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坐化菩提:我隻為你

(2009-04-17 10:18:27) 下一個

  引子
  第一次遇見她,他九歲。
  他跟外校學生打架,鼻青臉腫的不敢回家讓大人看見,拖著書包獨自坐在公園裏消磨時間。身後突然傳來一道脆脆的童音:“小哥哥沒人跟你玩嗎?”
  回過頭,長椅後站著一個紮羊角辮的小女孩,紅撲撲的圓臉,黑葡萄一樣的大眼睛,鵝黃短裙下露出兩條白白肥肥的小腿。
  “走開。”他低聲罵,不喜歡被人打攪。
  小丫頭扁起嘴,眼神怯怯地。“我跟你玩……”
  “滾開!”
  兩顆豆大的淚珠立即從眼眶滾落。她沒有哭出聲,從裙子口袋裏翻出小手絹按在他嘴角,被他扯掉,又抽泣著撿起來重新按上去。
  他翻個白眼不再動了。破皮的傷口被擦得很痛,忍不住倒抽口氣。
  “不痛不痛。”小丫頭淚眼汪汪地墊著腳尖給他吹涼風,掏出一支棒棒糖晃了晃。“小哥哥別哭,吃個糖就好了,很甜的。”
  他不要,嫌惡地扔到椅子上。
  她小大人似的叮囑:“小哥哥不要跟人打架,打架的不是好孩子。”遠遠傳來喊聲,她擦掉眼淚咧開嘴,揮一揮白胖的小手,“媽媽叫我了,小哥哥再見!”
  過了很久,他撿起椅子上的棒棒糖剝掉塑料紙含進嘴裏。
  果然很甜,甜得發膩。一邊吃一邊撇著嘴對小姑娘評頭論足:哪這麽胖,像隻肉球,還吃那麽多糖!膽又小,眼一瞪就哭,哭完了再笑……
  對,胖丫頭走的時候笑了,兩個米粒大小的圓坑嵌在嘴角,跟別人臉上的酒窩不一樣。他差點就伸手過去戳那兩個坑,看是不是洗臉沒洗幹淨沾上飯粒了。

  1 痞子男生
  最後一節自習課,初二4班的數學老師突然過來宣布小考一次,美其名曰檢查同學們在暑假對知識的鞏固程度。
  教室裏立即鬧成一片:“唉,搞什麽呀。”
  “都忘記了!”
  “也得事先通知一下吧?”
  ……
  “安靜。”老師雙手習慣性往下壓壓,開始發試卷。
  沈思琪和同桌謝晨呆滯地盯著試卷三秒,再對視一眼,齊齊發出哀嚎。人間慘劇,居然全都是令人崩潰的二元一次方程式!
  四十五分鍾後小測驗完畢,老師目光銳利地掃視全班人。“分數出來我就知道,哪些同學的暑假作業是自己認認真真做的,哪些是抄別人的。同學們哪,你們都不是小孩子了,道理應該懂得,學習是你們自己的事情……”
  要為自己負責,要為將來負責,敷衍我是沒用的!沈思琪搖頭晃腦地以口型模仿。
  謝晨捂著嘴偷笑,真準,一字不差……
  “我看有些同學還搞不清自己的狀況,”敲了兩下講台,老師冷冷地瞟過來,“上學期期末考試打那麽幾分,我倒要看看經過一個暑假,是提高了一些呢還是繼續打幾分。”
  “妞牛扭拗……”後桌踢踢凳子,怪腔怪調地小聲喊。
  沈思琪回頭一笑:“腿上沒疤了?”成功地讓這個上學期期末考試英語打3分的家夥閉嘴。真是神人哪,就二十六個字母居然打3分,好歹她的數學上了二位數:23。
  試卷還沒整理完,早有性急的同學拎起書包退場,老師跟著喊:那個誰誰,字又寫成這樣看也看不清!那個誰誰,後麵幾道大題怎麽都空著……
  “年紀輕輕怎麽跟老頭似的。”謝晨語氣惋惜。
  “就是,就知道說我。”思琪揪著書包帶子埋怨,“我又不是最後一名。”
  “不是你是誰?”
  “張華呀,14分,我還比他還多9分呢。”
  “張華不是留級了嗎,”謝晨憐憫地提醒她,“倒數第一還是你。”
  小臉馬上拉得老長。扭頭見老師抱著試卷往辦公樓走,她調回頭忿忿地嘟囔:“大褲衩!”謝晨噗一聲,兩個女生笑成一團。
  去年剛進入名揚中學見到這位數學老師,隻覺得眼前亮堂堂,年輕帥氣、笑容陽光,跟其他幾科不苟言笑的中年教師形成鮮明的對比。不料三個星期後,突然有天下午帥哥穿條沙灘花短褲、腳上汲雙夾趾拖鞋、嘴裏歪叼根煙、頭發蓬亂打著哈欠來班裏,當場就把小女生們剛萌出的嫩芽徹底掐斷,從此對這人的課不再感興趣。沈思琪還送其一封號:大褲衩。
  封號流傳甚廣,以至於全校同學有樣學樣,指著數學老師剛找的女朋友說:看,大褲衩的女朋友小褲衩!
  校門口的石獅子旁站著幾個人,謝晨捅了捅沈思琪,兩眼直冒紅心。“啊啊啊,上官謹言啊……”名揚的萬人迷……
  “我給你介紹。”思琪扯著她往那邊走。
  她嚇得直往後躲。“不行不行,他都不認識我……”
  丁一一眼尖,老遠就看到人了,雙手攏在嘴邊大聲吆喝她倆過去。
  “來了!”朝她招招手,思琪拉著謝晨繼續勸說,“走吧,介紹了不就認識了嗎。”
  小女生到底臉皮薄,隻敢貓在遠處偷瞄幾眼心儀對象,扭捏半天丟下一句媽媽在家等我,紅著臉一溜煙跑了。
  膽真小,如果是她肯定大大方方跟人說我喜歡你。思琪朝她的背影吐吐舌頭,跑向大門邊。“去哪啊?”
  “出去吃飯。我請客,”鄭嘉宇豪氣地拍拍胸口,“你說去哪就去哪。”
  “我要去玉樓東,你有錢嗎?”一一拆他的台。
  嘉宇大怒,抬手彈了她腦門一下,隨即訓練有素地跑開。她不堪受欺壓追過去奮起反擊,於是兩人上演真人版武鬥。
  上官謹言對身邊的戰場硝煙連連歎氣,勸了這個勸那個,一時忘了介紹身邊的男生。
  誰呀?思琪斜著眼珠偷偷打量他。個子高高,五官輪廓很漂亮,垂著眼懶洋洋地倚在石獅子身上,一手插牛仔褲兜一手玩打火機。像個痞子,她下了結論。
  發現她在偷看,男生直起腰對上她慌張收回的目光。“妞妞?”
  “你誰啊?”她瞪大眼睛虛張聲勢。
  “我們新同學,老大!”一一箍著嘉宇的脖子忙裏偷閑給她做介紹,說完繼續戰鬥,順便語言挑釁勸架的中立者。
  誰?思琪瞟他一眼,決定繼續看戰爭片。“……打呀!謹言哥你別拉他……”眼前一暗,一個身影閃到麵前,後退兩步才看清是痞子男生。
  他忽然伸食指按向她嘴邊,按了左邊按右邊,自言自語:“是真的。”
  “你幹嘛呀?”她鼓起腮幫子瞪他。
  他收回手微微勾起嘴角:“沒了。”
  外星人說外星球話?思琪沒聽懂,跑到謹言身邊拉拉他胳膊。“謹言哥他誰啊?”
  被挑釁得頭大如鬥的勸架者這才想起沒做介紹,扭頭一指男生:“他叫……”
  “覃為。”名字主人主動介紹自己。
  “這是我家妞妞。”一一不知什麽時候結束了戰爭,拍著褲管上的灰塵過來。
  她更正:“沈思琪。”
  叫誰?嘉宇表情很困惑,目光在兩個女生臉上掃來掃去。
  “你不認識沈思琪啊?”一一恨鐵不成鋼地撓他一下。
  反應過來,他順手還她一掌。“就叫她妞妞吧,我們都這麽叫。”從小叫小名,大名早忘了。
  謹言問妞妞:“你們考試了?”剛剛來初中部看到他們數學老師抱著一疊東西去辦公樓。
  “嗯,開學第三天就搞突擊檢查,沒人性。”
  “哎呀考砸了是吧,”一一滿臉慈悲,“沒事,我家門天天敞開著,歡迎你的到來。”
  妞妞翻個白眼:“嘉宇家的門也給你敞開著。”丁一一同學的英語很爛,一旦考砸了就往鄰居家躲。
  話不投機,倆丫頭圍著花壇追打起來,妞妞躲到謹言身後叫囂,一一跟謹言從小就不對盤,不敢上前搶人,隻能叉著腰訕訕地嘀咕:沒出息,就知道躲……
  “別吵了哦,都去我家吃飯。”謹言就怕她們打嘴仗,吵起來沒完。
  “不去。”想起他家的巧克力一一吞口水,但還是嘴硬。“嘉宇不是說請客嗎?”
  “……我就三十五塊六毛。”
  一直沒吭聲的覃為噗哧一聲笑。“走吧,今天我請客,下次再去謹言家。”
  兩個早就想投入老大靡下的小孩很沒原則地歡呼。妞妞不太想去,剛認識就蹭飯太不好意思了,借口還要回家做作業。
  “剛開學哪有作業。”一一拖住她,“不是考砸了嗎,吃點東西心情好得快。”
  妞妞趴到她耳邊壓低聲音:“我都不認識他。”
  “一回生二回熟嘛!”拍著胸脯牛皮哄哄,“走吧走吧,我朋友就是你朋友,我老大就是你老大,客氣什麽。”
  “你還真不客氣。”嘉宇為有這種鄰居感到汗顏。
  “你三十幾塊想請客就客氣?”
  剛結束戰爭的倆冤家馬上又重新開辟戰場。
  謹言深感無力。“走吧,不管他們了。”等會兩人自然會追上來。他幫妞妞拎起書包,“等會打個電話回家,跟你媽說在外麵吃飯。”
  “哦。”
  覃為跟在謹言身邊歪著頭看她。“妞……”
  “我叫沈思琪,”妞妞嚴肅地說,“要不叫我妞妞。”
  “妞。”

  2 瞌睡蟲妞妞
  晚飯在一家街邊小店吃的,由一一強烈建議。她來吃過兩回,非常崇拜這家的油淋辣椒,點完單就纏著要看師傅做菜,師傅說:祖傳秘方不外傳。把她鬱悶得連叫兩盤,楞是空著肚子啃光了一盤半。後遺症就是肚子疼,嚇得謹言要送她去醫院。
  “沒事,”嘉宇啃著排骨涼涼地說,“半個小時就能緩過勁來。”
  果然灌了幾杯冰水後她不疼了,活蹦亂跳地舉著筷子幹擾嘉宇吃飯。他反擊,她就找救兵。“妞妞快幫忙啊!”
  救兵馬上把剛夾起的白菜扔進自己碗裏,兩根筷子蹭地插過去壓住嘉宇的筷子,一一趁機端走盤子。嘉宇嗷嗷叫,筷子伸向別的菜,妞妞又一插把他隔開,一一又端走盤子……兩個丫頭配合默契,氣得嘉宇猛啃幹飯就白開水。
  覃為同情地看著那可憐孩子。
  謹言剝著蝦殼麵不改色:“習慣就好。”
  街頭霓虹閃爍,盡管快到半夜十二點了,路邊納涼吃夜宵的人還很多。一一指著路盡頭碩大的招牌問:“那是唱歌的地方嗎?”
  謹言扭頭看了看。“夜總會。”
  哦耶,她還沒見識過呢,妞妞興奮得撒腿往那邊衝。“我們去看看!”
  “小孩不能去。”覃為撈住她的馬尾辮扯回來,“不知道夜總會什麽地方嗎?”
  “什麽地方?”
  “笨蛋,就是男的女的亂來的地方。”一一快人快語,“沒看過電視啊,裏麵女的一般都做小姐,男的就販毒啦殺人啦搞黑社會啦。”
  覃為賞她一個爆栗。
  “幹嘛打我?”
  謹言失笑:“那地方就是你老大的老爸開的。”
  “啊……”她迅速換臉笑得跟朵喇叭花似的,“這麽大的排場這麽氣派,牛啊……老大我好崇拜你。”
  無語地白她一眼,妞妞湊到嘉宇麵前:“你也知道那是夜總會?”
  “嗯。”C城最大的夜總會誰不知道啊。
  “你們都去過?”視線狐疑地在三個男生臉上掃來掃去,難道他們都很清楚那種地方?果然男女喜好的方向不一致。回答她的是三個爆栗,痛得她捂著腦門哀嚎,“為什麽打我!”
  “為什麽打我家妞妞?”眼看同胞無緣無故被打,一一怒氣衝天,“好你個鄭嘉宇去夜總會不帶我,看我回家怎麽跟鄭叔叔講!”
  “你媽的誰去過啊!”
  “臭甲魚你敢罵我……”
  又打起來了。妞妞打個哈欠,無趣地扔下他們抱住路邊的大樹。“我想睡覺了……”好困,以前基本上沒這麽熬過夜,都是十點準時睡覺。
  兩隻逐漸呆滯的大眼讓謹言大感不妙。“回家咯妞妞?”不該玩到這時候的。
  她哼一聲,像隻熊趴在樹幹上不動。
  完了,真睡了。謹言哭笑不得,托穩她免得跌倒。“醒醒,醒來啊。”
  睡著了?覃為伸出巴掌在她麵前晃了晃,那兩隻眼珠跟著左右晃動兩秒,不動了,眼皮合上。他歎為觀止,真有人能站著睡!
  “她吃著飯照樣能睡,你是沒見到。”嘉宇抓起她的馬尾辮掃她的臉,還是不醒。“切……她就這樣,吃完睡睡完吃跟豬一樣。
  “你才豬……”閉著眼的人喃喃。
  “妞?”覃為彎腰叫她。
  妞妞睜開眼又合上,氣若遊絲。“我有名字……”
  小丫頭真好玩,覃為忍不住還想逗她。“看,天上有什麽?”
  緩緩抬頭看一眼。“天空。”
  “你抱的什麽東西?”
  “樹。”
  “到家了躺下吧。”
  “沒。”
  “真的到家了。”
  “騙人。”她閉著眼推開麵前這個擾人好夢的家夥,“你討厭。”
  挑起眉張了張嘴,覃為沒話說了。
  老大吃憋咯。一一嘉宇捂著嘴吃吃笑,收到兩束寒光,趕緊抬頭指著天空討論:“看,好多星星好大一顆……”
  “你倆眼睛裝了望遠鏡啊?”城市的夜空哪能看到星星,扯淡……
  妞妞是真困了,這會兒抱樹也抱不穩,搖搖晃晃地直往下滑,一一在旁邊扯頭發揪耳朵,都沒能把瞌睡蟲趕走。
  “要不要背你妞妞?”嘉宇良心大發。
  “你骨頭硌人……謹言哥背我……”
  要飯的還嫌飯餿!嘉宇氣得抓住她肩膀一頓猛搖,指望能把她搖醒。但顯然是不可能的,這丫頭到點就睡,睡功了得,雷劈都劈不醒。
  最後還是謹言甘心當馬。
  看見懶豬睡得流哈喇子還有人背,一一眼紅了,嚷著叫嘉宇背,嘉宇一個“滾”字打發她。她暴怒,又追又打吵得街邊誰家的狗跟著一起叫喚,接著樓上扔下來一隻爛拖鞋以及憤怒的罵聲:半夜三更的叫刨……唱夜歌子啊!
  全體肅靜,悄悄進村。
  好在路不遠,離大院才兩三站路,走走停停聊聊天很快到了。妞妞也醒了,一臉沒睡飽的鬱悶相,搭拉著眼皮傻愣愣地拖著謹言的胳膊。
  “睡醒了沒,妞?”覃為扯扯她辮子。
  “叫我沈思琪,或者妞妞。”她拚命撐開兩眼更正他的錯誤。
  輕哼一聲,覃為叫了輛出租擺擺手走了。
  酷!!四道崇拜的目光一路追隨,直到車子消失不見。“哈哈,妞……妞……”一一跟嘉宇嘻嘻哈哈笑個不停。
  妞妞氣結:“我不叫妞!”斜著眼看向謹言。
  謹言識時務地閉嘴,心想叫妞也挺好聽的。
  一路鬥著嘴呼哧呼哧爬上六樓,沈爸開門讓女兒進去,一一嘉宇極有默契地與她揮手道別:“睡吧,妞。”
  謹言悶笑,踩著樓梯差點一腳踏空。
  都怪那個痞子!妞妞嘴撅得可以掛醬油瓶了,妞啊妞的,跟電視劇裏調戲良家婦女的街頭惡霸一樣……
  這一塊屬於國家重點企業××集團,妞妞跟一一嘉宇住同一棟家屬樓,她住六樓,他倆在三樓,是鄰居也是天生的冤家。看著都是讀初三的大人了,還整天吵嘴打架不歇氣,別人看煩了他倆還樂此不疲。當然很多時候是丁一一挑釁的,她簡直就是一隻打不死的小強。
  謹言讀高二,住操場對麵的獨棟小洋樓。幾個孩子從小一起長大,都在名揚中學讀書,雖然吵吵鬧鬧但感情非常好。當然一一跟謹言除外,這兩人打小就看不對眼……不對,是一一看謹言不順眼,妞妞記得好像是因為很小的時候謹言告狀,從此被一一視為頭號敵人。總之需要她跟嘉宇在中間做調解,否則這兩人單獨湊到一塊絕對會不歡而散。
  他們怎麽認識痞子男生的?
  “老大剛從四中轉過來,厲害著呢,打遍天下無敵手……”一一手舞足蹈地形容她最崇拜的英雄,“別看他整天笑嗬嗬的樣,一瞪你你準得哭,那雙眼睛跟狼似的,兩個拳頭你看到沒,鐵餅那麽大那麽沉……”
  “哎哎!”妞妞受不了她不切實際的誇張,“誰的手像鐵餅呀,畸形。你看到他打架了?”
  “那倒沒有。可他打架就是厲害,不信你問嘉宇。”
  “嘉宇看見了?”
  “……沒。”
  “瞎扯,都沒看見的那叫道聽途說。”想起覃為漂亮幹淨的臉,妞妞怎麽也想象不出他狠戾的模樣。“謹言哥怎麽認識他的?”
  “不清楚。好像以前就認識,他們兩家爸爸在一起做生意,所以小孩也認識。”
  妞妞點點頭,謹言他爸開公司,認識的人肯定多。“我看他……他叫覃為是吧,他看起來比你們大,怎麽在一個班?”
  “比兩麵派還大一歲。”兩麵派就是謹言。“應該是留級,不然怎麽比我大那麽多。”
  “成績不好。”她很肯定。
  “成績不好怎麽了,隻要拳頭厲害。”一一從不覺得學生的任務是讀書,應該是盡情地玩。“妞妞你看過古惑仔沒,裏邊的陳浩南多風光啊,你說他讀書成績好嗎,肯定也不怎麽樣,要不怎麽出來混呢,但他混得多好呀,手下那麽多人聽他的……”
  妞妞翻著眼睛不跟她扯,再說對打打殺殺沒那麽多興趣。
  唱了半天獨角戲,一一喝口水又神秘地說:“對了,他爸是黑社會,你可別惹他。”
  “啊?”
  “你不信?他爸開夜總會的!裏麵都是打手,都配了槍。”
  “真的?”妞妞有點緊張。
  一一相當自負。“當然是真的,他爸什麽人他什麽人,我一聞就能聞出來。”
  “你狗鼻子。”
  “切,沒大沒小,叫我姐。唉,上了初中你就沒叫過我姐了……”
  妞妞沒空跟她討論年齡大小的問題,思緒飄到電視劇裏殺人越貨的情景中,忍不住打個哆嗦。“我才不惹他。”但問題是,她跟黑社會的兒子吃了一頓飯!

  3 大掃除風波
  黑社會的兒子,抽煙打架又留級,不就是流氓嗎?她還吃了流氓一頓飯……事情麻煩了。妞妞皺著眉認真思考,一頓飯倒不算什麽,主要是不能讓樓下那兩個家夥學壞樣,尤其是一一,恨不得削尖了腦袋當古惑仔。沒頭沒腦地跑去問謹言:“覃為打人嗎?”
  他一頭霧水。“怎麽這麽問?”
  “他爸是黑社會。”
  “不是,跟我爸一樣是生意人。”
  “你爸也開夜總會嗎?”
  “……”謹言頭疼起來。“不開。但是夜總會也是做生意啊,再說他爸還有其他工廠。反正沒犯法。”除了偶爾鑽鑽法律的空子。
  妞妞不死心。“他爸是不是特別厲害,那些人都聽他的?”
  “呃……”
  “他們家有保鏢打手嗎?”
  “有……吧?”汗下來了……
  “保鏢都有槍嗎?”
  “怎麽可能。”
  “要是他們手下出了什麽問題,比如販毒,他爸是私下解決還是叫警察?”
  “叫警察。”
  “他們是不是也分幫派,有火拚嗎?”
  “沒有。”
  “他們放高利貸收保護費嗎?”
  “不會。”小混混才幹那種事好不好。
  妞妞拉長臉。“一一騙我……”害她晚上都睡不好。
  “那丫頭的話你也信!”謹言哭笑不得。“覃為是我好朋友,也不是什麽黑社會,你別想些有的沒的知道嗎。”
  “知道。”這麽說她就放心了。
  星期六學校搞大掃除,這是名揚中學N年的開學傳統,全體學生包括初中部高中部都要參加,力求將經過一個假期變得雜草叢生的校園整理到五星級標準。當然老師和工友除外,美其名曰提高學生體質、美化校園環境!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
  妞妞他們班不幸,又分到了東麵的草坪清潔工作。更為不幸的是,打掃“學知路”的任務又攤到妞妞謝晨和一個男生身上。說起這條路,一般大家稱之為初中部和高中部的分界線,公平地講,打掃起來各負責一半。但是人都有點欺負弱小的念頭,上次大掃除時對方是兩個人高馬大的高一學生,見了初中部的小不點,二話沒說讓她們負責整條路。她們那個氣啊冤啊,可是老師不管,隻能本著顧全大局的原則含淚掃完。
  遠遠瞧見兩個男生扛著掃把過來,妞妞臉都綠了。狹路相逢啊。
  對方也認出了這邊的女生,其中一個吹聲口哨。“嗨,小妹妹打個商量。”
  商量的結果就是幫他們掃地。妞妞跟謝晨埋頭掃出嵌在土裏的落葉,沒搭理他倆。
  “喂,”剪板寸頭的男生有點不高興,“幹嘛不說話?路又不長,發揚雷鋒精神掃掃怎麽了?”
  妞妞這邊的男同學看情況不對,忙跑過來。“你們幹嘛,老師早布置好了,你們掃那邊我們掃這邊。”
  “老師老師,你小學生告狀啊?”板寸頭譏諷道,瞧他瘦巴巴的矮個子還充英雄。大掃把往地上一頓,手擱在竹竿上一副標準的霸王相。
  謝晨低聲說:“王浩你別理他們。”早聽說了這兩人在學生中有點威望。
  “反正已經布置好了,”王浩不信邪,“你們掃不掃是你們的事,扣分了跟我們沒關係。”
  板寸頭推他一下:“叫你掃你就掃,羅嗦什麽?”
  周圍沒多少人,就剩下班裏兩三個文弱書生在,謝晨不敢跟人硬碰,把王浩扯到旁邊。板寸頭得寸進尺,抖著一條腿嘴裏嘰嘰咕咕,擺明了就是不想幹活。
  妞妞火了:“上次已經幫你們掃過了,這次想得美!再吵吵我找老師去。”
  “去找啊。”口哨男嗤笑。
  找老師的確沒多大用處,這次逃過了說不定下次遭殃。僵持了好久,回頭看到花壇邊有兩個人揮舞著掃把追打,妞妞趕緊招手。“一一,嘉宇!”
  “找幫手啊?”板寸頭哼一聲。
  “就找幫手怎麽著?”
  一一先跑過來,一看明白了,惹禍頭子的本性瞬間表露無疑,二話不說操起手裏的掃帚扔向板寸頭。他沒防備小腿被打中,罵了句髒話,抓起掃帚原樣扔回去。
  咚!手柄砸在妞妞肩上,差點戳著臉。她愣了塄,兩行淚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闖禍啦……一一趕緊幫她揉肩,衝著兩個校霸大吼:“就是你們,欺負女生算什麽本事,有種跟我打一架!不敢啊……啊!”後腦勺被敲了一記。
  “不惹事不舒服吧?”嘉宇放下手低聲警告,“回家準備麵壁吧你。”順手把兩個丫頭拉到身後。
  口哨男沒把嘉宇放在眼裏,眯著眼打量他身後另一個高個男生。“你誰啊?”
  “學生。”
  “初中部的?”板寸頭口氣不善,抬了抬被砸中的小腿,“砸著我了你說怎麽辦?”
  “你說呢。”覃為彎腰撿起地上的掃帚掂了掂,兩手抓在兩端,突然曲起膝蓋往下一砸,手腕粗的木頭手柄應聲斷開。
  周圍立即靜下來。
  他低頭拍拍褲子上的灰。“覃為,初三3班。”
  “為哥?”口哨男脫口而出,臉色微變。目光掃了嘉宇妞妞他們一圈,拍拍腦袋堆上滿臉笑容。“我們跟小妹妹鬧著玩呢。”
  “玩完了吧,玩完了就幹活。”覃為踢踢地上斷開的掃帚,“掃把你們賠錢。”
  口哨男忙點頭,朝板寸頭使個眼色,兩人走到旁邊老老實實掃地。
  其他人見沒什麽事了,也都各自散開。
  “你們活幹完了沒?”嘉宇幫著妞妞揉肩膀,問她。
  “就這條路了。”
  “還要掃嗎?”他看向覃為。
  鬼小子……覃為嗬嗬笑,一手搭上他的肩。“走吧。”招呼妞妞幾個收拾掃把桶子回班裏,經過兩個校霸時補充道,“掃幹淨點,扣分了算你們頭上。”
  老大這招讓一一長久處於恍惚的狀態,嘴裏語無倫次地嘟囔:厲害啊牛啊,小馬哥再現啊,銅鑼灣隻有一個陳浩南啊……
  “丁一一你以後別這麽衝動行不行?”聽完嘉宇繪聲繪色的描述,謹言差點抓狂。
  渙散的目光轉移至麵前的白麵書生臉上慢慢聚焦,嘖嘖兩聲,搖著頭滿臉惋惜的模樣。
  “她幹嘛?”覃為不解。
  “嫌謹言哥長這麽高這麽壯不會打架,”妞妞小聲解釋,“浪費了。”
  覃為噗一聲笑得差點岔氣,沒點同情心地冷眼看著不會打架的人在一旁咬牙切齒。
  “醒醒,醒醒……”嘉宇抓著禍頭子的肩使勁搖,“你又把妞妞弄哭了!”
  幻覺中的一一終於醒來,眼珠轉兩圈,低聲下氣地跟傷員道歉:“都怪我不好,乖妞妞你想吃什麽,我給你買。”言下之意別回家告狀。
  “棉花糖。”妞妞最明白她的小算盤。
  “嗯嗯,馬上就去。”她忙不迭地答應,催著嘉宇趕快騎車搭她去商店。嘉宇嘟囔著“幹嘛要我帶”跟上她。“哎,”走了兩步一一忽然又轉回來,兩眼爍爍發光。“老大你會胸口碎大石嗎?”
  眾人皆驚。
  嘉宇一巴掌拍向她腦袋罵道:“丟人現眼!”扭頭小聲問老大,“會嗎?”
  “……你媽的快滾!”覃為笑罵。
  兩人滾了,謹言叮囑一聲路上騎車慢點,目送他們走遠。“還痛不痛?”他輕輕按了按妞妞的肩膀。
  “不痛了。”淚水衝刷過後的眼睛異常黑亮,眨巴眨巴地望著覃為。“你痛不痛?”
  哪兒痛?覃為挑起眉。
  “這兒,”她指指他膝蓋,“那麽粗的棍子砸上去不疼嗎?”
  “不疼。”
  “要是掃把沒折斷呢?”那麽多人麵前多栽麵子。
  “……”覃為抓抓頭發無語。
  “折不斷他還混什麽。”謹言憋著笑替他回答。
  “哦……”似懂非懂地點頭。“你真的不疼啊,我看看有沒有腫起來。”她彎腰想揪起他的褲管。
  覃為拉開她的手,失笑:“真沒事。”踢了兩下腿證明所言不虛。見她還是皺著眉頭不相信,拉拉她的馬尾辮說,“回家吧,等會丁一一把東西都吃光了。”她的頭發手感真好,摸上去像絲綢。
  “啊……我的棉花糖。”想起吃的妞妞趕緊往單車棚跑,一一饞嘴嘉宇也好不到哪兒去,搞不好回去時就剩幾坨給她。“快點快點!”兩個大男生走路跟蝸牛似的。
  謹言把車推出來。“走了啊。”
  “白白……”妞妞揮揮手。
  覃為咧嘴一笑,伸手按了按她嘴邊的小梨渦。“回家少吃點糖哦哭臉貓。”
  揚起的嘴角立即搭拉下去,她不滿地瞪他:“幹嘛又戳我?”
  “好玩。”
  這人真是……妞妞跳上單車後架衝著他的背影吐舌頭做鬼臉,忿忿道:“謹言哥聽到沒,他老戳我的臉,還說好玩。”
  “你不會戳回來啊?”謹言漫不經心地答道。

  4 帥哥配美女
  星期一上學,大掃除時膝蓋斷掃把的事件在校園以光速傳播,上上下下都知道了覃為這號人物。主人公還是保持一貫的低調作風,在學校裏不尋滋鬧事不囂張跋扈,上食堂打飯也老老實實按規矩排隊。
  但這些反而增添了他的神秘感,沒多久校園裏流傳出N多個版本,有人說他一腳踹飛那兩個高中生,有人說他單槍匹馬打倒十幾個前來報複的男生,有人說他有黑社會背景,上學都帶保鏢,千萬千萬不能惹……最興奮的是跟他同班的丁一一同學,整天跟在他屁股後頭當小弟,恨不得掛個大喇叭沿途喊:他是我老大他罩我!
  哪有這麽厲害?瞎扯!不過剛開始妞妞還真的暗暗告誡過自己別去惹覃為,要是哪天犯事了被他擱在膝蓋上打,那還不得碎成一片一片,多可怕……後來發現他跟謹言真走得很近,謹言是誰啊,她的神,神是不會交錯朋友的,再說還有一一跟嘉宇呢。顧慮很快被打消,照樣整天跟在幾個人後頭出去混吃混喝。
  日子很瀟灑,唯一不爽的是數學成績,小測驗時拎著二十幾分的試卷回家,被老媽狠K一頓,哭了半宿。也不是很差吧,妞妞阿Q地安慰自己,分數比上學期要多了幾分呢。
  講台上老師唾液橫飛,講台下妞妞拿著鋼筆認真做筆記。
  先來一個日本漫畫裏的標準帥哥頭像,大眼睛小嘴巴尖下巴。頭頂一團亂草,上身一件11號球衣小褂子,下麵一條大花褲衩……
  謝晨捅她一下,輕咳。妞妞忙挺直腰露出一臉求知表情看向黑板,兩眼配合地眨兩眨表示思考。數學老師掃了全班一眼,拿了尺子轉身在黑板上畫三角。
  帥哥改造工程繼續。嘴邊少根煙,畫根直線就行了,再在煙頭上方飄幾縷煙霧。腳下還應該弄雙拖鞋,夾趾的不太好畫呀,看不出來。褲衩上添幾朵牡丹花……啪!一截粉筆頭準確地落在筆記本上。
  “沈思琪,你求一下這個角的度數。”老師聲如洪鍾。
  妞妞慌忙站起身。“嗯,那個,設角BOC為X度,AOC就是,就是……”
  “寫黑板上。”舉起粉筆示意。
  她搭拉著腦袋走出座位,想想又把本子合上。上了講台腦子裏茫茫然一片,磨蹭半天寫了幾行蠅頭小字,收工走人。
  後排同學嗡嗡叫:“字太小看不清楚……”
  妞妞回頭送去兩隻純淨的白眼。
  “沈思琪同學是怕浪費粉筆啊?第一排同學能看清嗎?”得到一致搖頭後老師斂起笑容,“讓你們做筆記是為了我嗎,如果有人認為自己什麽都懂,可以不做。”邊說邊走下講台走到過道裏。
  ……拿她的筆記?妞妞大驚失色,兩手壓著本子不讓人翻,老師怒,一把扯過來翻開,兩道濃眉擰得奇形怪狀,嘴角一抽一抽不知什麽表情。最後啪一聲合上本子帶回講台。
  後座踢她凳子:“你慘了。”
  放學後果然被請進辦公室。班主任是個和藹的中年婦女,指著筆記本上的大褲衩漫畫問:“這是畫的誰呢,啊?”
  妞妞沒吭聲,心想全校都知道大褲衩是誰啊。
  班主任對這個學生又愛又氣,這孩子成績不錯,上學期期末英語打滿分,其他科目也排在班裏前幾名,問題是數學,那麽幾分簡直就跟缺考了一樣。“沈思琪你跟我說說怎麽回事,升學考的時候數學分數不是挺高的嗎,怎麽才過一年就成這樣?物理老師說你思維敏捷,回答問題快,我就不明白了,同樣都是理科,數學怎麽會這樣?”
  妞妞勾著頭委屈至極,物理老師穿西裝打領帶啊,他又不穿大褲衩。
  “這次就算了,寫份檢討給李老師,寫深刻點。”
  她慌了:“老師我知道錯了。”長這麽大根本就沒寫過檢討,要是大褲衩不爽,寫完了還讓她在班裏當眾朗讀,那還不如殺了她。越想越怕,眼淚滴滴答答掉下來。
  “誒你別哭啊……”班主任心軟了,“沒事,跟李老師道個歉就行了。”好容易把學生送出門,歎道,“現在的孩子啊,沒一個讓人省心……”
  又不是她一個人畫大褲衩!班裏好多人都畫,有次還私底下舉行大褲衩漫畫比賽,班主任看見了也沒說什麽。可能李老師知道那個外號是她取的?那就糟糕了……妞妞夾著筆記本低著腦袋也不看路,咣一聲撞在什麽東西上。
  “看路!”謹言拉住她,看著她通紅的兩眼納悶。“怎麽了?”
  瞅瞅四下無人,她哇一聲哭了:“張老師叫我寫檢討!”腿被單車撞疼了,掄起拳頭狠狠砸了兩下車座。
  “犯錯誤了?”
  “沒,什麽也沒幹,認真聽講沒睡覺沒講話。”
  “那她幹嘛抓你?”
  “我就是畫了個小人兒。”
  小人兒?謹言支起腳架拿過她的本子,笑得東倒西歪,把人類靈魂工程師畫成那副鬼樣,不抓她還能抓誰。“畫的李老師?”
  “不是。”她嘴硬。“謹言哥你幫我寫檢討行不行,我不會。”
  “我也不會。”他推起車子,“走吧,回家再說。”
  妞妞不吱聲了,噘著嘴一邊走一邊嘀嘀咕咕。經過圖書館時聽到一道清脆的女聲傳來:“嗨,上官謹言。”她忙躲到謹言身後擦幹淨眼淚。順著聲音望去,樹底下站著覃為和一個高個女孩,女孩長發披肩,白色鑲藍邊的上衣,胸前繡著“試驗中學”的字樣,深藍格子裙底下露出兩條長腿。
  好漂亮!像漫畫書裏的高中女生。
  “是你啊。”謹言打聲招呼,“今天不上課?”
  “學校組織去科技館,回來早,剛好經過你們學校。”女孩歪頭看著妞妞,像個大姐姐問話,“小妹妹怎麽了?”
  妞妞不好意思地搖搖頭,眼睛瞟向謹言。後者好心沒揭她短,給兩人做介紹:“這是妞妞,這是葉嵐,就是葉風他堂姐。”
  葉風跟他們住同一個大院,不過家屬樓隔得遠,沒玩到一塊,平時見了麵打聲招呼而已。妞妞沒想到他有個這麽惹眼的姐姐。
  覃為說:“我以前同學。”
  “啊,以前還是鄰居。”謹言補充。
  “我都搬走了還鄰居個屁。”
  “說了是以前嘛,”葉嵐笑著打他一下,“有小妹妹在呢講話文明點。”
  她笑起來真好看……妞妞的腦袋跟著兩人轉,他倆是不是跟樓下那對一樣要好?“你們打架嗎?”她傻乎乎地問。
  葉嵐迷惑地看著她。
  覃為噗一聲笑了。“不打,你以為跟鄭嘉宇丁一一一樣啊。哎,哭臉貓又怎麽了?”伸手去拿謹言手裏的本子。
  “不給你看!”趕緊撲過去搶。
  沒搶到,覃為揚著筆記本後退兩步,翻開一看哈哈大笑。“這畫的誰啊?上課畫這玩意兒被抓了吧,難怪哭。”
  謹言忍不住笑出聲。“畫的李老師,初二教數學的。”
  “哦,大褲衩。”他明白了。
  “你們給老師取的外號?”葉嵐湊過去看了兩眼,“還好了,我們學校老師都叫猩猩大象的,整個一動物園。”
  妞妞破涕為笑,拿回本子想撕了那幅畫,想起上麵還有半頁筆記又放回書包。瞟見覃為從口袋裏摸出煙盒,她皺起鼻子說:“學校不許抽煙。”
  覃為咧咧嘴放回去。“被抓了就哭啊,是不是讓你寫檢討?”
  “……”考慮半天才坦白,“嗯。”
  “不會寫?”看她點頭,他嘿嘿笑,“有現成的人幫你。”
  “他不幫我。”妞妞送兩個哀怨的衛生眼過去。
  謹言叫屈:“我也沒寫過呀,怎麽幫你。”
  “作文寫那麽好,怎麽連檢討都不會……”
  “傻妞,”覃為扯扯她的辮子,“找丁一一啊,她寫檢討最有經驗了,什麽樣的都有。”扭頭朝謹言眨眨眼,“保證寫得思想深刻感情充沛,哦?”
  謹言剜他一眼。“我們該回去了,葉嵐有空去我家玩。”
  身後一陣恣意的笑聲,妞妞聽得莫名其妙。“他笑什麽呀?”
  “不是笑你。”謹言沒好氣。
  那笑誰?擰著腦袋往後看,兩人站在花團錦簇的花壇邊,背景是茂密的大樹古典的樓閣,美女笑靨如花,帥哥倚著樹幹抽煙,真像小說裏描寫的一對璧人。“葉嵐真好看。”
  “妞妞也可愛啊。”
  “那你們男生是喜歡可愛的還是漂亮的?”
  “看人來。”答得模棱兩可。
  “嘿嘿我知道你喜歡誰。”
  “……嗯?”
  “周婷啊,她跟葉嵐一樣好看。”周婷也是他們大院的,跟謹言同班。
  “答錯。”謹言回頭衝她笑露一口白牙,在她問話前搶白道,“我就不告訴你。”
  哼……不說就不說。“你怎麽認識葉嵐的?”
  “以前她跟覃為同學,老在一塊兒玩就認識了。”
  “哦。葉嵐多大?讀幾年級?”
  “高三,應該十八……跟覃為一樣大吧。”
  “他們是不是玩得很好?跟一一嘉宇一樣那麽好?”
  “應該吧。”
  “她是覃為的女朋友嗎?”
  “應該不是。”
  “你幹嘛老說應該啊應該啊。”
  “我哪知道?坐好!”謹言伸手往後拍她一下,小丫頭坐車老喜歡晃來晃去不安生。“哪來那麽多問題。”
  問問都不行嗎,失望地扁扁嘴,手指捅了捅他的背說:“星期天你別出去玩,我要練車。”
  車龍頭明顯歪了歪,他搭拉著眼皮回頭看她一眼。“我天天搭你都行。”
  “那哪行,學校女生看見我搭你的車,都恨不得扒我一層皮。”

  5 黑社會的妹妹,小太妹?
  不得不說,上帝他老人家造人的時候有點心不在焉,捏出了丁一一這種三天學會騎車並敢載著嘉宇下坡不掐刹車的奇才,也捏了妞妞這種三個月溜不到十米並且不敢讓人鬆手的笨才。沈爸沈媽對女兒早已喪失了信心,隻有嘉宇跟謹言還有點惻隱之心,架不住小丫頭的哀求,時不時硬著頭皮當一回教練。但也到了崩潰邊緣。
  “眼睛盯著前方,膽子放大點使勁蹬,沒事。”謹言抓著車後架叮囑道。
  “蹬快了你追不上怎麽辦?”
  追不上就追不上!他額角青筋直冒。“看著前麵,兩隻手抓穩別鬆,也別老是回頭回腦,容易摔。學車不摔兩次學不成。”
  “摔了痛啊……”
  “……歇會吧。”
  “不歇,我還要練。”
  “啊,頭有點暈……”謹言揉著太陽穴裝虛弱,“太陽太大了。”
  “歇會歇會。”生怕把這唯一的教練累垮了,妞妞忙把單車支好,扶著病號坐到台階上。眼尖地看見大樹後麵露出兩顆腦袋,大喜,“一一嘉宇!”腦袋馬上縮回去了。想跑?沒門!“丁一一鄭嘉宇你倆敢走我上你們家吃晚飯!”
  兩個倒黴鬼磨磨蹭蹭地走過來。
  “你就死了這條心吧。”一一不客氣地敲她腦門。
  “不幹!你們都會騎,就我不會,真沒麵子。”
  “我教你一年你都學不會,我才沒麵子。”嘉宇哼哼。
  不幫忙是吧,妞妞改變策略,眨巴著大眼睛喊:“一一姐……”
  姐姐假裝聽不見,抱著旁邊的大樹驚歎,好高啊葉子好多啊。
  “嘉宇哥……”
  哥哥嚇得打了個哆嗦,多年沒人叫他哥,乍聽之下接受不了。
  這招好像有用……看著他的臉色妞妞暗喜,挽住他胳膊使勁搖。“嘉宇哥哥,我學會騎車是有好處的,你想啊,我會騎了就不用你搭了,也不用跟一一爭了,最重要的是你後邊沒我,你想怎麽騎就怎麽騎,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什麽時候回來就什麽時候回來。”
  一番話說得嘉宇渾身毛孔都舒展開來,腦子一熱開始當教練。五分鍾之後心裏那個悔啊,這丫頭死活不讓他鬆手,不停地問你在嗎你在嗎,車子稍有點偏移就大聲尖叫。耐性終於告罄,他氣衝衝地吼:“不練了!”
  “你都沒扶穩!”妞妞惡人先告狀。
  “老讓人扶怎麽練得好?”
  “你先扶穩了我才能找到感覺!”
  “等你找到感覺都大學畢業了!知道平衡什麽意思嗎?平衡!你小腦也太不發達了。”
  “什麽小腦不發達,”一一跟在後麵悠哉遊哉,“根本就是沒小腦。”
  “你倆才沒腦子!”妞妞氣得推著車撞兩人,“你倆還沒腦袋!”手心有汗,又隻有左手抓著車把,一下沒扶穩,隻聽咣鐺一聲車子往右倒地。
  “嘉宇你看她……”一一大聲歎氣,“連車都扶不穩,明顯就是沒小腦。”
  不管怎麽哀求怎麽威脅,一一嘉宇反正是徹底不幹了,一甩手說要回家吃飯。妞妞說下午四點吃個屁啊,兩人異口同聲吃下午茶,拍屁股走人了。謹言推說太陽曬得頭疼,可能會中暑,搖搖晃晃地也回了家。
  十月的太陽再加上微風拂過,能讓人中暑?又不是豌豆王子。
  誰也不肯當教練,妞妞氣得兩個禮拜沒理人,天天坐人工11路車上學。倒便宜了丁一一,自己懶得騎車,隻要起得早就蹲在鄰居家門口等著搭便車。
  嘉宇心裏有愧,放學鈴一響就急匆匆取了車在校門口等人,看見妞妞跟同學出來忙招手:“妞妞過來,我搭你回家。”
  “我有腳。”小丫頭不吃那一套。
  一一失望地撥著鈴鐺。“早知道這樣今天就不騎了。”還可以蹭蹭鄰居的車。
  “要不要我給你喂飯啊懶得出奇!”嘉宇賞她一個爆栗,搭著妞妞的肩笑嘻嘻地哄人,“上來啊,這麽大姑娘生什麽氣。”
  “讓我不生氣也行,”妞妞趁機要求,“教我騎車。”
  滿臉的愧色瞬間消失。“你還是生氣吧。”
  “去去別煩我!”猛一甩胳膊,手撞上什麽東西。她痛叫一聲,眼淚花花地罵,“誰把單車推這兒擋道啊!”
  “我。”覃為又好笑又好氣,“誰讓你站路中間的?”
  “咦,老大騎車了?”一一盯著他的山地車倍感稀奇,兩眼發光嘖嘖有聲。嶄新的深藍色很拉風,跟她的女式小自行車不是一個檔次。“酷!平時不是坐車嗎?”
  “有時候騎兩天,好久沒騎了。”
  妞妞顧不上看亮閃閃的新車,她手指頭痛死了,兩顆豆大的淚珠懸在眼眶邊搖搖欲墜。
  “別哭哦。”覃為抓過她的手揉了揉,惹得她大聲抗議。“別吵,”他放輕了力道,“我搭你吧。”
  “老大我跟你換車騎行不?”一一像個看到金元寶的財主一樣圍著山地車摸了又摸。
  這人腦子又發熱了。嘉宇難以忍受地剜她一眼:“你像個撿破爛的……”
  “哪是破爛!”妞妞不樂意了,等會她還要坐呢,被他說成破銅爛鐵。“看看你們自己的,嘉宇你這車都騎十年了,放路邊不鎖都沒人偷,一一你那車除了鈴鐺不響什麽都響。”
  一句話噎得兩個家夥翻白眼,騎上車就跑。
  覃為嗬嗬笑,拿過她手裏的書包掛在車把上,這孩子看著模樣乖順,嘴巴可不饒人。
  “你沒跟謹言哥一起啊?”妞妞跳上車才想起問。
  “他去老師辦公室了,改卷子。”他們老師也真夠懶的,常常留成績好的學生幫忙幹這個幹那個。“你自己不會騎車?”
  眼珠轉了轉。“正在學。”
  “學會了沒有?”
  “沒。”
  “學多久了?”他純粹是隨口問問。
  後座沉默半晌才憋出一句:“小學五年級開始……”
  覃為嗆了一下,毫不掩飾地哈哈大笑。
  “笑什麽,都是他們不肯陪我練。”妞妞扁起嘴望著前頭騎個車還互相打鬧的倆冤家。真奇怪,為什麽別人學車都那麽快,她就是不行?真跟小腦有關?
  “上次檢討寫了嗎?”
  “寫了。”想起大褲衩滿意的表情,她掩著嘴樂,“一一幫我寫的,滿滿三頁紙,寫得真是有血有肉催人淚下。”
  “嗯……丁一一就是寫檢討的一代宗師。”
  “嘻嘻……可她作文寫得真差,小學的時候老寫‘我外婆家養了一隻小豬’,要麽養了一隻狗,一頭牛一群雞什麽的。她外婆家什麽都養。”
  覃為幹笑兩聲,以前他也這麽寫,不過背景變成鄰居家或者親戚家。
  妞妞還在爆料宗師的糗事,前麵一截上坡路,她問要不要下來?
  “不用。”剛踩兩圈,後麵兩輛自行車一左一右衝上來將兩人夾在中間。他掐了刹車,腳點在地上扭頭罵,“你媽的。”
  是大掃除時那兩個惡霸!妞妞嚇得一哆嗦,手揪緊了他的衣服。
  覃為看兩人一眼:“幹嘛?”語調平平。
  “啊……為哥。”口哨男尷尬地扒了扒頭發,剛才在路邊看到這丫頭坐在別人的車後麵,還以為是她哪個同學,想也不想就追上來,沒想到踩到雷了。
  板寸頭滿臉笑容地跟著叫了聲為哥,朝妞妞套近乎:“嘿……小妹妹。”
  這種人,欺軟怕硬!她咧一下嘴算是打招呼。
  “有事?”覃為要笑不笑地看著兩人。
  口哨男打個哈哈。“沒什麽事,看見你在就過來打個招呼。哪天有空出去撮一頓?我幾個朋友都想認識你。”
  “有空再說。”覃為扭頭看著後座,“坐好沒?”
  “好了。”妞妞恨不得趕快走,很快樂地衝兩個惡霸揮手,“白白啦……”
  死丫頭片子狂個屁!板寸頭到底沉不住氣,捏起拳頭衝她示威地晃了晃。
  像是後腦勺長了眼睛,單車吱一聲停下,覃為回頭冷冷地盯住他。“眼睛放亮點,她是我妹妹。”
  “幹嘛說我是你妹妹?”妞妞扯著發梢納悶。
  “你怕他們倆?”
  “有點。”手指戳戳他的背,好像沒什麽肉嘛。“剛才我以為他們想打架,你想啊,他們兩個男的,還長那麽高那麽胖,我們這邊就你一個,肯定打不贏。”
  “嗯……”
  “那人叫你出去吃飯你千萬別去,肯定沒安好心想打你。”
  覃為笑出聲,回頭衝她眨下眼。“我不去。以前碰上這種事沒人幫你?找謹言啊,嘉宇他們都行。”
  “謹言哥又不會打架,一一嘉宇會打又打不贏。”再說碰上的概率太小。
  “以後再有人欺負你,你就說是我妹。”
  “……啊?”她歪過腦袋想看他是不是說著好玩,差點一頭栽下去,揪著他的衣服晃了兩晃,還是從後架掉下來。幸好隻踉蹌了幾步沒摔倒。
  “坐個車還這麽多名堂!”覃為單腳撐在地麵,一手掌車一手拉住她。
  坡上又衝下來兩輛自行車,嘉宇習慣比較好,快到跟前了慢慢刹車,停下來神色緊張地問:“剛剛那兩人幹嘛呢?”
  一一衝過了頭,大嚷:“是不是打架?”嘎一聲車頓住,身子慣性地往前傾,一副大頭朝下就要從車把上翻出去的架勢。
  妞妞嚇得趕緊衝上前拉住她。“你不要命了!”就數她的刹車片換得最勤。
  “扯爛我新衣服了!”冒失鬼沒句感激話。
  “你幹脆上街搭個台子表演算了。”覃為揚手敲她腦門一下。
  “我再弄隻猴子給你,”嘉宇跟著敲一下,“你以後就靠它賣藝為生吧。”
  “多好,不用上學做作業了,能展現你超群的騎車技藝還能賺錢。”妞妞也沒手軟。
  “反了反了是吧,死丫頭敢敲我!”一一捂著腦門哀嚎,伸爪子撓了兩人幾下,撓到老大那邊被他眼裏的寒光嚇退了。“老大,嘿嘿,剛才那兩個王八蛋想幹嘛?”
  “打個招呼。”
  “打招呼?”失望地咂咂嘴,“還以為有架打呢……”
  “一一啊,等會回家拿上戶口本,”妞妞認真地建議,“上戶籍科改名字算了,就改成丁打架。”
  兩個男生暴笑。
  各自騎上車慢悠悠地往家趕,她才想起來問司機:“你家住哪兒?”
  “現在才問,不怕我把你賣了?”
  “她就是那種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的人。”一一翻著眼睛搶白。
  妞妞不生氣,衝她笑得甜甜的。“今天我上你家吃飯好啵?”
  嘉宇樂得拍著車把狂笑,禍頭子上課看小說被老師拎到走廊罰站,上體育課的妞妞看得一清二楚。難道今晚又可以免費欣賞家庭內戰?
  “笑個屁啊!”一一怒了,“你也看小說了老師幹嘛不抓你光抓我?”
  “你傻呀,看那麽久腦袋都不抬一下,不會看會兒書再看會兒黑板啊蠢得跟個什麽似的!”說著說著他又笑,手一指妞妞,“傻的在這兒呢,從小就傻。”
  “哈哈……”一一馬上轉移炮轟陣地,“老大老大你不知道,妞妞才傻,小時候跟著別人叫她爸叫沈會計。”
  “啊,還管她媽叫宋阿姨。”嘉宇補充。
  “你怎麽不說你吃牙膏的事?”妞妞也怒了,“你小時候才傻,刷個牙把牙膏吃了,還跟你爸說,爸爸爸爸牙膏真甜……”
  聽他們三個互相揭短,覃為深有感觸:“三個女人一台戲……”
  嘉宇瘋了:“我是男的!!!”

  6 鐵骨VS金豆豆
  回到家一一拿好吃的賄賂妞妞,妞妞明白吃人家的嘴短這個道理,沒在丁媽跟前打小報告。正想說認覃為當哥哥這件事,嘉宇跑過來,一看倆丫頭在啃最後兩瓣西瓜,桌上就剩下幾顆西瓜籽,當即氣憤難忍,嘴巴沒關嚴,一五一十地向丁媽匯報了今天下午的情況。
  家庭暴力一時半會不能完,完了還有兩小孩的掐架,妞妞隻好回家了。晚上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問一一嘉宇:你們老大說的要不要聽?他倆非常嚴肅地說:“當然要,你不聽他的話,他會揍你。”
  會揍人?忽地驚醒過來,一摸身上全是汗。起來去廁所上小號,鬱悶地想,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黑社會兒子的妹妹……那就是小太妹啊。不過認了之後還是有好處的,最起碼學校沒人敢欺負她。對了,還有一個怎麽忘了,他可以當自行車教練啊嘿嘿……
  那就認吧,反正學校裏認幹哥哥幹姐姐的人多的是,她們班林小芳還認了九個,從一排到九,倒數第二叫八哥……
  早上起來妞妞背著書包下樓,一眼看見路邊站著神清氣爽的新上任的哥哥。
  “歡……迎……歡迎,熱……烈……歡迎!歡迎老大蒞臨我們大院。”一一鼓掌鞠躬伸直手臂給貴賓引路,“老大這邊請。”
  “沒鋪紅地毯,走個屁。”覃為朝妞妞招手,“過來,我搭你上學。”
  “老大你搭我行嗎?”一一眼紅了,“妞妞讓嘉宇搭你。”
  “自己騎。”老大不客氣。
  “會騎就自己騎,”嘉宇跟著教訓想偷懶的鄰居,“你又不是妞妞笨蛋,學十年都學不會。”
  “那你搭我?”她斜眼看他。
  嘉宇跨上車拚命踩。“追上來我就搭你!”她嚷嚷著騎上車追過去,院子裏響起高分貝的喊叫聲,眨眼兩人拐個彎就不見了。
  說她笨……妞妞拉長臉跳上專車後架,不甘心地踢了兩下腿。“你今天怎麽這麽早?”
  “坐好!”覃為輕喝,差點掌不住龍頭。“我天天這麽早。”
  “不遲到?”
  聽出她話裏的驚訝,覃為嘿嘿笑。“我是個好學生,不遲到不早退,上課不打小講不看小說,比丁一一要守紀律。”
  嗯……就是留級太多。妞妞從書包裏拿出雞蛋剝了殼舉到他麵前。“吃不吃?”
  “吃。”嘴張開咬掉一半,再一口整個雞蛋全沒了。
  全吃了?!她看著空空如也的手又吃驚又沮喪,不過跟他客套兩下,誰知道他真吃……
  “等會請你吃麵。”回頭好笑地瞟她一眼,“想吃什麽的?”
  “堿麵,學校對麵那家店裏的,還要加個煎雞蛋。”
  “吃那麽多不怕胖?”他們班女生老是嚷嚷減肥什麽的,瘦成那樣都變排骨了。
  “我很胖嗎?”她忽然想起那天看見的大美女葉嵐,那身材才叫魔鬼。“你馱不動了?但是謹言哥能馱得動。”
  覃為逗她:“快踩不動了。”小丫頭看起來肉乎乎的,臉上還帶點嬰兒肥,兩隻手伸平,手背上就有八個小坑,真好玩。
  “騙人……”剛剛那截上坡路他踩得呼呼轉,連汗都沒出一滴。“開學的時候體檢,老師說一米五八92斤很正常。”
  “差不多,別學人家減肥,對身體不好。”
  “我才不減,一一說我這是標準身材,身高體重都在標準範圍內,她天天問我吃什麽東西能長高長胖點。一一太瘦了是吧哦,覃為?”好像不對,直接叫他的名字感覺別扭。“老大……”好像也不對,他們是小弟,但她是妹妹,兩者本質不同。“我應該叫你什麽?”她老實地問。
  “叫名字。”
  “不好,你比謹言哥還大,直呼姓名顯得我沒禮貌,不尊老愛幼。”
  “我七老八十了?”他沒好氣。“叫哥哥。”
  “你又不是我親哥。”
  “那就叫名字。”
  妞妞不理他,啃著指甲想稱呼的問題。為哥?不行,外麵的人才這麽喊,她跟著喊顯不出妹妹的尊貴身份。叫覃為哥?老土。覃哥?哈,情哥哥,笑死人了,估計他自己也不準別人這麽喊他……“有了!”她猛一拍巴掌。
  “有什麽?”這孩子真奇怪,半天不吭氣不知道想些什麽。
  “沒人叫你覃為(四聲)吧?”
  “沒有。”都叫第二聲。
  “那以後我就叫你為為(四聲)。喂……喂喂……”跟打招呼一樣,誰讓他叫她妞,難聽死了。
  他眯起眼:“叫誰呢?”什麽破名字!
  “叫你。喂喂啊星期天能不能教我騎車?”
  “……嗯。”
  她喜上眉梢:“喂喂你真是個好人!”
  溫暖的陽光撒在身上,覃為莫名其妙打了個冷戰。有什麽事要發生?
  事實上他的預感非常準。練車場地選在遠離家屬樓的一塊空地上,地還沒弄平整,坑坑窪窪的。他站在場邊看了半天,楞是沒見到人。“怎麽不去你家前麵操場?”那是水泥地的。
  妞妞笑得好可愛。“別人要打球跑步,我怕練車擋著他們。”
  “嘉宇他們呢?”
  “沒空。哎呀不要問了,練車練車。我還沒學會,你得在後麵扶著。”
  三分鍾後覃為深刻體會了“扶著”的含義,那就是永遠別撒手。行了,先學會溜車再說吧。但這孩子溜車時總偏向左邊,溜了兩米腳就落地了。重心在左,車子不向右偏怎麽保持平衡?剛扶著後架往右偏一點,她驚恐地大叫:“會倒!會倒!”
  “怎麽會倒?我在旁邊扶著。”
  “要是沒扶穩呢?”
  “……”
  “溜有什麽用,人家騎車又不是溜著回家。”她振振有辭,“我要騎,溜沒意思。”
  他有種被套牢了的感覺。“你想怎麽騎?”
  “就是踩圈圈嘛。”兩手把住龍頭,“扶穩咯。”
  覃為牢牢抓住車後架,就聽見她嘴裏嘟囔著扶穩,左腳先踩在踏板上,右腳橫過去踩另一個,隨後屁股坐到車座上,整個人繃得緊緊的。他哭笑不得:“你到底學過沒?”
  “學了呀,往前推。”她催促,兩腳開始踩圈,不時尖叫兩聲偏了偏了……
  車速跟蝸牛差不多,他扶得手累。“騎快點。”
  “哦。”速度由蝸牛變成烏龜。
  “再快點。”
  “快了容易摔!”
  這哪叫學騎車啊,車沒學會,倒把扶的人鍛煉成舉重選手。覃為終於明白這丫頭幹嘛選在這個鬼地方練車,看來是怕被熟人撞見。
  “……喂,你在吧?”她還在不歇氣地提醒。
  “在。你快點。”
  “我踩快點你能追上嗎?”
  “能。”
  聲音始終跟在身後,妞妞放心地使了點勁。踩了兩圈總覺得哪裏不對勁,慌忙回頭去看,人是跟在後麵走,兩隻手卻抱在胸前……他沒扶?!心裏一慌,眼睜睜看著輪胎跟地麵一個大坑親密接觸,牙齒磕著舌頭,連尖叫都沒發出來就往地上栽去。
  覃為飛奔過去,在人落地之前抱住她。“你回頭回腦幹什麽!”沒好氣地罵道。
  不扶她不說,還罵人……她委屈地扁起嘴。
  他推開車子拉她起來。“有沒有傷著哪兒?”
  踢踢腿伸伸胳膊,都沒事,就是舌頭有點疼。“我咬著舌頭了。”她往嘴裏吸涼氣。
  他忍不住嘿一聲笑,別人都是傷手腳,她傷舌頭。
  “我摔了你還笑……”低頭瞄到袖子上粘了點髒髒的顏色,出血了?不痛啊。挽起衣袖,手臂上幹幹淨淨的什麽也沒有。轉頭狐疑地盯住他。
  “看什麽?”
  妞妞沒吱聲,把他的左手扯到麵前,沒事。再扯右手,他背在身後不動,她瞪他一眼硬是扯過來。手掌被粗糙的地麵磨破了,絲絲血跡裏混著沙土,看上去觸目驚心。“你傻呀,怎麽不跟我說。腳傷了嗎?”
  “沒有。”
  答得太快讓人生疑,她彎腰揪起他的褲腳。
  覃為倒抽一口氣。“別動!”皺著眉把褲管卷上來,膝蓋處跟手掌一樣被磨破皮了,牛仔褲上粘著斑斑血跡。
  “出血了……”眼眶裏猛地迸出淚花,聲音跟著發顫,“我帶你去醫院……”
  “又不是斷手斷腳。”這點小傷哪用得著勞師動眾。場那邊有水龍頭,他走過去脫了鞋衝腳,再衝掉胳膊上的沙土,淡紅色的血水濺到池子裏,看上去毛骨悚然。
  妞妞站在旁邊抽抽嗒嗒。
  他聽得心煩,喝道:“不許哭!”
  這可捅了馬蜂窩,她呆呆地看了他兩秒,嘴一扁“哇”一聲,勢不可擋。
  怎麽回事?覃為有點發蒙,他沒接觸過這類愛掉金豆豆的女生,以前看見女同學哭都走開,現在不知道怎麽辦了。抬腳做勢要走:“我走了哦!”她看都不看他,蹲到地上放聲大哭。走遠點,她還是哭。躲到樹後麵偽裝已經走了,她仍然背對著這邊自顧自地哭。好吧……灰溜溜地回來蹲到她麵前小聲說,“你別哭了。”
  哽咽聲小了,妞妞擦擦臉,沒事人似的起身推起車子。“走,我給你抹點藥。”
  “……”不哭了?覃為吃驚地看著她。“不用。”
  她回過頭,見他沒走的意思,嘴一扁眼淚又嘩嘩往下掉。
  “……”吃驚變成震驚,好半天他才憋出一句話。“行了,跟你去。”
  狂飆的淚很快收住。“走……”
  媽的!覃為臭著一張臉跟在後麵,心裏別提多鬱悶。女人哭起來真恐怖!
  傷員坐在地板上臉色不忿,兩條腿塗滿紫藥水,像個怪物。謹言死咬著唇趴在沙發椅背上看著,忍笑忍得肚子好痛。
  “你媽的想笑就笑!”覃為要發飆了。
  “不要罵人。”妞妞瞪他一眼,小心地掰過他的手。
  他慌忙縮回來。“不用了,一點小傷沒事。”膝蓋那兒有褲子擋著看不見,手光溜溜的露在外麵,塗成紫色像什麽話。
  “不塗啊?”
  “不塗。”
  大眼眨了眨,兩泡淚迅速在眼眶中匯集,快得令人驚歎。
  覃為無奈看向沙發上那個。“哎……”好歹勸勸她吧?
  “噓……別吵我看電視。”謹言盯著方便麵的廣告看得津津有味。小丫頭就愛哭臉,不要人哄,哭個三五分鍾自己又好了。
  他噎住了,擰著眉瞟向妞妞。她仰著腦袋,眼淚搖搖欲墜,大有一句話不對勁就潰堤的勢頭。算了,跟個小姑娘計較什麽,他認輸……“塗吧。”視死如歸地把手伸過去。
  大眼又眨了眨,哭臉在三秒內變得春花燦爛。
  死丫頭玩變臉呢!覃為鋼牙咬得咯咯響。
  “叫你塗你還不塗,手爛了看你怎麽辦。”妞妞嘟囔著抓過他的手,不放過任何一個細小的傷痕。瞟見他下巴有道血痕,舉起棉簽就給塗上。
  “……幹嘛?!”
  “塗藥啊。”
  視線掃了一圈沒看到鏡子,覃為氣衝衝走進衛生間,赫然發現臉頰多了兩道長短不一的紫色印子,“啊”一聲慘叫出來。
  “別洗!”妞妞急忙衝過去,“洗了傷口會爛。”但表情是說洗了我會哭給你看……
  四道目光對峙半分鍾,最後覃為說服自己好男不跟女鬥,關了水龍頭,手背遮著臉走到客廳坐下。
  妞妞跟過去討好地拉他的衣袖。“你想吃什麽我給你洗好不好?”
  “我要吃人參果。”
  “那沒有。豬八戒才吃。”
  謹言噗一聲。“冰箱裏有蘋果跟葡萄,還有半個西瓜。”妞妞歡快地衝向廚房。他叮囑一聲小心點切,扭頭看著傷員笑得雙肩亂抽。
  “媽的……”覃為氣得眼珠發紅,搶過遙控器換台。“放的什麽玩意兒!”
  “你別煩她。”謹言止住笑輕聲說。
  “嗯?”
  “她就怕看見人傷著手啊腳的。小時候有一回丁一一爬圍牆摔了下來,我拉她的時候也被玻璃劃了手,流了好多血,妞妞可能嚇著了,後來一看到有人受傷就怕。”
  廚房裏水聲嘩嘩,裏麵在唱“星星點燈,照亮我的家門……”覃為望著那道背影沒再說話。
  謹言家的保姆孫阿姨買完菜回來,盯著沙發上的紫色怪物看了兩秒,哈哈笑出聲:“噢呀,哪來的哈蜊油!”
  他的臉黑了。

  7 29分
  “下星期天你再陪我練車哦?”妞妞兩眼充滿希冀。
  覃為盯著自己恐怖的紫手不吱聲。
  “他不會的,”謹言慢條斯理地告訴她,“他不會第二次當哈蜊油。”
  “我哥才不像你那麽小氣!”妞妞瞪他一眼,捏起葡萄剝幹淨皮送到覃為嘴邊。“是吧哦?哥……你對我最好了。”
  哥哥心安理得地張嘴,吃掉滿滿一盤之後說:“我小氣。”躺下合起眼睡覺。
  “……”什麽人哪!她對著靠枕一頓猛捶。在他的無視中,她那風風光光騎著自行車上學放學並載著同學到處溜達的念頭像火苗一樣慢慢趨向熄滅。
  曆史課,矮胖的眼鏡老師挽著袖子講鄭和七下西洋,聲音高亢表情豐富。妞妞聽得雲裏霧裏,想起以前看過的一個笑話,有人問考生考得怎麽樣,他說:曆史考我出生以前的事,地理考我沒去過的地方,還能考成什麽樣!
  “嗬嗬……”忍不住笑出聲來。幸好班裏打小講的同學不少,老師也不管,持續沉浸在中華民族悠久的曆史文化中不可自拔。
  謝晨捅捅她。“笑什麽?”
  “你看我們老師像不像機器貓?”
  “你別又取外號。”可憐的曆史老師已經有N個綽號了,冬瓜、葫蘆、如來、二師弟……現在又多個機器貓。“哎哎,看周明濤。”謝晨偷偷向後比了比拇指。
  回過頭,視線接觸到過道另一邊最後排的男生投過來的目光,後者慌忙轉向黑板,緊抿著唇表情僵硬。她扭回頭瞪著同桌。
  “瞪我幹嘛,又不是我看你。”謝晨捂嘴偷笑,“周明濤喜歡你……”
  “汪越在看你。”妞妞頂回去。汪越喜歡謝晨是全班都知道的秘密。
  “討厭……”小臉立即燒得通紅。“哎,你老實交代,你跟覃為怎麽回事?”
  “什麽怎麽回事?”
  “他天天都來找你,有人說你們在這個。”兩個拇指對了對。
  “這個?”妞妞學著對拇指,“怎麽不說我跟謹言哥?”看不出來同桌這麽八卦。她拿起筆致力於將書上的鄭和同誌改造成漫畫人物。
  “誰會說?”小女生激動地維護自己的偶像,“我們學校有誰配得上上官謹言!”
  “切……”謹言也是人好不好,一樣要吃飯要尿尿。“怎麽不說我跟嘉宇?”
  “你們倆跟親兄妹似的,誰會說。”
  “覃為也是我哥。”
  “啊?”
  一隻眼睛改造完成了。“以後別惹我哦,我有個會打架的哥哥。”妞妞停下筆拖著腮衝她擠眼,“放心,你要有什麽事隻管叫我,我讓我哥幫你打。”
  謝晨半信半疑地看了她半天。“真的?”
  “煮的。”懶得跟她解釋。“嘿嘿……以後我可以在學校橫著走了。”
  “你又不是螃蟹……”
  橫不橫著走在其次,讓妞妞沮喪的是,這個哥哥不太盡責,磨破了嘴皮子也不肯再當她的自行車教練,幾次死纏爛打不得逞之後隻得徹底放棄學車的念頭。也罷,不騎就不騎,反正每天有專車接送,還時不時供應早餐,待遇不錯……
  沒幾天她這黑社會老大的妹妹的身份被傳開,學校裏學生看她的眼神都不同以前了,有時走在路上還能碰見女生紮堆議論,看,那就是誰誰的妹妹,誰誰拳頭最厲害,惹不得……也因為這個丁一一眼紅得要瘋了,連著幾個星期寸步不離地跟在老大屁股後頭念叨要當妹妹,把覃為煩得差點將她活埋。
  學生的好日子總不會太長,另一件沮喪的事跟著到了眼前。期中考試了。
  “……徐麗。張超。沈思琪。”數學老師邊念名字邊發試卷,同學們一個個上台領。
  妞妞聽得翻白眼,真是的,幹嘛不讓課代表幫忙發下來?班上五十幾個人他也不嫌累!
  “叫你呢。”謝晨拍她一下。
  “啊。到……”有氣無力地走到講台下。
  “看看你的分數。”老師目光如炬,手指點著試卷叫她看。
  抬高腦袋,不意外看到紅紅大大的兩個數字:29。還好,沒退步。“我下次一定努力,爭取及格。”妞妞盡量把表情放沉痛。
  “努力努力,什麽時候能給我打個漂漂亮亮的分數?”
  “其實我還是有點進步的……”
  老師簡直無語,刷地把試卷還給她。“這次題目不難,上九十分的班裏超過半數,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想想想,想什麽呀!妞妞回座位上小聲抱怨:“我這不是進步了嗎?”
  “唉……”謝晨看著她的卷子長歎。
  “唉什麽唉,明明比上次小測驗多一分。”
  “大姐你這也叫進步啊,倒數第二都是五十多分。”
  她翻個白眼。“沒看見分數變多了呀,放心,一步一步來,我會及格的。”
  “還一步一步來!我算算啊,”謝晨掰著手指頭數,“這次29,一次多一分,離及格還差31,也就是說你得考31次才能上60分。”
  “31次?那得考到高中畢業吧……”
  “大學畢業都不止!”
  放學鈴響,覃為一下樓梯就看到妞妞垂著腦袋在小花園裏亂轉,走過去扯扯她的辮子,她沒多少反應地瞟他一眼。“嗯?”他看向身後兩個跟屁蟲。
  “數學考砸了哦……”一一摸著下巴老神道道。
  妞妞斜眼看她。“你英語呢?”一句話拉長她的臉。
  “哈,都考砸了。”嘉宇很興奮今晚又可以看到家庭戰爭片,咧開嘴大笑不停。
  “笑個屁!”倆丫頭正有氣沒處撒,扔下書包挽起袖子撲過去。一人捉手一人抱腿,楞是把高她們一頭的男生翻到花壇裏蹂躪。
  覃為失笑,看看四下無人,躲到角落裏點燃一根煙。妞妞的書包沒拉上拉鏈,露出幾張試卷,抽出來看到一個大大的29。
  “看什麽看什麽!”書包主人火燒屁股般跑回來。
  “這道題你都能錯?”直角三角形一個角40度,另一個角能有60度?他樂得肩膀直抖,嘴裏的煙沒叼穩掉地上。“媽的……”笑罵一聲掏出煙盒。
  “別抽!”妞妞忿忿地把煙搶過去。“我知道是50度,寫錯了不行嗎。”
  “寫完了你不檢查?”
  “你考完了也不檢查。”
  覃為挑挑眉不吱聲,她說的對,他從來都是答完題就甩筆出教室。
  “你英語幾分?”妞妞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不是幾分,”他笑眯眯的,“比你還多三分。”
  失望地撇下嘴角。“語文呢?”
  “及格了。”
  “切……”
  “不信給你看。”把書包勾過來翻了兩下,不耐煩,嘩啦嘩啦全倒在石桌上。
  好大一個垃圾場……裏麵什麽都有,課本試卷三角尺圓珠筆芯鉛筆屑紙團。“真的哎,及格了。”剛好60分。
  “不是蒸的還是煮的?”趁她看試卷,覃為拿回煙盒點著一支。
  “我覺得是你們老師看你可憐給加到及格的……哇,數學這麽多分!”太恐怖了,竟然有115分。煙味飄過來,她不滿地左右扇扇。“別抽了,腦細胞都被你熏死了,難怪考不好。”
  “自己不學別怪我的煙。”
  “吸二手煙對智力開發不好。”
  兒童才智力開發吧?“抽完這支不抽了。”
  “幾何題都沒錯……”妞妞趴在桌上研究他的數學試卷。“你怎麽學的?”
  “不用學,一閉眼那些正方體圓柱體就在腦子裏打轉,根本不用想就知道怎麽答題。”
  神仙?她呆呆地張大嘴。
  看著她傻乎乎的樣子覃為覺得好笑,扭頭瞟見兩個灰頭土臉的家夥罵罵咧咧走過來。“嘉宇不是數學好嗎,找他去。”
  “不行!”嘉宇背心直冒汗,有一個搗蛋鄰居已經夠了,再來一個哭臉貓他怎麽活呀。六道鄙夷的目光掃過來,他趕緊裝謙虛,“我沒那水平,哪能當你老師啊是吧?找老大。”
  “我才不找你……”這小子沒耐性,常常用吼的。妞妞看向覃為,“那你教我行不?”
  “學不好我會打人的。”
  “沒事,”一一冷眼瞟向嘉宇,“噪音的折磨比較大。”
  妞妞開懷大笑。
  嘉宇氣得破口大罵:“你們兩個……”
  “閉嘴!”一一迅速捂住他的嘴巴。這家夥正處在變聲期,一叫喚就破音了,聽在耳朵裏有說不出的難受,簡直就是摧毀人類生存的意誌。
  “嘉宇哥你能不能隨身帶上紙跟筆?”妞妞同情地建議,“想說什麽寫出來吧,要不就去學手語。”
  覃為笑得嘴裏的煙又差點掉下來。“你倆別打擊他,他會崩潰的。”
  倆丫頭齊聲說:“我倆的使命就是讓他崩潰。”
  英語年級第三的成績不能彌補數學29分的失敗,回到家妞妞又被老媽K一頓。“你說吧,你這數學到底怎麽辦?”
  “我找人教我。”妞妞眼淚汪汪地捧著飯碗數飯粒。
  “請家教啊?”
  “不是,我……覃為說可以教我。”差點說成我哥,趕緊往嘴裏塞兩口飯。
  “就是天天搭你上學的那個?”
  “嗯。”
  “他哪能教你。”沈媽低聲嘟囔一句,筷子戳戳老公的手背。“我聽小豆豆他媽說,覃為他爸是黑社會,真的假的?”
  “現在哪有黑社會。”沈爸兩眼盯著晚間新聞。
  “你聽我講!”沈媽不滿地打他一下,“小豆豆他媽說,覃為他爸開夜總會,在道上混的,那孩子以前在學校到處跟人打架,聽說還留了級。妞妞你少跟他來往。”
  妞妞扁著嘴兩隻眼睛輪番看向爸媽。
  “吃飯。”沈爸給她夾了塊排骨。“他爸算不上混的,有公司有廠子,好像也沒幹過什麽壞事。倒是聽說他時常給敬老院捐款,心腸不壞,別人都叫他覃教授。”
  “他是真的教授嗎?”妞妞插嘴。
  “好像不是吧。那誰……”一時想不起覃為的名字,“他到處打架還留級了?”
  “不是!”她連忙搖頭。“媽媽都說了那是以前,現在不了。他在學校很守紀律的,一一嘉宇都跟他玩得好,謹言哥跟他玩得最好。”
  “謹言跟他是朋友?”沈媽有點意外,“他成績好嗎?”
  “數學打了115,你說好不好。”直接省略掉某人的文科成績。
  沈媽點點頭不說話了。
  妞妞破涕為笑,呼哧呼哧扒完兩碗飯和一碗海帶排骨湯。沈爸沈媽看得納悶,這孩子考成這樣,胃口還這麽好!

  8 我老師是大佬
  覃老師比較嚴格,規定學生如果沒有特殊情況,都得在學校完成數學作業之後才能回家。如果沒作業,也得做半個小時習題。
  “比大褲衩還厲害……”妞妞心裏涼透了。
  “你想讓我教你你就得聽我的。”
  “那從下星期再開始吧?回家吃飯去。”拔腿就跑。
  “回來!”覃為一把扯住她。
  她瞪起眼狡辯:“今天有特殊情況,我餓了!”
  “餓死了也得給我做完兩道題。”拉起她走到小亭子坐下,從書包裏掏出本習題冊翻開。“今天沒作業吧,做完這個。”
  她看都不看就說我不會。
  行,從最基本的點線麵開始好了。三分鍾後覃為耐不住把課本一摔:“不講了!”他講得口幹舌燥,偏偏學生還開小差。
  “好啊,”妞妞繼續畫聖鬥士美少女,“你本來也講得不好。”
  “哪不好?”
  “我沒聽懂。”
  “是你自己不聽。”
  “是你講得不好!”她著重強調這一點。“你要是講得好我怎麽會不聽?就因為講不好,沒邏輯,我才不願意聽。”
  跟他抬杠是吧,覃為氣得發笑。“就你這樣整天畫小人,八百年都別想及格。”
  “沒常識,這哪是小人,這是聖鬥士你懂不懂?”
  哼一聲,他手指著作業本上的大眼睛美女。“你畫的不是人?畫這麽小不是小人?”
  “……”
  “再畫讓你站走廊去。”收繳了本子,把數學書扔給她。“先搞清楚什麽叫銳角鈍角直角,再背兩個公式。”
  “反正都是角……”妞妞小聲嘟囔。“站走廊站走廊,你跟教導主任似的。”
  “我要是教導主任我就開除你。”他恐嚇道。
  外角內角夾角底角頂角同位角……頭上還長角呢……捧著書兩分鍾不到,妞妞兩眼就開始冒金花,苦著臉在石椅上扭來扭去。“不想學了,我要回家。”
  覃為挑眉:“說什麽?”
  “不、學、了。”甩開書一字一頓。
  “真不學了?”
  “不學!”
  “好。”點點頭,他從文具盒裏拿出一根塑料尺子拍了拍掌心。“左手。”
  沒意識到他要幹嘛,妞妞乖乖地伸手過去。啪一聲脆響,尺子抽在手心。她有些發傻,愣愣地瞪著尺子再次落下,終於醒悟過來。
  “躲什麽?”他抓牢她想縮回的手啪地又抽下去。
  “你你你你打我!”手縮不回來,她急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打你怎麽著?學不學?”啪,又一下。
  “不學!”
  “學不學?”問一句,看她搖頭,他毫不客氣地又抽一下。“學不學?”
  他不是開玩笑的!手心看著看著變紅了,妞妞哇一聲哭起來。“你打我你打我……疼疼疼……”越哭他越不鬆手,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點頭,“我學我學。”
  覃為揚著尺子眯起眼看她。
  “學,我保證學。”點頭如搗蒜。
  “自己說的啊,我沒逼你。”他翻開習題冊指著那兩道題,“把這個做完,不明白的先看書,還不明白再問我。”
  旁邊有這麽個暴力老師虎視眈眈地坐著,妞妞不敢偷懶,小聲抽泣著把習題仔細看一遍,再對照書上的公式,磨蹭二十分鍾總算完成了。
  覃為一直看著她寫寫算算,小丫頭腦瓜子不笨,稍加指點就想通了。“沒錯,這不做出來了嗎?”
  做不出來遭打呀……妞妞扁著嘴拿鉛筆有一下沒一下地戳本子,兩隻眼睛朝他猛翻,恨不得也拿尺子抽他兩下。
  “翻也沒用,下次不學還打你。”覃為對刀子一樣的視線無動於衷。
  “你英語下次要是不及格我也打你。”
  “你打試試?”
  “就打,反正你也及格不了!”她抓起尺子掰開他的手抽下去。他咧嘴直樂,看得她火大,扯住他的衣袖不放,手臂一掃文具盒掉下桌,裏麵東西摔得到處都是。
  “斷了。”覃為彎腰撿起鉛筆,一個明晃晃的東西從校服領口垂下來。
  十字架?跟外麵賣的好像不太一樣。顧不上腳邊的橡皮擦,她好奇地抓過來摸摸。“鐵做的?我知道街上有賣,十塊錢一個。”
  覃為笑笑沒說話,把十字架塞回衣領裏。
  小氣鬼……妞妞撇撇嘴,蹲下去把東西都撿起來。“你賠我的鉛筆。”
  “卷筆刀呢?”
  “就這個。”小刀遞過去。
  他拿著鉛筆慢慢削,朝書包努了努嘴。“裏邊有糖,吃不吃?”
  哪有人打完再給糖吃的!但肚子有點餓……翻開書包果然找到一袋大白兔,剝了一粒塞進嘴裏,含含糊糊地嚇唬道:“削好點啊,削不好告訴你爸,讓他打你。”
  “我爸不打我。”
  “你留級那麽多次他不打你?”話一出口下意識把兩手背到背後,手心還隱隱疼呢。
  好笑地瞟她一眼,覃為曲起手指敲敲她腦門。“我就討厭讀書,煩死了。”
  呃……這個話題好像不是很敏感。“不讀書你出去混啊,你爸肯定不讓。”
  “啊,我爸非得響應號召完成九年製義務教育,現在我都快義務十二年了,他還非要我自己義務到高中不可。”
  十二年……掰著指頭數,也就是說這是第四個初三,老油條咯……“你爸真好玩。”
  “他想磨死我。”
  “你爸是不是想讓你考大學?”
  “你覺得我考得上嗎?”
  “考不上。”她嘻嘻笑。拖著腮看他不太熟練地削鉛筆,突然想起老爸在家說的話。“你爸是教授嗎?”
  “嗬……不是。你不是說他黑社會嗎?”
  “我沒說!”她慌忙否認。雖然她跟一一嘉宇都這麽認為。“你媽呢?”
  抓著筆的左手一抖,一抹鮮紅立即冒出指尖。“媽的,”覃為扔了小刀罵,“什麽破刀,木頭削不動割肉倒是快!”
  “別捏!我有藥。”妞妞趕緊從書包裏翻出一個小瓶子,拔了一團棉花按在傷口上。
  他疼得倒吸一口氣。“媽的什麽玩意兒!”是不是剛才打了她,她要報複啊!
  “酒精。”捏緊他的手指,過了一會血止住了。“深不深?”
  覃為推開她的手,輕輕掰開傷口看了看。“不深。”
  不疼嗎?瞅著他滿不在乎的動作,妞妞渾身寒毛都豎起來了。扯了棉花擦幹淨傷口周圍的血,摸出一個創可貼給他粘上。“你別老是說髒話……”她怯生生地瞄他。
  他扯扯她的馬尾辮,把她書包拿過來。裏麵還有個大大的塑料包,包裏有紫藥水雲南白藥紅花油綠藥膏繃帶……就差手術刀了。“弄這麽多藥幹什麽?”
  “給你準備的呀,你要是打架了找不到藥怎麽辦。”
  覃為失笑出聲。“像個流動診所。走,出去吃飯去。”
  不用做題了?歡呼一聲趕緊收拾東西。“我要吃唆螺。”
  “你又不能吃辣。”
  “吃不那麽辣的唄。去看謹言哥還在不在……啊對了,這個給你。”摸出一個創可貼塞進他口袋,“手不要碰水,萬一粘濕了就換個新的。”
  他直皺眉。“要這玩意兒……知道了。”及時改口,生怕她又掉金豆豆。
  “這個給我。”抓起那袋大白兔想據為己有。
  “想得美!”覃為一把奪過來,摸出兩粒給她,其餘的塞回自己書包。“一張創可貼想換我一袋糖?”
  小氣……訕訕地拎起書包往高中部走。路上還有三三兩兩的高中生,穿著跟初中生顏色不同的校服,妞妞羨慕地盯著人家看。“你看他們走路都有勁多了。”
  “有勁什麽,走路直飄。”他怎麽覺得人人戴個大眼鏡,黃皮寡瘦的。
  “喂喂啊你一定要考上高中。”
  “考幹嘛,現在高中都要上晚自習。”
  “……”簡直就是爛泥扶不上牆,現在她一點也不同情他割傷的手指。

  9 泡湯的情書
  盡管被覃老師訓得大哭兩場,但是妞妞的數學成績奇跡般直線上升,期末考試時破天荒及格了。大褲衩喜出望外,在開學時的家長會上重重表揚了她一番。當然他高興也有別的原因,拖全班後腿的頑固學生終於趕上來了,獎金保住了。
  覃為跟一一嘉宇他們處在水深火熱的初三下學期,各科測驗不斷,試卷鋪天蓋地般當頭罩下,學生們一個個熬得臉色蠟黃,精神萎靡。
  第四節課下課鈴響,孩子們像開閘的野獸往食堂湧去。妞妞和謝晨懶得跟人擠,等過了一個高峰期才慢悠悠地去吃飯。食堂有個窗口上方貼著“初三專用”的紅紙,是學校專門為初三生準備的。窗口前排著幾個無精打采的學生。
  “你看他們跟夢遊似的。”妞妞看著好笑。
  謝晨沒她那麽樂觀。“下學期我們就跟他們一樣夢遊了。”
  “等我到初三的時候才不會這樣,該學就學該玩就玩……哎你看他們,眼鏡跟酒瓶底一樣厚,走路直晃悠。”
  “太誇張了大姐!你家哥哥倒是瀟灑得很。”
  “嘻嘻……他就那樣。”覃為同學根本沒有初三生應該有的緊迫感,照樣上課睡懶覺放學出去玩,作業也不做,更別提學校發的那些複習材料。“老班找你什麽事?”
  什麽事?謝晨兩眼茫茫,猛然想起班主任叫她去辦公室拿語文試卷。“糟了!忘了,老班還在等我呢。”
  “你去吧,我幫你收拾飯盒。”
  慢騰騰嚼完最後一粒飯,妞妞端著兩個飯盒到水龍頭下衝幹淨,哼著小曲回教學樓。拐到圖書館一個男生迎麵而來,是4班的薑昕。她打聲招呼準備側身過去,男生跟著走一步擋在前頭。
  “你有事?”
  薑昕同學漲紅著臉。“沈思琪……”沒下文了。
  “什麽事?”
  他深吸一口氣。“我能跟你做朋友嗎?”從褲兜裏摸出一個信封塞到她手裏,然後落荒而逃了。
  什麽意思?妞妞盯著信納悶,片刻後恍然大悟,機警地四處察看兩眼,見周圍沒人注意到她,立馬把信揣進褲兜裏拚命往教室跑。
  不會吧,他倆根本就不是一個班的,平時也說不上幾句話,見了麵打個招呼笑笑而已。但是……薑昕也很不錯啊,成績好長得也好,聽說他們班女生都很喜歡他,嗬嗬嗬……胳膊突然被人拉住往後拽,她嚇了一大跳,抬頭發現一顆大樹離自己鼻尖兩厘米。
  “練鐵頭功啊?”覃為鬆開手。剛才眼瞅著這孩子直往樹上撞。
  “嚇死我了……你不是跟謹言哥吃飯去了嗎?”
  “早吃完了,到你們教室沒找到你。晚上我要跟我爸吃飯,你自己回家。”
  她想也不想地拍手。“好哦好哦……”拍了兩下趕緊立正站好。
  咦,小丫頭臉色紅得不正常,有事瞞著他?“叫嘉宇搭你回去。”
  “不讓他搭我,省得跟一一搶。”
  “找謹言。”
  “我又不是殘廢,自己能走。”
  “你放學有事?”
  “呃……”大腦飛速轉動,“我值日!”
  “你不是前天才值日嗎?”
  “我我,欠同學的。”
  這孩子一撒謊就轉眼珠。覃為笑眯眯地瞟一眼她捂緊褲口袋的手,幫她拿過飯盒。“走吧,回教室。”
  熬了一下午,放學後主動跟同學換了值日,掃地擦桌子抹欄杆,東摸摸西竄竄,終於等到最後一個人說“拜拜”。妞妞火速回到座位上掏出信紙,看兩行捂著臉吃吃笑一會,再看兩行又吃吃笑……好激動,十五年人生中的第一封情書呐……
  一隻大手敲了敲桌子。“看什麽這麽好笑?”
  她條件反射地迅速將信塞進課桌,抬頭傻嗬嗬地咧開嘴。“哈……你啊,怎麽還沒走?”
  覃為把手一伸:“拿來。”
  “什麽?”她裝迷糊。
  “信。”
  她瞪眼:“那是同學給我的情書!”
  好,不打自招了。“給不給?”覃為不跟她羅嗦。
  “幹嘛給你看?”
  “我是你哥。”
  “嘉宇也收了情書,你怎麽不看他的?”
  “我又不是他哥。”
  “……哦。”好像沒理由了,妞妞乖乖地把信交出來。
  展開信紙,首先是一首小虎隊的經典名曲《愛》,然後是一段人生的感悟和對未來的描述,最後是:明天放學後小花園見,不見不散!落款:薑昕。
  這也叫情書啊,真該去觀摩一下鄭嘉宇同學課桌裏那一大堆信。覃為折好還給她。“好啊,你收了情書不告訴我。”
  “別跟我們老師說!”她豎起眉毛警告。
  “薑昕是吧,哪個班的。”
  “幹嘛?”
  “不幹嘛,”五指關節捏得哢哢響,“見見麵唄,追我妹的人哈……”
  要笑不笑的樣子讓妞妞脊梁骨倏地冒起一股冷氣。“見他麵幹嘛?我又沒說跟他怎麽樣,隻收了一封信而已。再說去不去還沒想好呢。”
  “現在想好了吧?”
  “……想好了,不去了。”她垂著頭小聲嘟囔,“也沒什麽好見的。”要是讓同學老師發現了捅到老媽那邊,真會吃不了兜著走。
  “他說不見不散怎麽辦?”
  “啊……你說怎麽辦?”
  “自己想。”
  揪著辮梢想了好久,她哭喪著臉說:“那我明早把信還給他。”
  “真乖。小小年紀不要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覃為滿意地拍拍她腦袋,幫她拎起書包。“走吧,請你吃唆螺。”
  坐上自行車時妞妞才想起正事。“你不跟你爸吃飯了?”
  “不去了,他跟朋友下館子,都是大人,我不愛去。”
  “你不是大人啊?都快滿十八了。”她嘻嘻笑,“不過還在讀初中。”
  “你再說,我還降一級降你們班去。”
  “可千萬別降啊,我爸跟我講過一個故事,有個高三學生姓朱,考大學考了八次都沒考上,人家就給他取外號叫豬八戒。你要是再降一級就讀五個初三了,也能改名叫覃五……覃五級。”
  覃為冷哼:“我還張無忌呢。”
  “張無忌是誰?”
  “問丁一一去!”
  第二天大清早,心神不寧的妞妞在校門口遇見同樣心神不寧的薑昕,鼓起勇氣朝他招招手,躲到圍牆下掏出信遞給他。“對不起,這封信我不能收。”
  “……”可憐的孩子臉色一下變了,想了一整晚的詞也沒機會說出口。
  “我們年紀還小,現在的任務是好好學習。”
  “……”
  “祝你期中考試考出好成績。再見。”演講完畢,妞妞背著書包上早自習去了。
  因為拒絕太直接,很長一段時間薑昕同學看見她就躲,有一次出廁所時碰見,四隻眼睛一對上,這孩子掉頭又衝進廁所。
  這可把妞妞鬱悶得夠戧。難道那幾句話很重?不可能啊,他們院裏鄧明月也是這麽拒絕別人的,可沒看見對方怕成這樣。長籲短歎了好幾天,最鬱悶的是情書沒能保存下來,留個紀念多好,省得看她們班班花時常炫耀自己有多少多少仰慕者。
  感歎的日子持續不了多久,天氣漸漸熱起來,初二要會考,初三跟著也要中考了。
  妞妞的會考沒問題,輕輕鬆鬆達到優秀。倒是覃為,雖然理科成績好,但英語實在爛得可以,學了N年還在“you ask me,me ask who”的階段,再加上語文生物政治都在及格邊緣徘徊,這麽算下來想進名揚高中部就一個字:懸……
  丁一一愁的也是英語,雖然謹言給她輔導了一個寒假,還是心慌慌。鄭嘉宇跟鄧明月各科成績都比較平衡,兩人相對輕鬆不少。

  10 迪廳遇險
  中考前有一個星期的自由複習時間,幾個準考生轉向謹言尋求幫助,聚集在他家的小花園裏K書。一一吃光了他家的巧克力,然後埋怨樹上知了叫,抓起飲料瓶兩口喝光,手一揚扔上去。叮哩咣啷……掉下來,撿起又扔。
  “吵個屁啊!”覃為罵。
  她一臉菜色地坐回來,盯著英語書發出一聲幹嘔。“為什麽用in the evening,at night,都是晚上,介詞怎麽不一樣?你說英國人大腦是不是有問題!”
  嘉宇白她一眼。“你去給他們解剖試試,估計你大腦跟人類不同。”
  “敢罵我!”沒好氣地踹他一腳。
  “敢踢我!”嘉宇睚眥必報掐了她胳膊一下,氣得她把筆一扔,撲過去打起內戰來。
  其餘人等司空見慣地任兩隻野獸在花園裏到處亂竄。
  妞妞捧著英語書讓覃為背單詞。“基本的你總得背下來吧,不多,背個一千左右就行了。再背點語法,將來時完成時……”
  “你當我腦袋是桶子嗎?”還一千,一百已經到頂了。
  “那五百個總行吧?”
  “不背。”
  真是油鹽不進。她激他:“你要考不上高中我瞧不起你。”
  “考上了怎麽辦?”
  “隨便!”
  “哼……”覃為掏出煙點著,“考上了把你扔江裏喂魚。”
  “喂狗都行!”呸,說快了。無視周圍嗤嗤的笑聲,妞妞繼續指點他。“答卷的時候別空著,特別是選擇題,怎麽著也得填一個上去。”她家哥哥有個怪癖,題目不會就空著,連蒙兩下都不肯。
  “捏紙團?監考老師肯定不讓。”
  “那就全選A。”懶得在這種小事上跟他糾纏。“背單詞,晚上怎麽說?”
  “night,evening。”答得很順。
  傍晚跟晚上也差不多……“中午呢?”
  一時想不起來,覃為咬著煙皺眉。
  “noon。”謹言在教明月做化學題,頭也不抬地告訴他。“下午是afternoon。after就是以後、後來的意思,過完中午不就是下午嗎。之前是before。”
  “這我知道。”
  妞妞繼續問:“早上怎麽說?”
  “morning。”這都不知道那就是傻子了。
  “上午呢?”
  愣了愣,覃為憋半天說:“beforenoon?”
  妞妞泄氣地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都不是單詞!”真不知道該說他笨還是聰明。
  “老大啊……”明月歎口氣,“上午也用morning就是,12點以前都用morning。before noon是詞組,都不常用。”
  “媽的早上跟上午能一樣嗎!”他們家老大惱羞成怒了。“差那麽多,英國人就是沒腦子!”
  有沒有腦子不在他們的研究範疇,目前最重要的是突擊複習。覃為跟一一這兩個英語盲著實下了不少功夫,黑天白夜地狂背單詞背語法,連吃飯時都喃喃念叨兩句。皇天不負有心人,最終四人都如願以償,而且嘉宇還是以年級前三十的成績踏入名揚高中部,得到老媽五張老人頭的獎勵,喜得不知道怎麽花才好。
  一一例外,為了擺脫上官謹言長期以來對她造成的困擾,瞞著大夥報了市一中,結果被嘉宇堵在家裏狠揍一頓。
  不管怎樣,孩兒們總算解放了。
  電視裏正在重播瓊瑤奶奶的梅花烙,滿頭滿臉青筋的馬大叔張開大嘴吼:吟霜……快回去……我不要你看見我身、首、異、處……
  妞妞看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上丟了一圈卷筒紙。哭得正凶,桌上的電話響了。“喂?”
  “沈思琪嗎?”對方聽出她的聲音,“我周明濤。”
  “是你啊。有事?”
  “沒什麽事,請你出來玩。你在家幹嘛呢?”
  “看電視。”
  “電視有什麽好看的,我請你去卡拉OK。”
  “呃……”手指纏著電話線猶豫。跟對她有好感的男生出去玩不太合適吧?
  “我也約謝晨了,還有汪越,一起去吧。”周明濤語氣裏帶著懇求,“下學期我就要轉到X市了,以後想見麵都見不著。”
  “啊?怎麽都沒聽你說。”
  “我爸調動工作,我們全家都得去。”
  “哦……什麽時候走?”
  “後天就走了。快出來吧,到郵電局對麵,我半個小時後在那等。”
  “行,馬上過來。”
  兩年同窗說走就走,真有點舍不得。妞妞發了會呆,打個電話跟老媽通報一聲,換了身衣服剛穿上鞋子出門,鈴聲又響了。跑回去抓起話筒:“媽,我剛出門……”
  “叫誰呢。”
  “啊,喂喂……”弄錯人了,她嘻嘻笑。“我還以為是我媽呢。什麽事?”
  “什麽事?”覃為學著她的腔調反問她。
  “溜冰!”想起來了,昨天就說好的,結果看電視看得忘記這回事了。
  “今天去不成了。”他吸下鼻子。
  “那就不去吧。你感冒了?聲音怎麽嗡嗡的。”
  “嗯,昨晚空調開太低凍著了。”
  “真奢侈。病得厲害嗎?我來看你。”
  “沒事,剛吃了藥不發燒了。明天再去溜冰?”
  “好。”
  “你要出去?”
  “呃……”眼珠轉了轉,“謝晨叫我去她家做暑假作業。”
  “那你去吧。”
  “真不要我來看你?”
  覃為嗬嗬笑:“我爸在家,你不怕黑社會嗎?”
  “……睡覺去!不跟你說了,明天再打給你。”
  趁還有點時間,順路到書店買了兩盒周華健的磁帶,她記得周明濤最喜歡周華健。幾個人先到卡拉OK廳唱了下午場,然後下館子吃晚飯。好久沒這麽盡興了,周明濤提議再去河西新開的一家迪廳玩。於是四個人興衝衝地打輛出租直奔而去。
  大廳裏迪斯科音樂震得山響,舞池中男男女女扭來扭去,天花板上的鐳射燈晃得人頭暈。周明濤跟前台要了個包廂,外麵那些人太瘋狂了,他們學生吃不消。
  唱了幾首之後兩個女生雙雙陣亡,話筒交給實力派歌手汪越。汪越是學美聲唱法的,舉著話筒哦圓了嘴,楞是把劉德華那首哀傷淒婉的《來生緣》唱得高亢激昂餘音嫋嫋。
  “真是繞梁三日不絕於耳啊,”妞妞盯著慢慢朝桌子邊緣滑去的玻璃杯,“看見沒,杯子都震動了。”
  “就是,劉德華算什麽,他能唱動杯子嗎。”謝晨佩服地看向汪歌星。
  “杯子都在說,汪同學啊你真牛,幹脆再唱高一點把我劈了吧!”
  “難道這就是黃藥師的碧海潮生曲?”
  “沒錯,但他比黃藥師厲害,因為他不需要借助任何樂器。”
  周明濤笑得捧著肚子倒在沙發上,使勁給男同胞鼓掌。汪越唱得越發起勁,玻璃杯終於脫離桌子倒向地麵。
  妞妞雙手接住驚歎不已。“這是謝遜的獅吼功……”
  碰!一聲巨響,包廂門被踢開,進來一個醉醺醺的小年輕。
  幾個人吃了一驚,都回頭愣愣地看著來人,隻有汪越還沉浸在激昂的歌唱中沒回過神來。那人顯然對他的聲音不滿,大著舌頭罵了句髒話。
  “走錯包廂了吧?”周明濤上前一步怒視他,“搞什麽!”
  “走、走錯噠?”那人扶著牆晃頭晃腦地掃視一圈,冷笑一聲。“幾咂伢妹子還、還搞咂咯大的包廂,都出克出克,咯是我的!”
  周明濤嗤笑一聲,推著人往外走。“你吵棚啊?”
  一句話扇起那人心頭的火,腳跟一旋走到沙發邊大咧咧躺下,兩腳擱到小矮桌上,杯子盤子掃了一地。“我就要咯地方你哦四搞!”
  妞妞生氣地說:“這是我們點的包廂,你憑什麽要?”
  “關你X事!”他抓起一隻玻璃杯鬆開手,啪!掉地上碎了。
  這舉動是明顯的挑釁,見狀周明濤大怒,手上一使勁把人高馬大的醉鬼甩出老遠。那人罵罵咧咧地爬起來打開門,很快五六個麵目不善的人圍攏過來。
  醉鬼最先揪住周明濤,兩人同樣都是虎背熊腰個子高大,一時難分勝負,從包廂打到大廳,沿途乒乒乓乓砸了好多座椅。對方其他幾個人圍上去幫忙,這邊汪越也吼著掄起椅子砸過去。

  11 嗜血狂人
  “別打了,你們別打了!”妞妞跟謝晨急得嗓子都變調了。
  兩個男生原本就不是怕事的人,再加上想在喜歡的女孩麵前表現英勇的一麵,根本聽不見她們說什麽,茆足了勁往對方身上招呼,手邊有什麽操起什麽打。旁邊的服務員早嚇得躲了起來,那幾個是河西的小混混,經常在迪廳溜冰場這些地方晃悠,他們惹不起。
  汪越跟個瘦高個纏在一起,謝晨看得急眼,順手操起一根散了架的椅子腿砸在瘦高個背上。瘦高個痛罵出聲,轉身一把揪住她狠勁一甩。她被甩到牆角磕著小腿,當即又痛又怕,蹲在地上嗚嗚大哭起來。
  打女生算什麽東西!渾身的血液呼呼直往頭頂湧,妞妞氣得兩眼通紅,扶起謝晨推到桌子底下藏起來,自己跑到收銀台前抓起擺設往對方身上砸。服務員嚇得臉色發白,抖著嘴唇叫她不要砸東西,她殺紅了眼,舉著酒瓶眼神暴戾的模樣成功地堵住他的羅哩八嗦。對方有個人被一隻珊瑚砸中肩膀,痛得嗷嗷叫,操起椅子就往這邊砸,妞妞有些愣神,胳膊被人一拽正好躲開。
  “……你?”是丁一一的兄弟班同學,她打過幾次照麵。
  “進去別出來!”薑勝沒功夫詢問事情的來龍去脈,把她腦袋往台子底下按,接著抓起那把椅子衝向戰場。
  妞妞挨到邊上冒出半個腦袋。收銀台那頭有個燙一頭卷發的女孩在打電話,記得一一好像叫她“方便麵”。聽不清她說什麽,可能在搬救兵吧。這時樓上又下來好幾個男生加入戰場,多了幫手妞妞勇氣大增,掄起酒瓶碗碟一骨碌砸向對方。那幾個混混正麵要跟男生打,背後又時不時受空襲,狼狽不堪躲來躲去,捂著砸痛的地方大聲咒罵。
  最先那個醉醺醺的年輕人轉身朝她奔過來,她抓起計算器甩過去,正好砸中他下巴。
  醉鬼脫口一句髒話,揪住她的衣領一個大耳光扇到她左臉。
  耳朵裏嗡嗡直響,眼前的景物忽遠忽近看不太清楚。
  那人掄起胳膊還想扇,方便麵舉起一瓶酒對著他後背就是一下,巴掌扇空。薑勝趕過來補上一拳正好打在他鼻子上,立即血如泉湧。對方隻有五六個人,很快落到下風,東倒西歪地躺在地上呻吟。
  大廳裏一片狼藉,客人都跑光了。矮矮胖胖的老板出來四周巡視一番,走到薑勝麵前。“滿哥啊,今天看在我麵子上莫鬧噠,下次來我請客,要得不?”
  薑勝看向妞妞,說實在的他還不知道今天這一架是為了什麽。
  “不是我們鬧的!”妞妞氣呼呼地捂著臉頰,好疼……“是他們要搶我們包廂,你問服務員就知道。”
  謝晨拿著一瓶礦泉水往她臉上拍水。
  “嗯,是他們鬧事……”
  “媽媽X別,老子砸嘎你的店!”牆邊躺著的一個混混嘴硬,老板立馬不做聲了。“你等噠咯,我看你哦四了難!”
  妞妞氣不過踢他一腳:“我就等著!”
  這人被揍得灰頭土臉,又被個女孩踢來踢去,心頭的火立即蹭地點燃,想也不想抓起一截碎酒瓶紮過去。事發突然根本來不及反應,妞妞下意識閉上眼。
  “啊……”尖叫聲以及一聲巨響。
  咦?不疼啊……睜開眼,貼著壁紙的牆上鮮血四濺,那人順著牆像灘爛泥似的滑到地麵。覃為麵色陰鬱地站在麵前,左胸被劃了個口子鮮血直冒。
  “為哥!”薑勝驚叫。
  “沒事。”覃為用力按住傷口止血,盯著妞妞紅腫的臉。“臉怎麽了?”上麵清晰的五個指頭印。
  她被血嚇著了,哆嗦著嘴半天說不出話,回過神來扯著他拚命往門口跑。
  “我問你臉怎麽了!”覃為拉回她厲聲喝道,“還有哪受傷沒?”
  “沒,我,你……”她急得眼淚都出來了,就是說不清楚。
  覃為甩開她走向薑勝,薑勝低頭沒說話。接著看方便麵,她猶豫著指了指躺在地上的醉鬼。覃為一把揪起那人的衣領,膝蓋往他肚子上重重一磕,他頓時隻有出氣沒進氣了。接著左右開弓扇了十幾巴掌,打得人滿臉都是血,牙齒也飛了幾顆。
  謝晨嚇得哭起來,隻覺得要打死人了,抓著汪越的胳膊渾身發抖。
  “別打了,別打了啊……”妞妞想拉開覃為,拉不動。眼看半條T恤都被血浸透,她哇一聲也哭了,衝著薑勝幾個男生喊,“你們過來呀,過來拉開他……”
  “出去!”覃為額角青筋突起,咬牙衝她吼。
  “你流血了……”
  “你他媽出去!孫玉,”他掉頭喊方便麵,“帶他們出去!”
  方便麵驚恐地看向薑勝,後者使個眼色。她趕緊跑過來一手拉妞妞一手拉謝晨,另外兩個男生幫著催汪越和周明濤往大門外走。妞妞強著不肯動,被覃為充血的雙目一瞪,嚇得噤聲,抖抖瑟瑟地出去了。
  “哪隻手?”覃為沉聲道。
  那人早酒醒了,四肢發著抖不敢吱聲。
  “你媽逼的老子問你哪隻手打的!”沒回答,一巴掌扇過去,抓起他的右手。“這隻?”
  他暈頭轉向地點頭。
  冷冷一笑,覃為掰開他的五指按在地上手心朝上。那人醒悟過來,掙紮著又咬又踢,覃為也不躲,抓起一旁砸掉了底座的啤酒瓶,直直地向下紮去。
  “怎麽還不出來?”妞妞急得隻想往迪廳衝,無奈方便麵死死摟住她的腰。她又抓又撓,“到底在幹嘛,你鬆手讓我去看看!”
  “你呆著!他肯定沒事。”
  “我不管……”這麽久了怎麽還不出來?是不是出什麽事了?警察怎麽還沒來?有沒有人報警?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時終於看到門口魚貫走出一行人,覃為在最前頭。方便麵鬆了手,她踉踉蹌蹌地撲上前,“喂喂,喂喂……”
  覃為扶著她站穩。“哭什麽,不是站在這兒嗎?”
  “你傷……”
  “沒事,就是破了點皮。”他拍拍她腦袋,對薑勝說,“打車送他們回去,送到家。”摸出皮夾子掏出一百塊遞過去。
  “為哥我自己有。”
  “拿著。”把錢塞到他手裏,轉身囑咐周明濤幾個,“今天的事別說出去了。趕緊回家吧,以後這種地方少來,想唱歌就在家門口,別跑這麽遠來河西。”
  三人都點頭說知道。周明濤問:“你怎麽樣了?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不用,小傷沒什麽事。都回去吧。”
  他看向妞妞。“沈思琪……今天真不好意思,嚇著你了。”
  妞妞狼狽地揉著眼睛。“不怪你,又不是你挑起的。”
  “那你……”他想說點什麽又止住了,手在耳邊晃晃。“記得給我打電話。”
  方便麵叫來幾輛出租,參戰的小夥子們或走或坐車散開。謝晨驚魂未定地坐上車才想起還有一個人。“思琪你呢?”
  “你跟他們回家吧,”妞妞揪著覃為的衣擺,“我跟他一起。”
  路邊停著一輛黑色小轎車,右前大燈被撞得稀爛,保險杠也有凹痕。“怎麽搞的?”
  “撞的。”覃為沒好氣地打開車門讓她坐後排。接到方便麵的電話時他正在家裏睡覺,老爸出去有事了,那地方打車又要走好長一截路,他幹脆自己開車。沒想到出來時太著急,一下撞在柱子上。
  看他臉色不好,妞妞喏喏道:“我要坐前麵。”
  門砰地關上,他一言不發地坐上車。
  妞妞坐進副駕駛室,看見他衣服上的血跡又險些掉下淚來。“去醫院看看……”
  “不去!”
  脾氣好大……她扁起嘴,眼淚吧嗒吧嗒直往下砸。
  “不許哭!”
  “唔……”知道是自己的錯,捏緊鼻子連抽泣都變小聲了,更不敢說話。
  要憋死自己呢?覃為又好氣又好笑,扯開她的手把紙巾遞過去。
  好像不那麽生氣了哦?妞妞擤著鼻涕從眼角偷瞄他。
  他摸摸她的臉,繃緊的神色慢慢緩和下來。“還疼嗎?”
  “疼。”大手上的血腥味讓她作嘔,她推開不讓碰。“你手上難聞死了。”
  覃為冷哼一聲發動車子。“這兒可真是個做作業的好地方。”
  啊,開始算帳了……大腦飛快運轉,她問:“你開車有駕照嗎?”說完真想砸自己兩下,這個話題轉得太失敗。
  果然他剛緩下來的表情又繃緊了。“沒有。你怕了?”
  “我是說你爸會不會罵你撞壞了車……”完了又說錯了……
  “罵個屁!”猛一踩油門車子箭一般往前衝去。
  “啊……”妞妞揉著撞疼的後腦勺哀嚎,“你慢點……”
  “再嚷嚷扔你下去!”
  “……”

  12 一個巴掌引發的事件
  打開門,覃為一邊脫衣服一邊往衛生間走。“藥在電視櫃底下,你找找。”
  妞妞不敢進去,扒著門框鬼鬼祟祟地往裏瞧。
  “進來啊。我爸出去了不回來,家裏沒人。”
  “哦……”她跑過去抱出藥箱。舉著碘酒瓶子卻不敢下手,傷口不流血了,但是周圍大片黑色的血痂讓人膽戰心驚。“還是去醫院看看吧……”她小聲商量。
  “說了不去!”覃為不耐煩地擰幹毛巾準備擦兩下了事。
  她慌忙扯過來扔開。“不行,那樣會感染的。”用棉簽蘸了點碘酒輕輕擦掉血跡。
  “你慢死了。”他嫌她笨手笨腳,伸長手想抓過毛巾。
  “不行就是不行!”妞妞直著喉嚨吼,汗涔涔的小臉漲得通紅,兩隻小拳頭握得緊緊的,好像他要是再說個不字她就豁出命來揍他。
  覃為一愣,輕笑一聲走回客廳坐到沙發上不再吭聲。
  妞妞跟過去,繡花似的慢慢把傷口周圍清理幹淨,再撒點消炎粉和萬花油,最後用紗布纏好。“就這樣行了?”她擔憂地盯著他。
  “行了。我給你弄點冰塊敷臉。”
  “我自己去!”起身急急忙忙衝到樓梯下,不知道該往哪兒走。
  “那邊。”他好笑地指給她方向,“拿毛巾包幾塊冰。”
  廚房裏沒什麽油煙味,主人似乎不常開火做飯。冰箱裏也沒存多少貨,幾根白菜,一點水果。但妞妞很欣喜地發現有冰激淩。
  “想吃什麽自己拿。”客廳傳來喊聲。
  “哦。”當然是吃冰激淩啦……捧著盒子出來問他吃不吃。
  “不愛吃。”他拿過毛巾輕輕按在她臉上。
  這麽好吃的東西還不吃!妞妞懶得客氣,舉著小勺一邊挖一邊四處打量。客廳很高很大,家具不多,進門左邊是一套布藝沙發,右邊牆上掛著大屏幕,正對麵則是旋轉而上的樓梯,二樓陽台伸在半空,餐廳在樓梯後麵。裝修什麽的她看不懂,但是整體感覺很簡單,卻又不顯得單調。最打眼的是牆上掛的那把劍,劍身在天花板的頂燈照耀下散發著幽幽冷光。黑社會的家就是不同,還有凶器……
  “那叫赤霄,我爸的收藏。”覃為指著劍說。
  “啊?”什麽東西?
  “赤霄是帝王之劍,傳說是公孫冶經過八年鑄出來的,後來被劉邦拿到滅了秦跟楚……”看她越來越茫然的眼神,他覺得自己在雞同鴨講。“就是一把劍。”
  妞妞拉長臉。“我知道它不是刀!”
  他嗬嗬笑,按了按她臉上的巴掌印。“還疼不疼?”
  “好多了。”目光不太習慣地投在他光裸的上半身,小勺指指胸前那條明晃晃的鏈子。“誰給你買的?”
  “我媽。”他摘下來塞進褲兜,“不給你看。”
  不看就不看……再說也不好看。她抓過遙控器不停換台。
  “你以後當護士吧。”他好笑地看著那道從脖子纏到腋下的紗布。
  “我要當醫生,以後你有什麽毛病都可以來找我。”再說醫生掙的錢應該比護士多。
  “你才有毛病。”
  “你現在就有毛病。”她頂他。“感冒好了嗎?”
  “好了。”
  聽聲音還有點啞,不過精神很好。妞妞瞟了眼牆上的鍾,都快十一點了?“我得回家了。”
  “這樣子哪能回去?”勾住她的衣服拉她回來,“你媽見了還不得嚇死。打個電話跟她說一聲,就說在同學家住。”
  “怎麽說呀,你是男生。”
  他扒了扒頭發。“叫丁一一過來吧,你媽就不擔心了。”拿起話筒撥到丁家,那丫頭一聽來老大家玩,興奮得唧唧呱呱大叫。他把地址告訴她。“司機師傅都知道這地方,你打車過來。”
  妞妞接著跟家裏通電話,冷不防一根手指按到嘴邊,她豎起眉毛瞪他。
  又沒了。覃為鬆開手,她跟媽媽說話時總不自覺露出笑容,他就故意按那兩個小梨渦。她瞪眼,他就鬆開,等她彎起嘴角又按上去。小丫頭笑起來真可愛……
  “幹嘛!”她放下話筒氣衝衝地戳他的鼻子。戳扁它戳扁它!誰讓它那麽高!
  “死丫頭……”戳得還真疼!抓開他的爪子換了隻手幫她冷敷。“這麽晚去河西幹什麽?”
  小臉立即搭拉下來,好半天才囁嚅道:“跟同學一起玩。”想起那人被打得口鼻冒血,忍不住打了個冷戰,看來外麵的傳言還是有一定根據的,他凶起來太嚇人了。
  “冷啊?”空調開太低了?
  “不冷。”她從眼角偷瞄他,“你把那人怎麽樣了?”
  “沒怎樣,揍了幾下。”覃為輕描淡寫。
  揍了……幾下?妞妞咽了口口水,不死心地繼續問:“你罵我出去……叫我出去的時候自己待在裏麵幹什麽?”
  “聊天。”
  “真的?”
  “假的!我還沒問你呢,為什麽不跟我說實話?”
  “我不是故意的。”她咬著辮梢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周明濤下學期要轉學了,他請我出去唱歌,我就去了。”
  “跟我說實話就是了。”
  “我怕你生氣……”
  “生氣幹嘛。”語氣聽著卻不是這麽一回事。“他追你啊?”
  “我又不喜歡他!”她馬上臉紅脖子粗地反駁,“隻是好同學。”
  嘴角勾起一絲笑意,覃為扯下她的橡皮筋理了理散亂的頭發。“激動什麽,小丫頭片子。”
  門打開,一一什麽都沒看清就大著嗓門喊:“老大你親自邀請我們真是……啊啊怎麽了!”她盯著老大身上的紗布大駭,再看妞妞,兩眼都快鼓出來了。“妞妞你怎麽了?!”
  “啊怎麽搞的!”嘉宇也急吼吼地大嚷,“打架了!在哪兒呢!”
  “別叫,三更半夜吵醒別人了。”覃為側身讓他倆進來,把門關上。“沒什麽,就是在迪廳打了一架。”
  “好,你們去迪廳都不帶我!”一一非常不滿。
  “你去了人家老板會自殺。”妞妞不客氣地數落她,忘了自己才剛砸過人家的店。
  她順嘴就接:“自殺了迪廳正好給我。”
  “……”覃為無語,賞她一個爆栗。“沒事幹就倒幾杯水過來。”
  “遵命。”跑去飲水機前一看,空的。“沒水啊?”
  “要有水我還叫你倒什麽?去廚房燒點。”
  嘉宇頗為解恨地大笑。
  “再笑轟你出去!”一一瞪他一眼,跑去廚房叮哩咣啷折騰半分鍾又跑出來。“老大你們幾個對幾個?哪邊贏了?拿刀砍嗎?多長的刀?”越問越恐怖。
  “哪來什麽刀。”嘉宇嫌惡地撇撇嘴,不過對這個問題也很好奇。
  “你說哪邊贏了?”覃為沒好氣。
  “當然是你啦……老大這條道上誰敢砍你?”
  “不知道。”他懶得糾正她不正確的用詞。
  “哼,竟敢砍你!還打我家妞妞!要是我在,賞他兩個大耳刮子把他兩隻手剁了!老大你爸知道嗎?知道了肯定饒不了那王八蛋,夾手指坐老虎凳灌辣椒水……”
  三位聽眾大聲歎氣,決定不再理她。
  除了客廳那把赤霄,二樓還有間屋子專門擺放刀跟劍,都是名家出品。覃為房間裏也有個牛骷髏頭,是去西藏遊玩時朋友送的。嘉宇東摸摸西瞧瞧,連連感歎不得了。“老大你家就喜歡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別說它們壞話,”覃為麵色深沉,“它們是有靈性的。”
  “赫!”脊背一陣涼颼颼的,三個好奇寶寶下意識抱成一團。
  他嘿嘿直笑。
  “騙人。”發現上當了,一一抓著刀裝腔作勢地舞了兩下,還用指甲鐺鐺地彈刀身。“鋼做的吧。”她扭頭看妞妞,“你的臉要是鋼做的就不會有印子了。”
  “你臉皮才那麽厚。”嘉宇罵她。
  “滾……打你那人是誰?”她摟著妞妞的肩氣勢洶洶地問。
  “不認識。”
  “老大你幫她報仇了嗎?”老大閉著眼懶得回話。“妞妞你總記得他長相吧,告訴姐那人長什麽樣,姐給你報仇!他媽的,把我家妞妞打成豬頭……”
  “閉嘴!”嘉宇捂住她的嘴不讓她說髒話。
  說她是豬頭……哪有這麽難看!妞妞摸摸臉,毛巾裏的冰塊化了,摸了一手的水。走到衛生間洗了把臉,盯著鏡子裏那張豬頭臉心情沉重。
  嘉宇重新拿了些冰過來給她敷上。“怎麽打這麽狠,臉都腫了。”
  “是不是很醜?”
  “嗯。完了,這下破相了。”
  “毀容了。”一一靠在門口滿麵愁容。
  一唱一和弄得妞妞心慌不已,瞪著鏡子裏那張臉越看越難看,嘴一扁要哭了。
  “毀你媽個頭。”覃為沒好氣地給兩顆腦袋各賞一巴掌,“滾……看電視去。”
  “我玩電腦。”嘉宇馬上把毛巾扔一邊跑了。
  一一不走,摸著傷員的臉表示同情。“我陪你哦乖妞妞,嘖嘖,如花似玉的一張臉……”
  “啊哦……”嘉宇興奮的聲音傳來,剛才他走錯房間了,又發現了一處寶藏。
  才說要陪傷員的人馬上火燒屁股似的奔過去,一看兩眼發直。房間裏滿滿一地汽車飛機輪船模型,簡直就像個小型工廠。
  都不管她了?妞妞挪到門口小聲喊:“嘉宇啊……”
  他倆趴在地上玩得不亦樂乎,頭都沒抬。
  “弄壞我的東西剝了你倆的皮!”覃為厲聲警告。
  還是無聲無息。
  “……媽的。”他氣得頭疼,怎麽把這兩個玩物喪誌的家夥招來!拉起妞妞進書房打開電腦。“給你玩遊戲吧。”
  “我不玩。”妞妞哽咽著仰頭看他,“喂喂我破相了。”
  “你聽他倆瞎說。”
  “是真的,你看我的臉難看死了,我要是不漂亮了怎麽辦?”
  “漂亮能當飯吃啊。”
  這人連句好聽的話都不會說……兩滴淚從眼眶裏蹦出來。“我要是不好看了你別再理我。”他長這麽漂亮,弄個醜八怪妹妹多栽麵子。
  覃為又好氣又好笑,抹去她的金豆豆,手撐在電腦桌上看著她。“不理你理誰啊?”
  “你找別人當你妹妹吧。”
  “你不當了?”
  “不當了。”
  他眨眨眼。“好。”低頭在她腫起的左臉親一下。
  他幹嘛?妞妞瞪大兩眼,沒有驚慌,隻是奇怪他為什麽親她。
  “你說的不當妹妹了。”覃為拍拍她的臉,“放心,明天就沒事了。睡覺去吧。”
  “睡哪兒?”
  “我房間。”牽起她的手走出去擰開隔壁的門。“玩夠了沒有?睡覺了!丁一一你倆睡我房間,嘉宇你睡沙發。”
  嘉宇大驚:“為什麽?不是有兩間臥室嗎,我跟你睡!”
  “我習慣一個人睡。”
  “啊!!我不在家睡床跑你家來睡沙發?!啊……”兩隻小拳頭讓他熄音了。
  早上嘉宇被一陣唧唧喳喳吵醒,兩個丫頭蓬頭垢麵地站在二樓陽台吵嘴。一個說你又扯我被子還踢我兩腳,另一個說你老擠著我昨晚差點掉床底下……
  “吵死了你們!”睡了一晚沙發的人起床氣很大。“有床睡還那麽多廢話,老子睡一晚上沙發都沒說什麽!”
  “閉嘴!”倆丫頭齊刷刷吼,“鋸木頭啊……”他的變聲期還沒完。
  悲哀地看兩人一眼,他不吭聲了,上樓騷擾主人。推開門嚇了一大跳,老大的臉色紅得跟隻煮過的螃蟹似的。“老大?”
  覃為閉著眼沒反應。
  “怎麽了?”手按到他額頭,燙得驚人,怎麽搖也搖不醒。嘉宇嚇壞了,衝著門口大喊,“糟了糟了老大昏過去了!”

  13 覃教授
  醒來時覃為覺得頭很暈,身上忽冷忽熱非常難受。勉強睜開眼,看到周圍一片白,斷斷續續的訓斥聲傳進耳裏。“……傷口這麽深,昨晚就應該送過來,現在都感染了……”
  怎麽回事?目光暈乎乎轉了一圈,謹言就站在床前,妞妞他們三個孩子像小學生似的立正貼著牆,搭拉著腦袋都沒吭聲。
  “醒了?”謹言驚喜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這什麽動作!試探他瞎沒瞎?覃為無力地白他一眼。
  “你醒了?”訓話的眼鏡女醫生走過來掖掖被子,“有沒有哪兒不舒服?”
  “謝醫生……”話一出口才驚覺嗓子幹得厲害。“我怎麽了?”
  “你說怎麽了,”謝醫生神色嚴肅,“都快燒到四十度了才過來,怎麽回事,嗯?傷口這麽深也不知道來醫院處理一下,都感染了。”
  覃為自己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三個小孩圍過來怯生生地看著他,愁眉苦臉的樣子讓他想笑,怎麽像看怪物的眼神?
  “你早上怎麽叫也叫不起來,我們以為你……”妞妞抽泣著不敢大聲說話。
  “以為我死了?”
  兩行淚立即嘩嘩往下掉。
  “別說這種話!”謝醫生板起臉。扭頭對孩子們說,“別圍在他旁邊,先讓他休息一會。現在感覺怎樣?”她掏出聽診器聽肺部的聲音。
  “就是頭有點暈,想喝水。”
  “能喝嗎?”得到允許,謹言扶他起來靠在床頭,擰開礦泉水瓶蓋遞過去。
  謝醫生把聽診器放回口袋,好笑地看他咕咚咕咚使勁灌水。“你慢點喝別嗆著。昨晚是怎麽回事?”
  覃為擦擦嘴。“沒什麽,碰上有人砸場子。”
  “你這孩子自己不知道輕重啊?”謝醫生聲音小了點,“誰幹的,弄這麽厲害,你爸知道了饒不了他。”
  “嘿,我爸不知道。”
  “你爸肯定知道。”謹言跟他打賭。
  “除非你跟他說……”
  話音未落,急診室的門被推開,進來一個身著深色改良唐裝的中年男人,戴幅金絲眼鏡,氣質儒雅,文質彬彬學者風範十足。後麵跟著一個剪平頭的小夥子。
  “不是我說的。”謹言笑笑,上前打招呼,“覃叔叔,大鍾哥。”
  壞了,家長找上門來了。妞妞隻覺得腦袋一嗡,眼圈又紅了。
  “爸我沒事。”覃為先發製人。
  覃驥輕輕嗯一聲,問醫生情況怎樣。
  “肺部有雜音,燒還沒退,傷口有炎症,今天最好別出院。不過你放心,好好調養幾天就行了。”
  還不能出院?妞妞越聽臉色越差,吧嗒吧嗒直掉眼淚,可憐巴巴地跟家長說:“叔叔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沒事,你看他能吃能喝,別擔心。”覃驥安撫道,“你們還沒吃早餐吧,謹言帶他們去吃點東西,都是長身體的時候,餓壞了可不行。”
  “好。你呢?”謹言問病號。
  “吃不下,喉嚨痛。”
  “我回去叫孫阿姨給你熬點粥。覃叔叔跟大鍾哥吃了嗎?”
  “吃了來的,你們去吧。大鍾,”覃驥招呼小平頭,“跟醫生過去辦手續。”
  這個病人實在不配合,一會兒嫌點滴慢,一會嫌躺著不舒服要坐起來。護士唬著臉批了他幾句,絮絮叨叨交代完才走。
  門一關覃教授原形畢露,坐到凳子上翹起二郎腿。“你他媽行啊,半夜三更出去砸人場子。”
  “你怎麽知道?”覃為腦袋更疼了。
  “有什麽我不知道?早上一起來就接到電話。”
  哪個嘴快的大清早就捅簍子……
  “老六打過來的,昨天傷你那小子是他那邊的。”大鍾看著他不爽的神情解釋,“動的不是別人,他要不搶在你爸曉得之前告訴一聲,豹哥肯定帶兄弟過去搞他。嘿,豹哥那爆脾氣你知道。”
  覃為噗哧笑了:“我爸跟團夥頭目似的。”
  “你爸我是正宗愛國愛民的生意人。”覃驥慢條斯理地糾正。“你還沒跟我說呢,車怎麽弄成那樣?差點報廢,駕照都沒有就敢到處溜達。”
  “晚上又沒警察。”覃為咳一聲迅速轉移話題,“那小子呢?”
  “媽的那王八崽子長眼睛吃屎的,也不看看動的是誰。現人在四醫院……”說起這個大鍾霍地起身,“媽的我現在就去接他出院,兩隻手都給他廢了!”
  “鍾哥!”覃為忙叫住他,扯著傷口痛得嘶一聲。“算了,昨晚就是幾個學生過去玩玩,鬧開了嚇著他們。”
  大鍾罵了聲娘,忿忿地坐下。
  “喲,懂分寸了,知道不鬧開了。”覃驥盯著兒子笑,“你把人手廢了還沒鬧開?”
  “廢不了。”
  “廢了才好。”大鍾語氣不屑,“辦手續的時候大海來電話,說那王八崽子做完手術了,醫生說傷到神經也不知道能不能恢複。我跟他講,廢就廢了,還做什麽手術。”
  “跟那人說一聲,以後看見這幾個學生給滾遠點。”
  “嗯。我跟老六打過招呼了,出院了就叫他滾回老家。你餓不餓?”
  “不餓,胃裏不太舒服。”覃為皺起眉摸摸傷口,“媽的還給我縫針……什麽破藥,燒也不退,腦袋裏跟塞了糨糊似的難受死了!”
  “你不發燒腦袋裏也是一團糨糊。”覃驥平心靜氣地開口。
  大鍾想笑,收到兩束寒光趕緊憋住,扭曲著臉說:“你睡會吧,不吵你了。”
  “嗯。”腦袋還是暈乎乎的,覃為正準備躺下,驚見老爸笑吟吟地探過頭來上下打量他,鏡片後精光閃閃的兩隻眼睛照得他直想往床單裏躲。“爸呀,”他無奈道,“讓我睡一覺,昨晚頭痛沒睡好。”
  “兒子啊,昨晚英雄救美去了?”
  “……”
  覃驥扶著鏡框笑得溫和:“看上那哭哭啼啼的小姑娘了?唉,女孩子愛哭可不好哄。”
  “哪個?”大鍾張嘴傻笑,“剛剛我看到兩個啊。”
  “沒哪個!”覃為有氣無力地拉過床單蓋住臉,“爸,尊重一下我的隱私……”
  “你他媽是我的兒子,要什麽隱私。”
  妞妞拎著保溫杯從病房門的玻璃窗口往裏看,家長不在,隻有病號獨自一人倚在床頭猛抽煙,眉頭皺著好像很不耐煩。“喂喂……”擰開門探進一顆腦袋。
  覃為抬頭衝她招招手。“就你一個人?”
  “他們在家吃飯,我怕你餓先來了。”
  “吃的?”接過杯子打開一看,立馬拉下臉。“不吃。”又弄這些東西來糊弄他,中午剛吃過謹言家的粥,現在還吃。
  “別老抽煙。”她拿開他嘴邊的煙扔進垃圾筒。“吃點吧,我熬的八寶粥。”
  “能吃嗎?”看起來稀糊糊的惡心死了。撇撇嘴拿起調羹嚐了一小口,還行,就是太甜了。“也沒給我帶點辣椒蘿卜,這玩意兒怎麽吃得下。”
  “現在不能吃辣。”真是,都進醫院了嘴還這麽叼……“我媽說這個有營養又下火,你現在發燒應該多吃點。”
  “那你弄點飯菜啊,外麵有餐館。”
  “這不是嗎?”
  他急了:“你家天天拿粥當飯菜啊?又不是舊社會。去,給我買點唆螺。”
  “精神不錯嘛,又要吃辣又抽煙。”門打開,覃驥一臉和藹地進來。
  覃為不吱聲了。
  妞妞趕緊叫了聲叔叔,瞧見後麵還跟著一個美女。“葉嵐?”
  “咦,你來了?”美女笑著打聲招呼,走到床前問病號。“怎麽弄成這樣,還進醫院了。”
  “很久沒來所以來住住。”
  “廢話。”葉嵐輕斥,把提著的飯盒放桌上。
  病號兩眼放光,連忙把手裏的保溫杯遞給妞妞。“什麽東西?”
  “瘦肉粥。”
  又是粥!眼神馬上黯淡下來。“給我弄點能吃的吧……”
  “愛吃不吃,餓死算了。”覃驥沒好臉色給這挑剔的兒子。
  “什麽時候能出去?”
  “晚上。你先吃完粥再說。”
  隻要能出去吃草都行,覃為端過飯盒閉著眼吃掉大半。
  “晚上看情況,”教授又笑眯眯地補充,“燒沒退哪兒也別想去。”
  兩個女孩吃吃笑。
  覃為臉黑了,他爸連親生兒子都算計……門口進來一個白大褂,他像見了救星似的連聲問:“謝醫生我現在能走嗎?回家待著也一樣吧?我都不燒了。”
  醫生聞見煙味本來沉著臉,被他這麽一問又笑了。“捱不住了?才待了一天。”掏出聽診器聽了會肺音說,“沒問題,隻要燒退了就能走。”
  覃為蹭地站起身。
  “小心點!”妞妞瞪圓眼睛。
  “別急,吊完這瓶水再走。”謝醫生推他坐回去,“在家自己注意點,這幾天都別抽煙,如果又發燒了得趕緊回醫院。”
  “知道。”
  覃驥的手機響了,接起說了幾句。
  “有事?”覃為倚在床頭問。
  “嗯。”
  “那您去吧,”葉嵐說,“這邊有我跟妞妞在呢。”
  “行。等會我叫大鍾過來。”轉身看見門口進來幾個孩子,覃驥失笑。“怎麽都來了?”
  三人齊齊叫了聲叔叔好。一一衝到床邊問:“老大你覺得怎樣?”
  覃驥拍她腦袋一下。“誰是你老大呀?”
  “他!”笑嘻嘻地指指病號。
  “為什麽呀?”
  一一遲疑了會說:“因為他會打架……”
  憋笑聲四起,覃為真想掐死她。
  “這孩子……”覃驥挑著眉頭笑,也不知道是說丁一一還是說自己那會打架的兒子。“你們在這兒,我有事先走了。”到了門口折回來,手往兒子麵前一伸。“煙。”
  “我不抽。”
  手繼續伸著,鏡片後兩眼寒光乍現。
  覃為翻翻眼睛,從褲兜裏摸出煙盒跟打火機放到老爸手裏。
  “孩子們,看著你們老大別讓他買煙。”
  “是!”一一回答得真響亮。恭敬地目送黑社會老大步出病房,兩眼直閃星星。“老大你爸眼神真厲害,殺人於無形,都不用說話你就把煙交出去了。”
  嘉宇肯定地點頭。“對,我能確定他就是黑社會。”
  “滾……”覃為別過臉不想搭理這兩個走火入魔的家夥。
  晚上大鍾臨時有事沒來接覃為,是葉家司機來接的,說葉爸爸讓他去家裏吃飯。看著兩個璧人一前一後鑽進小車,妞妞小聲問謹言:“葉嵐會做飯嗎?”
  “會啊。”
  “你吃過嗎?好吃嗎?”
  “好吃。她最會做紅燒魚。”
  她什麽都不會!連粥都弄不好……一整晚妞妞沒睡好,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心裏總像壓了塊大石頭沉甸甸的。起來給覃為打電話,問:“你為什麽要葉嵐給你做飯吃呀?”
  “她不給我做飯誰給我做飯?”回答得理所當然。
  “我做給你吃。”
  “不喜歡。”
  “那你那天親我幹什麽?”
  “好玩。”
  “好玩好玩,你以後別來找我了!”
  “不找就不找。”他掛了電話。
  話筒裏嘟嘟直響,妞妞喂了半天聽不見聲音,哇一聲大哭起來。
  “怎麽了妞妞?”沈爸搖醒女兒,這孩子閉著眼在哭呢。“做夢了?”
  睜開眼,一摸臉上全是淚,噘著嘴坐起來。“夢見跟人吵架。”她悶聲悶氣地說。原來是夢……可這夢也太讓人鬱悶了。
  “吵不贏就哭啊?快起來,飯在桌上還熱著,我上班去了。”
  起床洗臉刷牙,坐到飯桌邊卻不想吃,心裏還想著剛才那個夢。電話突然響了,把她嚇一大跳。“誰呀?”
  “我。”
  她聽出聲音脫口而出:“她做的飯好吃嗎?”
  “說什麽呢。”話筒裏傳出笑聲。
  “……啊……”妞妞反應過來,臉騰地漲得通紅。“沒什麽。你現在哪兒?”
  “家裏。”
  “呃,不在葉嵐家?”
  “老待別人家裏幹嘛。你過來玩嗎,我爸又出去了。”
  “好。”手指纏著電話線期期艾艾地問,“你家有人做飯嗎?”
  “沒人。要不你弄給我吃?”
  “好……”
  “那等會去超市買點菜,你在你們大院門口等著,我就過來。”
  “不用不用,我先去你家你等著!”音調抬得老高,生怕他反對似的又重複一遍“我去你家”,掛掉電話。扭頭看見桌上的飯菜,火急火燎端進冰箱裏,跑回房間拿上錢包跟鑰匙一溜煙跑了。

  14 春天到了,桃花開了
  廚房裏叮哩咣啷一陣亂響,案板上放著洗好的豆腐白菜土豆藕,盆裏熱水泡著腐竹海帶幹蘑菇,妞妞揮舞著鍋鏟,滿頭大汗地在煎魚肉。
  “什麽時候能吃?”覃為第N次晃過來問,他都快餓扁了。
  “馬上就好。”
  “你都馬上一個小時了。能吃嗎?”
  “怎麽不能吃,我爸告訴我的火鍋簡易做法,我媽出差的時候我爸就做這個給我吃,又快又省事。”她回頭看他一眼,“別老是走來走去,看電視去吧。”
  這還叫省事……覃為聽到肚子裏咕嘟咕嘟叫。“要不出去吃吧。”
  “不去,就快好了。”
  餓得快癱倒的人沒法,打開冰箱先找兩根火腿腸墊墊肚子。
  妞妞舉著菜刀切土豆片,不滿地瞪他:“吃火腿腸幹什麽?”
  “別切著手。”他提心吊膽地看著那把刀起起落落。“我餓。”
  “醬油呢?”
  “嗯……要找。”
  廢話嘛……案板上隻有油跟鹽,她幹脆關了火找。這個抽屜有花椒,那個抽屜塞著八角,碗櫃裏找到醬油醋之類的。“你家不做飯呀?”東西跟藏寶似的到處藏。
  “基本上不做。”覃為挑出藕片嚼。
  “你爸不做給你吃?”
  “他呀,一星期能回來兩天就了不起了。”
  “那你平時在哪兒吃飯。”
  “前邊就有餐館,多著呢。”
  “天天下館子?”
  “啊。平時不跟你在學校吃嗎。”
  他說得理所當然,可聽在妞妞耳朵裏卻有種怪怪的感覺。媽媽不在身邊,爸爸又三天兩頭出去工作,就像這次,生病住院了也沒人燉點什麽好吃的給他……她生病的時候爸媽都圍在身邊問東問西,變著花樣做菜吃。有爸媽陪著真幸福。
  “傻乎乎的想什麽呢。”覃為扯扯她的馬尾辮。
  她仰著頭認真地說:“喂喂我以後有空都來給你做飯吃。”
  “就吃這個啊?”
  “切……還挑三揀四。”剛湧起的那點同情心馬上被他嫌棄的表情擊退。
  “會做紅燒魚嗎?”
  “不會。葉嵐會做嗎?”
  他愣了一下,咧開嘴笑。“會,挺好吃的。”
  “我會煎魚。”夾了一筷子魚肉送到他嘴邊,“你嚐嚐。”
  看她的表情很有自信,不過覃為還是告訴她實話。“鹹了點。”
  “啊……沒事,反正等會要放水裏煮。”
  那還能吃嗎?覃為哭笑不得地看她做火鍋,先把腐竹和蘑菇放鍋裏煮,再依次放魚塊、藕片、海帶、豆腐、土豆……“放菜還有順序?”
  “當然有,我爸說腐竹難煮所以先放,白菜煮久了不好吃,所以隻要燙燙就行。”蓋子一掀,“你看,好了。”
  “我來盛飯。”他高高興興地拿了兩隻飯碗去洗。
  飯?大眼眨了兩眨。“什麽飯?”
  “……你沒煮飯?!”
  沒飯可以吃火鍋,那鍋混沌不清的東西雖然看著惡心,吃起來味道也還不錯,就是鹹了點,辣味不夠了點。覃為閉著眼想象那是山珍海味,竟然把整鍋菜吃得沒剩多少。
  “我做的菜好吃吧?”妞妞邀功,“你看都吃光了。”
  他摸摸圓滾滾的肚子。“我那是餓的。”
  這人永遠學不會說好聽的話……她悲哀地瞄他一眼,收拾桌上的碗筷。
  “我幫你洗啊?”
  “一邊去。”
  覃為樂得清閑,打開電腦點了一支煙,美滋滋地玩極品飛車。
  洗了碗妞妞跑過來坐到旁邊看,先繳了他的煙,然後唧唧喳喳一陣叫喚。“……哎,歪了歪了……呀撞了!慢點,速度別那麽快……”眼睜睜看著車子乒乒乓乓滾下路基。“你傻呀看見有彎不拐,完了。”
  他氣得想把她吊起來打。“本來好好開著,你一叫我心慌。”
  “技術不好還怪我。別玩這個了,玩那個小人的。”
  “那叫瑪麗奧。”連名字都不知道,還小人小人……“女孩子才玩那個。”說是這麽說,他還是關了飛車打開小遊戲。
  大腦袋的小矮人開始往前走,吃金幣上樓梯鑽筒子,幾隻烏龜像螃蟹一樣橫著走來走去。
  妞妞把眼睛瞪得牛鈴大。“……那個金幣,吃掉……笨,跳過去了!烏龜踩死它!小心蘑菇有毒……呀你真笨,有毒的蘑菇你也吃!”
  “你玩吧。”覃為頭痛起來。
  等的就是這句話,立馬起身把他擠開,兩手護著鍵盤。“你病還沒好就要多休息,電腦玩多了對眼睛不好。”
  切……他哪會不知道她打的小九九,掐掐她的臉,抓起一本軍事雜誌坐到旁邊。
  叮叮咚咚,小丫頭死盯著屏幕的樣子很好玩,吃一個金幣挑一下眉,跳樓梯的時候嘴窩起,整個腦袋都要鑽進去了。
  樂成那傻樣……嘴角不由自主跟著勾起,瞟到報紙娛樂版上一個香港明星的照片,他拿起來端詳片刻。“妞,你長得像黎姿。”
  “不是蘋果?”小臉皺成一團。
  “嗯?”什麽意思?
  “梨子又不好看,上頭小下頭大,難看死了。啊本地梨也有圓圓的……哎,”妞妞回頭瞪他一眼,“笑什麽呀。”
  他伏在沙發扶手上雙肩亂抽。
  啊啊烏龜來了,忙把小矮人暫時停在安全的地方。“笑什麽,我的臉很圓嗎?”
  覃為直起腰一手按住胸口,盡量不笑得太厲害,不然炸線可就麻煩了。“誇你漂亮呢。”他說。
  “誇人是這麽誇的嗎?”她不依,“人家都說臉蛋像紅蘋果,哪有人像你這樣說長得像梨子的!你怎麽不說像黃瓜呢。”
  咕咚一聲,他直接從沙發上翻下來,扶手剛好磕著胸口,疼得齜牙咧嘴。
  “叫你說我長得像梨子……”這下遭殃了吧。妞妞趕緊衝過去扶起他,手從T恤的領口往裏摸。
  心跳停了一下,他按住她的手。“幹嘛?”
  “我看縫的線是不是炸開了。”手還在皮膚上摸啊摸,猛然發現麵前這人臉有些紅。“又發燒了?”她驚訝地伸另一隻手按在他額頭。
  手又被捉住,他的呼吸有些急促,黑亮的眸子裏似乎染上一層霧氣,看太不清,隱隱印出一張傻乎乎的臉。妞妞咽了口口水,不太明白心髒為什麽咚咚咚直打鼓,好像就要從胸腔裏跳出來。眸子越來越近,她無意識動了動手指。
  “嘶……”剛好抓在傷處,覃為吃痛地抽氣。
  “很痛啊?”她慌忙縮回手。低頭看見地上的美人照片,拿起來嘻嘻笑。“你說的是她呀,我跟她長得像嗎?”原來此黎姿不是彼梨子。
  他長籲一口氣,撿起雜誌坐回沙發裏。“有點像,”手指戳戳她嘴邊的梨渦,“不過她瘦一點,沒你這兩個坑。”
  酒窩叫坑,沒文化……“她漂亮嗎?”腦子裏突然跳出另一個漂亮美女,葉嵐。咦,想她幹嘛……
  “化了妝都漂亮。”他挑眉看著她迷惑的表情,“怎麽了?”
  “啊,遊戲沒打完。”
  “你是來照顧病人還是來打遊戲的?”
  她忙說照顧病人。“不過我們老師常教導我們做事不能半途而廢,剛剛那一關還沒完成,我得把它打完。”
  “你們老師說的可沒讓你用到遊戲上。”
  “我們老師說任何事情,”她強調“任何”兩個字。“包括遊戲。”
  覃為詞窮地摳摳眉毛,咬文嚼字他不是她的對手。
  小矮人蹦蹦跳跳地吃金幣,前邊有隻烏龜在爬,按著鍵盤開始起跳……跳懸崖了。怎麽搞的!妞妞氣惱地摸摸胸口,心髒跳得厲害,是掉進懸崖給嚇的吧……不對,心跳一直就沒緩下來。剛剛他的眼神有點奇怪。嗯,是奇怪。
  扭頭去看他,人躺在沙發上睡著了,腿上攤著那本軍事雜誌。她拿過來翻了翻,看不懂,無聊地撐在扶手上瞪大眼打量他。頭發烏黑有點卷,濃眉微微皺著,難怪平時脾氣不太好。睫毛又長又密又翹,說不定放上一支鉛筆都不會掉。鼻子很高,嘴唇有點薄,抿著。
  真漂亮!比謹言還漂亮……嘻嘻……那天他親了她一下,什麽意思?學校裏女生跟男生在一起,要麽是普通朋友要麽是幹哥哥幹妹妹,剩下最後一種……她吐舌頭吊眼睛做鬼臉,想起瓊瑤小說裏描寫的KISS,漲紅了臉嘟起嘴靠近他的嘴巴,無聲地發出“啵啵”聲。
  “好玩嗎?”
  哪來的聲音?!大眼傻愣愣地瞪著,嘟起的嘴巴忘了收回去。
  睡著的人突然睜開眼。
  妞妞一嚇,火速往後退,腰間猛地箍上兩隻胳膊,往前一撲剛好嘴對嘴……親上了!!“你的傷……”她緊張地提醒。胳膊的主人很配合地抱著她翻了個個,嘴和鼻子緊緊壓著她的,她不能呼吸也不敢呼吸,翻著兩眼快憋暈了。
  覃為終於放開她,亮晶晶的眸子裏笑意蕩漾。“喂,”拍拍她的臉,“吸口氣。”
  她像撲騰到岸上的魚張口猛吸。“你沒睡著啊?”
  “睡著了什麽都看不見。”
  “看……”看什麽?啊……難道剛剛那些鬼臉都被看見了?妞妞窘得直往沙發墊子底下鑽。
  他笑著拉她出來,臉對著臉,高鼻子頂著她的小鼻頭。“好玩嗎?”
  “……不好玩。”她都沒做好準備嘛。
  “再試試吧。”低頭再次吻上。慢慢地輕輕地,不讓她因為缺氧而翻死魚眼。
  妞妞隔開一點距離,有些困惑地問:“我們是在談戀愛嗎?”
  “嗯。”
  “你還找別人嗎?”
  “不找。”
  “可我媽說了不準我早戀。”
  他不耐煩地堵住她的嘴。“你媽不準你早戀,沒說不準你打啵。”
  “是嗎……”好像是。主動勾住他的脖子。電話鈴煞風景地大叫,她掙開他扭頭去看。“電話……”
  “別管它。”他輕咬她的唇瓣。
  鈴聲還在跟這一對較著勁,她掰開後腦勺不肯離開的大手,嘻嘻笑著跑去接電話。“喂喂,嘉宇叫我們去溜冰!”

  15 葡萄架的浪漫
  場地中央幾乎全是小孩,音樂聲輪子滾動聲吵得人頭暈,時不時有人跌倒,立即引來旁邊很大的哄笑,跌倒的人一邊爬起來一邊問候某某的母親。
  嘉宇幾個早累得半死,坐在場邊目瞪口呆地看著還在場中瘋玩的小丫頭。不知道她今天吃了什麽神藥,整整玩了一個下午也不肯歇歇,摔倒了不喊疼,爬起來繼續溜。
  骨碌骨碌輪子響,神人大汗淋漓地溜過來。“謹言哥再陪我玩會!”
  謹言立即低頭眼觀鼻鼻觀心當作沒聽見。
  “……嘉宇!”
  嘉宇靠在椅背上仰頭打呼嚕。一一跟明月則抱成一團咬耳朵,根本不接茬。
  “我再陪你溜會?”覃為笑著看她。
  “不用,你傷還沒好,別跟人一撞又撞開了。哎你們幾個,”手指一個一個輪流點,“真沒用,中午的飯都吃哪去了?一會兒功夫就說累!”
  沒人搭腔,繼續保持剛才的造型。
  “你也歇會吧,都玩一下午了。”
  “不歇,我還要玩!”她神氣地轉了一圈又滑向場中央。
  嘉宇適時醒來,撞了撞老大的肩膀麵有懼色。“妞妞瘋了?”
  剛好瘋了的人溜到旁邊,覃為笑嘻嘻地喊:“妞……他說你瘋了!”
  嘉宇連忙仰著頭繼續呼呼。
  她破天荒沒還嘴,隻是投過來兩道不滿的眼神,呼啦一下又滑開了。
  謹言若有所思地看過來。
  “看什麽?”覃為瞟著他,“去啊,讓她一個人玩有什麽意思。”
  “你個重色輕友的家夥……”從牙縫裏擠出一句,他搭拉著臉溜向場中。
  謹言是個聰明人,應該看出點什麽來了,不過他既然不問,覃為也懶得說。妞妞怕老媽知道她談戀愛趕她出門,嘴巴閉得嚴嚴實實誰也沒告訴,再說學校明令禁止學生早戀,讓人知道了不是當活靶子打嗎……這一瞞瞞了相當長一段時間,嘉宇一一幾個天天玩在一起的根本沒察覺到。倒不是說他們遲鈍,隻是妞妞從小就黏人,誰對她好她就黏誰,覃為對她好,又當司機又當老師的,她黏著他當尾巴也就不足為奇了。
  其實也不是刻意瞞著,這兩個孩子看著並不像談戀愛,一個愛哭鼻子一個是暴力分子,說他倆是一對估計沒多少人相信。再說了,一起上學放學怎麽啦?搭個自行車怎麽啦?話多點怎麽啦?以前妞妞跟謹言嘉宇就這樣,現在隻不過多了個覃為。何況大家都知道他是她哥哥,唉……哥哥妹妹玩得來很正常。總之很長一段時間沒人把他倆往不正常的方向想。
  班主任張老師找班長了解情況,旁敲側擊地提起沈思琪同學和高一生走得太近。班長直搖腦袋:老師您說他們倆啊,放心,是兄妹!
  好,這一對在學校基本上暢通無阻了。
  星期天趁覃教授出遠門,幾個小孩跑去覃為家玩。目的是吃,他家樓頂有葡萄架,一串串熟透的葡萄向他們發出誠摯邀請。饞鬼們搬來椅子躺在下麵吃了一整天,晚上吃飯時齊齊大呼牙酸。
  “老大,”一一拍著鼓鼓的小肚子提議,“我來你們家當園丁行不?”
  嘉宇撇嘴說你是垂涎他家葡萄吧。
  “我家就缺個通廁所的。”覃為看著她鬱悶的表情嘿嘿笑。
  妞妞盯著頭頂綠油油的葉子發呆。“怎樣才能經常吃到葡萄?”這兒是免費的,但在別人家,不能天天跑來吃。“要不在我家陽台也種點吧。”
  “陽台不好種,要有空地才行。”
  “有了。”一一打個響指,“我們家旁邊不是有空地嗎?”
  家屬樓後麵的圍牆邊有塊荒廢了的土地,有不少職工在那兒種菜,牆角剛好還剩一小塊空著。覃為說種這兒合適。
  兩個丫頭看著光禿禿的棍子咋舌:“這就是葡萄?”怎麽連葉子都沒有。
  “沒見過世麵的鄉巴佬。”嘉宇鄙視她倆。
  二話不說一人一邊抱住他胳膊使勁晃,踩壞了小豆豆家的韭菜苗。“誰告狀誰是豬。”一一把爛掉的扯出來,挖了個坑埋進去,滿意地拍拍手。“看不出來了。”
  “還能做肥料。”妞妞點頭。
  嘉宇看得直翻白眼,中間被拔了那麽大一片,瞎子才看不出來!
  兩個鄉巴佬蹲下問大師傅:“這都是些什麽呀?”
  “這個是普通大苗,這個是良種葡萄的枝,”覃為逐一指給她們看,“嫁接用的。”他從包裏掏出剪刀和小刀修修剪剪,最後用塑料薄膜包紮好。
  “哇,老大真厲害,連嫁接都會。”一一崇拜得五體投地。
  “上生物課不是學過嗎?”
  “她倆懂個屁!”嘉宇不屑,“一個研究射雕一個研究瓊瑤,沒點科普知識。文盲。”
  很好,鄉巴佬變成文盲了。兩個文盲把知識淵博的人直接按到地上抓起泥巴往臉上抹,他奮起反抗,腳下的韭菜又遭了殃。
  “行了行了,等會韭菜都給你們踩沒了。”覃為好笑地拉開三人,“別踩著葡萄秧。去弄點水來。”
  嘉宇拿小桶子提了點水澆上。
  “什麽時候能吃?”妞妞眼巴巴地問。
  “長好的話明年就能吃了。”
  “今年不能吃嗎?”
  “能吃。”兩個丫頭小臉樂開了花,覃為適時地補一句,“啃葉子。”
  “現在連葉子也沒得啃。”妞妞失望地蹲下摸了摸兩根光杆,“葡萄啊,求求你快點長,長大了我就要吃你了。”
  覃為不敢恭維她這種催肥法。“它要聽得懂肯定不敢長。”
  “就這麽放著呀,別人看不見踩到了怎麽辦?”一一邊說邊彈那兩根杆子。
  “去!”嘉宇拍掉她的爪子,“踩不死都給你彈死了。走,找點東西把它圍起來。”
  “最好弄點竹篾條!”覃為喊。
  “知道……”
  妞妞拎著桶子還在邊澆水邊念經。“……天靈靈地靈靈,拜請菩薩快降臨,保佑你們快快長大……”
  “菩薩說他們快淹死了。”覃為拿過桶子。
  “你聽見啦?”不滿地瞪他一眼,沒敢再澆水。“到時候會不會長成你們家那樣的?”
  “哪樣的?”
  “你們家樓頂上那樣,都能乘涼了。”
  “隻要不死應該會。”
  什麽話!妞妞摸著兩根葡萄秧繼續念叨,快點長快點長,明年就能長成他們家一樣的了,到時候葡萄藤越長越大越長越多,把整個菜園子都蓋起來,到處掛著一大串一大串的葡萄,她跟那誰誰手牽著手在藤下聊天漫步,口渴了就摘一粒嚐嚐,你一粒我一粒,你儂我儂……
  “想什麽呢?”覃為扯扯她的馬尾辮,一個人在那麵紅耳赤地傻笑。
  “啊?”她回過神來捂著臉扭捏,“不告訴你。”
  “不說算了。”反正等會她肯定憋不住。
  果然等了一會,小臉湊到他麵前眨眼。“你怎麽不問了?”
  “你自己說的不告訴我。”
  “那你再繼續問嘛。”
  覃為看她一眼。“唔。”
  她馬上露出一副神往的表情。“我在想啊,等葡萄藤長大了變成帳篷一樣,我們就可以在底下散步,也不怕太陽曬了,想待多久就待多久,餓了還有葡萄吃。”
  “你幹脆住這算了,我給你搭個小房子。”
  “對呀,那樣也挺好。”她當真啃著指甲認真琢磨,“有吃有喝,一眼望過去全是綠色,我們再弄幾個石凳子石椅子,喝喝茶談談詩詞歌賦,晚上透過葉子看星星,吹著涼爽的風,耶……好浪漫好浪漫哦……”兩眼劈裏啪啦直冒火花。
  這話聽得牙酸,但覃為著迷的是她嘴角的梨渦,目不轉睛地看著。“你喜歡跟我在一起嗎?”
  “喜歡。”
  “為什麽?”
  她傻乎乎地盯著他笑。“你長得好看。”
  “……”傷自尊了。
  “喂喂你為什麽喜歡我?”
  他沒好氣。“你傻唄。”
  怎麽這樣啊……妞妞失望地扁扁嘴。“小說裏都不是這麽寫的……”
  “小說那是扯淡。你們看小說老師不講啊?”
  “講什麽?張老師說了,瓊瑤描寫景物的那些段落非常好,叫我們寫作文的時候可以看看她的書。”
  “你們老師真另類。”
  “我們老師有超前意識,不拘泥於教材,不拘泥於一家之言之行,鼓勵我們打破原有的框框架架,增強創新意識,塑造一個全新的自我!Do you understand?”
  他鬱悶地扭開臉。“我是文盲。”
  竹篾條弄回來了,兩個男生編成籬笆將葡萄跟菜地隔開,以免別人不注意一腳踩上去。一一怕有人故意搞破壞,還弄了塊木板做成牌子,上書:此處有葡萄,不繞道者殺!後麵畫個骷髏頭。
  值得一提的是,第二天小豆豆他媽在菜地裏破口大罵,罵哪個不長眼的化生子把她家的韭菜拔光了。妞妞一一嘉宇趴在樹後看這個阿姨盡情耍潑。

  16 護身符十字架
  九月末區裏進行國慶文藝匯演,妞妞跟學校舞蹈隊一起獲得第二名,除去老師應得的,每個學生分得一百塊獎金。她拿了錢大款似的請大夥下館子,結果不夠,覃為大方借錢給她補上,條件是幫他寫一個月英語作業。抗議無效,合同即日起生效。
  放了學回家幫債主寫完作業,看了會電視,覺得真無聊。現在嘉宇他們要上晚自習了,一一在一中住校,找人玩都找不到。她無比希望學校領導能意識到初三階段的緊迫性,讓他們有地方跟著一起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這樣恐怕有同學要造反吧?上次學校提出讓初三生晚自習,遭到百分之九十九的反對,結果不了了之……
  電話響,順手撈起。“誰啊?”
  “我。”
  “咦,你不上晚自習?”
  “手機給你打的。”覃為嘿嘿笑。
  “手機?你哪來的?”
  “晚上跟我爸吃飯順道買的,他早答應了,考上高中就給我買。”
  “我要看!”
  “那你過來吧。”
  掛了電話,妞妞跟老媽說去高中部感受一下高中生晚自習的氣氛,在她欣慰的眼神中興衝衝出門了。
  覃為等在校門口,揚著手機衝她打招呼。
  “逃課啊?”欣喜地搶過手機,翻蓋的摩托羅拉新款,銀灰色很亮眼。
  他拉起她往學校裏頭走。“這節課英語老師講試卷,聽得頭痛,下節再……噓……”教導主任的身影出現在走廊盡頭,他趕緊扯住她蹲到花壇邊,等人走了,鬼鬼祟祟地跑去操場。
  妞妞捂著嘴偷笑,他也有怕的人!撣了撣台階上的灰坐下。“嘉宇他們呢?”
  “教室,昨天英語測驗沒考好,正在亡命地補呢。”
  “好意思說別人,他再考不好也比你分多吧?”撇撇嘴,妞妞低頭羨慕地看著手機。“你都有手機了,我連擴機都沒有……哎,我跳舞得獎了,你也獎勵我一下吧。”
  “請你吃飯了呀。”
  “那是我請的!再說我都給你做了一星期作業了。”
  “你想要什麽?”
  大眼放光地盯著他脖子上的項鏈。“這個給我看看吧。”
  “你覬覦很久了?”
  鯽魚?愣半天才反應過來這兩個字,她嘻嘻笑著戳他的鼻子。“哎呀,高中生就是不一樣,說話真有內涵。”
  “不給看了。”他順勢咬她手指一口。
  她慌忙把手背到身後。“看看嘛,就看一眼。”挽起袖子指了指胳膊上小小的心型胎記,語氣嚴肅地說,“你看我連這個都給你看了。”
  覃為大笑。“一穿短袖長眼睛的都能看到。”從衣領裏拉出十字架,噗哧一聲又笑了,“上次你說街上到處有買。”
  “不是啊?”抓著十字架細細看。一條龍似的東西纏繞著長邊盤旋而上,短邊鑲著幾顆玻璃一樣的小顆粒,十字中間的那顆最大。
  “這是鉑金,我媽親手設計的,上麵鑲的是鑽石。”
  “金子?”她迷惑地瞪著他,“騙人……金子都是黃色的。”
  “鉑金!”
  她還是沒概念,但知道鑽石很值錢。“老戴身上不怕別人搶啊?”翻過來,背後的短邊上刻著VIOLET幾個字母。“這什麽意思?”
  “紫羅蘭。”
  妞妞瞪大兩眼眨也不眨地等著他說下去。
  “……好了我講。”實在受不了那兩束求知欲強烈的目光,跟餓了很久的人看見食物似的。“這是我媽送給我爸的生日禮物,也是紀念他們認識兩周年。這條是龍,我爸屬龍的,violet是我媽的英文名字。”
  “你爸的怎麽給你戴上了?”
  “現在是我的護身符。”
  “啊?”
  “我在四中的時候有一回碰上幾個小混混,找我要錢花,我不給,他們抽刀就砍,結果剛好砍在這個上。”覃為晃了晃十字架,“這東西沒點事,刀子卷邊了。”
  她嚇得捂住嘴。“要是偏了一點呢……”
  “傻妞……偏了還叫護身符嗎。要不要戴著?”
  “不要。”她連忙搖頭,這東西救過他的命,護身符是不能隨便取下來的。
  “給你戴一天玩玩。”他摘下來掛到她脖子上。
  這麽粗,狗鏈子似的……妞妞有點嫌棄地抓起塞進衣領裏。“它值多少錢?”
  “一棟樓吧。可別弄丟了,”他嚴肅地告誡她,“這可是我的救命符,架在人在。”
  “架亡人亡?”她脫口而出。
  “……”他無語,曲起指節敲敲她腦門。
  說錯話了……妞妞咬著發梢嘿嘿笑。“啊對了,那個砍你的小混混你爸找他了嗎?”
  “找他幹嘛,我自己能解決。”
  “打他了?”後背倏地竄起一股涼氣,想起暑假在迪廳那次,他殺紅眼血肉模糊的模樣太可怕了。“喂喂你以後別打架了。”
  覃為摸摸她的頭發。“等會跟我去上課吧?我同桌請假了,剛好有空位子。”
  “讓我冒充高中生啊?”她仰頭看他,大眼眨巴眨巴的。“你還沒說為什麽你爸的東西到你身上了。”
  “我是他兒子啊。”
  “哼……”她才不信就是這麽簡單的理由。
  他無奈道:“你別跟個班幹部似的盤問人。”
  “我本來就是班幹部,我是我們班文娛委員。”
  “又不是我們班的。”頓了頓,他抽出一支煙點著。“不想說。”
  “不想說我也不強迫你說……”語氣跟臉上的表情嚴重不符。
  覃為看著她哀怨的樣子失笑,知道她想問什麽,可能從謹言那兒斷斷續續聽說了一點。但他還真不知道該從哪兒說起。抽了會兒煙才開口:“我爺爺奶奶年輕時在美國待過,文革的時候被當成資本家,批鬥死了。我爸沒兄妹姐妹,兩老一死他隻能一個人過,以前的親戚朋友也不敢幫他,反正挺慘的,那時候連書都沒得讀。”
  悲劇?妞妞有點後悔不該追著問,手指輕輕在他手背上劃著。
  他捏捏她的指尖。“我媽那邊呢,我外公是中國人,外婆是意大利人,一直都在那邊做生意。我媽來中國旅遊的時候碰見我爸,一來一去就好上了。但我外公不同意他倆結婚,老頭也不是嫌棄我爸,就是害怕再來個文革把我媽害了。我媽一氣之下非要跟我爸一起,老頭氣壞了,說要斷絕子女關係。”
  “斷了嗎?”
  “沒有,就是嚇嚇我媽。不過那時候她以為說真的,一氣之下不回去了,後來有了我。再後來……”他猶豫半晌。“後來我爸好容易站穩腳跟,麻煩也來了。當時我一歲多,我媽帶著我逛完街回家,看見我爸跟個女的……躺床上。”
  “睡覺啊?”她想當然。
  覃為嗆了一口,小丫頭說的睡覺就是單純的睡覺。“我爸沒做錯事。”
  她瞪大眼沒聽明白。
  “傻……”彈她腦門一下,“那女的是我爸朋友,一直都喜歡我爸。人一有那種念頭就會犯錯,那天她找機會把我爸灌醉了。”
  哦……聽明白了。妞妞紅著臉絞手指頭。“那你爸……沒跟她……哈?”
  “人都醉死了還能幹什麽。再說那麽大人了,做沒做自己還不知道嗎。”
  她輕啐他一口。“就你懂得多。你媽就因為這個要走?她怎麽這麽不相信你爸。”
  “你覺得她信不信我爸?”他反問。
  “應該相信吧?”
  他不置可否。“我媽因為這事心情不好,所以帶著我回去住了一陣。她那邊情況比較亂,舅舅跟姨媽姨父一直在爭家產,用我外公的話說,一屋敗家子勾心鬥角。嘿,除了我媽。我媽最不愛幹這種窩裏鬥的事,擺明了不要家產,老頭哪肯啊,他最疼的就是我媽,死活要她回去收拾殘局。”他彈掉煙頭歪頭看她,“明白了嗎?”
  “就是說,他們都有事情要做,你媽不能一直留在中國,你爸也不能扔掉這邊的事跑去意大利,所以兩人幹脆分開。”
  覃為點點頭,基本上是這個道理。他爸覃驥,背著一個背叛妻兒的黑鍋放老婆走,這一點不是人人能做到,別人理解不了,但覃為這個做兒子的能體會,所以他從來不怨不能同時享受父母的溫情。
  真可憐……誰可憐?說不出來是大人分居兩地可憐,還是長年見不到親媽的孩子可憐,妞妞怔怔地看著他攏起打火機點上煙,卻沒抽,眼神跟煙霧一樣飄。飄得她想流淚。她把臉輕輕靠在他胳膊上,想說點安慰的話卻不知道該怎麽說。
  覃為掏出手機看了看,扔掉煙踩熄。“走吧,上課去,等會出去吃夜宵。”
  牽著他的衣角跟上,她突然想起另一件事。“你爸對那女的,就是灌他酒的那個,最後怎樣了?”
  “你說呢?”
  她腦袋一嗡。“殺了她?!”電視裏都是這麽演的,所以才叫黑社會。
  他停下腳步麵色深沉地看著她。
  “……賣了她?!”
  覃為暴笑。
  “別笑啊,她到底怎樣了?”妞妞急著追問。
  “就是你想的那樣。”
  “騙人!”
  “知道還問。”覃為好容易止住笑,“她自己走了,我爸沒把她怎樣,畢竟朋友一場。”想起剛才她震驚的表情,扶著路邊的樹又是一通大笑,“還殺人賣人……”
  “不理你了!”她漲紅臉扔下他忿忿地跑開。
  對於一個陷害他的人能心存仁慈放過對方,就衝這一點,妞妞認為覃為他爸不是泯滅良知的黑社會。其實看模樣就知道,溫文儒雅風度翩翩,舉手投足之間那麽有氣質,兒子因為她受了傷,他不但不追究,還擔心她早上沒吃飯餓壞身體。好人哪……相比之下,那個光知道打架的兒子連他一半都比不上。
  覃為聽著那一串形容詞啼笑皆非,琢磨著要不要告訴她好人的另一麵……不能說,會讓她心目中的好人形象砰砰破滅。
  吃完夜宵送他們幾個回大院,半路上覃為接到以前同學的電話,邀他出去喝酒。幾個男生好久沒見麵了,這頓狂喝,一直到兩點才結束,各自回家。
  覃驥親自來揪人了。“這麽晚還在哪兒混呢?”
  “碰見同學了,喝了點酒。”
  “趕快回來!自己看看幾點了,這兩星期就沒見你十二點前回來過,膽兒越來越大了啊?禮拜天隨你怎麽玩,現在是什麽時候?”
  覃為噗一聲笑:“爸你是不是怕我媽過兩天回來找你算帳啊?”
  “你他媽……”罵了一句又嗬嗬笑,兒子他媽不就是自己老婆嗎。“喝多了沒?要不過來接你。”
  “沒事,我騎車了,你先睡吧。”
  手機扔進褲兜裏,蹬起車子往前騎。路邊一夥醉醺醺的男女吵嚷著走過來,其中一個大概喝得太多,手舞足蹈的,砰一下撞上覃為的山地車,摔個四腳朝天。
  “你媽的撞著我了!”他歪坐在地上大著舌頭罵。
  “你自己撞上來的。”覃為好心沒問候他母親,腳踩在踏板上準備走,後架被拖住。
  “想走?”後邊穿花襯衫的小年輕滿口酒氣,“給個說法吧?”
  覃為冷冷道:“想要什麽說法?”
  “媽的叫他賠錢!”地上那人喊了一嗓子。旁邊幾個女的跟著叫。
  他忽而笑了。“再說一遍。”
  “耳聾啊叫你賠錢!”
  覃為本來跨坐在車上,左腳點地,右腿猛一飛旋下車,順便把花襯衫刮出老遠。一夥人全愣住了,趁著空當他把車推遠點停好。
  對方以為他想跑,回過神來馬上圍攏過去。覃為迎上前,一腳踹飛最前麵那個,接著兩手揪住後麵兩個人的衣領,手腕一錯,兩顆腦袋砰地撞在一起,血糊了臉孔。
  見此其他人紅了眼,呼啦啦圍成圈進攻。覃為撈起麵前一個瘦子甩出去,倒黴鬼像條繩子一樣被掄起老高連續砸中好幾個同伴,自己也飛出老遠。一隻拳頭迎麵而來,覃為頭一低躲過,右拳攢實了勁揍在對方肚子上。後背猛地一震,悶痛,好像是木棍之類打的,右邊襲來一拳正中他鼻子,頓時眼前金星直冒。感覺到鼻腔裏的血倒流進嘴裏,覃為勃然大怒,順勢接住那人再次飛來的拳頭用力一扭,隻聽見哢哢的聲音。背後呼呼風響,他身子一偏把人往後一推,倒黴鬼替他接了一棒。
  回頭一看,原來是花襯衫,手裏拎著根不知從哪兒來的木棍。見打了同伴他有些愣神,覃為一拳砸在他眼眶上,奪過棍子就是一頓狠揍。那棍子也著實太脆弱,打了沒幾下居然斷了,覃為扔掉兩截殘枝重新讓拳腳上場。胳膊突然被人抱住,接著一陣刺痛,他倒抽口氣。“媽的咬我!”也不知道等會要不要打狂犬疫苗。他打架分性別,女人不碰,但眼前這個實在太討厭,揪住她的頭發一個大耳刮子把她扇出老遠。
  幾個躍躍欲試的女人不敢再上前,隻是大聲叫罵。旁邊有兩個男的沒參戰,其中一個坐在地上靠著女孩又叫又唱,看來喝瘋了。但另一個胖子應該比較清醒。覃為心裏犯起嘀咕,這他媽誰呀,別人都開拳腳了就他一個人作壁上觀,該不是領頭的吧……擒賊先擒王,腦子裏才冒出這念頭,兩腳已經先於意識直奔他而去。
  “覃為?!”胖子突然叫出聲。
  這一喊幹架雙方都愣了愣。
  借著不甚明亮的路燈,覃為看清這人的長相。媽的!銀行行長的公子李翔,發酒瘋的那個是趙錦康,副市長公子。他跟這夥人平時沒什麽交集,隻見過兩次麵。
  “怕個屌啊!”最先被車撞倒的那個醉鬼不服氣,仗著人多沒把他放在眼裏。
  幾個人馬上重新圍攏過來。
  覃為本來不想戀戰,被醉鬼那一嗓子又扇起火來,一腳踹翻他,也不管周圍的拳頭,膝蓋頂住他的肚子左右開弓賞了十幾個耳光。旁邊人都住了手改成拉架,覃為停下衝他吐了口嗆進嘴裏的鼻血,站起身不打了。
  山地車正被爛醉如泥的趙錦康當成玩具又拍又砸的,覃為罵了句娘推開他,背後一陣風響,下意識往旁邊一躲,一道白光閃過。他頭也不回一肘子往後撞,隻聽見一聲悶哼,醉鬼捂著眼蹲到地上。“操你媽哪來的刀!”他暴喝,一把奪過那把瑞士軍刀扔開。
  李翔見了刀嚇得一怔,忙打圓場。“算了都是認識的。”
  有幾個被揍得厲害的嘟囔幾句,不再吭聲了。
  趙錦康還在踢著車,覃為一把揪開他。“滾你媽的我的車……”耳邊突然傳來女人的尖叫,餘光瞟見一道白光劈來。

  17 命懸一線
  大廳裏響起叫罵聲,覃為膝蓋頂著地上那人的肚子,左右開弓扇人耳光。兩個人渾身都是血,牆上地上也濺得到處都是。烏拉烏拉的警笛由遠及近,大批警察跳下車衝進去,覃為甩開人開始逃跑。警察掏出口哨嘟嘟吹:站住,不然開槍了!
  “啊!!”妞妞滿頭大汗坐起來,桌上鬧鍾正吵得歡。原來不是警察叔叔的口哨……
  怎麽做這種夢?擦擦汗呆呆地坐了一會,翻開枕頭,底下躺著那個十字架。她拿起來掛到脖子上,想起昨天晚上跟他說以後別打架了,他居然把話題岔開了!是默認?還是答應不了?雖然迄今為止隻看見他打過一次架,但不能保證將來。唉……成績不好沒關係,老老實實做個跟他爸一樣的好人不就行了?
  起床撩開窗簾,沒看到陽光,今天好像是個陰天。
  禦用司機等老半天都沒來,妞妞隻好搭嘉宇的車去學校。中午吃飯的時候特意跑去高中部食堂,沒看到人,連謹言也不見了。“他請假啦?”
  “沒啊。”嘉宇摸著腦袋納悶。
  “謹言哥呢?”
  “我哪知道。”
  “你什麽都不知道!”瞪他一眼,妞妞拎著飯盒回初中部。走在路上冷不丁想起昨晚的夢,是夢吧?怎麽渾身打哆嗦,天氣太冷了……走到教學樓下突然停住腳,倒退幾步看向走廊盡頭。沒錯,是謹言跟謝晨,小姑娘膽子變大了?示愛呢?她好奇地趴到牆邊偷看。謹言臉色有點凝重,說了幾句話便轉身走了。
  “說什麽悄悄話?”悄無聲息地貼過去。
  謝晨嚇得驚叫,待看清楚人,拍著胸脯罵:“幹嘛,人嚇人嚇死人!”
  “嚇著了?”妞妞嘻嘻笑,“做了虧心事哦?”
  “你才做虧心事!哎……”她欲言又止。
  “咦,要我遞情書?”
  “討厭。”鬧個大紅臉,她支支吾吾地往樓上走。“上官謹言說,說不讓我跟你講。”
  “說什麽?”
  “說……他說……”實在沒辦法對好朋友隱瞞下去,謝晨無奈地轉身拉住她的手。“算了,跟你說吧,你別怕啊。覃為他出事了。”
  妞妞腦子裏嗡嗡響,臉上血色盡失。“什麽事?”
  “警察說他殺人,但是……哎你別急啊,思琪你聽我說!”
  謹言剛上樓梯,後麵衝過來一個人直接撞在他身上,差點跌倒。回頭一看,妞妞白著一張臉死命扯著他的衣服,身後跟著氣喘籲籲的謝晨。他明白了,趕緊拉她走到花壇邊。
  “他現在哪兒?”妞妞抖著唇劈頭就問。
  “公安局。你放心,現在他沒事。”
  按著胸口深呼吸幾次,妞妞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是不是打架了?”
  “嗯。”謹言簡單地說,“昨晚他跟同學喝完酒回家,路上碰見幾個人撞到一起打了起來。後來他們那邊有一個被捅了一刀,警察到了之後那幾個人都指認凶手是覃為。”
  她慘白著臉半晌沒消化這件事。
  “你別多想,哦?”謹言摸摸她頭發,“現在回教室去,什麽都別想。”
  “那……覃為他怎麽說?”
  “他說不是他幹的。”謝晨接過話。
  “那就不是他。”妞妞抬頭堅定地看著兩人,“我相信,不是他。”
  “我知道不是他,”謹言耐心哄道,“你先回去上課,等放學再說。”
  “那怎麽不跟警察說啊,都知道不是他!”
  謝晨看謹言一眼小聲囁嚅:“那得要有證據啊……”
  證據,證據。妞妞一屁股跌坐到花壇邊,腦子裏亂成一團麻。怎麽辦……現在什麽也做不了。“現在我去看看他行不行?”
  “看不了。”謹言善意地騙她。覃為身上掛了不少彩,讓她瞧見了公安局肯定發洪水。
  酸意刷地衝上鼻端。“就看一眼,我就看一眼!”
  “你別急,他暫時是安全的。這事先別告訴任何人知道嗎?走,我送你們回教室。”
  渾渾噩噩地熬過整個下午,放學鈴一響,三個人急不可耐往公安局跑。謝晨的舅舅是刑警隊長,這事由他負責,中午謹言找謝晨也是為了打聽事情進展。下午的時候謹言給趙隊長打了電話,對方答應讓他們探視。
  門被推開,妞妞霍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就五分鍾。”趙隊長側身讓身後的人進房間。
  “知道了,”謹言忙點頭,“謝謝您。”趙隊轉身出去關上門。
  “你帶她來幹嘛?”覃為不悅地看向謹言,說了第一句話。
  妞妞眼圈倏地紅了。“喂喂……”所有語言全哽在喉嚨裏說不出來。他的眼眶嘴角都是青的,不知道身上有沒有傷。
  “別哭,我沒事。”
  眼淚還是掉下來,她一手捂著嘴一手指指門外,哽咽著小聲問:“他們打你了?”聽說警察是用暴力對待嫌疑犯,難道是真的?
  覃為忍不住笑,扯痛了嘴角的傷口,嘶一聲。“別破壞人民警察形象啊。”
  “你還有空說笑!”謹言鐵青著臉。
  他拍拍妞妞的腦袋拉她坐下。“昨天打架打的,就是點皮肉傷不要緊。”
  她鬆了口氣,取下脖子上的十字架給他戴上。“這個還給你,我就說不能給我戴,是你的護身符怎麽能給別人,你看出事了……”說著說著又掉下兩顆淚。
  “迷信。”手指抹去她的金豆豆。
  謹言問:“你爸來了嗎?”
  “上午來過了。”
  “說了什麽?”
  覃為捏捏眉心。“讓我等。”瞟了妞妞一眼。“你帶她回去吧。”
  “我不走!”妞妞生怕他趕她,揪著他的衣袖不撒手。
  謹言明白他的意思,不想說太多讓小丫頭擔心。“你放心,我爸找人去了。裏邊人對你怎樣?”
  “還行,手銬都沒有。”
  “吃飯呢?”
  “盒飯。”
  “晚上睡哪兒?”
  “就局裏邊,有床睡。”
  “媽的我還以為跟電視裏一樣整夜拿個探照燈照你。”謹言罵了句粗話。
  覃為擰著眉不敢笑,怕嘴疼。“沒事,一點事都沒有。你們回去吧。”
  “我不走……”門打開,一個大蓋帽探進頭來說時間到了。妞妞急得抓緊他的手,淚水在眼眶裏直打轉。“我哪也不去,我跟你一起……”
  “傻妞,不上學了?”摸摸她的頭發,輕輕掙開她的手起身。“聽話,跟謹言回去。”
  “你別走!”妞妞追上兩步拖住他的手,大聲對門口的警察說,“這事不是他幹的,我知道不是他幹的!”
  “妞……”
  “鬆手。”警察唬起臉,抓住覃為的胳膊推他走。
  覃為捏捏她的手指放開。“回去吧,我沒事。”順從地跟上警察。
  她追過去,謹言拉住她的胳膊扯回來。“先回去再說。”
  “我知道不是他……”淚水刷地湧出眼眶,抬起手狠狠擦掉。謝晨和趙隊長迎麵走過來,妞妞飛奔過去。“趙隊長這事不是他幹的,真的,您要相信我!”
  謝晨緊張地叫了聲“舅舅”。
  謹言也睜大眼睛看著他。
  趙隊模棱兩可地說:“事情總會水落石出的,別急,慢慢等消息。你們都回去吧。”
  “趙隊長!”妞妞著急地拉住他袖子,“您相信我,真的不是他幹的,我發誓!”
  “這孩子……”他有點無奈,“你發什麽誓,你怎麽發誓啊?”
  “我拿我的命發誓!如果是他幹的,您一槍崩了我!”
  “放心,我們講究的是證據。”趙隊嚴肅地看著她,“沒有證據,我們不會冤枉任何一個無辜的人,當然,也不會讓真正的罪犯逍遙法外。”他指指肩上的徽章,“這是什麽?這代表正義。”
  正義是什麽?是除暴安良還是公平公正?妞妞說不清,她隻知道自己相信覃為的話,他說不是就不是。
  “妞……”遠遠的聲音飄來。
  扭頭看過去,長長的走廊那頭站著兩道身影,隱隱約約看到覃為衝她笑露一口白牙。
  他大聲說:“回去吧!”擺擺手,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
  謝晨跟舅舅一起出去吃飯,看著他們走遠妞妞才敢哭出聲,蹲在公安局門口怎麽也不肯走,謹言哄了好久都沒用。“那你不回家在這兒幹嘛呀?”
  “我陪著他……”
  “你傻啊,走了。”
  “我不,我就要在這兒。”
  這丫頭脾氣拗起來也真讓人頭疼。遠處一輛小車駛來,看著挺眼熟的,謹言趕緊拉起她,擦掉她滿臉的鼻涕眼淚。“別哭了,覃叔叔來了。等會他看見你哭心裏更難受。”
  車子開近,覃驥從窗口伸手朝他倆打招呼。“怎麽在這兒?上車,送你們回去。”
  妞妞擠出一個笑容叫聲叔叔,低頭鑽進車裏。沒敢開口問別的事,隻是聽覃驥和謹言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有時候司機插兩句,都是跟覃為沒什麽關係的話題。
  車子直接開到家屬樓下,謹言讓覃驥等他一會,送妞妞上樓,叮囑她別在爸媽麵前哭讓他們擔心。下了樓坐進車裏問:“事情怎樣了?”
  “這小子。”覃驥拍他一下。摸出一支煙沒點著,皺著眉玩打火機。“這事有點麻煩。”
  “怎麽?”
  “受傷的那小子是副市長兒子。你認不認識,管經濟的,姓趙。”
  “你說趙副市長?躺醫院那個是趙錦康?”
  “嗯。”
  “是他。”謹言哼一聲。“趙錦康本來就不是個好東西,仗著他爸的名聲到處混。我看這回怪不了別人,隻能說活該。”趙公子讀私立高中,在學生圈裏比較出名,打架鬥毆哪次都沒落下,是學校領導最頭疼卻又不敢吱聲的問題學生。
  覃驥譏諷地笑笑。“再差勁也是他趙市長的兒子,總得找個人背吧。”
  “覃為說了不是他幹的。”
  “刀上有他指紋。”
  “但我聽說刀上還有另一個人的指紋……誰?”
  “張茗,他爸是紀委書記。現在麻煩的是他們都指認覃為。”
  車裏陷入安靜。謹言猶豫半晌問道:“覃叔叔,您跟趙市長是不是有過節?”
  哢一聲打火機點燃了,覃驥不置可否。
  “有些事我知道,上次那個項目不是拖了好幾個月嗎,我爸沒跟我講,不過我猜到了是誰卡在那不肯簽字,獅子大開口漫天要價……”
  “噓……”覃驥笑著拍拍他肩膀,“小孩別打聽這些事。”
  “我給我爸打個電話。”他掏出手機。
  “別打了,他剛給我打過。”
  “方局怎麽說?”
  “今早他給我的電話,我才知道這事。”覃驥沒正麵回答。
  “估計他現在也沒辦法說話。”
  “嗯。”
  謹言無奈地搓搓臉。病急不能亂投醫,趙市長一定給有關部門施壓了,聽說他上頭有人,很難動。
  “你先回家吧,大鍾開車。”
  “去我家吃飯嗎?”
  “不吃了,”一直沒吭聲的大鍾神秘地擠一下眼,“有人請驥叔吃飯。”
  謹言眼前一亮。“誰?”

  18 嫌疑犯逃出生天
  樓梯口出現一個大蓋帽,身後跟著一個高個男生。等大蓋帽說完話轉身上樓,妞妞撒腿衝過去四肢巴在對方身上。
  覃為連連後退幾步才抱穩身上的重量。“你怎麽來了?”
  “我都守一早上了。”她攀著他的胳膊仔細打量他,還好,臉上的青印子淡了很多。“吃得好嗎?”
  “挺好的。”
  “晚上睡得好嗎?”
  “還行,就是床太硬。”覃為揉揉酸痛的脖子抱怨,“兩床棉被墊底下都沒用,硌得我骨頭疼,什麽地方啊,真該改善一下環境。”
  “裏邊沒人刁難你?”
  “哪能啊,方局交代下來的,沒人把我怎麽著。”
  “好。”妞妞眯起眼,拳頭掄過去正中他的下巴。
  “……唉!”他揉著痛處瞪眼,“幹嘛?”
  “我叫你打架叫你喝酒叫你三更半夜到處亂跑!你去啊去啊!”小拳頭雨點似的招呼到他身上,嗓音慢慢變調了,“你不知道我著急啊,你這人……”說不下去了,號啕大哭。
  “哎你別哭啊,我這不是沒事了嗎。”他手忙腳亂給她擦眼淚,越擦哭得越凶,隻好向旁邊默不作聲的人使眼色。
  你就是欠管教……謹言翻個白眼當雕塑。
  “走開,我一點都不想理你,再也不想理你!”妞妞氣衝衝地甩開臉上那隻擦淚的手,哭著一腳踢過去。她一個晚上沒睡著,這人倒好,還有閑工夫埋怨床太硬。
  覃為沒躲開,抓著她的手嗬嗬笑。“我剛出來,你不安慰我也就算了,還揍我。”
  “笑笑笑個屁!又不是蹲監獄,安慰個屁啊!”
  “女孩子別屁啊屁的。”
  “關你屁事!”她終於明白為什麽丁一一老喜歡用這四個字發泄情緒。
  好幾輛小車駛來,謹言咳嗽一聲。
  什麽事?視線跟著轉過去,嚇一跳,趕緊甩開覃為躲到謹言身後,拿袖子擦幹淨眼淚。時機不對,怎麽老是在非常時刻碰見家長……
  覃為走過去叫聲爸。
  “又把人惹哭了。”覃驥打開車門低聲笑。
  妞妞躲在謹言身後弄幹淨臉,怯生生地叫人:“覃叔叔好。”見人盯著她的臉看,掩耳盜鈴地說,“沙子進眼裏了。”
  “啊,風沙很大啊。”覃驥扶著鏡框煞有其事地點頭四處察看。
  覃為跟後麵下車的幾個人打聲招呼,問老爸:“剛出去辦事了?這麽多人。”
  “不是,專門來迎接我兒子啊。”
  謹言忍不住噗一聲笑了。
  覃為送給他一個白眼,指指公安局大門上碩大的國徽。“到這地方還這麽招搖?”也不怕方局長給他們安個聚眾挑釁的罪名。
  “招搖什麽,”大鍾咧開嘴樂,“你爸恨不得弄個八抬大轎來迎接你。”
  “爸你打算讓我遊街示眾嗎?”
  滿腔熱情被潑了冷水,覃驥落寞地歎息:“親情教育失敗啊……”眾人哄笑,十數個虎背熊腰的大漢在公安局門口走動說話,那架勢就像黑社會示威,惹得走廊上不少警察探出頭來看。覃驥笑著朝他們揮揮手,叫手下趕緊把車開走。“謹言妞妞上車。”
  妞妞氣還沒消,扯著謹言要走。“我們還要回去上課,不耽誤覃叔叔了。”
  “等會,我叫人送你們。”覃驥招呼一個手下過來,“小李你送他倆回學校。”
  “都請假過來了還上課幹嘛,”覃為拉住妞妞的袖子小聲說,“下午再一起去吧。”
  “不上課跟你一樣到處打架啊?”
  “我……”
  覃驥看著兒子難得的結巴表情好笑,巴掌拍拍他後腦勺。“上車,老爸領你回家去去黴氣。”推著他坐進後排,衝車外的兩人擺擺手,“你們路上小心點。”
  “叔叔再見。”兩人鑽進後麵騰出的空車裏。
  覃為從車窗探出頭往後看,小丫頭連回個頭的意思都沒有。真生氣了?
  “兒子啊,”覃驥踢踢他的小腿,“踢疼了吧?”
  大鍾拍著方向盤樂。
  “笑個屁。”覃為惱羞成怒。這人跟他爸就學會了湊熱鬧。
  “哎呀我也該退休了,孩子翅膀硬了管不了了。”覃驥摘下眼鏡喃喃自語,“以後這任務得交給別人……”
  覃為哼笑一聲。“爸你什麽時候管過我?你連我媽都管不了。”
  “覃為你是不是皮癢?”沒有鏡片遮擋的雙目寒光四射。
  連著兩天某人沒來上課,嘉宇問班主任,答曰:請假了。
  請假?莫名其妙出去喝酒跟人打架打到公安局蹲兩晚,現在又請假不見人影,妞妞氣得差點七竅生煙,詛咒發誓再也不理這人。怕他打來電話誤接,連家裏的電話機子都離得遠遠的。
  周五早上出門,消失了四十八個小時的人騎著車神采飛揚地出現在樓下。妞妞凜著臉把他當成空氣徑直坐到嘉宇的車後架。
  “司機來了幹嘛還坐我的?”嘉宇不幹。
  “我喜歡你車。”
  “屁話,上次不知道是誰說我車都騎十年了,不鎖也沒人偷。”他可記仇了。
  “吃蛋糕咯……好利來的。”覃為笑著揚了揚手上的塑料袋。
  妞妞不理他,諂媚地衝嘉宇笑:“這才有收藏價值。”轉頭冷起臉,“你不是請假了嗎,還回來上學幹嘛?再請啊。”
  “前兩天去上海看我媽了,昨天半夜才回來。”
  “啊,怎麽不早說。”注意力馬上被吸引過去,跳下古董車坐上專車。“你媽知道你蹲監獄的事了?”
  “你才蹲監獄。”嘉宇剜她一眼,捏了塊蛋糕塞進嘴裏。“你媽罵你了嗎?”
  “嗬嗬,罵了幾句。”
  嗬嗬?被罵了還笑?妞妞仰頭望著他的後腦勺,覃為剛好回頭,眨眨眼,眸子裏的喜悅顯而易見。“你媽知道這事專門回來看你?”
  “不是,她去上海出差。我爸真煩人,這麽點小事也跟她講。”
  “這也叫小事老大,幾個人能跟你一樣蹲公安局啊?還不告訴我們。”嘉宇跟一一都是等人出來之後才知道這件事,都快氣瘋了。“差點變成殺人犯,老大你太牛了。”
  “去你媽的。”覃為笑罵著踢他單車一腳。
  車龍頭一拐,差點撞到路邊的樹上,妞妞拍著巴掌叫好。“再笑撞你下來!”嘉宇嚇唬她。“老大這事到底怎麽回事?”
  “對啊,謹言哥也沒跟我講仔細。”那天早上就帶著她去接人,人是接到了,跟著又失蹤了。妞妞悶聲悶氣地說,“前天你又沒來上學,我以為案情重大把你轉到別的監獄去受審了,心想完了,你出不來了。結果嘉宇說你請假。”
  嘉宇暴笑,咣鐺一聲單車撞到路牙上。
  “得意忘形。”覃為輕嗤。回頭歉意地看後座一眼,“我急著去上海,忘了告訴你。”
  “你媽還在上海嗎?”
  “在。她跟人談生意待半個月,過兩天回C市來看我。”
  難怪這麽高興,還買了蛋糕……“你爸高興嗎?”
  “他爸高不高興跟你有什麽關係!”嘉宇嫌她唧唧呱呱問些沒建設性的問題,他感興趣的是嫌疑犯怎樣逃出生天的。“老大快說,你怎麽進公安局又怎麽出來的?”
  事情有點複雜。跟覃為起衝突的是幾個平常遊手好閑的高幹子弟,打了一通之後本來雙方都要各自散開了,但張茗不服氣,再加上喝了酒,抽出匕首要刺覃為。覃為躲過了並搶到刀子扔掉,張茗又撿起來撲過去,覃為再躲,結果這一下剛剛好紮在趙公子身上,肺部戳個大洞,差點沒命。這也是為什麽刀子上有兩個人的指紋的原因。
  這夥人平時對覃為就有微詞,再者自恃有靠山,驚慌之下幹脆串供指認是他下的手,反正趙錦康喝得醉醺醺的什麽也不知道。而趙市長這邊對覃驥早有嫌隙,這次兒子出了這麽大的事,自然心疼,於是正好借著這個機會整覃家父子倆,給公安局施壓讓他們早點結案。沒料到的是覃驥請來更大靠山,黑白兩管齊下,很快就把幾個串供的嚇得尿褲子,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經過說了出來。
  “市長跟你爸有仇啊?”聽完緣由嘉宇急著問。
  “哪來的仇,就是官場上那些事。”覃為語焉不詳。
  “誰的來頭那麽大,書記市長都給趕下去了?”
  “來頭大不大跟你有什麽關係!”妞妞把原話扔過去。“反正你也不認識。”
  “誰啊?”嘉宇繼續問。
  “我爸一熟人。”
  “熟人?”這答案不甚滿意。“當官的?很大?”
  “啊。”
  官大一級壓死人。看老大打太極的樣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了,嘉宇一把從妞妞嘴邊搶過最後半塊蛋糕火速騎車逃跑。
  “臭甲魚!”她氣得吱哇亂叫,女皇般指使司機,“追上他踢他!”
  覃為失笑。“坐穩點,我這車可是被摧殘過的。”山地車慢悠悠地踩上坡,前麵那個搶匪已經過了紅綠燈不見了。
  妞妞這才想起打架那天他是騎的這輛車。車身上隻掉了幾塊漆,看不出還有哪兒有毛病。“會不會騎著騎著輪子掉下來啊?”
  “有可能。說不定騎著騎著散架了,你一個輪子我一個輪子。”
  兩人腦子裏不約而同想到騎獨輪車的情景,哈哈大笑。(插播廣告:××牌山地車,品質一流,任你砸來任你踢!)
  “這兩天在家生氣了?打你電話都不接。”
  “有點。但是現在不氣了,你是去見你媽去了我不怪你。”她在他背上戳戳點點畫著大眼美女,“喂喂你以後別打架了,嚇死我了。”
  “這事不能怨我,不是我起的頭。”
  “你也有責任,誰讓你出去喝酒打架的?他們要打你隨他們去,你不還手什麽事都沒有。”
  “站著讓人打呀?又不是傻子。”
  “就算為我做個傻子行嗎?”
  胸口一緊,他鬆開一隻手背過去抓住她的手指。“以後我不會先動手。”

  19 男女混合籃球賽
  不會先動手?
  那麽潛台詞就是如果別人送第一拳他絕對奉上第二拳。但說實在話,覃家父子的名號擺在那兒,除了醉鬼和精神病患者之外確實沒人敢主動惹覃為,所以這句話聽上去很像保證。但隻是像而已,盡管之後的整個學期加一個寒假沒看到暴力分子有任何暴力行為,妞妞還是沒法放下心來。
  因為這次大事件,學校給予覃為記過處分。嘉宇直覺是老大的黑社會老爸威脅領導了,因為校規上黑紙白字寫著嚴禁打架鬥毆,違者一律給予勸退處分。一一則認為老大給名揚爭了麵子,試想教訓了那麽多人神共憤的高幹子弟,不給頒個榮譽獎說不過去。兩人意見不和,很長一段時間見麵就辯論,辯著辯著就掐架,妞妞趴在六樓窗口時常可以看見樓下兩隻野獸撕咬。
  專家樓的室內籃球場裏,幾個男生在練球,滿耳朵聽到鞋底摩擦的吱吱聲。
  再過半個月就要開始校際高中男子籃球賽了,學校的水泥地跟這邊的塑膠運動地板沒法比,星期天謹言特意讓媽媽跟管理員說個情,領隊員們來見識見識真正的籃球場地。
  轉眼天黑,其他幾個隊員回家吃飯,一一早按捺不住了,跳起來抱著籃球大嚷:“我要打籃球!”
  “好啊。”妞妞也躍躍欲試。
  “你們會不會打?”謹言坐在場邊抹了把額頭的汗。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一一脫口而出,“看那麽多場籃球賽白看了呀?”
  “怎麽打?”
  她數了數人頭。“多出的一個當裁判,一邊剛好三個人。”
  七個人,女方這邊是妞妞一一明月,還有跟覃為同班的賀檬。三男四女不好分,哪個隊男生多肯定哪個隊贏。討論了半天,最後由嘉宇當裁判,覃為跟一一賀檬一隊,謹言跟妞妞明月一隊。
  哨子響,開球。
  兩個大男生當然不會跟女生玩真的,看她們的動作就知道隻能哄人開心。妞妞抱著球滿場跑,又跑不動,腳下時不時踉蹌幾下。一一就是個人來瘋,到處亂竄大喊大叫卻接不住球。賀檬看著個子高高,但站在場上發蒙不知欄板在哪兒。明月還有點架勢,運球傳球中規中矩,就是有時候兩手拍球的姿勢像螃蟹。
  球傳到謹言手裏,一一賀檬妞妞呼啦啦全圍上去,六隻眼睛狼似的盯著他手上的小羊羔。場那邊隻有明月,他一個長傳過去,明月接是接住了,被球砸得後退好幾步差點跌倒。覃為憋笑憋得內傷,忍好久才沒笑出聲來。三匹狼又呼啦啦圍到明月身邊。妞妞跟一一拉扯,賀檬個子高高的有點嚇人,明月護著籃球琢磨該什麽時候投籃。
  謹言跑過去喊:“投籃啊。”沒指望她能投中。
  一一氣咻咻地瞪他一眼,推開妞妞跑向明月,經過他時跺上一腳。
  嘟嘟……嘉宇吹哨子。“犯規,不能踩人。”
  她回頭怒視:“吹那麽響幹嘛,耳朵疼!又不是故意的!”圍著明月跑一圈,經過謹言時又“不小心”踩他一腳。
  無辜被踩兩腳的可憐人望著覃為無奈地攤開手。
  賀檬瞅個空檔搶到明月的球,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愣了兩秒才拍著球以龜速前進,妞妞竄過去一把撈起拚命跑。
  嘟嘟……“犯規!妞妞別抱著球跑。”
  妞妞趕緊停下步子拍球,可那圓溜溜的東西就是不聽使喚,越拍越低,眼看咕咚咕咚就要躺下了,一下砸在腳背上飆出老遠。球正好滾到一一腳邊被她抱起,妞妞一看急眼了,嗷嗷叫著撲過去搶,兩人趴在地上互相瞪眼,四隻手抱著籃球誰也不讓誰。
  哨子又響。
  “吹吹吹,就沒聽你停過!”一一破口大罵,“耳朵都聾了!”
  “再吹我脫鞋子打你!”妞妞威脅道。
  嘉宇鬱悶得猛翻白眼,幹脆不吹了,隨場上人去搶。
  趁兩個丫頭隻顧著瞪眼,明月把球扒拉出來往欄板下跑,賀檬想追,被謹言截住。覃為跑過去象征性地擋了明月一下,妞妞又急眼了,嗷嗷叫著撲過去吊在他身上。他擰起眉:“你幹嘛?”
  “攔你!”
  “犯規。”
  “嘉宇沒吹哨子!”
  “……”
  自己這邊隊員被纏住了,一一火急攻心。“妞妞你下來!”撲過去往外扯她。妞妞拚命纏著覃為的胳膊,一一拚命拖開她,亂糟糟的場麵把另兩個男生笑得歪在地上起不來。
  一看有投籃空檔,明月大吼:“誰也別過來!”手中的籃球劃了一道拋物線。咚,籃筐都沒碰上就掉下來了。趕緊撿起來再投。砰,這下進了。
  “不算!”一一大叫。
  “怎麽不算?”明月衝裁判嚷,“算不算,算不算?”滿臉吃人相。
  “算,”嘉宇拚命點頭,“隻要進球了都算。”
  明月妞妞歡呼,一一賀檬叉著腰罵,覃為謹言相對無語。籃球滾到一邊沒人理,嘉宇隻好撿起來拋向空中。“同誌們繼續咯!”
  賀檬人高先搶到球,一一撒開腳丫子邊跑邊喊“給我給我”,球脫手太用力,掠過她的頭頂直直地砸向謹言。一一大喝“那球我的”,楞是從他手裏給搶了回來。
  “謹言哥攔她!”妞妞抹著臉上的汗水不滿。
  一一抱著球目光凜然。“你敢攔我?!”
  “就攔你。”想起被她狠踩的幾腳,謹言殺機頓起,拍下球一個遠射,投中。
  覃為不甘心隊友吃虧,幾步向前攔下運球疾走,妞妞明月哪是他的對手,眼睜睜看著人影從麵前晃過,隻聽哐地一聲,三分球進了。
  這倆沒球德的爛人!嘉宇看得直搖頭,居然跟女生爭球……再看下去快笑死了,妞妞重新搶到球,一一想攔她,明月勾著一一的胳膊不讓動,妞妞趁機直奔欄板底下,賀檬一個蓋帽拍下球,躍起,投中,動作一氣嗬成。
  一一大樂,衝過去抱起英雄尖叫:“檬檬好厲害!嘉宇還說你不會打籃球!”
  “好厲害……”嘉宇揪著頭發大聲歎氣,“檬檬啊投錯了,你們欄板在那邊……”
  太搞笑了!想起女生打球的挫樣嘉宇笑個不停,從出去吃飯開始到送賀檬回家,一路上抽筋似的,下巴都快脫臼了。這會兒突然抱住路邊的樹又亂抽肩膀。
  “再笑試試?”一一暗自掰指關節,已經忍受他一晚上了。
  笑得發抖的人沒意識到危險將近,還仰著頭哈哈直樂,被她一個餓虎撲食撲倒在地上,滿肚子食物差點吐出來,剛想爬起又被妞妞跟明月按倒。
  “好像沒吃飽。”謹言無視身邊的混亂,扭頭看街邊擺著的小吃攤。“要不要吃東西?”
  “要!”三個丫頭齊刷刷點頭。
  “#¥%◎#……”嘉宇被幾隻巴掌捂著嘴,含糊不清的話沒人聽懂。
  覃為好心提醒:“別打殘廢了,回去不好交差。”
  三個女生蹂躪一個男生,謹言看得好笑。“哎,”胳膊肘拐拐他,“你倆低調點,別讓老師找上門去了,到時候不好跟她爸媽交代。”
  “你不說誰知道。”覃為低頭挑妞妞喜歡吃的玉米棒,“我比較擔心你。”
  嘴角的笑容搭拉下去,謹言喃喃:“都是女生,怎麽理解能力這麽大區別……”
  “這跟智商有關。”
  “跟智商有什麽關係,”他糾正,“隻是某些方麵愚鈍了點。”
  愚鈍不就是智商有問題嗎?覃為憐憫地瞟他一眼。“我看你還是等她開竅……媽的!”他突然把手裏的玉米扔進籃子大步走開。
  謹言回頭,隻見幾個小混混模樣的人走過來,臉色一變。是趙錦康幾個!傷好了又出來混了?還是尋仇?快速數了一遍,他們有不下十人,對付起來比較麻煩,但看覃為不耐煩的神情,這一架恐怕是免不了了。
  這些人嘉宇不認識,但也感覺到氣氛不對,跟三個丫頭囑咐一聲捏實了拳頭跟過來。一一聞到打架的氣味,自動忽略他的警告,兩眼放光地跟在後麵準備隨時推波助瀾。
  路燈下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對方臉上的不善表情,領頭的趙公子兩隻拳頭捏得死死的,嘴角神經質地抽動。麵前三個男生長相稚嫩,一個斯斯文文像白麵書生,手插在褲兜裏冷眼旁觀;一個有張稚氣的娃娃臉,但爆起青筋的胳膊充分說明他的脾氣跟長相沒多大關係;還有一個目光清冷,不發一言地迎上他們的視線。
  空氣中仿佛傳來茲茲的電流聲,某些人的血液在叫囂。
  這人耐不住了。妞妞緊張地咬了咬嘴唇,小跑幾步拉住覃為的胳膊。
  他微微偏頭看著她,突然咧嘴一笑,搭上嘉宇的肩。“走吧,吃東西去。”
  趙公子幾不可聞地喘口氣,回頭跟小弟們低聲說了句話,隨後一群人走遠。
  “走了。”一一失望地撇嘴,明明就要開戰,怎麽一聲不吭就玩完了?
  “你跟個恐怖分子似的!”嘉宇戳她腦袋一下。
  恐怖分子再不老實也有嘉宇跟謹言看著,折騰不出什麽大亂子。覃為不同,實打實的暴力分子基本上沒人能看住。但令妞妞欣慰的是,不會先動手那句話果然是保證,他的拳頭終於懂得休眠了,她也能開開心心繼續將他培養成合格的社會主義接班人。
  更欣慰的事還在後頭,在覃老師大棒加糖果的攻勢下,她的數學成績直線上升。七月流火之後老媽通過電話幫她查分,比去年的分數線高了八十多,也就是說,進名揚高中部是鐵板定釘了。這是大喜事,不僅能跟覃為同一棟教學樓,而且充分修正了某些教育專家的錯誤思想。誰說談戀愛跟學習有衝突?看她就知道了。

  20 老大犯錯誤咯!

  妞妞啃著棒棒冰剛踱到樓下,車棚裏一團影子殺氣騰騰地衝出來,所到之處皆被他的氣焰波及。“……媽的,校長吃錯藥了!”
  “嘉宇哥哥看哪……”她掏出兩張嶄新的鈔票在他眼前甩,“錢……”
  “別惹我!”
  真可憐,吃錯藥的校長讓高一生暑假補課,難怪他憤怒得連人民幣都不認識了。“我出去玩,你想吃什麽我給你買。”
  “想吃人!”嘉宇用力踢了一腳單車,好像這就是校長。
  走到前麵的家屬樓碰見明月,出了大門碰見覃為,妞妞又掏出鈔票獻寶:“看啊,我媽獎給我的,錢……”
  明月立即從褲兜裏掏出三張老人頭,甩得比她還響。“看啊……比你多一張!”
  嘉宇沒錢,拉長聲音歎氣。“想當年我考上高中的時候我媽獎給我五百還帶我去上海玩,現在生活好了,物價漲了,時代進步了,可獎勵越來越少了。”
  不說好話!妞妞氣鼓鼓地瞪著兩人。
  “鼓勵一下,考上高中不容易。”覃為憋笑安慰道。“這麽早起來幹嘛?”
  “逛街啊,反正在家沒事。”她沒說逛街的目的,說了就沒驚喜了。
  看,還是初中好。“考高中也不知道有什麽好處,暑假都要補課。”
  “你補不補都一樣,反正上課下課都在睡。”嘉宇深深佩服這尊睡神的功力。“媽的老班也吃錯藥了,我一打瞌睡他就叫我,怎麽不叫你?”
  “你傻呀,”明月翻個白眼,“你那麽大坨坐前邊,他坐後邊,老班不叫你叫誰。”
  “補個屁課,哪天老子去舉報他。”
  “舉報也沒用,誰管你。打給電視台吧。”
  “哎哎老大你爸認識電視台記者嗎,叫人來采訪一下……”
  你一言我一語的妞妞聽得直撇嘴,多大事,就補半個月,而且隻有上午,這些人弄得像跟學校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似的。站牌那兒停著幾輛公交車,她打斷三人關於如何遏製補課的話題。“我要去坐車了。”
  “去吧。”覃為扭頭看她,“下午我要跟我爸吃飯,晚上要是沒事出去玩?”
  “去你爸的夜總會吧。”嘉宇兩眼放光。
  怎麽聽著像罵人?覃為沒好氣地拍他腦袋一下。“去你爸的。”
  “卡拉OK!”妞妞舉手,她們幾個女生都喜歡唱歌。
  “行,晚上再打電話。”
  過兩天覃為生日,妞妞揣著錢什麽也沒買,一家店一家店地找生日禮物,要麽東西看不上,要麽太貴買不起,走一上午都快曬成焉茄子了。街角有個首飾店,走進去時年輕小老板正跟一個顧客推薦新品,是個由小骷髏頭串起來的手鏈。
  眼睛一亮,她想起覃為臥室裏擺的牛骷髏頭,這個也是骷髏,他應該很喜歡吧?“多少錢?”
  “一百二十八。”
  “好貴。”又不是金子銀子。
  “小妹妹可就不懂了,這個是情侶手鐲,正宗的新疆犛牛骨頭雕刻的。”老板熱情地介紹,“能避邪,還能保佑兩人心心相印。”
  這個好,妞妞竊喜。“便宜點!一百怎樣?”
  “唉,小妹妹太會還價了。行吧,我吃點虧,就當交個朋友。”
  買完禮物興衝衝地跑回學校,正好碰見不少學生補完課回家。沒看到覃為他們,隻碰見明月,手裏抱著好幾本厚厚的書。妞妞幫她拿了兩本。“他們呢?”
  “跟同學打遊戲去了。”
  “打遊戲?他家有電腦啊。”
  “啊,你說老大?”扭頭看見賀檬,明月叫住她,“檬檬,老大呢?”
  “逃課啦!最後一節英語課就走了。”
  “我看他是不想上學了……”妞妞扁扁嘴,邊走邊看手裏的書。經濟學原理?!“你看這書幹嘛?”
  “嘿嘿……”明月笑得很神秘,“我們老班問我將來想做什麽,我說炒股,他就說可以看看這個。你知道吧,炒股最賺錢,我爸的一個朋友就賺了好多。”
  “你才高一呢。”
  “基礎越早打將來成功的機會越大知道嗎!將來我一定會成為一個曠世紀的股票專家。”
  妞妞眼神裏透出百分之兩百的崇拜。“姐你加油,將來賺錢了分我一點。”
  “那是,我不會虧待你的!”公交車來了,明月上車掏錢打票,望著售票員手裏的一遝鈔票歎氣。“我今天浪費了一塊錢。”
  “啊?”什麽意思?
  “臭甲魚,說好了搭我回家的,結果跑去打遊戲,害我自己打票。”
  妞妞眼神裏的崇拜再次嘩嘩往上升。瞧,看經濟學的人頭腦就是不一樣。“你天天騎車就是了,以後早餐也別吃了。”
  “那可不行。”這種以損害身體來省錢的方法她可不用。“從今天起我要計劃用我的錢,看能不能找我爸的朋友炒點小股……哎哎,”她看向窗外,“老大老大!”
  “哪啊?”撲到窗邊,人行道那頭不是覃為是誰?胳膊上挽著一隻芊芊素手。美女穿一件米色的束腰連衣裙,腳下一雙秀氣的同色高跟鞋,時尚又成熟。妞妞下意識看一眼自己身上的娃娃裙,好像有點幼稚。
  “哎老大……老大……”明月一迭聲叫,外麵那兩人聽不見,邊走邊聊著天。“大嫂真漂亮。”
  “誰是大嫂?”
  “葉嵐啊,你忘了,葉風他堂姐。”
  “唔。”
  “老大跟她走在一塊真是賞心悅目啊,男的帥女的靚,天生一對。”
  “哦。”
  “你說葉風長得摳摳子,他姐怎麽這麽漂亮?”半天沒聽到聲音,明月推推她。“你幹嘛呢?”
  妞妞沒吱聲,垂下頭翻開書。“我要看書。”
  “這種書你也……”
  “別吵我!我要睡覺了。”放下書趴到前排椅背上。
  這丫頭怎麽回事啊?
  下了車,妞妞也不幫人拿書了,悶頭衝回家生氣。明明說了要跟他爸吃飯,怎麽跟葉嵐在一起?難道他們……藕斷絲連?再續前緣?越想心裏越慌張,倒在床上大哭起來。腳踏兩隻船的家夥!喜新厭舊的負心漢!明明答應過她不找別人的,結果還是找了!不對,葉嵐認識他比她早,難道她才是橫在兩個戀人之間的阻礙?也不對,他要是喜歡葉嵐應該跟她說清楚,她又不是死皮賴臉非賴著不可……
  咚咚!敲門聲。一個激靈衝出去打開門,失望地發現是樓下饞貓。
  “有吃的嗎……咦,你哭什麽?”一一瞪大眼,“誰欺負你?”
  “沒有……”妞妞折回臥室把臉埋在枕頭裏悶聲大哭。
  “誰敢欺負你,老娘揍他!”跟過去一眼看見床上扔著本瓊瑤小說,一一訕訕地撇嘴。“叫你別看,到我家看金庸的吧。要不給你拿本故事會?”
  “你別理我,讓我自生自滅吧……”
  不知道又受了哪位悲慘女主角的刺激。等了好一會她還沒停止的跡象,一一摸摸鼻子去客廳找吃的。
  冰箱門開了又關,廚房裏叮當響,腳步聲近了又遠了。妞妞哭得腦袋發暈,抬起頭發現房子裏已經沒人了,隻有桌上放著一塊蛋糕。沒人了!!連丁一一都不理她了!她抱著枕頭又哭起來,蛋糕散發著陣陣香味,可她現在一點胃口也沒有。
  起來打開電視,裏麵在放台灣肥皂劇,男人在兩個女人中間搖擺不定,其中一個女的扯著男人撕心裂肺地問:“為什麽騙我?為什麽為什麽?我的心好痛,痛得要碎了……”另一個女的則理智點,問男人到底選哪一個,如果不選她,她就走開不再回來。
  妞妞又流了滿臉淚水,現在她就處在這個位置,是責問男主角不守信用,還是離開算了?可一想到再也見不到他,心裏就跟刀割似的。臭覃為!爛覃為!一把抓起靠枕往牆上砸去,靠枕掉到矮桌上把電話機砸出聲音來……不是砸的,是電話響了。
  “喂!”
  “妞……就回來了?”
  不回來難道在車上看帥哥美女不成!二話不說掛掉話筒。
  過了一會電話又打過來。“怎麽回事,剛剛……”
  不想聽不想聽!啪,再次掛掉。眼睛盯著電視,卻不知道裏麵演些什麽內容。心裏有點軟,要不再給他一次機會吧?如果還打過來就聽他解釋。
  可是電話沒再響,連續劇演完了都沒叫一聲。是不是摔壞了?怎麽還不打來?抓起話筒打到一一家,聽見她說話了。沒壞呀。想了想撥到覃為那邊,心想聽到他說話就趕緊掛掉。提心吊膽地聽了幾十聲嘟嘟,沒人接。她手心全是汗,再撥,還是沒人接。
  出去玩了?真討厭!妞妞撅著嘴跪坐到地上盯著電話機,雙手合十祈禱奇跡出現。神果然聽見她的祈禱,不一會電話響了。隻響了一聲她便迅速抓起話筒。
  “妞妞啊,怎麽電話老打不通?”
  “……老爸。”失望地趴到地板磚上,鼻子一酸。“爸爸我要去外婆家!”

  21 小女生的小心眼
  怎麽回事?覃為盯著嘟嘟直響的話筒納悶,連打兩次電話都被掛掉,她幹嘛呢?早上還高高興興地說去逛街,錢掉了?掉了也不至於波及到他吧。
  掛了撥到嘉宇家,沒人接,那小子肯定又上街打遊戲去了。再撥到一一家,她邊吃東西邊嘟嘟囔囔地說:“她在家看瓊瑤小說正哭著呢,你別吵她。”更納悶了,看小說幹嘛掛他電話?猶豫半晌再打到妞妞家。
  “你找誰?”
  “咦,”他失笑,“打你家來了。”剛剛心不在焉的撥錯了,鄧明月家號碼跟妞妞家的隻差最後一個數字。
  “老大啊。撥錯號了?”
  “嗯。啊對了,英語卷子做完了嗎?借給我抄抄。”
  “正在做呢,明天給你。哎問你件事,你別罵我啊。”想起小丫頭的不對勁,明月試探著多問了一句,“那個,你跟妞妞是不是……”
  覃為嘿一聲笑。
  是真的!明月驚訝得半天合不攏嘴。“你瞞我們這麽久!妞妞也真是,不跟我說。”
  “不說你們看不出來啊?”
  “那是,你不說我還以為你跟……”糟糕!她擰起眉,“老大你犯錯誤了。”
  覃為脊梁骨突然發涼。
  天空陰沉沉的,妞妞從櫃子底下找出一把傘,摸摸口袋裏的錢,還剩一張老人頭,買票吃飯都夠。要不要給爸媽留張紙條?老爸說了明天再走,現在走了他肯定生氣。生氣就生氣吧,反正她不想待這兒了。最後檢查一遍窗戶和水電煤氣,鎖好門下樓。
  路上人不多,妞妞低著腦袋腳步飛快,碰!撞在一個人身上。仰頭看見一張不想看見的臉,氣呼呼地翻個白眼繞開他。
  “你……”覃為滿肚子氣在看清她的打扮後變成悶笑。腦袋上一頂小花帽,背上一個大書包,左手一個旅行袋,右手的塑料袋裏裝著幾本書,胳肢窩裏夾著一把傘。“逃荒啊。”
  她沒理他繼續往前走。
  “去哪兒?”長臂一伸勾住書包帶子拉她回來,“現在都六點了。”
  “你管我!”她扔下手裏的東西搶回書包。
  覃為順勢鬆手,又提起旅行袋跟書。“離家出走啊?這麽沉。”
  還不都是因為你!東西搶不回來,嘴一扁掉下兩粒金豆豆。
  真哭了。覃為歎口氣,一手拎東西一手拉著她走到旁邊的小花園裏坐下。“是不是有話跟我說?”
  “沒有。”她摘下帽子使勁揪。
  “掛我電話幹嘛?”
  “我想掛。”
  賭氣的模樣看得他又好氣又好笑,蹲下直視她的雙眼。“你就這麽不信我呀。”
  不是不信,隻是委屈,這麽大的事怎麽能隻打兩個電話!而且她打過去居然沒人接……啊,他沒在家是因為跑這邊來了,不能怪他。其實剛才已經想得有點明白了,挽胳膊能代表什麽,她自己不也經常抱嘉宇抱謹言嗎。
  她一會皺鼻子一會轉眼珠的,臉上表情變化多端,覃為看得想笑。“想清楚了?”
  “笑什麽笑!”妞妞虛張聲勢地瞪他一眼,雖然很想繼續瞪下去,但他的笑容實在讓她沒法再生氣。低頭拚命揪著帽子告誡自己別笑,笑了就太沒原則了。“反正這次算你的錯,你得表示一下。”
  他挑挑眉,拿過帽子放到一邊。“叫我幹嘛?”
  眼珠轉了轉,她說:“給我唱歌。”
  表情馬上扭曲了。“不會。”
  “我不管!”瞪了他一會兒見不理她,改成懷柔政策。“唱嘛唱嘛,我從沒聽你唱過,去卡拉OK你也不唱。人家男的都到女的窗前彈吉他唱歌。”
  “你小說看多了中毒了!”他沒好氣地罵,但聽小丫頭憨憨的聲音還是軟下心來。“就唱我小時候我媽給我唱過的,不許笑。”
  “好。”
  “咳……”清清嗓子開口,“我從山中來帶著蘭花草……種在校園中希望花開早……”
  這下輪到妞妞的表情變扭曲。“停!”一根食指頂在手心,“你這是背書呢還是念經?”為什麽聽不出旋律?
  他馬上惱羞成怒起身做勢要走。
  她嘻嘻笑,勾著他的小指晃啊晃。
  覃為瞪她一眼,也忍不住笑起來。“說了我不會唱。”
  “你不會唱你會念歌詞。”
  “還說!”曲起指節敲了敲她腦門,坐到旁邊把玩她的頭發。“我媽唱得最好聽,小時候她就喜歡給我唱這個,我一哭一鬧她就唱,我就聽話了。嗬嗬……說起來還是我爸教她的,那時候他們談戀愛,我爸就真的給她彈過吉他……”
  他說起媽媽時表情像個乖小孩,眼神清澈柔和。妞妞形容不出此刻心裏的感覺,暖暖的,又好像揪緊了,隻能安靜地聽著。
  說了半天沒聽見聲音,覃為也不說了,手指纏著她的長長發絲。這孩子發質真好,摸在手裏絲綢一樣。“你留長發頭好看,以後都別剪了。”
  “她們頭發都比我的短。”不對,大美女的頭發就不比她短。“你覺得一一漂亮嗎?”她突然問。
  “啊?”怎麽說別人身上去了?“說她幹嘛?”
  “說嘛,漂不漂亮。”
  “還行,瘦了點。”
  “明月呢?”
  “還不錯,挺好玩的。”
  “周婷呢?”
  “很好。”
  “呃,葉嵐呢?”
  啊哈終於繞到關鍵人物了。覃為差點笑出聲,非常認真地回答:“很漂亮。”
  “那……她有缺點嗎?”
  “人長得漂亮成績又好,性格也不錯,不發脾氣不愛哭還會做飯,基本上沒缺點。”
  妞妞不吱聲了,垂著腦袋一個勁摳他牛仔褲上的鐵扣子。
  “別摳了,摳壞了你賠。”
  “壞了叫沒缺點的人給你買。”她甕聲甕氣。
  “傻妞!”下巴就勢狠狠磕上她腦袋,惹得她大聲叫痛。
  看,一說起美女他就發狠!她揉著頭頂委屈得想哭。“我就知道她比我好!”
  “她是比你好,可她不叫沈思琪。”
  “那她改名叫沈思琪就行了。”
  “改了也不是你。”
  心髒砰砰跳得厲害,說不出來具體的滋味,好像比看到小說中男女主角深情告白的時候還要激動。妞妞紅了臉,不好意思地拿手指輕劃他的手背。
  “她在我們學校附近有事,剛好碰上了,一起去吃飯。”
  “啊,誰?”
  這丫頭腦袋裏裝的是草嗎?覃為哭笑不得。“我說葉嵐。”
  “哦……”她嘿嘿笑,“你今天逃課了。”
  “英語老師煩人,不想聽。”嘴角的梨渦看得他怦然心動,前後左右瞧瞧,沒人,周圍的花花草草擋住了這個角落。他低頭在她唇上親了一下。
  “有人看見怎麽辦?”她挪開一點距離,眼裏跳躍的光芒卻跟語氣嚴重不符。
  師兄教導學妹:“死不承認。”然後拉過她再次吻上。樹後麵傳來細碎的腳步聲,迅速回頭,對上兩隻亮晶晶的大眼。
  “幹幹幹幹什麽?!”嘉宇一臉見了鬼的表情。太可怕了,他倆在??!!
  妞妞猛地撲過去吊在他身上,一隻手在他眼前晃動,催眠似的重複念叨:“沒看見沒看見,嘉宇哥哥你什麽都沒看見……”
  “這套過時啦。”嘉宇拉開她的手瞪著兩人,“你倆,啊,你倆怎麽……”
  “不是看見了嗎?”覃為搶白,“看見了還問。”
  他沒話了,梗著脖子眼珠左右晃不停。
  “還不回家吃飯!”
  “……哦。”暈乎乎轉身就走。
  “嘉宇嘉宇!”妞妞嚇壞了,拽著他的衣服不讓他走,“你別跟我媽說,也別跟一一說,別跟任何人說,說了我就完蛋了!”
  “嗯嗯嗯我不說。”
  “你保證!”
  “我保證!你別拉我,讓我回家消化消化……”太驚人了,這個發現實在太驚人了……
  妞妞半信半疑地鬆手。
  嘉宇還處在震驚的狀態中,失了魂般飄開,咣一下撞在樹上齜牙咧嘴。
  她又好笑又擔憂,扭頭憂心忡忡地看著覃為。“他要是跟我媽說了怎麽辦?”
  “不會。”這點道理嘉宇要是不懂,拳頭伺候。“謹言早知道了,你怎麽不擔心他說?”
  “我知道他知道。但是謹言哥是我的神,他知道是應該的,而且他會保護我不會亂講。”妞妞神神叨叨地說。
  覃為失笑。“嘉宇不是神?”
  “嘉宇跟明月是我的護法,一一是我偶像。”他們都不是神,所以不知道他倆談戀愛。
  什麽亂七八糟的!“你兩個護法都知道了,偶像現在還不清楚知不知道。”
  她大驚失色。“明月也知道啦?”
  “嗯。放心沒事。”覃為看著她緊張兮兮的模樣好笑。“那我是什麽?”
  “你啊……”手指在他臉上轉一圈,“你是流氓。”
  “……”
  “我餓了,你請我吃東西吧。哦我有。”突然想起有吃的,她打開書包拿出幾袋零食。“吃不吃?”
  “不吃。”這丫頭帶這麽多東西幹嘛?拉開旅行袋拉鏈,裏麵滿滿全是衣服,覃為氣得冷哼。“真準備離家出走啊?你爸媽非打你不可。”
  “不是,我就是想看看外婆。”這麽丟臉的事打死也不能承認。討好地塞了塊餅幹到他嘴裏,“我媽他們吃同事的生日飯去了,晚上我都沒東西吃。”
  “別吃這個了,我帶你出去吃飯。”他收起零食,“吃完飯唱歌。”
  “叫上一一他們。喂喂啊……”妞妞戴上小花帽,兩眼閃著希望的星星。“你覺得我是什麽?”
  他瞟她一眼。“空氣。”
  空氣?嘴角立即搭拉下去,怎麽能這麽無視人!
  兩條手鏈塞在褲兜裏,手一垂就能碰到,妞妞拚命忍住說出來的衝動,不停地往嘴裏塞東西。不能說不能說,說了就沒驚喜了……
  “別吃!”覃為夾走她嘴邊的薑。“餓成這樣?這個都吃。”
  “啊?吃薑有益健康。”
  “吃了上火。有事想跟我說?”
  “沒有。”低頭繼續扒飯。
  答得真快。覃為點著煙笑眯眯地看著她有一下沒一下地摸口袋,這孩子一點也不會掩飾。“給我買禮物了嗎?”
  “沒有。”
  “褲兜裏不是啊?”
  “是啊,給你買的手鏈……”說漏嘴了。妞妞擱下筷子鬱悶地橫他一眼,掏出禮物。“本來想給你驚喜的,現在好了,什麽也沒有。”
  “戴手上的?”他拿過來隨口問,“多少錢?”
  “問錢多傷感情!”胸脯拍得啪啪響。
  語氣跟動作非常像某個人,覃為擰起眉真想苦笑。把丁一一視為偶像是個極端錯誤的思想,如果女孩子都跟她一樣,人類社會一定會加速滅亡的。
  “你看這是骷髏頭,”她指給他看,鬆開紅色繩結給他戴上。“老板說是新疆犛牛骨頭做的,是情侶手鐲哦,能避邪。我才花了一張票子。”
  “五十?”價格有所保留,他知道這孩子不大會還價。
  “沒眼光。一張老人頭。”
  太有驚喜了!這玩意兒一看就不是正宗貨,像硬塑料做的,哪家老板這麽缺德騙小姑娘。
  綁繩子的動作慢下來,妞妞有點遲疑地看著他皺起的眉。“你不喜歡啊?”
  “喜歡。”他轉了轉手鏈,“以後別給我買這麽貴的東西。”
  “書上說對喜歡的人要舍得花錢。”
  “什麽歪書?”
  “那不是歪書,那是言情小說!”
  “真的,那就是歪書。”他很嚴肅地告誡她,“少看點,看多了影響智力。”花一張老人頭買兩串塑料鏈子多傻呀。

  22 生日酒宴
  “今天使勁吃,不怕吃垮他。”進了包廂謹言指指壽星,“反正這家店是他爸開的。”
  “真的?不早說!”菜單瞬間就被幾隻手搶去。幾個小孩特意一整天都沒認真吃東西,就等著晚上的生日大餐。
  “那我就不客氣了,點幾個山珍海味沒關係吧覃先生?”一一話一出口又引得大夥吃吃笑。剛才到服務台詢問時,前台一口一個覃先生,差點沒把他們笑暈過去。
  “再這麽叫把你清蒸了。”覃為恐嚇她,抓起遙控器打開電視。
  “哎哎水雲間!”妞妞指著屏幕,“換回來換回來。”
  “沒營養……”撇撇嘴,還是退回那個頻道。
  馬大叔正抓著醫生又是搖又是吼,跟個瘋子似的,幾個女生看得津津有味,全然不顧男生們想吐了。
  “新買的呀,”一一揪著妞妞手上的手鏈打量,“老大怎麽也有一個?酷!”
  “啊,生日禮物。”
  “現在流行戴骷髏頭嗎?”她扭頭看嘉宇,“你也給我買個吧。”
  “買個屁!”他翻個白眼。
  一一掉頭纏上妞妞。“這個給我吧給我吧,你想要什麽我下次給你買,給我吧……”
  謹言歎口氣,長眼睛的都能看出那是一對情侶手鏈,她怎麽就看不出來呢?
  覃為遞給他一個悲哀的眼神,小聲說:“還是跟智商有關。”兄弟啊,你的愛情之路充滿崎嶇啊……“別吵吵,趕緊點菜。”
  一一張口就說油淋辣椒,明月點辣椒炒臘肉,妞妞說要吃唆螺。
  這就是山珍海味啊,嘉宇氣得直罵:“土包子!”立即遭到土包子們的圍攻。
  葉嵐一進包廂就看到有個孩子被壓在桌上當菜切,旁邊三個丫頭揪耳朵的揪耳朵扯胳膊的扯胳膊。退回去看了看門牌,搞錯了?
  “進來啊。”覃為招招手。
  美女穿了條帶花邊的黑色裙子,襯得皮膚欺霜賽雪,一頭秀發微微燙卷了,腳上一雙高跟鞋,幾圈細細的帶子纏著腳踝,清純中帶著性感。幾個小姑娘看得兩眼發直,一一還學小流氓吹了聲口哨。
  “誰家孩子!”葉嵐笑著拍她一下,“跟你們老大學不出什麽好樣。”
  “廢話。”覃為把菜單遞過去,“就差你了,快點菜。”
  電視裏馬大叔爆發出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吼叫聲,謹言跟嘉宇抱頭趴到桌上齊齊歎氣。“換一個吧,再不換都不用吃飯了……”
  “小女生都愛看。嗯……”葉嵐看向覃為,“點個紅燒鯽魚?”
  “點過了。點你自己想吃的。”
  她翻開菜單,視線瞄到他手腕上的骷髏頭珠子。“咦,怎麽戴這個了?”記得他以前從來看不上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下巴朝快鑽進電視機裏的小丫頭抬了抬。“她送的。”
  妞妞手腕上戴著一個一模一樣的,葉嵐笑笑。“一對啊?還挺特別的。”
  “好看嗎?”覃為摸摸手鏈,嘴角不自覺地勾起。
  “好看。”她低頭看菜單。
  幾個孩子餓得頭昏眼花,菜一上來什麽也不管拚命開吃,結果菜還沒上完就趴在桌上說飽了,眼巴巴地盯著各式小點心卻又吃不下。
  “喝點果汁吧,等會再繼續吃。”謹言給他們各倒了一杯橙汁。
  “男人喝什麽橙汁。”覃為把嘉宇麵前的杯子拿開,倒了一小杯白酒推過去,“要喝就喝這個,感情深一口悶。”
  “我喝!”傻小子豪情萬丈地一口吞掉,嗆得猛咳,一張臉立即著了火似的。
  “有你這種教法嗎?”葉嵐咯咯笑著又給自己的杯子滿上,端起敬壽星。“你說的,感情深一口悶。”脖子一仰整杯酒沒了,看得幾個小孩瞠目。
  謹言小聲勸道:“少喝點。”今天她的狀態異常高漲,一杯接一杯的沒停。
  “沒事,我酒量好。”美女撐著頭眼波流轉,“你也喝啊,別光看我。”
  “喝不過你。”他搖頭認輸。
  妞妞肚子飽了有點想睡覺,抓著南瓜餅有一下沒一下地啃,吃不下,翻開菜單研究菜式。“哎,我還沒吃過魚翅呢。”她突發其想。
  “給你。”覃為把魚骨頭夾到她碗裏。
  她傻眼。“這什麽?”
  “不是說想吃魚刺嗎?”
  “我說魚翅……不是魚刺……”嘴裏塞著東西,平舌音跟翹舌音楞是沒說清楚。
  “是啊,這就是魚刺。”
  “吃吧吃吧都給你。”嘉宇憋笑把剩下的魚尾巴夾給她,“這也算是魚刺一部分。”
  一一幹脆把整個盤子端她麵前。“別急啊,我們不會跟你搶的,慢慢吃。”
  “別欺負我們小妹妹。”葉嵐笑著倒了杯酒推過去,“別理他們,我們給壽星敬酒。”
  妞妞抿了一小口。“嗆人……”
  “那就別喝了。”覃為把酒杯拿過去。
  “換紅酒吧,女孩喝白酒是有點嚇人。”正好服務生進來送毛巾,葉嵐叫她拿瓶葡萄酒。 “過生日不喝紅酒叫什麽生日啊。”
  “我告訴你們葡萄酒最好喝,而且不醉。”明月忙著給妞妞跟一一傳授酒類知識,“甜甜的,跟果汁差不多,等會可以使勁喝……”
  這誤導的……其餘人等相對無言,她喝的那叫酒嗎?
  酒送上來,謹言給每人倒了一小半。
  “來來我教你們怎麽喝!”葉嵐往杯子裏倒了點白酒,端起來晃晃,“這麽喝最夠味。”一仰頭全灌進嘴裏,手指一個一個點,“敢不敢這麽喝?敢不敢?”
  “別把人灌醉了。”覃為不敢苟同這種喝法。
  “看,你們老大看不起你們。”
  幾個小孩根本不用激,親眼見到大美女酒量驚人早已佩服得五體投地,紛紛抓起酒瓶有樣學樣,一時間飯桌上一派江湖氣息。
  “老大我敬你!……喝光啊,東風吹戰鼓擂,今天喝酒誰怕誰!”
  “謹言……老大都喝光了你怎麽就喝一半?感情淺舔一舔,我們就這點交情?”
  “老大……嘉宇敬你你喝了為什麽我敬你你就不喝……”
  “喝!你看你倆連葉嵐都比不過……”
  “……”
  “都給我少喝點!”謹言拿過白酒瓶藏到桌底下。可惜沒人聽他的,隻得扭頭壓低聲音跟覃為說,“叫葉嵐別喝了,等會發酒瘋。”
  “勸不了。”
  說話間葉嵐又領著孩子們劃上拳了,謹言搖頭歎氣。“你啊……”想說什麽又忍住了。
  “你什麽你,快喝。”覃為給他倒了杯酒,“有些事早點明白對誰都好。”
  謹言的話說對了一半,有人發酒瘋,但不是葉嵐。不知道她酒量到底有多大,他都開始走圈圈了,她還能不扶牆走直線,並且口齒清晰。
  先送她回家,進了屋她又想起什麽,從包裏掏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遞給覃為。“差點忘了,生日快樂。”
  “送什麽禮物啊?”他揚著盒子笑。
  “你生日嘛。”葉嵐擺擺手,“走吧,路上小心點。”
  “謝了啊。”轉身一邊走一邊拆開包裝,是個黑色的錢包。
  謹言一眼看到上麵的標誌。“古姿,好像不是國內貨。”
  覃為愣了愣,無奈笑笑,隨手塞進褲兜裏。
  “不便宜呢……”謹言摸著下巴小聲嘀咕,“也不是男朋友送這麽貴的。”
  “關你什麽事?”沒好氣地白他一眼。
  他嘿嘿笑,繼續摸下巴。“就這麽塞兜裏小心別掉了哈……人家的一片心意。禮物太貴重了怎麽還呢,這是個問題……”
  “你省點心考慮那隻猴子的問題!”懶得理他了。走到路邊一看,嘉宇抱著樹不知道喃喃些什麽,一一趴在花壇邊睡著了,明月坐在旁邊發呆,妞妞則手舞足蹈,嘴裏咿咿呀呀唱著歌。“車呢?”覃為四處找。
  “開走啦!”明月還比較清醒,隻是有點大舌頭。
  “走了?”覃為暴怒,“媽的老子投訴他!”
  “怎麽搞的,你們不是都坐車裏麵嗎。”謹言納悶,“司機怎麽能跑了?”
  “嘉宇想吐要出來,我們就都出來了,司機就走了。”
  “……”默默抹汗……“算了,反正沒給錢的。先走走吧,這兒不好打車。”
  謹言背上一一,覃為一手摟著又蹦又跳的妞妞一手拉著嘉宇,嘉宇還有點神誌能走路,明月跟在旁邊扶著他踉踉蹌蹌地往前走。路上偶爾有空車經過,但是一看醉醺醺的幾個孩子都猛踩油門開跑了。
  “衝啊……”一一突然大喊,哼哼幾句又睡著了。
  謹言哭笑不得。“說夢話呢。”
  “不是我說夢話,啊!!!”妞妞神奇般聽懂了他的話,雙手攏在嘴邊大聲尖叫,叫完了開始唱兒歌。很奇怪的是居然字字清晰。
  “別唱了!”覃為聽得耳朵起繭,“怎麽醉成這樣。”這倆丫頭現在翻了個個,平時跟個惡霸似的丁一一醉了之後乖得像隻小綿羊,倒是妞妞,這會兒亢奮得很。
  “誰說我醉了,我清醒著呢!”妞妞推開他的胳膊站穩,搖搖晃晃又高歌一曲娃哈哈。唱到一半喃喃,“沒話筒……”
  “妞妞聽話,別唱了。”謹言也不知道這孩子喝醉酒是這樣,以前在家也沒喝過。扭頭瞪一眼覃為,“現在好了吧,那時候說了別讓他們喝。”
  “我哪知道!”他頭痛得要命,早知道發瘋的是她,死也不給喝。
  小丫頭還在嘟囔。“……怎麽沒話筒呢,話筒呢?”翻翻眼睛,思索片刻彎腰脫掉涼鞋。
  “又幹嘛?”
  她把鞋子舉到嘴邊唱完後幾句歌詞,然後正兒八經地九十度鞠躬,學粵語歌手開完演唱會後謝幕。“多彩多彩……”手一揚,好好的一雙涼鞋飛進垃圾筒。
  “死丫頭……”覃為氣得額角青筋直冒,把人丟給謹言扶著,伸手去搬垃圾筒的鐵蓋。眉頭一皺又滿臉嫌惡地放下了,誰知道筒裏邊有些什麽髒東西呢。
  看著他有氣沒處撒的模樣明月笑得直打跌,手一鬆跟嘉宇一起趴到地上。
  妞妞搞不清狀況跟著傻樂,光著腳丫到處亂蹦,踩到一顆小石子,一屁股坐下去捧著腳大喊:“討厭,謹言哥你家地毯有刺!”
  謹言晃了晃,終於撐不住跟他們倒成一堆。
  “媽的別起來了,都躺這兒過夜吧!”覃為看著地上幾攤爛泥又氣又笑,拉起妞妞,“叫你亂蹦,小心踩著玻璃。”
  “喂喂背我,”她吊在他胳膊上耍賴,“我要蕩秋千……”
  “蕩個屁!不許吵,再吵把你扔大街上懶得管你。”
  雖然暈得找不著東南西北,但妞妞還是聽明白了他話裏的威脅,乖乖地坐到嘉宇身邊扯他的頭發。嘉宇這會兒大概睡著了,竟然對那兩隻魔爪沒反應。
  這群沒酒量的!覃為後悔死了任他們貪杯。跑到路中間攔了輛車,司機本來不肯,被他兩眼瞪得脊背發涼,老老實實幫著又叫了輛車把人塞進去。
  “哎,”謹言敲敲車窗,“鞋子怎麽辦?”
  “不要了,明天給她買雙新的。”
  十個小時後某人後悔死了說這句話。

  23 酒醉後遺症
  覃為在睡夢中被謹言搖醒,後者露出一臉“麻煩了”的表情。揉著兩眼下樓,昨晚發酒瘋的人正坐在客廳發呆,臉沒洗頭沒梳,看見他出來立即滿臉憤慨地訴苦:“我鞋子被人偷了。”
  他訝然。“昨晚你自己把鞋扔了。”
  “瞎說!”妞妞恨恨地把腳丫一伸,“我怎麽可能把鞋扔了,新買的!肯定是你們喝多了進來不知道關門,半夜賊把我鞋偷去了。”
  覃為有點明白謹言為什麽那副崩潰表情。“真的是你自己扔的。”
  “我又沒怪你們!”話說得輕巧,臉上卻清清楚楚寫著“死不承認錯誤”幾個大字。
  “能怪誰,本來就是你自己喝多了。”他走進洗手間用冷水撲臉,“不信問謹言。”
  “問也沒用,就知道怨我自己把鞋扔了。哪能呢,我是喝酒喝傻了才會扔掉!”
  不就是喝傻了嗎?謹言說不信你問他們去。
  “問就問!”氣衝衝地上樓審堂。一一睡得跟死豬似的搖也搖不醒,嘉宇不堪騷擾差點一拳揍到她鼻子上,明月倒是醒了,兩眼發直什麽也想不起來。她隻得訕訕下樓。
  “問清楚了嗎?”
  “沒。”妞妞盯著光腳丫犯愁,“才買幾天就被偷了,我媽肯定罵死我。肯定是昨晚回來把鞋脫門口,我在家時都這樣,你們進來忘了關門,結果讓人順手給拿走了……肯定是。絕對是。”越想越覺得分析得對,跳著腳大罵哪個缺德鬼連雙涼鞋都偷。
  覃為哭笑不得,扔了雙拖鞋給她。“走,帶你去垃圾筒那兒看看,你的鞋就在裏邊,是你自己扔的。”
  “去就去!”
  回到事發地點覃為手一指:“在那呢。”
  垃圾筒蓋子打開了一半,妞妞跑過去看了看,回頭猛翻白眼。“哪呢?”
  倆男生趕緊跟過去。垃圾筒裏空蕩蕩的就丟著幾張廢紙,哪還有鞋的影子。齊齊哀歎一聲:這都幾點了,清潔工早把昨天的垃圾運走了!
  “鞋呢!”妞妞叉著腰控訴,“怎麽不見了,不是說我扔的嗎!”
  “讓收垃圾的收走了。”
  “那再找呀,找回來證明是我扔的呀!”
  這他媽上哪兒找去!覃為沒聲了。
  這叫什麽事,一個小姑娘頭發亂糟糟的汲著雙大不少的夾趾拖鞋翻垃圾筒,旁邊兩個男生傻呆呆看著,丟死人了。謹言悔恨地開口:“妞妞啊,鞋子可能是被人偷走了,再買一雙吧。”
  “哎!”覃為臉孔扭曲張口結舌,“謹……明明……”
  “我就說不是我扔的,你偏說是我扔的!”妞妞開始發飆,“偷走了就偷走了,幹嘛不承認?你倆以後都不準喝酒,喝多了忘事,連個門都不知道關!”
  “嗯嗯。”謹言已經打定主意黑鍋背到底。
  覃為心裏那個堵啊,擰著眉毛瞪兩人。
  “看什麽看什麽?”她瞪回去,“犯了錯誤不知道承認,還找借口。”
  “是,是我們的錯。”胳膊肘捅捅覃為,謹言丟給他一個知錯就改的眼神。“趕緊買鞋去吧哦,我買點早餐回去,等會那幾個醒了沒東西吃。”轉身逃難似的跑了。
  “你他媽……”覃為扒著頭發不知該笑還是該哭。
  “你又罵人!”妞妞瞪他。
  “沒罵你。”他沒好氣地拉起她的手,“走吧買鞋去。”
  很不幸的是,整個鞋店一層二層全逛遍了,她還是沒鬆口,覃為累得坐凳子上不想動。“這麽多鞋就沒合適的?那雙,還有那雙,不是挺好看的嗎。”
  “不能隨便買。”她搭拉著臉坐到旁邊。
  “什麽叫不能隨便買?”
  “你傻啊,要買當然買跟昨天那雙一樣的,要不我媽問起來怎麽說?我說買新的啦,她問原來那雙呢,難道我說被偷了?我媽肯定罵死我。”
  “……”覃為火冒三丈一拳揍在凳子上,起身拎起一雙鞋。“就這雙!”
  “不要!”
  “要不要?”
  “就不要!”她嘟著嘴委屈極了,“鞋子被你弄丟的你還衝我發火。”
  “能掛豬油瓶了。”他捏捏她嘴巴,“再找找吧。你媽哪兒買的?”
  “出差時買的。”
  眼前一黑,他差點從樓梯滾下去。
  店麵一個一個找,妞妞指著一家服裝店的櫥窗。“看那條裙子!”裏麵掛著一條跟葉嵐身上一模一樣的黑色長裙。“喂喂,我穿這個好不好看?”
  “別壓了,本來鼻子就不高。”他好笑地看著她整張小臉緊緊貼在玻璃上。
  她回頭仰著腦袋看他。“葉嵐穿著真好看。”
  “是吧,不記得了。”指指旁邊的小碎花公主裙,“你穿這個好看。”
  “小女孩才穿這種。”
  “你就是啊。”半眯的眸子掃了她胸部一眼。
  她警覺地攏起手臂。
  覃為咧開嘴笑得好沒道德。“這是沒發育呢還是停止發育了?”
  小臉蹭地紅透了。“以後還會長的!”嘴巴衝對麵努努,“你喜歡那種?”
  那邊一個肉彈女郎走過,兩條白大腿勾引著街邊男人的目光。覃為“噢”一聲,拍她腦袋一下。“死丫頭……買鞋去。”
  流鼻血了……妞妞給他一個鄙視的眼神。“隨便買雙差不多的吧,熱死了。”實在沒力氣跑來跑去,回到原來的鞋店找了雙顏色相同的。
  “跟那雙看不出來。”他低頭看她腳上的新鞋。
  “花紋不同。我現在零花錢不夠,過兩天再還你。”她可不能隨便用人家錢。
  “還什麽,算我送給你的禮物。”
  “也行,一半是禮物,一半是你喝醉酒沒關門的懲罰……”
  他快瘋了:“明明就是你自己扔的,我根本就沒喝醉酒!”
  “謹言哥都承認了!”
  “那家夥……”
  “喂喂,我一點都不想跟你吵架,我喜歡你。”
  突如其來的告白成功地將頭頂噗噗直冒的火氣瞬間冷卻下來。“不吵架。”覃為掐掐她的臉,“不過我得跟你說實話……”
  “我知道,我不怪你了,以後喝酒喝少點。”
  “……”他算是領教到這丫頭的功力了。臉貼到她麵前說,“我給你買了鞋子,你有什麽表示?”
  瞅瞅周圍沒人注意,妞妞大方地在他左腮叭一口。“請你吃串串。”
  “一下太少了。”
  歪頭親他右邊臉,不料他頭一偏,兩張嘴正好對上。她嗚哩哇啦低嚷:“那邊有小學生呢,別嚇著他們!”
  “提前給他們上青春期教育課。”
  “你這樣的人不能當老師,家長肯定聯名要你辭職。”
  “我就當流氓算了。”他抓牢她的雙手,笑著吻她的額頭、鼻子。解開紮發辮的橡皮繩,五指幫她理順亂糟糟的頭發,“以後別喝酒了。”
  “為什麽?你能喝我怎麽不能喝?”
  “我喝了不發瘋,你喝了發瘋。”
  她想了想。“昨晚我摔桌子了?”老爸有次喝醉酒,回家把飯桌給擂牆上去了,那可是玻璃做的,不便宜,老媽氣得三天沒理他。
  “嗯。”覃為不置可否。退後兩步看著她的腦袋嗬嗬笑,“像奇誌。”
  伸手一摸,頭頂赫然豎著一撮頭發。
  回家把鞋子麵對麵貼在一起藏到鞋櫃後麵,老媽果然沒發現鞋子變了樣,妞妞認為此方法可行,於是每天回家都這麽照辦。結果沒多久媽媽便發覺她的舉動可疑,拎出鞋子一看明白了,把她臭罵一頓。
  “傻!”覃為聽說後笑得直不起腰來,“誰讓你跟藏寶似的。顏色都一樣,隨便扔哪兒誰會去看啊。”這孩子腦筋轉得太快,都轉出去了。
  “不早說!”她氣得猛翻白眼,不理他了,趴在沙發裏按遙控器。
  “就看這個。”破案的好看。
  “不喜歡,沒點生活激情。”
  哭哭啼啼的瓊瑤劇就有激情?覃為搖搖頭,坐到地板上修隨身聽。聲音有點卡帶,不知道什麽原因,估計是磁頭要清理了。
  妞妞恐怖地看著一地碎片。“你會修?”等下還能還原嗎?
  “別小看我啊,我家裏電視機什麽的有毛病都是我修。”
  “將來可以靠這門手藝賺錢。”所有頻道翻了個遍,沒發現好看的,無聊地開始研究他家房屋結構,樓上樓下到處跑。
  “你玩會電腦,等弄完這個出去吃飯去。”
  “我給你做飯吃!”
  “不吃!”那種火鍋已經吃膩了。好半天沒聽見聲音,覃為放下起子四處找人。“你幹嘛呢?”
  “喂喂啊……”一枚導彈嗖地彈出來掛到他身上,送個香吻。“你真聰明什麽都會弄,將來一定會成為一個成功的人。我好喜歡你。”
  拉下脖子上兩條手臂,他不為所動。“弄壞我東西了?”
  “……小房子。”怯怯地進房間捧個東西出來,怯怯地舉到他麵前擠出兩滴眼淚。“我不是故意的,就碰了一下它就散架了。”
  他就知道!覃為猙獰著臉接過模型。“以後那間房間禁止你進去。”他花了好幾天搭起的別墅就這麽泡湯了。
  “哦……”妞妞扁著嘴坐回沙發。
  “這麽結實都能散架,怎麽弄的?”還說不小心碰到了,明明就是好奇拿著它翻來覆去地玩,結果玩完了。
  “不知道。”她小聲嘟囔。
  “你那手啊……勁兒真大,哪天有空跟我學車去吧。”照她這玩壞模型的手勁,掄方向盤不成問題。
  “你駕照都沒有你還告訴我學車。”
  “跟我頂嘴是吧?”
  一聲抽泣響起。
  哭了?覃為驚訝地抬頭看她,兩行淚順著她的臉頰流到下巴。“我又沒罵你。”
  她指著電視哽咽。“起軒被燒成那樣還不告訴樂梅,躲窗底下看……”
  “……”又看上瓊瑤劇了!他沒好氣地吩咐,“給我找下鉗子。”
  “在哪?”拖著哭腔問。
  “抽屜,矮櫃底下。”
  “哦。”淚人兒擦擦臉起身從抽屜裏找出鉗子遞給他,順手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兩大口,腿一軟又趴到沙發裏哭起來。
  覃為崩潰了。“哭都還有中場休息……”

  24 冬天裏的小小離別
  開自動檔不是件困難的事,鑰匙一插一轉,手刹放下,踩油門,OK!方向盤也好掌握,幾分鍾就能練順手。妞妞異想天開:“我覺得我能考駕照了。”
  “你看她把方向盤都快扭斷了。”嘉宇坐在後排冷眼看她像個屠夫一樣,每次都能聽到打到底的咚一聲巨響。估計這車離報廢沒多遠了。
  “哪能斷。”不過覃為也擔心她那咬牙拚命的模樣能把方向盤拽出來。“停,我教你倒樁入庫吧。”
  “好啊!”
  “給我玩會行不?”嘉宇趴到椅背上搭著她肩膀打商量,“妞妞乖,跟老大培養感情去吧。”這丫頭以二十幾邁的速度開了兩小時也不嫌無聊,他都快發黴了。
  “不給!”剛玩上癮。
  “你開得跟蝸牛似的還玩!”他撲過去抓著方向盤不鬆手。
  “別急,”覃為笑著安撫後麵那個搶匪,“再練半小時給你。看到那幾個東西沒,”他指著地上豎起的樁,“現在倒著進去。”
  “為什麽要倒著進,直接進不行嗎?”
  哪這麽多廢話!嘉宇白她一眼。“考駕照這麽規定的!”
  沒多話換了倒車檔向後退,哢一聲撞上樁子。覃教練告訴她先往前開再慢慢後退,妞妞依言照辦,哢一聲又撞上了。連撞三次後心頭的火蹭蹭往上竄,開著車子繞庫轉一圈,直接順著進去了。“看,我進來了!”
  這也行……兩個男生抱頭歎氣。教練指指貼著樁的後輪胎。“沒停好,停中間一點。”
  “怎麽弄?”
  “往前,往左打。對,後退,往右打死……”
  “等等等等!車子要向右去為什麽向右打?”妞妞腦袋有點暈,掐著手指嘴裏念念有詞,“現在是後退啊,應該往左吧?方向是反的……嗯,反的。”
  “叫你往右就往右!”嘉宇氣得抓住她的肩膀猛晃,“跟個棒槌似的連方向都搞不清。”
  “別打攪我思考!”
  “往右,再往左。行,打正了直接往前。”車子還是往右拐,覃為提醒道,“打正。”
  “正了呀?”妞妞傻眼,明明方向盤上的車標誌是正的,為什麽還往旁邊拐?
  “往左再打360度!”嘉宇忍無可忍越過她頭頂把方向盤打正,“去去一邊玩去!”連方向盤轉幾圈都搞不清,好意思說考駕照。
  妞妞抱著方向盤不給,瞪他:“我的車!”
  “放屁,老大家的!”
  “他家的就是我的!”
  “你嫁過去了啊?”
  “你是男的你想嫁都嫁不出去……”
  越說越離譜,覃為打開駕駛室門牽她下車。“給他玩會吧,你看他急得都快冒煙了。”
  嘉宇是真的急,連車都懶得下,直接從後排翻到駕駛室,油門一踩車子猛地竄出去,繞著訓練場地轉了好幾圈才算把頭頂噗噗直冒的煙熄滅。“看到沒,”他隻手抓著方向盤炫耀自己的車技,“這才叫開車,哪像你那樣蝸牛似的!”
  “了不起……”妞妞鬱悶地剝粒糖扔進嘴裏,“我也會開啊對吧。”
  “嗯,你也會開。”覃為強調那個開字。
  人跟人就是不能比,學了小半年,一一都能開得像模像樣了,妞妞這個正牌學車的還隻敢待在訓練場地兜大圈圈,一旦方向盤繞多了,便手忙腳亂搞不明白到底該朝左打還是朝右打。還有一個最惱火的地方,移庫時移了N回沒一次成功,嘉宇摟著她肩膀無限同情地安慰道:樁子跟你八字不合,算了吧。一一則很幹脆地用上教她騎自行車時常說的那句話: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死了心也要學會開車!妞妞坐在車後架指天發誓:“你等著吧,等考完期末考我天天練,練會了堵到你家門口不讓你出來,Who dare who,I could kill you……”
  “嘀嘀咕咕什麽?”司機伸手拍她一下。
  “一一老笑我學不會!”
  “跟她較什麽勁。吃東西嗎,那邊有賣玉米的。”
  “好。”她跳下來扶好車。
  覃為走過去買了一根轉身就走,老板在後麵哎哎叫,他才想起忘了拿零錢。回來把玉米遞過去,等半天發現她沒上車的意思,奇怪地問:“怎麽了?”
  “推著走吧。”
  “嗯。”
  怎麽回事?妞妞從眼角偷瞄他,從早上開始就不對勁,不怎麽說話,中午飯也沒吃多少,這會兒連錢都忘了拿。“你心裏有事啊?”
  把車子支好,覃為靠在路邊的樹上掏出一支煙點著,半晌才開口。“跟你說件事,寒假不陪你練車了,我要去看我媽。”
  她一愣。“你都沒跟我說。”
  “昨天給我媽打電話,她病了。”
  “啊,嚴重嗎?”
  “沒事,就是跟我舅媽吵了一架給氣的。”
  她記得他提過他舅舅姨媽們爭家產鬧得不可開交。“你去玩幾天?”
  哪是玩啊。大手揉了揉她的頭發,長得真快,已經垂到腰了。“起碼得半個月吧。”
  “什麽時候走?”
  “考完試就去,機票已經買好了。”
  也就是說下個星期就得走。以前不是沒有過這麽長時間的離別,可那畢竟在國內,距離多近啊,現在要隔著大洋了……妞妞摳著樹皮沒吱聲。手被覆住,帶著歉意的眸子就在眼前眨了兩眨,她忙扯開一個笑臉。
  “笑不出來就別笑,難看死了。”覃為刮她鼻子一下。“舍不得啊?”
  “嗯。”她仰頭看著他,眼裏全是不舍。“怎麽辦喂喂,我現在就想你了。”
  “要不我不去了?”
  “那哪行,那是你媽!你可別學小麻雀那樣,”她舞著啃得亂七八糟的玉米棒拉長聲音,“小麻雀尾巴長,娶了媳婦忘了娘……”
  覃為失笑。“你是誰媳婦?”
  “你。”玉米棒毫不遲疑地轉向他鼻子。“喂喂我們以後結婚吧。”
  他有些閃神,被她直愣愣的大眼盯得沒地方藏,狼狽地扭開臉。“你才幾歲……”
  “古時候的女孩子這個年紀都當媽了。”妞妞絲毫沒覺得應該害臊。啃了兩口玉米,突然發現一件極有趣的事,兩眼瞪得老大伸手刮他的臉。“你臉紅了耶……”
  什麽語氣!一口煙差點嗆進肚子裏,他彈掉煙頭跨上車。“上來,趕緊回家吃飯,等會去我家教你發郵件。”
  “好……”跳上去吃吃笑著圈住他的腰。“喂喂啊,為什麽臉紅?”
  “別吵。”
  “我沒吵,就問你……”
  “再說扔你下去!”
  可惜這句狠話不具有威脅性,她低著腦袋一個勁地笑,手指在他背上畫大眼美女。真好玩,大男生竟然比她還害羞……
  家裏的電話沒有開通國際長途,整個寒假妞妞幾乎都在謹言家蹲點,比上課還積極。剛開始一一嘉宇明月倍感新鮮,擠在電腦前看小丫頭寫情書,結果大失所望發現兩個戀愛中的人沒點浪漫,天天討論些吃喝拉撒的問題。沒勁……各自訕訕地走開,剩下她一人不厭其煩地對時差。
  “……差七個小時,現在十一點,那邊就是……一二三四五……”
  “別念!”一一正被英語煩得頭大,啪啪拍著桌子,“老大就回來了你還算個屁!”
  “就念就念……”妞妞偏要跟她對著幹,一屁股坐到她旁邊大笑。“姐姐啊,這個用at不用in。笑死我了,高二還比不上我高一。”
  聞言一一大怒,起身扔下小老師坐到電腦前,很快傳來瑪麗奧叮叮咚咚的音樂聲。
  謹言看著妞妞歎氣。
  “是她自己不學。”她忙申明。
  “有你在她能學進去才怪。你天天往我家跑你媽沒懷疑啊?”
  “我說跟她一起學英語。”
  “你就扯吧,”謹言拿過遙控器開電視,“你媽要是知道了非罵我不可。”
  “誰舍得罵我家帥哥哥呢……”妞妞托著腮眼睛往他臉上瞟。嗯,雖然長得帥,但還是沒有她的喂喂好看。“沒意思,他都不讓我去機場接他,我還沒看過大飛機呢。”
  “你是想接人還是想看飛機?”
  “先看人再看飛機。”
  “傻丫頭。”謹言摸摸她的腦袋,“我問你,要是以後他待在那邊不能常回來怎麽辦?”
  笑臉僵住。“什麽意思?”
  “沒什麽,就是隨便問問。”
  “問點有建設性的問題行嗎?”她嘟起嘴橫他一眼,“不理你,打遊戲去。”
  元宵節前一天下午,覃為終於從資本主義國家回到祖國懷抱,先吃飯,然後去卡拉OK廳唱歌。眾目睽睽之下兩個小戀人也不好上演久別重逢的戲碼,隻能偷空對視兩眼,微笑,眨眼,做鬼臉……
  “哎哎!”嘉宇受不了了,這兩人眉來眼去把別人當成空氣啊。“你倆重新開個房行嗎?”
  開房?兩個大男生對這詞比較敏感,齊齊怒視他。
  “呸……不是這意思。”後知後覺說錯話了,一張臉漲得通紅。
  一一沒搞懂,傻乎乎地問:“什麽意思?”
  “不懂就別問!”覃為賞她一個爆栗,牽起妞妞的手。“出去透透氣。你們想吃什麽?等會買過來。”
  “叫服務員拿就行了,出去幹嘛?”一一還是沒懂味。
  “出去幹嘛?”嘉宇鄙夷地瞟她一眼,忍無可忍告訴她,“出去打啵啵!”
  “純潔點別教壞小孩。”謹言說得慢條斯理。瞟見那傻丫頭恍然大悟的模樣,噗哧一聲倒在沙發裏捧腹大笑。
  這些人真是……妞妞紅著臉抱怨:“真的就是買東西,誰跟他們想的那樣,討厭……”
  “又沒想錯。”覃為低頭親親她的額頭。
  “幹嘛?”她嚇一跳,轉著眼珠四處看。
  “沒人看。”大手輕柔地撫過細致的臉龐,墨色的眼珠一眨不眨地望進她眼裏。她忍不住噗噗笑,覃為跟著笑,雙手將她的小手包圍住,低頭輕啄她的臉。
  “癢……”她咯咯笑著隔開一點。“你那邊好玩嗎?”
  “就那樣,房子挺好看的。啊對還有時裝。”他解開羽絨服裹住她往外麵走。“冷不冷?”
  “不冷。那你說意大利語啊?”
  “說中文,米蘭那邊中國人也不少。”
  “誒……那邊都是白人嗎?”
  “算白人種。”
  “那你外婆是白人嗎?”
  “嗯。”
  她盯著他的臉表情困惑。“可你比嘉宇還黑。”真的,以前沒注意過這個問題。
  覃為擁著她無語。“……曬的。”
  “那邊有黑人嗎?”
  “也有,少。”
  “哦……”她點點頭,然後再問,“你說白人跟黑人生出來的小孩是什麽樣?會不會跟奶牛一樣黑一塊白一塊。”
  “……”這孩子怎麽老問這些讓人笑到想哭的問題。他拉她躲到角落裏狠狠親下去,不想跟她唧唧喳喳廢話。
  兩顆心貼在一起跳得厲害,他的吻很用力,好像要奪去她的呼吸,又好像要把她吃進肚子裏。“喂喂……”妞妞翻著眼睛喘氣,“憋著了……”
  煞風景!他歎著氣笑,放開她,下巴擱在她頭頂圈緊雙臂。“想我嗎?”
  “想。”毫不遲疑地點頭。“跟你發郵件打電話的時候沒那麽想,但見不到你的樣子又老想發火。掛了電話總覺得還有話沒說完,寫信的時候又不知道該寫些什麽。唉,不對啊,我寫作文寫得可快了,你說我是不是讀書讀傻了?”
  小丫頭窩心的話語讓他左胸那個地方陣陣發燙,手指纏著她的絲絲長發。“傻。”
  “你比我更傻。”瞧他發些什麽郵件:早上七點就醒了。剛剛吃了兩塊蛋糕。媽媽給我做了紅燒魚……“你媽見到你高興嗎?”
  “當然高興,她恨不得讓我在那邊過完元宵。”
  “那可不行,後天就開學了。啊對了,謹言哥還問我,”她學著謹言的語氣老氣橫秋地說,“他要是待在那邊不常回來怎麽辦。切……你不是回來了嗎。”
  “要是呢?”
  “怎麽可能!”
  “我跟你說過沒?我媽他們那邊幾個子女為了家產爭得死去活來。”
  “說過。”
  “我要是去那邊讀書呢?”
  “讀書能有什麽用!你能幫你媽呀?”她又不傻,一個高中生去那邊能幫上什麽忙。
  覃為隻笑。
  沒等到回答妞妞有些慌張,揪著他的毛衣墊起腳尖。“你不會真待那邊不回來吧?”
  “不會,”低頭親親她的頭發,“最多就像現在這樣去那邊看看。”
  “不會就好。”她籲了口氣,剛才真嚇死她了。
  “你不願意我去那邊啊?我媽可是大老板,錢多,我要不去沒人花她的錢。”他半真半假地說。
  “你媽有錢是她的錢,又不是你的。喂喂啊我告訴你,自己掙錢自己花心裏才舒服,我們不要她的。你放心,等我掙錢了我來養你。”
  嚴肅的小臉看得覃為隻想笑。“你養得起我嗎?我這件衣服一千多。”
  “啊……”嘴角馬上搭拉下去。“那我們得節省點。”頭一扭看見路邊有油炸攤,省錢的計劃馬上泡湯。“我要吃串串!”
  “叫他們出來。”手機扔家裏沒帶,他牽起她的手回卡拉OK廳。

  25 誰都會成長
  兩個大男生對油炸食物沒多大興趣,隨便啃幾口就不吃了。妞妞他們還是小孩子心性,在攤位前竄來竄去,突然聞到玉米的香味,拉著嘉宇又竄到街角去了。
  覃為盯著她的背影失笑。“哪這麽愛吃玉米。”
  “圖新鮮。你看她,”謹言下巴朝另一個丫頭抬了抬,“那麽燙也不知道吹吹。”燙得吱哇叫也不肯浪費時間,串串剛出鍋就埋頭猛啃。
  “嘴饞唄……”覃為好笑地瞟過去一眼,從口袋裏摸出煙。風大,打火機撥了幾次都沒點燃,皺著眉走到商鋪樓的拐角處攏起手打著。
  謹言跟過去。“你媽那邊情況怎樣?”
  “麻煩。”
  “怎麽了?”
  他猛吸兩口煙才開口:“這回不止我媽病了,老頭也被舅媽氣中風,上星期才出院。兩個姨媽也不幹人事,跟二舅聯起手來整我媽,他們想的倒好,把我媽踢走他們私下裏再鬥。”
  “你外公的意思,想叫你過去幫忙?”
  “嗯。”
  “你媽媽呢?”
  “她還能說什麽,老頭都那樣了。”
  “可你還在讀書啊,怎麽幫?”
  “老頭說讓我邊讀書邊進公司鍛煉。嘿,他也真有意思,都沒見過我幾次麵怎麽就肯定我擔當得起。”
  謹言拍拍他肩膀。“是金子總會發光的,你家老頭慧眼識明珠。”
  “酸……”覃為苦笑。
  “上午我跟她提了一句。”
  “我知道,剛才還在抱怨你呢。她不信。”
  傻丫頭……謹言無奈地搖搖頭。“別對她要求太高,她還是個孩子。”
  覃為吸著煙沒吭聲,扭頭看向那邊打鬧的幾個小孩。他們生活單純,哪能想象得到家族鬥爭的殘酷性和持久性。
  他要去他媽媽那邊了?可每天照樣準時來接她上學放學,臉上也看不出異樣呀……黑板上密密麻麻寫著公式,妞妞托著腮兩眼睜得老大,一眨也不眨。老師看到學生這麽認真聽講很高興,舉起試卷問:“沈思琪,你認為這道題選幾?”
  “唉。”她無意識地歎口氣。
  “對的,選A。好,同學們看下一道。”
  這也行……謝晨翻翻眼睛,這幾天同桌不知道發什麽神經,上課老是走神。拿鉛筆指了指她卷子上那道題,“剛說這個。”
  “哦。”妞妞低頭仔細研究了會,“選C吧。”
  “……你夢遊啊。”
  中午放學鈴一響,夢遊者撒腿跑到樓下,覃為竟然不在教室。嘉宇神秘兮兮地說:“老大接了個電話出去了,葉嵐打來的。”
  “啊?”都沒告訴她。“什麽事?”
  “什麽事?”嘉宇拉長聲音,“私……奔……去……了……”
  胡說,她的喂喂哪能跟人私奔!不過心裏還是有點不舒服,出去有事怎麽也不說一聲?熬了一下午,放學時走出教室,私奔的人含笑站在教學樓下朝她招手。
  看吧,嘉宇那壞蛋!妞妞興衝衝地奔過去。“我就知道你肯定回來上晚自習。”
  “嘉宇怎麽說的?”
  “他說你跟葉嵐私奔去了。”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覃為笑罵,接過她手裏的飯盒。“別去食堂了,出去吃吧。”
  “嗯。你下午幹嘛去了?”
  腳步突然頓住。
  妞妞沒提防一頭撞到他背上,摸著鼻子呼痛。“走著走著幹嘛停下!”
  他撥開她的手幫她揉了揉。“對不起。”
  對不起?這人從來不說這三個字,惹她生氣了光知道買糖給她吃。提著心仰頭對上他的眼,他沒說話,眸子藏在長睫毛下看不出內容。妞妞猛一激靈,呐呐道:“你別說你想跟我分手……”小說裏都是這麽寫的。
  “傻妞。”他輕斥,手指纏著長長的發絲,半晌才開口。“我要轉到我媽那邊去。”
  她傻呆呆地仰著腦袋,大眼裏迅速湧上水霧。“葉嵐找你就是為這事?”
  “嗯,她陪我辦手續。”
  “你要走了?要去多久?”聲音抖得厲害。
  “別哭。”碰了碰她眼皮,兩行淚立即順著臉龐滑落。覃為歎口氣,“不去多久。”
  “那是多久?三個月?半年?一年?”
  “一年。”
  “你嚇死我了,還以為多久呢。”瞪他一眼,妞妞狼狽地抓起他袖子擦掉淚。“是不是等這學期完了就過去?”
  “嗯。”
  “一年也不算長啦,剛好讀完高三回來考大學。我覺得吧你應該能考個大學,隻要英語多下點功夫就行了,到時候我天天上網給你補。”
  跟他們班主任一個口氣,覃為失笑。“我要考不上呢?”
  “考不上就來我們班,我倆剛好一起考。”
  “要是還考不上呢?”
  “還考不上……”咬著指甲想了想,“那就算了,別考了,跟你爸商量商量讓他再養你幾年,等我大學畢業找到工作我就有錢了。”
  “我爸要是不養我呢?”他存心逗她。
  “讓我媽養你啊?”她急了,“你還沒跟我結婚呢!”
  他噴笑。“小聲點,別讓老師聽見了。”他倒無所謂,下學期就離開校園了,眼前這個三好學生可還要在學校混下去。
  “聽見了死不承認。”妞妞堅決貫徹學長的名言。
  他算是明白學壞容易學好難的道理了。
  高二下學期的課程很緊張,要趕進度還要準備會考。雖然就要離校了,但覃為還是每天準點上學不遲到不早退,作業也完成得及時,唯一的小缺點就是上課睡睡覺。班主任對他的表現還算滿意,這個黑老大學生比起上學期來說規矩多了,所以當最後一次月考他的英語成績仍舊是個位數時也沒有批評他。
  反倒是妞妞對著他的試卷氣得腦殼疼,一個勁追問怎麽這麽大一片空白,就算隨便蒙幾個選擇題也不止幾分呀!人懶成這樣真是聞所未聞。
  “又不是升學考,填了幹嘛。”回答很幹脆。
  算了,隨他去吧,反正下學期他肯定選理,隻希望他能憑著不錯的理科成績隨便考個大學。目前妞妞最愁的是,等人走了以後怎樣跟他聯係。期末考試她拚了老命拿到班裏第五名,拎著成績單跟老爸商量要台電腦上網。理由很充分,現在是科技時代,她要汲取更多更廣的知識,不多學點會落後的。
  老爸獎給她兩百現鈔,許諾等考上大學再買電腦。
  考上大學?那時候人都回來了,買了打遊戲啊。妞妞第一次嫌棄人民幣沒勁,轉而磨著老爸要開通家裏電話的國際長途。老媽問你有國際友人啊?一句話打消她的念頭。
  小氣!老媽真小氣!將來她要有小孩了,想要什麽就給買什麽,一定不讓孩子失望。地上一個易拉罐,她一腳踢上去,咣鐺一聲撞到牆邊打圈圈。
  “別踢著人。”覃為捏捏她鼓起的腮幫子,“電腦要好幾千,現在誰家買。”
  “你家有,謹言哥家也有。”
  他牛皮哄哄:“我跟他都是有錢人。”
  “我也有錢!”掏出兩張大鈔在他眼前晃啊晃。“啊對了,你想要什麽樣的生日禮物?”再過兩個星期他就生日了,過完生日再去米蘭。
  要你。兩個字到了唇邊又硬生生憋回去。“你留著自己用吧。”
  “不行,我得給你買個有意義的禮物,讓你一看見它就想起我。”
  “頭發剪給我吧。”
  “我不當尼姑!”她捂住腦袋驚恐地看著他,什麽人會有這種怪異想法!
  “逗你的。”他笑著牽起她的手,用了很大力氣,抓得她生疼。她皺皺眉,手上的力道輕了些。“我問你,”他漫不經心地說,“有沒有想過我去那邊不回來?”
  “哪能不回來,一年回不來,兩年總得回來吧?”
  “我要是去三年呢,五年呢?”
  妞妞仰頭愣愣地盯著他。“你說了隻去一年。”
  “我是說如果。”
  “啊,如果……我就等你唄。”
  “五年你也等?”
  “當然等,五年以後我二十一,剛好可以結婚了。”
  “十年呢?”
  “你有完沒完?”她不耐煩了,鼓著腮幫子從眼角斜他,“煩死了,哪可能去十年還不回來,幹嘛問這種如果!”
  “如果真要很多年才回來呢?”他還是固執地問。
  妞妞甩開他的手氣衝衝往前走。“那就待在那鳥不拉屎的地方一輩子都別回來!”
  覃為盯著空空的手發呆。
  走了兩步她停下,回頭看他站在那兒沒動,嘟起嘴折回來扯扯他T恤的下擺。“喂喂,你都要走了我不該跟你生氣。可你也不應該說那種話。”
  他伸手把她額前的劉海撩到耳後。“教我打乒乓球吧。”
  “哈你完了,烏龜貼定了。”昨天幾個人出去玩,丁一一跟他約好了生日那天比一場,輸了的背後貼紙條,上麵畫個大烏龜。
  “看不起我是不是?”
  打球是件技術活,跟看不看得起沒關係。學了一下午他還是連球都不會發,隻會“衝雞蛋”,也就是先把球敲在桌上,等它拋起時用拍子拍過去。並且毫不慚愧地要求對手:“弄高點,我接不住。”
  本來想吊矮子的,妞妞臨時改拍,球在合適的位置落下。覃為接是接住了,拋起老高往台麵外飛去,落地。妞妞撿起來順手發了個旋球。
  “咦?”小白球撞在拍子上怎麽斜著飛走了?
  “啊,有魔力啊!”謹言糗他。
  覃為橫他一眼。“你來?”
  “不行了,你來吧。”妞妞放下拍子趴到旁邊的桌上不想動。她都累死了,一身的汗,對麵那個還悠哉遊哉大氣不喘一聲。
  謹言在國球方麵也是呆瓜,但比覃為稍微好點,起碼發起球來像模像樣。可惜技術實在太臭了,兩人像小孩似的把球吊得老高,動作緩慢,跟電影慢鏡頭一樣,大半時間用在揀球上。揀著揀著不耐煩起來,唧唧呱呱地埋怨對方。
  “喂喂扇他!”妞妞揮胳膊做了個動作。
  覃為會意,等球到眼前時舉起拍子拍蒼蠅似的狠狠往下砸。啪,落在自己這邊。
  謹言撐著台子哈哈大笑。
  “你也好意思笑,”妞妞維護自己的徒弟,“大學生了連乒乓球都不會打。”
  “這叫什麽球?”
  “扇球。”冒牌的。
  兩個男生似乎找到了樂趣,也不管時機合不合適,逮著機會就揮拍子猛扇,十有八九扇空了,跳著腳毫無形象地大罵。妞妞看得爆笑連連,真應該拿個錄像機把這段錄下來,等開學時放給那一票兩眼冒紅心的小姑娘看看,神和偶像的大肥皂泡是怎樣破滅的。
  這場小孩間的遊戲在覃為一個猛砸把球砸扁了之後終於結束。“媽的,是不是有質量問題?”他抓起球納悶。
  謹言坐到台子上握著拍子扇風。“你當打籃球啊,用那麽大勁。”
  “這比打籃球累多了。”又是揮胳膊又是彎腰,體力消耗可不小。
  “不打了吧?肚子餓。”
  “球都壞了還打,”妞妞把兩個拍子收起來,挽著覃為的胳膊,“出去吃飯吧。”
  “低調點你倆。”謹言拉拉她辮子,“天天出去吃,不怕把他吃窮啊?”
  “我有錢。”
  “哪用得上你的。”覃為抹掉她額頭的汗。小丫頭最近黏她黏得緊,連吃個飯都要在一起,就怕時間不夠。
  妞妞墊起腳尖也給他抹汗,兩隻大眼一刻沒離開他的臉,嘴角彎起露出兩粒小梨渦。他著了魔似的伸手按上去,對上她的眼,四目纏纏綿綿繞在一起。
  “受不了。”謹言撇開臉嘀咕。
  啊,還有人。妞妞收回手不好意思地吃吃笑。“叫上一一他們,一起出去玩。”
  “給你。”謹言掏出手機。
  她接過來一個一個打,打完一一家接著打嘉宇家,再接著打明月家。電話費不要錢啊?覃為看著她眉飛色舞的樣子好笑。褲兜裏手機響,看一眼屏幕,走到旁邊接通,隻說了兩句話就掛斷。
  “怎麽?”謹言注意到他臉色凝重。
  “沒事。”覃為抹了抹額頭,“今天不去吃飯了,我回家一趟。”
  “誰的電話?”
  “我爸。”
  “不去吃飯啦?”妞妞拿開手機問,“我都跟他們說好了。”
  “明天吧。我先回家,晚上再給你打電話。”

  26 夜的星空
  晚上覃為並沒有打電話過來,妞妞也忘性大,看了會電視就睡著了。第二天早上才接到電話,他說家裏有客人,不出來玩了。
  唉……真沒勁。跑到樓下跟一一嘉宇聊了會兒天,還是無聊。回家睡了個午睡,被電話吵醒,一個鯉魚打挺起來抓起話筒。“喂喂啊?”
  “是我!整天喂喂長喂喂短,重色輕友的家夥。”
  “你啊。”是謝晨,她失望地坐到地上。“什麽事?”
  “同學聚會,快過來,葉子他們都在。”
  “真的?在哪兒你等著我。”
  葉子幾個同學初中時跟她玩得好,畢業後考的中專,算起來有一年沒見麵了。妞妞急忙換了鞋子,剛出門又轉回來給覃為打電話。
  “那你去吧,結束了跟我說一聲。”
  “不知道到什麽時候,明天再打吧?”
  覃為沉默了一會。“我想見你。”
  “那我不去了。”
  “沒事,玩得高興點,記得多晚都給我電話。”
  “嗯。我掛了。”
  “妞……”
  她忙又把話筒貼到耳邊。“什麽事?”
  “一定記得打電話,十二點行,一兩點也行。我等你。”
  心裏忽地軟了一下。“我記得。”
  “妞……”
  “你老叫我幹嘛?”
  他嗬嗬笑。“想叫。掛了啊。”
  他今天有點奇怪……心裏有疑問,妞妞跟同學聚會也沒玩得太忘形,天一黑就貓抓似的難熬。所幸男生們酒量不佳,十幾個人兩箱啤酒都沒喝完就趴下了,躺在包廂裏攤屍。幾個女生早早走了,她又堅持了半個鍾頭才跟謝晨一起撤退。
  覃為下了車就看見小丫頭坐在大廳跟人聊天,腦袋扭向大門這邊,發現他時雙眼發亮立即站起來。他加快步子迎上去。
  “這麽快!”
  “開車來的。”聞到她身上的淡淡酒味,“喝酒了?”
  妞妞忙掐著食指一小截。“就一點點,半杯。”
  “你自己開車來的?”謝晨朝門外看了看,好像不大相信他的技術。
  “怕什麽,有我在呢。”妞妞一手挽起她胳膊一手挽起覃為,“走吧。”
  謝晨看得吃吃笑。“姐姐啊你就不怕被人看見?”
  “死不承認。”兩人異口同聲。
  先送謝晨回家,車子拐個彎朝相反的方向駛去。身邊唧唧喳喳的聲量漸漸放低,扭頭一看,副駕駛室的小丫頭已經睡著了,張著小嘴打呼嚕。覃為輕笑一聲,俯身細細吻她。
  “癢……”妞妞揮開臉上的毛毛蟲。睜開眼,對上一雙亮晶晶的眸子。
  “到家了。”
  貼著玻璃往外看,車子停在車庫裏。“到你家啦?”
  “嗯。”他繞過車頭牽她下車,指指牆邊的山地車。“來,我搭你玩一會。”
  “幹嘛不騎車接我?”
  “想早點見到你。”
  “肉麻。”妞妞臉紅紅地跳上後架,兩條胳膊緊緊纏在他腰間。“這麽晚了也不急著這時候,以後有的是時間搭我。”
  “妞……”聲音突然啞下來,“我怕沒時間了。”
  “什麽?”她沒聽見。
  “我說好久沒帶過你了。”他提高音量。
  山地車直接衝下草坪,繞著小樓騎了好幾圈。妞妞把耳朵貼在他後背,聽到沉穩的心跳,咚咚,咚咚。“你爸在家嗎?”突然想起這個大問題,趕緊把手挪開。
  “不在。”他鬆開一隻手摸索她的臉。
  兩隻小手又纏到他腰間。“瞎子摸象。”她吃吃笑,鼻子在他手心拱來拱去。
  手指帶著淡淡的煙味慢慢撫過她的眉她的眼,翹翹的鼻頭,柔軟的嘴唇,小巧的下巴,一遍又一遍仿佛摸不夠似的。
  “你洗手了嗎?”她煞風景地問。
  他笑出聲。“沒。”
  呸呸……不講衛生!
  覃為到廚房開冰箱拿喝的,妞妞甩了涼鞋光著腳丫樓上樓下亂轉。“這個要帶走嗎?”她站在他臥室門外指指裏麵牆上的牛頭,“以前我最怕這個,現在一點都不怕了。”
  “喝嗎?”他揚揚手裏的雪碧。“你要喜歡什麽都給你。”
  “我喜歡你,把你裝袋子裏帶走吧。”蹦跳著下樓,站在樓梯口勾著他的脖子玩十字架。“過幾天你就走了,怎麽辦呀,連葡萄都沒吃到。”
  “現在還不能吃,酸。”那株葡萄在眾人的精心看護下茁壯成長,長了兩年終於結出了果,雖然不時被小鳥和別的小孩偷吃點。
  “等熟了我給你寄點過去。”
  “嗯。”他拉開易拉罐的環。
  “再等等不行嗎,好容易長葡萄了你又要走了……”她喃喃抱怨,就著他的手喝了兩口,嗆得鼻子發酸,直嗝氣。
  拇指抹去她眼角嗆出的淚,他把雪碧放一旁。“今晚別回去了,陪陪我。”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說完小臉立即紅了,掩著嘴嘻嘻笑,眼珠子骨碌骨碌在他臉上搜了一圈。“喂喂你今天有點奇怪。”
  覃為摟緊她,下巴擱在她發頂。“我有話跟你說。”
  “什麽話?”
  “妞。”他抓過她的手按在左胸,聲音沉沉的從頭頂傳來,“你聽我說,我走了以後你要是覺得無聊,可以找別的男人。”
  她推開他就往大門跑。
  “去哪兒?”手一勾拉她回來。
  “放我下來!”她拍著腰間的大手,氣得眉毛鼻子皺成一團。“你不是說覺得無聊可以找別人嗎,我現在就覺得無聊。”
  “我後悔了。”他笑著拉她坐到沙發上,墨色的眸子直直望進她眼裏。
  脊梁一麻,妞妞蒙住他的眼。“別這麽看我。”難怪小說裏經常描寫男女主角對著對著眼就吻到一塊,原來是真的,她現在就想親他。
  拉下她的手,他的視線膠著在她臉上。“我給你唱歌。”
  腦袋馬上搖得像波浪鼓。“不要!”
  “我想唱給你聽。”覃為耐心哄道,把她的雙手握在掌心。“我從山中來,帶著蘭花草,種在校園中,希望花開早……”
  妞妞死命咬著唇,頂燈照耀下臉部肌肉輕輕顫抖著。
  “……好了不唱了。”再唱下去嘴巴都要咬破了。他也知道自己五音不全,低頭親親她的唇。“你說你想做什麽吧。”
  四下看了看,發現牆邊的櫥櫃裏放著不少酒。“我們喝酒吧?”
  “呃……一點點。”覃為走過去開了一瓶酒精濃度最低的葡萄酒,實在是怕這丫頭又發酒瘋。拿兩個杯子倒上一小半。“隻準喝這些。”
  “好……嘉宇說你生日那天叫我們喝交杯酒,怎麽喝?”
  他刮刮她鼻子。“不臉紅啊?”
  “臉紅幹嘛,我們是要結婚的。”
  十幾歲的小姑娘說起結婚跟說上課一樣順嘴。他嗬嗬笑,舉起酒杯教她兩支胳膊纏在一起。
  她努起嘴去夠酒杯邊緣,眼角斜到牆上兩個影子,噗哧一聲笑了,一口酒全噴在他胸前,想也不想一把揪起衣服撩上去。
  心跳陡然停了一停,他啞聲問:“幹嘛?”
  “痛不痛?”食指輕按著胸口那道淺淺的疤痕。
  “不痛,都好了多久了。”
  “我就怕你痛。”反應過來他光裸著上身,她吃吃笑著一手捂住眼,又偷偷張開指縫,另一隻手在他小紅豆上按一下,跳到肚臍眼戳了戳。“硬硬的,跟女孩子不一樣。”
  覃為抓牢作亂的小手,眼前有迷戀不舍的小小梨渦,烏沉沉的眼睛照得他像被掐住喉嚨般喘不過氣來。血氣在四肢百骸迅速流竄,他的手心出汗,握住她的手在皮膚上慢慢滑動,啞聲教她:“這是男人的身體,當然跟你不一樣。”
  心髒咚咚地似乎就要跳出來,妞妞小心翼翼地勾住他的脖子,半是害怕半是新奇,合上眼惶恐無措。感覺身子騰空,然後被抱著上樓進房間躺到床上,吻在額頭落下,隨後是臉頰,嘴唇,下巴,沿著赤裸的脖頸遊移至胸部。“喂喂……”她驚慌地睜開眼。
  “叫我名字。”他望進她眸子深處。
  “覃為……我怕……”
  他暖暖地笑:“別怕。你信我嗎,妞?”
  信,如果連他都不能相信,這世上還能相信誰?
  滿天的星星仿佛在頭頂閃爍,妞妞緊張而又期待地閉上眼。這種感覺從來沒有體驗過,他的手他的唇帶著燙人的溫度,像火,經過哪就燒到哪,身體像被拋進冷熱交替的水中,引發一陣陣的戰栗。她試探著伸手撫摸他的手臂他的背,他淌著汗鼓勵她,引導她摸索。呼吸愈加沉重,他失控地掐痛她的腰,緊繃之後突然放鬆。
  “怎麽了?”睜開眼不太明白他的反應。
  汗濕的臉上掠過一抹紅,覃為親親她的臉,拿毯子蓋住她,起身匆匆走進衛生間。不一會換了身衣服出來摟著她重新躺下。
  頭枕在他臂彎裏,她聽見他的心跳,咚咚咚雜亂急迫。“你,剛才……”
  “別說話。”
  “我……”
  “噓……”唇落下來,以著從未有過的溫柔,鼻尖碰著鼻尖,睫毛刷著睫毛。
  她隔開一點距離,憋著笑戳他鼻子。“剛才你是不是……”記得生理課上老師稍微提過,該不是……啊,該不是……
  “睡覺!”他熄滅燈。

  27 放在心裏麵
  天快亮了。
  覃為掐滅煙,揉了揉酸痛的脖頸,把煙灰缸裏的煙頭倒進垃圾筒,順手提起垃圾袋走到門外扔掉。清晨的空氣很清新,深呼吸幾次才慢慢上樓走到臥室門口,抬腳想進去又止住了。猶豫著打開壁燈,小丫頭抱著枕頭睡得正香,毯子被踹到地上,整個人都快橫過來了。
  這丫頭睡覺真不老實,又擠又踹還磨牙。唇邊不自覺地彎起一絲弧度,距離太遠看不清她的臉,他抬起手隔著空氣慢慢揮了兩下,好像這樣就能摸到她的頭發和嘴角的梨渦。
  關燈下樓,掏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
  手機一響謹言猛地睜開眼,直接按下通話鍵。“有事?”
  “你醒了?”覃為沒奇怪他這麽快的反應,這家夥可能猜到什麽了。“我有話跟你說,要是沒事來我這邊一趟。”
  “在那兒等著!”
  覃為站在晨風中仰著頭,有人走近了他還沒注意到,直到一個巴掌在眼前晃了晃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
  “什麽事?”謹言皺皺眉,他渾身的煙味太重了,跟煙囪似的。跟著瞟了眼二樓,臉色忽地變了。“妞妞在你這兒?”
  “嗯。”話音剛落,一隻拳頭帶著呼呼生風揮到鼻子前,向後一仰險險避開。“你他媽吃錯藥了!”覃為沒好氣地罵。
  “你……”
  “瞎想!”明白他話裏的意思,他退後一步。“我有分寸。”
  表情緩下來,謹言擰起眉盯著他,心頭湧起不好的預感。“你別告訴我你現在就走。”
  “十點的飛機。”
  “……”好,居然連好兄弟都瞞著!一把扯起他的胳膊往大門走,也顧不得使用文明語言,“你他媽這就叫有分寸?!自己上樓跟她說清楚,叫我來算什麽回事……”
  “謹言!”覃為低吼。
  “到底怎麽回事?你爸前天晚上給你電話說什麽了?”
  “我媽突然昏倒了。”
  愣了愣,謹言鬆開手。“現在怎樣?”
  “醒過來了。醫生說她壓力太大,心髒出了點毛病。我爸說她前天在家跟我姨媽談事情,說著說著就突然倒地……媽的!什麽談事情,肯定吵起來了,我媽以前從不這樣,都是被她幾個混帳弟兄氣的。外公年紀大了沒幾年活,就那麽一個願望我媽肯定要幫他實現……謹言,”手蒙住眼,覃為良久才繼續說,“我就這麽一個媽。”
  “那你更應該跟妞妞說清楚,她不是不懂事的孩子。”
  “叫我怎麽說?她願意等,可我不願意。你也知道我這不是去觀光旅遊,恐怕三年五年還是未知數。我答應她了隻去一年,到時候還回來高考,可這根本不可能。”
  家族戰爭是一場持久戰,謹言明白這其中的曲折。“你爸呢?”
  “一起去。現在上海等著我。”
  如果覃驥也去,那他就更沒有理由留下了。可是……“你就這麽走了妞妞怎麽辦?你怎麽跟她交代?”
  “我不知道該怎麽跟她說,我沒膽量……你幫我好好照顧她,讓她忘了我吧,如果將來她找了別的男朋友,你幫她把把關。”沉默半晌,覃為喃喃,“別告訴我。”
  謹言瞪著他良久沒說話。“你一定會後悔的。”
  “我是會後悔,可我不願她空等那麽久。”覃為的視線轉向二樓窗戶,“恨我總比沒希望地等著要容易。”
  人呢?妞妞閉著眼伸胳膊撈了兩下,沒撈到。睜開眼一看,床上就她一個,身上衣服整整齊齊的。他呢?一骨碌爬起來走出房間,樓梯口坐著一道身影。“喂喂?”
  “睡醒了?”
  怎麽是謹言!小臉通紅地趕緊退到門後不敢出來,磨蹭好久才揪著衣角露出半張臉。“謹言哥你怎麽在這?喂喂呢。”
  “我有事跟你說。”謹言站起身。
  說什麽?該不是昨晚……“我沒有我沒有,昨晚什麽都沒有!”她急忙搖頭,“謹言哥我跟他真的什麽都沒有,你別跟我媽說。”
  “我知道。”
  表情不大對勁啊,問題是不是很嚴重?妞妞怯生生地看著他。“謹言哥我真的什麽也沒幹,不信你問他……喂喂呢?”
  “妞妞……”他摸摸她的頭發欲言又止。“先去洗個臉,弄得像叫化子。”
  進了衛生間,妞妞盯著鏡子裏的大紅臉吃吃傻笑,想起昨晚少兒不宜的畫麵臉越發燒起來,捧著冷水澆上去也沒用。咦,脖子上怎麽掛了根鏈子?拉出來是個十字架。他不戴啦?
  “好了嗎?”門外傳來聲音,“出去吃東西。”
  “我要吃堿麵。”她兩手濕濕的貼在臉上出來。“喂喂去哪了?”
  “就在外麵吃還是回家那邊吃?”
  “隨便。覃為呢?”
  “那就回家吧。”
  “覃為呢?”
  謹言怔怔地好半天沒說話。“他回他媽媽那兒了。”
  “……”什麽意思?
  “他去意大利了。”
  “瞎說,”她一點也不相信,“他給我買油條去了。”
  “真的。妞妞你聽我說,”謹言抓住她兩隻胳膊低頭看著她,“他媽媽身體不好,他今天早上走了,十點的飛機,現在已經走了。”
  “他說了過幾天才走!”妞妞瞪大眼跟他對視,想從他眼裏找出一丁點笑意。可是找不到,隻有很深的沉重和無奈。“他說了過完生日才走……”猛地從衣領裏扯出十字架,“這個怎麽在我身上?”這是他的救命符,他說過架在人在。
  謹言牽起她的手往樓下走。“我們回家吧。”
  “他真的走了是吧?”妞妞掰著樓梯扶手不肯走,“他怎麽說話不算話?都說了過完生日再走,幹嘛現在走?要走也要跟我說一聲對不對?我又不會罵他。”
  “我們先回家好不好?”謹言隻是哄著。
  “我不!你說他是不是不回來了?”
  “聽話……”
  “是不是?他不回來了是不是?”得不到回應,她拚命甩開他的手打開每個房間的門。沒看到人,轉身衝下樓梯,一腳踏空摔了好幾階,爬起來接著跑,打開大門衝出去。
  “妞妞!”謹言慌忙追過去拖住她,拍著她的背小聲哄,“心裏不好受就哭出來,我在這兒。”
  “我才不哭,他都不要我了我哭什麽……”聲音抖得像雨打落的葉子,眼淚一滴一滴摔在草坪裏。手指觸到胸前的十字架,她扯下來扔到地上使勁踩,“我不要,我不要這個東西!不要不要!”
  “別這樣妞妞,”他死死抱住她不讓她掙紮,“別這樣……”
  箍在身上的手掙不脫,妞妞把臉埋在謹言的胸前,想哭出聲,喉嚨卻被梗住了發不出聲音,隻有淚水連成串往下掉。遠遠傳來轟鳴聲,天空一架飛機拉著長長的白線劃過,她指著問:“那是不是他坐的飛機?”
  謹言紅了眼眶。“嗯。”
  她無力地滑下來跪坐到地上,仰著頭放聲大哭。
  他真的不回來了?那個總喜歡戳她酒窩的人,騎在山地車上回頭衝她笑的人,打她手心教她學幾何的人,看見她掉眼淚皺眉生悶氣的人……為他擋刀的哥哥,就這麽一聲不吭地走了。是怕她舍不得,還是怕她有怨恨,所以選擇這樣不辭而別?
  “覃為!覃為!為什麽騙我……”雙手攏在嘴邊用盡全力喊,“你混蛋!”
  明晃晃的陽光從舷窗口刺進來,大鍾幾次想把遮光板拉下,又放棄了。翻開雜誌看了幾行,沒勁,無奈地看向旁邊一直沒吭聲的同伴。
  覃為突然打了個噴嚏。
  “你別擔心啊,”大鍾打破沉默,“還有一個多小時就到了,你爸在機場等著呢,晚上就能看見師娘了。”
  “嗯。”眼珠一動不動地望著窗外。
  唉……老是這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大鍾摸摸頭,想找點話題出來聊。“人都說打一個噴嚏是有人念叨你,剛剛是師娘想你,沒事。”
  “打了兩個。”覃為扭頭笑笑,“是有人罵我。”
  “師娘哪會罵你?她想你都想得……”大鍾猛地閉上嘴。
  透過舷窗往下看,先前的山河百川看不見了,大朵大朵的白雲浮在飛機下擋住視線。覃為兩手緊緊捂住臉,指縫間緩緩流淌的液體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再見,妞。

  番外 愛情流水帳 1
  小學一年級,賀檬有了個同桌,叫丁一一。
  那是個淘氣包,攀牆爬樹掏鳥蛋偷別人家黃瓜樣樣行,而合作對象主要是她的鄰居鄭嘉宇。開學第三天,放了學兩人在路邊大打出手,把賀檬嚇得哇哇哭,打架雙方隻得停戰。
  “給你。”嘉宇從褲兜摸出一粒快化了的椰子糖。
  一一咽著口水想吃,但看同桌哭唧唧的臉還是縮回手。
  賀檬接過糖哽咽著塞進嘴裏,是甜的。這一天她記住了鄭嘉宇,縮著鼻涕滿麵灰塵的小男孩。
  他有一雙黑白分明的漂亮大眼睛。
  二年級,老師換座位,嘉宇坐到了賀檬後麵。
  賀檬上課很認真,挺直了背盯著黑板,長長的頭發垂在後座桌上。嘉宇用文具盒偷偷夾了幾縷發絲,等著看好戲。果然她低頭看書時痛叫出聲:“啊!!”
  他捂著嘴巴吃吃笑。
  課堂上有點亂,老師生氣了,批評了賀檬兩句繼續講課。她沒反駁,但是眼裏含著淚花。
  下課後一一賞了嘉宇一拳。“幹嘛夾她頭發?”
  原來她看見了。嘉宇自知理虧,從書包裏翻出新買的洋畫。“都給你吧。”
  “我不要,”賀檬委屈地扁著嘴,“我要吃椰子糖。”
  “放學我帶你去他家玩,把他家的糖都吃光。”一一當裁判,“誰讓他扯你頭發!”
  回到家嘉宇什麽也沒敢吃,眼巴巴地看著兩個小丫頭把家裏零食搜刮一空。
  四年級期中考試,一一跟嘉宇都考砸了。
  常在一起玩的夥伴告訴他們可以改成績單,一一心一橫,把39分的自然改成89,嘉宇把52分的語文改成82。
  倒黴的是,一一的試卷當晚就被上官謹言呈給媽媽,她一看自己挨打了,毫不仗義地把嘉宇也供了出來。於是兩個篡改成績的小孩被竹篾條狠抽一頓,好幾天腿上還疼。
  賀檬給他倆帶來爸爸去香港出差時買的糖果。“嘉宇我幫你補習吧。”
  “那我呢?”一一問。
  “檬檬別管她!”嘉宇還在生氣,怪她害他挨揍。“你要麽幫我補要麽幫她,隻能選一個!”
  選誰呢?賀檬犯難了。“兩個都補好不好?”
  “不好!”嘉宇說。
  “好!”一一說。
  一言不合,放學後倆小孩又開始拳腳相向,賀檬拎著兩隻書包跟在後麵慢慢走。
  嘉宇轉回去拉她的手。“檬檬你幹嘛老走我們後麵呀?”
  “快走啊!”一一拉住她另一隻手。
  是啊,賀檬看著牽她的兩隻手也納悶,什麽時候養成了當小跟班的習慣?
  六年級,賀檬出落得越來越漂亮。
  有個初一男生堵在校門口遞給她一封情書,說想跟她做朋友。她嚇壞了,結結巴巴地說不行。男生不高興,拉著她的書包帶子不放她走。
  “幹什麽!”一一衝過去狠狠推了男生一把。
  男生不把瘦瘦小小的丫頭放在眼裏,斜著眼看她:“關你什麽事!”
  “關我的事!”嘉宇冒出來,書包往地上一甩,瞪著大眼把袖子挽起老高。
  男生怕在校門口鬧事讓老師逮著,訕訕地走了。
  “你傻呀不知道叫老師啊?”嘉宇點著賀檬的額頭訓話,“再碰上這種人就喊老師,別傻不隆冬的當啞巴!”
  他沒長個子,比她還矮了幾公分,但賀檬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低著腦袋乖乖聽訓。
  “以後放學都等著我們一起走,聽見沒有?”
  “聽見了。”趁他倆不注意的時候,她抿著唇輕輕笑。
  初一,學校開運動會。
  一一看上了初二的跳高體育特長生,要找他做男朋友。她問賀檬:“你有喜歡的人嗎?”
  有嗎?賀檬忽然紅了臉。“不告訴你。”
  “我知道你肯定喜歡上官謹言。”因為他是學校的萬人迷。
  賀檬不點頭也不搖頭,盯著手裏的書想:剛才怎麽突然想到嘉宇了?
  一一說到做到,真去找特長生,沒幾天就看見兩人在校園裏出雙入對。
  “他倆是不是在談戀愛啊?”嘉宇看不明白,說是又不像,說不是兩人又常在一起。
  “不是。”賀檬知道那丫頭隻是鬧著好玩。
  “我就知道不是,”嘉宇笑得很開心,“她懂個屁。”
  中午吃飯時賀檬在教室碰到謹言,他開口就問看到丁一一了嗎?她說她找特長生去了。謹言轉身就走,生氣著急的模樣被賀檬清清楚楚看在眼裏。
  哦,原來萬人迷喜歡的是她。
  晚上回到家,賀檬在日記本裏寫:鄭嘉宇,你喜歡誰?
  初二的冬天,放學了,一一還搭拉著臉坐在教室裏。
  賀檬幫她收拾書包,小聲問:“還痛不痛?”
  “痛。”她紅著臉點頭。
  嘉宇反坐在前排的凳子上,下巴擱在桌麵翻著兩隻大眼看她,突然吃吃笑起來。
  “笑個屁啊!”一一惱了。
  他還是笑,解下圍巾給她圍好,手套戴好,幫她把棉衣最上一粒紐扣扣好。拉起她走到走廊,把自行車推過來讓她在後架坐穩,而後才推起車子走。
  “路上慢一點。”到了分叉路口賀檬叮囑道。
  嘉宇騎上車,一一抱著他的腰,臉貼在他背上說再見。
  “哎,圍巾要不要?”賀檬突然想起他的圍巾給一一了。
  “不用了!”
  兩個人的身影漸行漸遠,賀檬舉著自己的圍巾,長穗在三月初的冷風裏蕩啊蕩,她的心也跟著蕩,好像空了一截靠不到岸。
  嘉宇,什麽時候你也能這樣搭著我?
  初三,班裏轉來一個男生,名叫覃為。
  他很會打架,在學生圈裏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因為個子高,所以坐在教室最後排,嘉宇坐在他前麵,兩個人經常上課打小講。
  一一非常崇拜覃為,常常回頭看他,兩眼還放著光。
  有這麽好看嗎?趁老師不注意,賀檬也回頭,正好對上嘉宇的視線。臉一熱,慌忙抓起課本,不料手忙腳亂把文具盒碰掉了。
  嘩!教室裏喧嘩了幾秒又安靜下來。
  下課了,賀檬跟同學一邊聊天一邊裝作無意往嘉宇的座位瞄,沒看到人,可能出去了。
  覃為後腦靠著牆衝她笑,手臂伸直了在桌上敲手指,兩條椅子腿翹著。
  她還給他一個微笑。
  他的笑意更深,頭朝後門微微偏了偏,眨眨眼。嘉宇正走進來。
  轟的一聲,賀檬腦子裏好像被炸彈炸開了。
  原來她的秘密不再是秘密。那麽……嘉宇知道嗎?
  高一,一一去了另一個學校,嘉宇的情書越來越多。
  他褪去了小時候的稚氣,個子高高,俊俏的模樣很受小女孩歡迎。但也招來不少麻煩,兄弟班有個女生喜歡上了他,三番五次邀他出去看電影,結果惹得另一個追她的男生不滿,揚言要好好治情敵一頓。
  放了學賀檬在校門口碰見那男生,聽見他跟朋友大罵嘉宇。她鼓起勇氣走過去說:“有本事自己追啊,找鄭嘉宇有什麽用?”
  男生認出她來。“你是他同學吧,我看他那樣就欠揍!”
  “如果你一定要找他,那隻能證明你無能。”
  男生氣壞了,伸手就要推她。
  手在半空中被覃為抓住。“想找鄭嘉宇是吧,先問問我。”
  對方訕訕地散開。走之前男生不服氣地對賀檬嘀咕:“也不知道你急個什麽勁,鄭嘉宇是你男朋友啊?”
  她的臉突然飛上紅霞。
  覃為忽地笑了。
  回過頭,賀檬看見嘉宇呆呆地站在身後。
  “都挺笨的。”覃為說。
  高二,賀檬被高三學長狂追。
  學長成績好,人也長得不錯,很多女生都喜歡他。他跟賀檬同路,常常在校門口等著和她一起走,講笑話,問她要不要吃東西要不要搭車,即使她不理人也不氣餒。
  嘉宇天天跟賀檬同進同出,讓她搭自己的車,中午吃飯也一起去食堂。學長不介意,牛皮糖似的跟在他倆身邊三人行。
  “你別跟著我們了,”嘉宇受不了了,“檬檬說了不喜歡你。”
  學長很癡情。“不喜歡我沒關係,我可以等。”
  嘉宇氣得沒話說,狠狠罵賀檬:“你啞巴啊?不知道跟他說不喜歡啊?老讓他這麽跟著煩不煩!”
  賀檬嘴拙吵不贏他,於是兩人陷入第一次的冷戰,整整一個星期互不理睬。
  一一聽說後愁死了,這兩人怎麽會吵架呢?“你幹什麽罵檬檬?”她問嘉宇。
  “看不慣她吞吞吐吐的態度,要拒絕就拒絕得幹脆點。”
  “你是不是吃醋?”
  “放屁!”嘉宇揪著她的耳朵咆哮,“檬檬是我好朋友,好朋友!”
  好朋友就好朋友,幹嘛這麽激動。一一又去找賀檬:“我覺得那人還不錯,比嘉宇好多了,要不給他一個機會吧。”
  “不喜歡就不能給人機會。”
  那你誰也不接受是在等嘉宇嗎?一一想問,卻問不出來。
  高考結束,各奔東西。
  賀檬報考了天津的高校,一一跟嘉宇在北京。
  “為什麽不跟我們一起?”一一問。
  因為嘉宇心裏沒有我。賀檬在心裏說,但是臉上浮起笑容:“北京風沙大,我不喜歡。”
  她姑姑一家在美國,暑假裏叫她過去玩,臨行前一天幾個平時關係好的同學聚在卡拉OK廳唱歌,為她餞行。
  當然免不了喝酒。嘉宇被灌倒了,躺在沙發裏直打瞌睡,迷迷糊糊之間唇上有溫潤的觸感,一觸即走。耳邊輕輕的女聲:“嘉宇,我喜歡你。”
  睜開眼,一一抱著他的胳膊睡得流口水,他臉紅了。
  散場時她還是迷迷瞪瞪賴著不肯走路,他隻得背起她回家。
  夏夜的風輕輕拂過,星星在頭頂微笑。
  心跳像打鼓,在黑暗的樓梯間,嘉宇聽見自己蚊吟般的聲音:“一一我喜歡你。”
  背上的人夢囈般“嗯”一聲。

  28 胡漢三回來啦!
  機場大廳很安靜,丁一一兩手撐在腰後走來走去,兩條眉毛吊得奇形怪狀。
  “別走了,坐下歇會。”謹言朝她招招手。
  “靠……”她抓抓頭發順從地坐到椅子上,“什麽破航空公司飛機,還誤點!”都等了快兩小時還沒到,急死人了。
  “你別晃了,”明月瞪著兩隻熬夜寫論文的黑眼圈指指大廳顯示器,“看牌子,上麵明明寫了因天氣原因四點二十到。”
  “現在已經四點二十五了!”一一激動得啪啪猛拍椅背。
  “你當乘客都長了翅膀,飛機一停就能飛過來啊?”
  坐對麵的沈爸沈媽聽得發笑,這孩子都結婚了還這麽毛毛躁躁。
  毛躁的人等得難受,嘴裏嘟囔著“再去問問”朝服務台走去,謹言喊都喊不住。手機響了,怕對老婆有輻射,他隻得走遠點接電話。
  一出接機通道就看見自家爸媽拿著手機玩遊戲,明月腦袋一點一點的好像在打瞌睡,謹言站在窗邊接電話,一一則火燒屁股似的在服務台前走圈圈。妞妞宛爾,拖起行李快步走向前。“我胡漢三又回來啦!”
  幾個腦袋齊刷刷豎起來看向聲源發出地。
  “妞妞!”一一欣喜若狂地撲過去,“你終於到了妞妞!”
  “哎哎小心點,”妞妞隔開一點距離以免壓著她肚子,“你現在是準媽媽了。哇,肚子好大。”
  “是吧,像不像個大西瓜?”
  “比西瓜還大……爸媽!”妞妞張開雙臂攬住兩老。沈媽一下激動得不知道說什麽才好,摟著女兒肩膀突然掉下淚來。鼻子一酸,妞妞也紅了眼眶。
  “好感人……”一一靠在謹言身邊眼巴巴地盯著久別重逢的一家三口。
  些許悲傷的氣氛立即被她怪模怪樣的幾個字拍飛了。“走,回家再聊。”沈爸喜滋滋地一手挽女兒一手挽老伴,沈媽嫌他大老爺們不害臊,嘀咕著拍開他的手摟著女兒跟他隔開一點距離,惹得大夥嘻嘻笑。
  明月順手提起旅行袋。“阿姨給你做好吃的,都弄一上午了。”
  “真的妞妞,”一一邀功,“我也在你家幫忙做飯。”
  “那是,進步好大。”明月使勁表揚偉大的孕婦,“又淘米又洗菜,還非要跟阿姨出去買你喜歡吃的排骨,叫她歇會都不行。比在家可勤快多了,是吧謹言?”
  “咳……”收到兩束寒光,謹言沒發表任何看法,拖起兩個箱子往廳外走。
  停車場擺著一輛戚戚新的大腦袋車,妞妞噗一聲笑了:“老爸這就是我們家新車?” 奇瑞QQ,草綠色,前麵兩個大眼睛,粉可愛……上次老媽在msn上說她在車展看中這輛車了,二話沒說買回家,自己不敢開,叫老公給她當司機。不過好像老爸不大願意,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大老爺們開這種車多麽富有喜感。
  果然沈爸打開駕駛室門時表情很肅殺。“以後這車歸你。”
  “歸我幹嘛,老爸開著挺好看的。”
  “好看!大男人開這種破車,還是草綠色的!讓人笑話死!”
  “別刺激你爸了,前天他還跟我打聽有沒有人要買二手車。”謹言憋笑警告她,把行李放進自己開來的商務車後排。“你坐哪個車?”
  “當然坐我爸的。”挽著老媽坐進車裏。
  “沈叔叔您開慢點。”謹言囑咐一聲,等他們的車先開動了才跟在後麵。
  沈爸的開車技術不大好,摸著方向盤左拐右拐老半天才退出車位駛出停車場。
  沈媽回頭看看後麵的車。“讓他們先走,你開不好別擋在前麵。”
  “是車不好!還不是你要買的。”沈爸堅決不承認自己技術有問題,“你看他們什麽車,奔馳!QQ這破車哪能比。”
  “技術不好就不好,還嫌我的車……”沈媽嘀咕著開了窗給謹言打個手勢,叫他們走前頭。“以後車給妞妞吧,反正你也不願意開。”
  “真給我呀?”好大一份見麵禮!妞妞摟著老媽的脖子撒嬌,“放心,等我有了錢,給你買寶馬給爸買奔馳,這種破車還是我來將就吧。”
  “我呀什麽都不要,就想你給我帶個男朋友回來看看。”
  切,不說這個!妞妞偏開腦袋欣賞窗外緩緩後退的街景。馬上就要過年了,出機場時的那一截高速路兩旁還掛上了紅燈籠,似乎空氣中都散發著新年的喜悅氣氛。路上車輛不算多,往後瞟一眼,後麵跟著輛騷包的路虎,車牌最後三個數字隱隱約約都是6。
  “女兒啊,”沈媽拍著她的手開始表達母愛,“謹言公司好像有幾個小夥子不錯,哪天讓他給你介紹介紹,你看,他都快做爸爸了你連個男朋友都沒得。”
  “不是一回事啊……媽!”謹言做爸爸跟她找男朋友有什麽關係。
  “怎麽不是一回事!你看他倆一畢業就結婚,現在一一都快做娘了我還沒見過你男朋友的樣。唉,真是,大學四年都沒帶個回來……”
  “爸……”妞妞苦著臉趴上駕駛室椅背。
  沈爸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但他也沒辦法,老婆大人的話一向具有至高無上的權威。“誒?”他瞟了眼後視鏡,“看後麵那車,跟一路了。”
  回頭一看,後頭還是那輛666。
  “跟你們說正事呢往哪看!”大人發威了,“沒事誰跟你啊,路是你家開的不能走啊,你又不是總統還有人跟蹤你綁架你?”
  妞妞憋不住笑。“老媽現在越來越幽默了,我崇拜你。”
  “崇拜得一年兩年不想家是吧。”語氣酸溜溜的。
  “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妞妞啊……”沈媽拍著她的手歎氣。雖然不清楚以前發生過什麽事,但作為一個母親,還是能看出自己孩子心裏藏著事。“我就希望你能快快樂樂的,我跟你爸不需要你能掙多少錢,開開心心陪在我們身邊就行了,我們可就你一個寶貝。”
  鼻子一酸,妞妞摟著媽媽保證:“你放心,我這次回來就不走了。”
  “可別騙我啊。還記得趙阿姨吧,她兒子在鐵道學院讀碩士,還沒女朋友……啊還有張工他家老小,那天還問起你……”
  又開始了!她馬上反悔剛說的那句話。
  也不能怪沈媽著急,家裏就這麽一個寶貝女兒,偏偏高考填誌願時填了個離家三千公裏的北方高校,把老兩口小刺激一頓。畢業後直接在北方找了個工作,並放話不回來了,又把老兩口大刺激一頓。苦口婆心勸了一年多終於把人哄回來,沈媽目前最迫切的願望就是找個本地女婿,一來把女兒留在C城,二來解決她的終身大事,一舉兩得。
  對於母親大人這一願望妞妞很明白,所以在家海吃海喝一陣後終於憋不住了。因為老媽不僅號召七大姑八大姨為這個妙齡閨女尋找另一半,而且初三那天硬是拽著她去跟據說年輕有為的某某人士相親。可把她嚇得夠戧,哪有正月裏跟人相親的?躺床上哼哼說吃多了東西肚子疼,總算混過去了。但她家老媽是幹什麽的?工會裏搞宣傳的,一雙眼睛厲害得很,騙了這次肯定沒下次。
  當然最大的打擊還不是這個,是來自於初八那天姨媽家表弟的婚禮。表弟比她還小半歲,年紀雖輕但已經心甘情願地邁入了婚姻大潮。酒席上有不少長輩問起妞妞的終生大事,她都打哈哈過去,沈媽心裏那個堵啊,回家的路上又開始歎氣:“怎麽辦喲你都二十四了……”
  妞妞小聲糾正才二十三。
  “什麽才二十三,已經二十三了!再過兩個月滿二十四了!老姑娘了,我在你這個年紀都生孩子了,可你現在連個活人都沒給我帶回來……”
  老姑娘!活人!(抽氣!)
  她被這頓刺激的,第二天馬上上網投簡曆。幸好工作找起來比想象中要容易,重點大學的本科學曆加上一年多的工作經驗讓她比較暢銷,沒幾天就有大把通知麵試的電話打來。
  出辦公大樓時妞妞心情不錯,仰起頭笑眯眯地看著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環宇”兩個大字。應聘的文案策劃雖然職位不高,但這家公司就跟它的名字一樣在業界赫赫有名,而且剛才策劃部經理跟她稍微提了一下薪水,有點小失望,不過夠用。也就是說聘上的可能性很大。米米不多沒關係,重要的是是否有發展前景,再說她的誌向也沒大到非當CEO不可。
  兜裏手機響,一一打來的,劈頭就問:“怎麽不來我店裏玩?”
  “找工作呢。”
  “剛回來找什麽工作啊,不趁著這時候好好玩幾個月。”
  “還玩,都是你倆惹的禍,我媽在家逼著我相親呢!”家裏領導很大程度上是被這對小夫妻給刺激的。大學一畢業就結婚不說,現在都快生孩子了,老媽三天兩頭拿他倆出來做示範。說起來也挺搞笑,小時候一一視謹言為眼中釘,沒想到大一下學期突然宣布找了眼中釘做男朋友。妞妞聽到消息的第一反應是:丁一一又開始整人啦?!
  話筒那頭嘿嘿笑。“不關我的事。”
  “嘿嘿,不關你事關誰的事?”突然想起她是用手機打的電話。“你別用手機了,謹言哥說有輻射,對孩子不好。”
  “聽他的鬼話!用了還能長出六指?”
  “別胡說!”實在受不了她這麽另類的語言。妞妞一邊聊一邊下了台階,手遮在額前找公交車站,瞟到那邊樹下停著輛車,有點眼熟……路虎?666?“真巧……”
  “什麽巧?”
  “啊,看見輛車,很漂亮。”
  “什麽車?”
  “你藍貓三千問啊。好了別聊了,我掛了。”
  “哎哎別掛你來我店裏玩……”
  “知道知道。”不跟她羅嗦直接掛掉。看看時間還早,不敢回家麵對母親大人充滿殷切希望的雙眼,幹脆去一一店裏混飯吃吧。

  29 重逢
  一一捏著綠豆糕往嘴裏塞,嘟嘟囔囔地發牢騷。“謹言都不讓我出去玩,天天盯梢似的盯著我,不讓我吃肯德基不讓我吃串串,說那是垃圾食物……你看,”小手指指向門口整理花盆的店員,“那就是他布下的眼線。”
  還眼線……妞妞掩著嘴笑。結了婚的男人魅力仍然無法擋,花店裏幾個小姑娘視他為神,隻要他發話,她們都照辦。
  “他現在比我媽還嘮叨,靠!”
  “別說髒話,”妞妞嚴肅地指指她肚子,“胎教。”這人還跟從前一樣喳喳呼呼,人的本性真是難以改變。
  “沒事,孩子還小不明白靠的意思。”再說一個靠字算不上髒話吧。“決定在環宇上班了?”
  “嗯,工作環境還不錯。”
  “你也真是,想工作就跟謹言說一聲,看人家老板臉色幹活多不爽。”
  “我不幹活讓他照發工資行嗎?”
  “K……想得美。”靠字硬生生憋在喉嚨裏,丁一一可不做折本生意。店員喊她有事,她答應著起身走過去。
  妞妞一邊喝著謹言特意給老婆製作的孕婦混合果汁一邊打量這個小店。一一大學畢業後回C城開了這家花店,沒去謹言的貿易公司幫忙,美其名曰“分開有利於增加兩人之間的距離空間美以及維護家庭的長遠利益”。直腸子丁一一居然能說出這麽富有哲理的話!不過誰都看得出來她不想被老公管。開玩笑,在家裏管管也就算了,到公司再被管著她還要不要活。
  桌上手機響,瞟了眼屏幕,是條短信。“丁老板你電話響。”
  “哦,幫我看看。”一一正在跟店員核對帳目,頭也不抬地說。腦子裏突然靈光一閃,尖叫一聲撲過來,“給我給我!”
  妞妞嚇得趕緊撇了手機扶穩猛撲過來的豹子。“你慢點,還懷著孕呢!”要是寶寶出了什麽事,謹言可能會直接秒殺她。
  “嗬嗬,沒事。”搶過手機按了兩下。
  “誰啊?”
  “呃,就是老同學,叫我出去玩,我說現在不方便,懷孕了嘛。”孕婦挺著大西瓜肚走八字步,隻手撐在腰上咧開嘴傻樂,一雙眼珠到處轉。
  “笑得真囂張。沒背著謹言哥幹壞事吧?”
  “哪能啊。”她一天到晚被老公看得死死的,徹底顛覆了從前將軍的位置。
  “背著我也不行。”
  “我光明磊落心地坦蕩,背誰也不能背著你啊。”
  妞妞踱到她麵前直勾勾地盯住她。
  一一被盯得發毛。“幹嘛?”
  “你手機裏老大是誰?”
  “……”她又捏塊綠豆糕塞進嘴裏,翻著眼睛好半天才開口。“老大就是……你知道啊,哈。他打國際長途過來聊聊天,沒什麽事。”
  “是吧,國外也有移動?”
  “……”
  “他是不是回來了?”
  一一小心翼翼看她的臉色,沒發現什麽異樣。“那個,妞妞啊,我也不瞞你了,老大他回來三個月了。”歪頭盯著她看,在她張嘴之前搶先道,“但是你千萬別怪他沒告訴你這件事,他不是故意的,他可能……不知道怎麽麵對你。”
  “好吃。”妞妞捏起一塊糕扔進嘴裏。
  一一呆呆地看著她一口吞下。“我跟你說老大呢。”
  “啊,哦。”
  啊哦什麽意思?“沒事吧你?”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生怕她刺激過度精神分裂了。
  “我看得見。”妞妞拿開她的手笑笑,“沒事,那人我早忘了。”
  忘了?!一一傻愣愣地張大嘴。
  “他回不回來跟我沒關係,再說他都沒告訴我這件事。喂……”妞妞拿塊糕在她眼前晃,“回魂了姐姐。”
  她張口吃掉。“有點意外哈……”還以為會大哭大鬧摔桌子罵人呢。
  “意外什麽?你現在什麽都別想,主要任務是給我生個胖小子。”
  “生女兒要不要?”
  “隻要不像你都行。”
  “靠……”
  他回來了?他居然回來了!可回不回來跟她有什麽關係!當初能一聲不吭地走,現在還是一聲不吭地回來,這人還真有始有終……前麵有輛現代突然減速,妞妞慌忙死死踩下刹車,總算沒跟它親密接吻。吻上就糟了,她現在是無產階級,沒那麽多錢賠。
  車開到小區倒進車位,打開後備箱把吃的喝的拎出來,上二樓掏鑰匙開門。這是鄧明月家親戚的房子,全家移民了,因為離學校近,所以明月以非常便宜的價格租下來住。明月剛考上經濟學博士,距離她高中時的夢想又近了一步:立誌當一名曠世紀的股票專家,賺大錢。大錢目前還沒賺到,但他們非常相信不久的將來又會出現一名滿嘴胡言的磚家。
  環宇公司離這兒不遠,五六站路,妞妞等到錄取電話後忙不迭地搬東西過來同住,沈媽眼淚汪汪地問為什麽不住家裏?她說我要努力工作,不能把時間浪費在路程上。家在河東,公司在河西,平時不堵車也要開一個小時,更何況天天要上班。沈媽妥協了,隻好囑咐女兒周末一定要回家報到。
  報什麽到?她決定寧願將自己的青春奉獻給公司,也不能對著認識或不認識的相親對象傻兮兮笑。
  明月跟同學聚餐去了,一個人吃飯沒意思,看窗外好像要下雨了。樓下拐彎處停著輛路虎……又是路虎?666?這時候天色已晚,隻隱隱約約看到駕駛室裏閃著一點紅光,有個人似乎仰著頭在看什麽。
  他!
  腦子裏一嗡,妞妞倒退幾步靠在牆邊好半天還沒喘過氣來,像坐了一趟時光穿梭機似的不真實。是他,一定是的。那天在機場不是碰巧,在環宇樓下也不是碰巧,至於上這兒來,更不是碰巧。
  小腿肚子不受控製地直打哆嗦,站了好一會才硬撐著走到鏡子前,臉色白得嚇人,跟鬼似的。手指點著“她”告誡道:“七年了沈思琪同學,你有點出息,他在哪他幹什麽你管得著嗎……”但是心口有個地方很痛,痛得她仰頭對著天花板罵,“老天你真缺德!”
  老天大概聽見了她的話,很給麵子地劈了個雷,下雨了。
  偷偷撩開窗簾往下看,路虎還在,雨下得越來越大,車子亮起大燈終於慢慢開遠了。一滴水砸在手背上,不知道是不是雨水。
  一晚上沒睡好,第二天上午腦袋發暈,中午趕緊睡了一覺把精神補回來。正在寫文案,經理拿著一疊資料急匆匆過來。“小沈你把這個送到盛世去,他們急著要。”
  妞妞接過資料看一眼地址。“都快到機場了。”
  “是有點遠。小何開車出去了,你打車吧,送完就直接下班。”
  “好。”她馬上開始收拾包。當然不用打車,她自己有,雖然是小QQ。再說打車費可比油錢多多了,這筆帳誰不會算。
  按時將資料送到對方公司,看看手機,才四點多。今天運氣真好!去學校接明月吧。妞妞哼著小曲拐個彎,心髒突然狂跳了兩跳。
  前麵那輛車……666!一股邪火猛地衝上腦門。
  東子第三次認真地從後視鏡觀察,那輛草綠色奇瑞QQ仍然跟在後頭。送完客戶從機場返回,剛過收費站就看到那輛車了,一直不遠不近地跟了二十多分鍾。“哎,”他咧咧嘴,“看到那車沒?”
  小謝瞄一眼後視鏡。“早看到了,開車的好像是個女人。”
  “搞搞她,”東子玩心頓起,“離近點看長什麽樣。”
  小謝正閑得無聊,馬上把速度降下來。
  “噓……別把老大吵醒了。”老大坐在後排已經睡著了,連著幾天談生意沒休息好,眼皮底下還有淡淡的黑眼圈。
  “我這技術你還不放心嗎。”小謝往後視鏡裏看,QQ車也降了速度,還是保持原來的距離。他低罵一聲又鬆了油門,在高速路上玩起龜行。
  QQ跟著減速,過了兩分鍾似乎覺得太慢,一下飆上來。駕駛室坐著一個年輕女孩子,短發俏容,超車時冷冷地瞟了兩人一眼。
  “漂……亮……”話音剛落就被對方的表情激怒,東子忿忿道,“拽什麽拽,長得漂亮就拽啊?小謝,搞她!”
  司機領命一腳踩上油門,車子呼地超到QQ前。超過去了就處處壓她,速度慢得跟烏龜爬似的,看到對方打轉向燈立即跟著轉過去,仍然壓在她前麵。從後視鏡裏能看到女孩子憤怒的臉,小嘴張張合合好像在罵人。
  東子開了窗,快樂地亮出他結實的肱二頭肌。
  女孩更怒,沒打轉向燈就猛地變道,然後不怕死地直接飆上來。小謝到底還是怕出事,一猶豫就讓對方過去了。
  “媽逼的以為自己開坦克吧!”東子氣得咬牙,“把我路虎當拖拉機啊,追上去!”
  小謝猛踩油門,車子刷地狂飆過去,沒想到那女孩也瘋了,狂踩油門緊緊跟上。
  後排覃為被晃蕩得睡不著,揉著太陽穴問:“幹嘛呢?”
  “後麵有個妞跟我們杠上了,”東子衝後視鏡磨牙,“開個破QQ敢跟路虎飆,以為我這紙做的吧?”這一路開下去QQ直接上修理廠得了。
  覃為愣了愣,臉色突然發白,厲聲喝道:“靠邊,讓她過!”
  “啊?”小謝沒反應過來。
  “叫你靠邊停,你他媽沒聽見啊?!”神色陰沉得嚇人。
  小謝嚇一跳,趕緊打燈轉到停車道停下。QQ呼嘯著經過,猛一個急刹在前麵停住。
  覃為怒氣衝衝地跳下車走過去,敲了敲駕駛室的車窗等她打開。滿腹的責備在見到那張俏臉時變成一個字:“妞……”
  妞妞瞬間酸了鼻子。
  有多久沒聽到這個人叫這個字?
  可惜他倆的表情東子和小謝沒看見,隻聽到花花公子調戲良家婦女時慣常用的詞:妞。兩人對視一眼,嘴角亂抽。老大居然在高速路上吊馬子!!!破天荒啊!
  眼前的女孩像個雕塑一樣不動,覃為抿抿唇接著說:“高速路上別開那麽快,很危險……”
  妞妞終於偏頭看他一眼。“先生貴姓?”

  30 遭遇古惑仔?
  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覃為僵住。
  車窗關上,妞妞一踩油門絕塵而去。從後視鏡裏看到那輛騷包路虎越來越遠,高瘦的身影也越來越模糊,最後變成一個點……找了個出口拐出高速停在路邊,她才發覺手心全是汗,臉上涼絲絲的,一摸全是水。抽了張紙巾邊擤鼻涕邊罵自己:哭個鳥啊,汽油不要錢啊,車子不損耗啊,追這麽遠,路上一個大坑還傻了吧唧地擂過去,也不知道車子有沒有問題……真是犯賤。
  QQ飆得不見影了,覃為才冷著臉回車裏。
  “還回公司嗎?”東子察言觀色,心裏又默念一遍QQ的車牌號。
  “回家。”
  一路沉默。覃為靠在座位上閉目養神,臉色除了有些蒼白之外一切正常。到了家換衣服喝茶看報紙,接著看電視,跟平常無異。
  小謝拉過東子悄聲說:“老大有點不大對勁。”
  “是有點。”
  “是不是看上那妞了?”
  “好像……”東子點著下巴思索,“看起來有點怪怪的……你說老大跟那女人認識嗎?”
  “不知道。”
  “說不定以前認識。認識正好,不用費勁介紹了,老大還從沒對哪個女人這麽上心過,怎麽著也得幫他完成這心願吧?”
  “東子哥想怎麽搞?”小謝不懂。
  東子打個響指,神秘地笑。“看我的。”
  妞妞做了一整晚的夢,夢裏那個少年騎著山地車對她笑露一口白牙,鈴鐺撥得響徹整個校園。她嘻嘻笑著張開雙手迎上去,他卻慢慢後退,她追過去跳上車後架,屁股卻摔到地上,疼得厲害。張開嘴哇哇大哭,有人圍過來安慰她,謹言,一一,明月,嘉宇……唯獨沒有他。
  他去哪兒了?
  醒來時枕頭濕了半邊,一看表七點四十了,慌慌張張跑去衛生間洗漱。
  明月坐在馬桶上驚訝地看著她。“怎麽搞的,眼睛被蜜蜂蟄了?”
  “不是……”慌忙拿毛巾遮著臉,“昨晚看電視看的。”
  “昨晚不是看武林外傳嗎,笑也能把眼睛笑腫?”
  “靠……笑出眼淚不行啊!”
  哦,懂了。蹲完大號洗好手,明月蹭到她旁邊小聲問:“做夢了?還是……知道什麽了?”
  “知道什麽?”
  “那個,誰回來了。”
  “誰啊。”
  “明知故問。”
  “回不回來跟我有什麽關係,”妞妞啪啪地往臉上拍乳液,“早忘記這人了。”
  “那你哭什麽?”
  真不識趣,這麽多年書都讀哪兒去了!“哭是一種發泄情緒的途徑,以前你們不是總說我愛哭嗎。”她麵無表情地撣撣額前的短發,“我工作壓力大,年紀也到了,你看皺紋都熬出來了,偶爾哭一下有益身心健康。”
  “你年紀到了我不更是老蛤蟆……”明月不跟她瞎掰,喏喏地解釋,“一一告訴你的吧,其實我也早知道他回來了,之所以沒跟你講是怕你……”
  “關我屁事!”她打斷話。“牛奶熱好了沒?”
  “……”明月無奈地敲敲她額頭,“女孩子不要把屁啊尿啊的掛在嘴邊,庸俗。”
  她哈哈大笑。“能把屁跟尿掛到嘴邊的那是人嗎?那是超人。親愛的姐姐快給我弄點早餐吧,遲到了要扣錢的。”
  笑容隻浮在臉上,一看就很假。明月心疼她腫得像核桃的兩隻眼皮,沒多話,去廚房弄了點冰給她敷上,再熱牛奶麵包。
  出來鎖好門,一個去車庫取車一個去公交車站。明月偷偷拿出手機撥號碼,被一隻手憑空奪去。“別跟一一他們說。”
  不說就不說,也不知道昨天發生了什麽事,反正他們到時候自然會知道。明月摳摳頭皮,還是忍不住開口建議:“平時我們有空就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你要不要去?”
  “不去。”妞妞頭也沒回,“陌生人有什麽好見的。”
  確實隻是一個陌生人。不是走了嗎,還回來幹嘛?衣錦還鄉光宗耀祖啊。
  雖然說服自己不去關心別的事,妞妞還是連著兩晚做夢,夢境相同。白天上班時無精打采,被經理狠K了一頓,下班開車回家差點跟人追尾,幸好當時速度不快,沒出事。更鬱悶的是這兩天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周圍好像有眼睛盯著她,仔細搜尋又查不出什麽。當然不是覃為,因為路虎沒再出現了。
  “我老覺得有人跟蹤我,是不是神經過敏啊?”晚上逛超市時她問。
  “就是工作太累,”明月忙著往購物車裏扔零食,“出幻覺了。”
  “應該是……”公司最近正在競標一個大項目,把他們策劃部上上下下十幾號人折騰得麵目全非。
  “周末能回去嗎?”
  “可能不行。工作沒做完呢,老板說了,你們就是睡在辦公室都得給我八號之前出東西。”
  “標準的資本家!”
  “當老板的都是萬惡的剝削階級。”
  “好,打電話給一一,”明月做勢要掏手機,“告訴她你說她老公是剝削階級。”
  “嘿嘿……謹言哥屬於良心尚未泯滅型,還可以改造。”
  買好東西回到小區剛停好車,瞟見花壇邊坐著一個男人。妞妞罵聲“shit”,差點把手裏的購物袋直接甩過去。
  “明月你去哪了?”男人欣喜地起身迎上前,“去你學校找不到,又不在家,你又不接電話,這麽晚不要一個人到處亂跑,想去哪告訴我一聲啊。”
  “陳先生!”妞妞橫在明月前搶先出聲,“陳太太在家等您吃飯吧,您大駕光臨有什麽事?”
  “我知道都是我不對。明月,”陳方一臉悔恨,“我們能不能單獨談談?”
  “我跟你沒什麽好說的。”明月無力道。
  “我就是想看看你,跟你說說話。”
  看什麽說什麽?都單獨好幾次了,沒見過這麽死皮賴臉的男人!妞妞氣得腦袋發暈,一把扯過明月往樓道走。陳方沒追上來,目光纏綿地跟隨了好久。
  剛進門明月手機就響了,是條肉麻兮兮的短信:我永遠愛你。
  “姐啊……”妞妞揪著頭發隻想撞牆,“你對他太仁慈了,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也算不上敵人吧。”
  “怎麽不是?你啊你,一點都不愛惜自己,那種男人就應該把他罵走,以為自己多吃香呢,什麽玩意兒!”
  明月沉默著把水果塞進冰箱。
  妞妞氣不打一處來,這人在其他方麵聰明得很,唯獨在感情上總是放不下,明明是對方負了她,她卻從不忍心說一句重話。唉,再精幹的人也有犯糊塗的時候。“你是不是還對他有什麽希望?算了,天下男人多得是,幹嘛非吊在他一顆樹上。”
  “不是還對他有希望,隻是忘不掉從前。”
  “那就找個男朋友給他看看!省得他老自以為是,以為你還在等他。”
  “你當買大白菜滿大街都是呢。”她白她一眼,半晌幽幽道,“其實說真的,他說對了,沒找男朋友是因為我確實對他還有感情,沒辦法,很多東西不是說忘就能忘的。”
  “切……找了新的就能忘記……”突然噤聲。能嗎?
  這孩子又發呆了,明月捧著她的臉使勁搖。“回魂了回魂了!”最見不得她目光空空的樣子,好像抽幹了渾身的血隻剩下一副骨架。以前她愛哭,可自從老大走了之後就再也沒當他們麵哭過,明月寧願她大聲嚎啕也好過強裝不在乎。
  “散架了老姐。”妞妞抓開臉上的兩隻魔爪,“吃什麽?”
  “方便麵吧,再煎兩個雞蛋。”
  “鄧博士……”她真要哭了,“能不能換一個?我還小,營養要跟上啊。”
  周末妞妞果然回不了家,連著三天加班到十二點,本以為能在周五下班前完成任務,結果經理來一通電話,叫她把某某公司的策劃書整理一套。辦公室裏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就剩下她跟一個剛畢業的男同事。想抗議幾句,又想起經理脾氣大,罵起人來能連續罵十分鍾不歇氣,隻好喏喏地答應下來,蹲在電腦前灰頭土臉地忙活。
  走出公司大門已經快十點了,男同事年紀小不知道照顧女生,自己打個車拜拜一聲先走了。妞妞悲哀地想:你好歹問一聲要不要送我呀,難道我看著像女強人……
  快回住處時沈媽打來電話,問她回不回去。
  “明天再說,車子送去檢修了,明天拿。”大概就是追人那天出的問題,車子屁股後頭突突直冒白煙。送去修理廠人家講了一大通專業術語,她沒聽懂,隻知道自己要掏五百大洋,唉……悔得腸子都青了。師傅停好車把票遞過去,她把手機夾在肩膀和耳朵之間,騰出手給錢。
  抓著一把零錢往小區門口走,老媽還在絮叨。“……要是太累就別回來了,好好睡一天……”
  妞妞困得眼皮都撐不開了,哼哼哈哈地答應著。掛了電話,麵前突然蹦出一個男人。
  打劫!
  第一反應迅速占領整個意識。小區年代比較久,門口沒有門衛,位置又偏,上個月就有個住戶下晚班時被搶了包。她下意識把零錢和手機舉到對方眼皮底下。“全給你!”
  把他當成什麽人呢……東子嘴角抽了一下。“沈小姐?”
  妞妞摸不著頭腦,戰戰兢兢地應了聲。
  東子再問:“沈小姐有男朋友嗎?”根據幾天的跟蹤反饋,基本確定她沒男朋友。名花沒主最好,他可不幹那種搶人女朋友的下流事。但是話又說回來,隻要是老大看上的女人,就算她結了婚生了孩子也照搶不誤!
  妞妞定了定神。“關你什麽事。”
  很好,答案在意料之中。東子揮揮手,鑽出兩條大漢一左一右把她夾在中間。
  綁架?搶劫?凶殺?“你們幹嘛?!”她嚇壞了,其實再仔細一點就能認出眼前這人,可惜現在精神不濟,路邊燈光又暗,她楞是沒想起來。
  東子笑容滿麵。“我們老大想見見你。”
  “我不認識……”轉身想跑,咣地撞到一個大漢身上。
  方向感這麽差還敢開個車到處溜達,東子歎口氣。“那就不好意思了。”使個眼色,倆大漢立即拎起她塞進路邊的麵包車。
  演電影嗎?妞妞徹底暈了。

  31 王對王
  裝修豪華的套房,客廳的櫃子裏擺著不少酒,牆邊一張門微開,可以看見裏麵有張大床,椅背上搭著衣服。有人常住?黑社會老大的窩巢?
  綁架她的那人早走了,妞妞在房間裏站了半天才緩過勁來,拉開門,兩個小青年麵無表情地一左一右杵在門口。她氣得大叫:“你們這是綁架,是犯法!”
  兩尊神不說話,眼神透露信息:我就是法……
  砰地摔上門,衝到窗邊拉開窗簾一看,娘啊起碼有五六層高!這一蹦下去不死也得半殘。好在手機沒被收繳,穩了穩神先給明月打電話,關機。家裏電話不能打,會嚇著爸媽。撥了一一的號碼,立即又掛斷,現在她懷著孕不能受刺激。隻能打給謹言,不料他也關了機。怎麽辦?跪趴在沙發邊努力回想這是什麽地方……對了,進來的時候好像看到招牌上寫著“夜上海”,她抖抖瑟瑟地發了條求救短信過去。
  夜上海?名字有點熟悉……爬起來又衝過去打開門。“你們老大叫什麽?”
  兩尊守門神忠於職守,瞪著她就是不說話。
  “是不是叫覃為?馬上叫他過來!”
  左邊的小青年咧嘴一笑,顯然誤解了她的意思。“沈小姐再等哈哈子,莫急塞……”
  跟他們沒法溝通!妞妞咬著牙再度摔上門,一屁股坐到沙發裏也沒客氣,端起茶壺咕嘟咕嘟喝了好幾大口。好,就等著他看他有什麽話說。
  晚上十點多覃為才從公司出來,回家的路上接到東子電話,叫他出來喝酒。“不喝了,還不如在家看電視。”
  “老大你都快變宅男啦,周末也不出來輕鬆輕鬆,一個人待著多沒勁!來吧來吧……”東子語言裏充滿鼓動,“兄弟們都在呢,出來吧,老地方啊!”
  宅男?哪來的新鮮語言。想想明天也沒什麽要緊的事,到了下一個路口調轉車頭。
  東子說的老地方就是夜上海,名字俗透了,但卻是老大的老爹覃驥一手創辦的C城第一家夜總會。覃為接下老媽那邊的生意後,覃驥不想叫兒子再走黑社會路線,想漂白,於是把涉黑的產業交給信得過的弟兄,兒子則塑造成熱愛祖國積極納稅的歸國華僑、青年才俊,響當當的天驥公司地產新貴。
  進門一看,果然有不少人吆三喝五,唱歌的唱歌玩骰子的玩骰子,諾大一個包廂跟投了煙霧彈似的煙熏火燎。見了他大夥都嚷嚷遲到了要罰酒,覃為不肯當冤大頭,但酒杯都舉到跟前了,隻得連幹三杯。
  有個女孩舉杯要向他敬酒,東子忙接過來一口幹掉,惹得美人大發嬌嗔。“幹嘛呢,”東子掐她臉一下,“給我唱歌聽聽。”
  小姐懂得看人臉色,打情罵俏了一會老老實實坐到旁邊唱歌。
  老大這和尚當的……東子摸著下巴搖頭。
  覃為瞟他一眼。“你那什麽眼神。”
  “嘿嘿……沒啥,喝酒喝酒。”他抓過瓶子把酒杯滿上。他們老大就這點跟人不一樣,能吃能喝能賭,但決不玩女人。剛認識他時還以為他是同性戀,後來又認為他功能障礙……但是身邊又有個葉家大美女,但也沒見他倆有進一步關係……總之,不明白也不敢問。
  “換新人了?”覃為抓起茶幾上的煙抽出一支。
  “啊,”東子拿打火機給他點上,笑得曖昧。“昨天剛進來的,大一學生。”
  “媽的……”他喃喃罵,別人有別人的生活方式,他管不了。但還是提醒一聲,“你也少玩點,正經找個女朋友。”
  “東子女朋友多嘞,”旁邊一個起哄,“老大你得具體點說哪一個。”
  “去你媽的!”東子笑罵,“今晚讓你們喝死在這兒。老大玩骰子吧?”
  覃為一口喝掉杯裏的酒,晃了晃空杯子。“等會輸得脫褲子可別賴帳。”
  這話不假,論玩骰子幾乎沒人是他的對手,要幾點是幾點,還有一手疊骰子的絕活,幾輪玩下來,啤酒白酒紅酒基本上被旁人喝掉了。饒是這樣他仍然被大夥以各種名目灌了不少,再加上這些天工作忙沒休息好,很快撐不住了。
  “要不歇會吧,”東子的聲音分外殷勤,“我送你上去?”
  “不用,你們玩吧我自己去。”他壓根沒注意到他眼裏放出的賊光。
  打開門,客廳的燈亮著有點刺眼。覃為順手按下門邊的開關,走到沙發前仰麵躺下,不想手掌觸到一片柔軟。咦?正在疑惑,感覺卻沒了,旁邊傳來呼吸聲。心裏一凜:“誰?”
  妞妞在他關燈時驚醒,眼看一團黑影當頭罩下,嚇得咕嘟一聲滾到地毯上。
  有人?!酒醒了大半,他想也不想一把揪起地上的物體摔到沙發裏,雙手反剪住她的手,膝蓋緊緊抵在她背部。
  “咳咳……”可憐妞妞被摔了個七葷八素,眼前金星直冒,像個罪犯似的趴在皮墊子上差點沒憋暈過去,兩個肩膀更像要扭斷了似的。
  見她不說話,覃為手上又加了把勁,鼻端聞到淡淡的洗發水香味,手中緊扣的手腕纖細柔軟,根本就不是男人。他有些恍神。
  靠,骨頭都要捏碎了!手掙不開,她隻能徒勞地抬腳踢他,又被他用腿壓住動彈不得,氣得大叫:“王八蛋,放開我!”
  聲音聽著耳熟,他心口一震,猜不準是夢境還是現實,愣愣地問:“妞?”
  “鬆手,你放開我!痛死了……”
  是她嗎?腿上的力道放鬆了點,猶豫著鬆開一隻手摸上她的臉,是熱的,是真的。“妞?”他啞聲喚她,“妞,是你嗎?”
  “你管我誰!”手指撫到唇邊,她不假思索張開嘴。
  痛!覃為倒吸一口氣,無名指被尖尖的犬牙咬得生疼,下意識往外抽。
  妞妞氣壞了,一來就摔她,摔完了還不讓咬?身子一扭追著咬過去,正對上他的臉。
  兩張麵孔離得很近,近得能感覺到彼此的氣息噴到對方臉上又反彈回來,窗外幽暗的光印在她的眸子裏,讓他心神大亂喉嚨發幹,腦子裏逐漸不清明,試探著低頭。一觸到想念已久的柔軟,心底的渴望瞬間潰堤,掌住她的後腦勺熱烈纏綿地吻下去。
  ……他做什麽?!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著了,妞妞大腦一片空白,口腔裏全是酒味煙味,呼吸不暢,一時竟呆住不敢動彈。直到微涼的大手沿著毛衣下擺探進來才驚覺,抬起胳膊抵在他胸前用力推,推不開。又氣又羞又怕,拖著哭腔喊:“你別碰我,你走開!”
  嘴裏嚐到鹹鹹的味道,覃為猛然一驚,喘息著鬆開手。
  她推開他飛快地起身跑向門口,房門正好被人從外麵推開,差點撞著鼻子,嚇得一哆嗦。借著走廊燈光看清楚來人,撲過去哭出聲:“你怎麽才來……”
  “妞妞?”謹言摸索著打開燈,嚇一跳,怎麽衣衫淩亂滿臉驚慌的樣子?“怎麽回事?”下了飛機接到短信,生怕出什麽差錯,一路飛車到這兒。
  覃為朝她走了兩步,眉頭緊鎖不知該怎麽回答。
  “說話呀!”謹言急了。
  “我,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妞妞氣得發抖,抹了一把臉上的淚回頭怒視他,“你會不知道這什麽地方?你想找女人沒人攔著你,把我弄到這什麽意思?”
  覃為百口莫辯:“我真的不知道。”
  “那你剛才在幹什麽?把我當成什麽人?當成你夜總會的小姐是嗎?你……”
  “不是!”渾身的血液一下衝到頭頂,受不了她這麽貶低彼此。“我什麽時候找過小姐,什麽時候把你當成其他人?”
  “我傻一次就夠了!”她掉頭往門外走。
  他追過去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別走。”
  “放開!”扯了一下沒扯脫,茆足勁再扯,終於掙脫了,可手腕也勒得生疼。心頭的火蹭蹭直往上冒,她不假思索揚起巴掌扇過去。
  覃為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巴掌扇到臉側停住,他直直地盯著她,眼皮都沒眨一下。手掌握成拳慢慢鬆開,鬆開又握拳,還是沒能扇下去。眼底浮上一層霧氣,她推開謹言匆匆跑到走廊。
  “妞……”覃為急忙追過去,她連電梯都沒坐,直接跑進樓梯間了。
  “妞妞你等等我!”謹言跟著喊,喊不回來了。轉身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搞什麽鬼,把她叫到這種地方,到底怎麽回事?”
  “不是我叫的,”他一肚子氣不知道往哪撒才好,“我他媽哪知道怎麽回事!”
  “她說她被人綁架了,我打你手機還關機。”
  “綁架?誰綁架她?”掏出手機一看,黑屏,氣得一把摔地上。“沒電了!”
  “有仇啊?”幸好走廊鋪了地毯,謹言撿起來還給他。“這事我不管,你自己跟她解釋吧。我走了。”他急著下樓,怕一個女孩子單獨在街上不安全。
  這他媽叫什麽事!覃為一拳擊在牆上砰聲巨響,折回套房往沙發裏一坐,胳膊一掃,桌上的瓶瓶罐罐全砸到地上。
  大鍾剛好帶著人匆匆過來,見一地狼藉,猶豫著說:“我剛在樓下碰見上總了,還有妞妞,她來這兒……有什麽事?”
  “沈思琪是誰帶來的?”覃為鐵青著臉,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裏擠出。
  守門的小青年支支吾吾半天。“……東子哥。”
  “叫他過來!”
  東子正為自己給老大解決了寂寞問題而興奮不已,守在樓下跟學生妹聊得不亦樂乎,接了電話聽說老大召見,樂顛顛跑來領旨。上了樓發現大夥臉色凝重,預感到事情不妙,悄聲問旁邊人:“怎麽了?”
  “不知道,”那人壓低聲音,“正發火呢。”
  大鍾站在門邊遠遠地衝他比了個“喀嚓”的手勢,以口型告知:你闖大禍了。
  東子頭皮一麻,也以口型驚問:Why?!
  “你他媽做事之前怎麽不問我一聲?”大鍾附在他耳邊咬牙,“那女的是他以前女朋友,我罩不住你了,自己受死去吧。”
  女朋友?什麽時候的?他怎麽不知道?東子還想問清楚事情緣由,被大鍾一把推進房裏。偷瞄老大兩眼,見他坐在沙發裏悠閑喝茶,臉色算正常,籲了口氣打算蒙混過關。“老大忙了幾天該好好休息了,我不就打攪了。”
  “坐吧。”
  兩個字止住往門外飛奔的腳步,東子硬著頭皮回轉身。“什什什麽事?”
  “久不運動骨頭都僵了,”指關節掰得哢哢響,“陪我練練。”
  “……老老老大我知道錯了,我馬上跟她道歉去……”
  “哦?”覃為扯開嘴角笑得溫和,“跟誰道歉?道什麽歉啊?”
  “那那那跟大鍾練練吧,他他身手比我好。”
  “你年輕,抗打。”
  抗打……這才是老大的真正意思。東子灰著一張臉迎接那隻帶著呼呼風聲的老拳。
  “你他媽第一天認識他啊?不知道他為人?什麽時候見他跟女人有過來往!”大鍾敲著桌子訓斥,“平時見你機靈得很,怎麽這種事還犯糊塗!”
  “我以為老大看上哪個女人了……”東子揉著臉上的青印子小聲爭辯,“再說我這不是替他著想嗎,這麽大人身邊連個女人都沒有……”
  “跟你一樣五毒俱全啊?”大鍾不齒他。
  “沒聽說過老大有女朋友啊,你也沒告訴我。”
  “都跟你一樣話癆!誰會把自己的私事掛個大喇叭到處嚷嚷。”
  “那你說我該怎麽辦?”
  “老實待著。”
  待著?東子覺得對不起老大,更對不起老大的前女友,哪有理由老老實實在家待著,應該想點什麽補救措施才行。

  32 博士VS流氓
  “真被綁架了?!!”嗓音帶著極度憤怒拐了八道十道彎直衝雲霄。
  “小聲點。”妞妞連忙把房門打開一條縫,老媽她們還在客廳打麻將。“別問了,都是誤會。”肯定是謹言回家告訴一一,一一又告訴明月。唉,這群傳聲筒。
  “誤會?這麽大的事能叫誤會?半道上把你截走,靠!”明月捋起袖子,“告訴我是哪個王八蛋,見了他老娘我一腳踹他去西伯利亞!”
  這人被丁一一同化了。“覃……”名字到了嘴邊又換掉,“你們老大。”
  “不可能!老大不會幹這種沒品的事。”
  “你就這麽相信他?”
  “不是相信,而是事實。”她強調後兩個字。“老大對你怎樣我們心裏有數。”
  “切……”就一個不辭而別的拋棄者值得她這麽崇拜。
  “你說,到底是哪個不要命的敢這麽做,不懂法是吧?老大也真是,由著那人胡來。謹言知道是誰吧?他怎麽說?有沒有治他一頓……”
  “哈……”妞妞打個巨大的哈欠,“我想睡覺了,姐姐你繼續研究治他的方法吧。”
  “別睡別睡,都睡一上午了,睡多了長皺紋。聊聊吧。”明月兩腿盤在床上擺出一副促膝長談的架勢。“那啥,這次算是你們倆第一次正式見麵吧,有沒有,那啥?”
  妞妞抱著布娃娃倒頭就睡。“啥也沒有。”
  不可能!據一一描述,他倆那是久旱逢甘霖,幹柴遇烈火……打住,丁一一從小就是個歪孩子,她的話不能太相信。“妞妞啊……”換了副知心姐姐的麵孔,“你說實話,現在你跟老大都回來了,都在同一個城市總會見麵的是吧,你準備怎麽辦?”
  鼾聲立即響起。
  “死丫頭跟我強。”明月無奈罵道。桌上手機響了,她拿過來看一眼。“誒……”還沒誒完就被搶過去。
  屏幕上顯示一串數字,妞妞直接按下紅色鍵。
  “是老大的。”
  “我知道。”早上已經打過一次了。上回在一一的手機裏看見了覃為的號碼,後麵三個6,跟那輛路虎一樣,暴發戶似的。過了一會手機又響,她幹脆關機。
  “關了?”明月一副見鬼的表情,“總得聽他說兩句吧?”
  “聽什麽,聲音好聽啊?又不是電台主持人。”被子一掀拱進去,“我要睡覺。”
  “就知道睡!”她把她挖出來,“真的啊妞妞,就沒考慮重新開始?”
  “親愛的……”妞妞摸了把她的小臉,軟若無骨的身子貼上去。“我不會拋棄你移情別戀的。”
  博士的神情變得凜然,正色道:“對不起,我取向很正常……”
  布娃娃準確地堵住她的嘴,妞妞瞥著她的胸部嘲笑。“就你那小饅頭對我沒吸引力。”
  她抓狂了:“你兩顆小圖釘……”
  重新開始?聽起來像是言情小說中必備的的橋段,小時候妞妞最喜歡這種團圓的故事。可那是故事對嗎,而且她二十四歲了,不是十四,不會再為了男女主角的分開而流淚,或者為他們的重逢而喜悅。
  唉……長大果然不是件好事,連美夢都不會做了。前麵紅燈,她歎口氣踩下刹車,後視鏡裏照出後麵一輛黑色奧迪,駕駛員看起來有點眼熟……綁架者!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麽樣的老大就有什麽樣的小弟。心跳開始加速,等綠燈亮了她猛踩油門竄出老遠,方向盤一打拐進小巷子到處繞。再一看,奧迪不見影了。
  嘿,甩掉了吧?興衝衝回到小區剛停好車,後麵“叭叭”兩聲,四個圈又來了。
  東子滿臉笑容地下車。“我幫你拎。”伸手想幫她拎購物袋。
  “來幹嘛?”妞妞不給。
  東子立正站好,誠懇地向她道歉:“對不起沈小姐,那天是我的錯,不應該不經你的允許就貿然行事,如果對沈小姐造成了什麽傷害,我願意承擔全部責任。”
  文縐縐的話聽著好笑,心裏的氣也消了大半。“算了,都過去了。”
  “沈小姐能原諒我嗎?”
  “都說了過去了,我又沒怪你。”
  就要這句話呢……東子一高興又開始話癆。“我就說嘛,老大的女朋友是什麽人,處事不驚,大人大量……”
  “誰是他女朋友?”妞妞馬上火冒三丈,“我跟他一點瓜葛都沒有,你老大誰啊,姓甚名誰啊?”
  他一驚。“就是覃為啊,你們以前不是處過對象嗎?”
  “……不認識!”好你個覃大嘴,敢把以前的事到處嚷嚷!
  “怎怎怎怎麽不認識呢?”東子一急就結巴了,“老大明明就是你男朋友……”
  “不認識就不認識!”妞妞暴走。
  明月在家等了半天沒等到人,下樓就看見她氣得通紅的臉,旁邊站著一個唧唧呱呱說話的男人。一個箭步衝過去問:“你是誰?”
  “我是……沈小姐的朋友。”
  朋友?既然是朋友妞妞怎麽氣成那樣?明月腦子裏叮一聲警鍾敲響。“哦……是不是你?那天是不是你綁架她?”
  “不是綁架,”東子糾正,“是請她談點事。”
  明月怒斥:“你問過她意思嗎?”
  “這倒沒有,”他訕訕地笑,“不過大家都是熟人嘛……”
  “誰跟你熟人啊,妞妞認識你嗎?”
  “她認識我們老大呀。”
  “根本就是兩碼事,你別偷換概念!”
  “這都認識的,怎麽能算……”
  “你不經她的允許就帶她走是犯罪懂嗎!你知道綁架罪嗎?綁架罪就是指利用熟人關係使用暴力脅迫他人以達到你的不法要求,危害到被綁架人的人身安全,你這樣起碼要判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算了算了。”妞妞忙拉起法官走,手背在背後朝罪犯揮了揮。
  “有膽量做沒膽量承認是吧?哎哎你走什麽走……妞妞你別拉我,這種人算什麽回事,法盲!小學生都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回車裏點燃引擎,東子摸著額頭的汗喃喃:“是女人嗎,這他媽……就一母老虎。”
  話筒裏傳出嘟嘟兩聲,掛斷了。覃為頹然放下手機,點了支煙抓起座機,想想又放下。那丫頭看著模樣柔,但性子倔強,就算換十個電話機打過去結果都一樣。
  “老大還去工地嗎?”小謝推門進來問。
  “今天不去了,你回去吧。啊對了,東子呢?”怎麽一下午都沒見人。
  他沒敢吭聲,好半天喏喏道:“東子哥說道歉去了。”
  道歉?寒意從腳底板直衝腦門,覃為額角青筋突突直冒。“趕緊叫他回來!”這不長記性的家夥……
  小謝掏出手機打電話。撥通了聽到走廊傳來鈴聲,開門一看,東子正抓著車鑰匙拋上拋下,心情好像還不錯嘛。快走快走!他揮手趕人。
  可惜東子沒領會到,還大嗓門打聲招呼。“嗨……”
  你死了。“老大有請。”小謝把他讓進辦公室,低頭默默地走出去帶上門,在胸口畫了個十字。自求多福啦東子哥……
  房間裏氣壓有點低,覃為坐在椅子裏抽著煙,皮笑肉不笑。“徐總理忙完了?”
  壞了!“嘿嘿……出去有點事。”東子搔著頭皮做好抗打的準備。
  覃為騰地站起身。“你……你……”指著他你了半天沒下文,重新坐下揉了揉眉心歎口氣。“跟張總那邊事談得怎樣?”
  “下午就談妥了。”
  “嗯。”
  就這樣?東子從眼角仔細觀察老大。臉上表情正常,嘴角也沒有搭拉著。好現象,幸虧先找張總談完事再找他前女友懺悔,要是順序倒過來那可就不好說了。“他說下星期要去工地看看,我給安排到星期三。”
  “行,到時候你自己看著辦,我不一定有空。”
  “知道。”東子從桌上拿了根煙點著,在對麵沙發坐下。“哎老大,跟沈小姐住一起的女人是誰啊?”
  “你說鄧明月?人家小姑娘可是博士,文化人。”
  “鄧、明、月。”一張臉陰氣沉沉。
  看他鬱悶的表情覃為多少猜到一點。“碰上她了?被熊了一頓吧,活該。”
  “就那樣還博士?整個一母老虎。”
  覃為冷笑。“你當麵罵她母老虎試試?”鄧明月也是個牙尖嘴利的丫頭,打起嘴仗來毫不示弱,跟丁一一有得拚。一一有時候還有點胡攪蠻纏,明月則是引經據典、博古通今、上下五千年滔滔不絕地辯下去,直到把對手逼得落荒而逃。“她說什麽?”
  “她說我……犯綁架罪!”那死丫頭,看著年紀輕輕脾氣可不小。
  “沒問你鄧明月。”
  “啊?”他反應過來,“哦,沈小姐現在沒事了,珠圓玉潤漂亮著呢。”
  “她……”覃為掐滅煙又抽出一支,沒點,在桌上頓了頓。
  等半天沒等到下文,東子明白他想問什麽。不過那前女友說的話他怎敢照實講,不認識?老大會掀桌子的。“我覺得吧,其實她挺善解人意的,”他字斟句酌以免惹禍上身,“她都沒怪我了,說那事過去了就過去了。就這些。”
  “嗯。”就這些?都沒提他?
  “要不你當麵跟她談談?”
  “嗯。”
  “其實老大你聽我說,女人嘛,都喜歡做做樣子,你給她送趟花說點好話哄哄人就沒事了,一點小誤會哪能記那麽久?還不消氣就帶她去商場,喜歡什麽挑什麽,絕對搞定……老大,”他拿雜誌推了推明顯失神的人,“聽我說沒?”
  “嗯。”覃為打燃打火機,長長地吸了口煙。
  “那我去訂花?”
  “不用了。”
  “怎麽不用?老大你放心,這招我試過無數次了,從沒失敗……啊!老大?”東子驚恐地聽到指關節掰響的哢哢聲。
  大鍾帶著一臉落井下石的笑容來看望滿頭包的沙包,東子鞠了一把心酸淚,罵他就會看熱鬧,大鍾回罵他吃飽了撐的,活該。“出去吃飯嗎?”
  “你們去吧,我不吃了。”覃為咬著煙坐下翻桌上的資料。
  “啊,又不吃了?回來幾個月瘦這麽多,跟個女人似的學減肥……”
  “去去!”減肥的人直接把他轟出去。
  “那我們先吃,等會給你打包上來。”前麵東子走得飛快,大鍾扶著門框回頭歎口氣。“小為啊,我也算是看著你長大的,有些事別強,該低頭的就低個頭,沒什麽大不了。”
  小為……覃為撇嘴,小時候大鍾喜歡這麽叫,再聽到這兩個字還以為叫誰呢。
  打開抽屜,裏麵躺著一串骷髏頭的手鏈,顏色有點陳舊,珠子的邊邊角角被磨得光滑閃亮,顯示它長年累月被人撫摸。覃為抓起來一粒一粒數,還是21顆,數了多少年也沒變。但總有改變的東西。比如紅繩子褪色了,珠子的角被磨平了,這些都回不到最初的模樣。東西尚且如此,何況人呢。
  大鍾的話沒錯,他能低頭,問題是對方似乎不願意給他低頭的機會。當年的不辭而別對妞妞到底造成多大的傷害,他從未深想過,也不敢深想。去了米蘭之後沒敢跟她聯係,隻在與謹言閑聊時偶爾問起,知道她過得很好。很好?是什麽概念?是忘了傷害還是忘了他這個人?
  總以為自己做的是對的,起碼當時沒有選擇餘地。如果連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以後的路,又怎麽能掌握兩個人的將來?更何況能不能回來還是未知數。人們常說長痛不如短痛,與其在兩地分隔中相互慢慢變得不信任、變得陌生,甚至有了爭吵和怨恨,倒不如一開始就一刀斬斷。痛痛也就過了。卻沒想到那一刀斬得太業餘,陰雨天隱痛發作得厲害。
  先生貴姓……好一句久別重逢的經典台詞。胸口有點悶,覃為煩躁地掐滅煙,推開窗戶對著城市的夜空長籲一口氣。
  黑沉沉的夜,一顆星星都看不到。

  33 相見不如懷念
  中午下了班,妞妞準時跟同事下樓吃午飯,出了大門瞟見路邊停著輛銀色小車,車門邊倚著一道高瘦的身影。腦袋一嗡,立即轉身往回走。
  同事甲一把拖住她。“看看,那邊香車美男!”
  “啊我想起了,”她抱著大柱子掙紮,“報告還沒寫完……”
  “哪來的冷硬派帥哥哥,”同事乙兩眼閃著桃花嘖嘖稱奇,“思琪快看啊,不要害羞……啊,”聲音變成喃喃,“帥哥走過來了走過來了……咦?好像是找思琪的。”
  其他人也意識到了,紛紛止步露出八卦的神情。
  覃為被周圍探究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走到妞妞麵前清清嗓子。“有空嗎?我有點事找你。”
  妞妞冷起臉:“不好意思,我還有工作沒做完,下午趕著給老總送過去。”
  “你說那個啊,”同事甲不識時務,“老總不是說下周一交上去嗎?”
  “他說要早點寫完。”啊啊……恨不得掐死她。
  “哪有,我們怎麽沒收到通知。”同事丙是個熱心的中年婦女,對公司裏單身女青年的終生大事非常關心。笑吟吟地盯著帥哥,“你是……”
  “你好,”覃為笑著點下頭,“我是沈思琪的朋友。”
  大姐立即對他產生好感,這年頭長得好看又有禮貌的年輕人可不多了,尤其還開個奔馳,有錢又不牛皮哄哄。“小夥子叫什麽名字?”
  “覃為。”
  “哦,這個名字不錯,年輕有為的為?”
  什麽年輕有為,妞妞聽得隻想撇嘴,為非作歹的那個為吧。
  丙繼續絮絮叨叨:“小夥子做哪行啊,哪個單位啊……”被甲和乙拖走了,一邊走一邊回頭告訴他,“我們中午有兩個小時的休息時間,可以坐下慢慢吃慢慢聊……”
  同事都走開了,剩下兩個人麵對麵默默無語,覃為咳一聲。“大姐真熱心。”
  “話多了點,但是人挺好的。”妞妞想著要維護自己的同事。
  “嗯,”他附和,“看起來很關心你。”
  “她對同事都很關心。”
  “你們同事相處得很好。”
  這都瞎扯些什麽呀!妞妞抬起頭看著他。“你有什麽事?”
  覃為愣了愣。“那天的事,妞……”
  “覃總,我姓沈。”
  垂在身側的手驟然握緊,一個沈字在嘴邊打了個轉又咽回去,實在叫不出口。“不用這麽生分吧,再怎麽樣還是朋友。你也別叫我什麽總,叫名字。”
  朋友?妞妞突然鼻子泛酸,咬著唇說:“我還沒吃飯呢。”
  找了附近一家餐館點了幾個菜,覃為問有沒有唆螺,服務生麵有難色地說不好意思,他們店一般晚上才有。“你去問問你們師傅,能不能麻煩他現做一點。”
  “好的。”
  “不要了,”妞妞叫住走開的服務生,“下午我還要上班,吃得油膩膩的不好回辦公室。”
  覃為笑著看她:“你以前不是很愛吃……”
  “以前是以前,現在不愛吃了。”
  笑容凝固在臉上,他掏出煙盒抽出一支煙,想想又揉成一團扔了。氣氛一下子冷場,他給自己打氣,加油加油……總得聊點什麽吧……“你瘦了很多。”
  “上班了嘛。”語氣清淡。
  “頭發也剪短了。”
  “太長了難洗。”
  “好像比以前成熟了。”
  “覃總,您能不能一次性把我的外貌描述完?”實在受不了這種寒暄法。
  覃為突然想笑,疲憊地搖搖頭,摸出打火機撥了好幾下才打燃,胳膊肘支在桌上撐著頭悶悶地抽煙。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像無論說什麽都是錯。
  菜很快上來,妞妞掰開筷子沒客氣,本來肚子也快餓扁了。
  心不在焉地撥拉著飯粒,覃為打了一遍腹稿,說:“其實我找你,是想跟你說那天在夜總會的事。”
  “嗯。”她頭也沒抬。
  “那天的事,很對不起,嚇著你了。”他字斟句酌,“當然我也有責任……”
  “什麽叫當然也有責任?”她打斷他。
  “……”腦子裏想好的詞一下亂了。“我是說,那件事我真的不知情,是東子一手安排的。我去那邊隻是跟他們喝酒,什麽也沒幹。”
  妞妞不置可否。“東子是你手下嗎?”
  “是。”
  “既然是你手下辦的事,你這當老大的會不知道?”
  “他沒跟我說。”
  “手下不跟你匯報,你這老大當得也太沒勁了。”
  “……”他無話可說。算了算了,怎麽說怎麽錯,幹脆點頭承認。“都是我的錯,你想罵我打我都行。”
  妞妞把筷子一扔。“我吃完了。”她是吃飽了撐的才會罵他打他!
  “再吃點?”她碗裏還剩小半碗飯,這孩子現在太瘦了,瘦得讓他心疼。以前粉嘟嘟的多好看,手掌一張開手背上就有八個小窩,現在全沒了。
  “吃飽了。”
  沒心情再吃下去了,覃為招手叫服務生過來埋單。一共一百零五塊,因為妞妞是熟客,店裏打了點折算個整數。
  “AA製。”她從包裏掏出五十放到他麵前。
  覃為把錢收起來沒吭聲,這時候他一丁點都不想跟她起衝突。
  沉默著回到公司大樓,電梯間沒人,妞妞按下按鈕,猶豫了一下沒進去,繼續按著按鈕問:“你還有什麽事?”
  還能有什麽?“上去吧。”
  不說拉倒!妞妞火氣直往上衝,現在給你機會解釋,怎麽不解釋了?甩下他進了電梯,猛按關門鍵。公司在十五樓,紅色的樓層數字顯示一格一格往前跳躍,到了六樓叮一聲,進來一對年輕人,摟著肩竊竊私語。她突然覺得眼眶泛酸,趁門還沒關嚴實,趕緊按下開門鍵走出去。
  樓梯間有個大窗戶正好對著馬路,透過玻璃往下看,銀色小車仍然停在那兒,一張熟悉的臉從車窗伸出來仰著頭往上看。哼一聲,妞妞踩著高跟鞋開始爬樓梯。
  好像有點自虐。她知道是自己過了,從前想過無數回,兩人見麵會是怎樣的狀況,是淡淡地打聲招呼做普通朋友,還是互不理睬當成陌生人,或者大吵一架甚至動手。可是當他真正站在麵前時,她還是豎起渾身的刺,不分青紅皂白狠狠刺下去。
  不願意這樣,卻不由自主。
  人和動物之間的區別就在這裏吧,動物是想什麽就做什麽,心口如一,人則是說一套做一套。照這麽說,人類還真他媽不如禽獸。
  手機傳來短信提示音,是同事的,詢問兩人進展。進展個鳥哦……她嗤一聲,手撐在腿上慢慢往上爬。公司裏那群八卦記者一樣的同事還在等著她回去匯報情況呢,真是命苦。
  “見麵就說這些?”一一的神情就像看見別人刮中了彩票但又一把撕成四瓣。“老大還說了什麽?你就沒給他一點解釋的機會?”
  “嗯……”妞妞咬著白菜心不在焉地應聲。這人開什麽花店,直接當八卦記者算了。
  “他跟你道歉了嗎?”
  “說了,說綁架的事不是他幹的。”
  “不是問這個!是問他有沒有跟你解釋當初離開的原因。”
  “我知道啊,他媽媽身體不好。”
  “靠……跟你說話真累。”一一憤憤地猛啃飯碗邊。
  “說什麽呢。”謹言遞給她一個警告的眼神,低頭剔掉魚肉上的刺夾到她碗裏。“別啃了,吃點青菜跟魚肉,對寶寶好。”
  孕婦痛苦地吞下兩口白菜,嘴裏嘟嘟囔囔:“老大我對你太失望了,當年膝蓋碎掃把的魄力哪去了?吃頓飯就行了?先抓她回去再說嘛,生米煮成熟飯……”
  “你能純潔點嗎?”妞妞簡直無語。還抓她回去,當壓寨夫人啊。
  “看小說看的,別理她。”最近偉大的孕婦奇跡般迷上言情小說,在家K得昏天黑地。
  “看小說怎麽了,你不說我沒情調嗎?”一一白了夫婿一眼,突然直起腰又矮下來,拚命給妞妞夾菜。“吃吃吃,快吃!”
  這人定是看見了不想讓她看見的。頭一偏,餐廳門口進來一位窈窕淑女。
  “嗨……”大美女招招手,跟身邊朋友說了句話走過來。“沈思琪?好久不見。”
  “葉嵐?”妞妞欣喜地低喊。
  “還記得我呀,都好多年沒見麵了。哇,一一你肚子又大了不少。”
  “是吧?”一一摸著肚子嘿嘿樂,渾身散發出母性偉大的光輝。
  “你這麽漂亮想忘都難啊。”妞妞拍拍旁邊的椅子讓她坐,“吃飯了嗎?”
  “我約了朋友在這吃飯,不好意思,大家都在等呢,我得走了。”葉嵐掏出手機,“你號碼多少?哪天有空出來聚聚。”
  妞妞把號碼告訴她,看著美女搖曳生姿的背影大發感歎:“歲月在她臉上就沒留下任何痕跡。”比謹言還大一歲呢,28了仍然漂亮得像朵玫瑰花般耀眼。
  一一下意識摸臉,謹言含情脈脈地撫撫她手背說:“我老婆最美。”
  “大庭廣眾之下呢你倆。”妞妞惡寒一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誒,葉嵐現在做什麽?”
  “她剛從……”
  “謹言!”一一皺眉。
  謹言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撫。“葉嵐剛從意大利回來,她原來……”
  “謹言……”她晃著他的手不讓他說。
  滿口菜突然梗在喉嚨裏吐不出也咽不下,真難受,妞妞抓起杯子猛喝兩口水。“說吧。”
  “她大學一畢業就去了米蘭,在覃為媽媽的公司做事,也可是說是幫覃為打理生意。兩個月前才回來。”
  畢業就過去了,照這麽算……“她在那邊呆了五年?”
  “對,五年。”
  “你們都知道她在意大利?明月也知道?”
  一一猶豫著點點頭。“其實吧,不是什麽大事。”
  “為什麽不告訴我?”
  “那時候你跟老大有殺父之仇似的,他的消息你根本就不願意聽,葉嵐這事誰敢跟你講啊,講出來你不更恨老大。”
  妞妞很給麵子地笑了笑。原來他們都知道,隻有她這個傻子一直在跟自己較勁。較個什麽勁?人家大美女在他身邊五年了,女人最美好的一段時間都花在他身上。
  “想什麽呢?”一一湊到她麵前。
  “謹言哥你給我介紹對象吧。”
  勺子上的肉團骨碌骨碌滾下桌,一一大驚:“妞妞你別想不開遁入空門!”
  “聽清楚,是介、紹、對、象。”她一個字一個字告訴耳朵不好使的孕婦。“我要相親,不是去廟裏當尼姑。”
  “要找自己找,我不摻合。”謹言專心給老婆剔著魚肉上的刺。
  “我媽說我的下半輩子幸福都抓在你手裏了,你得給我找個男朋友,你公司裏的就行。條件方麵看著辦,嗯……達到你十分之一就差不多了。”
  “老大不是現成的嗎?他比謹言好多了,謹言算什麽。”一一不惜貶低自己老公,得到白眼兩隻。
  “你家老大有葉嵐。”
  “妞妞你叫我怎麽說你呢。”謹言把魚肉放進老婆碗裏,“誰告訴你的覃為跟葉嵐在一起?他們的確在意大利待了五年,但中間什麽事都沒發生。你不相信他?”
  “這跟相不相信沒關係,事實擺在那兒呢。”
  “什麽事實?”
  “五年的青春。”
  “那是葉嵐她自己的事,跟覃為沒關係懂嗎?”
  “怎麽沒關係,葉嵐守了五年的人是他吧?”不止五年。妞妞不是笨蛋,從第一次看見葉嵐起就知道她喜歡他,不比自己少。
  “這麽說起來好像是有關係,”一一扒著飯粒喃喃,“老大你在兩個女人之間怎麽辦喲……”
  “吃飯,別瞎操心。”謹言瞟她一眼。“妞妞啊……”
  “我要相親!”
  謹言不說話了。半晌丟出兩個字:“也行。”
  “說什麽?”孕婦舉起勺子露出恐怖的表情,“我殺了你!”
  “寶貝你殺了我孩子就沒爹了。”
  “你你你你怎麽答應妞妞去相親,老大怎麽辦難道要孤獨終老一輩子打單身……”
  “乖……”妞妞摸摸她的頭,“你已經結婚快當媽了就別操心別的男人,不然謹言哥會吃醋的。”
  謹言笑噴兩粒飯到桌上。

  34 相親記
  “幹嘛跟她說葉嵐的事?”妞妞前腳剛走,一一後腳就開始審夫婿。
  “你老大膽小唄,他肯定沒跟妞妞說這事,妞妞也不會打聽。這兩人脾氣都強,我不說誰說。事情越透明越簡單,說開了大家心裏才有底。”
  “哦……”同意他的話,但不包括第一句。“老大哪兒膽小了?”
  “看在誰麵前。”
  不太明白。“誰麵前還不一樣?現在好了她要去相親,告訴你不能跟她說葉嵐的事,你倒好,她要胡鬧你還幫著她。”
  “誰說她胡鬧?她有自己的想法。”
  一一托著腮端詳他半晌。“上官狐狸……你說到底怎麽回事?”
  謹言親親他的傻老婆。“不告訴你。”
  沈媽對女兒的鬆口異常雀躍,連夜從親戚朋友提供的一遝資料中選出NO.1。海歸男,美著名學府碩士畢業,相貌堂堂,業務能力精幹,性格溫和有條理……總之是萬裏挑一的好小夥。
  為了響應老媽的號召,妞妞不得不利用周末的大好睡覺時間出門買衣服。逛一上午買了條裙子和一條紗巾,明月買了兩本書——漫畫。博士的趣味真是與眾不同。
  在自助火鍋店吃了午餐,女博士手癢癢了,要過車鑰匙想過把癮,結果開出停車位時踩油門太用勁,車屁股差點撞上正常行駛的一輛黑色小車。Ho,奧迪A6……撞上了可賠不起,冒失的司機趕緊伸腦袋往後看。“沒事吧?”
  “不會開就別開!”對方同時出聲,口氣很衝。
  明月臉上陡然露出殺氣。“綁架犯!”
  “叫誰呢?”東子也沒好臉色,打開車門氣勢洶洶地走過來,看見妞妞擠出個笑臉。“啊,沈小姐。”
  “你好。”妞妞打聲招呼。“不好意思,開車技術不太好。”
  “跟他道歉幹嘛,上次的事還沒找他算帳呢。哎哎那誰,”明月衝東子瞪眼,“回去學習法律條文了嗎法盲?”
  東子眯起眼。“叫我什麽?”
  “法盲。”
  “我法盲?我不懂法?”
  “你懂?既然懂就應該知道,你上次的行為已經構成了適時犯罪,我們有權利對你提起訴訟,但我們心眼好,看在覃為麵子上不跟你計較。”
  “哦……你博士心眼好,我沒文化什麽都不懂,那又怎樣?”
  “所以叫你多學點知識,免得再做出危害社會安定的事,下次可沒這麽幸運了。”
  東子噎住,難怪都說女博士嫁不出去,看她就知道了。(作者注:隻是東子的個人感想,跟作者本人無關。事實上女博士很可愛……)“母老虎……”他輕哼。
  明月耳朵尖聽見了,大怒:“你個犯罪分子!”
  “你個滅絕師太!”
  “你進化不完全……”
  “哎哎別吵,”眼看戰火上升到人身攻擊的程度,妞妞趕緊拉架,“明月我們不是要回去嗎,別擋這兒擋人家路。東子你也有事吧?”
  “馬上就走。”東子好歹顧及男士風度,送給女博士兩道惡狠狠的眼神回車裏。“拜拜……嫁不出去的師太!”油門一踩車子飆出老遠。
  師太氣得猛跺腳:“你看他你看他……”
  “好了好了,消消火,晚上請你吃飯。後天我還要相親呢,你給我打打氣吧。”
  對著駛遠的小車罵一通,明月念念叨叨地換到副駕駛室。“相什麽親,你還真去呀?”
  “不去行嗎,我媽都快念死我了。”
  “你就拿你媽出來敷衍吧,要是老大知道了被念死的恐怕是我……”
  “明月。”妞妞打斷她,兩手無意識地死死抓住方向盤。“這事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是我自己的決定。”
  “嗯,知道了。”她安撫地摸摸她發白的指關節,這孩子真嘴硬。“哎,那人幹嘛星期二跟你相親啊,人家都是周末才有空,他怎麽弄個工作日?”
  “行情好唄,一星期相七次,我排到周二了。”
  “哈,給他取個外號叫林七次。”
  妞妞默默抹汗,這名字聽起來為什麽這麽猥瑣……
  古人是很有智慧的,創造出黃曆這個影響達幾千年的東西,告訴人們哪天是出行的好日子,哪天宜婚嫁,哪天又該待家裏不然惹血光之災……言歸正傳,沈媽沒看黃曆,結果讓女兒碰上極品男了。
  懷著美好的願望妞妞踏上相親之路,出門後遇上堵車,趕到約定地點時遲到五分鍾。見到本尊那個膽寒啊,花襯衫花領帶,黑皮鞋白襪子,渾身香氣撲鼻。深吸兩口氣,妞妞先道歉並解釋遲到原因。林七次嚴肅地說:“守時是對人的基本尊重。但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麵,我就不計較了,OK?”汗……整得像日裏萬機的國家主席。不過確實是她的錯,被人講一頓也是應該的。
  接下來吃飯……在肯德基。她中午吃的清湯寡水的工作餐啊……林七次大談自己體麵的設計師工作以及黑格爾哲學理論,並對老美的AA製推崇至極,話間不時夾雜English。“我不care這個……我很欣賞他,really……哦,這真是個surprise……”
  妞妞上了一堂英文哲學課,吃完後乖乖奉上另一半錢,三十五塊五毛。他大方表示那五毛就算了,接著提議看電影,問她喜歡什麽樣的。妞妞說喜歡周星馳。他深沉地說:“你應該多看點有意義的東西充實自己。像我就比較欣賞戈達爾的電影。”誰?割什麽?不認識。隻好慌稱身體不太舒服想回家,不用送了。林七次笑得不屑:“原來你有車啊,QQ……”
  恭敬地目送那輛高貴的捷達駛遠,相親女仰天長嘯:“香蕉你個芭樂!”
  憋了一肚子火回家,掏鑰匙開門時氣還沒消,門從裏麵打開,她看也不看一頭撞進去大聲叫:“我碰上極品男了他撒的香水差點沒熏死我……”話音在看清麵前的人之後嘎然而止。
  覃為手還扶在門把上,怔怔地看著她沒說話。
  “這是我家,”妞妞別開臉,“讓讓。”
  他動了動嘴唇,側身讓她進來。
  “嘿嘿……妞妞你回來了?”明月從沙發裏站起來搓著手笑,“老大來玩玩,看看我聊聊天什麽的。”
  “那你們聊,我不打攪了。”她直接往衛生間走。
  “我要去!”明月餓虎撲食般衝進去把門鎖上,任她怎麽敲就是不開門。
  死丫頭……妞妞有些尷尬地靠在門邊,低著頭兩手背到背後絞手指頭。有點心虛,有點氣短,不知道為什麽,事實上她並沒有做錯對嗎?
  “你……”覃為開口說第一個字,說完卻又不知道該接什麽。她真去相親了?腦子裏有點亂,心髒某個地方涼颼颼的好像有風吹過,想問個明白卻問不出來。
  等了半天沒等到下文,妞妞下意識掐緊手指,拒絕承認心底有小小的失望。“太晚了,如果沒什麽事你走吧。”
  “我來……下班沒事所以來看看你。”
  “看完了嗎?”
  “……”
  “看完了就回去吧。”門裏響起奚奚梭梭的聲音,妞妞屈指敲了敲。“出來送客了。”
  哢噠一聲鎖響,明月露出半張臉。“還早呢,老大再待會。看電影怎樣?我昨天剛租的碟,四眼天雞,還沒看過呢正好一起看……”
  “姐姐你昨晚看的什麽?”她冷眼提醒。
  “好看的東西應該拿給朋友分享。”博士反應相當快。
  “下次吧,”覃為笑笑,“太晚了我也該走了,你們好好休息。”
  “不送。”妞妞頭也不回地進了房間。
  門砰地關上,明月攤攤手表示無奈。
  覃為報以自嘲的笑,早就想到來這裏她會這樣,沒趕人已經很不錯了。
  明月送他出門,到樓下時小聲說:“其實吧她還沒轉過彎來,相親什麽的就是鬧著好玩的,你別急。”
  也許吧?他沒有絲毫把握。抬頭看見二樓窗口窗簾動了動,一個腦袋飛快一閃又不見了。連打聲招呼都不肯?覃為不禁苦笑。“我走了,你上去吧。”
  “嗯,慢點開車。”明月囑咐一聲。上樓進客廳瞧見某人竟然抓著隻蘋果窩在沙發裏邊啃邊看電視,氣不打一處來。“你狠,多說兩句浪費口水是吧,老大等了你四個小時!”
  “叫他來幹嘛?”
  “不是我!”她趕緊申明,“是一一打電話告訴他的。”
  “你告訴一一今天我要相親的事?”誰打都一樣,妞妞確定這兩人可以去當超人,畢生的使命就是拯救人類維護世界和平。
  “不是,謹言知道。”
  “靠……”不能怪她說髒話,隻能怪這群傳聲筒,從今往後她沒有隱私了。
  “相完這次不相了吧?”
  “相啊,”咬了一大口蘋果,“不相怎麽嫁得出去。”
  “想嫁有老大……”
  “嘖……”嘴裏突然變得有苦味,沒蟲子吧?妞妞嚇一跳,一把甩進垃圾桶。“我跟你說說今天那海歸的事吧,可把我氣死了。”
  “快說快說!”博士的注意力馬上被轉移,“泡湯了嗎?”
  第一次相親理所當然泡湯了。妞妞還沒來得及跟家裏控訴相親對象的種種惡行,對方就已經先一步跟介紹人說某某不太上進,沒品味。但是!可以繼續交往試試。
  沈媽不客氣地回複介紹人:您讓那位有品味的海歸另外找有品味的女孩吧,我家妞妞高攀不上。掛了電話直接打到女兒手機上投訴:“人家說你不上進沒品味,怎麽可能!你肯定故意的,消極抵抗是吧!”
  “我本來就不上進沒品味。”妞妞嘻嘻笑。
  “胡說八道!”怎麽說也是名牌大學的優秀畢業生,憑自己努力進大公司做事,模樣周正,穿著打扮也看著順眼,沈媽一直視女兒為驕傲。“這次算媽媽失誤,下次再給你介紹個好的,保證沒問題。”
  “我不太相信你眼光啊老媽。”
  “死丫頭拿你媽開涮!都說了這次算我看走眼。那什麽破海歸也不看看自己多少斤兩,嫌我女兒不上進,哼,你上進你品味一流,穿得像個哈利油,開捷達還嫌我QQ……”
  老媽罵人還押韻呢。妞妞歪頭用肩膀和耳朵夾著手機,一邊聽一邊翻手裏的資料,沒注意最後一階台階,幾寸高的細鞋跟一下踩空,眼看就要往後倒。
  “小心!”一雙手及時從後麵托住。
  她一驚,連忙站穩。“謝謝。”
  不料對方接著吹聲口哨。“美女……”懶洋洋的聲音聽起來真輕佻。
  謝錯了!壓抑住翻白眼的衝動,妞妞跟老媽說句等會聊,掛了電話眼珠斜過去。眼前這位男士長相桃花,戴副茶色眼鏡,嘴角勾起似笑非笑。
  “莫梓彧,她是我朋友。”身後還有一道聲音響起。
  回過頭,謹言晃著車鑰匙跟上來,表情又氣又笑。妞妞揚起笑臉叫了聲上總。在外人麵前她一般都這麽叫。
  “來這兒也沒跟我說一聲?”
  “就是送份資料,怕你忙沒打你手機。本來打算給你秘書的。”經理叫她送策劃書,一看地址剛好是謹言的公司中遠貿易,原來兩家還有業務往來。不過這層朋友關係她沒聲張,主要是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環宇?”桃花男照著她胸牌的公司名稱念道。“你叫什麽名字?”
  猜不準此人為何方神聖,妞妞老實回答:“沈思琪。”
  “手機號碼多少?”
  “139073……”
  “收斂點!”謹言胳膊肘撞撞他,接過策劃書往電梯走。“去我辦公室。”
  “靠,馬上就要到號碼了。”他小聲埋怨,摸著下巴笑得像痞子。“原來都認識啊,嗨……小美女,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莫梓彧。”
  妞妞擠出一個笑臉,還以為是中遠新來的領導呢!
  “喂,這我公司。”謹言笑著警告亂放電的桃花,低頭邊看策劃邊跟妞妞聊天。“一一說你好久沒去花店了。”
  “忙著寫這份策劃呀。”
  “啊,怪我。”掏出手機一看五點半了。“等下出去吃飯?”
  “不去了,明月剛發短信說回家做飯。”猛然想起上次相親回家後的奇遇,妞妞從牙縫裏擠出話,“親愛滴謹言哥你給說說到底是誰告訴他我相親的?”
  他?謹言馬上明白過來。“你媽打電話讓我們幫著參謀參謀。”一句話把自己跟幫凶撇得一幹二淨。
  老媽是不是想發動地球人都來幫她相親啊?妞妞臉黑了,餘光瞟到旁邊那人,正端著下巴看她,目光好像有些恍惚。“哎,”她瞪眼,“老看我幹嘛!”
  莫梓彧笑眯眯地放下手。“你美啊我喜歡看。”
  “……”這是誇人還是損人?
  謹言失笑。“他就這樣,別理他。”扭頭問他要不要一道吃飯。
  “不去,一個孕婦一個男人,跟你們吃飯沒啥意思。”莫梓彧冷眼待他,轉臉對著妞妞露出足以融化冰雪的燦爛笑容。“小美女,我請你吃飯好嗎?”
  “呃……下次再說。”她不習慣這麽直接的搭訕方法。“我叫沈思琪。”叫聲沈小姐總可以吧,別老是美女美女的。
  “小美女把手機號碼說完行嗎?”
  妞妞看向謹言,後者隻是輕笑不接茬,她隻好報出號碼。
  “耶……”莫梓彧很幼稚地伸兩根手指比出V字,“下次請你吃飯,美女你要是看見陌生來電不要掐掉哦……”
  “我叫沈思琪。”
  “哦,知道了美女。”
  她有名有姓!!!妞妞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算見識到什麽叫極品了,海歸男算什麽,根本不能跟這支桃花相提並論。

  35 遍地皆極品
  謹言的朋友?明月一拍大腿:“莫花花!”
  “什麽?”名字真好笑。
  “是不是長得很漂亮,不,很桃花,戴副眼鏡?”
  “嗯。”其實莫梓彧長相漂亮,還帶點秀氣,不過用桃花來形容他更確切。“你認識他?”
  “怎麽不認識,我讀本科時候土木工程的師哥,花花公子,女朋友都能排成營了。靠,太招風了,外校的都認識他。”
  “招風能招過我們謹言哥?”
  “別拿謹言跟他比,”明月很受侮辱地翻個白眼,“那種花花公子,看見女的就上。”
  “莫花花就是這麽來的?”
  “算是吧,我寢室一同學給他取的外號,哈,花花聽了氣得半死。誒……我那同學也有個小酒窩,”手指戳戳她嘴邊的梨渦,“不過你有兩個,她隻有左邊一個。”
  這個動作總讓她不由自主想起某人,妞妞不自然地別開臉。“花花幹什麽的?”花花……好像叫小狗的名字,她噗一聲笑。
  明月也吃吃笑。“花花,是一種喜歡啃骨頭的哺乳動物……對人友善……是人類忠實可靠的朋友……”朗誦得抑揚頓挫。
  “姐你講點正常的。”
  “正常的花花就是這樣,不正常的是瘋狗,咬人……”
  妞妞打個嗬欠表示對狗的話題不感興趣。
  “好了說正經的。”明月言歸正傳,“莫梓彧嘛,華騰的副總裁你不知道?”
  “就他?!”妞妞瞪圓眼睛合不上嘴。華騰集團名號太響亮了,C城無人不知,隻是死也想不到莫梓彧那種神神叨叨的人居然能混到副總裁。“他能管好那麽大個公司?”
  “哪知道。”明月聳肩,對這個問題她也研究很久了。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老祖宗的話勿庸置疑,最起碼用在莫總裁身上非常恰當。隔幾天妞妞跟著部門經理在會展中心碰見他,當時一大群人跟在身後指手畫腳,他隻是簡單地回應兩聲,氣勢迫人,一雙桃花眼讓人產生不怒而威的感覺。
  看見他們,莫梓彧略頷首,姿態從容矜貴,把經理唬得像見了神人,大歎貴族就是貴族,那姿勢那神態平常人想模仿都模仿不來。過了兩分鍾貴族發個短信:小美女,專程來看我嗎?
  妞妞沒敢回複,對付這種沒臉沒皮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漠視他。但也不得不感慨,此人就是道貌岸然、衣冠禽獸這兩個成語的最佳詮釋啊……回家忍不住跟謹言電話說起這事,斟酌著語氣問:“莫總裁是不是有雙重人格呀?”
  “不是,”謹言毫不客氣地背後講究老友,“他根本就是人格分裂。”
  沈媽又緊鑼密鼓地開始給女兒準備NO.2,此人軟件工程師,據說老實本分,憨厚,性格悶了點,不大愛說話,但最大的優點是會過日子。一般來說,介紹人對相親雙方都是往死裏誇,所以妞妞對見麵也沒抱太大希望。
  兩人約在周末逛公園,NO.2隨身帶了一瓶水。妞妞說服自己節約乃是好習慣,但看到那個外表包裝有點磨損的農夫山泉瓶子時老忍不住打寒戰。天氣有點燥熱,她想買冰水,NO.2小聲嘀咕:冰水貴五毛……隨後找家小店吃東西聊天,他開始盤問沈家戶口。有兄弟姐妹嗎?爸媽多大?都有工作嗎?養老保險怎樣?身體怎樣?有房嗎?有車嗎?
  妞妞耐著性子作答。
  “你有車呀!現在油價可不便宜。”NO.2非常驚訝。“是你自己買的嗎?每天都開嗎?你每個月花多少錢在車上?占工資幾分之幾?哎呀你還租房,是朋友的房子?既然是朋友你怎麽還出租金……”
  誰說這人話少,聊到錢的話題時停不下來。妞妞手伸進兜裏按響手機鬧鈴,然後很有禮貌地打斷他的提問:“對不起,我能接個電話嗎?”對方點頭,她煞有其事地把手機放到耳邊喂喂兩聲。“……李經理啊,要加班?”
  第二次相親也基本泡湯了。
  其實NO.2沒什麽大問題,看上去是個很不錯的小夥子,而且勤儉節約本來就是我們中華民族的優良傳統。但太過就顯得小氣了。老媽沒別的嗜好,就愛打幾圈麻將旅旅遊買點衣服,都是要花錢的,這要結婚了將來丈母娘跟女婿怎麽相處呢。他們這幫人,除了謹言,都是小家庭出身,卻並不小家子氣,該省的省該花的花,這是性格使然,決不是沒錢裝闊或有錢裝窮。覃為可能大手大腳了一點,以前家裏就他們爺兒倆沒女主人,所以花錢方麵沒人管,但也沒有到處浪費。聽一一說,現在他爸撂擔子跟老婆滿世界旅遊去了,也不知道覃為一個人扛著累不累……
  咦?明明在思考NO.2的問題,怎麽扯到那人身上去了。昏了頭了。妞妞梆梆敲著腦袋,抬頭看天,烏沉沉的好像要下雨。車子被老爸開走跟人釣魚去了,她隻能坐公交。掏出手機給明月打了個電話,她說在出租屋看電視。
  “怎麽跑出去了?”
  “呆不下去,我媽一大早就叫你媽來我家商量怎麽把我嫁出去,我騙她說要寫文章逃出來了。”
  “叫你相親啊?”
  話筒裏清楚地傳出磨牙聲。
  “哈哈……”妞妞很不仗義地大笑,好個連鎖反應,她家老媽見丁一一要當娘了眼紅了,催著她相親。鄧媽見她相親了也眼紅了,催著明月相親。
  “笑個屁!今天二號怎麽樣?”
  “沒戲了,那人……唉,我過來跟你講。”
  反正不急著回家,回家也是受老媽盤問。在街邊小攤買了根玉米解饞,悠哉遊哉回到小區樓下,一眼瞟見花壇邊站著……兩個人?隔得遠聽不清他們的對話,但看得清男方要拉女方的手,女方甩開他又拉。
  火氣蹭蹭直往上冒,妞妞把啃得七零八落的玉米棒一甩,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大喝:“明月!”
  兩人都一愣,明月趁機轉身往樓梯間走,陳方追上幾步拉住她袖子。“你聽我說啊,剛才我說的都是真的,我跟玲子之前真的已經沒什麽感情了,我對你還跟從前一樣……”
  明月臉皮薄,不好意思在小區裏大吵大鬧,隻是小聲叫他放手。
  他不放,繼續絮絮叨叨。“……我知道是我不對,但我現在已經明白過來了,還是你對我最好,我們回到從前行嗎?”
  “回不去了。”
  “怎麽回不去?我已經跟玲子提出離婚了……”
  “夠了!”明月猛地爆出一句,眼淚刷刷直往下掉。
  叭叭叭——
  突然響起汽車喇叭聲,陳方嚇了一跳,下意識鬆開手,明月趕緊甩脫他捂著臉跑上樓梯。他愣了一下想追上去,被妞妞伸臂攔住。
  “你別再纏著她了。”
  “我不是纏著她,”陳方振振有辭,“我隻是想跟她重新在一起。”
  “那你老婆呢?”
  “跟她沒多少感情了。”
  “有沒有感情你們總算還是夫妻,明月夾在中間算什麽?你要真有誠意先解決掉你自己家的事再來找她。”
  “我是想跟玲子離婚,可她死活不願意,你們總得給我點時間吧。”
  這說的是人話嗎,妞妞氣得隻想脫鞋子抽他。“你走,這裏不歡迎你!”還有臉來跟前女友訴說他們夫妻之間沒感情,真該賣到泰國當人妖!
  “走就走,我們的事你少操心……”陳方嘀咕著轉身走開。
  狗屎!妞妞狠狠罵一句,眼角瞟到花壇對麵站著一個人,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怎麽是你?”氣沒消,語氣還有點衝。
  “路過。”東子摳摳頭皮,“怎麽回事啊?”
  “怎麽回事?都是你們男人!吃著碗裏還惦記著鍋裏,真不要臉,好意思回來找她,開個破車到處顯擺,怕人不知道他升官發財了?”
  東子呐呐:“我又沒吃著碗裏看著鍋裏。”
  “對不起,我不是說你。”妞妞歉意地笑笑。“剛剛你按的喇叭?”
  “嗯,”他指指樓上,“我看她在哭。”
  “你來有一會了吧?”看來該聽的都聽到了。
  “嘿嘿……不是故意聽的。剛剛那男人幹什麽呢。”
  “還能幹什麽,都結婚了又跑來糾纏,憑什麽呀!”說起這個妞妞氣得很,“當初是誰恬不知恥要分手,說什麽如果愛他就要放手,讓他去追求他的幸福,愛個屁啊愛!他算老幾,難道明月就非他不可。”
  東子略一思索明白了。“那小子遇上個有錢的就甩了鄧明月,結了婚有錢有地位了又覺得老婆不好,回頭找前女友?”
  “差不多。”
  故事版本跟時下流行的情感模式一樣,明月大二時遇上高她一屆的師兄陳方,於是相愛了,談了整整三年。畢業後問題來了,陳方這人眼高手低,找了好幾個工作都不樂意,不是他嫌工資低就是人家嫌他沒經驗。後來偶然間遇到公司老總的女兒玲子,碰巧的是玲子對他頗有好感(好狗血……)。那時候明月正麵臨或者考研或者工作的選擇,整天弄得焦頭爛額,也顧不上男友,結果寂寞的陳方同學跟早有預謀的玲子小姐搭上線了,最後兩人結婚,明月三振出局。
  “靠女人往上爬,算什麽男人。”東子撇嘴不屑,“他什麽公司的?”
  “嗯……好像叫銀通吧?工程部經理?”
  “銀通機械?靠!老總我認識,哪天去他公司看看那陳世美到底什麽玩意兒。”
  “千萬別!”妞妞嚇壞了,東子人高馬大的胳膊上還紋了個虎頭,看起來痞裏痞氣像混黑社會的,可別跑去人家公司砸場子。“我就是隨口說說,這事還得看明月自己的主意,你可別想著幫她忙反倒給她添亂。”
  東子眼一眯。“我幫她幹什麽!”
  “是吧?”妞妞饒有興趣地打量他,“你路過這兒來看望我嗎?”路過兩個字咬得特別重。
  “是啊,奉老大的命令。”他說得有板有眼。
  “別提他。”心裏又亂成一團麻。
  東子噗一聲笑了。“哎呀你這姑娘看起來模樣乖巧,脾氣還挺倔的。”
  倔嗎?妞妞不覺得,很多人都有自己堅持的某樣東西,隻能稱之為慣性。日子久了就培養出一種習慣。就像明月,明知道跟陳方沒可能了,還是縱容他來找她,隻因為舍不得當初那點情份。
  那她呢,是因為長久的等不到,所以通通變成提不得嗎?
  提不得,那就不提。
  QQ上次被老爸開走,結果壞在半道上。還是老毛病,屁股後頭吐吐冒白煙,油門也踩不上,估計要修一陣子,妞妞連著好幾天都坐公交。下了班在站牌下等半天也沒等到車,鬱悶極了,一腳踢上一粒小石子,隻聽“咣!”砸到鐵板的聲音。
  招搖的大紅跑車車窗降下來,露出一張冷冰冰的臉。“砸我車了,你賠。”
  “……莫總……”妞妞可憐巴巴,“多、多少錢?”
  “八千。”
  “……”
  “賣身也可以。”
  “……”
  “哎你有點反應行嗎?”對她呆若木雞的表情很不滿意,莫梓彧嘴角搭拉下來,“好歹也是帥哥一枚,不尖叫也裝崇拜點吧,要不我多沒麵子。”
  她緩過氣來,又被這廝耍了!“幹嘛呢,生意不好拉不到客呀。”
  “是啊,人家看我車太破。美女行行好搭我車吧,三塊起價。”
  “好便宜。”
  “我這不計裏程,上哪都是三塊。”
  “去北京行嗎?”她好心情跟他扯淡。
  “月球火星都行,美女的願望就算想遊出銀河係也要豁出命來實現!”
  果然,謹言說他人格分裂是對的。
  “上來吧,”他打開右邊門,“上次說請你吃飯的,賞臉嗎?”
  “賞……”沒跟他客氣,妞妞坐到副駕駛室。明月發短信說在圖書館查資料,要很晚才回去,一個人吃飯也沒意思。“我要吃大餐。”
  “準奏。”桃花眼眨呀眨地盯著她,看得她發毛。
  “幹嘛?”
  “老遠就看見你低著腦袋走路,唉……年紀小小心事咋這麽重捏?”
  “沒啊,”她幹笑兩聲,“我是看能不能撿到錢。”
  所謂大餐就是路邊攤,一人一碗牛肉麵,莫梓彧指著旁邊燒烤攤的串串很豪氣地讓她隨便點,妞妞使壞跟老板說沒帶錢包,他隨手一指車:“那車抵給你行不?”把老板唬得以為兩人吃白食,差點挽起袖子扔臭雞蛋。
  吃完大餐還早,隨便找了家咖啡廳坐下聊聊天打發時間。本來座位在角落裏,莫梓彧又換到窗邊坐下,搓著手掌兩眼露出狼一般的光芒:“風景這邊獨好呀……”
  “我說你怎麽要換座呢。”原來窗外美女多。服務生過來詢問點什麽,她說橙汁。
  他傻眼。“來咖啡廳點橙汁,土包子……”
  “喝咖啡晚上睡不著。”
  “那我也來杯。”
  “土包子。”她把原話扔回去。
  “我倆一對,”桃花眼勾魂似的猛眨,“土也要跟你土到一起。”
  妞妞不得不豎白棋,對他的厚臉皮頂禮膜拜。水至清則無魚,人至賤則無敵,賤到最高層次就等同於神,人怎麽能跟神鬥。
  “哎,”莫梓彧叼著吸管指向窗外,“有個男人看你呢,色眯眯的。”
  “是嗎?”沒太敢相信他的話,隨便扭頭看了一眼,街對麵一個男人正穿過馬路朝這邊走來。妞妞飛快地收回視線。“不認識。”握著杯子的手無意識抓緊。
  “哦……”瞟見那男人走到窗前,他一把抓起她的手,嘴巴貼上去響亮地叭一聲。
  搞什麽鬼?!妞妞頭皮一麻,半杯橙汁全倒在桌上,褲子上也粘了不少。
  “哪那麽不小心。”莫梓彧抓起餐巾紙繞過桌角幫她擦拭,服務生匆匆過來詢問,被他揮手打發走了。“阿唷小琪琪……”聲音柔得恐怖,“你沒事吧?”
  叫誰?!渾身的汗毛瞬間聳立,感覺身後出現兩道目光跟瓦斯噴槍似的要灼穿她。

  36 暗夜
  “嗨……好久不見。”莫梓彧搖著手表情很誇張。
  “是你。”覃為淡淡一笑。他跟客戶約在附近吃飯,吃完後東子帶著其他人去夜總會瀟灑去了,他推辭沒去,車也沒開,一個人沿著路邊慢慢散步,拐個彎意外地看見兩人在店裏喝咖啡。本來不打算進來,不想他倆的親密看得他腦子裏一片空白,等回過神來時已經站在桌邊。
  兩人認識?妞妞沒來由打了個冷戰。
  “喝點什麽?”莫梓彧起身把座位讓給他,招手叫服務生過來。
  “不了,看見你們在這兒打聲招呼。”
  “來,給你介紹一下。”換到妞妞身邊坐下,莫梓彧手搭在她肩膀上狂送秋波。“這我女朋友沈思琪,小琪琪……這我初中同學,覃為。哎呀,好像你們認識哦。”
  臉色一暗,覃為抿著唇沒作聲。
  這瘋子到底想幹嘛!妞妞頭疼得要命,隻想摔桌子走人,手指輕劃著褲子上的印漬。“不好意思,我想回家換衣服。”拿起包起身就走。
  “我送你。”莫梓彧追上去挽住她的胳膊,回頭春風滿麵地朝覃為笑,“我得先送我女朋友回家,過兩天再聯係。哦,幫我結帳,下次回請你。”
  妞妞頭也沒回快步走出店門,到了街角一拳送到他鼻子底下。“你吃錯藥了?”
  莫梓彧嘖嘖有聲:“原來是他呀,你不早說。”
  “關你屁事。”
  “屁……事?看著水靈靈的小姑娘說話怎麽這麽粗……俗啊。”他失望地喃喃,“唉,名花有主了,可憐我才貌俱全居然是自作多情,淒涼啊……”
  拳頭想也不想頂到他下巴。
  他馬上老實了。“別打花我這張臉,還要騙小姑娘的。哎,說說你跟他的事吧。”
  “八婆。”
  “不說是吧?那我自己算。”八婆不理睬她的黑臉,掐著手指嘀嘀咕咕算,“他跟我同學那會兒沒找女朋友,高三那年出國……哎美女你出過國嗎?沒有吧,那就對了,照年齡來看應該是高中談的戀愛。但為什麽分開呢?應該是他出國的原因,現在算久別重逢嗎……”
  “根本就不是!”妞妞被算得脊背發涼。
  “切……”桃花眼中光芒一閃,“跟我耍心眼。”
  “是啊,”她剜他一眼,“莫總您心眼多我崇拜您!”這事應該不是謹言跟他說的吧?不可能,謹言不會無緣無故跟人聊這種私事。莫花花你個大變態!
  變態今天心情不錯,又扯著她打了兩個小時保齡球,快十二點才散夥。
  送她到樓下,她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謝謝了,下次有空我請你。”
  “美女說話要算話哦。小琪琪……”他突然拉住她露出滿臉花癡般的笑容,“我好舍不得跟你分開。”
  “出門右拐,香樟路上有家第三社會福利院。”這人總是處在抽風的狀態,該治治了。
  哼,讓他去精神病院……“沒良心。”親昵地戳戳她額頭,莫梓彧拋個媚眼發動車子。
  ……好冷!她胳膊上根根寒毛聳立。兩盞路燈大概又被不良小青年砸了,周圍被風吹動的花草樹木看著有點詭異,淡淡的煙草味道飄來,拐角處閃著一點紅光。“誰?”嗓音有些抖,妞妞舉起薄薄的手機當武器。
  紅光掉到地上滅了。“是我。”
  她鬆口氣。“你來幹嘛?”
  “這麽晚才回來?”
  “嗯。”越過他身邊時聞到酒味,他喝酒了?
  覃為抓住她的手腕。“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兩根手指捏起他的衣袖,“放手,我要回家了。”
  他沒鬆手。“為什麽相親?”
  “找男朋友啊。”
  “為什麽?”
  這人是不是喝上頭暫時性失憶啊?“我現在年紀大了,相親就是為了找個男朋友,看順眼的話就結婚過日子。這麽解釋懂了吧。”
  覃為沒說話,抿著唇直直地盯著她,幽深的眸子裏映著不知哪裏的光。看不清,但妞妞能想起他比女孩還要長翹的睫毛,刷過手心時癢癢的,眉頭一定皺著,中間有個淺淺的川字。
  “鬆手啊。”
  “你到底想我怎麽樣?”緊抿的唇間終於迸出一句話。
  怎麽樣?怎麽樣?“你不是有葉嵐嗎覃總?”
  “別叫我覃總!”
  “哦……覃先生。”
  “我跟葉嵐不是你想你的那樣,她……”
  “沒必要跟我解釋!”
  “你聽著!”他耐性頓失。
  “我為什麽要聽?你有什麽資格讓我聽你的事!”妞妞叫得比他更大聲,“走都走了還回來幹什麽?我告訴你覃為,你愛上哪上哪愛跟誰一起就跟誰一起,我管不著,你也別來打攪我的生活!我相不相親是我自己的事,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你沒資格管!”手腕被握得生疼,她用力甩,“你放手!”
  他偏不放,眼裏寒光乍現。“你還要跟別的男人相親?”
  “關你屁……”早就說過不能學丁一一的口頭禪,最後一個字還沒吐出來,一股力道猛地把她撞到牆上,砰!後腦勺肯定要起大包。周身燃起熊熊怒火,妞妞在憤怒和疼痛中張口大罵,“你他媽……”
  餘下的詛咒被柔軟冰涼的唇堵上。她愣了兩秒才想起反抗,曲起雙肘隔在他胸前,卻使不上勁。覃為隻手抓住她的雙手手腕扣在身後,另一隻手掌住她的後頸不讓她動彈。很用力,牢牢地將她鎖在他與牆壁之間的狹小空間,不在意她低低的痛呼。
  吻密不透風,煙味和酒味浪一樣湧上來衝走所有空氣,讓她大腦缺氧不能呼吸。他狠狠在她唇上輾轉甚至啃咬,刻意讓她疼,帶著焦躁,憤怒,欲望,瘋狂……她分不清。頸後的手移向前,急切地扯開一粒扣子覆在胸口。
  手心空空。
  像是演奏到最高處琴弦突然斷裂,他猛地放開她,退後兩步怔怔地立在原地。妞妞險些摔倒,撐著牆站穩,一隻手抓牢散開的衣領,很久才能發出聲音。“你……”喉頭哽住,其餘的話根本說不出來。
  覃為笑了一下,眼裏的火漸漸熄滅。“對不起。”
  “你走。”
  “你先上去。”
  “你滾!”
  “我叫你先上樓!”
  眼眶漸漸泛紅,妞妞狠狠抹了一把臉朝前走。
  “妞。”他突然抓住她的胳膊。
  她甩了一下沒甩脫,另一隻手順勢扇過去,到了他臉側又硬生生頓住。黑夜中那張臉還是跟七年前一樣倔強,看著她哭,隻是皺眉卻不哄人。他一直在等著這一巴掌嗎?等著扇下去就能扇掉所有前塵往事?她不能。“你別再來找我。”推開他衝進樓梯間。
  “你回來了。”聽見摔門聲,明月穿著睡衣從臥室跑出來。“啊,怎麽了?”
  妞妞捂著臉靠在門板上哭得像個小孩。
  “怎麽回事?給誰欺負了?老娘我打不死他!”明月咬牙捋起袖子,唱念做打俱佳。小孩還是掉著淚不說話,她眉頭一挑,“老大?”不會吧,出手了?
  妞妞一聲不吭奔進臥室撲到床上。
  明月沒跟進去,躡手躡腳地搬了把椅子守到門口。這丫頭終於當著她的麵哭出來了,是好事,哭代表宣泄,痛也好怨也好,宣泄完了可以再重新開始。
  哭了很久妞妞終於抬起頭,發現門口的守門神……“你怕我自殺啊?”
  “靠……”明月不自在地站起身,跺了跺有些發麻的左腳。剛才她是有這想法,N年沒掉的眼淚攢在這一天掉了,心裏一激動搞不好什麽事都能做出來。而且哭了……眼睛瞄向桌上的電子鍾,好家夥,哭了半小時。
  “你放心,我不會的。”妞妞臉埋在枕頭裏悶悶地說。
  “知道你不會,我看風景。”
  “你眼睛能透視?”
  “嘿嘿……”明月把椅子放回去,走到床邊坐下輕撫她的背。“現在好點了嗎?”
  “沒事。幾點了?”
  “快一點了。洗澡嗎?我給你燒水。”
  “嗯。”眼睛刺痛,枕頭也濕了一大塊,不用照鏡子都知道自己一副什麽狼狽相。妞妞摸了摸臉,猛然想起樓下那個吻,唇齒間似乎還留著濃重的煙味和酒味……酒?“明月!”她突然坐起來,“明月!”
  “怎麽了?”聲音從廚房一路飄來。
  “我……他喝了酒,在樓下,你問問。”
  這番吞吞吐吐語無倫次的話明月居然聽懂了,抓起她床頭的手機翻號碼。咦?找不到。跑回自己房間拿了手機撥過去。一會兒回來說:“他到家了。”
  鬆了口氣,妞妞重新趴到被子上。
  “擔心他就自己問問啊。”明月坐到床頭輕輕理著她的短發,以前她頭發留得很長,他們幾個老喜歡摸,緞子一樣很舒服。老大一走她就狠心剪了。“你啊,你看你連他的手機號碼都不存,名字也不叫,有你這麽鑽牛角尖的嗎?這世上這麽多煩心事,一個一個鑽哪鑽得過來。”
  “我不是鑽牛角尖。”隻是沒法忘記他突然的消失。
  “剛剛老大問我你睡了嗎,他還是關心你。”
  “不稀罕。我洗澡去……啊!”後腦勺一陣鈍痛。
  “怎麽了怎麽了?哪兒痛嗎?”明月嚇一跳,繼續在她腦袋上按來按去,弄得她更疼。“靠……好大一個包。”終於摸到疼痛的來源。“在哪砸的?”
  “野獸撞的。”她咬牙切齒。
  野獸?視線掃過她的臉停在嘴唇,紅豔欲滴,令人產生不太純潔的想法。兩手手腕一圈紅印,明顯是人為,襯衫領口敞開著,扣子掉了一粒。
  沒敢迎接麵前曖昧的眼神,妞妞窘迫地扭開臉。
  明月倒抽一口氣。“老大你個禽獸……”

  37 丁一一的激將法
  會計送來報表,總帳與明細帳不符,被罵。
  小妹打印的策劃書,大標題出現錯字,被訓。
  總監傳來調研報告,比預定時間晚了半小時,被批。
  業務部經理送合同簽字,襯衫扣子鬆了兩粒沒扣上,被瞪。
  U盤拷文件,拷到一半出現錯誤,被摔……
  十六樓的老總辦公室這兩天氣壓低到令人呼吸不暢,來訪者個個噤若寒蟬地踏進來,九死一生地逃出去。大老板端坐於黑色大班椅上,臉色晦暗眼神冰涼,活像舊社會的惡毒地主對付可憐長工,挑出一丁點錯誤就恨不得把人從窗戶扔下去。
  “李姐!”
  裏間辦公室又傳來喊聲,李秘書忙不迭答應:“馬上就好……”端著杯子進裏間辦公室,門哢噠一聲打開,差點撞上走出來的老板。“茶、茶泡好了。”對方陰惻惻的臉色讓她忍不住結巴。
  “謝謝。”
  明明是一句道謝的話,聽起來怎麽這麽滲人?“不不謝。”
  茫茫然接過茶杯抿一口,覃為眉頭突然打成結。“這是咖啡嗎?!”
  啊?李秘書傻眼,小聲喃喃:“對不起,我忘了,你以前隻喝茶不喝咖啡的……”
  “以前是以前!現在我想喝不行嗎?”
  “……行,我馬上換。”怎麽跟個小孩似的,平常聞見咖啡味都皺眉,現在又要喝。李秘書自己習慣了喝速溶咖啡,也不知道他喜歡什麽樣的,跑去飲水機旁拿了一袋撕開。
  “算了,就茶吧,反正咖啡我也喝不慣。”
  不早說,都撕開包裝了。秘書大姐拎著袋子沒敢吭聲,怎麽辦?自己喝唄。
  “我歇會,有電話來就說我不在。”覃為端著茶杯進自己辦公室,盯著底下的茶葉看了半晌,又返回去。“還是換杯咖啡。”
  “……”半口咖啡含在嘴裏來不及吞下,李大姐好想哭。
  “就喝了?”動作真快!“算了算了。”搓搓臉出去在走廊走了一圈,冷冷清清。“人呢,都跑哪兒去了?”
  “今天星期六。”大姐臉色死灰,難道老板到了更年期?做事這麽顛三倒四的。
  後麵更傻的一句“星期六你怎麽在這兒”及時咽回肚裏,他想起是自己打電話叫她來的。“行了,沒事你先回去吧。”
  四月的天氣還有些涼,路上不少行人還穿著厚厚的大衣。風從敞開的窗口灌進房間,有點冷,覃為卻覺得燥熱,心裏火燎似的像擱了一盆燒得正旺的炭火。扯鬆領帶,轉身開了空調調到十幾度猛吹,想起那天在咖啡廳的情景。
  莫梓彧的女朋友?什麽時候的事!那家夥也真變態,水沒喝上一口好意思叫他幫忙付帳,惡劣性子還跟小時候一樣。服務生在旁邊虎視眈眈地盯著,生怕他賴帳,他隻好付了錢,追出去一看,兩人早不見影了。心裏悶得慌,又找家酒吧喝了杯酒,本來準備打車回家,不料鬼使神差地報出妞妞小區的地址。
  是太震驚太挫敗了,才會想要問個明白。在樓下等了兩個小時終於等到人,卻看見她跟莫梓彧仍然卿卿我我眉來眼去,聖人也會跳腳對吧?何況他從來不是聖人。他知道自己過分了,也知道妞妞心裏並不是嘴上說的那樣絕情,不然也不會過後讓鄧明月打那個問平安的電話。傻孩子,她以為他是自己開車去的嗎?然而覃為卻不知道是否還有資格去幫這個傻孩子擦淚。人就是這樣,越長大顧慮的東西越多,遠比不上年少時的輕狂莽撞。
  桌上手機響,謹言問他在哪兒。他說公司。謹言說聲我上來,電話掛掉。五分鍾後沒見到人先聽到叫聲:“老大老大怎麽周末還加班?”
  “大個肚子到處跑幹什麽?”覃為看著丁一一那顆快撐破天的大肚子好笑。
  “帶她產檢,剛好經過你樓下。”謹言像小太監扶慈禧太後似的扶著老婆進門,隻差沒躬身喊喳。“讓讓。”一掌揮開房間主人,推過大班椅給太後坐。
  “你倆別在我麵前秀。”夫妻恩愛看得覃為眼熱。
  “老大你的椅子比謹言辦公室的椅子軟。”一一沒正型地歪著坐下,還想把兩條腿翹到扶手上,被家裏將軍瞪了一眼,扁著嘴坐端正。
  “叫你家老公買。”覃為故意氣她,坐到沙發裏翹起兩條長腿,“哎……舒服。”
  “你看他氣我。”一一委屈地看著老公,她妊娠期間腳腫,隻有翹起來才舒服點,問題是肚子像吹了氣的大皮球,想翹腳不是那麽容易。
  “乖,別跟他計較,他孤家寡人火氣大了點。”謹言輕輕給她按摩雙腿,話裏藏刀。
  “火氣大就吃黃連上清片呀。”
  “不對症。”
  “那什麽對症呀?”
  “沒得藥治,解鈴還需係鈴人。”
  覃為冷著臉看夫妻二人唱雙簧。“有話直說,別陰陽怪氣的。”他從兜裏摸出煙,想想還有個大肚婆又收回去。
  “唉……老大好像不太歡迎我們,謹言我們走吧。”一一起身長籲短歎,“本來還想跟你賣點情報的,既然你不想聽,那就算了。”
  “不送。”覃為眼皮都懶得抬。
  “真不想聽?這關係到你後半輩子的幸福。”
  “謹言帶你老婆回家。”他知道她肯定憋不住話。
  果然這丫頭腦袋裏還是一根筋到底,最受不了別人的無視,兩手撐在後腰轉回來大叫:“你不想聽我也要告訴你,老大!還不快行動你這輩子都別想搶回妞妞了!”
  “哪這麽嚴重。”謹言給她倒了杯水過來。
  “怎麽不嚴重?”她叉著腰的模樣像火燒上了房頂,“老大你也知道莫梓彧什麽人,花花公子對不對?長得不錯嘴巴又甜,多少女人就吃他那一套。你知不知道他今天又約妞妞出去了?據我所知他們都單獨行動兩次了!兩~次~了……”
  “不是你介紹的嗎?”覃為冷眼看向謹言。
  “我?沒有啊。”
  他一怔。“沒有?”那他們倆怎麽湊到一塊兒的?
  目光在兩個大男人臉上轉一圈,一一猛一拍手掌:“老大你完了,這次是莫梓彧主動出擊,據小道消息,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他拿不下的。”
  “妞妞不同。”謹言唱白臉。
  “再不同也是女人對吧?需要安慰需要一個堅實的胸膛給她靠,現在好了,莫梓彧出現了,剛好彌補她的空虛和寂寞。”
  “寫詩呢。”覃為想孕婦是不是都這樣神神叨叨啊。
  “反正你完了你完了,這下你是沒機會了,我痛心啊我……”
  謹言忙著給她順氣,叫她別那麽操心。
  “我能不操心嗎我,眼睜睜看著我們家如花似玉的妞妞掉進狼窩裏,他一點反應都沒有,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唉,我看算了,其實莫梓彧跟妞妞他倆看上去也挺登對的,再說兩人合得來,有話講。謹言你看到沒,莫梓彧對妞妞那個好呀,柔聲細語的,親自夾菜給她吃,還給她買了條項鏈。我覺得吧他這次應該是改邪歸正了,以前他那些花花腸子的事咱們就不提了,隻要他對妞妞好,我也就放心了。至於老大就算了吧,他愛當和尚讓他當去,我管不著……”
  “你煩死了。”覃為不勝其煩地抓起外套往門外走,“我回家,你倆給我鎖門。”
  “哎他倆在芙蓉樓!”
  “我回家!”聲音遠遠地飄來。
  “回家個屁。”一一捂著嘴偷笑。
  謹言皺眉撫撫她的頭發。“你給他們造謠吧,看到時候他們怎麽治你。”
  “怎麽是造謠!”她瞪他,“這是愛情催化劑。”
  “他們催化完了你呢?”
  一一撫著肚皮抽氣。“難道老大會打孕婦?沒人格……”
  速度表上的指針不斷順時針移動,覃為心裏那團火跟著越燒越旺,腳死命踩在油門上。丁一一那丫頭向來喳喳呼呼,芝麻點的小事也能讓她說成第三次世界大戰,什麽買項鏈什麽夾菜吃,他根本不相信,但是……他媽的他就是心慌!
  事實上妞妞真的跟莫梓彧在芙蓉樓把酒言歡。前段時間華騰要做新產品的宣傳策劃,各大小公司都爭破了頭,環宇也不例外。因為公司允許策劃部人員自己拉單賺提成,所以妞妞壯著膽上門做業務,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讓對方負責人點頭答應可以試試。熬了幾個通宵寫出初步策劃案,送到華騰,對方比較滿意。接著呈給莫梓彧,這人一看樂了,賣個人情吧,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優先照顧朋友。妞妞氣得仰天長嘯:“我花了三個晚上寫出的東西被你說成照顧!”莫梓彧大言不慚:“我現在成了你的大客戶,你得拉攏我。”
  於是資料還沒搜集完,獎金提成更是沒影的事,妞妞就先被大客戶敲了一竹杠。
  客戶就是上帝,但這個上帝實在太……“能賒帳嗎?我兜裏就五百塊。”吃飯唱歌洗腳打保齡球一整套下來,到時候沒錢付帳可別把她押在這兒洗碗。
  “問問老板能不能分期付款。”
  “人家以為我神經病。”
  “要不這樣,”莫梓彧豎起巴掌貼在嘴邊神秘兮兮的,“等會吃完了你先溜,洗手間那兒有後門,我呢就裝著接電話啊啊走出去,跑!”
  妞妞再一次強調,他是真的人格分裂。
  “小琪琪張口……”一顆蝦球突然送到嘴邊。
  又犯病了。“不吃。”
  “幫幫忙嘛,”桃花眼眨了眨,示意她看左邊一個身材火辣的紅衣女郎。“那女的老纏著我甩也甩不掉,做做戲,啊?”
  女人天生的八卦精神立即冒出頭,妞妞不假思索一口咬掉蝦球,等著看好戲。
  “嗨……好巧。”莫梓彧笑眯眯地舉起手朝右邊擺擺。
  什麽好巧?順著方向望去,門口進來的高大身影讓她險些把蝦球噴出去,慌忙端起杯子喝了口水,不想太著急嗆著了。
  “哎喲看你,怎麽那麽不小心啊?”莫梓彧抓起餐巾幫她擦嘴,那叫一個體貼入微。
  又被這廝耍了!妞妞搶過餐巾別開臉。“我自己來。”
  桃花眼轉而看向走過來的人。“沒吃飯吧?看你也是一個人,來來,一桌吃。”
  “沒打攪到你們吧。”
  熟悉的嗓音此時聽在耳裏真怪異,妞妞很悲哀地發現自己沒出息,連正視他的勇氣都沒有。心虛嗎?她又不是紅杏出牆幹見不得人的事心虛個屁!起身隨口說了句“我去下洗手間”,垂著腦袋快步走開。
  看著她拐到牆後不見了,覃為按捺下性子問:“你們在幹嘛?”
  “約會咯。”莫梓彧一副少見多怪的樣。
  “你到底想怎樣?”
  “怎麽了,男女朋友談戀愛犯法?”
  “那麽多女人隨便找哪個都行,你別找她玩行嗎!”
  “誰說是玩,我很認真的。”
  覃為忍不住捏緊五指。“你認真,你他媽身邊這些鶯鶯燕燕怎麽回事?”
  說話間剛才那位紅衣女郎嘟著紅唇走過來,莫梓彧不知死活地朝她拋個媚眼。“男人有魅力沒辦法……”眼前一花,鼻子被拳頭結結實實擊中。“……靠你他媽打我!”他瞬間紅了眼,禮尚往來一拳擂過去。
  伴隨著紅衣女郎震破耳膜的長長尖叫,雙人PK正式登場。

  38 不瘋活,不成魔
  兩人的拳腳都是好幾年沒開大葷了,這次借著機會攢了死勁往對方身上招呼,隻聽見桌椅的呻吟聲,碗碟的叮當聲,拳頭揍在肌肉上的啪啪聲,客人的喊叫聲,慘不忍睹。覃為是受了刺激氣到極點,這些天憋在心裏的悶氣借著機會一骨碌發泄出來,莫梓彧則是莫名被K,拳腳到了跟前難道站著挨打?管他三七二十一拚了再說。男人之間打起架來挺嚇人的,何況PK雙方都有點功夫底子,你一拳我一腳呼呼生風,客人早嚇得四下逃竄,服務生站在旁邊幹著急,根本不敢上前勸架。
  妞妞洗了把臉從洗手間回來,傻眼:“你們在幹什麽?!”
  “他打我!”莫梓彧大呼,腳下毫不含糊地踢過去。
  “你站遠點別管!”覃為雙目通紅,野獸一般攢實了拳頭往前送。
  “別打了!你們別打了聽見沒有!”對打雙方根本聽不見,扭成一團倒在地上仍不鬆手。她慌了,結結巴巴地喊服務生去叫店老板,“快去……你們別打了……”
  店老板不在,經理滿頭大汗地趕來,一看這架勢哪敢上前勸,兩個男人都是店裏常客,他惹不起,偏袒哪一方都不行。幹脆讓他們砸吧,打吧,累了自然就散了。
  “讓他們打?!”這叫什麽事!妞妞氣得臉孔煞白,“打吧打吧,都打死算了!”拎起包扔下PK雙方衝出門。
  覃為愣了一下想追過去,無奈被莫梓彧長手長腳纏住了,眼睜睜看著她上了一輛出租車揚長而去。他兩眼冒邪火:“你媽個逼……”
  “操你大爺!”莫梓彧還嘴,鬆開手一屁股坐到地上。“看戲的走了,打個屁啊打。”
  中套了。眼神一凜,覃為狠狠拎起他衣領。“你他媽耍著好玩是吧!”
  “就玩你怎麽著?”滿不在乎地揮開他,手背往鼻子底下一摸,全是血。莫梓彧破口大罵,“真把小爺我打出血來了,你瘋了是吧!”
  “活該。”覃為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嘴角破了,左胳膊差點沒骨折。
  經理抹著汗戰戰兢兢地開口:“呃,莫總,覃……”
  “叫什麽叫?”莫梓彧被揍了火氣很大,“沒見過男人為女人打架啊?找個房間給我歇歇,再弄點藥來。”
  經理忙吩咐服務生拿藥箱,自己在前頭領兩人去樓上包廂。一路上兩位傷殘人士不時互相言語攻擊,把個小經理看得想笑又不敢笑,憋得滿臉通紅。
  剛進包廂,覃為接到丁一一不懷好意的電話刺探,明確告訴她打架了,她嗷嗷叫了兩聲掛掉。不出意外的話那兩隻好事者半小時之內應該會趕來。莫梓彧捧著鏡子哀嚎他的帥臉,大罵要是毀容了你供我一輩子。
  “我還供你那些三宮六院呢!”覃為瞪他。
  “那敢情好,我替她們謝謝你了。”他順杆往上爬。手無意中擦到嘴角的傷口,痛得直罵娘。“靠,你小子手真黑,還跟初中一樣。”
  “嘿……你還記得。”兩人小學初中同學了幾年,但互相看不順眼,覃為看不慣他勾三搭四的流氓行徑,他則臭覃為整天陰著個臉裝酷,後來初二時狠狠打了一架,覃為勉強贏了,因為拳頭比較實在。“你可別說你跟沈思琪在一起是想氣我。”
  “是啊,誰讓你打我臉。”莫梓彧居然大方承認了。“我輸了當然要討回來。”
  “……”真是氣昏頭了,覃為敲敲腦門啞然失笑,這廝什麽性子他怎麽給忘了,小人報仇十年不晚的家夥。“你還能再小氣點。”
  “我小氣,高一時誰救你的命?”
  “反正不是你。”他高一時跟副市長公子那群人打架,當時弄得挺險的,礙著市長的麵子沒人敢幫忙,他爸隻好找到莫梓彧的祖父,前軍區司令。老爺子閑賦在家養花逗鳥,但餘威還在,發下話去事情很快就擺平了。
  “那跟我也有關係啊,那是我爺爺。”
  “跟你有什麽關係,你爺爺姓於你姓莫,爺倆跟仇人似的見麵都不說話。”
  莫梓彧被噎得直翻白眼,嘀嘀咕咕罵了兩句,血液裏的八卦因子開始蠢蠢欲動。“哎,說說你跟小琪琪的事。”
  “關你屁事。還有,她姓沈,別亂給人取名字。”
  “你倆口氣怎麽那麽像呀。嘖,水靈靈的小姑娘跟你學不出什麽好樣,還不如跟我。”
  覃為兩眼危險地眯起:“你是不是還沒打夠?”
  開玩笑,莫梓彧忙遮住臉,他那拳頭比初中時厲害多了,再打下去搞不好明天報紙出頭條:兩老總爭一女,一死一殘。“你跟她什麽時候的事?是不是你出國就把人甩了?”
  覃為沒說話,抓過丟在一旁的西裝摸出煙點著,長長地吸了一口。
  “靠!你真甩了她?看不出來你始亂終棄啊老弟。”
  “去你媽的,能有你亂嗎?”
  “我這不叫亂,叫花。”
  “不一回事?”
  “不一樣,亂表示男人本著玩的心態,不負責任。但花不同,你看我什麽時候腳踏兩隻船過?都是感情結束了再找下一個,這叫博愛,跟濫愛有本質的區別。”
  “滾。”覃為真不想罵他,濫人一個還敢講大道理。“你博愛別人去吧,離她遠點,她跟你那些個小明星小模特也有著本質區別。”
  “幹嘛?太看不起她了吧,我手指頭一勾她就能跟我走?”
  “你身邊女人太多別帶壞她。”
  “這他媽什麽理由。”莫梓彧撇撇嘴,桃花眼眨啊眨的湊到他麵前。“為哥啊,你是不相信她呢還是不相信你自己?”
  煙頭對準麵前那張五花臉。“再靠這麽近毀你容。”
  “切……”他掏了支煙叼進嘴裏,攤屍一樣四腳朝天躺到地毯上,喃喃,“男人啊,你怎麽就這麽口是心非呢……”
  “說你自己?”
  “說你,別扯我身上。”踹他一腳不懷好意地笑,“我看小琪琪脾氣挺倔的,你想跟她重修於好,基本上,很難。”
  “你他媽說點人話。”
  丁一一進門就看見地上躺著一具屍體,轉身抱著謹言嚎啕:“我們來晚了嗚嗚,老大把情敵滅掉了!!”
  瘋子,兩個瘋子!妞妞氣得太陽穴陣陣抽痛,怎麽說也算C城有頭有臉的人,居然眾目睽睽之下大打出手,別人問起來為什麽打架呀?為個女的!靠!不知道會把她說成什麽齷齪樣。還有莫梓彧那個大變態,黑了心地捉弄她……算了,剛剛吃的那餐飯她沒掏錢,讓莫大少去解決吧……哼哼……
  司機師傅不時從後視鏡看兩眼,被客人又是咬牙又是冷笑弄得心裏直發毛,沒敢多說話,猛踩油門狂奔。
  到了目的地付錢下車,妞妞才發現一路氣昏了頭,回的是租住小區。就這兒吧!氣呼呼地甩著包往前衝,走了兩步停下,回頭看見師傅沒急著走,遮遮掩掩地從窗戶往外瞄,一臉又興奮又緊張的複雜表情。她問:“什麽事?”
  師傅忙搖頭,小聲嘀咕:“咯怕是要吵棚吧?”戀戀不舍地發動車子慢慢開走。
  “……”就是想吵棚就是想吵棚!
  今天諸事不順,先是兩個大男人因為她打架,再被人看成上門幹架的暴徒,搞不好還有什麽怪事等著……腳步突然頓住,果然有怪事!樓下站著一男一女,低著腦袋的是明月,她肯定為了躲家裏的逼親來此避難;嘴巴一張一合的是陳方,他肯定打了她電話跑來訴衷腸。正準備上前,旁邊駛來一輛黑色小車停下,OMG,下來的居然是東子。
  妞妞決定等會去買體彩,五百萬中不到,五萬也還是夠花一陣的。
  旁邊來了看客,陳世美同學隻稍稍愣了兩秒,繼續訴說。“……我知道你對我還有感覺,不然你為什麽一直不找男朋友?別跟我賭氣行嗎,我現在明白了,我還是愛你的,回來好嗎……”
  好個自戀狂!妞妞佩服得五體投地,真想鼓掌為他喝彩。
  明月低頭不說話,東子臉色不耐,突然嘖一聲大步走到陳方麵前。“你有完沒完?”
  陳方怔住。“你誰啊?”
  “你說我誰?”東子冷笑,“我是她男朋友!”一把將還在發楞的人扯到懷裏,捧起她的臉低頭就是一個火辣辣的法式吻。
  明月石化。
  妞妞張大嘴,硬生生將驚呼咽回肚裏。
  兩人纏纏綿綿吻得如膠似漆,陳方看得臉色發青,呐呐地喊:“明月……”
  東子不理他,結束這個吻又意猶未盡地在化石唇上啄了一下,見她臉色緋紅二目呆滯,伸手把她腦袋按在胸口,從眼皮底下瞟著陳方。“叫什麽叫,你他媽是不是男人啊,不要了就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現在後悔了又來找她,你以為女人都該圍著你團團轉是吧,你走了她就該守那兒等著你,也太把自己當盤菜了!也不瞧瞧你那樣,算老幾?有錢是吧,有錢怎麽開個破捷達?看看爺們開的什麽車!”牛皮哄哄地拽著明月走到奧迪A6前一拍車前蓋,“這才叫車,懂嗎?還是趕緊回去哄哄你那富家女吧,小心駙馬爺地位不保!”
  陳方氣得臉發黑:“明月,你什麽時候找了這麽個……這麽個……”
  “怎麽著,爺們讓你不爽啦?”東子衣袖一捋,“聽清楚,爺們大名徐向東,鄧明月是我徐向東的女朋友,你最好離她遠點,別老死皮賴臉纏著不放,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一眼瞟見他手臂上露出衣袖外的一小截文身,陳方臉色大變。“明月他什麽人啊,你怎麽跟這種沒素質的人在一起!”
  沒素質?東子一聽暴怒,還沒人敢這麽當麵罵他呢,一步向前拉開架勢準備揮拳,駭得陳方哎哎兩聲往後退。
  明月趕緊扯住他胳膊,冷聲說:“陳方,你也看見了,我現在有了男朋友,跟你之間真的沒有可能了,你走吧。”
  憋了半天,陳方酸不溜丟扔出一句祝你幸福,表情悲切地走了。
  “行啊東子,”妞妞鬆了口氣,嘻嘻笑著調侃,“還知道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呢。”
  東子有模有樣地行個紳士禮。“兩位小姐,小生我大專肆業,讀過徐誌摩的詩的。”
  “看不出來是文藝青年啊。”
  “承蒙謬讚,還請兩位多指教。”
  “我就一市井女子,談不上指教,互相切磋好了。陳方不會再來了吧?”
  “他敢來,揍得他連爹娘都不認識!這種人真他媽男人中的敗類!”一句話又暴露了流氓本性。
  “呃……那個,”明月低著頭一直沒敢說話,絞了半天手指頭傻乎乎地開口,“謝謝你幫忙……”說完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剛才那個莫名其妙的吻她還沒追究呢,怎麽倒反道謝了?又氣又惱,紅著臉轉身往樓道裏衝。
  “哎!”東子沒搞明白她怎麽回事,愣了愣想追過去。“那個鄧明月……”
  “沒事,讓她自己待一會。”妞妞拉他回來,挑眉看著他。“你是不是喜歡明月?”
  他嘿嘿笑。“有點。”
  “什麽叫有點?別看她平時大大咧咧,其實心裏很脆弱,很容易受傷害。原來那個男朋友為了自己的前途跟她分手,這麽多年她一直都沒完全恢複過來,我是她好朋友,不想看她再次受傷害,如果你不打算跟她認真交往下去,最好別再來招惹她。”
  東子沒說話。
  “你是認真的呢還是覺得有趣?”她繼續追問,“或者同情?”
  “我……不知道。”

  39 開過的那些花兒
  偉大的孕婦馱個那麽大肚子不操心自己,以拯救全人類感情為己任,一會歎息帥哥的臉破相了,一會嘮叨老大的下半輩子怎麽辦,煩得兩人隻想把她扔到孤島自生自滅,可惜旁邊有護衛隊謹言在,不好下手。覃為撂下狠話“等你生完孩子再治你”狼狽而去。
  半路上接到大鍾電話,車子掉頭往夜總會開去。幾個弟兄正吆三喝五地打麻將,房間裏跟著了火似的煙霧繚繞,見了老大齊齊大呼哪個王八蛋那麽大膽跟你幹架?覃為說莫梓彧那王八蛋。大夥立馬沒音了,王對王,這一架肯定打得精彩,可惜沒趕上啊……
  瞄了一圈沒看到東子,覃為轉到前廳問:“人呢?”
  正在看電視的小謝回頭答:“東子哥說找沈小姐懺悔去了。”
  “……”全身的血液突突直往頭頂湧。“這人怎麽不長記性……”掏出手機撥過去,想了想又問,“他就這麽說的?”
  “是啊。”
  “這兩星期都去好幾次了吧?”
  小謝揣摩了一會,確定他沒發怒的跡象才說:“隔兩天去一次。”
  覃為忽而笑了,啪地合上手機蓋。“跟我還打馬虎眼。”抓了瓶啤酒坐下看球賽。
  怎麽回事?小謝摸著頭好生納悶,老大前一陣還恨不得掐死東子,這會兒又笑?
  球賽看到中場休息,懺悔的人回來了,暈暈乎乎被拖到桌邊砌長城。今天他完全不在狀態,連接放了幾次炮,最後一次居然扔掉一個八萬,大鍾笑咧了嘴嘩啦啦把牌推倒。“清一色!”東子後知後覺爭辯出錯牌了,大鍾不幹,罵他沒牌品。
  “不玩了,兩小時就他媽輸五千。”東子罵罵咧咧地起身,“小謝你過來替會兒。”拎了兩瓶啤酒坐到前廳看電視,遠離那幫趁火打劫的家夥。
  “下午幹嘛去了?”覃為冷眼看他。
  “嘿……有事。”
  “鄧明月沒回家啊。”
  “沒,在她小區……”露餡了。東子閉上嘴,嘿嘿笑著摸腦袋。
  覃為從茶幾底下摸出煙,扔給他一支。“還跟人說懺悔去了,有你這麽三天兩頭懺悔的嗎?”她們那棟樓又不是教堂,妞妞也不是神父。
  “老大英明。”
  “別給我打馬虎眼。我跟你說,要隻想玩玩,找別人去。”
  “我哪敢,”他鬱悶地嘟囔,“她一女博士我玩得起嗎……”
  “你要真想跟她相處下去,以後少跟那些女人混一起。鄧明月跟她們不一樣,她幹什麽都認真,你別惹了她到時候又說不行。”
  “你跟沈小姐說的一樣。”
  “嗯?”
  “我下午找鄧明月看見她了,她倆都在。”
  “沒回家?”
  “沒。”東子回頭看一眼,房間裏打麻將的旁觀的吵吵嚷嚷叫翻了天。“我從張總那兒回來經過她們小區,順便進去看看……”把事情經過描述了一番,當然略過親吻那段插曲。
  “媽的,那小子真惡心。”覃為嫌惡地撣撣煙灰,“你沒揍他?”
  “揍他幹嘛,那種無恥男人,當初甩了女朋友現在好意思跑回來吃回頭草,以為人人都得等他呀?揍他嫌手髒。”
  覃為一怔。電視裏正重播火箭對湖人的比賽,麥蒂狀況不佳出現失誤,三投不中,他看得火起,狠狠罵了聲:“vaffanculo!”
  “啊?”什麽意思?聽著不像英語。
  “我跟他有什麽不同……”聲音喃喃的。
  這是那句話的解釋還是問話?東子摸摸頭,覃為突然起身,把他駭一跳。“老大你去哪兒?”
  “出去有點事。”
  C市剛好進入梅雨時節,整天陰雨連綿,空氣中濕漉漉的帶著水氣,人和物品好似都發了黴。交通頻道正在播放新一期的音樂排行榜,主持人以著揭開千萬大獎的激動語氣揭曉第一名,覃為聽得無力,亂糟糟的旋律加上毫無特點的嗓音居然能排頭名!現在的樂壇啊,用本山大叔的話來說:我的心哪,拔涼拔涼滴……
  好像堵車了,前麵一溜紅色尾燈,出租車師傅探出腦袋來操著方言罵娘。他沒耐心等,方向盤一轉朝旁邊小巷子裏鑽去,過一個紅綠燈,再左拐到了目的地。
  一把大鎖掛在鏽跡斑斑的鐵門上,車子進不去。時隔數年,大院新開了出入口,正對著市區主要幹道,原先的這道出口就變成偏門。鐵門右側有道小門,覃為下車走過去推了一下,沒鎖。依著記憶往前走一段路,映入眼簾的是三棟老家屬樓,牆體上均畫著大大的“拆”字,第一棟已經拆了大半。以前鄧明月就住這裏,妞妞和丁一一鄭嘉宇住第三棟,謹言住操場對麵的獨棟小洋樓。如今物非人非,憑填了幾許惆悵。再往前拐個彎,圍牆邊那塊菜地倒還在,種了不少大蒜白菜辣椒,看來不管怎麽變化,人類的首要需求還是吃。牆角枝繁葉茂綠油油的,覃為驚喜地快步上前一看,卻發現隻是黃瓜藤。
  葡萄藤呢,真的被她拔了?其實謹言老早就跟他說了這件事,可聽人轉述跟親眼見到的感覺如此不同,雖然有所準備,心髒仍像被什麽東西鑿開了一個大洞,陰冷的風夾帶著綿雨穿心而過。
  該有多怨他恨他,才能狠得下心拔去自已親手種下的心愛之物?如同那頭長發,說剪就剪。
  謹言趕到酒吧時,覃為麵前已經堆了一大堆空啤酒罐,看見他來,表情很是意外。“你怎麽來了?”
  “不是你打的電話嗎?”喝失憶了?
  “是嗎……”敲敲腦袋,好像忘了打給誰了。“陪我喝兩杯。”
  “我不喝。”他開車來的,要做遵紀守法的好市民。坐到對麵把推過來的啤酒罐推開,“別喝醉了,我懶得替你付帳。”
  “廢什麽話,快喝!”仰頭把自己那罐喝完,覃為又招手叫服務生送瓶白酒。
  “你少喝點。”明知道這話他聽不進去,謹言還是提醒道。看得出來他心情非常不好,這陣子都這樣,今天更甚,這麽晚了還一個人出來買醉。
  白酒啤酒混著喝了幾杯,覃為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哎,跟你說件事,你知道東子今天找誰去了嗎?嘿,找鄧明月去了!這小子還瞞著我,說什麽懺悔……”把東子的秘密出賣得一滴不剩。
  謹言又好氣又好笑地聽他喋喋不休,這人喝上頭跟別人沒兩樣,話多。不過這種情況出現的概率極低,認識這麽多年,隻見過一次,就是他從米蘭回國那天,喝得爛醉,不停地嘮叨回來了回來了,跟出走多年的遊子回到母親懷抱一個德行。眼看他還要起啤酒罐,謹言忙攔著他:“別喝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不回去!”他抓回來起開,又笑又罵。“陳方那王八蛋,總算讓東子趕跑了。”
  “你醉了,別喝了嗯?”
  “沒醉!你覺得陳方差勁吧?那時候甩了明月,現在厚著臉皮回來找她,差勁吧?”
  “差勁。別喝了。”
  “你也覺得差勁哦?東子說他無恥。”舉起啤酒又灌了兩口,喃喃道,“我跟陳方有什麽不同?那時候扔下她不管,過這麽久還回來找她,不是一樣無恥嗎……”
  “覃為!”謹言搶過啤酒低喝,“別喝了聽到沒有!”
  “東子說對了,我憑什麽以為她在等?憑什麽,我憑什麽?”
  從沒見他這麽消沉失意過,謹言一時怔住了,想說兩句安慰話又搖搖頭苦笑,那些大道理實在太蒼白,說出來連他自己都嫌沒營養。
  “我看著她跟別人相親,一個又一個,可我隻能在旁邊看著,沒資格問為什麽……為什麽呢?”他趴在桌上閉著眼輕聲念叨,“她說為了找男朋友結婚。她想找人結婚是不是……她還不聽我解釋,我願意解釋葉嵐的事,可她不聽,為什麽不聽?”
  什麽叫願意解釋?謹言哭笑不得。“這是你的錯,應該在第一時間告訴她葉嵐回來了。”
  “不,不是……葉嵐是葉嵐,妞是妞,葉嵐回來跟我沒關係,她們兩個更沒關係……一點關係都扯不上為什麽要告訴她?”
  “……”蠢到頭了,真想拿酒瓶敲他一頓。“妞妞跟你說什麽了嗎?”
  “她說,不讓我打攪她的生活。”
  “哦,你就不打攪,自己一個人買醉?”
  “那你說我能怎麽辦……”
  真可笑,做生意成精了,在感情方麵還跟個白癡似的,說不打攪就不打攪?拿出一成生意場上的招數來也不至於這樣。但謹言知道他不敢。因為怕再犯錯。
  覃為半眯著眼,突然笑了笑。“我的護身符……不見了。”
  “嗯?”沒反應過來。
  “她說對了,當初是我扔下她不管,現在我沒資格了,我是沒資格管她。”跌跌撞撞地起身,頭很暈,腿撞在桌腳疼的卻是左胸。掌心空空,那個十字架哪兒去了?麵前好像有個長頭發的小姑娘,笑露嘴角的兩粒梨渦說你別丟下我啊,轉眼又變成短發的大姑娘,目光冰冷跟他說我的事你沒資格管……咦,周圍景物怎麽轉圈了……
  “覃為!”謹言慢了一步,沒能接住前頭突然倒下的身軀。
  明月終於受不了了,一晚上妞妞那兩隻眼睛跟塗了膠似的粘在她身上,偏又不問,隻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想問什麽你就問吧姑奶奶。”
  “我沒逼你說啊。”
  “是的是的,是我非要拉著你傾訴!”
  “那我就勉為其難問一下吧。”妞妞脫了鞋坐到她床上,“東子來好多次了吧?”
  “嗯。”事到如今她沒再隱瞞。“樓下碰見好幾次,還有兩次在學校碰上了。不知道發什麽神經,我問他幹什麽,他總說順路。”
  順路順得這麽頻繁也需要一定技術是不?“姐姐你別說不明白他什麽心思。”
  明月別開臉從鼻孔裏哼氣。“我知道他什麽花花心思!”
  “今天下午他……”
  “馭……”
  當她馬是吧,正想伸手嗬癢癢,瞟見她臉上的紅暈妞妞又縮回手。有情況!應該不隻是東子單方麵有感覺。“你覺得東子這人怎樣?”
  “法盲,流氓,胳膊上還紋個老虎,我以為貓呢。在夜總會裏邊做事能算什麽好人?說話沒品,脖子上一根老粗的項鏈,抽雪茄,暴發戶似的,二十五六的人連個固定女朋友都沒有,光知道跟小姑娘們混一起玩,你說怎樣?怎樣?”
  妞妞呆了呆。“調查好細致……”連他有沒有女朋友都打聽到了。
  “屁,”明月惱羞成怒,“我調查他幹嘛!說別的,老說這人沒勁。”
  “嗯,說別的。那個,”瞟了眼她的臉色,猶豫著問道,“陳方到底什麽意思?”
  她愣了愣,眼中閃過黯然。“他說他跟玲子的婚姻走到盡頭了,問我還願不願意接受他。你也看見了,這陣子他整個人瘦了一圈,憔悴不少。妞妞你別笑我,其實我看見他這樣還是很難受,當初是怨他恨他,可親眼看到他過得不快樂,我心裏跟刀刮似的。”
  “那你怎麽想?回他身邊?”
  “不,回不去了。”隻是心疼,那些美好的過往怎麽能輕易忘掉。
  妞妞抓住她的手拍了拍,想說點什麽又詞窮。
  “真不會安慰人,說點好聽的呀,比如過去屬於死神,未來屬於自己。”
  “啊……毛爹爹的話真有哲理。”
  好冷的笑話……“毛爹爹今晚會托夢跟你聊版權問題的。”得到一個白眼,明月翻身跳下床。“有點餓了,想吃什麽?”
  “隻要不是方便麵,什麽都行。”
  “方便嘛,再給你加個雞蛋?”
  “……”算了,雞蛋有營養。枕頭上手機響了,妞妞抓過來接通。“……一一啊,這麽晚還給我電話……什麽?!”呼地起身往外跑,連拖鞋也顧不上換。
  聽見腳步聲,明月急忙從廚房出來,隻看見大門閃過一片衣角,慌忙追上兩步,眼睜睜看著她一腳踩空摔下好幾階台階。“妞妞!你怎麽回事啊?”她嚇得要哭了,踉踉蹌蹌地跑下去扶起她。
  “送我去醫院,”妞妞跌坐在地上臉孔慘白,牙齒克製不住地咯咯作響,“他……覃為他胃出血,休克。”

  40 醫院驚魂
  急診室裏消毒水味刺鼻,覃為斜躺在床上,臉色有些蒼白,藥水從高懸的點滴瓶一滴一滴沒入血管。“不想打了……”
  “待著!”謹言沒好臉色。
  他嘖一聲,從口袋裏掏出煙。
  “醫院不許抽煙。”老醫生板著臉走進來製止,“你們年輕人啊,底子好也不能這麽糟蹋,什麽都不吃光喝酒,身體哪能受得了?下次別再這樣,搞壞了胃到時候很難恢複。”
  “調快點行嗎?”覃為皺眉摸了摸左手背的針頭。
  “快了身體受不了。”
  “要麽別打了,我覺得沒事。”
  “別把自己身體不當回事!”醫生對不合作的病人非常不滿,順手調慢了點滴速度。轉身囑咐謹言,“等到滴完才能回去,你看著別讓他搗亂。”
  口氣好像老師教訓小學生……謹言憋笑答應:“知道了。”
  覃為敢怒不敢言,看著醫生走出門才小聲嘀咕:“故意的吧,調這麽慢……”
  “可不是。”謹言還嫌快了,恨不得再調慢點治治這人。“肚子餓嗎,我給你買點東西吃。哎!別想著抽煙。”
  伸進口袋的右手不情不願縮回來,抓過一旁的報紙。“別給我弄什麽粥什麽的。”
  “朝天椒行嗎?”那張嘴啊真會挑,都成這樣了還想著吃香喝辣。謹言走到過道給一一打電話,迎麵一個人衝上來,手機啪地被撞掉。“你們怎麽來了?”
  顧不上撞疼的肩膀,妞妞一把揪住他衣服。“他呢?他人呢?”
  “……在那兒。”怎麽急成這樣?
  旋風一刮,她拔腿往前衝。明月跟著跑過去,剩下謹言蹲在地上哀悼,他新買的不到一個月的手機啊……撥回家試了試,還好還好,諾基亞的摔不爛。
  腳步聲劈裏啪啦,覃為驚訝地看著風一樣刮進來的人:頭發淩亂,身著睡衣,腳上汲著雙夾趾拖鞋,臉色發白惶恐不安。這造型……
  “你怎麽樣了?”妞妞抖著聲音衝到床頭,猛地站住腳慢慢蹲下,生怕驚醒病人似的。
  “妞?我沒事。”
  “你臉上……”他眼角有淤青,嘴角也破了。
  “沒事,跟莫梓彧鬧的。”覃為坐起來尷尬地笑笑,眼裏有顯而易見的欣喜。“這麽晚你還跑出來,也不換件衣服。”
  還有閑情看報紙?麵前的人除了氣色有點差,看不出還有哪不對勁。緊絞在一起的十指緩緩鬆開,她起身喃喃:“哦,你沒事,沒事……”眼眶不爭氣地紅了。
  兩滴透明的液體閃著光砸在地板上,像鐵錘砸在心口,覃為不知所措,看一眼門口的謹言和明月,他倆站在外麵沒進來。“你別急啊,我沒事。”右手幫她抹去臉上的淚,“別哭,真沒事,醫生說隻是因為胃裏沒東西又空腹喝酒,一下受不了暈過去了。”
  “……暈過去了?”
  “嗯,血糖有點低。”
  “血糖低?”
  “滴了瓶葡萄糖,現在沒事了。”她手心全是汗,冰涼冰涼,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披在她肩頭。“你冷不冷?怎麽穿成這樣出來了。”
  她甩開。“別碰我。”
  “妞……”
  “鬆手!”用力一甩掙脫他,“別這麽叫我,我不是你什麽人!”
  覃為有點發呆,不是來看他的嗎?
  “你為什麽說你胃出血,休克?我就這麽好騙是不是?騙了一次又一次,你打算騙到什麽時候!拿這種事來試探我對嗎,你……你……”餘下的話卡在喉嚨裏吐不出來。
  “我哪騙你了?”他隻不過昏了兩分鍾而已,哪來的休克?
  “還否認!”
  “沒有。”
  “你就是!”
  “我沒有!”
  “吵什麽吵,”醫生進來低喝,“這是醫院,別影響其他病人。”走到點滴架前看了看藥水瓶,“差不多了,等會可以走了。”
  妞妞掉頭往門外衝。
  “妞……”覃為追上兩步,手背拉得刺痛,幹脆一把扯掉針頭拖住她。“你別走。”
  “放開。”布料磨得傷口疼,她忍不住嘶一聲。
  “到底怎麽……”聽見輕呼聲他猛地住口,扣著她手腕的力量也跟著放鬆。哪裏受傷了嗎?目光瞟到她褲腿上粘了點紅色,他蹲下挽起她的褲管。小腿上赫然兩道擦傷,血跡還沒幹。“怎麽回事?!”
  “不要你管。”
  “先擦點藥再說。”他扭頭看向醫生,“能不能給她……”
  “說了不要你管!”憤怒和難堪再次湧來,妞妞漲紅了臉狠狠道,“覃為你卑鄙!”甩開他衝出門。
  他站起身,不料起得太快,一陣眩暈眼前發黑,撐著太陽穴有點站不住腳。謹言跟明月忙上前扶住。等眼前重新清明起來他抬腳往外走,被拖著一把甩到床上。
  “你坐著!”謹言低喝,“自己都成這樣了還出去找人?明月你在這陪他,我去。”
  “我去吧。放心,她不會走遠的。”
  覃為沒再堅持,想也知道就算找到了她也不會理睬他。“她就一身睡衣,手機錢包都沒帶吧?你身上錢夠不夠。”
  “夠。”明月止住他掏錢包的動作。“你真沒事?”
  “沒事。去吧。”
  旁邊的老醫生點點頭說沒大問題,明月囑咐一聲急匆匆追出去。
  “小兩口鬧矛盾了?”醫生拿來碘酒跟棉簽,慢條斯理地擦去病人手背上被針弄出的鮮血。“唉……我說你啊,酒這個東西喝幾口不就算了,還喝那麽多惹女朋友生氣。你們小年輕啊就是這點不好,回家好好哄哄她,做個保證應該能消氣。”
  覃為沒吱聲。謹言倒笑了:“您說怎麽哄?”
  “送花呀,再道個歉,保管沒事。嘿……我老婆生氣我都是這麽哄的。”
  要能這麽簡單,天下該少多少對怨偶?覃為失神地盯著茫茫夜色,頭還有點暈,一整天都沒吃飯,大概餓過頭了胃裏直泛酸水。短信鈴聲響,明月說跟妞妞在回家的出租車上。
  回撥過去,她的聲音很低:“馬上就到家了。”
  “我跟她說兩句話。”
  “呃,好像很晚了……”
  遲疑的語氣讓覃為苦笑,妞妞擺明了不想接他電話。“好吧。你幫她看看腳,好像被什麽東西刮了,挺厲害的,給她上點藥。”
  “知道。”
  “怎麽弄成那樣?”
  “呃……接了個電話聽說你進醫院,太著急不小心從樓梯滾下去的……”話筒裏傳來“說這個幹嘛”的聲音。
  不必再問了。掛掉電話,覃為指關節掰得哢哢響。“聽說貴夫人打電話向她匯報我的病情了?”他在酒吧昏倒很快醒來,謹言怕出事堅持要來醫院,中途隻打了個電話給丁一一。除了這丫頭沒別人!
  “……她也是關心你。”謹言說得好沒底氣,妻不教,夫之過啊夫之過……
  “關、心、我。”牙縫裏擠出三個字,啪啪按鍵撥過去。
  “嗨……”對方聲音聽起來很討好,“老大你沒事了?”
  看樣子她的夫君已經先通風報信了,覃為磨牙:“托你的福,我又搶救過來了。”
  “嘿嘿老大幹嘛這麽說,我也是為了你跟妞妞是不是,你看,她這麽緊張表示什麽?表示她心裏仍然記掛著你,放不下你!別看她平時對你愛理不理的好像還生氣,其實到了關鍵時候還是能看出她的心思,整個都放你身上對不對?對吧?我這個呢也算歪打正著,讓你知道她心裏到底想些什麽,嘿嘿其實你得感謝我是不是?”
  好意思要感謝!“丁一一你信不信我……”說到一半發覺對孕婦出言恐嚇很不道德,改為對著孕婦的孩子他爸冷笑。“你說吧,這筆帳怎麽算?”
  “老大不要打我家老公啊……”話筒裏傳出哀嚎聲,“冤有頭債有主……”
  “傻瓜。”謹言忍不住笑,奪過手機柔聲細語,“一一啊快睡覺,我跟覃為吃點東西就回家。”
  “好,別帶老大回來!”
  丁一一的嗓門實在不適合說悄悄話,在寂靜的夜裏覃為聽得一清二楚,抓過手機表達朋友關愛。“有幾天沒看見你了怪想念的,等著,我馬上來聊天敘舊。”
  “我是孕婦你別來打攪我。告訴謹言他今晚可以不回家。”掛了電話。
  “……我不回家去哪兒?”被妻逐出家門的人悵然道。
  “我不收留你。”覃為恨不得這對夫妻睡大街。“對麵有旅館你可以住一晚上,要麽去夜總會,放心,我不跟她說。”
  “想點好的!”他指指對麵的夜宵店,“去那兒?”
  “隨便。”
  “我說你平時也注意點,快三十的人了別以為自己還年輕,工作起來不要命,不吃飯不休息拿身體不當回事。”
  “知道了!”這個男人算是被老婆毀了,比女人還羅嗦。“吃完去我那兒?”
  “不去。”謹言打個嗬欠,“回家陪老婆睡覺……”
  “媽的真惡心。很累啊?”
  “嗯。”白天上班晚上還要陪人喝酒逛醫院,不累才怪。
  覃為腳步踉蹌了一下,扭頭表情怪異地看著他。“哎,我說你那什麽,丁一一現在那麽大個肚子,你們還行?”
  他擰眉沉默兩秒,胳膊肘往後賞他一下。
  提個小問題還招打了。“別玩太厲害,後三個月你忍著點,小孩要緊……”
  “Shut up。”
  “聽不懂,請講普通話。”
  “你是不是閑的?沒事關心我們夫妻生活幹嘛?”
  覃為笑得無賴:“你剛自己說的很累,我就提醒你一下別縱欲過度。”
  “去你媽的。”謹言和氣地送給他四字箴言。“有這閑心還不如好好考慮下妞妞的事。今天一一玩笑是開大了,不過也幫了你,還看不出妞妞什麽心思嗎?”
  當然看得出來,但心裏仍然沒底。覃為掏出支煙點著,含糊地應了一聲。
  “問你句話,葉嵐的事打算跟她說嗎?”
  “有什麽好說的。”
  “……”遲早被這人氣死!“你自己看著辦吧,我懶得管。但我得告訴你,女人跟男人想法不同,男人認為不值得一提的事也許就是女人最看重的東西。你跟妞妞之間的事的確跟葉嵐無關,但在米蘭那些年葉嵐陪在你身邊這是事實,最起碼妞妞應該有知情權吧,你不能當作這些事沒發生,提都不提。”
  覃為癡呆地看著他。“可她已經知道了呀。”
  “……哈哈。”謹言笑得痛苦,這人的腦部構造大概跟常人不同。“好吧,換個問題,你問問你自己,還想讓她等多久?都快八年了,已經夠長了。”

  41 當微風輕輕吹過
  “孕婦送我花,好新奇啊……”妞妞看著椅子上那一大束藍色妖姬感歎。
  明月趴在飯桌邊偷偷打量四周,餐廳裏有不少人朝這邊探頭探腦,一束玫瑰加三個女人其中還有一個是孕婦,這樣的組合很吸引人。“你說人家怎麽看我們?”三個女的約會?拉拉?那這個孕婦怎麽回事?關係好亂……
  “別那種眼神。”一一抽了支花扔給她,然後滿臉誠摯地轉向妞妞。“向你道歉。”
  “好隆重……”妞妞受寵若驚。
  “不生氣了吧?”
  “本來不生氣的,你一送花我又氣了。道歉就道歉唄,還在卡片上寫字,害我以為是哪個暗戀者送的。”早上剛進辦公室就有小弟送花來,結果白歡喜一場,一看卡片上神龍不見首尾的三個鬼畫符似的字,就明白不是別人。
  “你怎麽知道是我送的。”早知道這樣應該隨便讓哪個店員寫。
  “你的字還不認識?”明月翻出卡片念,“我愛你……沒了。真有丁氏風格。”留了點麵子沒直接說字醜,老大的字寫得比她好多了。
  “靠。”一一泄氣地拿起點菜單看。
  “胎教胎教!”都要做娘了還整天靠來靠去。“你挺個大肚子到處亂跑幹嘛,謹言不陪你?”
  “今天就咱們三劍客吃飯聊天,沒他的份。”她偏頭看妞妞的小腿,“腳還疼嗎?”
  “我要說疼你還能再送一捆嗎?”指指藍色妖姬。
  “去……不是染色的,市場價一朵上百呢。”
  真正生意人的嘴臉啊,妞妞跟明月無限鄙夷。“月啊,等會吃完飯我們出去賣花吧,一朵十塊也夠我們吃幾頓了。”
  “別,送給你隻是讓你見識見識的,看完了我再帶回去。”一一撲過去想拿花,沒想肚子太大阻礙住行動,歪在椅子裏直哼哼。
  “你別亂動!”妞妞瞪她,“等會回去看謹言哥怎麽剝你的皮。”
  “他敢……”嘴上逞能,動作倒是老實了。“你想吃什麽就點什麽,今天我請客,算我跟你賠禮道歉。”
  “原來我是沾人家的光,連玫瑰都是施舍給我的。”明月舉著賞賜給她的花很鬱悶,“還以為你專門請我呢。”
  “切,我還沒找你算帳呢。”一一兩手搭在椅背上擺出刨根問底的姿勢,“你跟東子怎麽回事?偷偷摸摸的搞地下工作也不跟我說。”
  明月忙眼觀鼻鼻觀心,生怕她借題發揮又開始滔滔不絕。
  妞妞點了幾個清淡的菜,囑咐服務生跟大廚說少放點味精,聽見孕婦的話忍不住發笑:“姐姐你跟個克格勃似的到處打聽情報,下個月就生了,多花點精力在寶貝身上行不行?”
  “我這不是替你們著急嗎?眼看著二十好幾了都還沒個固定對象,我急啊我。妞妞你也別生老大的氣了,這事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要怪就怪我。”
  “怎麽能怪你頭上,當然是他的錯!他要不喝酒就不會暈倒,不暈倒謹言哥也不會打電話告訴你,不告訴你你也想不出什麽胃出血休克什麽的來嚇我。”
  “你肯定沒修過邏輯學。”明月斷言。
  “哼……選修課,考試還得了優秀呢。”
  “教授放的水吧,”一一也覺得那番話邏輯扭曲,“她肯定沒及格,跟教授哭去了。”
  “那是,以前數學不及格就老哭,還罵人家什麽來著……”明月撐著腦袋回憶,“對,大褲衩。自己上課不聽還罵老師著裝不整齊。”
  “靠,”妞妞怒了,“跟你們說覃為呢,幹嘛說我!”
  好現象,終於主動提到某人了。一一朝明月擠擠眼:“你還不知道那天老大跟莫梓彧打架的事吧?”
  “為什麽打架呀?”同夥乖乖地舉手提問。
  “一怒為紅顏唄,莫梓彧敢調戲老大的心頭肉,你是沒見到老大那表情那動作,怒發衝冠,打得情敵死去活來渾身是血,真有性格!”
  “唉……可惜我沒看到,我們倆啊,別指望有男人能做到這一點啦……”
  “那是,謹言是做不到的啦……”
  妞妞冷眼:“你倆可以去田漢大劇院表演雙簧了。”
  “表演倒是沒關係,”一一摸著大肚子漫不經心地說,“就怕演得累死了,有的人還困在過去出不來。”
  困在過去?沒錯,每個人的話妞妞都承認很有道理,但他們不在她的位置,明白不了她心底的不甘和恐慌。總是滿懷委屈,總是惴惴不安,總是怕黃粱美夢,像那年的夏夜,夢裏坐在高高的雲層笑,一覺醒來卻發現跌到挖煤的礦井,嘎然而止。
  據說情緒時常大起大落很傷身體,珍愛生命,遠離抓狂。
  是以逃避。
  華騰的案子進行得相當順利,不太順利的是辦公室總有眼紅者。因為策劃案非同小可,經理還給妞妞配了兩個同事組成小組,此舉當然讓某些吃不到葡萄的人說葡萄酸。人心怎麽這麽複雜呢?幹起活來都沒勁了。
  “隨她們說去,嫉妒你呢。”同事大姐拍拍她肩膀小聲安慰。
  妞妞無奈地笑笑,總不能拿膠帶封住人家的嘴。抽屜裏手機響,拿出來一看號碼,遲疑著沒接。
  “接啊。”大姐催促。
  “……哦。”抓著手機沒動,等大姐去別桌聊天才接通。
  “妞?”
  這是她第一次從話筒裏聽到他的聲音,有點陌生。“什麽事?”作賊似的掃了辦公室一圈,幸好同事們都忙著自己的事。
  “請你吃飯。今天不用加班吧?”
  直接的問話讓她腦袋打結,直接答:“不用。”說完懊惱,幹嘛答這麽快?
  “開車了嗎?”
  “……沒。”QQ被老爸沒收了,說她有了車光顧著玩連爹娘都不要。天可憐見,隻不過周末跟同事去鄉下玩了幾趟沒回家,就被爹娘嫌成這樣。
  “等會先別走,我來接你。”
  “嗯?”什麽等會?“……喂?喂喂?”掛了?不對,是自己的手機沒電了!低聲罵了句破手機,看到桌上的電子鍾才發覺都快下班了,難怪他說等會。要不要回電告訴他不想去?絕對不,她從沒想過主動打電話給他,就這麽著吧。順手拿了本資料過來看。
  “思琪?”一隻手搭到肩上。
  “哇!!”
  “嚇死我了!”大姐拍著胸脯比她更怕。“你喝水啊?”這孩子怕是有心事,端個空茶杯時不時往嘴裏灌兩口,難道是現今流行的新喝法?
  “……啊。”妞妞放下杯子嘿笑,“沒什麽,嗯,想問題。”
  “想這標誌怎麽印上去的?”
  “……”她趕緊翻開冊子看正文。冊子封麵隻印了個凹凸壓紋的華騰大LOGO,她一個勁地摸來摸去,也不能怪人家好奇。
  “誰電話?看你魂都不在了。”大姐坐到對麵開始八卦,“上次來找你那男的呢,你們怎樣了?叫覃為是吧。嗐……前幾天我看報紙上有他照片,我說怎麽越看越眼熟呢,原來是天驥的老總。”
  “是吧,沒太注意。”
  “那小夥子看著挺不錯的,要樣貌有樣貌要事業有事業,聽說現在還沒女朋友,如今找這麽個男人可不容易。你們是不是以前就認識啊……”
  “張姐你說誰?”旁邊幾個女同事興奮地扭過頭來。
  “就是上次在樓下找思琪的那個啊,你還說好帥好帥,忘了?哎呀想不到來頭挺大的。”
  “對了叫覃為!做地產的,很厲害耶,最近幾個大樓盤都是他做的。聽說才從國外回來大概半年吧,原來公司在意大利。”
  “哎你們知道吧,我朋友在芙蓉樓做事,說前兩天他跟華騰的莫總打架呢。思琪你知道嗎?”
  “啊你說華騰的莫梓彧?思琪你都認識他們呀,不早說!以後有什麽事就拜托你……”
  妞妞抱頭哀嚎,八卦的力量多麽偉大,黃金王老五們的生活點滴就這樣永遠曝曬在女人們的眼球下。
  不承認心裏緊張得打鼓,但妞妞仍然狂喝水狂跑廁所,好像小時候每次大考前的心情,抗拒卻又不得不麵對。同事走光了她還在電腦前掃雷,玩不到兩分鍾又尿急,跑到洗手間門口,手剛觸到把手就聽見裏麵有人說話,嘁嘁嚓嚓的聲音伴隨著洗手台的水聲。
  “……你說她真認識他們?看不出來啊。”
  “看不出來吧?人家可不像你沒深沉。”
  “我說怎麽回事呢,華騰那麽大個案子讓她來負責,才來公司多久啊?原來有關係。”
  “誰讓咱們沒後台,累死累活比不過人家一句話……”
  尿意一下給憋了回去,扒拉著頭發沒想出個解決方法來,氣咻咻地掉頭回辦公室。經理剛好出來,問她怎麽了?她說被廁所惡心到了。廁所很髒嗎?經理想著明天得跟清潔工說說。
  樓下停著輛豁亮的銀色小車,車主正跟一個頭頂地中海的龐大身軀說著什麽,妞妞的汗立即下來了,那是公司老總!掩麵走人是不可能的,因為覃為正揚著手喊:“這裏!”
  周圍的目光齊刷刷投過來,她硬著頭皮上刑場。“謝總您好。”
  “你是我們公司的?”老總碘個大啤酒肚奇怪地問。
  “是,市場策劃。”
  旁邊經理說是我辦公室的。
  “哦。你跟覃總……”
  覃為動了動嘴唇,她趕緊搶先答:“就是朋友,見過兩次麵。”又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加了句,“普通朋友。”
  “哦……”謝總拉長聲音一拍覃為的肩。“你朋友在我公司也不說一聲,我都不曉得。”
  “您大忙人還管這小事。”扭頭跟經理握握手,覃為客套幾句。“劉經理,她年紀小,以後還請多指教。”
  “哪裏哪裏,思琪做事踏實又肯學,在我們辦公室最能吃苦,是個好員工。”
  “她經驗還不太足,做事難免有紕漏,要是犯了錯你該說的說該罰的罰,可別看在我麵子上徇私……”
  妞妞聽得臉黑了,什麽人哪,嘮嘮叨叨跟她家領導似的!
  路上有點堵,車裏也堵,很長一截路兩人都沒說話。車窗把外麵嘈雜的聲音隔開,隻有音箱裏傳出微弱的音樂,氣氛怪怪的。覃為手指敲著方向盤:“我……”
  “你……”不料她同時出聲。
  “你說。”沒聲音。他忽然笑了,“你怕你們老總?”跟老鼠見了貓似的。
  “衣食父母,哪能不怕!”口氣不太好。本來可以坦蕩蕩的,結果被他們的聊天給嚇著了,以後怎麽在公司立足。
  “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又不是走後門進去的。”
  咦?他有讀心術?
  “你怕同事知道我們認識亂議論?”
  “知道還來我們公司樓下,不是成心讓人看見嗎。”
  他好笑。“難怪你出來的時候那個樣。”低著腦袋沿牆根走,還拿個皮包遮住臉,以為他兩隻眼睛做裝飾用的?
  “誰讓你在那兒等!”看見他笑她更氣。
  “不是說好了接你嗎?”
  “哪說好了?我沒說完手機就沒電了!話沒說完你聽不出來嗎?”
  “……”很好,這孩子學會強詞奪理了。
  車行至橋頭,妞妞貼著窗戶看江麵的景色,灰蒙蒙一片。想起公司樓下同事們複雜的目光以及洗手間的碎語,惱得隻想跳河,也不知道明天又有什麽新版本流傳於辦公室。
  “你擔心什麽?”覃為從內視鏡看著她惱火的神色,“同事說閑話?人活在這個社會每一天都要聽別人的閑言碎語,計較太多沒法活。放心,老謝是明白人,不會麻煩你。至於其他人的要求,你覺得合理就答應,不合理的可以拒絕,沒必要把別人的話放在心上,自己認為對就行。”
  “可他們說我靠關係……”說著說著又來氣了,“反正都是因為你,你要不來我們公司誰知道?人家也不會講閑話。”
  “就算沒有我還有謹言。環宇跟中遠一直有業務往來,現在沒找你是因為他們還不知道這層關係,時間一長知道了,照樣有話講。”
  “所以我沒說啊,我不喜歡利用朋友,也不想靠誰。”
  “談不上什麽依靠或者利用,你不願意進謹言公司原因我知道,怕別人說你走後門更怕公私不分。但現實就是這樣,書上不是常說社會是個大染缸嗎,沒錯,一點都沒誇大,你進去了不染色是不可能的,那就隻能習慣,隻能學著看淡周圍你認為不合理的人和事。就像你接下華騰那個案子,有自己的努力在裏麵,但不能否認莫梓彧幫了忙對吧。其實如果能互利,走走後門也無所謂,這跟原則並不相衝突,就看你自己怎樣利用資源。”
  妞妞沒做聲,想起很久以前他幫她補習數學,脾氣暴得很,還打她手心。歲月真的使人成熟,從前的鋒芒全被他隱藏起來,待人接物彬彬有禮,像隻收起爪子無害的豹。隻有她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為這件事煩為那句話惱,沉不住氣。
  “……妞?”他打斷她的沉思。
  “資本家……”橫他一眼小聲嘀咕,“就會講大道理。”
  覃為啞然失笑,偏頭看她,低頭嘟著嘴摳安全帶,跟從前一樣的小動作,分明心裏承認臉上卻不服氣。胸口某個地方一蕩,想揉揉她的發,手伸到半空又縮回來。“腳好了嗎?上次去醫院摔的那兒。”
  “沒事了。”
  “進醫院的事我沒騙你。”
  “知道,”她別扭地看向窗外,“一一跟我說了,我沒怪你。”
  “你喜歡什麽?”
  咦?這話題轉得好快……“我喜歡跟我們老板一樣坐辦公室看別人幹活我休息。”
  “……”這可不好買。他指指橋下的綠洲,“要不去那兒吃飯吧。”

  42 停滯的鍾擺
  蔥蔥鬱鬱的一帶狹長小島立於江水中央,遙望兩岸,一麵高樓聳立一麵綠樹成蔭。江麵波光瀲灩,映著岸邊的霓虹,分外妖嬈。碼頭蕩著幾艘小船,島上公園隨處可見桔樹,不過還不到成熟的季節,等到入秋景色才最迷人。
  工作一天著實餓了,兩人就近找了家江邊大排擋坐下吃飯,非洲難民似的掃蕩完一桌菜,撐得不行,捧著溜圓的肚皮沿小路做飯後運動。
  “還是這邊的菜最地道。”覃為對著夜色深深吸氣,突然想起好笑的事。“你知道為什麽叫黃鴨叫嗎?”
  妞妞噗一聲笑。“知道啊,以前嘉宇跟我說,因為那種魚鴨子特別喜歡吃,尤其是黃毛的鴨子,一看見魚就嘎嘎叫,所以叫黃鴨叫。”
  “完了你還真信了。”
  “他就愛騙我玩。”什麽事都講得跟真的似的,真是惡趣味!
  “臭小子……”他也笑起來,“那次還真騙了我。記不記得他掉水裏那次?”
  “啊,把我們都騙了。”那時候覃為剛轉去名揚沒多久,星期天幾個人到江裏劃船,嘉宇非要站著耍寶,旁邊有條大船經過,高高的水浪把小船晃了幾下,結果隻聽撲通一聲他直接晃水裏去了。過了一會浮出水麵四肢不動,怎麽叫也沒反應,嚇得覃為跟謹言鞋也沒脫就跳水救人,他倒好,活過來抹著臉上的水罵人沒腦子。“你說他哪想出這種鬼主意,浮水上裝屍體嚇人。”
  “吃飽沒事幹唄,還把你嚇哭了。”
  “我沒哭,水濺眼睛裏去了。”
  “還沒哭,哭得旁邊船都劃過來看熱鬧,怎麽哄也哄不住。你回家告狀了吧?”
  “沒有。”
  “那他怎麽幾天不理你?”
  “……一一也告狀了。”妞妞狼狽地扭開臉不看他。“嘿,等會回家上網告訴嘉宇我吃了黃鴨叫,饞死他。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揉揉眼睛,鼻子突然有點發酸。“我幹嘛老提起他呀?”
  因為隻有他在美國沒回來,少了一個總覺得遺憾。“站過來點。”覃為把她拉到路中間,怕她不小心掉水裏。“冷不冷?”夜晚溫度低了不少。
  “不冷。”一陣風吹來印證謊言,她打了個哆嗦。“回去吧,明天還要上班。”
  帶著體溫的外套落到肩頭,妞妞猶豫了一下,沒拒絕,任他牽著手回車裏。這算什麽情況?莫名其妙就開始牽手了,心裏卻暖洋洋的,跟他的手心溫度一致。衣服上有淡淡的洗衣液香味和煙味,沒香水味。謹言身上就有,妞妞一直好奇男人為什麽撒香水,一一告訴她這叫小資。小資的男人娶個大俗的女人,真有趣。
  覃為著迷般看著她嘴角若隱若現的梨渦,視線觸及V領套裝下白皙的脖頸。“妞?”
  “什麽?”
  “我想問你……要不要開空調?”
  “不用,現在不冷了。”腳踢到座位下一個花瓣型的小瓶子,拿上來一看是車用香水。“老喜歡到處扔東西……”發現司機不太專心,她瞪眼,“看路!”
  他調回頭老老實實開車,嘴角不禁上揚。車裏音樂流淌,身邊的她穿著他的衣服擺弄小玩意兒,情景似曾相識,腦子裏突然想到今生來世。他語文不好,想不出其他華麗的詞,隻希望這一刻能到永遠。“五一想好去哪玩了嗎?”
  “可能跟同事去鳳凰,還沒決定。”
  “去過嗎?”
  “沒有。不過要是人太多就懶得去了。”
  覃為知道她不太喜歡擁擠的場所。“五一肯定人多,都趁著這個時候往外跑呢。”
  “那還不如待家裏。”香水瓶像水晶一樣剔透,她眯起一隻眼透過它看路燈,滿世界星光燦爛。“你呢?”
  “加班吧。你要是在家,哪天去師大轉轉?去墮落街吃臭豆腐。”
  “好啊!”那是她最喜歡的小吃。“可你不愛吃。”
  “我看你吃。”瞟一眼時間,才十點半。“要不現在就去?反正還早。”
  “嗯……太撐了下次吧。”
  “我很久沒去那邊了,從回來到現在都沒去過。”
  “我也沒啊,你走了以後我就沒再去過,一一嘉宇他們也老說太遠不肯去。我還記得有次下晚自習你打車帶我去,回來怕我媽說就讓我吃口香糖去味道,害我使勁嚼……”話尾突然收住,手指無意識摳著瓶子上的商標。“嗬……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麽……”
  心跳驟然停擺,喉嚨像被扼住般呼吸困難,良久他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因為當初的不辭而別,還是因為其他?前麵正在施工,堵了長長一溜車,再加上行人不太遵守交通法規,情況更亂。“你看那人練雜技呢。”妞妞指著翻欄杆的一對打趣。男生直接跳過去了,女生大概因為穿著裙子不想翻,被男生硬拽過去,結果走光了。hoho……黑內褲!她掩著嘴笑得High,“你看見沒?”
  覃為臉黑了,這孩子跟個色狼似的。“沒有。”
  “我又沒問你看見什麽。”男人果然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
  “……”
  “跟那個車吧?”前麵那輛貨車往右拐,應該有另一條道。
  “試試看。”方向盤一打跟進去,結果傻眼。這條小巷子更堵,路爛不說,旁邊還搭著商販們的臨時小攤。想退出去來不及了,後麵已經跟上一長串車。路邊有人看熱鬧,覃為打開車窗問能不能過去,那人有點幸災樂禍地告訴他,前麵有個大車蹭上人家攤位了,正扯皮呢等著吧。
  “啊……怪我,”妞妞真想捶自己兩下,“不該進來。”
  他好笑地看她愁眉苦臉的樣子。“要是困了你先睡一會,到家了我再叫你。”
  “不困。”電台還在播報路況信息,某某路堵了某某路車流量大,聽得人煩躁。“有碟聽嗎?”
  “有。”從遮光板上取出幾張,全是劉德華張學友的老歌。“東子扔的,我平常不聽歌。”
  以前他就是個樂盲嘛。妞妞倒覺得經典老歌才夠味,隨便挑了張塞進CD。
  覃為對這些流行歌曲七竅通了六竅,聽不出個所以然,靠在椅背上犯癡地看她微眯著眼小聲哼唱,腳還一下一下打著拍子,心情不錯嘛。窗外開始下蒙蒙細雨,喇叭叫,夾雜著催促聲罵聲,車被擠在巷子裏進不得出不了,糟糕透頂。但他突然想起小時候寫作文的必殺句:今天風和日麗,萬裏無雲!
  “我臉上長花了?”她被看得有些發窘,晃了晃香水瓶。“你買的?”大老爺們哪會選這種女性化造型。
  “不是,葉嵐買了一堆,給我一個。”
  胃裏的食物似乎翻了兩下,有點想吐。“哦……好像下雨了。”放下瓶子盯著窗外喃喃,“這得堵到什麽時候啊。”
  “妞?有件事我要告訴你。”
  “我下去看看怎麽回事,蹭上了賠點錢不就行了,”她按開安全帶的扣子,“哪那麽多事……”一條手臂突然橫過來握住開門的手。
  “我有話跟你說!”覃為提高音量,左手把檔位換到P檔,反正車陣好半天都沒挪動一下。“葉嵐……”
  “別說,”她打斷他,“沒必要告訴我。”為什麽連片刻的寧靜都要打破?
  “聽著,我想讓你知道。葉嵐大學畢業就去了米蘭,本來她爸在公司給她安排了工作,但她沒去,一直在我媽媽的公司幫忙,直到前年才另找了一份。去年我回國,過了兩個月她也回來了。她什麽心思我不願意猜,我隻知道她是我朋友。”
  “你不願意猜它就不存在?”
  “我沒覺得這些跟我有關係。”
  “跟你沒關係,那陪你那麽多年的是誰?”
  “她想做的事情難道我得替她負責?她隻是我朋友!”
  “有這樣的朋友你也算有福了,看看周圍誰願意放著自己的事不幹幫你那麽多年?”前麵車子往前移了一小截,他們沒動,後麵車等得不耐煩了開始按喇叭,妞妞扭頭衝著窗外埋怨,“叫什麽叫,前邊不也一樣堵嗎,急著這會兒有什麽用!”
  “妞?”
  “其實我一直覺得葉嵐不錯,你們這麽多年也該……”
  “你有多恨我?”
  “……”眼眶倏地紅了。有多恨?當初那樣一走了之!“你鬆手,我現在困了想回家,我出去自己打車就行了。”
  他不放。“別扯到葉嵐身上,她跟我們無關。”
  “怎麽跟你無關?她什麽心思明擺在那兒你不能當作看不見。”
  “看見了又能怎樣?”
  “那就補償她,這麽多年你總得給她一個交代!”
  “笑話!我為什麽要補償要給她交代?”他又氣又急,手上的力道不覺加重,“你別扯上她,我現在跟你談我們之間的事。”
  “我跟你有什麽好談的?”手腕好痛,這人的手是鐵做的?
  “談我到底該怎麽做你才能原諒……”
  “你什麽都不用做!覃為我恨你!”
  腦子裏似乎有炸彈轟地炸響,他慢慢鬆開手。
  “你問我有多恨……你覺得呢?”妞妞抬高下巴睜大眼睛,阻止眼眶裏的液體流出。“那時候要走也不說一聲,還騙我說隻去一年就回來高考,我相信了,跟個傻子似的天天學英語想著怎麽幫你補習。結果一個晚上你就人間蒸發了,憑空消失了一樣,這麽多年沒有任何聯係。現在呢,現在又突然冒出來跟我說對不起,你把我當成什麽?你想過我的感受嗎你想過嗎?”
  “我以為……我回不來了。”
  “你以為,什麽都是你以為!憑什麽認為你做的就是對我好?你問過我嗎,你什麽都沒問就自己做決定,想走就走想回來就回來,走的時候留那麽個破東西給我,做紀念是嗎,既然想走為什麽還留東西?既然消失了為什麽還回來?甚至回來那麽久連告知一聲都不肯!你現在跟我說對不起,問我該怎麽做才能原諒你,怎麽做?你能把以前的時間換回來嗎?你能再回到當初跟我說實話嗎?不能!所以我告訴你我不原諒!我知道你一直想問那個十字架還在不在,剛才你就想問對吧,那我告訴你,我扔了,我知道那東西很貴扔了可惜,但你不要的東西我為什麽要留著!都走得幹幹淨淨了就不要回來,最起碼別再來找我,我自己一個人過得很好,這麽多年也習慣了,根本不需要你跟我道歉跟我說對不起,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行嗎?”
  覃為無言以對,半晌艱難地開口:“那我進醫院你為什麽要去看我?為什麽那麽慌張……”
  “那隻是出於朋友的關心!跟明月一一她們一樣。”
  “好,我們做朋友。”
  “我不想跟你做朋友。”她拉開車把頭也不回,“覃為,如果時光能倒流,我情願不認識你。”
  砰一聲車門關上,後視鏡裏她飛快地往後跑,一會兒不見了。覃為頭抵著方向盤,右手按在副駕駛室座位,餘溫還在,人卻已經不在了。
  原來被扔下的感覺是這樣,哀莫大於心死。

  番外 愛情流水帳 2
  大一上學期,準大學生們花錢如流水。
  嘉宇隻剩下最後救命的一百塊,不得已厚著臉皮打電話給一一,沒想到她比自己更慘。心疼她連飯都不敢多吃,他說這錢給你吧。
  一一不要,想到謹言有錢可以去借,話都沒說完就掛電話。倒黴的是手機欠費,更倒黴的是接著沒電了。
  聯係不上她,嘉宇急得到處找人,最後打到謹言手機上才找到,劈頭把她臭罵一頓。
  “小樣兒敢罵我,找抽!”一一回罵。
  聽到她中氣十足的聲音,嘉宇懸著的心落回肚裏,突然再也罵不出來,傻乎乎地笑了。“我還有兩百,”他說,“你要不要?”
  “不是隻有一百嗎,哪來的兩百?”
  “借的。”
  借的?一一感動極了,跟賀檬打電話,大歎嘉宇現在越來越會疼人,自己都沒錢了還惦記著她。
  話筒那頭賀檬的笑聲澀澀的。她說:“你真呆。”
  “我怎麽呆了?”一一不服氣,“我現在自己能掙錢啦!”
  賀檬還是笑,笑得眼角流出淚。
  一一你不明白,嘉宇還有一句話沒說出來:隻要我有,你就有。
  大一初夏,一一的春天姍姍來遲。
  她發現自己不喜歡謹言對別的女生好,終於明白自己的心意,於是向他表白,這才發現原來謹言從小時候開始就喜歡她。
  “我有男朋友了。”她向嘉宇報喜。
  “哦。”嘉宇的神情呆呆的。
  學校裏組織籃球賽,嘉宇在球場上像隻野獸般橫衝直撞,對方隊員被惹毛了,一拳揍過去。一一猛地撲上去擋在他麵前,差點挨上那一拳。
  他嚇得臉色發白,提起拳頭要教訓對方,一一也挽起袖子幫忙,幸好被隊友攔下。
  “你瘋了是不是?”回寢室的路上她罵他,“那麽撞人不疼啊。”
  “你才瘋了!挽袖子幹嘛?”
  “我倆哥兒們啊,你拳頭發癢了我還能不挽嗎。”
  嘉宇歎氣。“我不想跟你做哥兒們……”
  “啊?”聲音太小她沒聽清楚。
  “我說累死了想回去睡覺!”他笑,聽到重重的歎息從心底發出。
  鄭嘉宇,你總是晚了一步。
  大二,賀檬決定轉去美國讀書。
  十一長假她去北京玩,告訴大家這個消息。
  嘉宇喝得爛醉,拉著她的手喃喃道:“都走了,都不在這兒了。我以為,我們可以這樣吵吵鬧鬧一輩子,你說我們不分開,我就不跟你分開……可你還是要走,我留不住……”
  一一買完水回來聽見他的話,難過極了,跟賀檬說:“你別走了,他舍不得你。”
  “他隻是不明白自己的心。”
  怎麽會不明白?“他明明說了留不住你。”
  賀檬歎著氣笑,一一傻瓜,那番話他其實是說給你聽的。
  “嘉宇是喜歡你的,別走了行不行?”
  “該走的總要走。”她看著天空慢慢地說,“兩個人的才是愛情,一個人叫單戀,三個人是糾葛。”
  一一不懂。“你不喜歡嘉宇了?”
  “喜歡和不喜歡都一樣。”
  隻因為,那個人的心若不在她身上,縱使愛得再多也枉然,不如離開,試試看能不能忘記。
  大三,一一搬到謹言的住處,兩個小戀人甜甜蜜蜜過小日子。
  星期天嘉宇去看望他們,在桌上發現一一以前送給謹言的生日禮物,還是初二那年送的銀杏葉書簽。七年的時間,謹言把它收藏得好好的,一點也沒有損壞。
  一一擺弄著水晶球,聽它叮叮咚咚唱歌。
  那是謹言來北京上大學時送她的禮物,嘉宇知道,沒想到這麽多年她也一直收藏著。心裏酸酸的,他問:“你愛他嗎?”
  愛是什麽?一一說不清。“反正我就想跟他在一起。”
  那就是愛啊傻瓜。嘉宇看著她迷糊的模樣好氣又好笑,但他能看出她眼底眉梢散發的光彩,那裏寫著幸福兩個字。
  “這丫頭找著寶了,”他在QQ裏跟賀檬說,“謹言對她真好。”
  “你放棄了嗎?”
  怎麽放棄?他回答不了。
  大四,嘉宇申請到喬治亞州立大學的offer。
  一一準備畢業就跟謹言領證,興衝衝地打電話告訴賀檬:“我要出嫁啦!”
  “告訴嘉宇了嗎?”
  “早就告訴了,他是我哥兒們嘛,當然第一個知道!”
  隻是哥兒們啊嘉宇,你知道嗎?賀檬的心突然痛起來,為他,也為自己。
  晚上嘉宇上網向她詢問美國那邊的情況,提起一一要結婚的事。他說:“上個學期她就跟我說了。”
  “是因為這個你才想出國嗎?”她猶豫著問。
  他笑。“不是,想多學點東西。”
  賀檬扭過臉偷偷拭去眼角的淚痕。為什麽要撒謊呢嘉宇?愛就是愛,痛就是痛,不需要掩飾,因為她全都懂。這糾結的愛情裏,到底誰才是最傻的那一個?
  研一的聖誕節,一一跟謹言舉行婚禮。
  同學都回家過節了,嘉宇坐在空蕩蕩的寢室裏看一一發過來的照片和錄影。
  她穿著潔白的婚紗挽著謹言的胳膊,笑不露齒,盡顯嬌羞的小女兒態。神父問:“你願意嫁給他嗎?”她太緊張了,結結巴巴地說:“可以啊!”賓客大笑起來。
  嘉宇也跟著笑,心口陣陣揪緊。
  十二月的夜晚沒有下雪,但很冷,嘉宇關了電腦在校園裏漫無目的地轉悠,回到寢室時鼻子堵住了,開始發燒。
  昏昏沉沉中接到賀檬的電話,他說:“我病了。”
  “你先吃點藥,我就過來。”
  “沒事,你別過來。”
  賀檬還是來了,當晚就訂從紐約到亞特蘭大的機票,清晨時分一臉疲憊地出現在他麵前。
  他沒吃藥,頭痛得厲害,顧不上招呼她,開了門轉身回到臥室躺下。賀檬找出藥讓他服下,然後去廚房熬了點粥,輕手輕腳地走到床前看著他。
  “嘉宇,”她小聲喚,“睡著了?”
  嘉宇沒吱聲。
  賀檬蹲下靜靜地看著他的睡容。“你真傻,喜歡一一為什麽不告訴她?你不說,他一輩子隻當你是好哥兒們。”
  他動都沒動一下。
  歎口氣,她的手指輕輕從他幹裂的嘴唇撫過。“我也傻對嗎?”她笑著喃喃,“隻能這麽偷偷地看你,就像畢業聚會那次,偷偷親你。”
  廚房裏散發出粥的香味,她起身走出去。
  嘉宇緊閉著眼,良久,一滴淚從眼角滲出,不知道為誰。

  43 回歸的天使
  屏幕裏佟掌櫃說:“額錯咧,額一開始就錯咧,額如果不嫁過來……”妞妞抱著靠枕坐在沙發裏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出來了。
  “好假……”明月冷眼道。這丫頭這陣子有點反常,不是發呆就是大笑,五一七天長假居然天天蹲在家裏看電視,跟孵蛋似的。
  “哪假啦,演得挺好。”
  “說你呢,笑得假。”挨到她身邊坐下,“問你個事,你要想說就說,不想說就不說。”
  “那你還問?”明顯就是想逼供。
  “嘿嘿……你跟老大怎麽了?”這話憋了好多天了,再不問出來會便秘的。
  妞妞倏地扭頭盯住她。“他跟你說了什麽?”
  “沒有,要說了我幹嘛還問你。就是有點奇怪……”她猶猶豫豫,“前陣子老大問我,嗯,就是放假前那個星期二,他問我你喜歡什麽小玩意兒,因為第二天他要去香港開會。我說女孩子不就喜歡衣服嘛。後來我發短信讓他幫我帶套蘭寇回來,然後多嘴問他買什麽禮物給你,他說用不著了。你倆又怎麽了?”
  “沒怎麽。”難怪吵架那天他莫名其妙問她喜歡什麽。“以後別再提他了。”
  “什麽意思?”
  “就是說我跟他真完蛋了。”
  明月大驚失色:“為什麽!”
  “陳方回來再找你你為什麽不原諒他?”說完真想抽自己兩下,沒事幹嘛提這個人?“對不起明月,我不是……”
  “沒事。”她坐到沙發上安撫地揉揉她頭發。“如果連這人名字都不能提,就表示真沒辦法忘記,這不是好事。現在我聽到他名字都快麻木了。”沉吟一會認真地看著她,“妞妞,我知道旁觀的人不好說什麽,但你要明白老大跟陳方不同,別把他們倆的行為看成一回事。陳方那純粹是背叛,不值得原諒,老大固然有錯,但情非得已,他們之間是有區別的。你跟我說實話,你們還能在一起嗎?別急著回答,先好好想一想,這麽多年你也沒對別的男人動過心,是沒遇上還是繼續在等他,你心裏比我們清楚。我隻是不想你跟自己賭氣跟老大賭氣,他是錯了,但還能原諒,接不接受就在你一念之差。”
  她懂。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問題是她不是不記仇的寵物小京吧,主人說他要遠遊去拜拜了它就守在家裏,N年後主人說我回來了它又不計前嫌地跑上去撒嬌。小狗也有尊嚴是吧,再說主人身邊還跟著條更可愛的哈士奇……呸呸,把自己比喻成狗……妞妞撇撇嘴。
  “唉……唉……”明月不知道她心裏想的,一聲接一聲歎氣。“覺得我說的沒道理?”
  “嗬嗬博士水平高,有道理。”
  看那樣就是敷衍!“唉……算了算了,我不講了。可憐我的老大啊最近人比黃花瘦,憔悴不堪……”仰麵躺下口裏喃喃自語,“老大啊我沒用,幫不了你了,對不起你……”
  “切!”妞妞不屑,“一套蘭寇就出賣了你的靈魂。”
  “切,我自己掏錢買的!”
  “切!他會要你的錢?”
  “懶得跟你切。”明月爬起來找吃的。“周末不回去了吧,反正你媽要下鄉,你爸要陪她一起去。”
  咦,連這個都打聽到了?肯定有事相求。“我要回家。”
  “嗚……”她果然痛哭流涕地摟住她,“回家也行,好妞妞收留我一晚吧……”
  周五一起回大院,明月跟家裏說要向妞妞請教問題不回去了,飯也在妞妞家吃。現在一到周末她就進入四處打遊擊的緊張狀態,因為隻要回家她媽就拉著她見各式各樣的男人,恨不得第二天就能把她嫁出去。可憐的孩子氣得嘟嘟囔囔罵那對模範夫婦:“你看他倆幹的好事,國家提倡晚婚晚育不響應,專門唱反調。”
  妞妞也覺得鬱悶,就是他倆把老媽刺激的。越想越憋屈,兩人扔了筷子給謹言打騷擾電話,你一言我一語把罪魁禍首聲討了半小時。謹言舉手投降,說行行行,生完這次就不生了。兩人更加絕望:“一次就生兩個,你們還想生幾次?計劃生育到底要不要搞啊!”
  在妞妞家賴了一晚,第二天明月早早溜出門閑逛,逛完了再去機場跟導師會合,他們要去哈爾濱參加會議。
  妞妞睡到十二點才起床,開電視,吃飯,吃零食,打遊戲,一整天無所事事。耳邊沒有老媽喋喋不休的嘮叨,沒有老爸對著球賽憤怒的呼喊,家裏一下子安靜下來。安靜得讓她心慌。看看表,已經晚上九點了,先給爸媽打個電話問安,再給明月打,她說正在逛夜市呢。打到一一家,聊了兩句聽見謹言在旁邊柔聲細語:老婆來吃西瓜。
  突然覺得寂寞。
  媽媽身邊有爸爸,一一身邊有謹言,就連明月身邊也有個東子。她呢,陪她的那個人哪去了?
  換下穿了一整天的睡衣,拎著小包出門閑逛。南方的夜生活最豐富,街兩邊霓虹閃爍,行人到處走動,不到半夜不收攤。吃夜宵的談天的戀愛的,一對對一家家從身邊走過,笑聲歡呼聲陣陣傳進耳裏,好一番熱鬧繁華的盛世景象。卻是別人的熱鬧,與她無關。妞妞轉身岔進另一條沒那麽吵鬧的街,漫無目的地也不知走了多久,終於累了,瞟見路邊一個小小的招牌“02”。從外麵往裏看,人不多,顯得很安靜。
  酒水單送上來,她看也沒看:“一杯拿鐵,謝謝。”
  “……”服務生嘴角的笑容變得無奈,“小姐,這裏是酒吧。”
  “啊,是吧……”不好意思地摳摳眉毛,她基本上沒來過這種場所,剛才進門時覺得環境好,還以為是個咖啡店呢。看一眼酒水單,上麵的名字不熟悉也貴得離譜,點了罐比較便宜的苦瓜啤酒,又要了杯橙汁。
  啤酒送上來起開,一股香醇的味道竄進鼻孔。妞妞抿了一小口,不好喝,味道怪怪的。她很少飲酒,頭一次喝是初三暑假覃為過生日那次,後來他說不許她再喝,於是真的不再碰酒,每次跟朋友聚會都說不會喝。大概潛意識裏已經形成了習慣。
  怎麽會成為習慣呢?真是好笑。提包裏手機響,接通是莫梓彧甜得發膩的聲音:“小琪琪……在哪兒瀟灑呢?”
  渾身的汗毛根根聳立。“在外麵喝酒。”她沒好氣。
  “好啊好啊,我正想喝酒。小琪琪你在哪兒喝酒?”
  “打聽我在哪兒有什麽企圖?”
  他大哭:“我這麽行為端正道德高尚的人被你說成這樣真受打擊啊我活著也沒啥意思……”
  “行了行了,××路的02酒吧。”這人胡攪蠻纏起來沒完。
  “02?”
  “啊。”四周看了看,她壓低聲音,“好笑吧?老板真沒水平,名字都不會取,你說弄兩個數字會不會才小學畢業?”
  “……靠……那是我的酒吧!沈思琪你等著。”
  妞妞忙不迭地掛了電話,懊惱自己嘴巴關不住捅了馬蜂窩。
  二十分鍾後馬蜂窩猙獰著臉出現。“名字哪不好了?給個理由先,說不出來你請客。”
  “剛開始覺得吧很簡單,後來仔細一想,太有涵義了!”想好的詞一骨碌甩出來,“簡約而又大氣,高雅卻不奢華,普普通通中彰顯貴族品味,不像玫瑰啊牡丹啊俗不可耐,也不像那些ABCD的英文字母故弄玄虛,更不像夜色啊撩人啊莫名其妙。”翹起大拇指,“02,這名字讓人耳目一新。高,實在是高。”
  “嘿嘿……”莫梓彧摸著下巴幹笑,“酒吧02年開的,取名字麻煩,幹脆叫02。”
  她噎了一下,剛才的長篇大論真浪費!“怎麽不叫2002?”
  “太長了拗口。你怎麽回事,來酒吧喝橙汁,跟個史前動物似的。”招手叫服務生把酒水單送來,“想喝什麽隨便點,哥哥我今天請客。”
  “這個還沒喝呢。”她彈彈啤酒罐,“再說我不會喝酒。”
  “不喝酒你來砸場子啊?”
  “走累了就進來喝點東西,門外也沒掛酒吧兩個字,我還以為是咖啡店呢。”這家酒吧跟外麵的不同,高高大大的綠色植物把空間隔成一個一個小格子,客人坐在裏麵說話都不大聲。“我覺得還是掛個牌子吧,免得別人不知道。”
  “都跟你一樣連酒吧都不認得,人類文明就是這麽倒退的。”
  這麽強悍的邏輯思維實在跟他副總裁的身份不相匹配,妞妞無語,拿過酒水單仔細研究花裏胡梢的酒水名稱。
  “心情不好?”桃花眼上上下下端詳她,“想我老同學呢?”
  “你又想誰呢?”真是欠揍。
  他立即換上哀怨的表情:“咱倆同病相憐,來個一醉解千愁吧。”
  行,反正是他請客。不客氣地指指藍色夏威夷:“這個。”名字看著挺文雅的。
  “這種?”莫梓彧擰起眉很失望,“還以為你對酒有點研究,原來就這水平。”手指點著酒水單,“喝過人頭馬沒?喝過馬爹利沒?”
  “沒,”妞妞老實回答,“隻騎過馬。”
  終於把大齡兒童嗆了一回,搖著頭語氣涼涼:“現在的小姑娘啊……小餘,”他叫服務生過來,“叫tony調一杯藍色憂鬱。”扭頭看著她眨眼,“你喝這酒正好,符合現在的心情。憂鬱啊,睡不著啊,想念某些人哪……”
  真想把那張嘴縫上!“怎麽店裏人不多啊,生意怎樣?”
  “好著呢。”他掩飾不住臉上的得意,湊到她耳邊小聲說,“別看人不多,都是熟客,點的酒死貴死貴。沒辦法呀,做生意嘛,熟人錢不賺還能賺誰的?”
  妞妞此刻對他鄙視到極點,此人就是奸商的最高典範。
  澡洗到一半,客廳裏電話催命似的響,覃為不得已裹了條浴巾過去接起。
  “你他媽的怎麽一晚上不開機?!”莫梓彧在那頭破口大罵。
  “什麽事?出差剛回來,手機沒電了,我在洗澡呢……”
  “洗個屁啊洗,快來02,你家孩子喝醉酒都快把我鬧死了!”
  覃為一驚,趕緊換了衣服匆匆出門。進酒吧找了一圈,在角落裏找到酒氣衝天打完群架似的殺氣騰騰的妞妞,還有頭發淩亂衣衫不整的莫大少爺。
  見到他有如見了救星,莫梓彧拎起沙發上的領帶哀聲控訴:“她喝了酒跟母獅子似的,又扯又撓,差點沒把我勒死!我他媽一世英名啊……哎哎,鬆手!”
  “王八蛋,”妞妞瞪著紅通通的大眼撲過去揪莫大少的衣領,嘴裏嘟嘟囔囔,“喂喂你個王八蛋,不守信用的王八蛋……”
  “你聽聽,”莫梓彧欲哭無淚,“都罵我一晚上了。”
  總算明白他為什麽搞成這副德行,覃為苦笑道:“她不是罵你。”輕輕掰著妞妞的手哄她鬆開。
  “你誰啊?”她回頭瞪眼。
  “我是覃為啊。”
  “騙人!他才不管我呢,他去意大利了。”
  幾個字立即讓覃為喉頭發緊,攏著她的手不敢說話。
  “哎,我走了啊。”莫梓彧滿頭大汗,好不容易把揪住衣服的兩隻爪子掰開,又開始磨嘴皮,“幸虧我定力好,人雖風流但不下流……”
  “去你媽的。”覃為給他一悶拳,他撒開腳丫子逃命去了。
  “他又走了又走了……”妞妞雙目癡呆地盯著他出門的方向,盯了好久,轉回視線吃吃笑。“嗨……再來一瓶!不醉不休啊不休。”
  “回家吧,”覃為抱起她,“回家我們再喝。”
  她哼哼唧唧地任他抱著坐到車裏,打開車窗唱不著調的兒歌:池塘邊,柳樹下,有隻迷路的小花鴨,嘎嘎嘎,啦啦啦,我是賣報的小行家……“串了嘿嘿,串了……”咬著手指傻樂,還知道自己唱串詞了。
  覃為沒急著發動車,側著身子目光近乎貪婪地投在她臉上。回國這麽久,直到今天才有機會麵對麵好好打量她。小丫頭長大了,臉頰褪去了小時候的嬰兒肥,沒了稚氣,取而代之的是女人的嫵媚。但小動作還跟從前一樣,啃指甲,傻乎乎地笑,吐舌頭,右手小指時不時翹起……人腦真是個奇怪的東西,隔了這麽久,那些記憶怎麽反而更加鮮明呢?
  “戳我幹嘛!”妞妞捂住臉不高興,“我的小坑誰也別戳。”
  他這才發現自己手指按在她嘴邊的梨渦上,笑著揉揉她的短發。“太晚了,回去吵著你爸媽,去我那兒好不好?”
  “我不去別人家。”
  “我不是別人,我是覃為啊。”
  “啊?”她仰著脖子費勁看他,很不可思議。“你怎麽回來了?意大利人民不要你了?嘿嘿……做錯事終於被趕出來了吧……”
  伴隨著歌聲笑聲尖叫聲,車拐進小洋樓的車庫停下,覃為久沒被如此轟炸過,下來時有點閃神。妞妞摸著牆一路走過去,掏出鑰匙對了好半天才對準鎖孔,咦?打不開?急得滿頭大汗。“完了完了,鑰匙又拿錯了。明月……明月開門哪……”掄起拳頭咣咣砸門。
  “這是我家。”他哭笑不得,拿鑰匙打開大門抱她進去。
  “你你你怎麽有我家鑰匙?你誰啊,小偷?!”她大驚,扯開嗓門叫,“明月……打110啊……我們家來賊了……”
  幸好是獨門獨戶的小樓,要是送她回小區,還不知道能收多少拖鞋板。覃為出了一身汗,連拖帶抱地拉她上二樓,去衛生間擰了毛巾給她擦臉,出來時見她貼著牆壁仰頭看上麵的掛飾,距離太近眼睛都翻成鬥雞眼了,咕咚一聲坐到地上。
  “在哪兒見過,肯定在哪兒見過……”想不起來,她煩得猛啃指甲。“在哪兒呢?”
  “牛頭,還是以前那個。這兒也是原來那棟樓,你以前來過的,記得嗎?”
  “啊。”她猛點頭,其實壓根也沒記起以前。“你誰啊?”
  他幫她擦著手,不厭其煩地告訴她:“覃為。”
  “哦,看起來有點像。”兩隻呆滯大眼貼到他麵前,表情很困惑,“你看起來真像喂喂,你從意大利回來了?”
  擦臉的動作頓住,他輕撫著她的臉頰,良久才說:“我回來找你,你還要我嗎?”
  “真的?”她大喜,兩手緊緊揪住他的衣角,“你真回來找我?”頭一歪,不相信地猛搖,“騙子,你就是長得像喂喂,不是他。”
  覃為哭不出來。“我真的是覃為啊。”完了這孩子喝高了……
  “那你給我唱歌聽。”
  “好。”抱起她放到床上,半倚在床頭讓她繼續扯著衣服,雙臂圍攏她。“我就唱以前給你唱過的,行嗎?”清了清嗓子,小聲哼起蘭花草。
  妞妞傻呆呆地聽著,等他唱完一拍大腿:“沒錯,你就是覃為,唱得真難聽。”
  心底沒來由一痛。“傻妞……”
  “你叫我傻妞,喂喂老叫我傻妞。”她半睜著眼嘻嘻笑,“我就是傻,你都不要我了,我還老想著你。你說我傻不傻,你走了我生氣,你回來了我也生氣,生什麽氣呢……喂喂啊你怎麽走了也不跟我說一聲?到了那邊也沒給我打個電話,寫封信也好啊,害得我想打聽又不好意思問……你不喜歡葉嵐對吧?嘿嘿我知道你跟她沒什麽,我就是心裏難過,她陪你那麽多年,一直都跟你在一起,可是我想見你都見不著,連聲音都聽不到……”
  嘟嘟囔囔顛三倒四的醉話,說他走了,說籃球賽,說嘉宇去美國讀書了,說一一跟謹言結婚了,說大學有人追但她拒絕了,說相親遇到極品,說這些年的委屈和想念。覃為緊緊摟著她聽她說,每一句話都像一把鈍刀,在心髒的位置慢慢磨。這麽多年的錯,該怎麽糾正?
  “……我等著你回來呢,可你回來都不跟我說!”她突然放聲大哭,“都是你不好,你不好!”
  小丫頭還跟從前一樣哭得倒抽氣,覃為拿紙巾幫她擦去鼻涕眼淚,笨拙地哄她別哭。“我知道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對不起有屁用!”一根手指狠狠戳向他的胸膛,“你老實說,你回來是不是因為我?不許撒謊!”
  他用力點頭。
  “哼……我就知道你會回來。那我跟葉嵐呢,你要哪個?”
  “你。從來都隻有你一個。”
  妞妞斜起眼看著他,噗一聲破涕為笑。“你自己說的啊,不許反悔!反悔的是狗,拉勾上吊!”小指勾起他的手指拉到麵前死盯著,眼皮漸漸合攏,腦袋一栽不再吱聲了。
  睡著了?覃為忍不住笑,小心地將她放平在床上,執起她的手貼近臉。一滴,兩滴,睫毛承受不住液體的重量,從眼眶滾落,盛滿小小的掌心,左胸肋骨下某個地方柔軟得幾近融化。
  曾經那麽用力地一刀斬斷聯係,決然離開,以為她也能漸漸淡忘。走了這麽久,還是抵擋不住心底的渴望,隻求回來找一個結果,再心死。殊不知地球這一端思念成災,她還能原諒還允許他回頭,她還等在原地,隻要轉身就能看見。

  44 原來天使喝醉了
  妞妞睡得腦袋疼,太陽穴一跳一跳好難受,渾身像被火車碾過又被掛在飛機翅膀上繞了地球一周。慢慢睜開眼,先看到雪白的天花板。家裏?酸澀的眼球緩緩朝下,身側赫然一顆黑色球狀物……腦袋?!誰的?!“啊!!……”
  被驚恐的尖叫驚醒,覃為慌忙抬起頭。“你醒了?”
  ……呼……活的,還以為演聊齋呢。合上眼,遲鈍的大腦漸漸複蘇,想起昨晚跟莫梓彧在酒吧暢飲,那個大變態厚顏說賺錢就要賺熟人的,她不齒,索性叫了很多酒想喝個夠本,後來……不對,現在怎麽換人了?
  “起來嗎?”
  頭疼死了,她下意識搖頭,結果腦袋一搖更疼,眼珠子晃晃悠悠要脫出眼眶來。呻吟一聲想捶捶太陽穴,才發覺手被覃為握得死緊。他的姿勢很搞笑,半跪在床前兩手包著她的手,滿麵倦容,眼皮底下有淡淡的黑眼圈。“懺悔啊。”話不經大腦直接飛出。
  “頭疼不疼?”
  “……還行。”
  整夜擔心轉為嘴角綻開的微笑。“再睡會兒,我給你買早餐,油條行嗎?”覃為鬆開手起身,不想在床邊趴了一夜膝蓋發軟,咚地又跌回去。
  這大禮行的……“你為什麽在我房間?”宿醉就是這點不好,一覺醒來還是迷迷瞪瞪不知身在何處。
  “這是我家。”他揉著膝蓋迎上她費解的眼神,“昨晚你喝醉了,我帶你回來的。”
  “我為什麽在你家?”
  “……”這孩子到底醒沒醒?“妞?”
  “我問你怎麽把我弄這兒來了。”妞妞抱著快要爆炸的腦袋坐起來,神智一旦恢複,馬上感覺到別扭不安。
  這是他的房間?越看越眼熟。家具雖然換了新的,但式樣跟以前的相似,位置也相同,表明主人是個非常戀舊的家夥。四壁仍舊空空,沒圖沒畫,除了床對麵掛著一個牛骷髏頭。桌上放著一個紅斑點的小豬存錢罐,略一回想就想起那是N年前逛街時偶然買的一對,她一隻他一隻,沒想到現在還留著。窗外兩顆銀杏樹,長了七年還是一副營養不良的樣。置身於熟悉又陌生的環境裏,妞妞莫名緊張,有種明知道是做噩夢卻怎麽也醒不來的惱火和恐慌。
  “是不是頭疼?”覃為看著她緊鎖的眉宇,眼底滿滿全是憐惜。“幫你揉揉。”
  “不用!”她觸電似的避開他的指尖。“昨晚我不是跟莫梓彧喝酒嗎?怎麽帶我來這兒?什麽意思啊你。”
  “那時候快一點了,我怕送你回家吵著你爸媽,所以帶你回來。”
  “你怎麽知道我在酒吧……莫梓彧打的電話?”
  “嗯。”
  莫花花你個大變態!暗罵一句翻身下床。
  他拉住她:“去哪兒?”
  “回家!”身上衣服都還整整齊齊地穿著,她忍著頭痛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左手臂穿進右袖子,弄了半天也沒搞清楚怎麽回事,氣得邊罵邊撓頭發。
  “你慢點別急。”他哭笑不得,伸手幫她整理衣服。
  手剛觸到衣角,她猛地後退。“別碰我!”
  覃為一愣,嘴角的笑容僵住,不明白她態度怎麽一下轉變了。“妞,我們談談。”抓起他的手拉到椅子邊。
  “沒什麽好談的。”她甩開他,外套斜披在肩頭往門外走,手又被捉住。
  “我有話跟你說。”
  “不想聽!”
  “聽著。”耐心快告罄了。
  妞妞呼地轉身麵對他,尚有醉意的大眼裏點點怒火。“你以為你是誰,哦,你想說我就得聽是嗎,我又不是你公司的員工你也不是我老板,憑什麽!”
  “昨晚你說的忘了?”
  “說什麽?”
  “你說你一直在等我回來,我們……”
  “放屁!”她立即瘋了,怎麽可能說這種惡心死人的話。
  “你明明就說了怎麽不記得?”覃為急了,聲調不知不覺跟著揚高。“你跟我說大學有人追你,但你不同意,還說早就有男朋友了,跟人相親也是想氣我……”
  “胡說八道!你把我弄這兒來就是想跟我說這些莫名其妙的事?什麽時候說過,哼?我什麽時候說過?”
  “酒醉的時候。”
  “哈,我一喝酒就睡覺,睡那麽死說夢話不成?”
  “在你睡覺之前說的!”
  “我睡覺之前在酒吧喝酒!跟莫梓彧說的?莫梓彧再電話轉述給你?怎麽可能!”
  “當然不是!你喝醉了我接你回來,你的的確確跟我說的。”
  “喝醉不就睡著了嗎,還能說什麽鬼話!”
  “喝醉之前!”氣糊塗了沒發覺講錯了話。
  她馬上抓他的語病:“喝醉之前我跟莫梓彧喝酒,難道你變成他的樣了?騙人也不是這麽騙的!”
  “我沒騙你!”
  “沒騙我我能清醒的時候說醉話?又不是瘋子!”
  “你那時候不清醒……”
  “不清醒你還帶我來這兒什麽意思?覃為你說你什麽意思?把我當成什麽人,趁著我喝醉帶我回家,你跟外邊那些男人有什麽不同……”
  “閉嘴!”他怒喝,“越說越沒譜!”
  她更怒:“幹什麽罵我?!你做錯事你還有理是吧!”
  “你,我沒……”覃為氣得臉色發青,他本就口拙不擅長爭吵,這會兒被她繞得腦子裏一團麻,嘴張張合合就是不知道該說什麽。
  “你什麽你?沒話了吧嗯?沒話了吧!我告訴你覃為,我不會再上你當了,你他媽愛怎樣就怎樣,別來煩我!”一激動也顧不上使用文明語言,拖拉著大頭皮鞋暴走。
  這丫頭還學會罵人了!他扣住她的手腕:“你別走。”
  還敢攔她是吧,沒輕沒重的老是抓得她手疼,妞妞惡向膽邊生,一腳踹向他的小腿脛骨,力道不算大,鞋子也不是尖高跟,但應該夠他疼的。果然他倒抽口氣,彎腰去摸踢到的地方,她趁機掙開手,再落井下石地推他一把,楞是把人推倒在地。開門、摔門、下樓、跑……一氣嗬成。
  “……妞?”覃為站起來追出去,人已經拉開客廳大門了。“沈思琪!”
  “叫冤!”怒火中燒的聲音遠遠飄來。
  周一上班,天驥公司的十六樓又籠罩在愁雲慘霧當中,某老板重新當回惡毒地主挑長工們的小毛病。業務部經理助理穿著當季小短裙上來送報告,進去時亮麗光鮮,出來時打了霜的茄子似的。李秘書同情地問怎麽了,她眼淚汪汪地指著手裏資料:“這兒弄錯了,叫我全部重新打。”
  原來平方米的那個小2字沒打成上標,直接變成“米2”,也難怪老板發火。可憐啊……可憐公司一票春心蕩漾的小姑娘,對著黃金王老五的帥老板動心不已卻找不著追求方向,還要被罵。一抬頭看見門口進來的人。“啊,上總等會,覃總在裏邊……”
  “嗯。”謹言沒注意她話裏的暗示,推開門剛踏進辦公室立即倒退兩步,下意識捂住鼻子嘴巴。整個房間煙熏霧繞好似著了火,火中央坐著一個噴火怪人。“李姐有滅火器嗎?”
  被問對象想笑又不敢笑,麵部表情僵硬。
  “熏不死人!”覃為低聲罵,起身打開窗猛吸兩口新鮮空氣。吩咐秘書把桌上的煙灰缸收拾了再倒杯茶來,扭頭看到他還站在門外。“還站那兒幹嘛?”
  “我要活不到七十歲一定是你害的。”謹言喃喃抱怨著進來關上門。
  “關我屁事!”
  “語言文明點,這是你公司。”
  “我就一流氓文明個屁。”嬌嬌弱弱的小女生都開口罵人踢人了,哪還能找到文明。抓過打火機打了兩下沒打著,隨手一丟。“媽的什麽質量!”
  “你輕點,打火機亂扔會爆炸。”
  “誰說的?”
  “一一。”
  覃為噗一聲笑了。“這麽輕輕一扔能爆炸?又不是手雷。她就喜歡騙你這種好騙的。”以前丁一一沒事幹就喜歡嚇唬人,什麽可怕說什麽,他還真信了。
  “這丫頭……”謹言摸摸鼻子苦笑。
  “再說我這不是塑料殼的。”ZIPPO的精鋼製作,裏麵盛煤油,要能這麽輕易爆炸廠子早倒閉了。再打一下,著了,抽了支煙點燃,美美地吸一口再慢慢吐出。“還是老牌子好。”
  誰剛剛罵質量不好?脾氣反反複複的。“你別老抽,煙都讓你當成飯了。給,”謹言從包裏拿出分析報告書推過去,“抓緊看有哪兒不合適,多留點時間好做修改。”他在郊區拍了塊地打算建成商務中心,但公司是做貿易出身,對房產不是很在行,而天驥在這方麵最拿手,所以幹脆兩家合資。
  覃為接過報告翻了翻,眉頭緊鎖,指間夾著的香煙燃出一大節煙灰,懸在紙張上搖搖欲墜。一隻手突然抽走報告,他猛地抬起頭。
  “別把我辛苦弄出來的東西給燒了。”謹言對他的心不在焉簡直痛恨,對著一大片空白也能研究那麽久。“說吧,怎麽回事?”
  煙頭按在煙灰缸裏,他搓搓臉,張了張嘴卻又沒說話。重新點了支煙才說:“我都不知道怎麽辦好……”
  謹言沒說話,靜靜等著下文。
  “你說女人心裏都想些什麽呢……前天她親口跟我說她一直在等我回來,本來我還想事情就這麽定了,結果她醒來說什麽也不承認。”看他一眼,發現他有點不太明白,補充道,“她在02喝酒,醉了,莫梓彧打電話叫我去的。”
  “你是說,妞妞在莫梓彧的酒吧喝酒,醉了,你把她帶回去,她跟你說了心裏話,但是第二天你問起她,她卻不承認自己說過?”
  “嗯。”
  “哈哈!”謹言暴笑,“你忘了,她就是喝醉酒死不承認的那種。”
  “你還笑……”話到一半收住,覃為想起某年的涼鞋事件。
  “忘了?那次她自己扔了鞋子找不到,非怪我們喝醉酒沒關門被人偷走了,還跑去垃圾桶那兒看,後來還是你給她買的新鞋。”
  哪會不記得,差點沒把人氣瘋。“這麽多年她酒量就沒點長進?”怎麽說也進入了社會,平時跟同事朋友聚餐什麽的,難道滴酒不沾?
  “能有什麽長進,她又不愛喝酒。”
  覃為頭皮一陣發麻。“可她明明說了……她怎麽能……”
  “下次再有這種情況記得拍照錄音,別讓她翻供。”
  眸光一閃。“下次?”
  “哎!”謹言被他眼裏的算計嚇著了,“我就是隨便說說,你可別想著再把她灌醉套話啊。你要真敢這樣,她真能隨便找個相親對象結婚了事。”
  覃為崩潰了:“那我怎麽辦哪!”
  “怎麽辦,涼拌……”
  “……”他算是發現了,這人越來越往丁一一的方向發展,話多,八卦,愛湊熱鬧。以前多像天使不食人間煙火啊,現在下凡了。
  “哎,剛我進來的時候碰到一個職員,”謹言湊過來一副三八兮兮的模樣,“哭著呢,被你訓了?”
  他果然有當娛記的潛質!
  這孩子又不對勁了。明月倚在門邊看衛生間裏某人洗衣服,內衣內褲扔進盆裏,舀一勺洗衣粉,然後兩隻手伸進去揉啊揉。“請問,”禮貌地敲敲門板,“這是幹洗的新方法嗎?”
  妞妞啊一聲。“忘了放水了。”水瓢伸進桶裏。
  “Stop!親愛的那是髒水!”桶裏水是上次洗衣服留下的,好用來拖地,這是媽媽們交代的節約能源的好辦法。“幹哈捏洋的二症滴……”
  “去趟哈爾濱整得跟趙本山似的。”她可在吉林待了四個春秋。
  “嗬嗬……還是你說的地道。怎麽回事,大姨媽來了?不對呀,”明月掐著手指喃喃,“你跟我差不多時間,上回四號,現在才到月末,哦……”
  “內分泌失調。”妞妞替她把話說完。擰開水龍頭往盆裏放水,嘩嘩聲像心頭的煩惱流不盡。“問你個事,我喝醉酒是什麽樣?”
  “沒見過,你都不喝酒。”
  “那你說一般人喝醉酒是什麽樣?”
  “睡覺。”
  “酒後吐真言是真的嗎?”
  “應該是吧,不過我們同學喝醉了就耍酒瘋,又唱又跳差點跳脫衣舞。問這個幹嘛,同事讓你喝酒你怕出洋相啊?”
  “呃……”妞妞額頭直冒虛汗,趕緊轉移這個敏感的話題,“你不是說給我帶好玩的嗎?”
  “呀!忘寢室了。”一拍腦門,“包裏還有列巴,就是那種俄羅斯人吃的麵包。”
  “等會拿回家放冰箱,放你們寢室要壞了。”
  明月衝天花板翻眼睛:“不想去學校。”
  怪了,這副表情……“什麽事啊?”
  “沒有!”
  倒掉盆裏的泡沫換清水,妞妞隔兩秒抬頭看她一眼,眼神充滿譴責。
  “行了告訴你吧。他去我們學校了……我說徐向東。”她絞著手指頭表情又羞又惱又喜悅,很複雜。“中午去的,我剛去食堂打飯,他送了束花給我,然後……念詩,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然後要請我吃飯。我說我要在學校吃,下午還要聽講座,他就說晚上吧,我說晚上要查資料寫文章,他就說下次吧。走了。”
  人在暴笑時完全沒有任何形象,妞妞直接坐到濕漉漉的地上打滾,抱著肚子說不出話來,隻知道倒抽氣。
  “我都沒臉去學校了妞妞……”明月捂著臉想哭,“我們同學都看見了。”
  “哈哈……哈,他怎麽不念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實在沒法想象黑社會舉著花深情款款地對女孩念唐詩。
  “靠!”一捧水當頭淋下。
  妞妞奮起反擊,四月末的天氣多涼啊,兩個傻妞渾身滴答著水,冷得瑟瑟發抖還互相潑著玩,打噴嚏了都不停手。客廳手機響了老半天才聽到,妞妞邊躲邊叫:“唐詩東來電話共此時了……”
  “討厭。”明月嘀咕著擦幹手過去接電話。“老大?”臉色凝重起來,“……知道了!”轉身朝落湯雞喊,“妞妞快換衣服,一一提早生了。”

  45 小生命的誕生
  氣喘籲籲跑到醫院四樓,覃為已經站在手術室門外了,還有一隻大個子野獸在走廊裏飛來飛去,見到她倆立即改變路線直飛過來。“怎麽辦怎麽辦她不讓我進手術室她不讓我看怎麽辦怎麽辦……”
  妞妞明月麵麵相覷,真好,又誕生了一名馬大叔。
  “她不讓我陪怎麽辦妞妞你說怎麽辦……”
  “謹言呐,”眼前金星直閃,明月掰開肩膀上猛搖的兩隻大手,“我是明月啊。”
  癡呆地看了她幾秒,即將當上父親的人轉身搖男同胞:“她不讓我陪著她怎麽辦……”
  “坐下!”覃為耐性不好,一巴掌把他按到椅子上。
  明月撞撞老大的胳膊。“興奮成這樣?”也太誇張了吧。
  “當爹了嘛。”牙縫裏擠出四個字。
  本來丁一一的剖腹產手術安排在下個星期,今天晚上謹言扶著她在路邊溜達,因為天黑沒注意踢到台階震了一下,當時就感覺要生了。四位家長恰好都回大院去了,準爸爸嚇得六神無主,掏出手機不管三七二十一撥到覃為那兒。覃為比他鎮定,一邊拿上鑰匙跑去車庫一邊告訴他不要慌,先把人放到平坦的地方再叫救護車,如果來不及就喊人幫忙……
  “準備了十個月就這樣?”明月擰眉看著準爸爸,“老大經驗比你還足。”
  “謹言哥你歇會,肯定沒問題。”妞妞擔心沒等一一出來,他已經把自己弄成精神病了。
  “她不讓我進去陪她。”他翻來覆去就這句話。
  “血淋淋的你進去看什麽!”覃為忍不住罵,“看你急成什麽樣,等會暈了醫生還要來救你,說了沒事就沒事。”
  血淋淋?謹言臉色更白。
  “你別嚇他。”妞妞瞪覃為一眼,“給阿姨他們打電話了嗎?”
  “打了,等會就過來。”
  準爸爸又在嘟囔:“她怎麽不讓我陪她?我能進去的,一輩子就這麽一次都不讓我陪著她……怎麽還沒出來,完了沒有到底完了沒有……”
  “你安靜點!”覃為真想一拳揍暈他。
  謹言無視他茲茲冒火的眸子,一改往日優雅風度繼續上演馬大叔的絕招,滿頭大汗不停地走,兩隻拳頭攢得緊緊的,時不時放到嘴邊咬,太陽穴和脖子上青筋突突直冒。明月忙著安撫他,幸虧她做學問耐性好,謹言嘮嘮叨叨問一一為什麽不讓他陪著進去做手術,她就嗯嗯嗯猛點頭,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這瘋子……”覃為無奈地看他像個困獸般團團轉。
  妞妞坐到長椅上低頭笑得渾身抽搐,知道看別人著急自己笑是件很不道德的事,但她實在忍不住。謹言這麽失態的樣子很多年沒見過了,印象中還是高一暑假那次打乒乓球,他跟覃為兩個菜鳥邊打邊罵對方技術差,真的是跳著腳罵,差點沒把她笑暈過去。
  “好笑吧,”覃為揚起嘴角,“你是沒見他在救護車上,跟瘋子似的,還嫌司機開得慢,要搶方向盤自己開呢。”
  “他打乒乓球就這樣……”臉埋進手心裏裂開嘴丫子無聲地大笑三聲。“你們倆跳腳對罵,我後悔死了沒帶相機拍下來。”
  愣了一下,覃為回想起來。“我就跟他打過那麽一次,他技術真臭。”
  “哈,你自己更臭,好意思說別人。”
  “我沒摸過乒乓球啊,他摸過,哪能相提並論。”他笑,“丁一一知道我打不贏她還要跟我賭,什麽輸了的背上貼烏龜,虧她想得出來。”
  “不是,”她掩著嘴小聲糾正,“明月說的貼烏龜。”
  “反正都是不安好心的家夥。”
  “不是沒貼上嗎?沒貼上你就……”猛地頓住,為什麽總是想起從前?
  胸口像有利器狠狠劃過,覃為默然。
  走廊那頭傳來劈裏啪啦的腳步聲,一大群人湧過來,與此同時手術室的門打開,一位醫生出來邊摘口罩邊說:“恭喜,母子平安。不,兒子女兒母親都平安。”
  真應了覃為那句話,新上任的爸爸鬆口氣,腿一軟,靠著牆壁滑到地上暈菜了。
  新生命的誕生讓上官謹言同學樂昏了頭,公司不去,恨不得一天有二十五個小時待在老婆孩子身邊,商務中心的項目全盤托給覃為管理,問都懶得問。覃為好生鬱悶,已經忙死了現在工作量又加大了……謹言恐嚇他:你要不幫我以後不許來看寶貝……
  短短幾天時間,謹言迅速成長為標準的奶爸,換尿不濕喂牛奶哄孩子樣樣行,對著兩個尚在混沌中的嬰兒時刻感謝造物主的恩賜,一泡尿一泡屎都能得到他欣慰的目光:“看啦,她尿啦!”“看啦,他拉屎啦!”至於嬰兒偶爾扯扯嘴角,更能讓他欣喜若狂,不厭其煩地告訴病房裏每一個人:“他笑了她笑了!”明月說孩子這麽小還不懂得笑,他不信,堅決認為是自己逗笑了他們。
  一一半靠在床頭翹著腳吃巧克力,嘴裏嘟嘟囔囔發牢騷:“我都能走了還不讓我出去透透氣,悶死了。”謹言安慰她,別人都說坐月子坐月子你好歹坐半個月吧,等醫生說可以出門了再帶你出去玩。轉身又蹲在兒女們小床邊咧個大嘴傻笑,摸摸這個的小手捏捏那個的腳丫,哼著走調的兒歌,全然不顧小嬰兒是否能聽懂。
  明月站在旁邊急得抓耳撓腮:“給我抱抱。”
  “這麽抱。”謹言給她做示範,“一隻手放脖子後麵,他現在太軟,你得支起他的腦袋。那隻手托背和屁股。”
  明月狂點頭,手伸到床邊又急忙縮回去,跑進衛生間洗幹淨手,小心翼翼抱起一個。“好軟……這個是什麽?”兩個寶貝穿著同樣的衣服,分不出男女。
  “問都不會問。”妞妞白她一眼。“這個是男是女?”
  好像也不大好聽吧……謹言兩隻手捧在孩子身子底下準備時刻換人。“哥哥。看到沒,鼻子下那塊皮膚毛孔比妹妹要粗一點,因為男孩子長大要長胡須,所以毛孔粗。”
  什麽理論?眾人歎為觀止,觀察多仔細啊,皮膚這麽嫩他還能看出毛孔粗細度。
  一一問:“老大要不要抱抱?”
  他搓著手掌連說不敢。“太軟了,沒骨頭似的,怕抱不住。”
  “就這麽抱。”妞妞學著樣抱起妹妹,小幅度晃著胳膊。
  明月把哥哥送到麵前,覃為如臨大敵般接過來,抱在臂彎裏動也不敢動。小東西軟得不可思議,才出生幾天時間談不上好看不好看,皮膚有點紅,眼睛還沒怎麽睜開。可能因為換了個人抱,他動了動眼皮睜開一條縫,哼哼兩聲,小嘴一翹一翹的。“是不是醒了?在笑?”覃為輕聲問,內心的觸動難以言表。
  “妹妹好像也醒了。”妞妞咬著唇沒敢笑出聲,怕驚著孩子。
  覃為站過去一步跟她靠在一起,妹妹掀眼皮噘嘴的動作跟哥哥一樣,難怪都說雙胞胎有心靈感應。“他倆像嗎?”
  “本來覺得像,謹言哥一說覺得哥哥鼻子要大一點。”
  “我覺得一樣大,看不出來。”
  “妹妹頭發少一點……”
  “哎,”明月拍拍床叫一一看他倆,“像不像對小夫妻?一人抱一個。”
  一一掩著嘴偷笑。“可不是。”
  妞妞怔了怔,眼珠偷偷斜到眼角,覃為正仔細端詳著兩個小東西,嘴角勾起弧度,烏黑的眸子裏光芒暖得足以融化冰塊。他嚴肅的時候表情凍死人,但笑起來很幹淨,唇角彎彎目光清澈,像個孩子般沒有心計。從前就喜歡看他笑,現在還是一樣,妞妞在心底歎氣,自己怎麽就這麽好色呢。
  “好像睡著了。”覃為悄聲說,抬起眼正對上她的視線,嘴角弧度更深。
  心裏砰地動了一動,她忙垂下眼。“嗯,是睡著了。”小心地把妹妹放到小床裏。
  覃為把哥哥放下,蹲到床邊盯著兩個小東西看。
  “哎,”謹言咧著一張嘴就沒合攏過,“看著眼紅吧?我當爸了。”
  “嗬嗬……有點。”他沒否認。
  “那就趕緊結婚生啊。”
  結婚對象現在看見他還跟看見敵人一樣呢,怎麽結啊。“給他們想好名字了嗎?”
  “還沒,不著急,等我慢慢想。”
  “嘉宇昨天打電話說已經想好小名了,”明月看著大嚼蛋糕的新任媽媽努力憋笑,“他說女孩叫愛愛男孩叫杉杉。”
  “因為你叫一一。”妞妞接過話。
  覃為以拳掩口拚命忍住笑。
  謹言捏著某一個孩子的小手張大嘴。
  一一嗆了一下,拍著胸口目露凶光。“鄭嘉宇……我等著你踏上祖國土地的這一天。”
  明月看嬰兒看上癮了,探視時間過了好久還跟護士磨磨唧唧,趴在病房門的玻璃窗外往裏瞅。“再看一下再看一下。”
  “走啦走啦現在都幾點了。”妞妞又好笑又好氣,拉起她進電梯,“明天不去學校上課了?”這副眼巴巴的模樣別人還以為小孩是她生的呢。
  “學校?”她現在對這兩個字有點敏感,臉騰地紅了。
  妞妞很不厚道地哈哈笑出聲。
  笑什麽呢?覃為莫名其妙地看著神色不對勁的兩個丫頭。一個臉更紅,一個笑聲更大,他不明所以,視線轉向明月,挑著眉一副問訊的模樣。
  靠!明月嘴角開始抽搐了。“嗯那什麽……你們看他倆就那麽一點點大。”她慌忙引開話題,攏著手掌比大小,“抱起來跟個小肉團似的,妞妞你覺得呢?”
  被問話的不接茬,憋著笑走得飛快。
  “……嗯老大你覺得他倆像一一還是謹言?”
  “才出生幾天看不出來。不過,”老大想了一下,“我覺得像兩隻老鼠,紅皮的。”
  什麽破比喻!光顧著偷樂沒看清凸起的台階,妞妞腳尖猛地踢上去,身子直往前撲。
  “看路!”覃為眼疾手快一把攬住她的腰,“沒事吧?”
  她慌忙站穩往旁邊躲。“沒……事。”心裏哀嚎,沒事個屁……你踢一下試試!
  明明就是疼得厲害,眼角都濺淚花花了還嘴硬。覃為收回手,也沒點破她這小小的謊言。“我送你們回去吧。”
  “哎呀我的手機呢?”明月一拍巴掌,“糟了糟了放病房了,出來的時候忘記拿上。”
  “記性怎麽這麽差呀。”妞妞埋怨著拉她往回走。
  “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倆去停車場等我吧!”話音還沒落人就像兔子一樣溜出老遠。
  “快點!”哪這麽冒冒失失的。
  博士扯謊的技術有待提高啊,手機落病房了?那剛才在門外她拿的什麽東西拍照呢?覃為啞然失笑。“去車裏等吧,這兒沒地方坐。”
  “哦。”哦完就沒話了,妞妞別扭地邁著小碎步往停車場走。
  覃為也不吭聲,不遠不近地跟在她身邊。
  沒話嗎?她微低下頭從眼角偷看他,他的目光就投在自己身上,眸子裏藏著兩隻月亮,照得她手心出汗。心不由得亂了,手不知道該怎麽擺,腳也不知道怎麽跨,踉蹌了好幾步。
  “看著點。”他拉了她一把,掏出鑰匙打開遙控車鎖。
  手剛觸到車門又收回來,妞妞不自然地摸摸劉海。“呃……月亮好圓啊真好看,就在這兒等吧。”兩個人坐車裏麵對麵多尷尬。
  圓嗎?覃為抬頭看了眼缺了一個角的月亮。
  “我去那兒坐一會。”她幾乎是撒腿奔到前麵的花壇邊坐下,重重喘了口氣。扯了片葉子低著腦袋慢慢撕,心裏狂罵自己沒出息,不就是走了一小截路嗎幹嘛弄得像上刑場……TMD!誰坐旁邊了?猛然一驚,仰麵朝花壇裏倒去。
  “你別毛毛躁躁的!”他連忙伸手扶穩她。難道他麵目猙獰三頭六臂?怕她又一驚一乍嚇著自己,手插在褲兜裏站到旁邊沒敢坐,想起她窮緊張的模樣噗一聲笑起來。
  “笑什麽!”不滿地瞪他一眼,但不再那麽局促了。
  他從兜裏摸出一個小盒子遞過去。“送給你的,生日禮物。”
  生日?哦對,後天她過生日,這些天為了兩個小東西弄得人仰馬翻的,也沒在意。
  “明天我要出差,不能跟你一起過生日了,隻能提前祝你生日快樂。”
  “……謝謝。”遲疑著接過來打開,裏麵躺著對小巧精致的耳環,式樣是她最喜歡的四瓣小花朵,顏色是她最愛的粉紅,還有,是夾式的。妞妞下意識摸摸耳垂,她怕疼,從來不敢學人家紮耳朵眼。“什麽時候買的?”
  覃為笑笑。“上次去香港。也不知道你現在喜歡什麽,隻好照以前的樣子買了。”
  是那次吵架後買的嗎?她喜歡什麽他還記得。鼻子有點酸,好半天她才迸出三個字:“很漂亮。”
  “喜不喜歡?”
  “喜歡。”人家都送禮物了,自己總得表現大方點吧?摳著指甲低聲道歉,“那個,對不起,那天不該踢你。”
  “不要緊,沒什麽事。”心裏呐喊,腿青了一大塊啊……“那天你喝醉酒說的話……”
  “停停!”就怕提起這個,她慌忙打斷他。“你都說是喝醉酒說的話,那就是醉話,醉話你也信?”
  “信,酒後吐真言。”
  就不能含蓄點嗎?妞妞滿臉黑線,幹脆賴皮到底。“反正我沒印象,以後你別提這事。明月怎麽還不來啊?”
  不提就不提吧,看她那樣是打死也不肯承認了。“可能又看孩子去了。”
  又去了!她嘟囔著掏出手機撥過去,明月哼哼唧唧說正上廁所呢。“快點快點,再不來我就自己打車走咯!”
  “那你跟老大先走,我等下走。”
  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這死丫頭!妞妞氣恨恨地下最後通牒:“再給你五分鍾,五分鍾還不來我就走!”
  就這麽不想跟他待一起?覃為心裏有點悶,摸摸口袋,沒煙了。“妞?”他仰頭輕籲口氣,“我們……還是朋友嗎?”
  是嗎?她不知道怎麽回答。

  46 愛情定義
  明月很快出來,揚著手機誇張地喊:“找到了找到了……”
  不對呀,妞妞心裏咯噔一下。“姐啊你的包呢?”
  包?她傻眼,手臂上怎麽空空的?完了這下是真的扔病房了!“我又忘拿了……”
  “鄧明月……”妞妞掐著她的脖子直晃,“你別學經濟了改考北電演員吧!”
  “我發誓我是真的忘了……啊老大救命……”
  老大閉眼不看女同胞自相殘殺,心裏默念:忍耐啊明月,下次多買點蘭寇犒勞你……
  生日這天不湊巧,星期四。沈媽說本命年的生辰是件大事,想改到周末請親戚朋友下館子慶祝一番。妞妞讓她別忙活了,生日年年過,也不差這一次,再說一一謹言他們要在家照顧兩個孩子,明月忙著跟老板做課題,其他人各有各的事,哪有那麽多時間圍著生日飯打轉。
  一一為此抱歉萬分,大清早的就叫店裏小弟送花去她公司,99朵嬌豔欲滴的玫瑰,把辦公室裏女士們羨慕得眼睛通紅,紛紛問是不是男朋友送的。妞妞點頭,嗯嗯嗯是啊,走路都是飄的,原來被別人嫉妒著有時候也是一件非常愉快愜意的事,嗬嗬嗬……
  嘉宇的良心大大的好,去年連電話都忘了打,今年倒是郵寄了一個大包裹,拆開一看,是件CK的紫色睡衣,式樣非常性感……他還在QQ裏留言:“孩子,今年24了,也該找個男人了,這件睡衣到時候可以穿給他看。”(誰說他良心好……)
  晚上妞妞回大院跟爸媽吃飯,就三個人。沈爸為彌補不熱鬧的缺陷特意補了個大紅包,把她樂得合不攏嘴,看看,有所失必有所得,劃算。
  臨睡前換上新睡衣,胸前白花花露出一大片,背後是空的,兩條腿光溜溜好像舞女……心裏暗暗把嘉宇問候一遍。拆開紅包數了數,十張嶄新的老人頭啊,老爸真大方。然後挎上明月送的挎包,一手揚人民幣一手捧玫瑰擺POSE,像個瘋婆子似的在鏡子前笑得前仰後合。枕頭上手機響了,她樂嗬嗬地抓過來接通。“喂?”
  “妞?”
  怎麽是他!慌忙掀開被子躲進去,想起他看不見這副滑稽相又咬著唇吭吭哧哧笑。“是你啊……什麽事?”
  覃為聽出她聲音裏的愉悅,嘴角不由得翹起。“沒什麽,看你睡了沒有。”
  “還沒。”
  “今天生日過得好嗎?”
  “啊,挺好的,剛吃了蛋糕。”
  “好吃嗎?”
  “好吃啊,我媽給我訂的草莓的,很甜。”
  他笑,能想象得到她貪吃的樣,以前她就最愛吃甜的東西。
  “啊還有謹言哥送我的巧克力,一一早上還給我送了花,好大一束玫瑰,我們同事都眼紅了……”音量慢慢放低,妞妞有點懊惱,幹嘛跟他說這些有的沒的?“呃,還有事嗎?”
  他沉默一會。“沒了。”
  沒了就不會想點新話題出來嗎?這人還跟真木訥。“沒事就掛了。”
  “好,你早點睡。”
  “再見。”手機還貼在耳邊,她聽到話筒裏傳出輕微的呼吸聲,再次懊惱自己幹嘛不掛?還聽什麽呢?
  低沉的笑聲傳來,他說:“你先掛。”
  臉突然發燙,她忙不迭按下掛掉鍵把手機扔出老遠,好像這麽一扔就能把堵在心口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扔掉。梳妝台上放著那對小花朵耳環,拿起來夾在耳垂上左右晃晃,嗯,還挺配臉型的。
  丁一一又開始忙了,月子還沒坐完全又煩惱孩子的乳名,就因為謹言說不著急取,於是大夥亂叫一氣,外太公叫孩子“鐵蛋丫丫”,爺爺奶奶跟外公外婆叫“寶寶貝貝”,明月叫“小哥小妹”,妞妞簡化了嘉宇的意思叫“二二三三”,覃為想不出,幹脆叫“嗨……嗨……”。幸好兩個小朋友整天睡了吃吃了睡,要是聽得懂這些大人的話,肯定跳腳。一一也跳腳,有時候大家圖簡單跟著叫“二二三三”,跟她自己的名字合在一起多麽令人捧腹。她說得取個有意義的。
  “有意義?”妞妞托著腮幫她想,“一般都是紀念大事件什麽的,要麽根據當時的天氣來取。小雨點啊小雪啊。”
  “啊,叫月月亮亮?”那天剛好農曆十五。
  月月聽見這麽隨便的名字馬上哭起來,亮亮也跟著哭,保姆把衝好的牛奶塞進他倆嘴裏,哭聲馬上止住,哼哼唧唧吮了幾口睡著了。
  妞妞蹲在小床邊看得入迷,生命真是個奇跡,從最開始的一粒小精子和小卵子相遇,在媽媽肚子裏慢慢變化,最後成長為能哭能笑,有思想的“人”。
  “怎樣?”一一遞給她一罐雪碧,“想生孩子了吧?”
  “嗯,挺好玩的。”
  “那趕緊跟老大結婚吧,別蹉跎歲月了。”
  她就知道!起身走到陽台喝了口飲料,盯著樓下的花壇沒說話。
  一一跟過去靠在欄杆邊看她。“我問你啊,你跟老大到底想怎麽辦?”
  怎麽辦?她也說不清。這陣子基本上沒見到覃為的影,可能工作挺忙的吧,隻是每天打個電話聊聊家常,吃飯沒有?在上班呢?三言兩語結束。“不想說這個。”
  “不說……”一一撣了撣她耳垂上的耳環,“老大送的吧?天天戴。”
  “……我自己買的!”
  自己買的用得著臉紅嗎?這孩子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妞妞啊你別怪我羅嗦,有些話你不愛聽我也得講給你聽。其實人這一生很短,開心是一生,不開心也是一生,為什麽偏偏要選不開心呢?過去了的就是過去了,重要的是將來怎麽樣,快不快樂,幸不幸福,老想著從前其實是為難自己。雪萊同誌說:過去屬於死神,未來屬於你自己。阿甘同誌練習慢跑時也說:要往前走,就得先忘記過去。”
  “但是列寧同誌也說了,忘記過去等於背叛。”
  “現在是和平年代。”
  妞妞好笑地瞟她一眼。“我怎麽發現你現在說話越來越有哲理了?以前傻嗬嗬的。”
  “那是,人都是會長大滴……”
  “丁一一女士你現在才長大是不是太晚了點?”
  一一氣得伸手撓她,慈母的形象完全敗壞。“跟你說正經的呢你扯哪去了!”
  妞妞嘻嘻哈哈地躲開,打鬧一陣坐到躺椅上沉默良久。“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就是……”她說不上來。
  “就是什麽?就是放不下唄。”一一一語中的。“你放不下從前的事,總在想為什麽他招呼都不打一聲就離開?為什麽事先不跟你好好溝通?為什麽七年時間從不回來看你?連個電話都沒有。現在他回來了,偏偏又帶著個副產品葉嵐,你替葉嵐心痛,覺得她花了五年時間陪著老大,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怎麽好意思去跟她搶。但是妞妞,感情的事不是說誰陪著誰就能有的,要看自己的心,明白嗎?”
  妞妞瞪大眼,以看外星人的眼神看她。
  “小看我了吧?”她嘿嘿笑,膨脹得厲害,“我可不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哪是花瓶,充其量就一塑料瓶,摔不爛的那種。”
  “去……跟我扯淡!”彈她腦門一下,她撐著欄杆仰頭籲口氣。“我知道有些事旁觀者不好發表議論,但我覺得你可以試試站到老大的立場考慮問題,也許心裏會好受點。我不是在幫他說話,隻是想讓你快樂一點,你看你這幾天又瘦了好多。”
  眼眶忽地熱了,妞妞摟住她的肩。“一一……”
  “去去,演瓊瑤呢。我說你倆啊真愁人,愁得我晚上睡不著。”瞟一眼自己不算偉大的胸部,“你看,連奶都沒了,寶貝隻能喝奶粉。”
  剛湧出的淚花又被迫憋回去,妞妞嗡著鼻子哭笑不得。“你想這些沒用的幹什麽!”這人平時喳喳呼呼沒個正型,但疼起人來是真疼到心坎裏,以前為了陳方背叛明月的事,她聽說後捋起袖子非要跟他拚命不可,把他們都嚇壞了。也難怪謹言一頭紮進她這一畝三分田裏死不肯挪窩。
  站在他的立場?仔細想,有時妞妞覺得對他是不是太苛責了,正如一一所說,過去的就過去了,重要的是現在。為難他的同時難道不是在為難自己?
  連著兩天覃為沒打電話過來,有點失望,卻又不肯主動打過去,暗罵自己真是抹粉上吊死要麵子。周五晚上跟同事出去吃飯,出了飯館發現離莫梓彧的酒吧不遠。說不定他在02喝酒呢?
  酒吧裏還是很安靜,視線掃了一圈沒看見認識的人,蔫了,叫了罐苦瓜啤酒坐下悶悶地喝,心想這下好了,再來幾次就快變成酒鬼了。服務生過來說:“有位先生請您上二樓。”先生?!心跳了兩跳,順著手指方向望去,樓梯欄杆那兒一雙桃花眼狂送秋天的菠菜。
  以為他跟朋友聚會,妞妞探頭往小房間裏看一眼,沒人。“怎麽沒人?”
  “我這麽大個人難道是鬼?”莫梓彧的笑臉立即殺氣騰騰。
  “嗬……我說你怎麽一個人喝酒。”
  “沒人陪我呀。”語氣還跟往常一樣半真半假,不過神情好像有點落寞。“美女反正你也一個人,陪我喝一杯吧?”
  妞妞跟在他身後進去,剛坐下,他抓起杯子就跟她碰杯,也不管她喝不喝,自顧自咕嘟咕嘟全灌進嘴裏。“哎,”她有些發蒙,“你別喝這麽急。”
  “還是小琪琪關心我……知道我今天生日來陪我呀?”
  又犯病了。正準備K他一頓,聽見後麵那句話及時收回行凶的手。“你生日?”
  “不信?要不要看身份證?”
  “我信,就是想你怎麽生日一個人。”看樣子他也不打算解釋,幹脆舉起啤酒罐,“生日快樂。”
  莫梓彧道聲謝謝,抓起酒瓶喝了一口,突然盯住她神情戒備。“哎我告訴你啊,你少喝點,別醉了又發瘋想勒死我。”
  沒印象,但好像他沒騙人。妞妞不好意思地抹抹嘴笑:“不喝多少。”他還直勾勾地盯著看,一隻手擋在她右臉前。她豎起眉毛,“你幹嘛呢?”
  莫梓彧嘖一聲。“不像……”
  什麽毛病啊這人!
  血液裏酒精濃度一高莫梓彧的話也多,嘻笑怒罵手舞足蹈像個大齡兒童,說起妞妞上次來酒吧差點用領帶勒死他的事,聽得她麵無人色,連連追問真的嗎?原來人格分裂的不隻有莫花花一個,還有她,看來跟覃為說的那些醉話應該是真的了。天哪……撒把土埋了她吧,活這世上也是讓人看笑話……放在戰爭年代,她就一賣國的大漢奸。
  “喝酒喝酒。”起開啤酒罐推過去,不讓他唧唧呱呱說她閑話。“過完生日你幾歲啦?”
  “別打聽男人的年齡跟荷包。”他裝酷,“你幾歲了?”
  “女人年齡也別打聽。”
  “不打聽我也知道,24唄,不年輕了呀孩子……過幾年就30,男人三十一枝花,女人三十豆腐渣。”
  妞妞氣煞:“二十四還是一朵花,你才老的像嘎嘛(癩蛤蟆)。”
  還挺押韻呢。“小琪琪呀你聽我說,女人嘛最美麗的時段在25歲之前,”莫梓彧指尖敲著玻璃桌循循教導,“過了25就要保養,但保養也保養不出個啥,皮膚出現皺紋,毛孔粗大,黑眼圈,發胖……所以說女人最好在25歲前嫁掉。”
  “那我還有一年時間可以揮霍。”
  “這一年不是用來揮霍的,是用來找男人的,有男人願意娶就別猶豫趕緊嫁,年紀再大都沒人要了。”
  妞妞閉上嘴,覺得他接下來的話肯定更不中聽。
  “哎,你跟覃為到底怎樣了?”
  好極了,就說他怎麽這麽替女同胞著想呢。“真的莫總,我覺得你還是當娛樂記者比較在行。”
  “副總。”他糾正。歎著氣喃喃道,“我家兄弟算是被你折騰完了,好端端一個帥小夥跟瘋了似的,又喝酒又抽煙不要命,上次還進醫院,英年早逝也不奇怪啊……”
  “說點好聽的。”妞妞心煩意亂,抓起桌上的啤酒喝了好幾大口。
  “說正經的,覃為下星期回意大利。”
  “去就去唄跟我說幹嘛。”這人總神神叨叨的,她覺得在這方麵莫梓彧跟一一很像。
  “不信?靠……不信問上官謹言,他明天就走。”
  腦子裏轟地炸開,她愣住了。

  47 醉之夜
  “還不信?那你自己打電話問他。”
  “他真要走?”
  “騙你的不是人!”莫梓彧捶著桌子一副詛咒發誓的樣。
  妞妞怔怔地看著他,不像開玩笑的。“那他……去那兒幹嘛?”
  “回去啊,被你弄死心了唄還能幹嘛!回意大利賺錢去,金錢可比女人實在多了。唉,你這孩子吧真不幹脆,喜歡他就上……就說出來啊。他這一去恐怕不回來了,以後見麵都難,你真舍得?”
  他要回意大利?不回來了?怎麽沒聽他說起?妞妞心亂如麻,抓起啤酒往嘴裏猛灌,眼神漸漸變得迷惘。
  “哎,你就不想留下他?”
  “怎麽留……”
  “打電話叫他別走啊。”半天沒聽見她吭氣,莫梓彧鄙夷地嘖嘖出聲。“我就知道,不敢說是吧,沒膽……膽兒小得跟針尖似的……”
  砰!她猛一拍桌子,酒精的催發下老鼠也能變成貓。“說我沒膽?!好,我就給他打電話。”瞪著牛鈴大的兩隻眼睛翻包,“手機呢……在這兒。我打了有什麽好處?”
  “以後你來店裏喝酒不用花錢。”叫覃為買單。
  “成交!以後我帶朋友來你也不能收錢,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舉著手機瞪了好一會,糟糕,裏麵沒存那人的號碼。
  他不是君子他就一小人。莫梓彧暗暗替覃為的荷包哀悼,掏手機翻出號碼遞過去。
  妞妞盯著手機發楞。
  “怕了?”
  “怕你個頭!”雄赳赳按下通話鍵。
  “喂?”
  熟悉的聲音傳進耳裏,妞妞腦門呼地熱了,不知從哪來的勇氣大聲叫:“喂,你在吧?”
  “……妞?你在哪?”
  她一時語塞,莫梓彧湊過去說:“在我酒吧。”
  “莫梓彧你搞什麽鬼!”
  “沒啥,就是我家小琪琪想問你件事。哎,你說話。”
  “……啊,啊。”妞妞回過神來。
  覃為聽出她有點大舌頭。“妞你喝酒了?”
  “喝、喝了一點。”
  “在那兒等著,我馬上過來。電話給莫梓彧。”
  她慌忙把燙手紅薯扔出去,抱著暈乎乎的腦袋蹲到牆角。咦,剛剛在幹嘛?為什麽打電話給他?好像想不起來了……總之肯定是莫花花那個大變態又逗她玩!!
  此時大變態笑得嘴角直抽。“……兄弟啊我給你逮到人了,江南的預算再給我降個百分點吧。”
  覃為漠然:“下班時間不談公事。”
  “不談?你女人在我手裏,你不談我就滅了她。”口氣像收保護費的小混混,不給錢我就砸你家店。
  “莫梓彧你是不是皮癢?”
  “嗚嗚……你過河拆橋。”
  “你別灌她酒,她要再喝醉了我拆你的店。”
  覃為來得快,進了酒吧幾個熟識的朋友朝他打招呼,他寒暄幾句直接上二樓。拉開小隔間的玻璃門,裏麵正上演拉力賽,妞妞一隻手衝著門口拚命揮舞,莫梓彧在後麵扯著她另一隻胳膊,看見他大呼:“攔住她,別讓她跑了!”手一鬆。
  拉扯的力量突然消失,妞妞收不住腳一頭紮進剛進門的人懷裏,捂住鼻子大呼痛,看清楚來人又趕緊折回去躲到沙發背後。
  “想跑?”莫梓彧一臉殺人相,“沒門!”
  “她喝了多少?”覃為擔心她喝醉耍酒瘋,跟到沙發邊蹲下。“妞?還認識我嗎?”
  妞妞捂著鼻子不吱聲,跪坐在地上手指猛摳沙發背後的布。我摳我摳,摳爛你的東西!莫花花我叫你逗我玩!
  半天沒等到回答,覃為急了:“妞?”
  她還是不說話,莫梓彧直犯嘀咕,這丫頭沒喝多少呀,剛才逃跑時行動敏捷著呢。探頭一看,赫然發現她的小動作。“摳我沙發?!”
  妞妞挑釁地斜視他。
  死丫頭裝醉!他摸著被摳得稀鬆的布大哭:“賠錢賠錢!沒錢覃為你賠!”
  “別摳了挺貴的。”覃為抓開她的手哭笑不得。
  “那些也算你賬上!”莫梓彧指著桌上的瓶瓶罐罐趁機劫財。
  “你自己喝的憑什麽我付錢?”
  “她請我喝的!”一根手指指向半醉之人,語速飛快,“是不是是不是你看她沒搖頭沒否認就是她請我喝的!”
  “你媽的。”欺負人嘛,覃為給他一悶拳,抱起妞妞拉開門。
  “我不幹我不幹!”他耍潑了,長手長腳纏住他倆,楞是從他口袋裏摸出皮夾子。
  “我沒、沒請你喝……”妞妞後知後覺猛搖頭,揪住搶劫犯的衣服搶回錢包。“是你自己過生日喝、喝的,不給你錢……”他不撒手,她張嘴嚇唬他,“咬你哦……”
  “……嗷!”臭丫頭真咬了!莫梓彧盯著手臂上的牙印號啕大哭,“狼狽為奸啊,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覃為樂得差點抱不住人。“這話我愛聽,謝謝啦!”錢包拿回來塞進褲兜揚長而去。
  一路上照例魔音貫耳,好在不像上次那樣尖叫,隻是坐在座位上哼哼唱唱,兩隻大眼翻啊翻的不知想什麽。車到家門口,覃為下來繞到副駕駛室,她已經打開車門自己出來了,扭著身子走貓步,一掌揮開他伸過來的手。
  “我自己走!”
  看眼神尚有一絲清明,他摸不準她到底喝醉沒有。“能走嗎?”
  “能。”隻是頭暈得厲害,走不穩,意識還有。
  眼瞅著她朝牆一頭直線撞去,覃為趕緊撈住她的腰扶穩。“以後別喝這麽多酒,喝多了頭疼知道嗎,對身體不好。要實在想喝,別一個人出去,叫上鄧明月她們陪你。”
  “羅……嗦。”妞妞翻個白眼,“你不也自己一個人喝。”
  “我是男人,跟你不同。”理了理她淩亂的短發,一絲無奈又寵溺的微笑從他的唇邊散開。“你不知道你喝醉酒很嚇人,又唱又跳吵死了,隻不過醒來什麽都不記得。現在我跟你說的話說不定明天你也不記得,記不住就算了,放心,我不會再逼你了,你願意怎樣就怎樣,我都在你身邊。”
  鼻子沒來由一酸。“背我。”
  他笑著蹲下背起她。
  臉緊緊貼在他寬厚的背上,昏沉沉的腦子裏想到很多年前,他也是這樣背著她玩耍、上樓梯,甚至爬山。記憶中單車後的那個小姑娘最喜歡摟著騎車人的腰,耳朵貼在他背上聽心跳,一下兩下,默默地數。她摟住他脖子喃喃道:“你要走了嗎?”
  “嗯?”
  “莫梓彧說你明天回意大利。”
  “對,明天下午先去北京,有點事要辦,再去米蘭。”覃為掏出鑰匙開門,“本想明天再跟你說的,你都知道了。”
  “你別走。”
  “什麽?”聲音太含糊沒聽清。襯衫背後突然一陣潮濕,他連忙放下她,“妞?”
  “你別走……”兩行淚從眼眶中滾落,順著兩腮砸在地板上。“你別再丟下我。”
  “別哭,”手指抹去她臉上的淚,越擦越多。“我得去。”
  “你走一次還不夠嗎,還要走第二次?我不讓你走……”妞妞死命抓住他的手臂,嗓音都變調了,“這次你又要走多久?七年?十年?不行!我不想等這麽久……”
  “不是啊,我隻去半個月,最多一個月。”
  “……”慘兮兮的哭臉僵住。“你還回來?”
  “當然回來,隻是去那邊開會,米蘭那邊公司有個新產品要上市。”
  莫花花你個無恥的大混蛋!!!妞妞捏緊拳頭。
  “妞?”他詫異她忽白忽青的臉色。
  “我要回家了。”抬腳就走,醉眼朦朧的沒摸準方向咣一聲撞在牆上,眼前瞬間星光燦爛。反彈的力量把人彈到地上,她按著額頭呆了兩秒,終於沒忍住大哭起來。“痛死我了!”
  “我看看?”覃為又好笑又心疼,好大一聲,肯定砸得不輕。手摸上去,額頭很快鼓起一個包。
  “別碰……好痛!”她護著傷處不讓碰。
  他收回手抱起她放到沙發裏,去盥洗間拿了塊毛巾打濕,進廚房弄了點冰塊包在裏麵,敷在她額頭上。
  冰涼的感覺讓整個腦袋都抽痛起來,妞妞哭得更厲害,直嚷嚷疼。酒能壯膽的原因,是乙醇能產生一定的麻痹作用,使人的運動神經出現反應遲鈍,外界信息在傳入小腦時會有一部分丟失,從而使思維判斷出現錯誤和偏差,讓人墜入自己能力增強、外界阻力減小的幻覺,從而說平常不能說之話做不能做之事(羅嗦……湊字……)……總之,妞妞正處於這種暴走狀態,扭來扭去不安生,捶著沙發扶手大聲罵。
  “別動。”覃為用力抓開她扯毛巾的兩隻手,“再敷一會兒就好了。”
  “都怪你!”
  “嗯,怪我,我家牆壁太硬了。”
  她還沒醉到全無意識,聽得出他話裏的玩笑成分,氣咻咻地撓他手背一下。“上次我腦袋也砸個包!”
  “哪次?”
  “你親我那次,砸牆上了好大一個包。”
  他換了隻手拿毛巾,有點茫然。
  “就是那次啊你忘了?”見他那個樣她很不滿,大聲指責,“你到我們家樓下問我幹嘛相親,把我推牆上砸的!”
  想起來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痛死了,幾天才消腫。”
  “以後不會了。”
  他的聲音輕柔得像羽毛刷過手心,剛竄到嘴邊的詰問又被壓下去。他就蹲在麵前,手舉著毛巾微昂著頭,燈光染得長睫毛末梢一層金色的光,烏黑的眸子裏清清楚楚滿是溫柔,印出一張癟嘴皺眉的哭臉。從前妞妞就喜歡看他的眼,麵對她的金豆豆雖有不耐,但斷斷不會出現冷漠。這個男人心裏到底想什麽?放著完美無缺的葉嵐不要,偏要回來找她這個愛哭愛耍小性子的傻妞。她受了蠱惑般輕輕撫上他的眉眼:“喂喂……”
  覃為驟然握緊她的手。
  “我喜歡你。”俯身在他唇上啄一下。沒瞄準,啄到嘴角,她扯著耳垂笑得像隻偷吃到油的老鼠。
  突如其來的吻把他驚得跌坐到地上。“妞?”他遲疑地仰頭看著她,“你醉了嗎?”
  這個時候還問這種話!“醉了,不認識你是誰。”
  他屏住呼吸,胸腔裏那個東西好像不會跳動了。放下手裏的毛巾,抓住她的雙臂拉進懷裏,試探地吻上她額頭。她乖乖地沒動,唇往下印在臉頰,嚐到鹹鹹的滋味。她覺得有點癢,嘴角剛翹起來,吻壓下。
  不像上次那樣急躁狂亂,先是淺嚐,而後逐漸加深。她嘴裏的酒味同時迷惑彼此,心跳混成一體,唇舌間的糾纏讓四周溫度迅速躥升。耳邊呼吸急促,他的手指在她裸露的肌膚上遊移,妞妞緊緊摟住他的腰,明顯感覺到大腿抵著灼熱,不安地動了動。
  “別動。”聲音啞得不像從他口中說出來的,吻也停住。
  她不是呆子,言情小說中這種情況看得太多了,她還知道男人忍太久對身體不好……啊啊打住,到底是真是假……本來酡紅的臉更紅,十指在他身後擰成麻花,她嚶嚶嗡嗡地問:“你想不想……要我?”
  擱在腰間的大手突然僵住,很久沒動靜。
  好丟臉!她鬆開手,不知道該補充一句“當我沒說”還是直接撞牆算了。身子突然騰空,驚叫一聲摟緊他的脖子。“幹嘛?”
  覃為沒回答,抱起她以最快的速度衝上樓,以實際行動來證明要還是不要。但在某一個環節卡殼了,內衣的搭扣設計沒弄懂,摸索半天怎麽也解不開,用力拽,聽到她吃痛的輕呼。手重新移回胸前不敢看她,他挫敗地喃喃:“怎麽搞的……”
  妞妞知道這種場合不該發笑,但嘴角仍越揚越高,抓起枕頭蓋在臉上吃吃笑出聲。
  他也笑,苦笑,不確定她是不是還讓他繼續,隱忍地挪開身子不壓著她,咬牙抵抗欲望洶湧而來。一隻手輕輕覆上手背,有點猶豫,有點發抖,最後抓著食指為他引路。掌心觸到一片光滑的肌膚,他愕然抬頭,她正咬著唇睜大眼睛看著他,肩上的內衣帶子鬆了,一側垂下手臂。見他遲遲沒動作,牙齒咬得更緊,慌亂地抓起薄被裹在身上。“妞……”他有些不置信。
  “那……就算了……”含糊的聲音不知是惱火還是拒絕。被子被扯開,唇壓下來,驚濤駭浪般卷走她的呼吸。他的手比她的身體還燙,手心濕濕地撫過全身,像火焰一樣四處灼燒。欲念誠實地跟著手的撫摸流竄,她緊緊攀住他的肩,借著剩餘的酒意大膽貼近他的身體,手指順著結實的背部肌理滑到腹前。
  呼吸猛地停頓,覃為憋著氣聲音都變調了:“行不行?”
  她把臉貼在他胸前,半合的睫毛一扇一扇撩撥他所剩無幾的理智。
  繃緊的那根弦陡然斷裂,他拽去兩人之間最後的障礙,毫無章法地衝進來。疼痛像利刃硬生生劈開身體,她蹙緊眉,渾身都是汗,手掌下意識抵在他胸膛前推開他,眼淚不受控製地從眼角滾落。他撐起身子不敢動,汗水順著下巴一滴一滴匯在她胸口,無措地低喃:“很疼嗎,我停不下來……怎麽辦……”他也疼,但原始的本能遠比疼痛更能主宰此時的意識。
  從沒聽過這麽驚慌的語調,像個闖禍的孩子等著大人的責罰。她的手輕輕包住他僵硬的手背,縱容他:“那就別停。”
  開始是賭氣,現在則是心甘情願為他疼。
  多年前的那個夏夜,兩雙汗濕的手曾經打開陌生的領域,熟悉彼此的身體,記憶鮮明尤在眼前,跟此時的感覺重疊在一起。妞妞告訴自己要相信他,其實從始至終她都相信,他會回來,而這一次沒有人會憑空消失。

  48 清晨圓舞曲
  哪不對勁……妞妞閉著眼手指在他胳膊上彈鋼琴,腦子裏很不健康地回想剛才的瘋狂,有點羞赧有點放肆,卻不後悔。思索半晌,聲若蚊吟地問:“以前……沒有哈?”
  沒有什麽?覃為皺皺眉沒吱聲。
  “第一次啊?”
  橫在腰間的手臂緊了緊。
  她仍不知死活地繼續嘟囔:“我就說嘛,難怪沒什麽技巧……”根本就不是書上描繪的那樣欲仙欲死,痛得要死倒是真的,尤其對方是隻菜鳥。
  他撥開她額前汗濕的頭發,手指探向兩腿間。“還疼嗎?”
  臉蹭地紅了,扭到一邊小聲哼哼:“疼。”
  “還能動嗎?”
  試著踢了踢腿。“能。”
  “困嗎?”
  “還好。”
  覃為拉開一點距離,半撐起身子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她被看得發怵。“幹嘛?”
  “技巧是練出來的。”翻身壓上來,低頭堵住那兩片發出驚呼的唇。
  抗議很快變成細細的呻吟,撫摸和親吻將人化成水,薄被下波浪翻來覆去不停歇。妞妞在迷亂之前始終沒想通:怎麽回事,人一下就化身為狼了?
  迷迷糊糊間總覺得哪裏手機響,覃為拍拍懷裏的人:“是不是你手機?”她哼都沒哼一聲,張著小嘴睡得可香了。再仔細聽,確實有鈴聲。覃為輕手輕腳下床套上睡褲打開門,果然樓下客廳鈴聲大震。聲音是從她的小包裏發出的,掏出來一看,眉頭高高挑起。“妞,醒醒。”
  “別吵。”妞妞煩得踢被子。
  “快接電話。”他把手機放到她耳邊,躺回床上摟著她繼續呼呼。
  “煩人誰這麽早……”餘下的埋怨在看到來電顯示時迅速截留,額頭滲出密密的汗。“媽……”她聲音發顫,“什、什麽事?”
  所幸沈媽沒聽出來,怒氣衝衝地問怎麽老不接電話。
  “放……客廳充電呢。”
  “難怪打老半天都沒聽見!你什麽時候回來啊?”
  “我還在睡覺。”她鎮定了一點,“昨晚跟……同事出去玩,玩通宵了,還在睡。”
  覃為一手搭在她赤裸的腰間一手撐著頭,看她眼珠子滴溜溜四處轉,臉色忽紅忽白。不會撒謊的孩子真可愛。昨晚玩通宵?嗯,通宵……
  沈媽絮絮叨叨交代睡醒了趕緊回家,妞妞刻意打了個大大的嗬欠:“知道了媽,我好想睡覺……拜拜。”掛了機一拳揍向憋笑的人,“都怪你!……啊……”腰一動疼得齜牙咧嘴,這時才驚覺身體像被卡車碾過似的每個關節都疼,好像打了一整晚籃球。
  覃為也覺察出她不舒服,手上不敢使勁,鬆鬆地圈住她輕聲問:“還疼嗎?”
  她翻個白眼,你是男人你當然不疼!小說裏女主角初夜後都是被男主角情意綿綿吻醒,為什麽她是被老媽的電話嚇醒?
  “妞?”看她不說話他慌了,“是不是很不舒服?要是痛得厲害我送你去醫院……”
  “神經病……”哪個女的因為這個上醫院。唉,好好一個旖旎早晨被糟蹋完了。掀開被子發現光溜溜的什麽也沒穿,漲紅臉又蓋上。“把我衣服拿來,我要洗澡。閉眼不許偷看!”
  他聽話地遮住眼。“我幫你洗。”
  “想都別想。”豈會不知他打的什麽鬼主意。抓過衣服往身上套,手臂酸得舉不起來,氣得大罵旁邊從指縫偷看風景的人,“看什麽看,不會幫忙啊!”
  “現在穿上等會又要脫……”大眼一瞪截住後麵的話。覃為起身去浴室拿了自己的大浴巾來三兩下裹好她,兩眼爍爍放光。“我抱你去吧。”
  傷員不理他的殷勤,把自己包得像隻蠶蛹,強撐著一拐一拐進浴室。
  “我保證隻幫你洗澡!”砰!門關上了。覃為失望地倒回床上,懊惱幹嘛拿那麽大塊浴巾,什麽都看不到……鴛鴦浴隻能等下次了……被窩裏手機又開始唱歌,來電:明月。
  接通電話,不等開口那邊就叫:“大小姐啊怎麽還不回來,都吃中飯了!”
  “妞洗澡去了。”
  ……男人的聲音?!!明月沉默三秒。“怎麽現在洗澡?”
  “起得晚。”
  又沉默三秒,傳來一連串震破耳膜的尖叫:“啊……!!!老大!!!妞妞在你那兒啊!啊啊……”
  跟著從浴室傳來長長的慘叫,覃為跳起來衝過去,裏麵那個傻丫頭光溜溜地站在蓮蓬頭下,看見他進來又是一聲尖叫。
  “你進來幹嘛!”妞妞抓起浴巾手忙腳亂地裹到身上,看清他手裏拿著她的手機,紅臉忽又變成白臉。“誰打來的?”
  “鄧明月。我還以為你摔倒了。”手機裏又是兩聲尖叫,他舉到耳邊卻聽見掛斷音。“掛了。”這兩個丫頭比賽吊嗓子嗎?
  “……你幹嘛接!”妞妞立馬瘋了,搶過手機澡不洗了剛才發現的問題也顧不上了,裹著浴巾在浴室裏轉圈。這下完了死翹翹了……果然一分鍾不到又有電話進來,屏幕顯示:一一。兩人大眼瞪小眼,覃為拿過手機猶豫著接通,她湊上去壯起膽子聽。
  “妞妞嗎?還是老大?”大嗓門震得耳朵嗡嗡響,“啊,說話呀!”
  “這麽大聲幹嘛,”覃為沉著聲音,“也不怕嚇著孩子。”
  “我在外麵,不怕……謹言謹言,快來,老大拿著妞妞的手機!謹言……”
  語氣像發現新大陸般激動高亢,他頭疼起來。“看孩子去,管那麽多事幹什麽。”
  “我還以為明月騙我呢,原來是真的!你們在哪兒,你家還是賓館……”
  聽筒裏由遠及近傳來“手機給我”,接著是謹言的聲音,措辭比較含蓄:“覃為?你跟妞妞整晚在一起?”
  他默默流下汗來:“管那麽多。”
  “你現在在哪兒?在家是吧?妞妞起來了嗎……”
  “喂老大!”聲音又換成一一的,劈裏啪啦炒豆子般,“在你老房子那邊是吧,穿好衣服沒我們過來視察啦!”電話掛斷。
  “……”覃為無語。
  呆滯地看了他兩秒,妞妞搶過手機啪啪關機,想想老媽可能會打電話,又開機,一手抓電話一手抓浴巾往外麵跑。“完了完了,快走!”
  “去哪兒?”他拉回她,視線黏著浴巾下光裸的兩條長腿。“你還沒洗完澡。”
  “哦洗澡……你往哪兒看呢!”她臉黑了,轉身衝進浴室關上門,接著又出來衝進臥室,撈起地上的衣服再衝回去。
  跟個陀螺似的。覃為看得好笑,撿起長褲從兜裏摸出手機開機,好幾個秘書台消息。現在十一點,他下午四點的飛機,要不改到明天早上?等下先吃頓大餐,昨晚力氣消耗太大要補回來……然後呢,看她怎麽安排了,不過看她連路都走不穩的情況可能也逛不了商場……回了幾個電話,然後下樓拿了支新牙刷上來,看見她盤著手站在走廊上死盯住他,目光跟刀子似的似乎要剜下他幾塊肉。“洗完了?”他把牙刷遞過去,“新的。等會我們出去吃飯。”
  “還吃飯……哎呀!”忘了手裏有牙刷,妞妞激動地指向自己脖子,戳得痛叫一聲。
  “傻乎乎的。”他掰過她的腦袋想看看戳到的地方。
  “看什麽呀看了能變好?!”打開他的手,雙手掩著脖子要哭了,“上麵有印子!都怪你。”剛才在浴室尖叫就是因為發現身上有草莓印,昨晚難道被狼人啃了?!
  “……還好。”早就看見了,隻是不好意思說。
  “還能見人嗎!”
  “要不戴條圍巾?”
  “大夏天的誰戴圍巾啊。”
  他沒辦法了,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好辛苦。
  “不行,還是得出去。”妞妞突然想起另一件頭大的事,“一一他們要來怎麽辦?”
  “那就別走了,他們不會來。”
  “怎麽不會!”
  “真不會,就是嚇嚇你。”
  “一一說要來。”那丫頭的好事性子肯定說到做到。想起電話裏兩個女人高八度的嗓音,她脊背發涼。還有謹言,語氣聽著沒什麽不正常,誰知道見麵會笑成什麽樣。“我不管,反正我不待這兒。”
  “那出去吃飯吧,你等我洗個澡。”他轉身走向浴室。
  “快!”跟在後麵使勁推,“兩分鍾洗完。”
  “……”兩分鍾動作慢的隻夠脫衣服。
  這個澡洗得真糾結,剛打濕全身就傳來咣咣的敲門聲,她在外麵大聲問洗完沒?抹上洗發水,又傳來同樣的問題。過了一會敲門變成捶門,大喊:還不出來我走了!氣得覃為開門要拉她一起洗,總算讓這催命鬼安靜下來。過了一會又捶門:“完了完了,我媽叫我回家怎麽辦?”
  覃為哭笑不得,匆匆衝幹淨身上的泡沫出來。“別回去了。”
  “我媽說了在家等我。”
  “編個理由吧。”
  什麽理由?托腮想了半天,妞妞拿起手機撥回家。“……媽?唉,今天回不來了,有個同事剛好過生日,臨時叫我們去度假山莊……那兒遠著呢,在郊區,肯定要玩整晚,他們說明天還去爬山……”
  這丫頭扯謊的技術提高得飛快。覃為拿了吹風機坐到一旁看她跟老媽撒嬌,說爬山好累哦真不想去沒辦法嘛回來給你們帶好吃的……
  “你還吹頭發?”妞妞結束通話驚訝地問。
  他按開開關。“總得吹幹吧。”難道頂個濕漉漉的頭發滿大街跑?
  “一一他們要來了。”
  “來了就來了,不開門。再說她家離這兒遠著呢。”拉她過來摸摸她的頭發,“要不要吹幹?”
  “隨便。”她站到窗邊撩開窗簾死盯著樓下。
  覃為很想提醒她這棟樓還有後門,但看她警戒的眼神還是忍住了。她頭發還跟從前一樣烏黑柔直,緞子一樣,抓在指間總舍不得放下。“妞?”
  “嗯?”
  “我想見見你爸媽。”
  腦袋一動,頭皮被扯痛了,她輕呼一聲。“現在還早著呢,以後再說。”
  他笑:“嗯。”是不是太性急了?黑發纏在手指上,這麽短,想留成以前那樣長總需要時間吧。“想去哪兒吃飯?”
  “找個沒人的地方,你給我送飯過去。”
  “胡扯……”
  “真的,我這樣怎麽見人啊。”尤其還穿著V領。低頭看著胸口的紅紅點點發愁,“我說這是蚊子咬的別人信嗎?”
  他沉吟片刻。“那得要多大的蚊子。”
  “那我說吃東西過敏?”
  “……”
  “對了,你什麽時候走啊?”她摸摸頭發叫他別吹了。“吹太幹對頭發不好。”
  “下午四點。”他關了電吹風放到窗台上,摟著她的腰下巴擱在她頭頂。“我叫人幫我改時間,明天再去吧?”
  “都訂好了就別改了,又不是不回來。”
  “我們昨天……我就走啊?”
  妞妞臉紅了,聽出他話裏的不舍,抬手拍拍他的臉。“放心,大爺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大爺你就收了我吧。”
  “不像。”一看就是惡霸型的,裝不出小綿羊。
  覃為輕笑,低頭吻上她的唇。一觸到就不想離開,收緊手臂加深熱吻,手指也有自主意識般鑽進她的衣服下擺。
  眼看小綿羊又要化身為狼,妞妞忙推開他隔遠點,生怕就地上演限製級動作被人破門而入抓個正著。“別鬧,趕快想想能去什麽地方,要人少,一一他們找不著。”
  他歎口氣,暗暗把那對超人夫妻問候了一遍。“去夜上海吧。”
  “那地方能去嗎?他們都知道。”
  “要不去金天?”
  “我沒錢。”金天可是星級酒店。
  “我有卡。”他從皮夾子裏翻出張卡給她,“等下吃完飯過去,我三點走還來得及。”
  妞妞假裝聽不出他話裏的暗示,揚著頭天真地問:“你為什麽辦卡呀?是不是平時好跟什麽人進行秘密活動?”
  黑眸倏地眯起。“省點力氣,等下我好跟什麽人活動活動。”
  “……”她轉身就走,“我餓了……”論臉皮厚度,畢竟人家多長了幾年比她的厚。走到樓梯口想起手機沒拿,返回臥室掀開被子一看,如遭雷擊,三兩下扯下床單紅著臉問,“洗衣機在哪兒?”
  “樓下。”明白怎麽回事了,他靠在門邊想笑。“先放著吧,我們出去吃飯。”
  她哼哼唧唧反駁放久了洗不幹淨,抱著床單下樓扔進洗衣機。
  這得洗到什麽時候?轟隆聲中覃為大聲歎氣,他還要吃飯還要趕飛機最重要的是還想跟她敘敘舊啊……
  “很無聊是吧,”妞妞從小包裏掏出鑰匙給他,好心提議,“幫我拿兩套換洗衣服過來。哦還有充電器,都在抽屜裏你好好找找。”見他瞪圓了眼,討好地親他一下,“明月可能在嘛……我不敢回去。”
  他突然想哭,敘舊算是完蛋了。

  49 此情可待
  知道那幾個家夥不會輕易放過她,妞妞像隻過街老鼠在酒店藏了兩天,電話都被打爆了,打死不說藏身之處。很不幸的是,老鼠不用賺錢,她卻得上班見人。星期一特意發短信告訴鄧明月大人她要加班,晚上磨到十點多才回家,希望這時候大人能早早就寢。
  不料剛打開門明月就像炮彈一樣彈到麵前,搓著手心以淫邪的眼神看她:“進展神速啊神速!”
  “還沒睡啊?”她決定裝傻,指指開著的電視,“誰演的。”
  “你們倆到本壘了?”
  “哦,周星馳的。”
  “誰主動的?”
  “好老的片子。”
  “應該是老大吧?”
  “哎呀好好笑……”
  簡直就是雞同鴨講。明月懶得廢話,直接上前撩起她的衣服,瞧見恢複正常的白皙皮膚,失望極了。“什麽證據都沒了。”
  “什麽什麽!”妞妞兩手抱在胸前縮到牆角。
  “瞧你那什麽眼神,撲你的又不是我。哎,走兩步。”
  “幹嘛?”
  “老人家說sex之後走路方式跟以前不同,我怎麽瞧不出來呀。”
  她抓起沙發墊砸過去。“你個臭流氓!”
  “錯,”明月躲過攻擊,躥進房裏跑得比兔子還快,“我是新一代的高學曆流氓……”
  流氓不止明月一個,晚上快十二點了居然還有人登門造訪:超人夫婦。不用問都知道肯定是丁一一嚷著要來的。見了麵她先不吱聲,拉著當事人足足看了一分鍾才熱淚盈眶地開口:“妞妞啊你跟老大終於邁出了曆史性的一步!”妞妞當場吐血三升。至於上總上官謹言,不愧為高瞻遠矚的企業領導人,還在路上時就已經開始思考兩人婚禮的具體實施了。
  兩個女人加一個男人窩在客廳角落裏嘁嘁嚓嚓,謹言這個平時多麽沉穩多麽衿貴的CEO,這會兒跟五百隻鴨子一樣合著另外一千隻鴨子嘎嘎嘎。妞妞死屍般挺在沙發裏為他哀歎,近墨者黑是真理啊,真理!
  嘎嘎嘎還沒完,第二天中午趁休息時間上網,打開QQ隻聽見嘀嘀狂響,全都是在美利堅合眾國上學的那位發來的消息,第一句就讓人心驚:
  “一一說你跟老大和好了?”
  “你們,哈哈哈……(害羞的紅臉)”
  “打你手機打不通,回話,不好意思啊?”
  “回話!”
  “死丫頭!!(N個炸彈)”
  這人還是沒耐心,三句話等不到回答就開始罵人了。妞妞硬著頭皮給他發了個笑臉,沒想到那邊很快有回複,要視頻。電腦屏幕上出現大帥哥的臉,喂喂兩聲之後一頓亂罵:“怎麽不上網手機也打不通?有老大就不要我們啦?”
  幸好辦公桌邊上有隔板隔開了,也幸好聲音調得低沒人聽見。她插上耳塞問:“這時候還不睡?”照時差推算那邊晚上十二點多。
  “等你上線啊!等死我了,就知道躲。”
  “我沒躲,我跟……同事出去玩了。”
  “扯淡,是不敢出來吧哈哈……”嘉宇仰著頭狂笑,險些從椅子上翻過去。“明月說老大帶你逃亡去了,死也找不著。嘿老大真有兩下子,藏人藏得真隱秘。”
  妞妞默默擦汗,信息時代消息傳播得多快。
  “說吧去哪兒了?下次好找人。”
  “金天。”反正躲也躲了,現在說出來無所謂,再有這種事可以換個地方。
  “金天大酒店?靠……明月你個呆子,C城這麽著名的酒店還找不到……”又是一通埋怨,順便把那對夫妻也牽了進來,篤定地說謹言肯定知道她在哪兒但不說,接著批判他們家雙胞胎的乳名取得沒文化。“一聽就知道是那丫頭取的,點點滴滴。”
  “人家都做媽了,你還丫頭丫頭的。”
  “怎麽滴,她就算做外婆了也比我小,妹駝妹駝……你也比我小,妹駝……”
  妞妞嘴不笨,但在一一跟嘉宇麵前總覺得詞窮,因為他倆這一生的使命似乎都是在為嘴仗事業做貢獻。
  “哎,你跟老大什麽時候結婚?”
  “……賀檬呢?好久沒看見她。”
  “你不說我問老大去。”轉移話題?這招用太爛了。
  “你別打攪他,他去意大利了忙著呢,事情多。”
  “知道,昨天我跟他通電話了。哎你過來點。”叫她湊近攝像頭,嘉宇仔細端詳了一番,然後欣慰地說,“我家丫頭終於長大了,你看你眼角眉梢都含著春意。”
  妞妞狂汗,去美利堅才兩年他怎麽這麽快就丟掉中華民族的含蓄傳統了?手機響,顯示一長串數字,不熟悉。“誰啊。”她晃晃手機。
  “肯定是老大。哦哦妞我好想你……”擠眉弄眼地送來一個飛吻。
  她抓起鼠標迅速把那張噘嘴的圖片剪下來。“嘉宇我送你一個禮物。”聽見他驚喜地問什麽禮物,她奸笑兩聲道,“過兩天給你,你一定會喜歡的。”
  他不明就裏狂點頭:“我要我要!”笑得那個燦爛迷人哪。
  妞妞也笑,笑得陰惻惻的,嘉宇收起笑臉驚恐地看著她,不明白這孩子是怎麽了。她咳了咳嚴肅地說:“快睡吧別熬夜了,你看熬得都長痘痘了。”鼠標一點下線。
  電話一通就聽到噗噗的笑聲,覃為跟著勾起嘴角。“妞?”
  她一下聽出他的聲音,語調微微揚高:“到了?”
  “剛到家。”頓了頓補充道,“我媽這邊。”
  “你媽媽家不是你家啊。”還特意說明。“現在幾點了?”
  “六點半,早上。”
  “不睡覺?”
  “飛機上睡了一覺,不困。我媽也起來了,你要不要跟她說話?”
  “別別……”妞妞嚇壞了,“我還沒想好說什麽,等會丟你臉……”話筒裏傳來嗬嗬的笑聲才發覺上當了。瞟了辦公室一眼,她舉著手機往樓梯間走。“精神好是吧,大清早的就出來行騙。”
  “剛接電話的時候笑什麽?”
  “嘉宇嘛,我說他臉上長痘痘氣他。嘿嘿等過兩天你上線我發個東西給你。”
  覃為聽出她話裏的幸災樂禍。“他又怎麽著你了?”
  怎麽著?妞妞臉紅紅地再往牆角蹭了蹭。“他說我……我覺得他應該知道了……他笑我……”聲音漸漸隱沒,隻剩下咬牙聲。
  聽懂了。“丁一一說的。”
  “還有明月。”
  “……”他也想磨牙了。
  她沉默了一會,有點小小的尷尬,想起嘉宇的話又突然發笑。“嘉宇說點點的名字想到斑點狗,滴滴想到汽車喇叭。”
  覃為噴笑:“丁一一不掐死他。”不過形容得還真形象。
  “我也這麽覺得,可一一說點點滴滴有意義。”紀念一起走過的歲月?可是太搞笑了。“嘉宇跟你打電話了?說了什麽?”
  “他說……嗬嗬……”笑聲又起。“沒什麽,就隨便聊了幾句。”那臭小子盡說討打的話,上來就直接問:聽說你搞定我家妞妞啦?然後假惺惺地提醒:注意安全措施哦,一個不小心會鬧出人命的……
  聽聽這笑聲……妞妞的臉更紅,嘟嘟囔囔地罵:“臭甲魚,也不知道在米國學些什麽東西。”難道說學曆越高的人越流氓?明月就是典型。“你等下是不是要準備上班了?”
  “嗯,等會去公司。”
  “記得按時吃飯,餓肚子對胃不好。還有,你少抽點煙。”
  “知道。”他下意識把吸了一半的煙掐滅,看著煙灰缸又笑了,握著話筒走到窗前打開窗。清晨清新的空氣撲麵而來,耳邊是她唧唧喳喳的清脆嗓音,忽然有一種錯覺,仿佛中間分開的長長的七年半不存在,他還是高二那年來米蘭探望媽媽的小孩,過完年就回家,家裏還有一個小丫頭等著他。“你也少吃點零食,正經吃飯。”
  “明月做的飯不好吃。”
  “自己懶說別人。你那邊快兩點了吧?”
  “啊,幹活去。你什麽時候回來?”
  “不確定,兩三個星期吧。等我。”
  咦……是不是有人說了什麽?她嘻嘻笑:“沒聽見。”
  “等我回來。”這次再不能扔下你。
  他的聲音有點啞,妞妞突然覺得眼眶泛酸,連忙吸吸鼻子抬頭眨了兩下眼。“我掛了啊。”樓梯間很安靜,靜得能聽見胸腔裏心髒打鼓般咚咚直響,她掩著嘴小聲說,“Ti amo。”拇指輕輕按下掛斷鍵。
  沒聽錯吧?耳邊傳來嘟嘟的掛斷音,覃為抓著話筒發傻似的笑。一隻手拿走話筒,頭頂被拍了一巴掌。
  “大清早的不去公司傻笑什麽。”覃驥揚著手。
  覃媽瞪他一眼:“兒子這麽大了還打,你當小時候啊。跟誰打電話?”
  “問我爸。”覃為走到門口換鞋,“我上班去了,爸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去,我已經退休了,公司隨你怎麽折騰。”
  他爸倒是懂得享福,五十出頭就要退休。自從卸掉一身重任後兩老熱衷於環球旅行,一年起碼有八個月在外,丟下他這個獨生子拚死拚活撐起一家子。換好鞋子發現老爸還沒動身的準備,他隨口問:“不是說去瑞士嗎,怎麽還不走?”
  “還不是要迎接你的到來嗎,就急著趕我們走……”覃驥鬱悶地喃喃,“兒子白養了,巴不得我們不在跟前……”
  “你跟我媽重溫舊夢,我當什麽電燈泡?”覃為扭頭朝媽媽笑,“媽你好像越來越年輕了。”
  覃媽很驚喜,捅捅老公說:“現在小為嘴甜了不少。”
  “媽……”笑臉變得無奈,“我都二十八了,別老叫我小為。”
  “OK,Honey。”
  ……還是叫小為好點。抓起鞋櫃上的車鑰匙去車庫,覃媽跟在後麵,覃為等了等跟媽媽並肩走。“要不我送你們去機場?”
  “不用了,老張送我們。Honey,那女孩子我還沒見過的。”
  “爸見過啊。”
  “你爸爸說她愛哭。”
  “小時候女孩子都愛哭,爸說你年輕的時候也愛哭臉。”
  “胡說。”覃媽掉頭嗔怪地朝身後看一眼,長廊上那位正悠哉遊哉賞花。
  “爸就是這麽說的。等你們回中國我帶沈思琪去見你們,你很快就要有兒媳婦了。”
  “我一直以為是葉嵐。”
  打開車門的手頓了一下,覃為回頭笑笑。“不是。”
  “但是覃為,你不覺得葉嵐更適合你?”
  媽媽叫他全名的時候是表示想嚴肅地談問題,他關上車門直起身。“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決定,不要利益婚姻。”
  “怎麽能算利益婚姻呢,葉嵐喜歡你我看得出來,而且她能幫助你的事業。”
  “我隻把她當朋友,這一點她也知道。我覺得朋友之間照樣能互相幫助,媽你別忘了上官謹言,在我們最困難的時候是他們家幫的忙。再說我也不認為利益婚姻就一定能產生利益,像二舅跟舅媽,當初兩家聯姻鬧得轟轟烈烈,他們兩個也算情投意合吧,現在呢?還不是為了那點股份吵成一團,誰也不讓誰,子女也跟著遭殃。”
  “但是……”
  “媽,你知道我最羨慕什麽?我最羨慕你跟爸爸吃這麽多苦還能在一起,很不容易。”
  沉默片刻,覃媽摟摟兒子。“我知道,我隻是怕你一個人扛著累。”
  “誰說我一個人?不還有沈思琪嗎。”想起剛才的電話,覃為嘴角浮起一絲淺笑。“她也很聰明,學市場營銷的,還修了個雙學位,比你兒子我可厲害多了。”
  “嗯……看你說起她高興的。去吧,”覃媽打開車門推他進去,“路上小心點。對了,有時間去看看你舅舅姨媽他們,畢竟都是親戚。”
  “他們可沒把你當妹妹。”
  “……隨你吧。”她有點心軟,不過兒子在這方麵狠戾一點未嚐不是件好事,家族鬥爭中從來都是成者為王敗者為寇。
  “媽你別聽他們羅裏羅嗦,看在外公麵子上我已經給他們夠多了,要再敢鬧那幾個公司也收回來。”
  覃媽歎口氣。“性格跟你爸一樣……”
  “說我什麽呢?”覃驥笑眯眯地踱過來,“我性格怎麽了?”
  “狠。”沒好氣地剜他一眼。不愧是黑社會,連教出來的兒子都這麽心狠手辣。
  “再狠也狠不過你啊honey,”覃驥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一手摟著老婆的肩,“再狠還不是被你連人帶心收走了。”
  覃為輕咳一聲。“我還在這兒。”
  “還杵這兒幹嘛呢?”笑容轉臉變成白眼,“瓦數這麽大。”

  50 當美女遇上野獸
  妞妞給嘉宇發QQ消息:“快接,給你的禮物。”
  他還以為上次她說著好玩的,高興壞了:“還是妞妞最好!!(笑臉、紅唇、玫瑰)”
  文件傳送完畢,點開,是個Flash動畫。音箱裏傳出東成西就之我愛你的深情歌喉,FRJJ擺著經典S造型出現在頁麵中央,接著是鄭少爺噘嘴拋飛吻的大頭照,細細的胳膊細細的腿,圍著S型美女滿場蹦達,嘴巴一張一合大唱:……一、二、三……噢……我愛你……I love you love you……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你你……
  嘉宇大怒,小刀炸彈颼颼飛,那邊自動回複:本人已死有事燒紙。
  Flash傳給一一,她特意放大聲音給一雙還不滿兩個月的兒女聽,倆寶貝很捧場,滴著口水吃著小手傻笑。接著傳給謹言,當時他正喝著咖啡看電腦,噗地一口全噴在屏幕上,幸好沒沾到鍵盤裏麵。回家語重心長地教育老婆,以後不要在上班時間給他發鬼片。
  怎麽是鬼片呢?審美觀有問題。一一又發給賀檬,不知道兩個女人嘀嘀咕咕什麽惹得嘉宇發狂,半夜三更的還給妞妞打電話,放話說你等著吧看我治不死你……
  嘉宇從小就喜歡嚇唬人,妞妞不怕,接著把Flash傳給覃為,時機沒選好在他開會前五分鍾傳過去的,害他會上頻頻笑場,一大幫人搞不清老板抽什麽風。“嘉宇不會放過你的。”他篤定地說。
  妞妞叫得猖獗:“叫他放馬過來!”隔那麽遠無非就是電話裏罵兩聲,難道還跑回來掐她不成?
  覃為說他鬼主意多著呢。“我給同事看了,所有人都笑,隻有一個沒笑。”
  “啊?聽不懂?”那也能看懂啊。
  “不是,他以前出車禍顏麵神經損壞了。”
  什麽爛幽默!
  他的擔憂很有道理,沒幾天妞妞收到大量圖片,都是以前傳給嘉宇的生活照,活生生被PS上滿臉大麻子、兔牙、八字胡須,還有比基尼。妞妞大罵他沒品,跟女人計較。自己下手也不客氣,翻遍了明月跟一一的相冊把嘉宇照片摳下來,怎麽難看怎麽弄。明月一一她倆也閑得無聊加入戰爭,局麵很快由一對一變成三對一的PS兼口水大戰,一時間風雲變色。最後嘉宇寡不敵眾,狠狠叫囂:“P啊P啊再P啊我把中遠天驥的網站給黑了!!!”三個女人毫不懷疑他會這麽做,因為此人從小就有仇必報,何況現在的專攻方向正是計算機信息安全。為自家財產著想,戰爭靜悄悄結束了,這個世界終於安靜了。
  離下班還有十分鍾,妞妞靠在椅背上直打盹,抓著手機反複開合。覃為兩天沒打電話過來了,上次說下星期回來,但到底哪天也沒個準信。
  經理滿麵紅光地進來宣布好消息,說以後華騰就是環宇的定點客戶。“今晚我請客,大家說想去哪兒?”
  辦公室立即炸開鍋,七嘴八舌討論起來,最後決定先去吃飯,然後打保齡球唱通宵卡拉OK,反正今天周末。
  妞妞挨到經理身邊搓搓指尖,他會意,伸出一個巴掌。什麽意思?
  “笨,”經理看著她不解的眼神笑,小聲說,“五千。”
  眼前瞬間禮花四迸,無數的鈔票從天而降將她掩埋……埋到一半手機響了,莫梓彧發來短信:請我吃大餐。……嗚嗚,鈔票又呼啦啦飛走大半。她就知道,這廝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敲詐的機會。
  大部隊吵吵嚷嚷地出了公司大樓,同事大姐眼尖,指著對麵那輛路虎問:“是不是找你的?”正說著,後排車窗降下來露出一張臉。
  ……他?!妞妞大吃一驚,顧不得旁邊同事眼巴巴地看著,飛奔過去笑彎了眼。“回來怎麽不跟我說一聲!”司機是個小夥子,好像有點麵熟,她打聲招呼,對方回她沈小姐好。咦,認識她?
  “事情忙完了所以早點回來。”覃為朝那邊的經理招了招手。
  “我們正要出去吃飯呢。”
  經理過來寒暄了幾句,笑著說:“還吃什麽飯哪,男朋友比較重要。”兩個戀人的眉目傳情他看在眼裏,他才不當電燈泡哩。
  一句話把妞妞鬧個大紅臉,車開出老遠才瞪著身邊的始作俑者。“以後別來我們公司,他們老笑我……”
  覃為不說話,牽著她的手目光定在她臉上,眼裏的溫柔能淹死人。
  車裏還有別人呢,她臉紅紅地掙開,他又抓住,四隻手在座位底下打架,惹得前麵司機嘿嘿笑。妞妞掐他手心一下,問司機:“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
  “見過。”小謝笑得憨憨的,“上次我跟沈小姐在高速上飆車,你開個小QQ。”
  哦,想起來了,車技不錯……QQ就QQ,幹嘛加個小字?“你叫什麽名字?”看他的臉還很年輕,大概就二十來歲吧。
  “謝小虎,沈小姐叫我小謝就行了。”
  一口一個沈小姐叫得人頭皮發麻。“你多大了?”
  “二十一。”
  她可找到比她小的了,倚老賣老道:“叫我姐,我比你大。”
  小謝憋得滿臉通紅,後視鏡裏看了好幾眼才喏喏地叫了聲姐。
  這孩子真愛害羞……妞妞有了逗小孩的惡趣味,又問:“有女朋友了嗎?”
  “還沒有,你要不要給他介紹一個啊?”覃為不滿她光跟別人聊天不理他,搶白道。“他是江西人退伍軍人,身高一七五……小謝有吧?”
  妞妞翻個白眼,跟小孩爭什麽!
  “一米七四。”解放軍同誌很認真,一厘米都要更正。“老大去哪兒?”
  “回家。”
  “出去吃飯吧,我有錢了,這麽多!”妞妞張開巴掌晃了晃,雖然還沒領到手,但想想就很令人振奮。“小謝,姐請你吃飯。”
  “嘿嘿……下次吧。”小謝是個機靈孩子,從後視鏡看到老板麵有豫色。
  “下次請你去玉樓東。哎,”胳膊肘拐了拐身邊那位,“你怎麽不問我哪來的錢?”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不知道想什麽。
  “哪來的?”
  “給華騰寫的那個策劃的提成。而且環宇跟華騰以後就長期合作了,大部分都是我的功勞嗬嗬……你聽我說話沒?”
  “嗯?”覃為有些犯癡地看著她的臉。“……聽見了。”
  明明就想別的事去了!“我肚子餓,隨便找個地方吃飯行不?”
  “回家吃。”
  “你家裏哪有東西吃啊,都走一個月了。要不去我那邊,冰箱裏好像還有菜。”
  “去我家吃。”
  這人怎麽回事?她發愁了。“喝西北風啊?”
  基本上男人說“吃”有兩種涵義,妞妞涉世未深不太明白,進門的時候還在煩惱:“冰箱裏都沒東西吃什麽……唔!”
  唇被結結實實堵住,身子被壓到牆上,後腦多了一隻大手以免跟牆親密接觸。久違的甜蜜讓覃為舍不得放手,腳一勾將大門關起,抱起她往臥室走。
  她終於轉過彎來,害羞地推他:“現在不行……”哪有大白天做這種事的……
  “不怕。”放她在床上,他貪戀地輕咬她的耳垂、下巴,牙齒咬開胸前的扣子。她驚叫起來,他低低地安撫,重新吻住她的唇,舌探進來與她糾纏。手指急切地擠進內衣撫摸蓓蕾,嫌太緊,繞到背後解搭扣。咦?搭扣呢?又摸了一遍,崩潰了。“怎麽解啊?”
  “前扣的。”她紅著臉小聲說。
  前扣?身子撐起一點,手摸到前麵,但他實在沒這種實戰經驗,弄了半天最後滿頭大汗地伏在她胸前大口喘息。“以後別穿這玩意兒……”
  不穿那不得下垂啊?但妞妞笑不出來,欲望似火花從小腹竄到全身,麵前這個人的眸子裏清清楚楚表達想要,卻咬著唇惱火而又隱忍,兩隻手還在悉悉嗦嗦跟搭扣作戰。她稍稍移開身子,抖著聲音命令道:“閉眼,你別看。”
  他果真乖乖地合上眼。
  房間裏寂靜,聽得見兩人打鼓一般的心跳,咚咚!咚咚!弓著腰解開搭扣,緊閉的雙眼突然睜開,嚇得她立即伸手遮住他的臉。“你騙人!”
  眼前的春色讓他喉嚨啞得根本說不出話來,覃為抓住她的手往下送,眼裏燃起的火焰似乎要將她燒成灰燼。她有些僵硬,很想罵他臭流氓,但好奇心賽過羞澀,翻身趴在他身上做個鑽研新知識的好學生。他頻頻倒抽氣,這孩子在家是不是研究打了馬賽克的影片?重新覆上她,她不依,再度爬上他的胸膛。覃為實在忍無可忍:“你會不會?”
  好學生逞能說會,最後卻哭起來,抽抽搭搭地埋怨:“為什麽還疼……”
  “下次我跟你一起看。”他吻去她的淚,有些事還是男人主動一點比較好,女人貪新鮮,力氣又不夠,害死人哪……
  一覺醒來,厚厚的窗簾擋住了外麵的陽光,不知什麽時間。覃為夠著桌上的手機,十一點了。懷裏妞妞像隻貓一樣蜷縮著,臉緊緊貼著他的胸膛,熱熱的呼吸吹得他心神蕩漾。手指撫上她的唇,沒反應,沿著光裸的脖子往下,還是沒反應。呃……昨晚太瘋了,確實累著她了嗬嗬……起身去浴室衝了個澡,穿好衣服出來,床上的人還在昏睡中。他刮刮她的鼻子,關好門下樓。
  這個時間點都準備吃中飯了,覃為嫌快餐店的食物太油膩沒營養,記掛著家裏沒醒的那個,隨便買了兩份粥打包帶回去。鑰匙剛插進鎖孔,突然聽見裏麵傳來叫聲。
  “……覃為!”門呼地打開,她一臉慘白往外衝,一下撞在他身上。“覃為?”
  “小心。”他連忙把食品袋拎遠點,“怎麽了?”她在發抖,做噩夢了?
  妞妞直愣愣地盯著他,掐了他手臂一下,然後又掐自己的,痛得咧嘴嘶一聲。“哦……”她鬆了口氣,像卸下千噸的重擔,雙手吊在他脖子上。“你沒走,你在這兒。”
  心髒像被猛地提起又重重摔下,覃為好一會說不出話來,隻能摟緊她的腰輕聲安慰:“我買早餐去了。”
  “嗯,我以為你不見了。”臉埋在他胸前不肯鬆手,語調慌亂,“一醒來你就不見了,你出去也不說一聲,嚇死我了……”剛才醒來發現身邊沒人,腦子裏頓時一片空白,還以為昨晚發生的一切都是幻術。
  “沒事,我在這兒,我在這兒。”他輕聲哄著,手指一下一下理著她的短發。
  她慢慢安靜下來,仍是吊著他的脖子不鬆,像隻賴皮的猴子。
  “進屋吧。”她身上隻套著他的大睡袍,露出胸口大片白皙的肌膚,令人浮想翩翩。“怎麽穿成這樣出來?”
  “看什麽……”一隻手橫到胸前表示對他赤裸裸的眼神不滿。“背我,我走不動。”這句話是真的,昨晚太瘋狂,現在她的手腳像被挑斷了筋一樣使不上勁,雙腿總不由自主顫抖,腰也好像斷了似的。
  覃為沒吱聲,把食品袋放鞋櫃上,抱起她上樓進臥室,雙雙跌在床上。
  咦?她沒忽略他皺起的眉。“怎麽了?”
  他別開頭,臉上有可疑的紅色。“……腰酸。”
  她呆住,繼而捶著枕頭狂笑。這兩個字再次證明言情小說誤人不淺,什麽奮戰一晚做了N次男人仍神采奕奕能上班能工作能對著下屬訓話然後晚上回來再接再厲,女人則嬌嬌弱弱癱在床上動彈不得隻會嚶嚶哭泣還會昏過去……事實上兩人都累得半死。一次兩次正常,三次四次證明男方體格強壯,五次以上那應該是吃了偉哥咩……
  “別笑!”他快瘋了,這孩子笑得真猥瑣。
  一根手指挑起他的下巴。“我再也不看言情小說了。”丟下莫名其妙的人,妞妞一拐一拐地進浴室洗漱。
  ……調戲他?!覃為黑了臉,癱在床上一點都不想動。手背到後腰按了幾下,媽的,腎虧就是這麽來的吧……瞟到地上丟著粉紅內衣,懶得彎腰撿,腳趾勾了半天終於勾上來。這玩意兒到底怎麽扣的?還分前扣後扣。挺簡單啊,為什麽一到關鍵時候他就解不開?
  “幹嘛!”突然一隻手搶走內衣。
  “洗完了?頭發也不擦幹。”他起身去浴室拿了塊大毛巾,回來看見她偷偷把內衣塞到被子底下。害羞了?他嗬嗬笑,毛巾裹住她濕漉漉的腦袋,讓她躺在自己臂彎裏。
  妞妞紅著臉在他胸膛畫圈圈。“偷看女人衣服。”大老爺們一個勁研究女性內衣,多變態。
  “看一下它怎麽扣的。”
  “研究出來了嗎?”
  視線移到剛換的T恤上,他的嘴角勾起玩味的弧度。“試一下吧。”
  “不要!”雙手立即護在胸前,“我累死了。今天你不去公司?哦……你也累。”她不計教訓地吃吃笑,看見他飽含深意的目光,慌忙噤聲。
  防狼似的戒備神情讓他發笑,笑得歎息,手覆在她手背上一根一根描繪指節的形狀。“妞?搬過來跟我一起住。”
  “不好吧,爸媽要是知道了非罵死我。”
  “他們還不知道?”
  “知道我沒結婚就先跟男人同居啊。”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他隻是笑。妞妞惱得呆望著天花板啃指甲,“怎麽辦哪,明月知道一一謹言哥也知道,他們是不會說,但紙包不住火啊,老媽遲早知道……哎呀完了。”老媽對時下年輕人未婚同居之類的非常反感,常說女孩子要自愛,別學外麵那些個歪門邪道。
  “你還沒跟你爸媽說起我?”
  她嘿嘿傻笑。
  真沒有!他無奈歎口氣。
  “不是不想說,是時機不對。”以為他生氣了,妞妞湊過去主動香一個。“我覺得我媽知道我們以前的事,你去那邊沒多久的時候她問過我,說一一那個同學怎麽不來接我上學啦?我說你出國了,她就沒再問。”
  這倒是個大問題,如果沈媽真的知道,那在她眼裏他應該算是個負心漢。覃為呼地坐起身。“我現在就去你家。”
  “別!”慌忙拉住他,生怕他上門負荊請罪嚇著家人。“我先跟他們通通氣。”
  “要不我們先領證?”
  “我爸會操家夥打扁你!”不聲不響拐了他的寶貝女兒同居不說,還拐了張結婚證。“你爸媽知道嗎?知道我嗎?”
  “以前就知道,我爸跟我媽說了。”親她一下,他笑著補充,“我說初中那會兒。”
  “……”覃教授好開明……
  “我爸還說要是我搞不定你爸你媽,他來幫我搞定。”
  妞妞眼前不受控地浮現出這樣一副畫麵:震天的鞭炮嗩呐聲中,披紅掛綠的某某街惡霸抬一頂小花轎搶親來了。

  51 同居物語
  思忖再三,妞妞還是沒搬去跟他住一起,畢竟C城熟人太多,搞不好傳到爸媽耳朵裏還不得把老人家氣吐血,再把她逐出家門。
  這邊還沒想好該怎麽跟家人說新上任的男友,那邊明月開始為老大打抱不平了,在看見室友連續三天都按時下班回家時碎碎念:“又回來了,老大真可憐,一個人獨守空房……”
  妞妞當作聽不見,進廚房削水果吃。
  “你這樣會把他憋壞的。”
  水果刀一顫,差點割著手。“姐啊你到底研究些什麽?”是博士嗎,整個一根老油條!
  “愛學習,懂生活!”喊完口號博士神秘兮兮地湊到她麵前,“要不這樣,你每個星期去他那兒住兩天,我幫你觀察宋姨沈叔叔的行蹤。真的,男人憋太厲害對身體不好。”
  妞妞仰頭悲鳴:“東子啊東子你在哪兒……”
  “別提他!”八卦的表情立即變冷漠,“永遠別在我麵前提這個人。”
  她一驚,兩人剛有點進展又碰上什麽麻煩?
  “削啊。”明月提醒她手裏的蘋果。看她削完,自己再削了一個,晃著著沒斷的果皮,聲音也沒斷,“你看你削得到處都是我手藝比你好他跟別的女人在一起。”
  妞妞慢兩拍反應過來。“誰?”
  “不認識。上星期我跟同學去唱卡拉OK,唱完等車時看見他醉醺醺地摟著一個女人從夜上海出來。”
  “也許就是朋友喝喝酒啊。”
  “夜上海是什麽地方?”
  妞妞沉默了。“東子跟你解釋了嗎?”
  “用不著。”重新拿起一隻蘋果慢慢削,明月自嘲一笑,“其實也沒什麽,反正我跟他沒開始。”
  她說得輕描淡寫,但妞妞明白她心裏肯定不好受。沒開始?鬼才相信,長眼睛的都看得出來她談起東子時眼角眉梢的笑意,隻是這一次不知道還能不能繼續。明月心裏有前男友背叛她的隱痛,而東子這人正是男人不壞女人不愛的典範,人風趣長得又不賴,身邊花花朵朵一直沒斷。何況如今主動的女人多了去了,要他守著一個久攻不下的女博士也著實太辜負人家壞男人的稱號了是吧……不要也罷!明天就給她找個踏實點的。
  “別想著給鄧明月介紹男朋友,東子找你算帳我可不管。”一頓飯就聽她嘮叨他們倆的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東子也不是那種人。晚上別回去了?”
  妞妞自動忽略最後一句話。“那去夜總會能幹什麽?”男人當然替男人說話。
  “喝酒啊,我不也去嗎。”
  “那是,帶個女人去夜總會喝酒,是我沒見識。”賭氣橫他一眼,“反正我也沒去過那種地方,不知道你們幹些什麽。”金屋藏嬌也是有可能的。
  看她表情就知道腦子裏又胡思亂想,覃為敲敲她的額頭。“去夜總會的都不是好人是吧,謹言也去。”
  “謹言哥才是純粹喝酒。”
  對,謹言是她的神,其他人都是臭流氓。想起很久以前某些人說的話,他氣得牙根癢癢,方向盤一轉拐上別的路。“說了不是你想的那樣,東子心情不好才去喝的酒。”
  “他為什麽心情不好?”
  “鄧明月沒跟你說?”
  “啊?”
  他就知道。“陳方又找她了,東子剛好看見他倆在一塊,就問她到底願不願意做她女朋友。可能逼得太急,鄧明月沒正麵回答,所以東子跑回去喝酒。”
  “那也不能隨便跟別人……那個吧?”
  “傻妞……”食指一彈她腦門,“誰說的他們上床了?”
  “……”喝完酒再一夜情很符合常理啊。
  “他沒有。這事是他不對,不該受了挫就隨便找別的女人喝酒,但他確實沒有。”
  “東子說的?你也信?”
  “信。這種事他從不撒謊。”
  那是明月想多了?妞妞摸著鼻子看他,覃為剛好扭頭對上她的視線,不躲不閃的眼神讓她心裏有了底。不信東子也該信他。車子停下來,她突然發覺外麵景色不對。“你家?”
  “嗯,今晚別回去了。”
  胳膊上的汗毛陡然聳立。“明月等著跟我一起回家呢……”
  “我跟她說一聲。”
  “不行!”
  已經來不及了,覃為掏出手機撥給明月,張口就說妞不回來了你別等她雲雲。
  妞妞聽不見明月說了什麽,但隱約聽出話筒裏傳來很變態的笑聲,想也知道不是什麽健康的內容。“姐啊,”她漲紅臉懇求,“你別笑這麽大聲……”
  高學曆流氓認真教導道:“你們要注意安全,”咳一聲加兩個字,“措施。”
  覃為扭過臉,牙齒把下唇咬得死死的。
  妞妞要崩潰了:“Shut up!”原意是要兩人都閉嘴,但身邊這人肩膀抖得更歡,電話那頭笑聲也更大。
  明月說:“是啊我該閉嘴了,嘮嘮叨叨耽誤你們辦、正、事。”
  這人就不能含蓄點嗎?!
  不含蓄的大有人在,兩人本來已經到樓梯口了,覃為突然又拉著她回車裏,說要去超市買點東西。一路經過華聯沃爾瑪都不停車,最後在藥店前停下,妞妞還在納悶他是不是想買胃藥,就見他東找西找最後走到一排櫃子前,伸手拿下好幾盒……杜、杜蕾斯?!!!她忙轉身裝作不認識他,偏偏他還不識趣:“是不是少了?”四盒還少?他當自己永動機啊!故意走到食品櫃台拿了盒餅幹打算跟他分開付款,不料他跟過來拉住她直接走到收銀台,再一看他手裏,五盒……收銀小姐笑容很誇張,不知道是看見帥哥心花怒放還是因為那五盒金晃晃的套套……
  妞妞發誓,從此以後再也不來這家藥店。
  老媽又打來電話詢問行蹤,她換了個說法,說在出租屋寫策劃,客戶急著要的。家裏那邊堂客們喜歡聚在一起打麻將,確實不安靜,老媽囑咐一聲記得吃飯,掛了電話。妞妞大聲歎著氣批評自己:“撒謊不好,真的。”戳戳覃為的胸膛,“我們好像偷情……”
  “亂講。”他狠咬她的唇以示懲罰。
  她嘻嘻笑著抓開到處作亂的大手。“哎,你說明月跟東子怎麽辦呀?”
  “沒辦法,我們也幫不上忙,這種事得看他們自己怎麽想。”
  “你不是老大嗎,叫東子去跟明月解釋啊。”
  “別人的私事我不好管。”這女人多沒勁,在他懷裏醒來沒點嬌羞,不是打電話就是嘮叨別人家的事。覃為揉著她的臉蛋埋怨,“你應該多關心關心我。”
  “好,關心你,請問你以前是怎麽解決……那個的?”這問題老早就想問了,自從兩人××○○後他就像突然開葷的狼,她很好奇他這麽旺盛的精力在以前是怎麽釋放的。
  覃為挪開手,合上眼決定不回答。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這孩子從哪兒學的詞?果然學壞容易學好難。“現在還早,再來種點糧吧。”
  妞妞一骨碌爬起來駭然道:“你是不是還買了藍色小藥丸?”身上突然多出一雙大手,嘩一聲……“我的睡衣!”
  “你懷疑我的能力。”如果她還有力氣,他很樂意再做兩圈早間操。
  “……我相信。”她立即投降,低頭瞅著開縫的裙擺心疼死了。“嘉宇送的,你賠!”
  “裸睡有益健康。”手肘枕到腦後眯著眼欣賞春光,哼,怎麽能穿別的男人送的貼身衣物,嘉宇也不行。“我再給你買一件,那種吊帶的,半透明的,網上訂得到。”
  男人果然都是好色的。
  起床洗漱完去外麵吃了早餐,覃為懶得去公司,就在家辦公。妞妞在旁邊看了一會,被那些條條框框的報表弄得頭暈,不看了,在房裏轉悠想著怎麽布置才好。他這房子空蕩蕩的,隻有臥室跟書房算得上有人氣,廚房裏一整套鍋碗勺盆居然蒙著灰。這種人扔到孤島肯定頭一個餓死。抽屜裏塞著本厚厚的相冊,應該是他家人的照片,妞妞就認識他爸覃驥,大部分照片上都是一身休閑裝,戴副金絲眼鏡文質彬彬的。真是黑社會嗎?怎麽看怎麽不像。他爸旁邊站著一個女人,個子起碼一七零以上,很有氣質,五官輪廓有著西歐人的深邃。
  “我媽。”覃為指指照片,挨著她坐到地上。
  “真漂亮。”他的眼睛應該就是遺傳自母親,眼窩有點凹,睫毛比一般人來得長翹濃密。“中意混血兒哦。”
  “這我外公外婆。”他一一指給她看,“這是小姨媽,大舅跟舅媽……”
  妞妞聽出他語氣裏的不耐,想起他以前說過姨媽舅舅爭家產,對親妹妹絲毫沒有血肉之親。“你媽媽那邊到底什麽情況?跟我說說。”
  “你想聽啊?也對,”他笑,“怎麽說都是我們覃家媳婦,總得知道這些事。”
  “去……”從前怎麽沒發現這人這麽油腔滑調。
  “其實就一個字:錢。我外公是個成功的商人,但在子女教育上很不成功,兩個舅舅嬌生慣養,花天酒地光知道敗家,又都想進公司掌權,兄弟倆吵了很多年。後來外公為息事寧人一人給一間公司,沒想到惹得小姨媽眼紅,鬧著要分家產,大姨父一看也急了,慫恿姨媽跟著鬧。那邊兩個舅媽當然不服,大舅媽說她老公是老大理應他們掌權,二舅媽呢她家在當地也算得上名流,按理不缺什麽,但她怕兩個姑子把家產分光,居然聯合自家兄弟來爭……”覃為從口袋裏摸出煙盒點燃一支,嘲弄地笑笑。“反正鬧得雞飛狗跳,快把老頭氣瘋了,說他還沒死呢,分個屁啊。”
  “那你媽媽呢?”
  “她那時候不想看一家人吵架就來中國,碰上我爸了,決定在這邊定居。”
  “難怪你外公生氣,舍不得嘛。”
  “嗯。還記得吧,我高二寒假那次去米蘭,就是因為老頭被二舅媽氣中風了。誰也不管他,就剩我媽在病床前伺候,外婆年紀大了,幾個孩子造反她也管不了。老頭一醒來就立遺囑,要把公司交給我媽,你想想姨媽他們怎麽甘心,當然想著法子把我媽踢下去。老頭知道我爸不稀罕他那點家產,再說我媽身體不怎麽好,所以死活把我叫去。”
  “哦……我知道了,你一去你爸肯定也會跟著去,老婆孩子都在意大利,他一個人留中國沒意思。”妞妞豎起大拇指,“你外公這招實在高。”
  “嗬嗬,無奸不商。”他抓過煙灰缸撣煙灰,不在意把自己也編排進去。“叫我過去也不全是老頭的意思,我媽在病床前跟他發過誓,一定要把企業做好,不能交給舅舅姨媽們敗掉。”
  “那你還有表哥表姐什麽的呀,他們怎麽辦?”
  “老頭留給他們一家一公司,自負盈虧,賺了是自己的,賠了也別去找他。再說他們手上多少有點股份,餓不死。”
  “你不怕他們聯合起來找你麻煩?”
  他冷笑一聲,眸子裏寒光乍現。“看他們本事了。”
  好像要殺人……妞妞下意識打了個寒戰。“一一說你肯定跟3K黨有關係。”得到他挑眉的注視,她怔了怔,張大嘴,“我真找了個黑社會?!”
  覃為哈哈大笑。“不怕,我已經漂白了。”
  “騙人……”抬起胳膊跟他的比了比,“你皮膚還是比我黑。”
  嘴裏叼的煙差點噴出去,他摘下扔進煙灰缸,摟過她笑得不可抑製。跟他家傻妞在一起是最放鬆的時刻,他就喜歡聽她亂七八糟說這個談那個,沒有負擔,心底隻有柔軟。
  妞妞伸個懶腰趴在他腿上翻相冊,混血兒就是不同,無論男女都長得漂亮。“你人在國內,那邊公司誰管?”
  “我媽呀。不過也就是掛個名,她一年到頭經常出去旅遊。”
  “她身體還好嗎,我知道你當時去那邊是因為她突然病倒進了醫院。其實這件事你應該早點告訴我,如果你坦白跟我說,我能理解。”
  “不想告訴你。”
  “為什麽?不相信我會等你?”
  “信。”就是因為相信,才舍不得讓她等。
  “信我還不告訴我……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哦,其實我一直覺得你能回來,就算不回來,我也準備好了去找你。真的,我在存錢,如果你十年還不回來我就去找你,你要是結婚了我就揍你一頓,要是沒結婚我還是接收你,嗬嗬……沒想到你回來比我想象的要早……嗯?”半天沒聽到聲音,她抬起頭看他。
  覃為輕撫著她的短發,眸子裏清清楚楚滿是疼惜和歉意。
  她的眼眶忽地泛酸。這個人無論做什麽決定都是基於她,即使明知道有錯,也是想把傷痛減到最低。“啊,給你看樣東西。”她跳起來背向他擦了擦眼睛,從坤包裏翻出個小盒子捧到他麵前打開。“看看……”
  藍色絨布上十字架熠熠生輝,光芒耀著他的眼。“你沒扔掉!”
  “貴啊,就算賣了也不會扔掉它。”這點價值觀還是有的。“還給你。”
  “給你戴著。”他解開項鏈給她戴上。
  她低頭看了一會又取下收起,諂媚地笑:“太貴重了,戴著怕小偷搶。”那麽粗一根鏈子男人戴還差不多,女的戴跟掛個狗鏈子似的。趴在地上繼續翻相冊,指著工廠背景說,“FARFALLA,蝴蝶家私。”
  覃為詫異地揚起眉。“你怎麽知道?”
  “上網查呀。蝴蝶家私創始人古逸,華僑;副總裁Mr.Anthony Gu,中文名覃為。”
  “什麽時候查的?”
  “大二吧……那時候你還在讀書,就當副總裁啦?”
  “大三那年。”
  妞妞轉頭摸摸他的臉。“是不是很累?”把重任壓在一個大學還沒畢業的學生肩頭,起碼談不上輕鬆。
  他搖頭,笑容暖暖。
  “不累?你還讀了個MBA。”
  “花錢買的。”
  “……”真的假的,國外MBA也能買?
  目瞪口呆的模樣惹得他大笑,俯身親親她額頭。“別老問我,說說你大學四年怎麽過的,我什麽都不知道。”
  “就是讀書,玩……吉林可冷啦,不能出門,一出門就凍成雕塑……”
  眼前浮現出一個瑟瑟發抖的小姑娘蹲在街角劃火柴,覃為嗬嗬笑,笑得心酸。這個傻孩子,不願意待在C城是因為總想起從前的種種吧,跑那麽遠去受罪,他欠她太多了。“你上次喝醉酒說有很多人追你,真有啊?”
  “怎麽沒有!”好像她大學四年無人問津似的。臉有些紅,不服氣地點著他鼻子,“不騙你,剛進校時就有個大三的師兄追我,你猜他想什麽法子?叫上他們班所有同學去我們宿舍樓下喊我的名字,還點了一圈心型蠟燭。俗……我才不喜歡。我跟他說我有男朋友了,他還不信,說怎麽沒看見你男朋友?氣死我了,後來打電話叫謹言哥幫忙。”
  “我知道,謹言告訴我了,說你讓他假扮你男朋友。”
  “啊?他跟個情報員似的……謹言哥小氣死了不幫我,後來我找嘉宇,嘉宇一去就差點跟人打起來,脾氣真臭。”
  “這個我不知道了。”
  “你當然不知道,我叫嘉宇別說出去的,一一也不能說,她要知道了肯定湊熱鬧。”
  “嘉宇怎麽差點跟人打架?”
  “說了他脾氣臭嘛!”說起這個妞妞哭笑不得,“寒假的時候他去學校接我,我叫他早點去,然後帶他到師兄麵前不就沒事了嗎。結果他老人家太有表演欲,凶巴巴地罵了人一通,還說以後別再來煩我之類的,反正樣子很凶,氣得師兄差點跟他打起來。那陣子嘉宇好像心情非常不好,也不知道怎麽了。”她仰頭看著他,“一一說那時候賀檬準備去美國,所以嘉宇傷心?”
  “不知道。”他打馬虎眼。
  “應該是吧?反正現在好了,兩人都在一起……嘿嘿……這個。”指著覃媽跟一個大美女的合照,“葉嵐?”
  覃為偏頭看一眼。“嗯,應該是去瑞士玩照的。”
  “你媽媽很喜歡她。”
  “我媽把她當女兒,也就是我妹。啊忘了,”拍拍額頭失笑,“她比我還大一個月。”
  當女兒?是當兒媳婦吧。妞妞坐起身傻乎乎地問:“你為什麽回來找我?”為什麽不找葉嵐?
  “欠你的。”
  她不做聲了,有一下沒一下地翻著相冊。手機短信鈴聲響,拿過來一看哀嚎:“鬼子又要進村了!”
  “誰啊?”
  “莫花花,叫我請客。”提成還沒到手呢這廝就想著怎麽剝削她了。
  “放心,我跟你一起去。”覃為笑眯眯地拉她起來,“他是鬼子,我們還是蝗蟲呢。”

  52 愛一個人需要理由嗎?
  商務中心進入報批報建程序,上總甩手不幹了,整天在家陪老婆逗娃娃,讓覃為替他四處奔波。冤大頭氣得大罵他要女人不要兄弟,一一站在老公這邊幫腔:兄弟就是用來出賣的。覃為被噎得直翻白眼,罵完了還是得苦著臉幫兄弟賣命。他自己公司也有事,有時上午在北京下午就飛到廣州,吃頓飯還要接好幾個電話。妞妞心疼死了,周末找理由不回家,待在出租屋燉雞湯給他補身體。
  明月很納悶她怎麽買個烏雞,那是給女人補的吧?
  “啊,反正都是雞。”貴一點的應該比較好。
  明月快笑翻了。“飛機也是機啊……”可別放紅棗桂圓什麽的,到時候把老大吃成人妖。“你什麽時候辭職啊?”
  “幹嘛辭職?”
  “你們同事都知道老大是你男朋友,你還待在環宇,人家會認為你是天驥的間諜。”
  “出賣公司秘密是不道德的,嚴重的要判刑,知道嗎?”
  “判刑?”明月大驚,“你總回家寫策劃什麽的,我都看見了!”
  妞妞深感可惜,中國教育的失敗,沒走出校門的博士也就這種水平了。
  坐車去天驥公司探監,剛好碰見謹言從電梯間出來,看來上總還沒有完全泯滅良心。發現她手裏提的保溫瓶他很高興,跟著上樓要分一杯羹。
  覃為攔開,瞟著他的小肚子說:“還吃,胖成這樣該絕食了。”
  “胖嗎?”他沮喪地捏肚皮。
  妞妞很不解,又帶孩子又要上班,怎麽能長胖呢?“謹言哥你再胖下去一一肯定不要你了。”好好一個神即將變成彌勒佛。
  “她也說我長胖沒腹肌了……”謹言喃喃,起身往門外走。
  “雞湯還沒喝!”
  “不喝了,我去健身房。”
  受打擊啦?兩人麵麵相覷。妞妞跟出去,要鍛煉身體的人果然沒進電梯,直接進樓梯間爬樓梯去了。十六樓啊……雖說隻是下樓,也還是有點嚇銀對不對……
  覃為盯著烏漆抹黑的湯水有點疑惑。“這什麽東西?”
  “烏雞湯。”
  看著浮在湯麵的紅棗沉默片刻,他端起喝了兩口,幹笑:“好喝,就是油重了點。”好像嚼到了甜甜的什麽東西……是給男人的補品嗎?
  “雞湯就這樣,油都重。喝不下就別喝了。”他最近太忙,嘴角起了個小泡好像有點上火,早知道應該熬綠豆粥。
  “等涼一點再喝。”揚了揚手裏的資料無奈一笑,“工作沒做完。”
  “我不吵你。”妞妞乖乖地不出聲,趴在沙發裏打量辦公室。牆上掛著名家字畫,桌椅都是FARFALLA的,古香古色,也隻有中國人才能做出這麽原汁原味的家具。他家老頭眼光獨特,這麽多年FARFALLA在歐美非常受歡迎,老外就迷這種帶有東方神韻的東西。
  覃為工作起來腦子裏沒其他,報告書看完了才猛然想起屋裏還有一個人,正站在櫃子前玩根雕。“妞?”他放下筆,“要不回家吧,待這兒沒事幹。”
  她走到桌前。“有什麽事可以叫我做。”
  “你不懂這些。”
  瞟一眼,紙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數據,讀得出來但看不懂。“可以教我嘛。”
  “一兩個月是學不成的傻妞……”他揉揉她的短發,點了支煙,手機忽然響了。“……葉嵐?”聊了幾句,抓起筆在材料上勾勾點點。
  妞妞不敢吱聲,悄悄繞到對麵趴在桌上看他。他的鋼筆字寫得極好,筆鋒有力流暢。很納悶,語文老不及格的家夥能寫出書法一般的字?是不是當老總的都練過,謹言的字也寫得好。嘉宇就寫得像雞爪子刨過的莊稼地。瞧,男人跟男人差別多大……
  掛了電話覃為低頭修改,隨口說:“葉嵐問我進度怎樣了,提了兩點意見。”
  “她很能幹哦?”
  “很厲害。”神色難掩欣賞,“聰明,接受能力強,而且懂意大利語德語英語,口才又好。像她這樣的女人很難得。”
  人家懂四國語言,商場上做得風生水起,她就會窩在辦公室寫寫策劃。妞妞摸著桌腿的一道劃痕喏喏道:“我英語也過了六級……”
  “能跟老外交談嗎?”
  “……一點點……”口語太差勁了。“我太笨了哦?”
  他竟然點頭。“你是傻妞啊。”
  “你才傻,”她瞪他,“除了Good morning什麽也不會說。”
  “我有翻譯,不會說也沒關係。”他得意地笑,掐了掐她的臉,“回去吧,我這還不知道幾點能結束。要不要送你?”
  “不用了,你忙吧。”
  “對了,下星期我要去廣州,FARFALLA要在那邊開個辦事處……”聲音漸漸變小,筆端敲著桌麵不知道喃喃些什麽。
  她好笑,輕輕“哎”一聲,沒反應。雞湯早涼透了,收起保溫瓶出去把門輕輕帶上。
  下星期就是他的生日,不過他可能早忘得一幹二淨了。算好日子他能在生日之前回來,妞妞也懶得提醒,這時剛好到月末發工資,捏著價值小一萬的工資卡樂巔巔地準備買件衣服當禮物。本來打算約明月一起上街,不過她狀態不好,也不知道東子到底有沒有跟她解釋,她也不好問。這兩個真叫人愁……
  進了商場兩眼一抹黑,壞了,覃為喜歡什麽牌子的?平時整理衣服也沒仔細看,再說她對男性服裝根本沒概念。茫茫然轉了一圈,看到Huge Boss的招牌,想起一一說謹言喜歡這個。同樣是男人,覃為也應該喜歡吧。
  導購小姐笑容甜甜地迎上來,跟在身邊不停地介紹這是××新款這適合××人士穿……妞妞禮貌地說想自己看看,把人打發走了。隨手翻了翻一件襯衫的標價:2988!差點沒吐出一缸血來,她一個月的工資啊……還是買根領帶吧,布料少,價格應該便宜點。
  “嗨……”過道上一個穿藍色吊帶裙的女子招手。
  “葉嵐!”妞妞欣喜地走過去,“這陣子去哪兒了,都沒見到你。”
  “回杭州了,陪奶奶住了兩個月。”她說老人家前陣子病了一場,一出院就非要回老家待著不可。她從小跟奶奶最親,當然跟著一起回去。
  難怪人瘦了不少。“你別太著急,奶奶吉人天相,再說杭州那邊環境好,更適合她住。”
  “是啊,老人家上了年紀隻能順著她。九十多了,對生死也看淡了,就想著過去後能葬在老家。”葉嵐搖著頭笑,“不說這個,你來買衣服?”
  “嗯,看看領帶。”
  “看好了嗎?”
  “還沒,我不大會選。”
  “叫我當參謀啊,我正要給我哥買禮物。”她拉著妞妞到領帶櫃台前,“你給覃為買?”
  “……唔。”有點不好意思。
  “我知道,過幾天他生日了嘛。放心,我不跟他打小報告,等生日那天讓你給他一個驚喜。你想選什麽樣的?”
  櫃台前後看了個遍,妞妞拿起一根橙黃斜條紋的。“這個?”剛剛就中意這款,看起來很時尚活潑。
  “挺好看的。不過覃為喜歡深色的,像這條。”葉嵐指指旁邊深藍的那根,“上麵圖案跟花紋什麽的還不能太顯眼。”
  難怪,他衣櫃裏似乎沒什麽顏色鮮豔的領帶。
  “要麽這種。”她再指指鐵灰色的那根,語氣無奈又埋怨,“以前我告訴他打這種領帶太老氣,他還不願意換,跟小孩似的可固執了。”
  “哦……我都不知道他喜歡什麽樣的。”
  葉嵐微微一怔,歉意地笑笑:“我好像太羅嗦了,你別介意。”
  “說什麽呢,”妞妞笑著把手裏的領帶放回去,“我介意什麽。”要怪就怪自己平時不仔細,男朋友的喜好還要問別人,真失敗。
  “買了吧,他要是敢不戴你就揍他。”
  “我哪打得過他呀。”轉到襯衫櫃台,幾千大洋的標價伸著小手狠撓心髒,幹脆一咬牙下了血本,買件白襯衫吧,白色的總不會有錯。導購小姐問尺碼要多大,妞妞突然想捶腦門。“……L的?”
  “XL。”葉嵐糾正。導購小姐去櫃台開單,她促狹地眨眼,“做人家女朋友不及格哦。”
  妞妞摸著額頭笑,汗……
  “你們準備怎麽過生日?”
  “請朋友吃頓飯唄。”
  “叫那麽多朋友當電燈泡啊?我猜他想跟你單獨過。”
  “哪有……”臉蹭地紅了。掏錢包去收銀台刷卡,響應號召要了張發票,不能給老外製造逃稅的機會。回來問她:“他生日那天你還在C城吧?”
  “可能不行,要早點回去陪奶奶。渴了,下樓喝點東西?”
  樓下有休息區,兩人點了杯珍珠奶茶坐下聊天。女人之間總有話題,衣服啊化妝品啊明星啊,葉嵐笑聲清脆,銀鈴一般叮叮咚咚好聽,本身又長得漂亮惹眼,惹得旁邊不少男士偷偷看過來。她就是個發光體,女人看到她隻能發出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歎。妞妞很誠實地誇獎:“你看那邊那老外在看你,眼睛都成心型了。”
  “我好看唄。”她一點也不謙虛,把胸前的發絲撩到背後。“太長了夏天熱,真想剪了。”
  “你留長頭發好看。”
  “你也適合留長頭發,小時候梳兩個辮子,像瓷娃娃。”
  “嗬嗬……”妞妞摸摸後頸,短發長了不少紮得皮膚有點癢,留長發的過程真辛苦。“現在這樣難看死了哦?”
  “後悔剪了吧。”葉嵐替她可惜,那麽漂亮的一頭黑發說剪就剪,死心眼。“你不知道,那時候覃為看了你的照片,坐辦公室都要哭了。”
  “啊?”他怎麽有她的照片?
  “上官網上發過去的。我沒見他真哭,就是眼圈含淚,看見我還說眼裏進沙子。”
  妞妞落井下石:“他哭起來是不是很難看?”暗暗記住了,這是個把柄,將來覃為敢惹她她就拿這個笑話他。
  “他躲著不讓我看。”葉嵐噗一聲笑了,“我們兩個躲這講閑話,覃為要知道不氣死。你跟他好事近了吧?”
  “早著呢。”
  “也不早了,碰上一個真心喜歡的男人就趕緊抓牢別讓他跑了。”
  那你呢?妞妞很想問,但有些話隻能心知肚明,不能放在日光下暴曬。
  “當然,前提是那個男人也得喜歡你。”葉嵐倒是大方,猜出她心裏想說的話。“其實我早知道我沒希望的,你在他心裏的位置誰也代替不了。隻是,”她拿吸管戳著杯裏的小顆粒,彎彎的弦月眼暗藏悲涼,“我沒想到隔這麽多年他還是回來找你。”
  心疼嗎?心疼。
  妞妞傻乎乎地按著胸口,為情敵心疼這也太搞笑了……不對,葉嵐不是情敵,因為覃為心裏從來沒有她。但還是忍不住歎氣,佛曰:不放不住,方可久持心念。人成不了佛就在於求不得放不下,女人哪,你幹嘛守著同一個男人不放?
  音響裏嘀嘀聲大作,嘉宇狂發消息:我受傷了我受傷了我受傷了!!!嚇得她半死,一問才知道打籃球把腳扭傷了,幸好問題不大,個把星期就能好。該不是跟人打架了吧?
  “哪能那麽好戰!”視頻裏他一臉不屑。“媽的小印度阿三球藝不精還看不起別人,哼,他蓋我帽我就撞他……跳下來崴著腳。”
  聽聽這語氣!“那還不是你先動手?”
  “我就看不慣他,三步跨欄他硬要五步,還怪裁判吹哨子。我就是胳膊肘撞了他一下,他痛得嗷嗷叫,嘰哩呱啦跟隊友說一通,什麽破英語!發音跟外星人似的。”
  妞妞汗下來了。“哥哥你在外麵要注意中國人的形象。”
  “嘿嘿知道,那個印度阿三沒人喜歡,都想揍他。給老大買生日禮物了嗎?”
  “買了。”跑回臥室把紙袋子拿來給他看,“襯衫。”
  嘉宇看清上麵印的牌子。“名牌呢,你什麽時候給我買件啊?”
  “等你回到祖國懷抱那天。”
  “還早……”泄氣了。“哎,上次那件睡衣怎麽樣?老大喜歡吧?”
  “……”妞妞滿臉黑線,明明是送給她的禮物為什麽要問覃為喜不喜歡?
  “哈哈臉紅了!”他指著攝像頭笑得好色,“很露的哦,老大肯定喜歡。”
  “呸……”她無力地捂住滾燙的臉。沒敢告訴他睡衣被那個小心眼老大給撕壞了,補好後又被束之高閣。(男人真的又色又小氣……)
  看她扭捏的神情嘉宇笑得更狂,氣得她嚷嚷要下線,他才嘴角抽搐地停止發笑。“買什麽襯衫,這麽貴,還不如九塊錢搞定。”
  “啊?”沒聽懂。
  “領結婚證啊笨蛋妞。”
  “扯那麽遠。”她對著攝像頭聳鼻子。看見他忽然回頭說了句什麽,瘸著腿走開,一會兒捧個紙盒子回來。“什麽東西?”
  “殺毒軟件,我電腦中毒了。”
  “買的?不上網下一個?”
  “網上訂的,花了六十刀。這邊沒盜版軟件,上網下的也不能用。靠,我發覺我到了米國越來越高尚,軟件都用正版的。”
  妞妞讚許地翹起大拇指,嘉宇的確越來越高尚了,從前喜歡盜QQ、發木馬給網友、黑人家相冊這些缺德的事,現在居然用起正版軟件來了!“前兩天一一跟我說有高中生追你,還是美國小妞,真的?賀檬跟她說的。”
  那邊攝像頭象素真高,清楚地看見嘉宇額頭青筋直爆。“死丫頭……”不知道是罵一一還是罵賀檬。
  “小姑娘幾歲啊?”
  “十六七。這邊孩子哪這麽早熟呢,一見麵就問我要電話號碼,還約我……嗬嗬……”他咧著嘴不說了。
  不說她也知道怎麽回事。“嘉宇啊要保護好自己……”
  “去你的!”罵了幾句又笑,“十幾歲懂個屁啊,一群小屁孩,懂什麽叫愛嗎,就知道好玩。哎妞妞,你還沒帶老大回家?”
  “沒有。”
  “說都沒說吧?上次我打電話回家,你媽剛好在我家打麻將,還跟我發牢騷說你相親相著相著怎麽又不相了。你也該跟家裏說一聲,老大28了不年輕了,老這麽拖著拖什麽呀……喂!”說半天發現她眼神遊移,他一聲暴喝。“聽見我說話沒有?”
  “嘉宇。”
  “嗯?”
  妞妞盯著屏幕有點茫然。“我不知道他回來是因為愛我還是想補償我。”小孩子不懂得男女之愛,那麽當時的自己跟當時的他呢?
  嘉宇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像條魚。“你,你怎麽這麽問……”
  “沒什麽。”扒扒頭發,她忽然笑了,“你跟賀檬什麽時候結婚呀?”
  “我告訴你,你別跟那死丫頭講。”他神秘兮兮地豎起手掌貼在嘴邊,“我準備下個月跟檬檬去拉斯維加斯玩,那兒能登記結婚。”
  “真的?登記完了怎麽辦?牛郎織女啊。”一個在亞特蘭大一個在紐約,隔那麽遠。
  嘉宇深受侮辱:“你才牛郎呢。”

  53 誰的眼淚在飛
  剛踏進商場大門覃為就接到騷擾電話,丁一一怒氣衝天地討伐東子始亂終棄,嘰嘰呱呱一陣轟炸,他連話都插不進。趁她換氣時問:“你搞清楚事情真相沒有?”
  “謹言說的!東子帶個女的在夜總會鬼混,把明月甩了!”
  “胡扯。”再說謹言不可能說這種沒水平的話。
  “那你說到底怎麽回事?”
  “沒怎麽回事,反正東子不是你說的那樣。”想了想問,“你沒去煩他吧?”
  “打他電話不接,明月也一樣。真是,怕我念他們啊?”
  覃為哼笑,這丫頭還有點自知之明。“別老揪著這事問他倆聽見沒,你別攪和,東子已經夠煩的了。”
  她嘟囔男人就幫著男人,謹言也這麽說雲雲。發了一通牢騷又嘿嘿笑:“後天你過生日啊,請我吃飯吧,我要求不高,玉樓東就行了。”
  “禮物呢?”
  “老大啊你怎麽能伸手向別人要禮物?太沒深沉了。”
  他冷哼。“吃白飯就有深沉。沒事掛了,我要買東西。”
  “買什麽?你在哪兒?”
  “商場。”
  “跟妞妞一起?不對呀這時候她要上班,你一個人?你一個大男人逛什麽商場?跟別人?跟誰……”
  “帶孩子去!唧唧歪歪哪這麽多事。”
  她怒了:“帶孩子帶孩子生完孩子還要帶!哼!!”掛了電話。
  什麽邏輯,生完不帶那生下來給人玩啊?打到謹言手機上,一問才知道他不小心跟老婆說漏了嘴,但決不是什麽“甩了”什麽“鬼混”,隻是客觀地提了句“明月看見東子跟個女的進夜上海”。結果她沒聽完就開始向人興師問罪。覃為哭笑不得,隻能默默為明月東子祈禱:Run!妖怪生完孩子又出來作亂了。
  晚上跟客戶有應酬,給妞妞打了個電話告知,她說她也要加班,整個部門的人都在趕進度。“明天呢?”
  “今晚弄完明天就解放了。”
  “那你完了給我打電話,我來接你。”
  她聽出潛台詞。“不去你那邊,我要在家陪明月。”
  “這兩天沒你我都睡不好。”
  骨頭麻了一下,她紅著臉罵:“討厭……”有他在她才睡不好。
  “要是太累就辭職吧,學學丁一一,開開花店看看孩子什麽的就行了。”
  “我才不開花店,我要當CEO。”
  “傻妞,隻要是老板都叫CEO。”
  這解釋太誤導人了吧。“包子店老板也算哦?不跟你說了,幹活去。”
  “親一下。”
  “沒門。”
  但過了一會,話筒那邊傳來一聲小小的“啵……”。覃為抿著唇笑眼彎彎,前排小謝也跟著咧開嘴。他瞪眼:“開你的車!”自己又嗬嗬笑起來。
  小謝偷樂,很快就能喝到老大的喜酒了吧?
  晚宴就設在芙蓉樓,下了車進大廳正好遇到客戶。金發碧眼的老外身後跟著一位高挑亮麗的中國美女,覃為訝然:“怎麽是你?”
  “怎麽不能是我?”她俏皮地眨眨眼。
  大凡酒桌上有女士一般氣氛都好,何況葉嵐這種八麵玲瓏健談善飲的美女,一餐飯吃得賓主皆歡,合同也順順利利簽下來。吃完飯男士們心照不宣要去夜總會,覃為吩咐經理好生伺候著,給他們安排了一個包廂,說胃不太舒服悄悄退場。
  葉嵐笑話他:“這麽多年怎麽還是這個爛借口?”
  “笨唄,想不出別的。”他走到路邊攔出租,“我送你回去吧。”
  “我餓了,沒吃飽飯。”
  “我也餓了。”酒桌上本來就吃不飽,灌了滿肚子酒上兩趟廁所全沒了。“你想吃什麽?”
  她指指路邊的蛋糕店。
  “不怕胖啊?”
  “說點好聽的。”翻個俏俏的白眼,進去轉了一圈發現有提拉米蘇。“我要吃這個,兩份。”
  “一份,太甜了我不愛吃。”覃為跟服務生說,“給我找個沒那麽甜的。”
  葉嵐怔了怔,端著小盤子坐下。
  他又要了兩杯果汁坐到對麵,一杯推過去。“怎麽找到這個東家?”
  “本來沒打算上班的,老板找的我。”現在這位頂頭上司是她以前打過交道的客戶,聽說她在家閑賦著,三番兩次邀請去公司。盛情難卻之下她答應了,再說薪水也非常可觀。
  “你爸讓你去別的公司啊?自己家公司都忙不贏。”
  “不有我哥守著嘛,他才不管。”
  “那你這回定下來待這邊了?”
  “不待這邊,明天跟他們一起回意大利。”
  “哦?”覃為直起腰,“這麽快?”
  她撐著下巴巧笑倩兮。“舍不得呀?”
  “舍不得也要舍,姑娘大了總得嫁人生孩子是吧。”
  “什麽呀……”她白他一眼,“姑娘姑娘的,我還比你大一個月呢。”叉起一塊蛋糕送進嘴裏,猶豫了一下說,“有件事……告訴你,天遙跟我求婚了。”
  “你答應了?”柏天遙是她大學同學,從中國跟到意大利追了她好幾年,毅力不是一般。
  “喂……你那什麽表情,巴不得我嫁出去啊。”
  “老大不小了還等什麽呢。”覃為的語氣輕描淡寫。手機響,妞妞發來短信說事情做完了,跟同事在外麵吃夜宵。他回過去:吃完了打電話。
  葉嵐不作聲,等他吃完三明治起身說走吧。出了門從小包裏摸出一個東西晃了晃。“生日禮物,我吃不到你的生日蛋糕了。”
  “什麽?”他伸手去接,沒接到,領帶卻被扯了一下。“幹嘛?”他往旁邊躲。
  “別動嘛,站好。”領帶都扯變形了。葉嵐把手裏的領帶夾仔細給他夾上,舊的那個遞給他。“擁抱我一下吧,我明天就要走了。”
  “一路順風。”他笑著張開雙臂摟住她拍拍她的背。
  她攀著他的脖子,突然墊起腳尖在他唇上一吻。
  覃為僵住,別過臉抓開她的胳膊。“你幹什麽?”
  “好歹給我留點念想,覃為。”葉嵐仰著頭倔強地看著他,漂亮的眼裏隱約有淚痕。“留點回憶給我,哪怕就是哄哄我,說兩句好聽的話騙騙我行嗎?”
  “你是我朋友,不能騙。”
  “我不隻把你當朋友,我愛你這麽多年啊!”
  “我不愛你。這個,”他指指領帶夾,“是你作為朋友送的禮物,我收下。”握在手裏的舊領帶夾塞回褲兜,觸到一個小盒子,他摸出來呈給她看,“但你別再浪費時間了。”這很殘忍,覃為知道,但必須這麽做,就像剛才在蛋糕店拒絕那份提拉米蘇。Tiramisu,帶我走的意思,他懂,所以不能犯錯。
  路燈下躺在他手心的心型絨布盒子刺痛她的眼,淚水終於順著兩腮滑落。葉嵐問:“那你欠我的你怎麽還?”
  一整晚沒接到妞妞的電話,打過去關機,大概吃完夜宵就回家了吧,也沒告訴他一聲。早上起來覃為去賓館跟客戶餞行,怕那丫頭周末想睡懶覺,特意等到十多點才打電話過去。
  她好半天才接起。“喂?”聲音跟夢遊似的。
  “昨晚怎麽沒給我打電話?”
  “忘了。”
  “忘了……記性這麽差。就起來了?”聽筒裏傳來汽車喇叭聲,他問,“你在逛街?”
  “嗯……跟明月。”
  “等會來我這邊吃中飯,我下午沒事。”
  “哦。昨晚事情談得怎麽樣啊?”
  “很順利,合同簽了。”
  “就談業務啊?”
  “不談業務談什麽。”
  “談完就回家了?”
  他猶豫了一下。“嗯,吃完飯就回去了。”
  “晚上睡得好嗎?”
  “不好,你不在。”
  “有沒有夢見什麽?”
  覃為笑起來。“哪這麽多問題。這樣吧,你跟鄧明月逛完街給我打電話,我去找你們……”
  “不用,”她打斷他,“我要加班。”
  “嗯?剛才怎麽沒說。”
  “忘了,剛經理來電話讓我加班。”
  “幾點能忙完?我等你。”
  “不知道,上頭突然布置下來的任務,搞不好要一整天。今天就算了吧,掛了。”
  “哎……”已經掛了。他再打過去,“還沒說完呢,明天有空吧?明天千萬別有事,有事也推到以後。”
  “知道,你生日嘛。不說了,我走了。”
  秘書敲門進來說客人已經到機場上飛機了,問覃為還有什麽事。
  “沒事,你回去吧。”想了想又叫住她,手機抓在手裏來來回回翻筋鬥,等得李秘書背心發涼才說,“李姐,能不能問你個問題?”
  “……您盡管問。”嚇死她了,還以為工作出了什麽錯。
  “那個,”覃為吞吞吐吐,“你老公當時是怎麽跟你,求婚的?”
  秘書眉頭一挑。“沒創意,就是時候到了把證領了。”
  “啊?”
  “我們那時候不興這個。不過呢,”她狡黠一笑,“女孩子都喜歡浪漫,花呀鑽石呀燭光晚餐什麽的,怎麽浪漫怎麽來。要不我跟您說說一般步驟?”
  他點點頭,態度可認真了。
  “先訂個餐廳包廂,環境要好,把裏麵稍微布置一下,花啊氣球啊都行。男方這邊衣服穿正式點,西裝領帶差不多了。不要跟女孩子說,領她到了包廂先吃點東西墊肚子,不然餓。然後就是拿戒指求婚,您在電視上看過吧,單膝跪地問:你願意嫁給我嗎?就這樣。對了記得帶玫瑰花。當然了,您要是有絕對的把握女孩子會點頭,可以叫上朋友一起去,要是沒把握呢就單獨兩個人,求婚失敗了也不會丟麵子。”
  “我應該有把握。”覃為脫口而出。
  噗哧一聲,李秘書發覺失態,趕緊偏過頭掩著嘴。
  他刷地漲紅臉。“沒事了,你出去吧。”
  “是。”轉身逃難似的奔出去。
  她那什麽表情動作啊……覃為起身打開門,秘書趴在桌上雙肩亂抖,看見他出來,捂著嘴憋得滿臉通紅。“想笑就笑!”他沒好氣。
  “不是……我被茶嗆著了。”掩飾地咳兩聲。
  “你瞎想什麽呢?”他繃不住臉自己先笑起來,“你要不急著回家,幫我看看哪裏的餐廳合適。”
  “Yes!”歡快地應一聲,李大姐立即抓起話筒撥號。
  覃為回辦公室拿起手機,屏幕顯示十一點半。撥了妞妞的號碼按下通話鍵之前又取消掉,發個短信過去:吃飯了嗎?
  過了一會她回複:等會吃。
  記得吃,別餓著肚子。
  這次很久沒有回複。覃為也不急,靠在椅背上慢慢翻看以前的短信,全都是那丫頭的,發了好多搞笑的小段子,前天發來一個問:“豬圈裏的豬跑出來了怎麽辦?打一明星。要是再跑出來怎麽辦?打一明星。”什麽呀,想半天沒想出來,幹脆上網一查,原來是王力宏(往裏哄)、韓紅(還哄)。他哈哈大笑,正準備撥電話過去,短信提示響了。按開看一眼,笑容僵在嘴角,渾身的血液溫度瞬間降到零點。閉上眼等了兩秒再睜開,屏幕上還是工工整整的三個字:
  分手吧。

  54 以愛為名
  這孩子是不是神經錯亂了?!大白天的說什麽鬼話!冷汗刷地滲透全身,覃為撐著太陽穴眼前金星直冒,盯著手機一時竟不知道要做什麽。定了定神撥她的號碼,聽筒裏傳來機械的女中音:“對不起,您撥的用戶已關機……”
  掐線接著撥她辦公室的電話,響很久也沒人接。再撥明月的手機,問她在哪兒。她說學校。他臉色煞白:“你沒逛街?”
  “哪還逛得了街,老板催著要論文呢累死了。什麽事?”
  “……沒事,問你什麽時候有空出來吃飯。”掛了電話沒多想,抓起車鑰匙衝出辦公室。
  外邊秘書被桌前刮過的疾風嚇一跳,站起來喊:“覃總餐廳訂好了,您要不要……”
  覃為沒聽見她的話,匆忙跑到車庫開了車直奔妞妞的公司。一路不停地撥她的手機,仍是關機。到了公司樓下詢問值班室,得知今天根本沒人加班。調轉車頭又往她租住的小區跑,還是沒人。她到底去哪了?翻開手機號碼簿,翻了半天也不知道該打誰的電話,更沒有她家裏的號碼。他們大院宿舍區搬了新址,電話號碼也跟著變更,他一直忘了跟她要。
  回車裏想了一會,撥通謹言的手機。“看見妞了嗎?”
  “沒有啊。找她幹嘛打我這兒?”
  “她手機關機……先別問這麽多,你往她家打個電話看她在不在,我這沒號碼。”
  謹言聽出他語氣裏的焦急,問怎麽了。
  “要麽你給我號碼我自己打!”
  “那麽大聲幹嘛!”聽聲音好像有點不對勁,謹言說聲等等,電話很快回過來。“她爸說她在那邊寫策劃呢,租的那邊。”
  “不可能。”
  “什麽意思?”
  “她不在這兒。”謹言在那邊一迭聲問怎麽回事,覃為掏出打火機打著,叼著煙卻怎麽也對不準火焰,一把扯下折斷扔到車窗外。“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跟我說……她說要分手。”
  “啊?!吵架了?”
  “沒有。”
  “沒吵架怎麽這樣?她是不是不見了?你找不到她?”
  “行了行了,”他打斷他的追問,“你別再問了讓我想想。哎,先別跟你老婆說,這事我自己拿主意,你也別急聽見沒,等我給你電話。”手機扔到座位上,覃為搓搓臉靠向椅背,仔細回想兩人之間到底出了什麽問題,讓她莫名其妙扔出那三個字。
  就談業務啊?
  談完就回家了?
  晚上睡得好嗎……
  語氣挺奇怪的。以前她偶爾也問這種問題,但上午那通電話明顯有些心不在焉。腦子裏突然“叮”一聲響,昨晚他跟葉嵐……
  怎麽可能!
  妞妞越睡頭越痛,睜開眼,周圍一片黑,也不知道幾點了。呆呆地坐在沙發裏,腳還有點痛,逛了一整天街也沒敢回家,怕老媽看出她心情不好,慌稱要寫文案來了出租屋。
  砰砰!敲門聲。
  “誰啊?”摸到門邊順手開了燈,眯著眼打開門,胳膊立即被人鉗住。
  “你在這兒!”覃為鐵青著臉快氣瘋了,找了一下午沒找到人,沒想到這丫頭回這邊來了!要不是他想再碰碰運氣,還不知道要找到什麽時候。
  手好痛……她扭開臉,無力地掰著那兩隻鐵鉗。“鬆開,我不想說話。”
  “你……”看都不想看他?他鬆開手,緊揪的心髒慢慢緩過勁來。“看看現在幾點了,知不知道我擔心你?”他放柔聲音,“你一整天去哪了?”
  幹嘛開門幹嘛開門!妞妞捶著腦袋走到沙發邊坐下沒理他。
  “妞,”覃為跟過去蹲到她麵前,“我不知道怎麽說……”
  “那就別說。我想睡覺了,你走吧。”
  “昨晚你……”
  “我不想聽!”抬頭看見牆上的掛鍾指向十二點多,原來已經到第二天了?她奔進臥室拿來一個紙袋子伸到他麵前,“生日禮物,拿了走吧。”
  當他是乞丐嗎?一掌推開。“我不走!你聽我……”
  “好,你不走我走。”懶得跟他爭,一轉身走出門去。
  覃為愣在原地,還以為她就是說說而已,沒想到真的甩上門走了。跟著衝出去,她走得飛快,他加快步子她也加快,最後往小區門口狂奔,好像後麵有隻猛獸。“你別跑!”他真不耐煩了,這丫頭性子怎麽這麽強?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他!
  步子緩下來,妞妞扶著圍牆大口喘氣。實在沒力氣再跑了,走了一整天要是現在還能跑動,奧運的時候幹脆去參加馬拉鬆吧。
  “跑什麽,嗯?”覃為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拉她到懷裏,“為什麽不聽我解釋?”
  “不想聽!”
  又來了,遇到不想聽的事她就隻會躲,鴕鳥一樣。但這是他的錯,怪不了她。“昨晚你看見我跟葉嵐了是嗎?”
  是嗎?昨晚跟同事就在芙蓉樓附近吃夜宵,她左手還抓著幾根帶給他吃的串串,右手抓著手機發短信:來接我……一抬頭看見對麵兩個璧人麵對麵,整理完領帶再接吻……電視劇裏經常放的狗血鏡頭原來也存在於現實中。
  “你看見了是不是?”看她的神情他猜到了。“我跟她一起是因為她是客戶……”
  妞妞甩開他轉身就走。
  “站住!”越喊她跑得越快,他快氣炸了,“沈思琪你給我站住!”趕上兩步一把撈住她的胳膊。
  手臂被扯疼,瞟見手腕上還掛著服裝袋子,她氣得一把甩起來砸他。“明明就是你的錯,你幹嘛還這麽凶!”
  “好,是我的錯。”他站著沒還手。“我承認是我的錯,可我沒想到葉嵐會那樣。”
  為什麽到現在他是還不明白自己錯在哪裏?她疲憊地搖搖頭。“我們分手吧。”
  “就因為這個你要跟我分手?你就這麽不信我?”
  “我什麽都不信,隻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看到的難道就是事實?”
  “你意思說我眼瞎了?”
  “不是!我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口拙地辯解,卻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隻能重複告訴她,“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怎麽想是我的事,可你起碼應該跟我說真話!”
  他愣了,沒想起來什麽時候騙了她。
  為什麽不說話?淚水奪眶而出,妞妞用力掰開他的手瘋了一樣直往前衝。她不想再看見他,不僅僅因為他的謊言,還因為心底對自己的濃濃厭棄。那長長的七年,為什麽陪在他身邊的不是她沈思琪而是別人?那個女人看得見他摸得著他,可以時時刻刻聽到他的聲音,熟悉他的一切。而她什麽都不會,幫不了他的事業,甚至連衣服尺碼都選不好。她不寬容不大度,小心眼,都隻因為無法分享的那些從前。
  這麽黑燈瞎火的地方她還跑得飛快,覃為驚出一身冷汗。“想說什麽你說清楚……你給我回來!”
  身後腳步聲逼近,盡管這時候是深夜,小區位置又偏,但還是有三兩個夜遊的行人站在旁邊看戲。妞妞狼狽地往街對麵跑,拐彎處忽然射過來一束刺眼的燈光,她有些發懵,下意識抬起手臂擋在眼前。耳邊呼呼風響,肩膀猛然被人一推,撲倒在路邊,裸露的手腳皮膚蹭在粗糙的地麵上,鑽心疼。
  與此同時聽到一聲尖銳的刹車聲,接著不知道誰的尖叫,劃破夜空。妞妞猛地回頭,隻看見一個黑影從半空跌下,重重落地。
  “……覃為!”腦子裏瞬間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是走著過去的還是爬過去的。他就躺在地上,鮮紅的液體染濕襯衫緩緩流淌,她慌亂地想扶起他,又被圍觀者拉開。
  “別碰他,你不能碰他!”那人急促地說,“不知道傷在哪,千萬別亂動!”一邊掏出手機打120。旁邊有人跑去看住司機。
  妞妞不敢再動他,跪在旁邊小聲叫:“覃為?覃為?”
  他半合著眼,睫毛顫動,手往上抬了抬。
  她趕緊伸手輕輕覆在他手背上,不敢用力。“你別動。”
  反手握住她的手,覃為靜靜地看著她,力氣不大,聲音也很輕:“我不想騙你的,怕你亂想……”剛才他想起來了,白天通電話時的確撒了謊。“對不起。”
  “我知道,你別說話。”他的左手臂被劃傷了,流血不止,妞妞盡量讓自己鎮定一點,努力回想該怎麽辦。Boss服裝袋就落在身邊,她扯出襯衫包在傷口上方,用力紮緊。“你怎麽樣?覺得怎麽樣啊?”大顆大顆的眼淚砸在路麵。
  他歎氣,費力地抬起手抹去她臉上的淚。“別哭,你一哭我心裏難受。”
  “嗯。”她拚命忍住抽泣,可是淚水還是一滴一滴往下砸。輕輕握著他的手腕,感受皮膚下微弱的脈搏,鼻端聞到濃濃的血腥味。“醫生馬上就來了,你再等等。”
  “你手出血了。”
  “別管我,別說話了。”
  “今天我生日,你重新送個禮物給我行嗎?”身子一動,嘴裏忽地湧一口血來,他彎起唇角笑了笑,安撫驚慌失措的小丫頭。“右邊褲袋裏,幫我拿。”
  妞妞小心地伸手進去摸出一個心型盒子。“傻……”嗓音都變調了,“我答應。你別說話了別再動了。”
  “哎……我還沒求婚呢。”哪有這樣的,婚都沒求就先點頭,不害臊……眼前有點模糊,看不太清楚周圍的景物,隻有她慘白的臉在晃動。
  “覃為你睜開眼!”她的聲音遠遠傳來,歇斯底裏,“你睜開眼啊……車呢救護車呢!”
  “妞……別離開我……”
  記憶中紮著馬尾辮的小姑娘大聲對警察說:我拿我的命發誓!斬釘截鐵,直入心房。他的世界原本一片清冷,偏偏有隻小蝴蝶飛來投下影子。初時見到她隻覺得可愛,所以護著順著喚她妹妹,後來有男同學送她情書,才驚覺心裏小小的惱意,原來這就是鍾情。覃為說不出到底愛是什麽,但他願意看她笑看她哭,願意受傷時她為他包紮塗藥,願意牽著她的手聽她唧唧喳喳說無聊話,願意她擾亂他的生活悄悄進駐他的心房,紮根抽芽……
  如果這還不算愛,那麽他願意為她死,願意為她脫胎換骨重生一回。
  謹言和一一匆匆趕到醫院,覃為已經進手術室了,一個警察陪著妞妞坐在走廊的長椅上。他疾步過去問:“情況怎樣?”
  “正在手術,”警察回答他,“剛推進去的。”
  “妞妞,”一一小聲喚縮成一團的人,“你沒事吧?”
  她無意識地嗯一聲,弓著腰額頭抵著兩隻交握在一起的手,動都沒動一下。
  “妞妞?”還是沒聲音。警察說沒事,嚇著了。一一坐到旁邊摟住她轉而問警察,“裏麵那個怎麽樣?”
  “腦震蕩,肋骨骨折。”
  “有危險嗎?”
  妞妞抖了一下,謹言忙給一一使個眼色叫她別問,跟警察小聲詢問情況。“嚴重嗎?”
  “醫生說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怎麽撞上的?”
  “對方酒後駕車,運渣土的,想抄近路在單行道上逆向行駛,結果把人撞了。”警察犯難地看了眼妞妞,“我們要做筆錄,可她不配合,總不說話。”
  “能不能等到手術室裏人醒了再一起問?”
  他說行,已經有兩個目擊者做筆錄了,然後把派出所的電話號碼給他。
  “麻煩你了。”謹言客氣地道謝。一一正查看妞妞手肘和膝蓋處的擦傷,他蹲下著急地問,“傷著哪兒沒有?怎麽不塗藥?”
  妞妞還是不吱聲,一一急了,拉她起來。“我扶你去上點藥!”
  “不去……”她終於開口,聲音暗啞。“我就在這兒。”覃為閉上眼睛之前說過,別離開他。
  “那也得洗幹淨,聽話。”傷口處的血粘著沙土結成痂,也不知道醫生幹什麽的,都不幫她包紮一下。
  她隻是搖頭,固執地掰著椅子不肯走。
  謹言沒法,隻得跟一一說:“你在這陪著她,我去叫護士。”下樓到急診室找人,很快有個白衣天使捧著托盤上來。
  雙氧水倒在傷口上泛起氣泡,血肉模糊的很是嚇人,一一蹙著眉偏過頭不忍心再看,妞妞卻像感覺不到疼痛,眼神茫然地盯著半空。她的手掌也擦傷了,護士想掰開塗點藥,她不鬆拳,隻是緊緊握著那個戒指盒子。
  “鬆開哦?聽話。”謹言硬著頭皮掰開她的手,把東西給老婆拿著。
  妞妞馬上換了隻手又把盒子拿回來緊緊握住。
  “你輕點,小心痛。”一一紅了眼圈。“沒事哦,別怕,老大肯定沒事。”
  “要不跟一一先回去歇會,我在這兒守著,”謹言輕聲勸說,“他手術還不知道要多久。”
  “我不走,我哪也不去。”
  “那我陪你等著。”一一輕輕摸著她的手背安撫,知道她這時候肯定不願意走。
  手術室門突然打開,一個護士慌慌張張出來,謹言急問情況怎樣。“血壓急降可能要輸血,病人RH陰性A型,但我們院裏沒有。”說完飛快地跑去血液室。
  “……沒有?!什麽破醫院!”謹言又氣又急,愣了愣忙掏出手機打電話,看能不能找到人幫忙調血過來。
  妞妞臉孔煞白,站起身就要往裏麵衝。
  “別急!”一一忙拉住她,“現在正想辦法,肯定有,你別急。”
  她跌坐在椅子上抱住她,想大聲哭又不敢,隻能死死抓住戒指盒,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浮木。“他能不能醒?”
  “能,肯定能。”
  “都怪我……他準備今天跟我求婚的,可我還跟他吵。”眼淚掉在玫瑰紅的絨布盒麵上,濕痕慢慢濡開。“是我的錯,我知道錯了,隻要他活著,他活著我什麽都願意,就算不回來我也願意……”
  不管他回來的目的是什麽,贖罪也好彌補也罷,愛不愛無關緊要,隻要人活著,就有希望。再怨再恨,分開的那七年她其實從未想過放棄等待,但如果結局一定要以這種方式畫一個圓,她寧可從未遇見過他,也不要等在手術室門外體會生死別離。
  半個小時後血袋還是沒有送到,但手術室的紅燈卻熄了,幾位醫生摘著口罩魚貫而出。妞妞猛地站起來,腦部缺氧一陣暈眩,耳朵裏突然嗡嗡作響聽不見聲音,隻看見醫生一張一合的嘴型——
  對、不、起?
  眼前一黑,她直挺挺地往後倒去。

  番外 債
  十歲那年的暑假,葉嵐跟隨家人從杭州搬到C市。
  到達新居的時候很多人迎上前,握手的寒暄的,她看見外圍孤零零站著一個瘦瘦的小男孩。爸爸拉著她的手過去說:“這是我們鄰居,以後跟嵐嵐是同學。”
  葉嵐友好地伸手。“我叫葉嵐,你叫什麽?”
  “覃為。”他跟她握手,但是沒有笑容,眼神倔強清冷。
  覃為話不多,身上有著同齡孩子沒有的成熟以及叛逆。他爸爸工作忙,三天兩頭不在家,媽媽在國外,母子倆見麵的機會非常少。正是逞凶鬥狠的年紀,常常掛著一身彩不敢回家,坐在外麵的小公園裏一個人待著。
  葉嵐見過他打架,年紀雖小卻不怕死,對方比他高一個頭身材壯實一倍,也敢直接撲上去開打。久而久之河東這一片都知道有個為哥。名號的傳播跟他那亦正亦邪的老爸覃驥有關係,但更大程度上得益於覃為自己下手時的狠戾。
  初到一個陌生的環境,葉嵐有很長一段時間不適應,尤其爸爸媽媽忙生意顧不上她,大她六歲的哥哥上封閉式寄宿中學,家裏隻有保姆和八十多歲的奶奶。在學校的苦惱無人傾訴,她隻能獨自躲到角落裏生悶氣。有一回被男同學欺負,委屈極了,忍不住哭起來,覃為不說話,走過去擋在她麵前盯著對方,眼皮都不眨一下,直到那小男孩心裏發慌跟她道歉為止。
  放學時覃為等著她一起走,告訴她:“哭沒用,要是心裏委屈就揍他一頓,我幫你!”
  她當然不會打人,但被他的一本正經逗笑了,一天的壞心情煙消雲散。
  從那天起葉嵐開始當小尾巴,他到哪兒她就到哪兒,哪怕打架也跟著。覃為不喜歡看女生掉眼淚,她就告訴自己膽子放大一點,不哭。他打架受了傷,她就幫他瞞著覃叔叔偷偷拿藥給他塗上,即使他滿臉嫌惡地洗掉。
  六年級時班裏轉來一個男生,莫梓彧,皇城根兒下的官家子弟,人有點傲氣,但確實有傲氣的本錢。長得漂亮,成績頂呱呱,寫得一手好書法彈得一手好鋼琴,剛來學校就受到小美眉們的熱烈歡迎。
  當然也有例外,比如葉嵐。
  莫梓彧嘴巴甜會哄人,就愛追著漂亮女生跑,越是追不上的越有興趣,葉嵐這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模樣徹底激起了他的雄心壯誌,發誓非追到不可,天天寫情書早晚接送。葉嵐煩不勝煩,但他臉皮實在太厚了,怎麽罵都罵不走,隻能盡量躲著他。
  這樣你追我閃的日子直到初二某天,莫梓彧手持一束玫瑰當眾示愛,她終於受不了了,回家的路上跟覃為訴苦:“你幫我趕跑他好不好?”
  覃為說好。
  第二天放學後真的跟他打了一架,很慘烈,兩個人臉上都掛了彩,在家躺了兩天才回學校。
  放學後葉嵐去隔壁看望傷員,覃為正坐在房間裏玩飛機模型,手臂上有傷痕,嘴角還是青的。她說:“謝謝你幫我。”
  “不是幫你,”覃為頭也沒抬,“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
  “那你為什麽跟他打架?”
  “他說我裝相,我就揍他!”他恨恨地擺弄模型,扭頭看著她噗一聲笑了。
  傍晚的餘暉透過窗框照在他臉上,唇角彎彎,眼珠在光線裏呈現剔透的琥珀色,長翹睫毛仿佛鍍上一層光芒。十四歲的女孩傻傻地跪坐在他身邊,突然聽見自己的心跳,砰砰砰!像滿懷的兔子在不停奔跑,無法安靜。
  喜歡上他了嗎?
  葉嵐肯定地告訴自己:是。
  為什麽?
  不為什麽,也許隻是因為那晚斜暉裏的淺笑。或者更早,早在小學那一次她被同學欺負,他默默地護著她。
  那他呢?
  他也是喜歡她的,不然不會跟莫梓彧打架,對嗎?
  初三畢業,葉嵐順利升上高中,覃為因為文科成績太差勁留級了。第二年去媽媽那邊呆了半年拉下課,仍是做留守者。第三年覃驥發下話:“怎麽著也得考個大學吧?”覃驥自己因為文革耽誤了上大學,雖然並不覺得讀書才是唯一出路,但做父母的誰不希望兒女成才。
  可惜覃為的叛逆勁上來了,你說要讀書是吧,我偏不讀,逼急了升學考試中幹脆送給老爸兩個鴨蛋:語文和英語。覃驥差點背過氣去,這孩子從小脾氣就倔得跟頭牛似的,初一時老師見他數學好讓他參加奧賽,他倒是爭氣,第一次去就拿了省裏第一名,但後來說什麽也不幹了,理由是:“老讓我做題老讓我補課,煩不煩!”這回為考高中又嗆嗆上了,覃驥氣得暴打他一頓,最後拉下臉找關係把他塞進名揚中學。名揚教學嚴格,而且還有老朋友的兒子上官謹言在,說不定在謹言的督促下那頭牛能自覺一點。
  名揚離家遠,覃媽媽特意在學校附近另買了一套房給兒子住。搬家那天葉嵐送給覃為一條銀項鏈,不好意思告訴他其實是一對,隻是說有時間的話就回來找她玩。
  他笑著說謝謝,他很喜歡。
  幾個字讓葉嵐興奮得一晚上沒睡著,一直握著脖子上的項鏈直到天亮。
  後來她常想,如果當初直接說,她喜歡他,可以等他,結局是不是不同?或者如果他不去名揚,如果他不複讀那麽多個初三,如果她能在學習上幫他再抓緊點……
  可惜,愛情沒有如果,幸福不能假設。
  而人生的際遇往往就在最不經意的一次錯過中完全改寫。
  高三的夏末,葉嵐趁著學校組織活動偷偷溜號去看覃為,第一次見到了那個小女孩。
  她紮著兩條辮子,躲在謹言身後哭得兩眼通紅,噘著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覃為衝她笑,笑得歡快,她說學校不許抽煙!他就乖乖地把煙收起來。
  她叫沈思琪。
  覃為叫她妞。
  他叫她時尾音稍稍上揚,唇角微翹,眼神柔和,像喚著最最疼愛的妹妹。
  葉嵐也有小名,朋友們叫她葉子或者嵐嵐。但覃為從來都是叫“葉嵐”,像老師上課點名那樣一板一眼。
  沈思琪有什麽好?愛哭愛使小性子,隻是個不懂事的小丫頭。可是覃為見到她總是笑,原來他不是討厭所有女生的眼淚,原來他受傷時也願意塗藥,原來他的笑容對著別人還能更溫暖更燦爛。
  月考時葉嵐從班裏前五慘跌到二十幾名,爸媽沒有責怪她,但她還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整整兩天沒有吃飯。奶奶看得清楚,拍著她的手寬慰:“傻丫頭,凡事不要太強求。”
  她大聲告訴耳背的老人家:“我不傻,也沒有強求,我隻是愛上了一個人!”
  她要比沈思琪做得更好,要讓覃為知道誰才是最愛他的人。高考結束,葉嵐的第一第二誌願全填在省內,盡管估分超過重點線幾十分。她在家學著做紅燒魚,因為覃為喜歡吃;看各種軍事雜誌,因為覃為喜歡看;有空就去他家幫他複習功課,給他帶去各種糕點,聊他喜歡的話題。
  這麽努力也隻換來他愈加客氣的笑。
  到底哪裏做得不好?葉嵐無數次地想。他可以在發燒的情況下跑去迪廳替那小丫頭挨刀,他不要她精心烹製的魚,偏偏要吃小丫頭煮得一團糟的火鍋,他不看軍事雜誌了,帶著小丫頭溜冰種葡萄,他收起了她送的項鏈,手腕上卻戴著小丫頭買的廉價品。他看著那個小丫頭的眼神,好像全世界隻有那一處風景。
  葉嵐絕望到極點,但仍不想放棄,一點都不想。他們兩個在一起那麽不合適,一個成熟複雜,一個天真簡單,性格相差如此之大,總有一天覃為會發現誰才是最適合他的另一半。
  所以當那年的夏天,覃為終於一聲招呼都沒打就去了米蘭之後,她反而高興起來,恨不得他永遠不要回來!她知道這種想法也許有點惡毒,但愛情根本就是自私的。
  大學一畢業她就去了米蘭,沒跟家人商量,代價是整整半年沒有取得媽媽的原諒。
  就算不原諒又能如何?如果愛一個人,那就勇敢地去追求,不要有任何顧慮。很多年後想起當時的義無反顧,葉嵐唯有淺笑,不知對錯。
  對於一個年輕女孩子千裏迢迢追隨而來的舉動,覃媽媽是有虧欠的感覺的,因此安排了一個很輕鬆、薪水又可觀的職位。葉嵐婉拒了,寧願跟在覃為身邊與他一起同甘共苦。
  那時候覃為才讀大二,要讀書還要打理公司,有時還要應付他家那些舅舅姨媽們的挑釁。公司的事情幾乎是他一肩挑,因為覃驥畢竟是外人,有些事不好插手,何況還有國內的事務纏身。覃媽身體不好,時常在家休息,外公外婆年紀大了更幫不上忙。而覃為對自己的要求幾近苛刻,如果能不麻煩到葉嵐的話決不麻煩,每天都非常辛苦,常常工作到深夜兩三點才休息,早上七點又起床看書看文件,瘦得令人擔心。
  葉嵐不止一次勸道:“我是你的助理,很多事情應該我來做。”
  他隻是笑。“女孩子太辛苦的話容易變老,我能做的當然自己做。”
  她不是笨蛋,隱約聽出話裏的意思。是不想欠她太多嗎?但這是她心甘情願的啊。
  要忘掉過去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葉嵐明白,也有信心等下去。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總有一天他會慢慢淡忘那個人,哪怕需要五年、十年,她還是願意等。
  隻是不明白為什麽他要這樣拚命,好像借由瘋狂的工作來逃避什麽,又好像暗藏著某種希望。
  直到那個周末,她想起前晚有點事情沒做完,回到公司推開辦公室的門,看見覃為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對著電腦,眼底晶瑩一片。
  從未見過他這樣的表情,她驚訝地看著他。
  覃為迅速扭開臉,隔了一會轉回頭咧嘴笑笑。“眼裏進沙子了。”
  葉嵐回他一個微笑,沒點破,走過去看到屏幕上大大的照片。是那群孩子的合影,沈思琪淺淺地笑著,瘦了不少,頭發剪得很短,像個男孩子。
  原來如此。
  一個男人肯為一個女人哭,到底他的愛有多深?
  心裏某個地方似乎迅速碎裂崩塌,葉嵐愣愣地站在辦公桌旁望著電腦屏幕上的短發女孩,第一次確確實實感覺到心死的滋味。
  “謹言發過來的,我跟他發郵件呢。”覃為笑著說,抓過鼠標點關閉,手卻有點抖,點了好幾下才關掉。然後問她有什麽事。
  她平靜下來,說有個客戶的資料沒看完。見他又翻開文件,忍不住建議:“別太辛苦了,今天禮拜六,要不我們去遊樂場玩?”
  “你去吧,我不想去。我想早點接手公司,不認真不行。”
  “那也用不著這麽拚命吧。”
  他點了支煙低頭看文件,很久沒說話。就在她拿著資料要出門時,他突然說:“早一天接手公司就早一天回國。”
  聲音很輕,但葉嵐聽得清清楚楚,鼻子一酸,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出去。
  原來她犯了一個愚蠢的錯誤,總以為時間能改變一切。
  然而對有些人來說,時間是不存在的,因為他不想改變,不會改變,那麽即使到化為塵土的那一天,也還是保存原狀。
  這份認知讓葉嵐發瘋似的嫉妒,卻又無能為力。覃為心裏的那個位置是留給沈思琪的,她連放一個腳趾頭的空隙都沒有。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是,也許他並不能如願回國,畢竟要把一個千瘡百孔的家族企業收拾好重新壯大起來,不是一年兩年就能完成。
  對她的心思覃媽看得清楚,當然也很喜歡她。這孩子最適合覃為不過了,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知根知底,而且葉嵐能幫助覃為的事業,最重要的是她待他一心一意。覃媽曾多次暗示過兒子應該對她有所交代,但他在任何場合下都隻是答:她是我好朋友。
  好朋友。
  三個字抹殺了所有人的努力和希望。
  天天跟愛的人在一起卻不能靠近他的心,這樣的日子實在太壓抑,葉嵐一天比一天沉默下去。
  柏天遙心疼地說:“跟我回國吧嵐嵐,我不想你這麽累。”
  她笑著說:“不累,而且我挺喜歡這份工作。”
  天遙是她的大學同學,從剛進校的第一天起就展開追求攻勢,即使明知道她心裏有別人也不放棄,畢業後她來了米蘭,過兩個月他居然也跟來了。這樣的癡情葉嵐不是不感動,但如果回報不了對方的愛,她也隻能說聲抱歉,不敢輕易接受他的好意。
  柏天遙輕輕歎氣,何嚐不知她心裏想些什麽。“你願意就這樣一直等下去?”
  倔強地抿起唇,良久她才說:“他不會讓我一直等下去的。”這句話是陳述事實還是安慰自己,彼此心知肚明。
  “好,我等到你跟他在一起為止。”
  “你別等我。”
  他溫柔地看著她,輕聲說:“你能等,我也能等。”
  那天晚上葉嵐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睡。
  愛情到底是什麽?讓人這樣委曲求全,心甘情願地等了又等,哪怕明知道沒有希望。
  天遙明知她不可能愛上他,卻從不說後悔,默默地看著她為另一個男人黯然傷神。而她,明知覃為心裏有另一個女人,卻仍然願意生活在那個女人的陰影下,隻要求他在她身邊。
  愛一個人若到了這種地步,隻能說卑微。
  然而誰都沒有選擇。
  自那次說要回國之後,覃為再也沒有說過類似的話,突然之間開朗了許多,愛笑愛說,結識了更多的朋友,而且從不提起沈思琪的話題。葉嵐想:大概他已經認命了,不再想著回去找她。心裏念著又能如何?不能在一起,徒增煩惱罷了。
  後來葉嵐才明白,有一種沉默,叫做蓄勢待發。
  刻意的忽視,是因為已經有了決定,無需再加上任何語言來修飾。
  公司在覃為的帶領下逐漸壯大起來,葉嵐的職位和薪水也一升再升。拿著跟自己的工作能力不太相符合的高收入,難免有點忐忑不安,恰好葉爸爸參股老朋友的公司,需要人幫忙,於是第四年,她主動辭職了。
  離開還有一個私心的原因,她在覃為最困難的時候給予了幫助,而今在他功成名就時悄悄隱退,她想讓他有負疚感,覺得欠她一輩子。也許他不能愛她,但隻要能念著她的好一輩子,那就足夠了。
  兩個公司隔得不遠,又有業務往來,因此兩人的關係並沒有疏遠,經常通通電話,有時一起出去遊玩,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有覃媽媽作陪。
  覃為長得俊,家底又厚,自然吸引了不少名門淑女的注意,而且西方人的觀念開放,常常有漂亮女人主動找上門。對於這樣的,他隻有一句話:“對不起,我有愛人。”
  有些好事的打趣:“是葉嵐嗎?”
  他認真地說:“不是。”
  聽到這麽斬釘截鐵的回答,盡管早就有所準備,葉嵐還是免不了心傷。
  她跟他,大概隻能這樣下去了。
  她沒有別的要求,隻要他在身邊。也許某一天,他厭倦了這種孤單的日子,或者突然想起應該補償她,即使沒有愛,她仍然願意陪伴他走到生命的盡頭。
  所以當突然聽到他準備回國的消息時,葉嵐真的快瘋了。當時她正在辦公室裏,柏天遙打電話給她,吞吞吐吐地說:“覃為準備回國發展。”
  有一瞬間她以為是在夢裏,回過神來後連話筒都沒放好就跑出去,開了車直奔覃為的公司。
  他不在,她又跑去他家。客廳沒人,餐廳沒人,書房沒人,傭人在後麵追著喊,她聽不見,上樓闖進他的臥室,看見他正坐在桌前收拾護照之類的重要文件。
  “我要回中國了。”覃為的表情很平靜,好像聊家常似的。
  “回去找她是不是?”
  “嗯。”
  眼眶倏地熱了,葉嵐拚命忍住淚,大聲問:“你現在回去有什麽用?隔了七年了你知道嗎,說不定她早就有男朋友了!”
  “她沒有。”
  “好,就算沒有,你能肯定她會原諒你,再重新接受你?”
  他的臉色一下發白,沉默半晌說:“我隻想親眼看看她過得好不好,其他的我不管。”
  其他的不管,那她這個活生生的人也算在“其他”類裏嗎?桌上放著機票,葉嵐一把扯過來想撕碎,手卻不由自主發抖,頹然放下。
  撕掉又能怎樣?他還能再訂一次。
  “如果她不要你,”她說,“你回來好不好?”
  他笑。“那我就打一輩子單身算了。”語氣很輕鬆,眼神卻堅定無比。
  這個男人瘋了,葉嵐絕望地想。她也瘋了,不顧一切辦妥所有手續,不考慮後果,在覃為回去兩個月之後她也回到中國。
  不出所料,沈思琪不原諒他,給了他很多釘子碰。但葉嵐能看得出來,她心裏仍然有他,或者說,心裏隻有他。
  沈思琪和覃為,遲早會在一起。
  而她,終究隻是個過客。
  這一次葉嵐真的心灰意冷,陪著奶奶去杭州住了兩個月之後找到另一份工作,準備跟老板回意大利。
  本來可以早幾天走,但在客戶名單裏看到覃為的名字,又改了主意。
  就當做最後一次道別吧。
  跟年少時的苦戀說再見。
  蛋糕店裏,葉嵐下意識點了兩份提拉米蘇。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因為心底還留有最後一絲希望?或者想給自己一個幻想?
  他不要,選了另一份。
  她隻能苦笑。明知道不可能,卻還是苦苦等著那一丁點施舍,連她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兩人聊著瑣事,一會兒覃為手機響,掏出來看了一眼,表情馬上變得柔和。
  葉嵐靜靜地坐在對麵看他略顯笨拙地發短信。以前讀書時他最煩短信,到了意大利那邊也從不發,理由是麻煩,浪費時間。但現在,他低著腦袋認真地在手機上按來按去,嘴角微微翹起,眉梢眼角有著她從未領略過的溫柔,眸子裏蕩漾的滿滿都是歡喜。
  那一刻,她突然想問:為什麽隻能是沈思琪?
  沒有答案。
  愛情本身就是盲目的。
  等他吃完蛋糕一起出門,葉嵐把生日禮物拿出來幫他夾上,最後要求:“擁抱我一下吧,我明天就要走了。”
  覃為笑著張開雙臂摟住她。
  懷抱那麽溫暖有力,她攀著他的肩,聽到發自胸腔的心跳聲。仔細想,兩人在一起這麽多年,他從未有過主動的擁抱,每次工作中取得成功,都是她歡呼著抱住他。這一次是他切切實實地擁著她,那雙夢裏一再出現的眸子就在眼前,炯然帶笑。
  有多久沒有這麽近地看過他了?一年?兩年?
  從今往後那些美好的過往隻能成為回憶。
  那就再留個回憶吧,留個可以回味的記憶給自己。
  她墊起腳尖,輕輕吻上他的唇。
  覃為僵了一下,馬上推開她,決然而不留情麵。
  淚水在眼圈裏打轉,葉嵐拚命忍住哭泣,徒勞地做最後挽留。“留點回憶給我,哪怕就是哄哄我,說兩句好聽的話騙騙我行嗎?”
  “你是我朋友,不能騙。”
  “我不隻把你當朋友,我愛你這麽多年啊!”十幾年的癡戀難道不能換來一個吻別?
  他冷靜地說:“我不愛你。”心型的絨布盒子躺在他手心,那是給另一個女人準備的。
  永遠不會屬於她。
  空曠的街道邊,葉嵐第二次在他麵前流下淚。
  這個男人的心是鐵做的,殘忍到極點。他從不說不愛,也不趕她走,隻是用沉默和對另一個女人的思念來對抗她的等待,直到她再也等不下去,主動放棄。而到最後,她可以什麽都交給他,什麽都不要,所有的自尊全踩在腳底下,隻求一個想念的謊言。
  卻連謊言都得不到。
  這麽多年的債他怎麽還?
  還得起嗎?
  她終於忍不住問:“你欠我的你怎麽還?”
  覃為看著她,一字一句:“除了她,我誰都不欠。”
  除了她,他誰都不欠。
  那晚的夜很涼,葉嵐抱著雙臂瑟瑟發抖,覃為的西服披在肩頭,卻怎麽也不能溫暖她的心。
  漸漸想起很多往事,比如他自己的事情一定自己做,從不假手於她。
  比如她的薪水要比同級員工的高很多。
  比如她的要求,隻要合理,他一概應允。
  比如她送他生日禮物,等到自己過生日時一定會收到更好的。
  ……
  還有很多很多。
  他天生就是一個精明的人,懂得怎樣同等交換互不相欠。
  而他每一件事都做到完美,她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愛情是什麽?
  愛情的世界裏永遠都是一對一兩個人,它是相互的,需要彼此回應。一個人的隻能稱之為愛,自願出場,自願謝幕,沒有規定觀眾必須鼓掌,也不能要求他們必須看完全程。
  所以覃為不欠她,她也沒有權利要求他來還。
  這場青春的債,是她自己欠下的,隻能由自己來還。
  送她到家後,覃為打車走了。葉嵐站在陽台看著他坐的車慢慢駛遠,突然之間覺得那陪在他身邊的五年隻是一場夢,很多細節正在慢慢忘卻。
  柏天遙打來電話,問:“東西收拾好了嗎?明天要上飛機了。”
  刹那間,她失聲痛哭。
  他沒有說話,靜靜地等她哭完。
  過了很久,葉嵐以為他早已掛電話了,再一聽,他還在。她哽咽著說:“對不起,我錯了。”
  “快回來吧,”柏天遙輕輕笑,“我等你。”

  55 打雷咯!下雨啦!
  他平躺在床上,臉色有點白,半合的睫毛在眼底投下陰影。看見她進來,他笑了,嘴角慢慢勾起,很累的樣子,但仍然努力喚她:“妞。”
  “我在。”妞妞蹲到床前牽起他的手,“我沒離開你,你也別丟下我不管。”
  “我不想離開你……”
  “那就一輩子都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了。”
  “傻妞……還沒跟你求婚的。”
  “我都答應了,你看。”她把左手湊到他眼前,手指上的鑽石在燈光下熠熠發光。
  “那不算,我還沒開口呢……”他費力地撥弄戒指,但取不下來。她脫下放進他的手心,他執起她的手,慢慢地慢慢地重新把戒指套進無名指,好像耗盡了所有力氣,連聲音都微弱得聽不見。“你願意……嫁給我嗎?沈思琪……”
  “願意。”她貼近他耳邊輕聲回答。“你愛我嗎?”
  他睜大眼癡癡地看著她,喉結滾動了一下,想說話卻沒說出來。
  她說:我愛你覃為,你呢?
  握著她的手的大手頹然滑落,一滴液體從眼角滲出,緩緩濡濕鬢角。那是她沒見過的男人的淚,合著他嘴角淡淡的笑容,定格成永遠。
  “覃為!!”
  咣一聲,妞妞從沙發裏翻到地上,揉著摔痛的屁股大聲叫痛。
  “摔著了?”明月急忙從廚房出來,看著淚流滿麵的丫頭卻隻想笑。“又做夢了?”
  “嗯。”她鬱悶地爬起來,“湯好了嗎?”真討厭,這個夢都做好幾次了,每次還沒聽到他表白他就翹辮子……呸呸,什麽翹辮子,不吉利!
  “剛給你盛好。要不你再睡會兒,我去醫院吧?”
  “我去吧,下午沒事。”他們經理心地蠻好,知道她要照顧病人,特意允許她這兩個星期自己安排時間,隻要不耽誤工作就行。
  “你看你熬出黑眼圈了。”
  “啊?”走到盥洗間照鏡子,果然一副憔悴不堪的模樣。“做夢做的。”嘟囔著轉身去廚房洗水果。
  明月跟過去幫她。“怎麽做這種夢呀?”夢見人死了。
  “不知道,有沒有什麽講法?”
  “周公解夢說夢都是反的,你這是好事,要增壽了。”
  “呸……我增壽覃為怎麽辦?”
  “又不是說他短壽。”被她一瞪明月嘻嘻笑,“說錯了,是發大財,你今天說不定能撿到錢,等會出門多注意腳下。”
  “胡扯……都夢見好幾次了連個鋼蹦兒都沒撿到。”說是這麽說,妞妞還是雙手合十暗暗祈禱腳下突然踩到粉紅的老人頭。“撿到了我跟你一人一半。”
  明月很惶恐地看著她:“你力氣好大……”硬幣都能掰斷。洗了一粒葡萄丟進嘴裏,突然想起好玩的事,又噗哧一聲。
  什麽毛病?“笑什麽呀?”
  “笑你在醫院的時候以為醫生說對不起……”她大笑起來,“‘沒事了’跟‘對不起’口型差那麽多,孩子你小學是學的漢語拚音嗎?”
  妞妞狼狽地紅了臉。“看錯了嘛。”那時候腦子裏神經都遲鈍了,看見醫生走出手術室時神色凝重,還以為事情不妙。
  “你還昏過去了,醫生救完老大再來救你,你還……”
  “忘了忘了!以後不許提這事!”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糗死了。
  明月笑得嘴角直抽筋,真是……不知道說什麽好,這孩子一醒來發現自己在急診室,懵了,大哭,怎麽勸也勸不住,還認為一一他們哄騙她的。氣得謹言把她提溜到病房,見到能說能動的病人,她才傻愣愣地相信人還活著。不過說起來覃為運氣還算好,撞得都飛起來了,一檢查隻是中度腦震蕩,斷了兩根肋骨,內髒都沒受傷。手術中血壓突然下降,著實把人嚇著了,但很快又恢複上來。
  笑笑笑,遲早讓東子把你辦了!妞妞暗自腹誹,從鍋裏舀出熬好的粥盛到保溫瓶裏。
  “難怪老大發牢騷,”明月歎氣,“妹啊他是骨折不是胃有毛病……”
  覃為發牢騷的不僅是頓頓粥和湯,還有眼前這個一臉賤笑的家夥,來了問候沒一句,搓著下巴唱:“小琪琪怎麽還不來呀,我都好陣子沒見她啦……”
  “你可以走了。”他客氣地下逐客令。
  “我幹啥走?我是來看她的不是來看你的。”
  “咒我呢。”妞妞推開門不滿地瞪向那個沒口德的家夥,走到床前把食盒放小矮桌上,問病人,“餓了嗎?今天這魚是我上早市買的,可新鮮了。”
  聞到魚腥味,瞟到粘乎乎的粥,覃為發出一聲幹嘔。
  “弄的什麽?粥!”莫梓彧興奮得猛搓手心,“給我吃點吧?我剛好中午沒吃飽。”
  “全吃光。”覃為慷慨地揮手,喝這些湯湯水水都快一星期了,實在不能忍受。
  什麽人哪……妞妞幹瞪眼,看著厚臉皮捧個碗呼哧呼哧吃得可帶勁了。房間裏又多出不少花籃跟水果籃,弄得像醫院門口的鮮花店,她邊倒湯邊問:“又有人來看你了?”
  “嗯,幾個客戶。”瞥一眼魚湯,覃為悲哀地別開臉。“等會再吃。”
  “涼了就不好吃了,快吃哦……”舀起一勺送到他嘴邊,語氣像哄小孩子。
  他指指臉,得到一個甜甜的吻,不氣了,端起碗屏住呼吸一口氣喝掉。“等會帶點水果回去,放這兒都快爛了,你跟鄧明月解決掉。”
  “你要多吃,增加營養的。”
  “哪能吃這麽多。花呢放丁一一店裏賣了吧。”
  “賣的錢再給你哦?”白他一眼,他還嗬嗬笑。真是商人本色!那邊食客吃完粥又抓著一個水果籃挑挑揀揀,妞妞隨口問,“莫總你送的呀?”
  “別叫這麽生疏,”莫梓彧拋個媚眼,“叫我梓彧,彧也行。”
  “花花。”
  “……靠……”憤恨地一指桌上那袋獼猴桃,“那個我送的。別人送給我的,我最討厭吃這玩意兒了,毛多。”
  妞妞無言。
  覃為忍了又忍才沒一拳揍過去。
  “我得回公司了,哦耶……”莫梓彧盯著水果兩眼爍爍發光,“紅富士,我最喜歡吃了,病人你吃不完吧?”
  病人送給他一個字:“滾。”
  他揣著兩隻又紅又大的蘋果滾了。
  不一會病房門又被推開,妞妞還以為食客又回來了,抓起一隻蘋果做勢砸過去,拋擲的動作在看到門口的兩人後頓住,凝固成可笑的雕塑。“……爸媽?”
  “不歡迎啊?”沈媽冷著臉踏進來。
  覃為一驚,趕緊起身迎上前。“真不好意思,我都還沒去拜訪叔叔阿姨,倒讓你們先來。”
  “你躺著吧,”沈爸忙製止他,“身上有傷別亂動。”
  “爸你坐。”妞妞扔了蘋果接過老爸手裏的禮品盒,討好地看老媽,“媽你也坐。”
  沈媽不理女兒的殷勤,狠狠剜她一眼,走到床邊問病人:“身體怎樣?”
  “沒事了。”嶽母不坐覃為也不敢坐,端端正正地站著像個小學生一樣答題。
  “躺著躺著,站著幹嘛呀。”沈爸接過話,問他傷哪兒了。
  “肋骨斷了兩根,”覃為靠著床頭坐下,“不過沒什麽大礙。”嶽父這人一看眼神就知道是好好先生,他沒那麽緊張,倒是嶽母不愧做宣傳出身的,一雙眼睛照得人發毛。
  “還是得好好歇著,傷筋動骨沒個把月難得調理好。你父母呢?”
  “沒回來。我傷不重,怕他們著急就沒告訴他們。”
  “哦。公司事情怎麽辦?”
  “沒問題,有副總守著,謹言也能幫忙。再說這傷不影響工作。”
  切,看一老一少聊那麽起勁,不知道的還以為父子倆呢。沈媽撇撇嘴打開保溫瓶蓋子看裏麵的食物。“妞妞你弄的啊?”
  “挺好吃的。”覃為馬上回答。
  “唔,我家丫頭燉的湯我還不知道,沒鹽沒味道。”一席話臊紅妞妞的臉。沈媽掃了眼兩個年輕人,輕咳一聲張了張嘴,又沒說什麽。
  眼皮一跳,覃為認真地說:“對不起叔叔阿姨,其實這都是我的錯,我跟妞妞在一起這麽久,也沒去拜見兩位,請原諒。我馬上打電話給我爸媽,兩家人一起吃個飯行嗎?”
  “扯那麽遠幹嘛?”
  啊?不接受?丈母娘這關怎麽過?
  “媽……”妞妞扯了扯老媽的衣擺,老媽不理她。又扯老爸,老爸隻聳聳肩。
  沈媽盤著手審視覃為,說實在話她是很生氣,自己捧手心裏的女兒疼都來不及,可是這人幾年前丟下寶貝遠走國外不說,如今回來了也不現個身,當她家丫頭沒人要嗎?不過話說回來,能為妞妞不要命的,除了孩子她爸大概也隻有這個人了。“我是說你傷沒好,這個把月都不能出門。”
  “沒事,您看我現在一點事都沒有。”覃為站起來走兩步證明所言不虛,“早能出院了。”
  “醫生說要多久你就待多久!”沈媽不滿地看著他,“骨折這個要靜養,我可不想將來我女婿留下什麽後遺症。”
  他一怔,微微揚起唇角。“是!”
  “你好好躺著,家裏還有點事,我們先走了。”
  “叔叔阿姨慢走。”堅持送兩老到門外,他轉身扶著牆偷笑,笑得傷口跟著疼,還是止不住一邊抽氣一邊樂,瘋子似的。
  病房門一關,沈媽一指戳上女兒腦門。“死丫頭!這麽大事怎麽不跟我們說一聲?”
  “怕你們罵我……”妞妞喏喏道,“你們怎麽知道的?”
  “知道什麽?知道他回國找你的事呢還是你們讀高中那時候的事?”
  她驚了。“……媽?”
  “哼,也不看看我是誰,我是你媽!抽空回家跟我學學怎麽做菜,你看你煮的什麽湯,光給人吃粥,都要嫁人了什麽都不會,將來公婆嫌。”
  覃家爸媽還是知道了兒子進醫院的事,當時他們正在非洲大草原上看豹子,接到電話的當天趕緊定機票回來。四位大人悄悄上茶館喝了杯茶,私下裏就把兒女的婚事拍板了。那兩個主角竟然不知道,覃為還在張羅兩家一起吃吃飯聊聊天增進感情,覃驥嗤笑:“聊什麽呀?都聊完了,等你傷好了先去登記,過兩個月再辦婚禮。”
  嗯……這倒是符合覃教授的一貫作風。
  說起來還有一件巧事,兩家媽媽打了照麵總覺得似曾相識,一聊天才想起以前確實見過麵,覃媽當年來中國旅遊,爬黃山時剛好遇見沈媽,兩人還一起玩了幾天。想不到隔了幾十年還能聚在一起,並結成親家。
  “緣分嘛,像我跟你一樣。”覃為坐在沙發裏咧個大嘴傻笑,“妞……領證去吧。”
  什麽語氣!好像惡霸調戲良家婦女。“大爺,您傷還沒好。”
  “我都出院了。”
  “你那是醫生說的出院嗎?”自從得知他爸出馬後他就一直處於亢奮狀態,天天揪著醫生說要出院,楞是把三個星期的住院時間給磨成半個月。妞妞把藥丸和水杯遞過去,輕輕摸了摸他的胸口。“疼不疼?”
  “有點。”
  “給你熱敷一下。”她拿了熱水袋隔著毛巾敷在青腫的地方,醫生說這樣可以活血化淤。這副胸膛真是多災,以前被人劃過一刀,現在又骨折。“那個十字架你還是戴著吧。”
  “不戴,將來給我兒子。”
  “不能是女兒啊?”
  “都行,最好跟丁一一一樣生個龍鳳胎。”
  “那得看你的本事了。”
  眉頭一挑,覃為一把拉過她坐到大腿上。“光我一個人也不行,還得你配合。”低頭吻住她的唇,柔軟滑膩的感覺立即喚醒本能,急急忙忙解開她的衣服。
  “停!”怕碰到傷處她不敢硬推開他,隻能抓住那雙到處作亂的手。“你還沒好呢。”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你看,連咳嗽都不敢大聲還想這樣那樣。
  “我都半個多月沒跟你……”
  “憋著!”
  他抓狂了,四腳朝天躺回沙發裏扯頭發,嘴裏嘟囔一連串意大利語。手機響了,沒好氣地接起,聽了一會一頓亂罵,脾氣真是爆。
  哪個無辜的可憐蟲撞槍口上了?妞妞同情地念聲Sorry。“誰呀。”
  “東子。”手機蓋在他手裏來來回回翻動。“鄧明月是不是去西安了?”
  “嗯,跟他們老板開會,昨晚走的。”
  難怪……他哼笑。“事這麽多還往外跑。”
  她莫名其妙地看著他。“說誰啊?”
  “不告訴你。”親一下她的臉速速離開,心裏鬱悶美色當前許看不許動。
  “不說就不說。”送對衛生眼給他,看見他憋屈的模樣又覺得好笑。
  覃為的眸色轉深,癡癡地看著她嘴角若隱若現的小梨渦,不由自主伸手按過去。
  “慣上癮啦?”她連手帶嘴捂住。
  他笑,拉下她的手吻她,細密地輕啄她的梨渦,一遍又一遍,好像永遠嚐不夠似的。是不是從第一眼看見那個送他棒棒糖的胖丫頭開始,就掉進這兩個漩渦爬不出來?“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紮兩根小辮兒,吃個糖還滴口水。”他說,“時間過得真快,一晃我都認識你十九年了。”
  亂扯,都那麽大了哪能滴口水……十九年?她今年才二十四啊。妞妞吃驚地掰手指頭,從初二到現在……“不對,十一年。”
  “十九年。”
  是嗎?又數了一遍手指頭,還是不對。“你算算,初中兩年高中三年……”
  “別算了,數學那麽差勁哪算得清。”
  瞧不起人……
  “掛豬油瓶啊?”覃為嗬嗬笑著捏捏她嘟起的嘴巴。“肚子餓了,出去吃飯還是在家吃?”
  “在家吃,”她站起身,“我做。”
  “別弄湯!”意見馬上提出來,“給我炒兩個菜。”
  “喂喂?”
  “嗯?”這是叫他呢還是表示不滿?
  妞妞轉回來挨到他身邊坐下,手指輕輕摸著他胸口那道陳舊的刀傷。“對不起哦,我不該跟你吵架,害你生日都過不好。”
  “你不是送了生日禮物嗎?”
  “血糊糊的都扔了。”她以為他說的是那件襯衫,現在想起來真心疼,將近三千啊。
  “我是說你,你把你自己送給我了。”
  聽似隨意的話瞬間紅了她的眼眶,忙低頭借著摸戒指的動作眨去眼裏的淚。“其實那天晚上你跟葉嵐的事我看清楚了,你沒親她,是她親的你。”
  “那你還一晚上關機。”
  “你抱了她嘛……”她有些不好意思,“我氣糊塗了,第二天早上才想起來不是那樣的,可跟你打電話你卻撒謊。”
  他低頭對上她的視線。“對不起,以後我保證都說實話。”
  “嗯。昨天上班的時候葉嵐跟我打電話了,她叫我別胡思亂想,跟你好好過下去。唉,葉嵐真是個好女人,可惜沒跟你在一起,不然雙劍合璧天下無敵。”
  這話覃為不愛聽。“那你嫁給她去闖江湖吧。”
  “我們都是女的隻能去荷蘭。”被他瞪了,她晃著他的手討好地笑。半晌喏喏道,“我一直都想問你……我沒她漂亮沒她聰明,也不能像她那樣在事業上幫你,你會不會後悔?”
  他沉吟片刻。“我跟謹言比,除去感情來說,你更欣賞哪個?”
  “我說了你不能生氣,當然是謹言哥。”脾氣好耐性足,一一那麽頑劣性子的人都被收服了,了不起……
  那是,他是神嘛。覃為咬著牙笑得猙獰:“那你幹嘛拿自己跟葉嵐比?”
  “……哦。”不是要的這句啊老大……
  “傻妞。”他擁她入懷,手指一下一下梳理她半長的頭發。“葉嵐跟我從小一起長大,我喜歡她欣賞她,她是我最重視的朋友。但你不同,你跟別人都不同,我不會說好聽的話,隻想讓你知道你是我想牽手一輩子的女人。”
  哦耶要表白啦?妞妞緊張起來,低頭絞著手指小聲說:“你說吧。”
  “嗯?”
  “那……三個字。”
  “哦,我餓了。”
  “……”一顆心咻地從五千米高處摔到礦井裏。“那,四、四個字也行。”
  “我真餓了。”
  “……”朽木不可雕也……起身垂頭喪氣地往廚房走。“想吃什麽?”
  “隻要是炒菜都行,你不是在家跟你媽學了嗎?”
  “學得可多了!”
  “冰箱裏有什麽就給我炒什麽,魚要紅燒。”這一年內再看見那個湯他犯惡心。“還有多放點辣椒,我要吃辣的。”
  “不給!”妞妞沒好氣,從冰箱裏拿出菜來乒哩乓啷洗幹淨。“不知道自己傷沒好呀,還敢吃辣的,不要命了。國外待那麽多年也沒學著吃點營養的東西,回來就光吃辣椒……哎……要不弄個火鍋吧,你不是說餓了嗎,火鍋容易做……”話語突然頓住,她聽見背後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兩大顆眼淚不受控製地啪嗒啪嗒砸在刀背上。
  覃為倚在廚房門口輕聲說:“沈思琪,我愛你。”

  番外 愛情流水帳 3
  春天,追賀檬的那位學長也來了美國。
  他是個對感情認真的人,說等就等,在國內一直沒找女朋友。因為工作努力被公司派到曼哈頓,住處離賀檬的學校很近,所以經常開著車來找她玩。
  一一問:“你不是接受他了吧?”
  賀檬反問:“為什麽不行?”一個人的日子總是孤單。
  “那嘉宇怎麽辦?”
  “有很多人倒追他呀。”
  想不出反駁的話,一一隻好跟嘉宇發牢騷:“檬檬都要被別人搶走了,你怎麽一點也不著急?”
  “你管那麽多!”
  嘉宇打電話給賀檬,聽到話筒裏傳來熱鬧的笑聲,還有一個男人在叫她:檬檬快過來!他問:“你跟那個誰在一起啊?”
  “嗯,還有好多朋友,聚會呢。”
  “祝你們玩得愉快。”他客氣地掛機。可是心卻懸得老高老高,好似看到風箏纏在電線上,他夠不著,隻能心驚膽戰地盯著,生怕一陣風來把它刮走。
  怎麽會這樣?
  研一過後的暑假,賀檬去西雅圖玩。
  學長有同學在那邊,正好公司也有假,於是陪她一起去。
  嘉宇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她正在海邊拾貝殼,笑聲朗朗。他突然一陣煩躁,孩子氣地質問:“那個誰也在?”
  “對啊。”
  “你不是說不喜歡他嗎?幹嘛還跟他一起出去玩。”
  “隻是結伴而已。”賀檬解釋。
  “什麽結伴,你這是誤導他,讓他對你有想法!你說過不喜歡就不能給他機會。”
  她被他的咄咄逼人氣著了,脫口而出:“那我找他做男朋友總行吧?”
  “不行!”
  她沉默了,半晌之後說:“我總得找男朋友,總得結婚。”
  嘉宇吭吭哧哧半天。“……要找可以找我。”
  “我是你退而求其次的那個嗎?”
  不是。可他呐呐地不知如何應答。
  為什麽不說話,嘉宇?賀檬仰頭對著蔚藍的天空歎息。即使我真的就是退而求其次的那個,隻要你在我身邊,我也願意。
  研二,覃為去紐約出差。
  他的日程安排得緊,於是嘉宇趁周末飛去那邊相聚。因為是校友都認識,賀檬把學長也拉上一道吃飯。
  學長對她非常細心,拉凳子放包,及時倒水遞餐巾紙,菜隔遠了給她夾,提醒她小心魚刺,連在路上走的時候都始終走在左邊。
  “你覺得這人怎麽樣?”回旅館後嘉宇問覃為。
  “很不錯。不過賀檬不喜歡他。”
  “我覺得有點喜歡,不然怎麽不拒絕。”
  覃為拍著他的肩膀笑。“賀檬心裏到底怎麽想的,你應該直接去問她。”
  怎麽問?他突然失去了勇氣。如果換做從前,嘉宇百分之百相信她喜歡的是自己,但學長來了之後,他的自信逐漸瓦解。
  不為別的,隻因為他做不到學長那樣純粹無雜念的愛。
  他要檬檬幸福,而這幸福是建立在一心一意上。
  學校還有課,嘉宇先回了亞特蘭大。過了兩天覃為也要回意大利,賀檬跟學長一起去機場送他。
  進關前覃為拉過賀檬說:“給嘉宇一點時間,他還沒搞清楚自己的真實想法。別對他灰心。”
  “嗯。”她的頭點了又點。隻要有希望,她不介意等。
  三月,賀檬過生日,收到一大束玫瑰。
  是學長送的,還有他的表白。“我是真的喜歡你,做我女朋友好嗎?”
  這麽多年他一直對她噓寒問暖,賀檬很感動,但隻能說:“對不起,我隻把你當好朋友。”
  “一點機會都沒有嗎?”
  “沒有。”
  他自嘲地笑:“其實我老早就知道你心裏有別人,隻不過想著能爭取一下。但上次鄭嘉宇來,我就知道自己沒希望了。”
  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隻能再次抱歉地說對不起。
  “不用說對不起,做不了情人還能做朋友。”學長很坦然。“我看得出來,他也很緊張你。”
  真的?賀檬的心小小地雀躍了一下。
  晚上她一直等一直等,快到十二點時嘉宇打電話過來,祝她生日快樂。“今天我一天都在實驗室,剛剛才出來。”他說,“是不是太晚了?”
  “我以為你忘記了。”
  “怎麽會忘,你的生日呀!”
  是啊,每年的生日他都記得。在他腦子裏記得最清楚的,就是她和一一的生日。賀檬抿起唇笑,嘉宇,你心裏其實也有我,對嗎?
  夏末,一一懷孕了。
  從醫院拿到檢查結果,她興奮得立馬撥電話給嘉宇,也不管美國那邊正是深更半夜。“我有寶寶了,是雙胞胎!”
  “真的?”嘉宇又驚又喜。
  “你猜是男孩還是女孩?”
  “兩個女孩。”
  “啊?為什麽?”
  “都說男孩像媽媽,要是再多兩個丁一一,天下大亂。”
  話筒那頭傳來嚷嚷聲,嘉宇躲進被窩裏大笑。胸口有個地方酸酸痛痛,但更多的是安心和釋然。
  丁一一,我把你打包到木箱子裏,放到心髒最底層最底層的位置,用水泥加鋼筋封住,外麵再罩一層鎢合金,炸藥都炸不開。
  睡不著了,他爬起來給賀檬打電話,告訴她一一要做媽媽了。
  賀檬笑得很開心,嗔怪他吵醒了她的好夢。“那你……”她沒接著說下去。
  嘉宇明白她的意思。“一一是我妹,是我的家人。”
  九月,嘉宇繼續攻讀博士,賀檬找到工作。
  公司派她去澳洲學習三個月,因為任務繁重,不能經常跟嘉宇聯係,有時打電話也是三言兩語就結束。
  “檬檬老不給我電話,”嘉宇在網上跟覃為發牢騷,“不知道怎麽的我心裏堵得慌。”
  “那是因為你心裏有她。”
  有嗎?他很驚訝對她的牽腸掛肚。
  覃為說:“我要回去找妞妞了,不管結果怎樣,總得試一試。已經錯一次了,不能再錯第二次。你也別再錯過賀檬,自己好好想想,如果她離開你你會怎麽樣。”
  會怎麽樣?他沒想過。
  嘉宇把以前的相冊翻出來一張一張看。小學,初中,高中,大學。北京,九寨溝,上海,亞特蘭大,紐約,奧蘭多,新奧爾良……原來檬檬陪著他走了這麽長的路。
  她幫他拎書包,他幫她打飯。
  她知道他愛吃牛肉,他知道她討厭紅蘿卜。
  她知道他衣服的尺寸,他知道她穿37碼的鞋。
  她來例假不方便時他替她值日,他心情不好時她默默地坐在旁邊不說話。
  她被男生追,他心裏不快活。
  她先來了美國,他舍不得。
  她說要找學長做男朋友,他氣得想揍她一頓……
  原來她始終存在於他心底某個小小的角落,隻不過被丁一一掩蓋住了。
  嘉宇拿起電話撥過去:“檬檬,你什麽時候回來?”
  情人節,嘉宇悄悄飛去紐約。
  賀檬不知道他要來,下了班走到公司樓下看見他,大吃一驚。“怎麽來也不說一聲?”
  他說:“檬檬我愛你。”
  她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我是認真的,你不是退而求其次的那個。別拿自己跟一一比,其實你們對於我來說都是唯一一個。她是過去的唯一,你是將來的唯一。我這麽說,你還願意接受我嗎?”
  “願意。”她使勁點頭,哭了又笑。
  “那你做我女朋友。”
  “花呢?”
  花?嘉宇扒著頭發傻笑:“忘了。你答應吧答應吧。”
  賀檬拉他坐到長椅上,從包裏掏出一支鉛筆。“如果你能把筆豎起來,我就答應。”
  豎起來?那麽長一根怎麽豎啊。他抓著鉛筆擺弄半天,汗都出來了,靈機一動,從背包裏找出卷筆刀卷啊卷,卷得滿桌子都是鉛筆屑,還是沒能豎起來。
  “你耍我!”他惱了。
  “笨。”她捏著筆把它豎在桌上。“這不豎起來了嗎?我又沒說不能用手。”
  這樣也行?嘉宇氣死了,從包裏把所有筆掏出來,自動筆圓珠筆麥克筆簽字筆,通通豎著夾在手指縫裏。“你看,全豎起來了!”
  賀檬彎起唇角:“買花去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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