要……嫁給天佑了。等婚禮上,涼生把我交給天佑之後,他會和你去法國結婚的。他是愛你的,你們會幸福的。
我喃喃地說,未央,你們會幸福的。涼生會幸福的,你也會幸福的……我們……我們所有人,都會幸福的。
未央遲疑地看著我,水霧一樣的眼睛,迷離而恍惚,不敢相信我所說的話。
我蒼白著唇色,說,我沒有騙你。我已經長大了,不是當年那個喜歡死鑽牛角尖的小女孩了。隻是,耽誤了你和涼生的婚期,我很抱歉……不過,我出院之後,就會和天佑結婚的,你不要和我哥哥慪氣了,他也隻是被我的自殘給嚇壞了……所以,才會沒有兌現對你的諾言。不過,他會很快補償你的……
未央看了看我,沉默。
未央走後,整個病房成了墳墓。
墳墓裏有個女子,她叫薑生。她要將自己所有的癡想和奢望埋葬掉,才能讓自己和周圍的人幸福。
如果可以,可不可以不幸福?
如果可以,可不可以一輩子將你埋在心上?
我像個無助的孩子,抱著陸文雋嚎啕大哭。
陸文雋歎氣,滿眼溫柔的心疼,他說,薑生,你要嫁給程天佑,是不是並不是因為多愛他,而是,你再也看不下涼生不幸福了?
我沒有回答,我隻是流著眼淚,喃喃,我一定要讓涼生幸福的,我一定要讓涼生幸福的!
這個時候,我根本沒有注意,病房的門,微微開著。門外,一個男子,手裏端著親自做好的粥,愣在原地,聽著我的宣判。
薑生,你要嫁給程天佑,是不是並不是因為多愛他,而是,你再也看不下涼生不幸福了?
我一定要讓涼生幸福的,我一定要讓涼生幸福的!
哦。
宣判。
她要嫁給我,是為了讓那個叫涼生的男子幸福。
原來,嫁給我,是為了讓另一個男子,安心地,幸福。
他重重地閉上眼睛,嘴角痛苦地抿著,雕塑一般,站在醫院長長地走廊上。孤單的身影,寂寞的容顏。
那個小女孩,真的好傻。
她隻知道,涼生為了她,不顧身體有恙,急於為她鮮血挽救她的性命;她又知道不知道,還有個叫程天佑的男子,為了給她在有限的時間內,求得罕見的血液,奔走過各大醫院、血站……最後,終於,得來了這來之不易的血……
在沒有找到合適的血液的時候,這個叫做程天佑的傻瓜男人甚至還想過,如果,如果薑生……薑生因此而搶救無效,不治身亡的話,他該怎麽辦?
他該怎麽辦呢?
他已經愛她愛到沒有辦法,哪怕她辜負他的好,漠視他的感受。他卻找不到一個可以說服自己放棄愛她的理由。
他對她的愛,不比涼生少,不比涼生的薄。
可是,他該怎麽辦呢?
她卻如此不肯去好好看一眼,他是如此地愛她,愛到不知道怎麽辦!
就在他為了給她籌備血液,精神恍惚地想事情分神的時候,出了車禍,隻是,車禍很小,所以,他隻擦傷了臉。
當時的他,甚至想,如果可以找到適合她的血,自己就是死於這場車禍又如何呢?
薑生,這麽多年,這麽多年,你如何不肯看看,一個叫天佑的男子,他愛著你時的濃烈而無望。
哦。
我不會讓你知道,我臉上的傷,是為你追找血液時而傷的;我隻會讓別人告訴你,它是在去機場追涼生時而傷的,這是我要付出的代價,這是我的罪有應得。
我怕告訴了你真實的原因,你又會難過和不安。
薑生,你這個女孩,總喜歡內疚、難過、不安。
可我,卻是這樣的不舍得。
如果,你這麽做,是為了那個叫涼生的男子!那麽,我告訴你,我看不上你這份身體的施舍!
那天,天佑走進病房,將熬好的粥放到我的麵前時,正在陸文雋肩上哭泣的我,愣了。
他沒有像往日那樣為此而怒不可遏,隻是淡淡,聲音微微的疲憊,說,你醒來了,我就放心了。
陸文雋一見他來了,就從我身邊站起來,對他說,薑生恢複得很好,隻要加營養,身上的傷口沒有太多的問題的。
程天佑說,哦。
我突然抓住程天佑的手,下了很大的決心一樣,說,天佑,我要回家,我要回小魚山。
程天佑吃驚地看著我,說,你的身體……
我緊緊地看著他,我說,我的身體沒有問題了!陸醫生不是說了嗎?我的身體沒有問題的!我要回家!我不要在這裏!
陸文雋皺著眉頭,說,雖然你的身體沒有問題了,但是還是得注意一些的好!
程天佑默默地看著我,輕輕摩挲著我的頭發,說,薑生,聽話,要不,明天,你身體狀況穩定一下,咱們再回家?
可是,可是,我卻依舊抱著他哭泣,我不說原因,不聽勸阻,隻是說,我要回家,我要回小魚山。
陸文雋最終歎氣,對天佑說,你帶她回家吧。如果她再這麽哭下去,我覺得醫院也無法保證她的健康。
天佑看著我,眼神最終黯淡了下去。
聰明如他,似乎隱約之間,已有所感覺。
回到小魚山,天佑一直很沉默,臉頰上是三天前小小車禍留下的小小擦傷,讓他看上去更加冷漠更加淡然。
他扶我上床,看著我蒼白的臉色,眼底又蕩起心疼的歉疚,問我,薑生,你想吃什麽?我去試著做。
他一直在試圖給我最大的溫柔最大的暖,他總是圖親自來為我做一些瑣碎的事情,比如他極其不擅長的做飯。我看著他,眼睛微微垂下,心裏翻滾著痛苦的絕望,手腳微微的冰涼,最終,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一樣,我從床上走下,走到他身邊,他直直地看著我,漂亮的眼睛中閃過一絲疑惑,他說,薑生,你……
他的話沒有說完,我已經輕輕踮起腳尖,細長的胳膊挽住他的頸項,吻住了他的唇,溫柔的舌尖,將他的話堵在了唇邊……他的身體瞬間僵直,一切不在他的預料,他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我讀過很多的書,書裏都告訴我們,初吻是多麽美好,可是,我卻隻感覺到苦澀,感覺到無限的絕望,我滿心滿眼滿腦子都是很多年前的清水河邊,當我將未央救上河岸,少年時的涼生,為了給她做人工呼吸,也曾如此吻過她的唇。當時的他,可曾如我一樣,想起了對方?
我們的唇給了誰?
而我們的心,又給了誰?
想到這裏,我的眼淚蜿蜒而下,鹹鹹的,澀澀的。
程天佑的手輕輕捧起我的臉,代替了我的主導地位,輕輕地吻掉我眼底的淚,他什麽也不說,眼底是沉沉的心碎和心痛。
我的心疼無以加複,冰涼的手拉過他的溫暖的手,在惶惑中,顫動中,將他的手放在我的胸口……我語無倫次,滿臉通紅地,細細碎碎地含淚囈語著,天佑,天佑,你明天就娶我吧,我把自己給你,我把我自己全部給你!你娶我吧……
程天佑整個人一震,在我掌心的手,瞬間由溫暖變得冰冷,他用力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眼睛裏是冰冷沉默的光,一把將我推開。
在明亮的燈光之下,在他痛苦如死的冰冷目光之下,我突然感覺自己像被剝光了衣服的小醜一樣。
他說,薑生!你是想向我證明什麽?還是向別人證明什麽?你要嫁給我,是為了讓涼生放心地離開?讓他安心地幸福?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將我至於何地!!!如果,你這麽做,是為了那個叫涼生的男子!那麽,我告訴你,我看不上你這份身體的施舍!!!你不要侮辱我,也不要讓我看輕了你!!!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棟房子!
那天夜裏,他是一個絕望的男子,而我是一個無助的女子。
他離開之後,我整個人都恍惚了,我恍惚地流淚,恍惚地哭泣。心的傷痕,身體上的傷痕,疊疊加加,讓我無從呼吸,無從求救!
我不記得,他走後,我具體做了什麽。
我隻記得,我去了酒吧……找到了八寶……聽她抱怨柯小柔最近變本加厲地折騰陸文雋……聽她讚美我這個“病人裝”造型不錯……
然後,我喝了很多很多的酒……酒精潛伏在我的傷口上……微笑著……企圖拉開出鮮豔的花朵……與傷口爭豔……
後來,我就醉了。
身體的傷口疼痛不止,心更疼痛不止……
再後來,八寶不知給誰打了電話,然後一切便不再清醒……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的家……隻記得那天晚上……燈光慘敗,似乎有人在我耳際低低地輕吻……低語……
然後,我的身體,就碎裂成巨大的傷口,淒厲明豔,盛開在床上……
他忍住了巨大的憤怒,說,對不起,薑生
清晨的陽光晃到我的臉上時,我睜開了眼,卻見程天佑正在我的身邊,他的眼裏藏著細碎的痛楚。
見我醒來,他淡淡一笑,有些艱難地說,薑生……昨晚……
昨晚?我遲疑地看著他。
他小聲地說,嗯,昨晚……然後他說,薑生,對不起,昨晚,我是情不自禁了,但是,我會負責的。而且,我希望你,能嫁給我。
啊?我吃驚地看著他,突然之間,身體的莫名的疼痛,讓我似乎意識到了什麽,我慌忙地低頭,卻見一床薄薄的被子下,是光光的肩膀。
我艱難地張了張嘴巴,說,你的意思是……昨晚……我和你……在一起……
程天佑見我說的艱難,嘴角彎出一絲細小的弧,笑笑,是的,對不起,我麵對自己喜歡了那麽久的女孩,確實是情難自禁了。你喝醉了,我將你帶回家……然後……事情就發生了……
哦。我的心重重落到地上,不再言語。
他心疼地看著我,手輕輕撥開我的發,說,薑生,我知道你會恨我,會覺得我卑鄙……
我搖搖頭,突然,很冷靜地說,本來就是我自己願意的……然後,我說,天佑,就像你說的,我們結婚吧。
天佑微微一愣,雖然,這個話本來是他說的,但是,從我嘴裏出來,仍然讓他感覺到了那個叫做涼生的男子的影子,所以,他的眼底閃過一絲濃濃的暗影,是痛苦,是心傷。
他說,你先歇著,我去給你做早餐。
我搖搖頭,說,我沒累著啊。說完這句很有深度的話,我自己也愣了,臉變得通紅。
程天佑笑笑,離開。
我在床上發了一會兒呆,然後穿上衣服,然後看著零亂不堪的床單,我突然明白,那段純美的年華,從此消逝,不再回還。
冬菇在床邊,一臉幽怨地看著我。
我踹了它一腳,故作不在乎的表情,說,去你奶奶的,失身的是老娘!你在這裏一副失身的表情幹嗎?
當我拎起手機,卻看到上麵有一大串程天佑打來的號碼,我心想,他明明在我身邊的,幹嗎還在淩晨打我電話啊?他難道是昨晚興奮過度?
這個時候,門鈴突然響起,我下樓開門,卻見陸文雋站在門口,他看見我,先是遲疑,然後說,薑生,昨天你出院了,我不放心你的傷勢,所以過來看看。而且,涼生他的病情……說到這裏,他遲疑了一下。
我焦慮地問,涼生怎麽了?
他說,具體病況還沒出來,但是,我的預感和經驗告訴我,涼生的情況不好,非常不好!雖然,他不想我告訴你,但是,我必須讓你先有個心理準備。
陸文雋!
這時,程天佑從樓上走下,他的語氣冷硬異常,打斷了陸文雋的話。
他看著站在我身邊的陸文雋,眼睛裏閃過狠狠的光芒,但是卻又生生壓抑住了這種仿佛要將對方撕裂掉的眼神,他說,我告訴你,不許出現在這個房子裏!不許出現在我的麵前!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陸文雋看著程天佑,眼目中閃過一絲得意的神情,轉瞬即逝。他說,你不是不開心我告訴薑生,涼生的事情吧?你就是再不希望他出現在薑生麵前,但是他們畢竟是兄妹!你不要這麽冷酷好不好?
程天佑的拳頭緊緊地握著,眼睛裏是我所不可理解的仇恨。我輕輕拉住他,埋怨道,陸文雋來這裏,是為了看我的病情和告訴我涼生的病況,你不要這樣專製好不好?你要娶我,你也不要管製我如此之多好不好?而且……我停頓了一下,最終鼓起勇氣,我說,而且,我討厭你無理的樣子!
程天佑精美的臉上,劃過了一種疼痛欲裂的表情,他看了看不顧一切責備於他的我,又看了看對麵表情冷漠清閑的陸文雋,低頭,仿佛靜了了那般沉痛的思慮,最終,他忍住了巨大的憤怒,說,對不起,薑生。
不知道為什麽,那一刻,他的聲音裏,我居然聽出有種生不如死的苦楚和濃烈的絕望。
那一個清晨。
那一個叫程天佑的男子。
在一個叫薑生的女子不悅的埋怨下。
在一個叫陸文雋的男子麵前。
說。
對不起,薑生。
天佑說,薑生,我們結婚吧
很小很小的時候,我曾認為,涼生是上帝送給我最珍貴的禮物,那麽長時間裏,我認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但是,我根本沒有想到,如果有一天,上帝,會突然告訴我,薑生,我要收回這件禮物!
上帝對我如此說的時候,正好是我和涼生相認了不到兩個月的時候——這個消息,是陸文雋告訴我的,他說的異常艱難,薑生,涼生的結果出來了,但是,他不允許我告訴你!
我呆呆地看著陸文雋,手裏端的是剛為涼生煲的雞湯。
此時的我,已經出院快亮個月了,而涼生,卻依舊留在醫院裏做“所謂的觀察”。這本來已經讓我隱隱地不安。
今天,陸文雋卻將這個殘酷的事實告訴了我,他說,薑生,涼生他是髓性血癌,我們在做保守治療,但是,恐怕……
那一刻,我什麽也沒說,沒有哭,也沒有笑,我隻是呆呆地說,哦,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我茫然地看著自己手中抱著的雞湯,又透過門上的玻璃窗,看了看病房之中的涼生,他躺在床上,唇色蒼白如雪,眉眼安靜如水。
未央趴在他的身邊,可能是心力交瘁了。我跟她說過,我和天佑很快就要舉行婚禮了。她還對著我笑過,似乎我的話,讓她看到了自己幸福的未來。
突然我發現,自己站在這裏,像一個多餘的傻瓜。
我轉身離開,沒有說話。
他的身邊有她,這種畫麵,如果我倉皇出現其中的話,將會是多麽大的敗筆啊。
我的一生,我的存在,對於涼生來說,是多麽大的敗筆啊!
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會是!
可是,我的涼生,你的將來,還有多遠?
還有多遠?
其實,自從那天,我執意要程天佑從醫院帶我回小魚山之後,就沒有再單獨和涼生相處過。
因為,我知道,很多雙充滿猜忌的眼睛一直在盯著我和他。
我答應過她,答應過他們,我要大家都幸福的。我再也不固執,再也不孩子氣。
很多次,那麽多人的眼前,看著涼生,看著他蒼白臉色,看著他落落的笑容,失了神。
而每一次,從這種失神中回過神,看著別人探尋的眼神,我都會側臉,笑笑,然後,迅速地離開。
有沒有人知道,我會躲起來大哭呢?
有沒有人知道,我真的很痛苦很無望呢?
有沒有人知道,我是這樣地努力說服自己要堅強;堅強地成熟,長大;然後堅強地遺忘,遺忘錯誤了這麽多年的思量。
可是。
不思量,自難忘。
陸文雋說,薑生,你沒事吧?我搖搖頭,不說話。隻是自顧自地向前走,至於該走到哪裏,我不清楚。
我隻記得,陸文雋說,薑生,能救涼生唯一的方式,就是移植骨髓,否則的話,他最多還有兩個月的時間了……不過,薑生,你放心,我們會努力為他找到合適的骨髓配型的……
我說,你走開,我要一個人,走走。
那一天,不自覺中,我已經走到了小綿瓜所在的那家眼科醫院,小小的她,這麽長時間裏,一直都被天佑安置在醫院裏,接受治療。天佑的用心我知道,他是想盡最大的能力,讓小綿瓜康複。他不希望我背負起那麽多的絕望和包袱。
可是,我仍然是想起了,當初小綿瓜的臉被劃傷時,鮮血淋漓的模樣,突然之間,我幹嘔不已,一種眩暈的感覺襲來。幸福倉促得,讓我看不到未來的模樣,在昏厥的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魏家坪上,那段消逝了的童年。
魏家坪上那些小小的小小的孩子。
玩鬧。
追趕。
歡笑。
後來,他們長大了。
散落天涯。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家中溫暖的床上了。程天佑孤單地靠在窗前,麵容之間,是濃重的落寞。
我掙紮著起來時,他回過了神,連忙上前,他說,薑生,以後,你不要亂動!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裏有種說不出的落寞之情。
我嘟嘟嘴,說,我又不是小孩。你不要那麽緊張吧?
天佑笑,說,可是,你是要做媽媽的人了,所以你要小心。
你說什麽?!程天佑的話,幾乎讓我從床上蹦起來。
程天佑緊張地將我拉住,他笑笑,說,薑生,不要亂蹦亂跳,你就是跳到床上去,你也是要當媽媽的人了。改變不了的。
我幾乎是倒在床上的。
原來,命運,做出種種安排的時候,是從來不同我商量的。
不如,四歲那年,它將涼生送入了我的生活;比如二十一歲這一年,它將小小的孩子,送入我的腹中。
在我恍惚而茫然的那一刻,程天佑說,薑生,嫁給我吧。
我看著他,沒有說話。
隔了數日。
猶豫了很久之後,我才告訴金陵,我……要嫁給天佑了,因為,我有了他的孩子。
當時金陵和八寶正在醫院照顧小綿瓜。
八寶一聽,慌忙地轉頭,說,天啊!你這是未婚先孕!我靠,以後,你就是我的偶像了!
金陵看著我,極其震驚,但是,瞬間,她的臉色有所緩和,說,嗯,天佑的寶寶,將來一定會是美男子!祝福你,薑生。說完,她緊緊地擁抱了我一下。
在她的擁抱裏,我突然想起了小九,此時,她就在我們的城市裏,我們卻無力尋找到她的行蹤。蘇曼也出國了,因為性交易醜聞的曝光,她出國散心去了。所以,我們找不到她,問不出任何有關小九的消息。
隻能安靜地等待著,小九的突然出現;或者是蘇曼回國。
曾經,我也像金陵這樣,擁抱過小九,祝福她和北小武;可是他們依舊沒有一個可以幸福的未來。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的小孩,是不被上帝疼愛,也不被耶穌庇護的。
比如小九,比如北小武,比如薑生,比如涼生。
涼生的病起伏不定,日漸惡化。很多次,每當未央離去的時候,我就偷偷地守在他的床邊。
看他因為病疼而皺眉,而昏迷。
然後,我就在旁邊默默地落淚,哭泣。
原來,幸福這個名詞,是給我們觀瞻,而不是給我們感受的。
涼生,你知道嗎?
我本來已經決定嫁給天佑了,已經決定要讓你好好的和未央在一起,讓你幸福安寧一輩子了的。
所以,涼生,你一定,一定要好起來。因為有個叫薑生的女子,那麽迫切地需要,需要看到你幸福。
隻有,你是幸福的;她的那些本來的決定,才是有意義的。
所以,涼生,你一定要醒來。
如果這個世界沒有了你,我幸福給誰看
涼生安靜地躺在病床上,膚色近似透明的蒼白。
我在他的病床前,靜靜地發呆,靜靜地看著他因為病痛而輕輕皺起的眉心,還有他微卷的漂亮睫毛。這讓我想起很小的時候,小小的我總是喜歡爬在床沿上,看涼生睡覺時的樣子。當時的我們好小,永遠不知道,關於我們的命運,會有此時的航程。
涼生,你一定要好起來。你知道不知道,很快,就會有一個小生命,喊你舅舅了。
涼生哥哥。
涼生舅舅。
命運的輪盤,永遠將我和你,置於親情的彼岸。
親情是多麽玄妙的雙曲線,隻能無限的靠近,卻永遠不會交集。
涼生,如果你好起來了的話,我答應你,一定會做個開開心心的新娘,站在天佑的身邊,永遠不再讓你揪心,不再讓你為難。
我忘記告訴你,有一天,我對天佑說傻話了。我說,我希望我能生個小薑生。等涼生和未央將來結婚了,也生一個小涼生。那麽,將來等他們長大了,就可以幸福的在一起了。當時,我想到這裏,那麽地開心。
可是,天佑卻刮了刮我的鼻子說我傻!這時,我才驚醒,原來,即便是我們的後代,也會被命運的輪盤,再次置於了親情的彼岸。
毫無選擇!沒有道理!
涼生,我真的好傻!
我心裏最卑微的願望,卻在此生無人可以為我實現。想到這裏,我的眼淚掉落了下來。
醫生說過,你現在是不可以隨便哭的。這時,程天佑的聲音淡淡傳來,透著責備的心疼和無奈。
我仰起臉無助地看著他。他歎了口氣,掏出手帕,輕輕地給我擦去淚水。說,別難過了,薑生。涼生會好起來的。診斷結果還沒出來,或者隻是小病的。說不定,不久,他就會好起來,還會參加我們的婚禮,然後,親手將你交給我。
天佑說這話的時候,很委婉地再次提及“婚禮”兩個字,他的意思,我明白。他是在用強壓的難過來提醒我:薑生,你很快就是我的妻子了。請你為我作為一個男人的尊嚴保留幾分你的傷心。至少,不要讓我看到,你為他掉落的眼淚和過分的悲傷,會讓我心如刀割、無地自容的。
我看了看還在昏迷中的涼生,很艱難地對天佑說,你可不可以……先離開一會兒,我想單獨和涼生說說話,我想單獨陪陪他!
可是,薑生,你也需要休息的……天佑忍了忍眼中悲傷的神情,小心翼翼地提醒我。其實,我知道,他跟多的是擔心,上一次的相片風波,已經造成了極具的殺傷力,他不想再讓我和涼生有任何事情給曝光!
我不知道為什麽情緒突然激動起來,仿佛控訴一般,說,請你離開!請你離開!程天佑程先生!我求求你!以前,每一次,我和自己哥哥的見麵,都必將在你這裏引起一場暴風驟雨!但是現在,在他昏迷不醒的時候,我求求你!讓我陪他一會兒吧!我把我這一輩子都給你了!隻想要陪他一會兒難道都不可以嗎?我求求你,對我仁慈一把吧。說到這裏,我就大哭了起來,我說,你知道不知道,我已經有多久沒有同他像曾經一樣在一起了?他是我的哥哥,我是他的妹妹,我們不是你的囚徒!
程天佑深深吸了一口氣,喉結急遽抖動了幾下,什麽話也沒說,轉身,推門離開了。
門,沒有合上,就像一道明媚的傷口,橫在了我和天佑之間,或者會愈合,或者,會崩裂。
當時的我,隻顧著怨憤,隻顧著為病床上的涼生揪心,並沒有細細體會,自己那一句——我把我這一輩子都給你了!隻要陪他一會兒都不可以嗎?這一句話,對程天佑的傷害會有多麽大。
夜,那麽安靜。
就像涼生沉睡中的容顏。
我看著他,腦海裏,一直都是陸文雋曾經說過的話。
他說,薑生,能救涼生唯一的方式,就是移植骨髓,否則的話,他最多還有兩個月的時間了……
他還說,涼生的血型是RH陰性B型血,是比你的更罕見的熊貓血,所以,骨髓配型難度很大很大,全世界隻有十萬分之一的人擁有相類似的配型……
他說,作為他的妹妹,你或許是唯一可能與他骨髓配型成功的人……
可是,我該如何以自己最卑微的姿態,來保護天佑的孩子?
想到這裏,左右為難的痛苦之中,我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涼生看著我,蒼白著幹裂的嘴唇說,傻瓜薑生,不要哭了。可能是小咪在天堂想我了,爸爸媽媽也想我了,需要我去陪陪他們了。這麽多年來,或許,他們在天堂太寂寞了。
我搖頭,鼻涕眼淚一起流,就像一個不甘心的孩子一樣,不管不顧自己的形象。我說,那我呢?你如果不在了,如果我寂寞了,誰來管我?如果我不開心了,誰來陪我?
涼生艱難地舉起手,輕輕顫抖著,伸向我的臉,將我的淚水輕輕擦幹,說,薑生,怎麽還像個小孩子啊,說這樣的傻話,都要……都要做媽媽的人了……說到這句話的時候,他語調辛澀,眼睛裏慢慢溢滿了淚水,又慢慢地強忍了回去。
我輕輕握著他冰涼的指尖,試圖給他最大的溫暖。
他說,薑生,你相信涼生,你不會寂寞的。因為,你有天佑,在不久的將來,你還會有一個小天佑……將來……將來你會很幸福的……說到這裏,他強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崩落了,他痛苦地喘息著,字字艱難,薑生啊,我好像又看到你小時候的樣子了……你和小咪……還有小武……也不知道他若知道了小九的事情會怎樣……
說到這裏,涼生歎息了一下,為小九,也為自己的好兄弟北小武。他說,薑生……你就這樣,這樣長大了……我再也不能背著你走路,再也不能牽著你的手奔跑,再也不能兩個人一起擠在一個小被窩裏聽你嘰嘰喳喳地說話……你就這麽長大了……然後……然後……我們就這麽老去了……嗯,薑生……不要為涼生難過了……好不好?涼生有你這麽一個妹妹,涼生這一輩子已經很開心了……說到這裏的時候,他身體的溫度漸漸升高,又漸漸地近似夢囈一樣,他說,薑生,你還記得高中的時候,看《泰坦尼克號》嗎?你當時還指著露絲問我,男孩子是不是都喜歡這樣的女子?我就借口喝水跑開了……
我用力地點頭,我說,我記得,涼生,我什麽都記著!
涼生就在昏迷中微笑,說,那薑生,你一定要好好地替涼生活著,替涼生記更多的事情……相信哥哥,你會像《泰坦尼克號》的露絲一樣,就像傑克說的那樣,你會很幸福地生活著,生很多很多小薑生……小天佑……程……程天佑會好好地好好地陪著你……你們會頤養天年的……
我哭著說,涼生,涼生,我不要聽這些,我隻要你好好地活著,我不要程天佑!我不要幸福!我也不要小天佑!我隻要你!我隻要你好好的活著!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你的話,那麽我幸福給誰看?
涼生痛苦地皺了皺眉頭,說,傻丫頭啊……說完,就陷入了長長的、長長的昏迷……
在他身邊的我,隻顧著傷心欲絕卻沒有留意,身後的門邊,更有一個叫程天佑的男人,正依靠在牆上,痛苦的大口大口地喘氣……
——我不要程天佑!我不要幸福!我不要小天佑!我隻要你!我隻要你好好地活著!
——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你的話!那麽我幸福給誰看!
當時的我,如何知道,這些話,猶如荼毒的劍鋒,盛氣淩人地穿過他的胸膛,割破了他的心髒。
他的唇角泛開一絲濃濃的苦笑,我曾經說過的那些瘋狂的話,在他的耳邊瘋狂地纏繞著……讓他的心底升騰著無數個痛苦的回聲——
——哦。原來,這個世界上沒有了他,她的幸福都沒有人觀瞻?
——哦。原來,她這所有的笑容和所有的幸福,都是為了他,所做的一場表演。
笑容漸漸在他的唇角冷去,他冷靜的眼眸中,隱約有淚光。他仰起臉,深深地呼吸。
深深地呼吸。
他對著我的小腹喃喃,小薑生啊,替爸爸哄哄大薑生媽媽,讓她別生我的氣了
未央來到之後,我才從涼生的病房裏麵走出來。
她看了看我,眼睛微微斜著,說,他在外麵等你呢。
我出門,隻見,天佑站在回廊盡頭的窗前,背影中有著梳理不清的孤單和落寞。我在遠處看著,看著他孤單的影子。
在那一刻,我的心是那樣的酸。
我喊了他一聲,天佑……
他默默回頭。風撩起他的衣角,他的發絲,讓他看起來,隨時可能會飄離這個地方一樣。
他緩緩地走上前,拉過我冰涼的手,暖入掌中。眉頭微微地皺著,有些心疼的表情,他溫柔地埋怨,說,已經是有寶寶的人了,不要總是不聽話。以後,不要流眼淚了,對身體不好。我很擔心的。
我看著他溫柔的眉眼,心情潮濕得一塌糊塗。
下樓的時候,卻看見柯小柔在門衛那裏撒潑,他衝著那些組當他的門衛尖叫,說,你們不放開我!我就把這裏給炸了!我要見陸文雋!你們讓我見他!
程天佑眉頭皺了皺,看了看我,說,咱們從電梯口走吧。我怕他會影響到你和寶寶。
我看了看柯小柔,也不願意他看到自己眼睛腫腫的樣子。所以,就跟著程天佑從電梯口走了。
我說,其實,陸文雋這些日子不在這個城市,他出差在外了。柯小柔肯定找不到他的,並不是那些保安不讓他見陸文雋。
程天佑的眉頭一緊,說,我不想聽到這個人的名字!
我很不滿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莫名其妙的對陸文雋有意見。所以,我就聲音很硬地回了他一句,你不想聽?我本來就不說給你聽!
程天佑的臉色突然暗淡了下來,他回頭看著我,眼神灼灼,他說,薑生,你很愛為他辯護?
我說,不必辯護,他本來就是一個不錯的人!不像某些人,總是莫名其妙的發脾氣!莫名其妙的找事!
你……程天佑的臉色很難看,他說,薑生,你真不可理喻!我不跟你爭論他的事情。但是,我希望你為我保重一下……我們的……孩子!我知道,涼生病成這樣,你不好過!但是,我比你更不好過,到現在,我都不敢將這個消息告訴爺爺。我擔心,他老人家經受不起這樣的打擊!
我的臉色也沉了下來,一把甩開他的手,多日來的委屈集中到了一起,加上因為涼生的病而產生的左右為難,讓我將所有的不快都發泄到了天佑身上,我說,你更不好過?你根本就是想他死去!他現在這樣子了,你開心才是!現在,我完全是你的了!再也不會有人打攪到你了!程天佑!你太自私了!
你……程天佑的臉色蒼白,我的話讓他痛苦不堪,他一把拉住我的胳膊,難過地看著我,說,我怎樣做就是不自私?是不是要我說,薑生,你將我的孩子打掉吧,去救你的哥哥,去救涼生!我這就是寬宏大度了?你這樣對你的孩子,你簡直就是沒有人性!
我因為涼生病重而起的悲傷和絕望,徹底被程天佑的話給點燃了,我冷笑著,口不擇言,我說,是的,我就是沒有人性!我就是要打掉你的孩子!我根本就不稀罕!我根本就恨你!恨你該死的情不自禁!恨你的一時之快讓我不能去救我的哥哥!
你給我滾!程天佑終於暴怒,他舉起的手,卻停在了半空中,沒有落到我的臉上。
我冷笑地看著他,說,你想打我?
我確實傷心。
我根本沒有想到,程天佑,居然會做出這樣的動作。當時的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的話,是多麽深地刺激了他。
我說,我就是要打掉你的孩子!這句話,讓他尊嚴全無。
程天佑一直沉默著,沉默著,最終,在我倔強地瞪著他,眼淚留下的時候,他緊緊地擁抱住了我,緊緊地,緊緊地。
他說,薑生,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那一天,我們兩個,就像刺蝟一樣,為了不知緣由的事情,展開了這場令彼此傷心的爭吵。
最終,以他妥協的姿態結束。
晚上,回到小魚山,我的情緒一直懨懨。
程天佑在廚房裏做快樂的小廚娘,這段日子,一直是他在照顧我的生活。
他說,薑生,你知道嗎?為一個人做飯的感覺,確實很幸福。
我看著他快樂的樣子,心情突然難過極了。此時的他,肯定不知道,我做了一個怎樣的決定。
這些個夜裏,吃過飯後,天佑都會看著我安睡,然後再離開,回到他的房子裏。
此時,他輕輕給我蓋好薄被,看著我緊緊皺著的眉宇,轉臉對著我的小腹,像個孩子一樣自言自語,說,小薑生,一定要乖乖地聽話,記得跟你媽媽大薑生說說,不要生小薑生的爸爸的氣了。他不是故意的跟小薑生的媽媽吵架的。
說完,他輕輕關上了燈,在我額前輕輕親吻了一下,才離去。
那一刻,幸虧燈已關掉,暗夜裏,誰也看不到我滿臉的淚水。
我為自己剛剛做的決定而痛苦,而沉痛。
我對著天佑離開時的背影,喃喃,對不起,天佑。
對不起,天佑。
但是,請你一定不要恨我。
請你,不要恨我。
我不是不愛它,隻是,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叫涼生的男子,那個在我的生命裏走了十多年的男子,就這樣離我而去!
所以,對不起啊,天佑。
小小小小的它,生生化成一團支離破碎的血肉,對著我鮮豔而明媚地笑
很多年後,我已經不記得那一天是什麽日子。
隻記得太陽特別的暖。
暖暖的陽光透過冰冷的玻璃照進白色的手術室,空氣中,散發著冰冷如刀的氣息。
手術台上的我,似乎看到了很多年前,那個陽光很好的午後,六歲的涼生,帶著一身霞光來到了魏家坪。
從此,四歲的我,六歲的他,開始一生相關。
然後,我就在麻藥之下,重重地昏迷了過去。
昏迷過去的那一刻,我仿佛感覺到有一隻圓鼓鼓的小手在輕輕地拉我的褲腳,一個小小的小小的孩子跪著爬到我腳邊,幾乎低入了塵土裏,它用最微弱的聲音對我說話,它喊我媽媽。噢,是的,媽媽。
它的眼睛像天空一樣明淨蔚藍,尚未沾染過這塵世的灰,它們緊緊盯著我,直視著我,就像兩把利刃一樣,刺入了我的心肺。
它說,媽媽,媽媽,你怎麽不要我了?
它說,媽媽,我還好小,我會害怕!你不要就這麽將我丟了,好不好?
它說,媽媽,求求你!多留我六個月,一百八十天,讓我很健康地來到你身邊,我會給你世界上最大的幸福,最美的笑容的。
它說,媽媽,我保證長大了做最乖的寶寶,不搞破壞,不亂哭。我長大了,會犯很可愛的錯誤,逗你開心的。
它說,媽媽,這個世界好冷啊,我不能離開你的,我會死掉的,會被衝下馬桶,會被丟下臭水溝,會有無數的髒東西來咬我的,媽媽,我真的害怕。害怕黑暗,害怕冰冷。
它說,媽媽,原來,你真的不愛我了……你那麽愛涼生舅舅,所以,你要他,不要我了……
最終,它漸漸消失在地麵上……它說:媽媽,我恨你!
待我從病床上幽幽醒來的時候,隻覺得眼前是一片的漆黑。
唯一一個響在我的耳邊的聲音是,那個小小的孩子,它對我說:媽媽,我恨你!
我恨你!
我恨你!
這三個字,連同它玻璃一樣明淨的眼神,形成了一個緊緊的魔咒,緊緊地籠住了我的呼吸。
我帶著支離破碎的身體和這徹骨的疼痛,倉皇地逃離了這充滿血腥和殺戮的地方。
我不敢看這個房間的任何一個角落。
我怕看見,那個小小小小的它,生生化成一團支離破碎的血肉,對著我鮮豔而明媚的笑。然後,刺傷我的眼睛,落入我的心中,成為我終生不忘,念念心傷。
我從醫院回家的時候,夜已闌珊,昏暗的燈光,就像我的心事一樣,閃爍卻不敢太過光亮。我總是感覺,耳邊有小孩子的咯咯的笑聲,但是,仔細傾聽的時候,卻是小孩痛苦淋漓的哭聲。
有憤怒!有委屈!有怨恨!更多的是不解和無助。
一團小小血肉的委屈和無助。
頃刻間,我突然眩暈得厲害,幾乎昏厥在大街上。那些飄渺的小孩子的咯咯的笑聲和娃娃的哭聲,仿佛在我耳邊生了根,任憑我怎樣逃脫,怎樣奔跑,它們都揮之不去!它們就像追命的索一樣,緊緊扼住了我的咽喉。
我仿佛看見了,那冰冷的手術室。
那堆鮮豔猙獰的血肉,它們嘲弄地看著我,看著不負責任的我!
它們再也回不到我的體內,再也變不成一個溫暖的孩子,呱呱落地,搖搖晃晃的長大,晃著小手,撒著腳丫衝我跑過來。
哦,不,它們會變回來的。它原諒我了,它對著我笑了,那笑容就像這川流在公路上的車燈一樣迷離溫暖。它在對著我招手呢……我直直地奔向了車水馬龍的公路。
眼前,一片天光。
尖銳的刹車聲。
隨後而來的是眾多司機的咒罵聲。
這時,我才知道,自己恍惚了。恍惚著向著那些微微帶著溫度的燈光走去了。
薑生,你怎麽會在這裏?陸文雋從車子裏下來,看著失魂落魄、神情憔悴的我,焦躁地問。
哦?這是誰的聲音?
我怎麽辨別不出來了?我的腦袋裏隻有醫院裏醫生的話。
……他很嚴肅地對我說,薑小姐,你可要考慮好了。作為RH陰性血的你,如果失去這個孩子的話,以後就可能再也不會做媽媽了。
……RH陰性血流掉孩子的話,以後將會發生溶血性不孕的。所以,我希望你留下這個孩子。這是上天賜給你們這種血型的人獨一無二的孩子。
……我希望你能慎重考慮,慎重慎重再慎重地考慮。而且,如果你沒有合適的原因的話,我不想讓這裏葬送了你一生的幸福。
……你問過你的先生嗎?你征求過他的意見嗎?你如果擅自來做這個主的話,我想,這會給你身邊的人造成極大的傷害的……
最後我是如何說服了醫生的呢?
……我說,我最親愛的哥哥,他患上了髓性血癌了,他是RH陰性B型血,是罕見的熊貓血,十萬分之一的人,采用有這樣的血型,而我是他唯一的親人,最有可能擁有他可以配型的骨髓……我愛這個孩子……可是,我不能看著我的哥哥眼睜睜地從我身邊消失……
就這樣,一切都成了萬劫不複。
陸文雋被我空洞的眼神嚇壞了,他皺著眉頭,將我抱上車,車輕輕地開動起來,他說,薑生,這些天我出差在外,不在你身邊,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
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己,才知道,自己已經在車上了。
我衝他傻傻地笑了笑,眼前,麵對著我的心理醫生,麵對著我最信任的男子,我還有什麽不能傾訴?已經背負了太多的壓抑,我痛苦的幾乎崩潰。
我緊緊地看著他,喃喃地說,我的孩子沒有了,我將它殺死了。
車重重地刹住,人重重地前傾。
陸文雋回頭,說,你說什麽!薑生!你再說一遍!
我的眼淚瘋狂地奔流了出來,我幾乎發瘋一樣地嘶吼,像一頭受傷了的小獸。我說,是的!是的!我殺死了我肚子裏的孩子!可是,你告訴我,我該怎麽辦?否則的話,我無法救我哥哥的。說到這裏,我嚎啕大哭,我說,你知道的,我不能失去他的!不能失去他的!
陸文雋艱難地轉頭,問我,說,薑生,你是說……你……懷孕了……
我說,是的,我很無恥,我懷孕了。
陸文雋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車窗外的霓虹燈安靜地閃爍著,閃爍著,還有他眼中明明滅滅的如同淚光一樣的液體。
他輕輕地將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試圖平息我激動的情緒。
但是,很顯然,他的情緒也驟然地激動了起來,他說,我真該死!我真該死!我怎麽會告訴你這個消息!我怎麽會告訴你涼生的病情!我該死!
我傻傻地看著陸文雋莫名其妙的反應,心想,你該死什麽?又不是你懷孕了,你殺掉了孩子。你跟著崩潰什麽?莫名其妙嘛。
那一天,陸文雋的車一直停在路邊,很久很久。他那如春風一樣的眼神,變得茫然失神起來。
我不知是如何從他的車上下來的,也不知是如何晃蕩回家的。總是感覺,眼前有一個小孩子,在對著我咯咯地笑;一會兒又撕心裂肺地哭。
我仿佛還看到了程天佑,他低著頭,正在很專心地釘一張嬰兒床,然後,他輕輕地哼著自己粗製濫造的歌——小薑生,在竹籃裏睡著了。在竹籃裏睡著了的小薑生,不要哭,不要鬧,不要吵醒了大薑生……
天佑。
小薑生再也不會哭。
再也不會鬧。
再也不會吵醒了大薑生。
哦,我知道了,準是肚子裏的小寶寶不聽話了。讓你受苦了,薑生
我蒼白著臉色回到小魚山,開門的時候,冬菇正好叼著一條魚跳出來,在我麵前炫耀。
我苦笑,難道神奇的冬菇會開冰箱了嗎?
這時,我才嗅到,屋子裏飄著一股濃濃的肉香。但是這種感就,卻讓我眩暈,讓我莫名其妙地幹嘔。
程天佑聽到開門的聲音,便匆匆探頭,略略心疼地埋怨我,薑生,你去哪裏了?
這麽晚才回來?我給你打了好久的電話,你都不接。又不是小孩子了,都要當媽媽的人了,還這麽貪玩!
天佑說,都要當媽媽的人了,還這麽貪玩。
他說這話的時候,他眼底藏著無限的溫柔和寵溺。但是正是這種眼神,卻讓我感覺,自己無從逃脫,無從躲藏!排山倒海一樣的痛苦糾結在我的胃裏。我臉色變的蒼白,整個人都飄忽了起來。
天佑匆匆下樓,慌忙地扶著我,說,薑生,薑生,你沒事吧?不要嚇唬我啊。
半天,我才仿佛清醒過來。我喃喃地說,你,怎麽會在這裏?
程天佑飛快地眨了一下眼睛,說,我?哦,我怕你擔心我被別的女劫匪給入世強暴了,所以,為了你不擔心,我就跑過來了。
忽然,他看了我一眼說,薑生,你的臉色怎麽這麽壞啊?
我搖了搖頭,說,沒,沒什麽。
天佑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說,哦,我知道了,準是肚子裏的小寶寶不聽話了。讓你受苦了,薑生。
說完,他就輕輕地將我擁進懷裏,緊緊抱著,不出聲息。但是,我卻能聽到他喉嚨裏急急的喘息,他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對我說,對不起,薑生,讓你受苦了。
他孩子一樣的話語,讓我的眼淚無聲落下,滴在他的手臂上。
他微微地一愣,,將我掰過來,說,薑生,你有事情?你一定是有事情的,告訴我,我替你分擔。
我不作聲,隻是咬緊了牙齒狠狠地流淚。
他溫柔地給我擦拭眼淚,說,你在擔心小九?涼生?小綿瓜?還是……北小武?
我仰起蒼白的臉,看著他有些憔悴的俊美容顏,不知道該怎樣告訴他整件事情。
天佑說,好了,大薑生同學,我最害怕你流眼淚了,這樣,咱們的寶寶肯定將來是個小哭瓜,那咱們倆不就沒有二人世界了嗎?不要哭了,否則我不跟你玩了,我跟小薑生玩了。說完,就笑著,盯著我的小腹,說,小薑生,大薑生哭了,你有沒有不舒服啊?
啊,什麽?你不舒服?那爸爸來拍拍你啊。說完,就將手輕輕地放到我的小腹上,臉上笑容寧靜,說,小薑生,現在好些了沒有?
在他的手落下的那一刻,我驚恐地尖叫出了聲音,仿佛有無數的繩索緊緊勒住了我的頸項,讓我無法喘息。我重重推開了他放在我小腹上的手,仿佛他觸碰到了我最不可觸碰的傷口,生生撕裂了我的身體!
我大聲而激動地呼喊,我說,你閃開!閃開!
程天佑一臉錯愕地看著我,說,薑生,你怎麽了?說完,將手溫柔地擱在我的額頭上,試試看,我是不是發燒。
我一把將他的手打開,情緒異常激動,我說,你瞎眼了!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我打掉了你的孩子!你瞎了眼睛了嗎?你還對我這麽好!
程天佑就像木頭一樣,愣在了原地。
久久回不了神。
然後,他沉默了很久之後,喃喃,說,薑生,你餓了。哦,我電磁爐上還煲著雞湯。
說完,他就麵無表情跑到廚房,很小心地照看那鍋湯。
我看著他的樣子,心痛到不可自抑了。我拉過他的胳膊,我說,天佑,你殺了我吧,我對不起你。
他看著我,說,不要說話,我在給你燉湯呢。我聽別人說,女人懷寶寶的時候,要進補的,我不能餓著小薑生的。
說完,他就對著我的小腹傻傻地笑,說,小薑生在媽媽的肚子裏要乖啊。爸爸一會兒就給你做好好吃的了。
我看著他,看著他透明溫柔的笑,整個心都碎了。我說,天佑,天佑,求求你,別這個樣子。
可是,他不管我,隻是拚命地盯著那鍋湯。
等湯熬好了,他就將它們分盛在小碗裏,然後,也不看我。
就去默默地在房間裏來回地走,不停地擦拭,所有可以擦拭的地方。他自言自語地說,不能有髒的地方,否則,對小孩子不好。
擦拭完了房間,他又去收拾房間裏那些零散在房間裏的小水果叉子,不肯看我。
說,放在外麵,會傷害到寶寶的。薑生,我們的小薑生寶寶那麽漂亮,一定不能被這些東西傷害到她。
……
那一天,整個晚上,程天佑一直不肯看我,一直在自顧自地收拾著整個房間,一直在傻傻地自言自語著。
任憑我如何,他都不肯去聽我說的話。
最後,他走進了書房默默不語地釘那張幾乎要完成了的嬰兒床。他很小心地掄起錘子將釘子仔細地釘入木頭。
一聲一聲,錘擊著我的心。
他一邊仔細地錘釘著小嬰兒床,一邊哼起那首自編自造的歌謠——小薑生,在竹籃裏睡著了。在竹籃裏睡著了的小薑生。不要哭,不要鬧,不要吵醒了大薑生……
他那麽認真,那麽深情地唱著,柔長的眼眸一直溫柔地盯著小床,仿佛裏麵那個甜美的嬰兒,正在對著他咯咯地笑。
天佑——我的眼淚,再也止不住奔湧了下來。我說,我求求你,清醒一下吧,再也不會有小薑生哭,再也不會有小薑生鬧了。對不起對不起,天佑!對不起啊!
我緊緊扯著這個麻木到無知無覺的男子,恨不得將自己撕碎。
錘子,終於從他的手中滑落,重重地落到了地上,他的眼睛動了一下,似乎有微微的光,然後,他緩緩地抬起眼睛,看著我,有些茫然,他說,薑生,你有這麽恨我嗎?
我一邊流淚一邊搖頭,我說,對不起,天佑,對不起,我也沒有辦法,我不能看到涼生有任何的閃失,否則,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天佑輕輕地念,哦,涼生……涼生……為了你的涼生……你……殺了我的孩子?
說到這裏,他痛苦而緩慢地閉上眼睛,兩行眼淚,從他的眼角,滾落了下來,落在地上。
他,落淚了。
我呆在了原地,身體的痛苦和心裏的痛楚糾結到一起,我伸手,試圖給他擦去眼淚,我從來沒有想到,這個男子,居然會流淚。
他重重擋開了我伸去為他擦拭眼淚的手,睜開火焰一樣燃燒的眼睛,一拳頭狠狠垂下!那張小小的嬰兒床頓時散了架。然而,鮮血,也從他的手背上留了下來。
那麽刺目。那麽分明。
就像那團與我身體生生分離的血肉,在那一刻,我突然眩暈倒地……耳邊尖銳地響著小孩子的哭聲喊聲慘叫聲,還有陰森森的咯咯的笑聲……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已安然地躺在臥室的床上,隔日午後的陽光滿滿地撒在我的臉上。
隻是,已尋不到那個叫做程天佑的男子。
隻有桌子上,他遺落下的一串晶亮的鑰匙。
這時,陸文雋的電話打了進來,他的聲音有些疲倦,但是依舊溫柔如春風,他說,薑生,你現在還好吧?
我突然哭出了聲音,麵對著自己依賴的男子,我說,我不好,我非常不好!程天佑知道我打掉了他的孩子,已經恨死我了。
陸文雋愣了一下,說,他的孩子?
陸文雋這麽一問,我突然覺得,我簡直就是“未婚先孕”大軍之中,慘遭道德質疑的最典型人物代表。
陸文雋的四個字,將我的傷心全部滅掉了,剩下的就是羞恥心。
若不是因為心痛難止,我一定會問,奶奶的,不是他的,難道是你的?
但是,悲傷,還是應該有悲傷的樣子,不是麽。
陸文雋遲疑了一下說,薑生,你有沒有想過,你做了這麽大的犧牲,如果你和涼生的骨髓無法配型的話……
他這麽一說,我更崩潰了,我大喊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陸文雋說,我也希望涼生會好,隻是,越是擔心就越害怕,所以,薑生,請你原諒我剛才的失言。
涼生,你告訴我,我們兩個是上帝最心愛的玩具
程天佑從小魚山離開後,我一直過得渾渾噩噩,生命突然裂開了一個巨大的傷口招搖在我的身體上。
我每次去看涼生,都會看到未央。
還有一次,我看到了寧信,她就在未央的身邊,黑色的長發散在身後,一臉平淡的神情,似乎這個世界的任何事情都已與她無關。
當然,我隻是遠遠地看。
遠遠地看。
柯小柔還是經常到醫院裏跟陸文雋鬧,我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會是這麽大的間隙和仇恨。
全世界的人都在癲狂而忙碌著,隻有涼生,是這樣安靜地躺在床上,安靜的躺著。
全世界上,還有另外一個安靜的地方,就是我的心髒。經曆了那麽多故作平淡對待的疼痛,心終於成了一片死寂的水。
然後,不久之後,這片死寂的水,便波浪滔天了!
醫生的診斷如同晴天霹靂一樣,炸得我回不過神來——你們根本就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你們根本就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你們根本就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你們根本就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驗髓報告出來的時候,整個世界天旋地轉!那個醫生的語氣近乎冰冷,很顯然,他不滿意我的胡攪蠻纏——他不明白我怎麽可以“自稱”是患者的妹妹,來提供所謂的骨髓配型。
就在我拿到診斷報告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眼睛緊緊地盯住了我。
未央突然捂住了臉,哭泣了起來。寧信在她身邊,安靜地陪著她,看她落淚,輕輕地撫慰。
就在那一刻,我的整個世界突然失控了。我拉住陸文雋,喃喃道,肯定是錯了,他是我的哥哥,我們是同一個父親。一定是錯了!我們是兄妹的!
未央突然站了起來,走到我的眼前,幾乎是聲嘶力竭,薑生,你不要在這裏裝樣子了!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這不是你多少年來做夢都想要的結果嗎?!你們現在不用望斷秋水,不用顧及別人說你們亂倫!你們現在怎樣都可以了!你多得意啊!
我被未央的怒吼給刺傷了,如果讓我用天佑的孩子和涼生的性命來賭這個願望,她太看輕了我這個人。所以,這是第一次,我衝著未央吼,我說,你是不是以為所有人都像你一樣!為了占有一個人,可以這樣不惜代價!是的,你說得對,年少的時候,我曾不止一次如此幻想過,他不是我的親生哥哥!他是撿來的!他是天上掉下來的!他甚至可以是鴨蛋裏麵鑽出來的,哪怕他是何滿厚的兒子!我都幻想過!可是,現在,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不是你認為的實現了我年少時的夢想,而是,如果我都同他沒有血緣關係不能配型,那麽,誰來救他?
誰來救他?
誰來救他啊?
說到這裏,我絕望地蹲在了地上,抱膝哭泣。
眼前的所有人,他們都無法理解,在我的心髒上,碎裂了一個多大的傷疤,碎裂到我都已不知道疼痛。
我拚盡了力氣,舍棄了天佑的孩子,卻換來了這樣的結局?
原來,生活之中,上帝的翻手就是雲,我和你在被置於親情的彼岸,永難渡到彼此的岸;上帝覆手就是雨,突然在我們飽嚐了人間傷痛之後,用鐵一樣的烙痕,告訴我們,我們身上流著的,是不同的血!
涼生,你告訴我,我們兩個是上帝最心愛的玩具?
所以,他總不忘將我們放下,拿起,拿起,放下,放下,再拿起……然後,我們的命運,就這樣難以自製地反反複複,複複反反,反反複複……
可是,你究竟是我的誰?
當未央從發呆之中,清醒過來之後,她指著我說,薑生,既然,你和涼生沒有任何血緣關係,那麽以後,請不要再來打擾他!否則,我絕不客氣!
我頓時愣在了原地。
人,漸漸地散去,隻有陸文雋陪在我的身邊。人在孤單難過的時候,最容易想起自己最依賴的人,所以告別了陸文雋後,我裹了裹衣服,在有些微涼的風中,撥通了程天佑的電話。
我想,此刻,如果他的聲音從話筒裏傳來的話,我一定會淚如雨下。
可是,電話裏的聲音卻是那樣靜寂地傳來:對不起,您所撥的電話不在服務區,請稍後再撥。
對不起,您所撥的電話不在服務區,請稍後再撥。
突然,我有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難道,從此,這個男子,就不在我的服務區了嗎?
我揣著他留下的那串晶亮的鑰匙,奔向他在市區的住處。卻總感覺身後一直有人在追隨,一聲尖叫後,那個追隨著我的步子的影子,也突然消失了,仿佛被人綁架走了一樣。
但是,此刻的我,卻無心關心。
熟悉的城市,熟悉的街道。
卻再找不到一條道路,可以通向你的心房。門鈴按下之後,卻久久沒有人開門,我隻好顫抖著雙手,將門打開。
安靜的屋子。
就像這個男子,當初離開時,靜默的眼睛。
三十而立,背城而去
桌子邊,一張潔白如雪的紙片,如一樁沉痛的往事,壓在另一串晶亮的鑰匙底下。
字很漂亮,漂亮的如同他深邃清澈的眼睛,當那些漂亮的字全部布滿我的眼底時,我還是忍不住哭出了聲音。
薑生:
當我離開這裏的時候,便知道,此刻,你對再次尋到這裏,來找我,來尋找你在這個城市裏為數不多的溫暖。
對不起。
我最終還是辜負了你。
我一直很遺憾,不能參與你十六歲之前的那些歲月,就像涼生一樣,站在你身邊,保護你,疼愛你。
也一直很遺憾,有那麽四年時間,我任由固執的你,將彼此交給了思念。
所以,後來的日子,我是如此渴望的補償你,補償我們的愛情——或者,這不是愛情,隻是我一向情願的擁有。
你知道,為什麽我總是那麽積極地給你做每一次飯?
其實,在每次給你做飯之前,我已經在家中演練了很多遍,但做給你的時候,仍是手忙腳亂。這麽不厭其煩地給你做飯,就是想,有那麽一天,我所做的一起,能代替那碗你遲遲不肯忘記的水煮麵。
現在,知道了,也不會去奢望了。有些記憶,注定無法抹去;就好比有些人,注定無法替代一樣。
偷偷跟你說一句,其實,我最討厭做飯。
但是,因為你,甘之如飴。
這個世界上,總有那麽一個人,可以令你為其甘之如飴地受苦遭罪,就好比,你為了涼生;甚至,你都可以殺掉……我們的孩子。
薑生。
就在幾天前,我在為它釘嬰兒床的時候,還想,我是如此幸運,在二十九歲的時候,可以娶到你,可以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男子。
而今,收拾起包裹,離開的時候,滿城的霧氣中,我才清楚,此時的自己,三十而立,背城而去!
因為我再也不會回來了,所以,就將這處房子留給你,收好留給你的這兩串鑰匙,我已經讓天恩去給你過戶了,他過戶之後,會將自己手裏的這個房子的第三套鑰匙給你的。
小魚山的房子,再好,也是爺爺當年的贈與;而這棟房子,是我用親手賺來的第一桶金買的。
所以,即使,這輩子,我們無法再在一起,我也要將它留給你。讓它在我無法再參與你生活的日日夜夜,為你擋風遮雨。
因為,這輩子,你都會是我最愛的女人,哪怕你殺了我的孩子,踐踏了我作為男人最後的這點尊嚴,你終歸是我程天佑這輩子最愛的女子。
對不起。
心真的為此痛死了。
所以,不能再陪你了。
程天佑 字
我呆呆地坐在床上,心冷如灰。
他說,他這輩子都不會回來了……一輩子多長?有沒有長到我可以忘記你呢?
這個時候,本來鎖住的門,卻陡然開了。
程天恩微微一笑,被助理和幫手推了進來。他看著我,眼神裏散發出一種陽光一樣的氣息,他說,怎樣,薑生?到最終,他還是相信我的!還是在臨走的時候,把你拜托給我的!所以,你和程天佑都輸了!我贏了!
我不看他,隻是哭。
此時此刻,就算在我痛恨的男子麵前,我也無法掩飾自己的心碎。
程天恩看著我,說,哎呀,薑生,這可不像以前的你,以前的你是多麽凶悍的一小妞啊!所以,我喜歡和你鬥!現在好了,你都成了這般破碎的樣子,我連繼續遊戲的樂趣都沒了!要不,我幹脆讓你更加心碎,心碎如死算了!
我卻突然跪在了天恩的麵前,我說,我求求你,告訴我天佑他去了哪裏了?我求求你!
程天恩的臉色微微一凜,他說,薑生,你這是幹什麽?哎呀,你是不是真的要崩潰了?你崩潰吧,最好從這個樓上跳下去!雖然,你這一次讓我哥哥痛苦到死,讓我太滿意了,都出乎我的意料,這遊戲激動人心激動的!但是,還不夠,你若真能崩潰到跳樓自殺,我哥哥知道了之後,絕對會生不如死的!哎,我真是太愛我自己了。要不,薑生,你來配合一下?
我的心已經死了,在這麽多措手不及的突變的情況之下,已經死了,又怎麽會在乎真的死去了。我抬頭看著程天恩,淚流滿麵,我喃喃,你殺了我吧!反正我殺了天佑的孩子!
殺了天佑的孩子?程天恩冷笑。
他說,薑生,你是不是太抬舉你自己了?我哥哥根本從頭到尾就沒有碰你!你怎麽可能有他的孩子!你配嗎?雖然,我一直暗恨我哥哥,但是,我還是不允許有女人像你這樣無恥地對他!你剛才跪下來求我,告訴你他的去處,是不是因為今天在醫院裏知道了涼生和你沒有血緣關係,而被未央強製不得與涼生來往啊?你知道自己這輩子不在親情的掩護下,和涼生無望了,所以,就來投靠我哥哥啊?我告訴你,我生平最討厭的就是像你這種沒有主心骨的女人!
我吃驚地看著程天恩,看著他鄙夷的眼神,他說的話,仿佛驚雷一樣,炸得我耳暈目眩。
他說,我哥哥根本從頭到尾就沒有碰過你!你怎麽可能有他的孩子!
他說,我哥哥根本從頭到尾就沒有碰過你!你怎麽可能有他的孩子!
他說,我哥哥根本從頭到尾就沒有碰過你!你怎麽可能有他的孩子!
怎麽了?程天恩看著惶恐不已淚水滿麵的我,推動輪椅上前,伸出手指捏著我的下巴,神色鄙夷,他說,怎麽了?你自己不清楚?你自己不清楚,你那天居然敢去酒吧喝那麽多酒!然後,被人抱回家,然後,就糾纏不清……我都替你臉紅!
你胡說!我羞憤地看著程天恩,麵對他犀利的話語,我覺得自己痛苦無比。
程天恩冷笑,他說,薑生,我來給你講個別致一些的故事吧!說著,他哈哈的笑,看了看身邊的助理和幫手們,邪美的臉龐精致無雙。
於是,在他的話語之中,我的世界天崩地裂了!
原來那一天!
原來那一天,當我割腕自殘,從昏迷中清醒後,為了能讓涼生放心地幸福,就糾纏著程天佑回到了小魚山,但是最終自己卻被程天佑給拒絕了。他說,我不該為了讓一個男人幸福,而同他如此來證明什麽,這樣,他會看不起我的!
他憤然離開之後,茫然的我,就去到了酒吧,酩酊大醉之後,八寶喊來一個朋友將我送回了家!
而正是因為這個男子,我的命運種下了苦果。
當那個男子將我送回家之後,彼時,程天佑正在和程天恩一起喝啤酒,然後難得聚到一起的倆兄弟就在聊天。
當程天佑回頭看監視器的時候,發現,已經醉到不省人事的我,正被一個男子攬上了床……
當時的他,不顧在天恩麵前,瘋狂地撥打我的手機,我的電話,試圖吵醒我,讓我有知覺。
但是任憑他是怎樣呼叫,我都無法醒來。監視器下的他,眼睜睜地看著一切發生,卻無能為力!他悲憤萬分,將手機甩在了地上,衝出了門去。
隻能開車,去小魚山,去拯救這場幾乎已經無法拯救的災難。
然而,老天總是喜歡欺負那些痛苦糾結中的男子。原本二十分鍾的車程,最終在路上出了問題,引擎熄火了。而他又將手機摔了,沒有帶出門。
痛苦到極點的程天佑,隻能一步一步地像小魚山跑去,因為是高速路,沒有的士可乘。
我不知道,當時的他,滿腦子出現了監視器上出現的畫麵時,多麽心碎。可仍是一步一步地跑向那點微茫的希望……
最終,當他到達之後,隻看到自己心愛的女子,如同花朵一樣綻放在午夜的床上,衣服零落在地……
他發瘋一樣衝過去,心懷著無限的痛楚和心疼,小心地擦拭著另一個男子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然後,將所有的床單被褥給她換去。
當時的她,卻依舊在睡夢中,光著胳膊緊緊攬住他的脖子,喃喃地囈語,天佑,你不要看不起我,我是喜歡你的。隻是,天佑……天佑……我不會說謊,我不會騙你……我仍然忘不了他……我在努力的……努力的忘了……天佑……我喜歡你的。
他的心在她的囈語之中,更加淒苦,他給她蓋好被子,然後緊緊地抱住她,狠狠地抓自己的頭發,他說,對不起,對不起,薑生,我該死,我不該離開!我不離開,誰也不能傷害到你!我混蛋!我該死!
……
故事講到這裏,薑生,你明白了吧?程天恩看著我,看著已經跌入了故事的地獄中的我,有些得意地笑。
他說,薑生,你想不想知道,那個占有了你的男子是誰啊?
我就像一具毫無生氣的空殼一樣,麻木地看著他,不敢相信這一切居然是這樣。最終,我拚命地搖頭,說,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你騙我!你說謊!我是天佑的,孩子也是天佑的!
程天恩冷笑,說,我哥哥也想啊,可惜,他沒有陸文雋這麽好的命!
陸文雋!
陸文雋!
這個名字猶如炸雷一樣,炸得我回不了神!我看著程天恩,看著他天使眼睛裏的那些許不屑和薄涼,心如刀割
我突然想起來,那一天,當陸文雋到來的時候,程天佑那莫名的憤怒,當時的我還為此衝他發火!在陸文雋麵前,我埋怨他!最終,他不得不說,對不起,薑生。
當時的他,一定想殺掉陸文雋,但是他最終忍住了,沒有向陸文雋揮起拳頭,因為他知道,一旦起了爭執,事情必然會被抖開,我必然會被真相深深地傷害!
所以,萬般忍耐之後,他在這個不久之前侮辱了自己心愛女子的男人麵前,低下了頭!
想到這裏,想起程天佑當時的樣子,我突然有種,想要殺了自己的衝動!原來,這麽多年,我不僅辜負了你這麽多,而且,辜負了你那麽深!
可是,我卻真的無論如何也不願意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所以,我發瘋一樣想逃離這個給我帶來了真相的魔鬼男子麵前,卻被他一把拉住了。他說,怎麽,薑生,你還不肯相信?
我瘋狂地捶打他,我說,你騙人!你騙人!你是瘋子!
程天恩看了看他身後的助手,笑笑,伸手,將一遝相片扔在了我麵前。他說,你仔細看看,相片!這個是我從監控器上拷成了碟片,又由碟片抓圖成了相片……我尊敬的薑生小姐,你現在,還敢說我是騙子,我是瘋子嗎?
我顫抖著撿起那疊相片,最終,我整個人都已經崩潰了,我發瘋一樣地扯住腦袋,痛苦地跌在地上,狠命地喘息。
很久,很久,我看了看天恩,眼紅如血,麵無表情,喃喃,涼生不知道會不會有救,天佑已經離開了我,我還要在這裏嗎?
我喃喃著,如同夢囈,麵容淒苦薄愁。
程天恩笑了笑,漂亮的眼睛中閃過一絲冷酷的光芒。他說,哦?你這麽快就想死啦?我又改變主意了,不想看你死。你這麽好看的女子,我還真舍不得!而且,隻要你在,我就可以從程天佑身上得到更多精彩!
我茫然,喃喃,天佑已經離開了,涼生的病也進入末期了,我該怎麽辦呢?
是的,我該怎麽辦呢?
我想起,天佑說“薑生,你要做媽媽了”時候的樣子,那個時候,他的眼裏拚命閃爍喜悅的光芒,但是眼底卻是深深的痛苦。
這麽久,他幾乎是用盡了自己的心血來嗬護我,保護我的感受,唯恐我為此而遭受傷害。
為了讓我開心,不會有心理陰影,他人下了別人的孩子;而我卻絲毫沒有感知他的苦,竟然絲毫沒有告訴他,就擅自將孩子打掉。
最終的最終的最終,我辜負他辜負德是這樣的徹底!
程天恩說,薑生,你在絕望嗎?不過一個程天佑而已,你有什麽好絕望的!涼生還好好的呢!
他神秘地說。說完,他示意自己的助手,那些人一把將在外麵的柯小柔給撈了進來。
柯小柔就咬著衣服狠命地哭,說,陸文雋你這個死人,你背著我跟別的女人連孩子都有了!
程天恩看著我吃驚的表情,說,怎麽,薑生?你大概不知道,你往這裏走的時候,這個人可是一直跟蹤著你的!被我們給抓了起來,才從他嘴巴裏知道了一個驚死人的秘密!
柯小柔一直哭,說,薑生,你別瞪我,我又不是出賣誰!陸文雋就是利用完了我,把我給拋棄了!如果不是知道,他都和你有了孩子了,我也不會這麽狠心地將他的事情給抖出來!誰讓他這麽狠心對我呢!
程天恩笑了笑,說,柯小柔,你有話可要快說!給這個女人一點希望!否則,她要是跳樓了……我也把你扔下去!
柯小柔尖叫了一聲,捂著耳朵,一副怕怕的樣子。他閉著眼睛喊,涼生,根本沒有什麽急性髓性血癌!這不過是陸文雋給他吃了慢性藥,導致昏迷而已!
啊?你說什麽?我吃驚地看著柯小柔。
柯小柔說,陸文雋是醫院院長,當然,想說涼生生什麽病就生什麽病了!那都是他給涼生下的慢性藥!
不可能的!他為什麽要這麽傷害涼生?你騙人!我看著柯小柔,但卻還是期盼,這是真的,至少這樣,涼生就不必命在旦夕了。
柯小柔冷笑,說,這一切,別人不知道,我還能不知道?如果不是陸文雋辜負了我,我才不會跟你們說這些呢!
程天恩很有興趣地看著柯小柔,看著他賣關子的樣子,轉臉問我,薑生,柯小柔都告訴我了,關於涼生和陸文雋之間的巨大秘密!
我看著程天恩,看著他黝黑色瞳孔之中微微冰藍的光芒。他笑笑,說,這個陸文雋啊,比起我來還不簡單了呢!柯小柔這個笨蛋說不明白!我來跟你說!
說到這裏,他的唇角微微彎起,笑,陸文雋之所以說涼生得這種“病”,就是為了讓你們兩個骨髓配型……然後讓你們兩人發現彼此沒有任何的血緣關係!然後,你和涼生,肯定會彼此情生意動,而這種情生意動,就會讓涼生淪為世俗的話柄。那麽一向器中他的周慕也就會因為這個“亂倫”醜聞,而放棄對涼生的培養……當然了,你們兩個本來就沒有血緣關係!根本談不上亂倫,隻可惜,你們做了十多年的兄妹了,人言可畏!輿論作用!
我吃驚地看著程天恩,說,你怎麽知道?陸文雋為什麽這麽恨涼生?
柯小柔就尖叫,因為陸文雋才是和涼生有著親密血緣關係的!
當年周慕追求過程天有的小姑姑,也就是涼生的母親。但是,天佑的小姑姑,根本不會理睬這種花花公子!所以,周慕就將她強奸了……而她不幸懷孕了!後來,懷著兩個月的身孕嫁給了自己喜歡的男子,薑涼之。
當然,這件事情,隻有周家,以及程家老太爺知道。後來的這個小孩,就是涼生!說到這裏,柯小柔看了看我。
他繼續尖著嗓子說,至於陸文雋為什麽會恨涼生,一方麵是,涼生的回來,會和他搶奪周慕的財產;另一方麵,周慕雖然風流,但是,深愛涼生的母親,所以,辜負了自己的原配妻子,讓她抑鬱而終!
所以,為了母親的恨為了家產,陸文雋,不得不對涼生這樣,可惜的是,涼生根本就不知道!當然了,周慕也不知道!就是因為周慕出國避難,陸文雋才敢這麽做!
我吃驚地看著柯小柔,想著那層層疊疊的過往。原來,我和涼生,果真是上帝的玩具!
程天恩走了上前,他笑著,黝黑的眼睛裏一片淩厲的光波,他說,薑生,精彩的還在後麵,我有預感!我真的很佩服陸文雋啊……如果不是他得罪了柯小柔這個“三八”,誰會知道這一切呢?我都不會知道!
說完,他緊緊捏住了我的下巴,說,薑生,你知道,下一步將會怎樣嗎?然後他就冷笑,說,就讓我和陸文雋一起,將你、涼生、還有我那可敬的天佑哥哥糾結到一起吧!
他冷笑,未來,有你們掙紮的!
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天,深深地黑了下來。
黑了下來。
尾聲
很小的時候,我聽過一句很美麗的話。
他們說:蝴蝶飛不過滄海。
到現在,我才明白,其實,不是蝴蝶飛不過滄海;隻是,當蝴蝶千辛萬苦的飛過了滄海,才知道,滄海的這邊,從來就沒有過等待!
我,就好比這隻千辛萬苦的蝴蝶。
而薑生你,就是這片從來不曾等待過蝴蝶的海。
☆程天佑☆ 一個人的旅程
天,就這樣深深地黑了下來。
此時此刻,窗外的霧很大,就像我此時的心情,突然迷茫失控。
火車上,那些端坐著的旅人,每個人的身後都刻滿了故事,就像此時的我,臉上一定刻滿了風塵仆仆的掛念。
我的對坐,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幹淨的笑著,在媽媽的懷裏,衝著我皺眉頭,擠眼睛。
薑生,這時間,我又想起了你,想象著你七八歲時的模樣,是不是小泥巴沾滿了腳?是不是滿臉的灰,像隻土撥鼠?
真的很遺憾,你那些趣味多多的孩提和童年時光,我不曾參與。突然,那麽羨慕涼生,他一定記得,你每一個年齡的樣子。
而我,不行。
這是一件多麽值得我為你開心的事情啊,當寧信的短信來到的時刻——涼生他……居然和你沒有血緣關係。
這樣的結果,或許,連你也不曾想到。但是,卻可能是我力所能及想到的最好的結果,關於你,我,和他。
還記得,曾經,我給你講過的那個故事嗎?
很久很久之前,有一隻小豬迷路了,它坐在路邊哭。
對不起,我想,我無法把它帶回家,給它蓋個大房子,為它遮擋風雨;對不起,我想,我無法每天都給它煮好吃的,把它養的白白胖胖的;對不起,從此以後,我想,我無法保護它一輩子,讓它永遠開開心心的,沒有憂愁,再不哭泣。
對不起,我無法永遠陪著它,無法牽著它的小豬蹄,對不起,我最總將它自己丟在了十字路口。
我已經為它也變成一隻大豬……但卻無法永遠同它在一起。
如果有屠夫對它舉起刀,此時的我,也無法擋在它麵前……對不起,親愛的小豬,我再也不能一輩子保護你……
現在,車廂裏,響起一首歌,讓我的喉嚨有些刺痛。我無意識的跟著喃喃而語,對麵的小女孩,很小,很小。她一直看著我,將腦袋埋在媽媽的懷裏,看著我像傻瓜一樣獨語——
想為你做件事,讓你更快樂的事。
好在你的心中,埋下我的名字。
求時間趁著你,不注意的時候。
悄悄地把這種子釀成果實。
我想他的確是,更適合你的男子。
你太不夠溫柔成熟優雅懂事。
如果我退回到好朋友的位置。
你也就不再需要為難成這樣子。
很愛很愛你,所以願意舍得讓你,往更多幸福的方向飛去。
很愛很愛你,隻有讓你,擁有愛情,我才安心。
看著他走向你,那幅畫麵多美麗。
如果我會哭泣,也是因為歡喜。
地球上,兩個人,能相遇不容易。
做不成你的情人,我仍感激。
很愛很愛你,所以願意,不牽絆你,飛向幸福的地方去。
很愛很愛你,隻有讓你,擁有愛情,我才安心。
當我喃喃結束時,小姑娘突然問我,叔叔,你剛才在念道什麽啊?為什麽你流眼淚了?
哦,叔叔在念一首歌,眼睛裏落進沙子了,所以,有眼淚。
那,叔叔,這首歌叫什麽呢?
我看著眼前這個漂亮的小姑娘,眼神清澈,就像曾經的你,輕輕告訴她,也仿佛告訴自己:它叫做《很愛很愛你》。
呃。
該死!
很愛,很愛,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