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意闌:後來

(2009-04-17 09:39:13) 下一個

  【第一卷:暗戀】
  第一章
  “你究竟想幹嘛?”
  李愷一臉怒氣地看著麵前亂七八糟的一切。他的桌子歪七扭八地橫在過道上,書包裏的東西也全部撒落在地上,課本,作業,還有墨水瓶,當然最醒目的是一大灘墨漬盡數灑在地麵和書本上。
  在李愷的對麵,得意洋洋地站著一個年齡相仿的女生。
  “對不起啦,不小心碰到你的桌子了。”
  聲音拖得很長,聽起來勉勉強強算是悅耳,可是說話的語氣卻全無一絲悔意。
  “你成心的!”李愷還是一副鼻子要氣歪的模樣。
  女孩臉色一沉,“我成心?你有什麽證據?”
  “還不是上次……”
  “算了算了,你們]別吵了。李愷,我幫你撿起來。”趙爽是與人為善的好好班長,自己已經身先士卒地忙活起來。女孩一看趙爽出麵,立即不發一言,乖乖回到自己座位上。
  李愷仍然狠狠地怒視著似笑非笑的女孩的背影,頗為不甘心,還想說點什麽,上課鈴卻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女孩回到桌位和同桌交頭接耳。
  “小喬,你和李愷的梁子怎麽越揭越大?”
  “哼,誰讓他告訴老師我上課看小說的,一個男生,成天唧唧歪歪打小報告,真夠無聊。”
  “他他是學習委員啊,再說你又坐在他斜前方,正好抓現行。”
  小喬麵露不屑,“我又沒有邀請他來管我。他那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今天算他倒黴。”
  “可是你已經整過他很多次了,上次你放了一堆蝸牛在飯盒裏,他氣得午飯都沒吃。而且他肯定猜到是你幹的,你小心他又告訴老師去。”
  小喬伸伸懶腰,“管他的呢,以後再說吧。”
  坐在小喬前排的漂亮女生忽然回頭,很嚴肅地打斷她倆,“已經上課了,不許說話。”
  小喬疲疲遝遝地動了下嘴角,“是的,班長大人。”
  這個班有兩個班長,一男一女。男的是趙爽,女的是剛才製止小喬說話的漂亮女生,名叫丁威。他倆和學習委員李愷占據本班前三名交椅,讓小喬望塵莫及。
  這堂課是作文,老師布置的題目讓小喬發瘋,《我的理想》。小喬碰了碰同桌,“這個題目真夠弱智。”
  不過這還沒完,在正式寫作文以前,老師居然讓幾個點到名的同學站起來闡述各自的理想。
  小喬一如既往地把腦袋埋到豎起的書本下方,聽點到名字的同學慷慨激昂。
  丁威的回答一向簡短有力,“我要當記者。”
  李愷的回答很讓小喬意外,“我要當醫生。”小喬心裏暗罵了一句,“男生想當醫生,肯定是個變態。”小喬隻顧自己痛快,卻沒有想到,她把自己爸爸也給饒進去,小喬爸爸正經是這座城市的外科醫生。
  趙爽也被點名了,“我想當最好的計算機工程師。”小喬的眼睛不由自主地亮了又亮,那是一個還需要換上拖鞋才能進機房,對電腦頂禮膜拜的年代。
  “小喬呢?你想幹什麽?”
  小喬愣了一下,站起身來,發表宣言,“我,我想考上大學。”
  教室裏頓時傳出低低的哄笑聲,小喬有些鬱悶,嘟嘟囔囔,“笑什麽笑,這本來就是我的理想。”
  是的,小喬的成績一向不上不下,能不能考上大學的確是個未知數。
  放學的時候丁威和小喬一起回家。她們的父母是醫院的同事,住在同一棟家屬樓裏。
  丁威一如既往地批評小喬,“你有病啊,幹嘛總招惹李愷?”
  小喬笑嘻嘻,“這叫一報還一報。”私底下,小喬在從小一起長大的丁威麵前並不象她在學校表現出來的那樣無賴,丁威也並不像在學校裏那樣嚴厲。
  丁威搖搖頭,“你就是閑的。”
  小喬邀請丁威,“一會去我家寫作業?”
  丁威想了想,表示同意。
  推開房門,丁威和小喬都嚇了一跳,房間裏亂七八糟,明顯有打砸的痕跡,而小喬的媽媽,蹲在地上收撿東西。
  “媽媽,怎麽了?”
  媽媽抬起頭,兩眼紅腫,這麽明顯的幌子帶在臉上,丁威和小喬麵麵相覷。丁威識趣地告辭回家,唯有留下呆呆的小喬。
  那是小喬最後一次和丁威一起回小喬家,一月後,小喬和媽媽一起離開了這座城市。
  小喬的媽媽是公認的美女,北京人,而且還是一名滿腹學識的醫生。小喬長得不是很像媽媽,經常讓媽媽的同事和朋友歎息。
  小喬的爸爸是媽媽當年大學的同學,據說家境不算很好,人長得也不算太帥,甚至連個子也和穿著高跟鞋的小喬媽媽相差無幾,就是一嘴的油嘴滑舌虜獲了小喬媽媽的芳心。畢業的時候不能留京,小喬媽媽不顧家人的強烈反對,還是一心一意跟著小喬的爸爸回到地方,踏踏實實地做起了醫生。
  小喬的媽媽不單單美麗,還能幹聰明,按古話說那就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典型,裏裏外外一把手,把小喬的爸爸和小喬拾掇得光鮮照人,小喬的爸爸也成為同事嘴裏最羨慕的人,有知書達理的美女一名,放棄大城市的優越生活,心甘情願尾隨小喬的爸爸來到窮鄉僻壤,還毫無悔意。
  小喬的媽媽工作認真,待人和氣,長得既漂亮又端莊,優秀得一塌糊塗,時間長了,小喬的爸爸和小喬在小喬媽媽麵前都相形見拙。小喬的外貌和媽媽雖然有很大差距,普通人堆裏還算長得秀氣,可是1米62的個子讓小喬歎氣。
  爸爸叼著煙取笑她,“你知道嗎?美女的指標之一是:身高需要一米六八。你這輩子是沒指望了。”
  小喬的媽媽身高自然很標準。
  小喬把她爸爸的煙卷扯下來,“那能怪誰?還不是得怪你,就是你個子不高,扯了我的後腿。”
  小喬的性格也象爸爸多一些,懶懶散散,疲疲遝遝,一肚子鬼主意,成績也不像媽媽那樣出類拔萃。跟著爸爸打打鬧鬧的長大,日子有聲有色。
  當然,這些都是過眼煙雲。
  小喬的爸爸讓所有的人大跌眼鏡,放著家裏的天仙老婆不管,他居然和自己的護士好上了。
  除了小喬,小喬媽媽自然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她用最短的時間粗粗縫合了傷口,不顧小喬爸爸表示痛改前非指天劃地的表白,堅決去法院離了婚。而且在以前中學老同學的幫助下,迅速調回了北京。
  在爸爸和媽媽的拉鋸戰中,小喬選擇了媽媽,雖然她和爸爸更親。
  當小喬宣布結果後,媽媽激動地一把將小喬拉到身邊摟到懷裏,這是媽媽很少有的親熱動作。爸爸悶悶地坐在門口板凳上抽煙,不發一言,小喬悲憫地想,“媽媽還是更需要我吧!”
  那一年,小喬剛讀高二。

  第二章
  小喬和媽媽回到北京,並沒有住回姥姥姥爺家裏,而是住在小喬媽媽新單位的集體宿舍。姥姥姥爺倒是跑過來看過她們幾次,提出讓她們搬回去,小喬媽媽卻總是搖頭,氣得姥姥罵道,“你就是太倔,不撞南牆不回頭。”
  小喬在心裏嘀咕,“媽媽哪是不撞南牆不回頭,她是撞了南牆也不回頭。”
  姥姥接著沒完沒了,“你說你當年不聽我們的,現在好吧?後悔了吧?”
  小喬的媽媽臉色一沉,語氣盡量平靜地說,“誰說我後悔?我不是有小喬了嗎?”
  姥姥反擊的本領總是一流,“你不就剩小喬了嗎?”
  姥爺看這母女倆又要翻臉,趕緊製止住姥姥的下一輪攻勢,“沒事沒事,你們先在這裏休整,什麽時候想回家,隨時都可以回來。”
  臨走的時候,姥姥和姥爺讓小喬常回姥姥姥爺家看看,還悄悄塞給小喬五百塊錢,囑咐小喬把錢交給媽媽。當小喬把錢攤到媽媽麵前,媽媽才發了會兒呆,然後歎了口氣,把錢收了起來。
  媽媽的老同學們也都輪番來宿舍看望她,媽媽都讓小喬叫“叔叔”“阿姨”。阿姨們還好,叔叔們看到小喬都說,“喲,小喬,都這麽大了,長得真是眉清目秀。可惜和媽媽比起來,還是有差距。”小喬聽到這話,不知道該難過還是高興。
  有時候小喬睡覺了,媽媽還和要好的女同學嘰嘰咕咕說悄悄話,小喬年輕,白天活動量又大,常常一沾枕頭就睡著,也不知道媽媽和同學究竟在說啥。某一天半夜,小喬被尿憋醒,聽見媽媽在發牢騷,“我就是想不通,那個小護士有什麽好?是長得比我好看?還是比我聰明?或者比我能幹?我對他那麽好,他居然……”
  “可是你沒有小護士年輕!再說,你也太優秀了,是男人都會有壓力,如果鎮得住你還好,鎮不住的心裏難受著呢!”這麽直率的聲音,一聽就是田芳阿姨。
  田芳阿姨越說聲越大,意猶未盡,一堆話劈頭蓋臉地撲向小喬媽媽,“就算沒有小護士,也會有其他小女生,人家也得找一個能體現自己男子氣概的機會。我說,你還想他幹嘛?早知道你這麽想不通,幹嘛還要離婚?”
  小喬麵朝牆壁,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等著聽媽媽的回答。
  “不,如果不離婚,天天看到他我會崩潰的。”小喬媽媽的聲音聽起來很沮喪。
  “從一開初,我就反對你和他好,除了會花女孩子,有什麽好?把你拖老了,卻又有了外心。”
  小喬聽不得外人說自己父親的壞話,騰地坐起來,直眉瞪眼地說了句,“我上廁所去。”拉開房門往公共廁所走去。
  小喬轉入的新學校也就一般般,連區重點都沒有輪上。唯一的好處是,小喬的成績在這所學校的排名往前飛奔好幾個檔次,居然躍進班上前五名。這和小喬以前在地方的重點學校完全兩回事,對自信心的提升倒頗有些好處。
  剛開始的時候,小喬獨來獨往,顯得頗為孤立,北京小孩們曲裏拐彎卷著舌頭的北京話也讓小喬有些自卑。不過畢竟還是小孩,有熱鬧的地方忍不住也會上前湊趣,一來二去的,小喬剛開始繃緊的弦慢慢放鬆,又恢複了從前懶洋洋混不吝的狀態,北京孩子插科打諢說俏皮話的本領也讓小喬歡喜,混在同學裏麵,一天比一天自在。
  可是小喬還是忍不住會給丁威寫信,洋洋灑灑寫一大堆現狀,還是會在信中某個角落歪歪扭扭地加上“我很想念你。”最後再裝作滿不在乎的來一句,“同學們都還好嗎?”
  丁威的回信向來一絲不苟,端正工整。丁威會很嚴肅地回複小喬,“我當然也想念你!”小喬看著丁威瀟灑帥氣的鋼筆字,仿佛也能想象出丁威的表情。
  有時候丁威會在信裏寫,“趙爽這次考試又得了第一。李愷又是第二。我要不是物理考砸了,說不定這次可以超過李愷。”
  小喬看到趙爽得第一的消息,忍不住咪咪笑。
  這麽多年以來,丁威從來沒有放棄過督促小喬學習,即便這次隻靠書信來往,丁威還是會不時整理一些做過的試卷,給小喬寄去。
  小喬就在和丁威的書信來往中,混到了高考前,該填誌願了。
  丁威在信裏對小喬公布了她的夢想,“我想報考R大的新聞係,今年他們收理科生。”
  順便還提到了趙爽,“趙爽說,他提前錄取那一欄要填B大的計算機係。”
  小喬滿心歡喜,如果順利的話,他們都要到北京來了。
  媽媽問小喬,“你呢?你想報考什麽?”
  小喬猶猶豫豫地說,“我想報考計算機係。”
  小喬媽媽嚇了一跳,“小喬,我怎麽不知道你喜歡計算機,你數學成績又不好。”
  小喬媽媽沉吟了一下,“你還是學醫吧,媽媽同學多,拐來拐去也有醫學院的關係,萬一分數不夠還能想點辦法。”
  小喬仿佛被雷劈中了腦袋,發出呻吟,“不會吧,媽,你們還沒學夠,還讓我學醫。”小喬驚恐地想起家裏堆得快和天花板一樣高的醫書和醫學期刊,頓時覺得生活了無生趣。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小喬那麽多花樣繁多的誌願裏隻報了一所醫科大學,小喬頗有僥幸心理地放棄了普通的醫學院,選擇了重點那一所醫學院填在誌願表上,她倒挺會自我解嘲,“就憑我這半斤八兩,如果能考上重點,老天爺一定是秀逗了。”
  老天爺看來真是腦子壞掉了,小喬終於沒有逃過此劫。
  小喬的高考成績說起來並不是多麽燦爛耀眼,不過令媽媽驚喜的是,小喬過了重點分數線。雖然隻是剛剛夠格醫學院的提檔,小喬媽媽還是有本事讓小喬毫無懸念地順利過關。
  小喬給丁威寫信,“嗚嗚,我要讀五年。”
  丁威回信,“有什麽啊,李愷也考上你那所學校了,人家可是讀七年,直接進了本碩連讀。而且,趙爽如願考上了計算機係,他也是五年,其中一年是軍訓。”
  最後還不忘諷刺小喬,“你那分數,在我們這裏也就剛過專科線,幸好你去北京了!”
  丁威考上她喜歡的新聞係,小喬很替丁威開心,終於實現了她的夢想。
  還有些高興,因為什麽?小喬自己告訴自己,“真好,過不了多久,北京可以搞同學聚會了。”

  第三章
  大學開學前,小喬動過無數的念頭想回老家一趟,每次鼓足半天勇氣,走到小喬媽媽麵前,還沒開口,自己的底氣先瀉掉,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
  小喬的媽媽看多了小喬的抓耳撓腮,隱隱也猜到幾分,很嚴肅地把小喬拉到身邊,遞給小喬一百塊錢和一張火車票。“你回去看看你爸。一周之內必須回來。”
  小喬強忍住了內心的歡喜,沒有喜形於色。
  小喬的爸爸還是住在小喬原來住的那套房子裏,雖然沒有小喬媽媽的一雙妙手,卻還是收拾得幹幹淨淨,整整潔潔。小喬眼尖,在某些冷僻的角落,冷不丁看到有女人遺留下來的痕跡,當然不是小喬的,也不是媽媽的。小喬心想,“藏來藏去,也挺不容易的。”
  小喬爸爸亦步亦趨地跟在小喬身後,“閨女,你想吃啥,爸爸給你做。”
  小喬依然和爸爸親熱,“你做啥,我都愛吃。”
  小喬的爸爸在廚房裏一通忙活,小喬坐在客廳正中環顧四周,一切都那樣熟悉,卻完全不是原樣了。
  吃飯的時候,小喬冷不丁地問爸爸,“你們都住在一起了,那領證了嗎?”
  爸爸正在替小喬剝蝦,這一句話掄過來,讓小喬爸爸措手不及,把蝦汁擠得滿處都是,“沒呢,這不是處的時間還不長,再說,再說,也怕你不高興。”
  小喬看看爸爸,“您倒不怕我媽不高興?”
  頓了頓,小喬歎了口氣,“算了,你們的事和我無關。”
  小喬爸爸不敢再說些什麽,顧左右而言他,“小喬,你上大學,零用錢不夠的話,你盡管找我要,女孩子手裏可不能缺錢。”
  小喬小聲嘀咕,“您就會用錢打發我。”
  小喬爸爸沒聽清楚,“什麽?你說什麽?”
  小喬把蝦塞進嘴裏,“沒說什麽,我什麽也沒說。”
  丁威見到小喬,真是由衷地高興。兩個人在一起嘰嘰喳喳。小喬很憧憬大學後的生活,“咱們學校離得不遠,我可以常來找你玩。”
  丁威還是象從前那樣打擊小喬,“我們學校帥哥比你們學校多,你當然會來找我了,正好假公濟私。”
  小喬裝模作樣地點頭,“那倒是,我最討厭學醫的男生,肯定心理有問題,要麽就是娘娘腔。”
  丁威笑了,“你爸不算?”
  小喬這才反應過來,“哦,我爸那算例外。你看看李愷就知道,整個一位小肚雞腸。”
  就算丁威一直裝老成,聽見小喬編排李愷,也忍不住咪咪笑。
  晚上丁威住在小喬家,兩個人躺在床上也不睡覺,嘰嘰咕咕說了一晚上的悄悄話。
  第二天兩個人一起回了趟學校,小喬一頭亂蓬蓬的短發,瘦瘦的身子上套了一件不太合身的大T恤,兩隻眼睛倒是又黑又亮,很激動地東看看西看看。丁威穿著清爽合身的白色連衣裙,慢條斯理地跟在小喬身後,黑黑的馬尾還是不由自主地在腦後甩來甩去。
  操場上很是喧鬧,許多不同組合的男生各自為政地踢著足球,小喬和丁威駐足停留了一下,沒有看到熟悉的同學,悻悻地打算離去,卻和迎麵走來的李愷碰個正著。
  李愷穿著運動背心和短褲,滿臉大汗,仿佛渾身冒著蒸汽,冷不丁地和小喬相見,兩個人都是一愣,大眼瞪小眼。倒是丁威主動開口,“李愷,小喬回來了。”
  李愷不知道該表示熱情還是該表示反感,隻好“哦!”了一聲。
  丁威從來沒有象今天這樣八卦過,“小喬也考上你們學校,你們又是校友。”
  李愷的兩隻大眼瞪得溜圓,“她也考上我們學校,沒搞錯吧?”
  小喬卻懶洋洋湊上來,“嘿,沒錯,看來咱們半斤八兩,水平差不多啊!”
  丁威在一邊糾正,“人家李愷是七年製,咱們還是得承認差距,小喬你就別和他鬥嘴了。”
  小喬滿不在乎地嘻嘻一笑,把頭一偏,卻看見了隨後而來的趙爽,心中有朵小花在角落悄悄地盛開。
  趙爽和李愷一樣大汗淋漓,平常戴在臉上的眼鏡也不知去向,眯縫著眼睛問,“小喬回來了?”
  丁威依樣畫葫蘆地再次描繪小喬考上醫大的盛舉,趙爽微微一笑,“不錯嘛,我們幾個以後就可以在北京見了。”
  小喬心裏那朵花都快怒放了,絲毫沒有注意到李愷不屑的眼神。
  趙爽問小喬,“你是什麽專業?”
  小喬回答,“臨床醫學係。”
  趙爽“哦”了一聲,拍拍李愷的肩,“和你不是一個係。”
  李愷皮笑肉不笑地點點頭,“是啊,幸好!”
  小喬倒是不介意,也跟著點頭,“所見略同!所見略同!”
  丁威向小喬解釋,“李愷學口腔專業。”
  小喬更是不屑,“不就當一補牙匠,有什麽好稀罕地!”
  李愷連還擊都不屑一顧,“你懂什麽?!”
  丁威歎了口氣,“你們別吵,好不好?都快大學生了,還那麽幼稚。”
  趙爽也接口,“就是就是,到此為止。等上了大學,你們重新開始。”
  李愷和小喬對視一眼,各自向反方向扭過頭去。
  剩下的趙爽和丁威互相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在那顆法國梧桐大樹下,四個年輕的男生女生交談和鬥嘴的情景,直到小喬坐到回北京的火車上,還是在不停回味。
  是的,傻子也能看出小喬喜歡趙爽,除了當時站在梧桐樹下的男生女生。好多年以後,小喬問自己喜歡趙爽的原因,最後的總結是:因為年輕,所以我被豬油蒙了心。
  回到北京,媽媽問小喬,“你爸還和那個女人在一起?”
  小喬點點頭又搖搖頭,“可能吧,不過我沒有看到。”
  媽媽失神了一會兒,還是繼續替小喬把火車上搞髒的衣服換掉,準備拿到水房裏去洗。
  小喬抱住媽媽,“媽媽,我永遠愛你!”
  媽媽手裏端著一盆衣物,一動不動地僵在那裏,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停滯。一分鍾後,媽媽還是掙脫了小喬的擁抱,表情恢複平靜,“坐了一天火車,累了,趕緊上床休息!”

  第四章
  那年的九月真是值得紀念的日子,小喬跨進大學校門的時候,都還有點不可置信。小喬媽媽陪著小喬在學校裏轉悠,順便指點一下江山“哎呀,這棟辦公樓怎麽還是老樣子?也該修修了!”
  對了,天上掉餡餅的好事砸在小喬身上,她居然成為她爹娘的校友。小喬想自己不過就是孫悟空,機關算盡,卻完全沒有逃脫過媽媽這座如來佛的手心。不過小喬一直憋著沒有問小喬媽媽,當年爸爸媽媽在學校拍拖,那些景點尚存否?
  小喬雖然懶散,但是換了新環境,還是振作精神,很快就和室友們打成一片。宿舍裏的女孩來自五湖四海,普通話語氣各異,說起零時小吃眼神卻無一例外的大放光明。住在小喬上鋪的那個女生,來自東北,和小喬臭味相投地愛看亂七八糟小說。
  小喬問她,“你叫什麽?”
  “我叫雪飛。”
  小喬再問,“你姓什麽?”
  雪飛一張小圓臉表情古怪地看著小喬,“我就姓雪,字飛。我還有兩個哥哥,一個叫雪野,另一個叫雪峰。”
  “那你爸叫什麽?”
  “我爸呀,我爸叫雪中行”,雪飛臉上明顯得意洋洋。
  小喬樂了,“那我給我爸起一外號,就叫“草上飛””。旋即小喬的眼睛裏飛出嫉妒的小刀子,“你們家的姓也太讓人嫉妒了,你瞧我多倒黴,姓王,趙錢孫李周吳鄭王的那個王,十個人裏至少有一個和我同姓。”
  雪飛念一下,“王小喬,挺好聽的名字,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
  另外一個個子高高的女孩在一邊譏諷,“你們倆的名字半斤八兩,和瓊瑤小說主人公一個德行,酸得我倒牙。”這個女孩的名字絕對孔武有力,她叫周勁。
  開學典禮在大會堂,各個級別的領導紛紛上台發表感想,當主管教學的校長發表慷慨陳詞,告訴所有同學,“你們知道我們學校和別的學校比起來,有什麽秘密武器嗎?”
  小喬碰碰周勁,“有什麽?難道有天外來客告訴我們人體的奧秘?”
  周勁也是個話嘮,“有錢唄,現在有錢才能辦事啊!”
  雪飛受不了這兩個家夥的嘮叨,“你倆真俗,快聽校長說……”
  校長在三個家夥廢話的時候抿了一口茶,清清嗓子,\"你們不知道吧?我們通過各種各樣的渠道,和醫院監獄火葬場加強聯係,於是擁有足夠充裕的屍體標本,貢獻給廣大同學認真學習。\"
  小喬周勁和雪飛完全被這個意外擊倒,三個人臉色慘淡的麵麵相覷,這難道就是她們即將經曆的痛苦人生?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領導們的話翻來翻去說個不停,同學們聽得昏昏欲睡,大禮堂裏的空氣也很沉悶,直到主持者宣布,“請新生代表上台講話。”
  小喬被雪飛捅醒,“快看快看,台上那個男生是誰啊?個子高高的,長得還可以。”雪飛口中的“還可以”其實就是“帥”的意思。
  小喬費力地把眼睛睜開,眯縫著眼張望了一下,“在哪兒,沒看見!”
  還是周勁冷靜,“他是口腔係七年製的新生李愷,據說考分是第一名。”
  這下算把小喬給驚著了,認真搜尋了一下,沒錯,就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家夥,小喬在肚子裏恨恨地想。旋即又把眼睛合上作閉目養神狀。
  雪飛和周勁停止了剛才的聒噪,都安安靜靜地坐著聆聽李愷簡短的致詞,無人置評。
  小喬在軍訓前,抽空回了一趟姥姥姥爺家,把倆老頭老太高興得夠嗆,又是紅燒肉又是水果,撐得小喬癱在沙發上動彈不得,還得滿足姥姥的好奇心,“你們班男生長得帥不帥?個子高不高?”
  小喬姥爺及時製止住姥姥的八卦,“你瞎咋唬啥,小喬剛上大學才沒幾天!”
  姥姥很認真地和姥爺拌嘴,“你啥都不懂,這種事就得早灌輸早教育,像小喬媽媽那樣自作主張的,九頭牛都拉不回她的回心轉意。”
  轉而又對著小喬諄諄教導,“小喬啊,我可告訴你,在大學談戀愛沒有關係,就是千萬別一根筋,多交幾個朋友,關係別拉太遠也別太近,挑一個最可心的。咱們進可攻退可守,萬萬不能像你媽那樣,在一顆樹上吊死。”
  姥爺癟癟嘴,“你這是什麽歪理?”
  小喬樂了,“姥姥,說難聽了,你這不是腳踏兩隻船嗎?不對,好幾隻船呢,性質更嚴重。”
  姥姥有點生氣,“這怎麽算?我這不過是擴大候選範圍而已。不過小喬,火候一定要掌握好,千萬別做出格的事。”
  姥爺實在聽不下去了,把電視機一關,對著小喬嚷嚷,“小喬,走吧,陪外公到外麵散散步,憋死我了,咱們去呼吸點新鮮空氣。”
  丁威和小喬一樣,入學沒幾天就開始各自的軍訓,紛紛被拉到北京周邊的郊區部隊集中管理,於是她倆在信裏相約,國慶節見麵。小喬和李愷碰麵機會並不多,偶爾在部隊食堂裏打個照麵,兩個人都耷拉著臉,裝沒看見。趙爽已經隨他們學校的新生去了石家莊的某所軍校,為期一年。
  等丁威和小喬再次相逢的時候,兩個人都已經被軍訓的陽光曬成了黑炭。曬黑了的丁威別有一番颯爽英姿的神采,她環顧了一下小喬的宿舍,發表評論,“你們房間不錯,朝南,牆上還有壁櫃,就是住的人太多。”是的,小喬她們宿舍住八個女生。
  小喬拉著丁威挨個給室友們介紹,“這是丁威,我最好的朋友。”
  丁威算給小喬麵子,配合著繞場一周,同時收獲讚歎聲無數,以周勁的評論最直接,“小喬,你就別站在丁威旁邊了,襯得你怪寒磣的!”
  小喬不以為意,小喬的美麗人生已經被小喬自己媽媽衝擊得七零八落,再多一個丁威又何妨。
  兩個人嘻嘻哈哈地一起去食堂吃飯,丁威問小喬,“你經常能碰到李愷嗎?”
  小喬搖搖頭,“我就在軍訓的時候見過,其實他不和我們住在學校本部,他們住在口腔醫學院那邊。你不知道吧,李愷作為新生代表在全校同學麵前講話來著,太可笑了。”
  丁威看看小喬翻著白眼的樣子,直截了當地批評小喬,“都大學生了,別和小孩似的,一點也不成熟。”
  丁威和李愷關係一向不錯,他們倆加上趙爽是高中班上的鐵三角,帶領大家奮勇前行。
  小喬突發奇想,“下周日我們去長城好不好,我媽從來也沒有帶我去過。”
  丁威想想,“好吧,咱們約上李愷一起去。”
  小喬頓時有點氣餒,“帶上他,那多沒勁。”丁威一錘定音地駁回了小喬的哀號,“當然得有男生陪著一起去,要不然多不安全。”
  小喬暗暗歎氣,“要是趙爽也在,該多好。”

  第五章
  小喬和朋友們的長城之行如果要用兩個字來形容的話,那麽“失敗”這個詞應該是最合適的。
  八達嶺上烏泱泱地擠滿了從全國各地趕來當好漢的遊客,小喬覺得很沒有意思,三個人一合計,開了小差,爬上了去古長城的險途,當然這也是小喬倒黴的起點,李愷和丁威噩夢的開始。
  古長城雖然看上去凋零殘破,但遊人卻不多,還有幾個也充滿探險精神的老外,尾隨在小喬丁威和李愷身後。因為無人管理和修葺,這一段長城都是殘垣破壁,而且高低起伏,許多地方居然已經沒有城牆,隻剩散落的磚塊。無論從哪一邊往下望,都是幽長的深穀,看上去頗為嚇人。
  他們一行人艱難地向前行進,爬上爬下,竄高伏低,因此很快就大汗淋漓。可涼風徐徐吹來,把小喬身上冒出的熱汗迅速凝結,偶爾還打個寒噤。李愷在前方打頭陣,有危險的時候會駐足等候小喬和丁威,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前方的古長城越來越破舊,越發不好走。
  李愷還是比較理智,和丁威商量,“你倆行嗎?好像有點危險,要不咱們就撤吧!”
  小喬玩心不死,唧唧歪歪地發牢騷,“我們有那麽膽小嗎?你要是害怕,就在這裏等我們好了!”
  丁威製止住小喬,“人家李愷不是那個意思!要不咱們再往前走一點?”
  李愷根本不搭理小喬,隻是對著丁威點頭,“好吧,再往前走一點試試。”
  越往前走,長城的殘破卻越發襯托出風景的美好,小喬丁威李愷對著遠處大山遙遙呼喚,“喂-----,我來啦——!”山穀中傳蕩著回聲,“我來啦,我來啦,我來啦—”,連身後那群老外也看著好玩,照貓畫虎地效仿。
  可是好景不長,在小喬從一個牆墩往下跳的那一刻,這一切嘎然而止。她成功地把腳崴掉,並且迅速腫成一個大饅頭,讓丁威和李愷傻了眼。
  繼續前行自然無道理可言,隻好琢磨打道回府,小喬試著走了幾步,腳一踩地麵,卻疼得要命,李愷和丁威絕望對視之後,隻好一人架住小喬的一隻胳膊原路返回。小喬哭喪著臉,“我不會骨折了吧?”
  丁威安慰小喬,“不會不會,沒那麽容易。”
  李愷不發一言,隻是走到小喬麵前蹲下,然後命令道,“你轉一轉腳踝試試?疼嗎?”小喬左轉一下,右轉一下,“還行!”李愷抬頭看看小喬,“你再摁一下踝關節看看!”
  小喬老老實實蹲下,做了指定動作,匯報道,“有一點疼,但是不厲害!”
  李愷歎口氣,“你摁得地方是關節嗎?還是我來!”
  可是李愷一摁之下,小喬倒吸一口涼氣,大叫一聲,“你想搞謀殺啊?下手這麽重!”
  李愷隻當沒聽見,問丁威,“有什麽東西可以拿來綁一下的?”丁威在書包裏一陣翻騰,一無所獲,抬頭卻看見了小喬脖子上係的絲巾,迅速將之扯下,遞給李愷。
  李愷不知從哪裏找來一根木棍,踩成合適的尺寸,把小喬的鞋脫掉,將木棍用絲巾綁在腫得高高的腳踝上製動。
  小喬像隻待宰的羔羊被動地接受這一切,居然沒有口出不遜,也算是奇跡。李愷做完這一切,拍拍手站起身來,“好了!先這樣吧!你傷得挺嚴重的,倒不像是骨折,但就怕有點骨裂。回去還得拍張片子看看!”
  丁威發出感歎,“李愷你還真有點醫生的範兒!”
  李愷搖搖頭,“這都是常識,和是不是醫生沒有關係!”
  小喬變成了傷兵敗將,自然沒有發言權,隻好被李愷和丁威架著往回走,剛才好多一躍而下的城牆,現在卻成了難題。李愷在上麵的牆垛拚命扯小喬的胳膊,丁威站在下方皺著眉頭用雙手拚命推小喬的屁股,一邊發出疑問,“小喬,你軍訓都吃什麽好東西了?沉死我了!”
  小喬身體懸掛在半空中,手裏提著自己那隻被脫下的臭烘烘的旅遊鞋,還不忘接丁威的話茬,“軍訓還能吃什麽啊?除了饅頭就是饃饃,難吃死了。不過我一口氣可以吃三個!”
  連上麵的李愷都倒吸一口冷氣,“三個饅頭?你也不怕把自己給撐著?”
  在李愷和丁威崩潰之前,剛才那群古長城上的老外也踏上了返途,輕易就追上了小喬三人,在這群熱心老外無私體力的幫助下,小李愷小喬丁威三人終於又坐上了回城的火車。
  火車上和來時一樣,擠滿了從長城上下來的新晉好漢們紛紛把座位一搶而空,他們三個動作遲緩一點,自然沒有座位,隻能擠著站在過道中央,而擁擠的人群中還不時有行人穿梭,推推攘攘,讓原本就幾乎金雞獨立的小喬煩躁,李愷將丁威和小喬拉到自己前方,盡量用後背抵抗著洶湧的人潮。
  李愷個子高,伸著腦袋東張西望一番之後,看中了一個也是大學生模樣的小夥子,擠到人家身邊耳語,很快,殘了一條腿的小喬就如願坐上了小夥子讓出來的座位。
  累壞了的小喬迅速陷入昏迷,中途恍恍惚惚睜開雙眼,發現擠在過道中央的李愷和丁威一直在有說有笑,兩個人的臉上都神彩飛揚,小喬用最後殘存的意誌琢磨道,“李愷一定是喜歡丁威的。”
  丁威和李愷把小喬送回了宿舍,站在宿舍樓下,李愷最後一遍進行囑咐,“明天校醫院開門,一定別忘了去怕張x線片!記住今天千萬別熱水泡腳,沒有冰塊,就用涼毛巾敷一敷。24小時以後才可以用熱水。”
  小喬隻能是唯唯諾諾,對著丁威和李愷離去的背影揮手致意。從宿舍裏聞訊衝出來迎接小喬的雪飛和周勁,一直安靜地站在一邊耐心等待,直到遠去的人影消失無蹤。兩個人一使眼色,架起小喬就往房間裏疾奔,雪飛嘴裏還念叨,“好哇,小喬,你可得回去老老實實交待!”
  被安置到床邊坐下的小喬大驚,“交待什麽?我都這樣了,沒機會幹危害百姓的壞事了。”
  周勁把臉湊到小喬麵前,“哼,你怎麽從來沒有說過,你認識李愷?”
  小喬莫名其妙,“我沒說過嗎?我有病啊,老說他幹嘛?”
  雪飛在一邊哼哼,“你什麽時候認識的,老實交待,居然還帶著你的同學和李愷一起去爬山!”
  小喬把外衣一扔,直接滾到床上,“飛同學,不是爬山,是爬長城。”
  雪飛一臉正氣,“不管是山還是長城,這個都不重要,你還是老老實實交待怎麽和李愷認識的吧?”
  周勁在一邊嘿嘿冷笑,“李愷已經是新生裏麵的大名人,今天他送你回宿舍,肯定明天大家都會知道,哈哈哈哈!”
  小喬忽然醒過悶來,李愷同學一不留神成為醫學院女生們眼中的香餑餑,自己還是不要趕這趟渾水,交待態度立即發生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別,別,李愷我早就認識啦,是我沒轉學到北京以前的中學同學,不過我和他關係不怎麽樣,彼此沒有什麽往來。今天是我那個朋友丁威張羅的爬長城,和我無關哈!”
  真相一旦揭露,靜等答案的室友們卻一哄而散,周勁很無聊,“哎,以為還能挖到什麽戀愛八卦呢?又沒戲了。”
  隻有雪飛一個人湊到小喬麵前,“那李愷和丁威是一對嗎?”
  小喬先搖頭,“不是吧!”繼而想起火車上兩人談笑風生那一幕,“不過以後可不一定!”
  雪飛頗有些失望,一躍而上小喬的上鋪,從上鋪傳來最後一句問話,“為什麽?”
  小喬想一想,做出判斷,“他倆在中學時就一直都挺好的,人站在一起又般配。反正啊,我覺得這是早晚的事!”
  晚上小喬拿著李愷白天給的地址,給還在外地軍訓的趙爽寫了人生第一封信。信很簡短,匯報了白天三人的長城之行,還有最後腳踝受傷的結果,在信末,小喬寫了一句,“等待你的回信!”
  再看一遍自己寫的這封信,最後這句話突兀地在眼前晃悠,小喬暗暗歎息,把這句毫不矜持的話語刪去,又怕被看出來,拚命塗得亂七八糟,左看右看都難看得要命。隻好憤然重新抄寫了一遍,把那張塗得黑團團的信紙撕成碎片。

  第六章
  臨睡之前,小喬的腳踝徹底腫成了大發麵饅頭,小喬有點心虛,猶豫再三,還是沒有去校醫院,老老實實給媽媽打了電話。一個小時後,小喬媽媽就打了麵的把小喬接回醫院看了骨科急診。小喬的腳踝還是頗給小喬幾分薄麵,x線片出來,確定沒有骨折,但是有輕微的骨裂以及嚴重的軟組織挫傷。醫生象征性地給小喬打個石膏繃帶製動,還不忘警告小喬,“當心點,不許參加任何運動。這段時間要是養不好,說不定會落下殘疾。”
  小喬放下心來,開始琢磨別的,“什麽時候能收到趙爽回信。”小喬媽媽一如既往地平靜,隻是囑咐道,“學校的體育課別上了,要不然先請個假,去姥姥姥爺家住兩周。”小喬有點猶豫,和媽媽商量,“兩周的話,功課拉下太多。要不然,去姥姥姥爺家住一周?”
  小喬的姥姥見到小喬這幅衰樣,完全不出小喬和媽媽意料的大呼小叫。把小喬安頓在小喬媽媽曾經住過的房間,端茶送水,噓寒問暖。小喬媽媽替小喬掖好被子,對小喬說,“要聽姥姥姥爺的話,有事給我打電話。”小喬大驚,拽住媽媽的手,“媽媽,你不陪我住在這裏?”
  小喬媽媽把小喬的手擱進被子裏,笑一笑,“媽媽忙起來,也顧不上照顧你。過兩天我正好也輪到值夜班。再說你住姥姥姥爺這裏,我很放心。”小喬媽媽把燈關掉,掩門離去。
  黑暗中小喬聽到姥爺對媽媽說,“這麽晚,就別回去了,住在這裏吧。”小喬媽媽聲音很輕柔,但是依然是拒絕的回答,“不了,我還有好多病曆沒寫完。小喬就拜托你們了。”
  半夢半醒之間,小喬好像聽到姥姥衝著姥爺嚷嚷,“你說她什麽意思?就是不肯回家來住。”姥爺安慰姥姥,“慢慢來,別著急,這不是閨女第一次回家了嗎?”
  小喬渡過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幸福一周,而且啃了無數隻雞腿,喝了無數的骨頭湯。剛開始小喬還很高興,兩三天以後,小喬一看雞腿就皺眉,覺得自己每一個毛孔裏都散發著雞騷味。可是小喬的耍賴並不奏效,姥姥還是會把雞腿盛到小喬碗裏,嘴裏還念念有詞,“你知不知道,這叫以形補形。”
  小喬收到趙爽回信,已經是兩周以後的事情。坐在人體解剖實驗室裏,小喬把信夾在書裏,一會兒看一眼,過一會兒再看一眼。趙爽的回信很簡單,主題是講述了一下在軍營裏的吃喝拉撒,還開玩笑地回應小喬去長城把腿摔壞的細節,“人家是不到長城非好漢,你卻是一到長城腿變殘。”這封信不長不短,正好是禮貌性的一篇半。
  可是小喬不以為意,無視眼前解剖台上擺的人體標本,甚至連平常最厭煩的福爾馬林味道也能忽略不計,將整封信的每一個段落都被她咀嚼來咀嚼去,偶爾還像牛一樣將個別語句進行反芻。直到雪飛湊在小喬耳邊,“你幹什麽呢?魂不守舍?老師盯你半天了。”
  小喬大驚,環顧四周。同學們都在熱火朝天地擺弄標本,念念有詞地尋找著標本上的神經血管淋巴結。而老師,壓根就不在房間裏。小喬頓時放輕鬆。
  可就在小喬東張西望的時候,雪飛卻悄悄將夾在書裏的信紙拿到手中,快速瀏覽。等小喬反應過來的時候,雪飛已經將信紙扔回原位,逃回到周勁身邊,“報告,沒有親密內容,落款叫趙爽,應該是男生。”
  周勁咪咪笑,“那你輸了,今天午飯你買。”
  雪飛卻搖頭,“我可不一定輸了,小喬光看這封信就翻來翻去無數遍,還是有問題。”
  小喬被這兩個人的你一言我一語折磨得快要崩潰,鬱悶地將信紙疊好,重新夾回書裏。正好下課鈴聲響起,小喬把雪飛和周勁伸出的友好胳膊推到一邊,自己抱著沉得要命的人解書,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留下雪飛和周勁站在原地麵麵相覷。
  小喬的悶氣在還沒走出實驗室大門前就基本上煙消雲散,她決定給雪飛和周勁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於是站在放滿人體器官的玻璃櫥窗前靜靜等待,一邊等還一邊指指點點,“這是胃,哦,那這個應該是肝。”
  旁邊有個人歎了口氣,“小姐,你好像指反了。”
  這個聲音似曾相識,小喬狐疑地轉頭一看,原來是從長城回來後再未謀麵的李愷,可惜李愷的臉上卻掛著揶揄的表情。
  王小喬同學其實頗有些自知之明,如果李愷說這是錯的,那基本上不會對到哪裏去,隻不過麵子上還真有些掛不住,隻能把話往別處岔開去,“你怎麽會在這邊上課?”
  李愷的眼睛卻隻注視著小喬的殘腿,心不在焉的回答,“我們所有的基礎試驗課都得回學校的實驗大樓上,我常回學校。你這腳怎麽回事?醫生怎麽說?”
  小喬看看自己穿著姥姥大號布鞋的雙腳,“還行吧。醫生說有輕微骨裂,我剛把石膏繃帶拆掉,這兩天走路方便多了。”
  李愷表情很嚴肅,“是醫生讓拆的嗎?你可別自作主張。”
  小喬連忙搖頭,“不是不是,醫生說我不是骨折,現在可以拆了,就是這三個月最好都不要劇烈運動。”
  李愷點了點頭,“那還差不多。那,我先上課去了。”
  小喬擺擺手,“好的,那就再見!”不知為什麽,和李愷的這一次對話沒有讓小喬覺得厭煩,反倒有一絲絲溫暖。小喬還沒有從這個突然的改變中醒過悶來,眼角的餘光卻發現在牆角練習站立的雪飛和周勁,隻好“咳咳”兩聲,說了一句,“你們出來吧。”兩個家夥看到李愷離開,才慢慢晃到小喬麵前,一人架住小喬的胳膊往外走去。
  雪飛永遠都是最沉不住氣的那一個,“李愷是專門來看你的嗎?”
  小喬還沒來得及解釋,周勁卻搶先回答,“你的消息也太不靈通了,他們學院上試驗課是要回到這棟實驗大樓進行的。我看哪,這個李愷對小喬應該沒興趣,小喬回來都一周了,根本沒過來看望過小喬。今天這個,隻能算偶遇。”
  小喬明知周勁說的是大實話,可是自尊心還是受到了傷害,不禁發表宣言,“你們以為我對他有興趣?他除了學習成績還不錯,簡直一無是處,脾氣臭,心眼小,還特會擺譜。再說,學習比他好的人,有的是。”小喬心裏想到的學習好的人,其實隻有趙爽而已。
  雪飛很不以為然,“你就別臭屁了,我可聽口腔學院的女生說,李愷挺熱心的,從來不搭架子,要不然老師也不會隻選一個書呆子當班長。人家成績是很好嘛,你也別不承認,上次化學小測驗,化學老師說,隻有口腔係的李愷考了100分。”
  小喬繼續不屑,“100分?真變態,又不是小學生。”
  周勁也批駁小喬,“反正沒人對質,你還不是想說什麽就說什麽?要不然,我把他喊回來。”做出轉身的姿勢。
  小喬也連忙回頭拉住周勁,“別啊!-------”剩下幾個字還沒出來,小喬已經嚇得生生咽進肚子裏,原來李愷就站在她們身後隻有半米的位置。
  小喬肚子裏的每一個蛔蟲都在呐喊,“天哪,完蛋了,肯定都被他聽見。”正期期艾艾打算顧左右而言他,李愷卻發話了,“本來想問你,要不要這兩周你拉下功課的筆記。不過現在看來,不用了。”
  小喬雪飛和周勁三個人一起對著李愷的背影默哀三秒,雪飛才從牙縫裏滋出冷氣道,“小喬,你說他的壞話,肯定全部都聽見了。”
  小喬恢複正常表情,“聽見就聽見,就是可惜看不成筆記了。”
  周勁安慰小喬,“沒關係,我也記筆記了,可以借給你。”
  小喬憐憫地看著周勁,“那可不一樣,你們不知道,我們讀中學的時候,他和趙爽記的筆記基本就是考試寶典,什麽重點難點標得一清二楚一目了然,我們大多數同學都是頂禮膜拜,視為至寶。”
  雪飛最會抓重點,“趙爽?給你寫信的趙爽?”
  小喬點頭,“我和李愷不對付,所以一般都抄趙爽的筆記。”
  剩下兩個家夥一起大點其頭,“哦,原來如此。”

  第七章
  王小喬的大學生活其實簡簡單單,甚至可以用乏善可陳來形容。醫學院的生活正如小喬所預料的那樣枯燥乏味。還好有雪飛和周勁這兩個活寶做伴,生活才可以繼續下去。丁威的功課倒不忙,不過丁威一向要求自己嚴格,就連周末,圖書館裏一泡就是一整天,小喬也不能常常跑去騷擾,一個月也就能見一兩次麵,這裏麵偶爾還有李愷在裏麵摻合。
  李愷並不像小喬想象中那樣記仇,到期末考試的時候,還是把自己總結好的學習筆記借給了小喬,周勁和雪飛跟在小喬屁股後麵追問,“你居然向李愷開口借筆記?你可真是良心發現,拯救我等於水深火熱之中啊!”
  小喬不肯承認,“怎麽會?我才沒有找他要,是他主動借給我的。”
  周勁很是懷疑,拉長著聲音問,“是--嗎?是---嗎?”
  小喬兀自心虛得很,心中小我躲在牆角狂汗不已,幸好雪飛在這關鍵時刻接過話茬,“管他呢,隻要筆記在我們手裏就ok了。”
  小喬的危機解除,換上另一幅嘴臉,“哼哼,好好珍惜吧,李愷現在課程和我們相差無幾,還有得借,等再過一兩年,他學的專業和我們完全不同,那可一點也指望不上了。”
  周勁擺擺手,“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愁明日憂。”
  雪飛煞有介事地也跟著點點頭。小喬細細思索,頓覺這是真理。
  王小喬和趙爽的通信聯係也一直保持正常,一學年下來,小喬寫過去八九封信,趙爽也回了七八封。小喬把回信細細收好,全部擱到箱子裏,和其他外地同學的大部隊來信並沒有放在一起。這段你來我往的過程直到趙爽終於回B大上課,方告一個段落。
  有什麽改變嗎?好像變黑了,也好像更愛笑了。小喬坐在草地一角,頂著雞窩狀的短發,把腳撇成大八字,咬著一顆枯草的尾端,內心卻做溫柔思量。
  B大校園果真名校風範,那座塔傲然聳立,桀驁不馴的樣子很像路上往來的B大學子;而那池湖水平靜溫柔,一連包容地凝視著像小喬丁威偶爾路過的年輕人。
  趙爽和李愷勾肩搭背地坐在草地另一角的大石頭上,丁威拿著一個相機給他們照相。趙爽忽然大叫,“我們照張合影吧?!”說完就跑到附近抓來一位同學,把相機塞到人家手上。
  趙爽和李愷站在小喬和丁威的身後,大家一起喊,“茄子!”小喬雖然凝視前方不知名的焦點,卻依然能感受到身後趙爽在身後平靜的呼吸。
  多年後,小喬翻出這張合影,看著十七八歲的自己,有著紅潤的臉頰,微微上翹的嘴唇,和不知天高地厚的表情,一隻手緊摟住身邊的丁威,丁威一如既往的俏麗容顏和她似是而非的招牌笑容。至於身後的趙爽和李愷,嘴唇上的絨毛尚未退盡,一臉青澀,但也難掩虎虎生氣。
  Happy總是短暫的,在每一個夢醒時分。
  小喬在趙爽的宿舍,遭受了不輕不重的一擊棒棰。趙爽把軍訓的照片翻出來供其餘三人觀瞻,可是一張趙爽和美女的合影卻惹來這三個人的麵麵相覷。自然是李愷出頭,先發出攻擊,“這是誰?好像挺好看的。”
  趙爽笑嗬嗬地拿起照片,不以為意,“這是我們係的輔導員,美女啊!”
  小喬心裏咯噔了一下,和丁威交換了一個眼色。這是小喬第一次從趙爽的口中聽到“美女”二字,讓人驚奇。李愷繼續尋根究底,“是挺漂亮的,而且看起來學生味極濃,一點也不像老師。你們這個姿勢也不錯,還挺親密的。”
  趙爽歎了口氣,“我們全班男生都像我這樣和她合影留念,我這個沒什麽稀奇。她可不大,就比我們大兩三歲,人家十四五歲就上大學了,剛剛畢業留校做輔導員。她去軍校看過我們係同學幾次,搞得別的係的男生嫉妒我們係要死。可惜都是有賊心沒賊膽,也就是晚上熄燈後大家一起過過嘴癮。”
  李愷嘖嘖稱歎,感慨連連,“不錯不錯,真不錯!”
  趙爽湊到李愷跟前接著探討,“我告訴你,她不但人長得漂亮,還特別聰明,據說當年在班上總是前幾名,要不然怎麽可能留校。”
  這下換李愷流口水,“是嗎?我就喜歡聰明女孩子。”
  這番對話如果說擊破了小喬對趙爽的幻想,那麽更加惹怒了丁威的女權主義,“你們有完沒完,有膽子去你們美女老師麵前講去。”
  趙爽嗬嗬一樂,“對不起對不起,走,我請你們去吃飯。”
  丁威和小喬走在前麵,李愷和趙爽走在後麵,一起向學校附近的小飯館進發。小喬隱隱聽見身後的趙爽對李愷說,“你瞧,右邊那個長頭發的女孩很漂亮。”
  李愷哧了一下,“你還是喜歡長頭發的女生,你和劉德華一樣惡趣味。”
  趙爽回答,“你呢?還是喜歡關之琳這樣的大眼妹妹?”
  丁威一臉不屑地對小喬說,“真受不了他們兩個,湊在一起永遠在討論美女。”
  小喬恍惚了一下,原來自己記憶裏留下的那個趙爽還是高二時的趙爽,一臉正氣的好學生,待所有女同學疏遠而有禮。或許記憶並沒有產生偏差,隻是參照物發生改變而已。
  吃飯的時候趙爽替小喬和丁威的碗裏夾菜,卻囑咐李愷,“哥們,我不和你客氣了,你自己來!”
  李愷微微一笑,“你這算重色親友吧?”
  趙爽給丁威和小喬的碗裏堆成小山一樣高,嘴也沒有閑著,“還是你和我最鐵,你真了解我。”
  丁威一把將趙爽筷子打掉,“你別貧了,吃飯。”
  小喬那頓飯吃得真是五味雜陳。原本話嘮一樣的小喬沒滋沒味地埋頭苦吃,也不和李愷打架鬥嘴,惹來李愷一肚子詫異。混到了晚上八九點鍾,散夥的時候到了,趙爽對李愷發布指令,“哥們,你正好順路,騎車送小喬回去。丁威,我送你。”
  隻有小喬搖頭,“不用送我,我自己去學校門口搭公車。”
  李愷看看小喬那張沒有絲毫表情的麵孔,遲疑了一下,“要不然我送你到車站吧,從這裏到校門口還遠著呢。”
  趙爽表示反對,“別啊,還是讓李愷送你回學校吧,公交車又不能直接到你們學校門口,而且那會兒也晚了,路上不安全。小喬,聽話!”
  小喬原本涼涼的心重新恢複一絲暖氣,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丁威也湊過來和小喬咬耳朵,“怎麽了,又和李愷鬧別扭?沒事的,乖乖坐他的車回去。”
  小喬擠出一絲笑容,“不是這樣的,我隻是不想那麽麻煩。”
  丁威摟摟小喬,“我還不知道你,你就別解釋了。”
  兩輛自行車一起騎出校園門口在馬路上行駛,李愷和趙爽還爭先恐後你追我趕,小喬和丁威坐在自行車後座上也激動起來,跟著大呼小叫。終於到了分道揚鑣的時刻,小喬和丁威互相揮手再見向不同方向駛去,小喬還是忍不住轉頭看看他倆,直到丁威的馬尾消失到夜幕之中。
  隻剩下小喬和李愷,氣氛一下子變得冷清起來,半晌兩個人也沒有誰先開口,直到李愷用口哨聲打破了這份尷尬和寧靜。曲聲悠揚,是譚詠麟的《水中花》。小喬沒有忍住,也跟著哼哼,歌詞順嘴就溜了出來。
  我看見水中的花朵
  想要留住一抹紅
  奈何輾轉在風塵
  不再有往日顏色
  我看見淚光中的我
  無力留住些什麽
  隻在彷徨醉意中
  還有些舊夢
  一曲結束,小喬先開口,“譚詠麟的普通話真是不怎麽樣。”
  李愷“噢”了一聲,“不過歌好聽就行。”
  小喬繼續討論,“我最喜歡的是詞,還有那首《難舍難分》寫得也不錯。”
  李愷忽然樂了,“要是被我們以前初中的校長聽見,又得批判這是靡靡之音。”
  小喬也想起了那個板著一張黑臉的老校長,在全校大會上痛陳流行歌曲教壞年輕人的種種劣跡,也開心起來,跟著追溯曆史淵源,“校長不是還說鄧麗君的歌曲充滿了華而不實的音調,每句話的末尾都要打個顫,還拿個小黑板把譜子抄在黑板上給我們分析。”
  李愷哼哼了一下,“是啊,你們幾個女生故意跑到人家校長後麵大唱,‘路邊的野花,你不要采-----不采白不采。”
  小喬趁李愷話音未落,不失時機地補上,“采了也白采嘿采了也白采。”兩個人齊齊大笑。
  和李愷在宿舍樓門口分手,好像整個晚上,隻有最後這一刻比較輕鬆。躺在床上,小喬翻來覆去,琢磨唯一的問題,“我是不是該留長發了。”

  第八章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小喬一邊琢磨,一邊在床上輾轉反側。
  一眨眼,大學生活晃掉了三年半,從這學期開始,小喬周勁雪飛基本進入臨床學習狀態,來往於醫院和學校之間。周勁和雪飛各自發展了一名男同學升級為男友,每到傍晚時分,隻剩下小喬形單影隻好不淒慘。周末就更不在話下,小喬老老實實回媽媽所在的醫院,或者被姥姥姥爺召喚回家改善生活。小喬不是不招惹男孩子,和她稱兄道弟的男生兩隻手都數不完,可惜都沒有進一步發展。小喬性格豪爽,經常把從姥姥姥爺家裏騙出來的吃吃喝喝與大家齊分享,口裏還絮絮叨叨,“都是自家兄弟,有福同享有福同享。”
  雪飛和周勁都有些奇怪,“小喬,這一大堆人裏麵,怎麽就沒有你喜歡的?”
  小喬凝神想想,“有啊,李文龍張成虎都不錯,和我關係那叫一個鐵。”
  周勁很不耐煩打斷小喬,“誰和你說這個,我是說你為啥不談戀愛。”
  這回小喬回答得很幹脆,“因為沒有人追。”
  雪飛比較質疑,“胡說八道!起初人家都是來追你的,鞍前馬後侍候著,是你生生把那些男生變成你的哥們,就知道湊在一塊兒打撲克。”
  周勁忽然想到點什麽,“你喜歡李愷吧?你肯定在等他追你。要不然下回他來找你,我幫你暗示一下。”
  小喬無可奈何地笑了,“拜托,別亂點鴛鴦譜,隻是好朋友而已,我對他沒感覺。”
  其實不是隻有小喬沒談戀愛,丁威李愷和趙爽也都沒有什麽動靜。象丁威這樣的漂亮女生,抽屜裏的情書也是厚厚一疊,隻是丁威總是很嚴肅地解釋給小喬聽,“我們班的男生都太年輕,全是些毛頭小夥子,一點也不成熟。”每逢丁威說這話,小喬便會覺得丁威形象陡然高大起來,很是佩服。至於趙爽和李愷,滿嘴跑火車地念叨著美女,卻一直沒有能成功地帶出個真人在小喬和丁威麵前晃悠。也是因為這樣,他們四個人可以不定期地聚在一起,騎著自行車跑遍了整個北京。
  趙爽曾經摟著李愷的肩膀,笑嘻嘻地對小喬和丁威發表宣言,“要是我倆總也找不到女朋友,你們倆就委屈委屈,成全我們算了。”
  丁威哼哼兩聲表示嗤之以鼻,小喬東張西望思緒萬千,李愷表情平靜不動聲色。
  在那年的冬天,玉淵潭,湖麵早就凍得堅如磐石。四個人租來冰車在湖麵上嬉戲,你追我趕。小喬沒有戴手套,握著鐵鍬的雙手裸露到外麵,凍得通通紅。小喬隻好不時地把手放到嘴邊嗬氣,當然也減緩了冰車前進的速度。
  猝不及防,趙爽滑著冰車經過小喬的身邊,扔給小喬兩隻口袋樣的手套。“冷吧,你先戴我這個。”
  小喬沒有說話,心裏一陣悸動。手套其實有點破,上麵還有幾處汙漬,小喬隻是迫不及待地將手鑽進去,還能感受到一點點趙爽掌心遺留下來的體溫。小喬把雙手舉到麵前細細端詳,鬆鬆垮垮戴著手套的雙手好像是兩隻熊掌。
  小喬裝作很不在意地樣子,衝著遠去的趙爽大喊,“趙爽,你的手套有點臭呃。”
  趙爽頭也不回,身音從空曠的冰麵上傳遞過來,“大小姐,您就別講究了,就湊合一下吧。”
  除了冰車,冰刀也是小喬的最愛。隻是由於當年的長城之行在腳踝上留下禍根,每次略有不小心,就會傷到腳踝,小喬即便穿上冰鞋也隻能小心翼翼,隻好繞著冰場四周緩慢滑行。
  可是冰場上的其餘三人你追我趕好不開心,三個人還玩接龍,排成縱隊,後麵的人拉住前麵人的衣襟,像一列小火車。小喬很眼饞,終於沒忍住,也跑上去抓住末尾李愷的衣服後擺,李愷回頭發現是小喬,衝她一樂,並無多語。
  天總不遂人意,四人小火車終於脫軌,大家齊齊摔倒,非常不湊巧的是李愷的一個屁蹲摔下去,將全身體重壓到小喬外強中幹的殘腿,同時輔以小喬的一聲淒慘嚎叫。
  小喬是坐在李愷的自行車後座上回到了學校,趙爽自己騎一輛,手裏還把著小喬的自行車。李愷一邊往前騎,一邊安慰小喬,“我剛才檢查了一下,骨頭應該沒事的,不過腳踝還是會腫幾天。”
  小喬“哦”了一聲,眼睛隻盯著前方被趙爽手裏扶著的自行車。趙爽一扭頭,看小喬直勾勾地發愣,笑了一笑,“放心吧,我不會把你的自行車摔到地上去的。”
  丁威替小喬辯解,“你別胡說,人家小喬才不會這樣小氣。”
  小喬的腿重新恢複正常,那已經是兩周以後的事。這個周末的時候,小喬找了個借口賴在宿舍裏,不管是媽媽還是自己的姥姥姥爺,如果知道小喬又把腳崴了,那數落起來唧唧複唧唧,永遠千篇一律。
  夜幕來臨,周勁和雪飛早就和各自男友散落到校園裏某些陰暗角落。實在是無聊,躺在床上看了半天小說的小喬還是掙紮著爬出被窩,決定看看學校錄像廳有沒有可以消磨時光的好看電影。當她一瘸一拐踱步到錄像廳時,看看今日放映:《天龍八部》,主演:鞏俐,林青霞,張敏。小喬眼見如此豪華陣容,頓覺滿意,於是購票入內。
  小喬摸著黑走進錄像廳時,《天龍八部》已經開始好一陣子,房間裏人滿為患,打殺聲不絕於耳,小喬卻連屏幕也看不見。衡量周遭惡劣形勢,小喬得出一個結論---隻有爬到最後一排的椅子上,才可能一睹青霞美女的絕色容顏。
  小喬先把扭傷的腳踏上椅麵,可踩在地麵的那隻腳一旦懸空,先跨上的殘腿就疼得要命,小喬有點沮喪,深深領會要做到身殘誌不殘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忽然,空中伸過來一隻手掌,“把手給我,我拉你上來。”
  小喬一抬頭,頓時眉開眼笑,“李愷,我怎麽沒發現是你。”
  李愷輕輕一拉,小喬一躍而上,頓時豁然開朗,眼見屏幕上美女如雲,在空中飛來飛去。一人分飾兩角的青霞美女適逢盛年,鞏俐美眉青春無敵,而張敏妹妹瘦骨嶙峋。
  李愷問小喬,“你腿都沒好,今天怎麽沒有回家?”
  小喬的眼睛都被色彩和美女衝擊得顧不上回答,敷衍道,“沒回。”
  可是李愷很執著,“我是問你為什麽沒回?是不是這周末有什麽活動安排?”
  小喬隻好耐心解釋,“不是不是,我這回把腿摔傷了,帶著幌子回家,我媽鐵定罵我,所以沒有回去。”
  李愷還是沒完沒了,“腿沒事吧?我看你剛才不敢使勁。”
  小喬歎口氣,“我好多了,你放心吧,這可不像你,那麽婆婆媽媽的。”
  李愷不以為意,“誰讓罪魁禍首是我呢!”
  小喬嘻嘻一樂,“不算不算,趙爽和丁威才是罪魁禍首,他倆是發力點,你隻是傳送帶。”
  李愷旁邊有人忽然插話道,“你倆出去聊得了,還讓人看不看電影?”
  李愷和小喬對視一眼,互相交換了一個知錯就改的眼神,重新專心看起電影來。
  看完錄像,李愷要送小喬回宿舍,小喬表示同意。往外走的時候,小喬忽然想到什麽,自己樂了起來。李愷有些奇怪,“笑什麽?人家拍的又不是喜劇。”
  小喬忍住笑意,“我是覺得蠻好玩的,中學時候我倆總在一起打架,可現在我一點也想不起來為什麽和你打架,你不是挺好的嗎?”
  李愷倒是沒笑,“我就是奇怪你那時候幹嘛總和我作對?”
  小喬立即反駁,“不對,是你專和我作對,盡打我小報告來著吧?”
  李愷嗤之以鼻,“我又不是林青霞飾演的李秋水,你也不是鞏俐飾演的巫行雲,我有病啊?和你作對!”
  小喬正色道,“你當然不是李秋水了,可你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的丁春秋,還是和童姥巫行雲作對。”
  “就你,還童姥,最多也就阿紫那點水平,正好給丁春秋當徒弟。”
  “哎,就這水平怎麽啦,我們阿紫心狠手辣,關鍵時刻決不手軟,丁春秋那個老頭,還不是被她耍得團團轉。”
  “你覺得這電影好看嗎?我怎麽覺得差小說太多了。”
  “咱們就湊合看看,打得熱熱鬧鬧就行,至少還欣賞到那麽多美女。”
  “你真沒追求。”
  “唉,我知道,就你有品味。”
  在爭吵聲中,兩人漸行漸遠。

  第九章
  小喬的媽媽終於分到一套由某筒子樓改建成的兩居室。說是兩居,客廳隻算一個擺設,小得隻能當作一個過道,兩間臥室還算比較實在。因為是半地下的緣故,家裏有孩子的職工都沒人願意去,才落到小喬媽媽這個離婚女人的頭上。房管科的科長把鑰匙交給等在門外的小喬和媽媽,還對小喬媽媽使勁表功,“我拚命為你爭取來的,說你那麽大年紀,還和小年青們擠在單身宿舍裏,也太慘了點。”小喬媽媽麵帶微笑,點頭感謝,“這次真是謝謝你啊。對了,你放心吧,您嶽母這一段時間治療效果不錯。再過一周就可以出院了。不過還得經常回來複查。”
  小喬和媽媽一拿到鑰匙,就打了個小麵的去新家。坐在黃色的麵包車上,小喬問媽媽,“科長的嶽母在你們那兒住院啊?他有求於你才會把房子分給你吧?”
  小喬媽媽搖頭,“怎麽可能。醫院的房管科權利很大,他們那幫大爺走到哪裏都很吃得開,誰也不敢得罪。我其實是直接找的院長,院長同意了壓下來的命令,他們也隻有照辦。他那麽說,隻是讓我念他的好而已。”
  小喬嘖嘖稱歎,“你們大人的事兒,真複雜。”
  小喬媽媽白眼看看小喬,“你很小嗎?再過一年你也該畢業了。”
  小喬還有一個疑問,“媽媽,你上次說你有個同學從國外回來當醫院副院長,是今天你說的這個嗎?”
  小喬媽媽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紅暈,“就是他,其實不算是同學,是我們大學時候的學長。據說成績非常好,就是出身不好,家裏有海外關係。畢業的時候都不知道分到哪個窮鄉僻壤去了。”
  小喬聽故事聽得好有勁,“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好像找機會出國了吧。在國外混得很好,據說在美國有花園洋房跑車。不過他為什麽回國我就不知道了,上級向我們傳達的時候隻說是報效祖國。”
  小喬繼續追根究底,“媽媽,那他還認識你嗎?那麽多年不見了。”
  小喬媽媽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撒了謊,“他當然不記得了,是後來開校友會的時候才發現是同學的。”
  其實那天,新任院長到小喬媽媽吳雲所在的婦產科視察,正好碰到剛從手術室下來的吳雲趴在辦公室桌上狂開醫囑,壓根沒有注意到走進辦公室的一大幫子人,此時的吳雲還穿著手術室的綠色刷手服,露出兩隻纖細的胳膊在桌上奮力疾書。新任院長隻看到吳雲的側麵,便已經徒生懷疑之心,忽聽婦產科主任呼喚,“吳大夫,過來一下。”
  當吳雲走到院長麵前的時候,他已經百分百確定,非常幹脆地直呼其名,“吳雲,你還記得我嗎?”
  小喬的媽媽,不,這會兒叫吳雲更合適,吳雲很是遲疑,“您是……”
  “我是陳一凡,咱們大學的時候還一起主持過節目。”
  吳雲看看麵前這位穿戴整齊膚色白皙戴著金絲邊眼鏡的中年人,腦海裏挖掘半天有關陳一凡的星星點點,終於從對方臉上找到幾絲熟悉的痕跡,“嗬,還真是你。現在鳥槍換炮,我都不敢認了。”讀大學時候的陳一凡黑黑瘦瘦,穿著儉樸之極,和現在比起來的確判若兩人。
  陳一凡雖然很高興碰到吳雲,但也很清楚在這樣的場合無益多說,“回頭給你打電話,有空的話咱們老同學好好聚聚。”
  陳院長一行人隨之離開了婦產科的辦公室。陳一凡一邊走,心裏一邊想,“這麽些年不見,吳雲老多了。可是,還是那麽漂亮,對,和從前一樣的漂亮。”
  辦公室裏的吳雲已經開好醫囑,又要往外衝去,卻被婦產科主任一把攔住,“吳大夫,你真認識陳院長啊?”
  吳雲歎口氣,“認識,隻不是是二十多年前。”
  婦產科主任還想接著問點什麽,而吳雲已經衝到辦公室門口,剩下一句,“我回手術室了啊,下麵還有一個子宮肌瘤的手術等著我。”
  小喬的新家雖然小,卻被吳雲收拾得整潔溫馨,小喬留連忘返,周一也賴在被窩裏睡覺,不肯回學校。吳雲一把將小喬被窩掀開,凍得發抖的小喬才掙紮著爬起來,洗洗涮涮。小喬和吳雲商量,“媽,要不我天天回家好不好?”
  吳雲繼續鋪床疊被,“我沒意見,不過我經常要上夜班,你得自己做飯。”
  小喬伸伸舌頭,“那就算了,我還是在學校吃食堂吧。”
  吳雲反問她,“姥姥姥爺家有人做飯,你怎麽不去那兒住?”
  小喬很無奈,“你都不回去住,光我一個人回去有什麽意思。你從來不在姥爺家過夜。”
  小喬媽媽轉身麵對小喬,“你給姥姥姥爺打電話,說這周末咱倆一塊兒回家,而且住兩天。”
  小喬高興壞了,“媽媽,真的!太棒了!為什麽啊?”
  吳雲但笑不語,並沒有解釋什麽。
  小喬看媽媽不回答,也不再追問。她知道媽媽是倔強的人,這套房子可能是媽媽的一個心結,有了它,媽媽才能把腰板得直直地坐在姥姥麵前。
  可是再溫暖的小窩也阻擋不了小喬的決定。這一年的春節,小喬想回老家一趟。她回家的目的有兩個,一是見老爸,第二當然是有更多的時間和丁威他們廝混在一起。她不敢自作主張,隻敢拿著父親寫給自己的來信在媽媽麵前晃悠,一邊長噓短歎。小喬媽媽那麽冷靜的人,心情也被撩得忽高忽低,終於開口,“你有病啊,沒完沒了地歎氣。”
  小喬嬉皮笑臉地趴到媽媽背上,“媽,我想回去看看我爸,好幾年沒見他了。”
  媽媽頭也不抬,繼續看自己的醫書,“暑假的時候你爸不是來過北京一次,去學校看你來著。你以為我不知道?”
  小喬驚訝得張大嘴,“媽,你簡直可以去做特工。”
  吳雲哼了一聲,“你以為我是傻子啊,衣櫥裏突然多了一堆難看的衣服,也不像你自己常買的類型,書櫃裏還藏著一堆老家帶來的土特產。”
  其實小喬爸爸來北京以前給小喬媽媽打過電話,倆人甚至還見過麵,隻不過沒有告訴小喬而已。
  小喬被蒙在鼓裏,害怕吳雲不答應,開始耍賴皮,“媽,求你了,你就讓我去吧。”
  吳雲歎口氣,“你想去就去吧,不過我事先提醒你,有些事可能和你想象的不一樣。”
  小喬一聽媽媽話中有話,遲疑了一下,“爸爸結婚了?”
  吳雲看著小喬,直視她的眼睛,重重地點了點頭。

  第十章
  有些事還真是出乎吳雲和小喬的預料,吳雲隔了那麽些年,頭一回和父母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居然還是不歡而散。
  原本是歡天喜地的開始,姥姥姥爺做了滿滿一桌子飯菜等待吳雲和小喬的歸來,吃飯的時候並沒有說太多的話,姥姥和姥爺隻是給小喬和吳雲的碗裏夾滿了菜肴,大家夥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無關痛癢的話題,或者聽小喬嘰嘰喳喳。連一向愛說怪話的姥姥也表現優異,隻是靜靜地呆在一邊。
  晚上小喬母女倆住在吳雲當年住過的房間,吳雲看看房間裏幾乎沒有多大改變的陳設,感慨萬千。她衝小喬招招手,“你想看媽媽以前藏的寶貝嗎?”
  小喬興奮得從床上跳下來。
  眼看著吳雲打開書櫃,在最底下一排堆滿塵土的小說裏摸出一本厚厚的精裝本《西遊記》,翻開硬硬的封麵,小喬目瞪口呆,原來書內被切成四四方方的中空形狀,裏麵整整齊齊地疊放著一遝舊舊的黑白照片。
  吳雲從裏麵拿出其中一張照片,遞給小喬端詳,“你看看?認識嗎?”
  小喬看到照片上是一位身穿西服的舊式男子,一副英俊瀟灑的派頭,雖然有點似曾相識,但還是頗覺陌生,隻好搖搖頭。
  吳雲又把其他幾張照片遞給小喬,“不認識?這裏還有。”
  小喬這才發現,原來所有的黑白小照全是同一個人,不過穿著打扮大相徑庭,有西裝革履的闊少形象,也有穿著軍裝做解放軍戰士狀,還有工人打扮的模樣……小喬還算不太傻,“媽媽,這是一個演員吧?”
  媽媽平靜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是啊,他叫孫道臨,非常有名的電影演員,你記不記得你小時候看過的《渡江偵察記》?哦,你太小,當然不知道。”
  嗬,《渡江偵察記》?那麽老的片子,媽媽年少的時候原來也追星。
  小喬仔細端詳照片,忽然得出結論,“媽,爸爸的眼睛很像他。”
  吳雲臉上笑意退去,“太晚了,睡覺吧!”
  躺在被窩裏,小喬和媽媽閑話家常,“媽,你不喜歡《西遊記》吧?瞧你把書都挖個洞。”
  “我喜歡孫猴子大鬧天宮那一段,後來取到真經,全部終成正果,我反倒不喜歡。”
  小喬沒看出媽媽身上原來也有叛逆的一麵,頗有些刮目相看,“那《水滸》呢?也不喜歡?對嗎?”
  吳雲扭頭看看躺在身邊的小喬,“對倒是對的,你說一大幫子草莽英雄,造了一輩子反,臨到頭居然歸順朝廷,真沒勁。”
  小喬接著打探媽媽隱私,“那你小時候愛看什麽?《紅樓夢》?”
  吳雲卻繼續搖頭,“哪裏。你姥姥說的,少不讀紅樓,老不看三國。她壓根就不許我看。”
  小喬開始犯嘀咕,“我記得我爸以前對我說,少不讀《水滸》,老不看《三國》,他可沒提《紅樓夢》。”
  吳雲那頭卻轉為沉默,半晌,終於開口,“說什麽的都有,也有人說少不讀《西遊》,因為妖魔鬼怪太多。晚了,睡吧。”
  半夜的時候小喬內急,爬起來上廁所,發覺姥姥姥爺房間裏還亮著燈,隱隱傳來低語聲,小喬溜回房間,重新鑽回被窩,緊緊地靠緊吳雲。
  忽然,門被推開,還傳來姥爺的叮囑,“你進去看看囡囡,被子蓋好沒有,千萬別感冒了。”
  小喬虛著眼睛從被窩裏偷看,姥姥躡手躡腳走進來,走到小喬和吳雲的床邊,隻是替吳雲掖了掖被角,旋即轉身離去。掩上門,聽到最後一句,“囡囡睡得很香,被子我替她掖好了。”
  小喬在黑暗中睜大眼睛,原來,原來那個囡囡不是自己。
  到了第二天的早飯時間,小喬還沒來得及把昨晚的所見所聞轉訴給吳雲,吳雲和自己的媽卻還是起了衝突。
  吳雲洗完臉,打算吃早點。姥爺喜滋滋地從廚房裏端出一盤糯米豆沙餅,招呼道,“閨女,來,趁熱吃,這是你媽怕早上來不及,昨天就做好的。今天早上特地蒸過了。”
  小喬喝牛奶,一邊在桌子上吸溜,鼻子裏聞到一絲奇怪的味道,嗅來嗅去,總算鎖定那盤糯米豆沙餅,有點疑惑地指著那盤餅對吳雲說,“媽,你聞聞,好像有點味。”
  吳雲端起來聞了一下,“是有點,你別吃了,我吃吧。”
  吳雲拿起一塊咬了一口,剛放回碗裏,一直在旁邊冷眼旁觀的姥姥卻忽然撲上來,一把抓住吳雲手裏的碗想往外蹬。吳雲嚇了一跳,也使勁抓住自己手裏的碗,在這一拉一扯的過程中,小喬和姥爺都嚇呆了,小喬大喊,“姥姥,你幹什麽?”
  在這場拉鋸戰中,姥姥敗下陣來。姥姥一腦門官司地坐到一邊,氣哼哼地說道,“餿了,餿了你就別吃,你這樣是做給誰看?”
  吳雲和小喬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吳雲低聲解釋,“媽,我不是這個意思。”
  姥姥才不管吳雲的解釋,自己氣得在沙發上打哆嗦,“我又不是故意做餿的糯米餅給你吃,你至於嗎!明明有問題還咽下去,生了病我可擔當不起。”
  吳雲也急了,“幹嘛啊,您發那麽大火,我不吃,不吃,您滿意了吧。”
  說完就起身端著碗去廚房,把餅倒進垃圾桶裏,轉身回屋收拾東西打算離去。姥爺在外麵急赤白臉地嗬斥姥姥,“你,你是怎麽回事?囡囡好不容易回來一次,挺高興的事兒,你非要把氣氛搞砸。”
  小喬溜進房間裏握住媽媽的手,“媽,姥姥她心眼兒重,你還不了解她?”
  吳雲一臉的抑鬱,“我想我要是不吃的話她肯定會生氣,結果我吃了,她還是要生氣。我還是回去算了”
  小喬抱抱媽媽,“媽,別走,姥姥在外麵掉都眼淚了,你要是走了,她還不更委屈?”
  吳雲表情很奇異,淡淡地說,“她哭?我還想哭呢!”
  小喬歎了口氣,這些大人怎麽都跟小孩似的,看來還得使出殺手鐧,“媽,你知道嗎,昨兒晚上姥姥半夜爬起來給你蓋被子,怕什麽囡囡感冒生病。唉,可憐我睡在牆角,看都沒有看一眼。”
  吳雲呆了一呆,立在原地。
  基本上,小喬是抱著找老爸興師問罪的態度,才憤然躍上回去的列車。丁威和趙爽的學校比醫學院放假時間早,這兩個沒良心的家夥早就分頭提前回家了,因此,和小喬同行的,隻剩下李愷一個。
  春運時候的列車擁擠程度是完全超乎大家想象的,兩個人的位置永遠擠著三個人,三個人的座位永遠擠著四個。就在這樣嘈雜煩躁的環境裏,小喬兀自趴在靠窗的茶幾上酣睡不醒,直到列車忽然一個急刹車,才讓小喬從睡夢中提溜了出來。
  揉揉眼睛,被一陣撲鼻的香味吸引,這才發現坐在對麵的李愷正埋頭苦吃方便麵一碗。小喬把眼睛睜得圓溜溜地看著,饞得喉嚨裏直咽唾沫。小喬往自己行囊裏一陣尋摸,鬱悶地發現方便麵早就被吃光了,原本打算吃一頓列車上的盒飯。也不知道自己這一通昏睡,有沒有錯過如此重要的盒飯時光。
  小喬很是無奈,隻好左顧右盼。對麵的李愷一邊繼續吃著麵條,一邊饒有趣味地打量小喬。
  終於,小喬很溫柔地開始呼喚,“李--愷---”
  李愷連忙把視線低垂,往嘴裏狂塞一大口,含混不清地說道,“你別打我的麵條的主意,我也就這剩下半碗了。”
  小喬很是泄氣,隻剩下嘴硬了,“你那半碗麵條,白送給我也不要。別人吃過的東西,唉,也不知道有多少病菌在裏麵呢!”
  李愷藐視地看了小喬一眼,“哼,您倒是學醫的好胚子,如此‘潔身自好’。對了,我剛才多買了一盒盒飯,您也順手把它倒了。火車上的東西,那就更不衛生。”
  王小喬這才發現茶幾上還擺著一盒沒有動過的盒飯,心中略有些遲疑,“你這是給我買的吧?那你吃過沒有?”
  李愷已經從書包裏掏出walkman,正要把耳機塞到耳朵裏,眼神開始遊離,“我吃完了。剛才看你睡得沉,沒有叫你。既然你不吃,謝謝順手幫我倒掉。”
  小喬嘿嘿一樂,“誰說我不吃,誰說的?誰說我和誰急!”
  旋即以風卷殘雲地速度將之挪到胸前,把頭埋進去狂吃了幾口,小喬終於從飯盒蓋後露出兩隻眼睛,可憐巴巴地說道,“你,你方便麵還吃嗎?這飯有點冷了。”
  李愷“噗”地樂了,將方便麵推到小喬麵前,“我,我都不知道怎麽說你才好。方便麵有什麽好吃的。”
  小喬獲得許可,早就啥也顧不得了,不顧形象地據案大嚼,“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別人泡出來的方便麵總是特別香……我忍不住。”
  可能是餓得有點狠了,小喬把麵條和盒飯全部一掃光。吃得心滿意足之後開始打量正在聽walkman的李愷,看他眼神微閉,一付陶醉於音樂中的德行,就讓小喬豔羨。
  小喬不甘寂寞,呼喚李愷,“喂!”
  不知是不是耳塞的緣故,李愷仿佛沒有聽見。
  小喬隻好欠起身來,一把把李愷耳機扯掉,“別聽啦,陪我說會兒話。”
  李愷翻翻白眼,慢條斯理地將耳機線整理好,“行,你要說什麽?”
  說什麽?真是,性別有差異,性格大相徑庭,有什麽好說的。小喬轉轉眼珠,“我給你出個腦筋急轉彎吧?”
  李愷有了一點興趣,“你說說看。”
  小喬的問題很簡單,“兩隻小白叫什麽?”
  李愷很猶疑,“難道是‘雪白’?”
  小喬趾高氣揚,“錯!答案是‘小白兔(two)’”
  李愷笑了,“我知道了,那我考你一個:兩個人掉進井裏,一個人死了,一個人活著,死了的人叫‘死人’,活著的人叫什麽?”
  小喬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總不會叫‘活人’吧?”
  李愷把耳機重新塞回耳朵裏,“這都不知道,叫‘救命’啊!笨!”
  和這個目空一切的家夥真是掰扯不清,小喬一賭氣,從書包裏扯出一本《笑傲江湖》,還是看我們有情有義的令狐大哥來得快活。

  第十一章
  火車快要到站的時候,王小喬透過逐漸減速的列車車窗,看到了父親四處張望的身影。還好還好,沒有和那個女人在一起。
  小喬的爸爸接到小喬的時候,忽然看到小喬身邊的李愷,甚是詫異,“這麽巧?你認識我家小喬?”
  李愷禮貌地點點頭,“是啊,王大夫,我和小喬現在讀同一所大學。”
  小喬爸爸一副高興得不得了的模樣,“是嗎?那太好了,有機會替我多關照小喬,她太貪玩,你在學習上多幫助她。”
  李愷很不好意思,“哪裏,小喬挺好的。”隨即向小喬揮手告別,“沒別的事吧?那我先走了!”又衝著小喬她爸鞠一躬,“王大夫,以前的事,謝謝您!”李愷背著牛仔書包很快湮沒在人群中。
  這回輪到小喬滿腹疑慮,一邊和爸爸向火車站出口走去,一邊詢問,“爸,你們怎麽一副很熟悉的樣子?我以前有介紹過他是我們中學同學嗎?”
  王大夫搖搖頭,“你同學那麽多,我哪記得住,我也是才知道你們是同學。李愷的媽媽前幾年得了淋巴癌,在我們腫瘤科化療很長時間,雖然不是我們組負責的病人,可是李愷的父親托人找到我這裏,我也比較關照他們。”
  小喬一派雲裏霧裏,好奇地打聽八卦,“我怎麽沒有聽他說起過,後來呢?媽媽好了嗎?”
  王大夫歎口氣,“你以為是闌尾炎啊,那麽容易就好。淋巴癌這病本身就難治,癌細胞擴散到全身上下每一個淋巴結,手術也沒法做,隻好靠化療。他媽媽後來去世了。李愷自己不說,你可千萬別問他,那會兒他多大?也就十幾歲的孩子,媽媽說沒就沒了。”
  王小喬給嚇了一跳,李愷媽媽去世,應該是自己離開老家以後發生的事兒吧?可是也沒有聽趙爽和丁威提起過。怪不得他要學醫呢?
  小喬爸爸繼續絮絮叨叨,“李愷真是個好孩子,每天都要到醫院給自己媽媽送飯,晚上都到醫院陪著媽媽。他可比你愛學習多了,一有空就捧著書看。我聽他爸說,這孩子在班上一直是前幾名,從來也沒有拉下功課過。”話題隨之一轉,“哪像你,貪玩比什麽都重要。”
  小喬很有些不服氣,“誰說我貪玩,我也挺愛看書的。”
  王大夫看看閨女紅撲撲的臉蛋,忍不住彈了一下,“是,是挺愛看書的,可惜都是小說。一看正經書就犯困,我沒說錯吧?”
  小喬嘿嘿一樂,隻有在爸爸的麵前,她才會繼續鬥嘴,“是啊,我媽說了,關於學習的問題,我百分之百地遺傳自您的基因。愛看小說,那還不是像你。”
  話出去了,卻沒有像從前一樣得到及時的反饋,抬頭看看老爸,他正沉吟不語。
  過了一會兒,王大夫開始字斟句酌地和小喬商量,“小喬啊,你媽媽告訴你了吧?”
  要來了要來了,小喬心裏警惕地想。
  她裝作漫不經心地回答,“告訴我什麽?我有後媽了嗎?”
  王大夫臉色一變,但還是隱忍不發,“是啊。這次你回來了,我們三個一起過春節好嗎?”
  小喬把頭轉向一邊,眼淚在眶裏打轉,“我是不是不該回來,妨礙你們二人世界了吧?”
  小喬爸爸停下腳步,把小喬的頭轉過來,“小喬,爸爸知道對不起你,爸爸真的知道。不管怎麽要,爸爸隻是想讓你明白,無論你什麽時候回來,爸爸永遠歡迎你。”
  小喬的眼淚居然如此不爭氣地從眶裏逃出,像連線的珠子,無論如何也無法停住。
  “那媽媽呢?你再也不管媽媽了嗎?”
  小喬的爸爸一邊替小喬擦拭眼淚,一邊低聲回答,“不是我不管你媽媽,你媽媽再也不會原諒我,她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是的,那所有的一切恍若浮雲,再也不會重現。
  這個春節,小喬其實很少在家裏停留。聯係了不少多年不見的高中同學,成天價地在外麵瘋玩,好不快活。小喬對王大夫的現任夫人很是客氣,在家裏盡量不和她說話,如果有事兒一定要說,總是先蜻蜓點水地先喊一聲,“阿姨。”小喬有時候冷冷觀察這個所謂阿姨的一些舉動,忍不住心中一陣哼哼,“除了比我媽年青,比我媽嗲,哪一樣及得上。”
  可是及得上及不上,並不是小喬說了算的。
  小喬爸爸對小喬倒是一如既往地縱容,挑小喬最愛吃的菜做給她吃,水果也是切好後插上牙簽送到小喬的手邊。可惜旁邊有個晃來晃去的阿姨,小喬並不能甘之若怡。
  小喬和丁威總會在傍晚時分相約著一起散步,路線圖其實很固定,最後一站總會繞到中學學校操場,那邊會有很多帥哥在打球,說不定裏麵就會有趙爽和李愷。如果這一天能碰上他倆,他們四個就會商量出新的消磨時間的花樣,玩到十點左右才各自分頭回家。如果碰不上,丁威便會要求早早分手,讓小喬這個不愛回家的人頗有些氣惱。
  當然,碰不上的時候畢竟是少數,大多數時候,他們四個都可以湊在一塊兒嬉笑打鬧。小喬忍不住會把眼光多投向趙爽,偶爾眼光被趙爽接到,她又迅速調轉,輔以高聲談笑。
  終於有那麽一晚,小喬和丁威轉了一圈,把各自學校裏芝麻爛穀子的事兒重新再講了一遍,還是沒有碰到另外兩個帥哥。丁威又一次放了小喬鴿子,自己先回家了。小喬一個人在街上漫無目的地溜達,終於找了個街心花園坐下,靜靜地想自己的隱秘心事。
  說還是不說?這個問題折磨小喬已經很長時間了。
  小喬覺得自己快瘋了。“趙爽喜歡我嗎?他見到我都是在笑吧?他知道我喜歡他嗎?……”以上這些問題已經輪番轟炸過小喬許多回,都得不到合適的答案。媽的,一不做二不休,幹脆表白算了,總比稀裏糊塗強很多。
  就在小喬一個人傻坐在長椅上發呆之際,某個人一屁股在小喬身邊坐下,吹了一聲口哨,“喂,這麽冷,幹嘛一個人坐在這兒。”
  小喬嚇了一跳,轉頭一看,頓時放鬆心情,“嚇死我了,原來是你。”
  李愷把雙手揣在兜裏,一副很怕冷的樣子,還不忘發表意見,“黑燈瞎火的,你不害怕嗎?”
  小喬有些不情願地回答,“我這不是不想那麽早回去。”
  李愷一邊吸溜著鼻子一邊跺腳,“回去吧,再不回去,你爸該著急了。”
  小喬很有些沒好氣,“我家的事兒你又不知道,別瞎發表意見。”
  李愷並不生氣,“王大夫人挺好的,他肯定特別寵你。你想啊,等你回到北京,下回再想見到他,那又得好長時間了。不管怎麽說,也比我強。”
  聽李愷的口氣,顯然猜到王大夫會把李愷媽媽去世的事兒告訴小喬了。小喬倒不好意思裝糊塗,“李愷,我也是才聽我爸說你家的事兒,我以前一點也不知道,怪不得你後來會學醫。”
  李愷斜著眼睛看看小喬,“知道了又怎麽樣?你還不是照樣和我做對!”
  小喬趕忙表明立場,“不會,絕對不會,我哪是那種人。”
  李愷很是懷疑,搖搖頭,“我才不相信。”說完站起身來,“走吧,我送你回去。”
  小喬的屁股依舊粘在長椅上耍賴皮,“不,我再待會兒。”
  李愷不由分說地把小喬拽起來,“你別犯傻了,記住我的話,要珍惜眼前人。”
  冬天的夜晚人丁奚落,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很快就走到了醫院宿舍樓附近,路燈將小喬和李愷的身影拖得很長很長。小喬看看前方比自己長出半截的李愷的影子,頗有些興奮,假裝比劃了一個彈弓的模樣,對準李愷的影子做了一個瞄準的動作。
  李愷毫無表情地看了小喬一眼,“多大了,還玩小孩子的把戲。”
  小喬笑嘻嘻,開始胡謅,“你沒聽說過嗎,打誰的影子並不是不好,是幫他把身後藏著的小人打掉,就是那個專門和你做對的小人。你得感謝我才是。”
  李愷不理小喬,隻是咦了一聲,轉頭往前方的大樹下看去。
  小喬也覺得十分詫異,順著李愷的視線瞧過去,心涼了半截。大樹下那兩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趙爽和丁威。

  第十二章
  夜幕下的一切都隱隱綽綽,不過小喬還是能百分之百地肯定,自己認識站在樹下的那兩個人,唉,心疼得這麽難受,還不如不認識。
  李愷卻在旁邊自言自語,“老趙剛才說要去你家問你訂火車票的事,問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回北京?可怎麽倒和丁威碰上了?”
  小喬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於是迅速扭頭,“是嗎?他怎麽不先打個電話?”
  李愷很是鄙夷,“你家倒是裝電話了,可是我們沒有地方給你打。”
  小喬對於李愷的變相諷刺不以為意,剛才心裏沉甸甸的大石頭早就變成一片鵝毛,轉變來得太快,真是不適應。一定是趙爽來找小喬,卻和正好回醫院宿舍樓的丁威碰上,一定是這樣。
  李愷不懷好意地衝小喬招手,“我們溜過去嚇唬他們一下,怎麽樣?”
  小喬興致不高地搖搖頭,“算了吧,別真嚇著他倆。”
  李愷很有些詫異,最愛惡作劇的小喬居然對自己的提案無動於衷,真是奇怪。於是很無趣地衝著那邊揮手大喊,“嗨,趙爽,丁威。”
  雖然是無心地,但實際上那兩個人還是嚇了一跳,衝著小喬和李愷站立的地方好一陣張望,方才應聲踱步過來。
  趙爽人未到,笑聲先到,衝著他倆打趣,“嗬嗬,我說怎麽找不到小喬呢,原來被你撿到了。”
  李愷隻是微笑,“你們呢?丁威,你怎麽會碰上老趙的?”
  丁威表情卻有些怪異,也不看李愷,隻是衝著小喬,“趙爽說找他家親戚給我們訂火車票,我們四個一塊兒走,你說好不好?”
  小喬當然點頭。那是,簡直沒有任何可以拒絕的理由。
  寒假其實很短暫,一晃悠,基本上就臨近該回校的時間。小喬的父親給小喬整理了滿滿一袋子的本地特產,讓小喬帶回去。不過,還是有噩耗傳來,原本讓趙爽親戚帶買的四張學生車票,居然是站票沒有座位,也就是說,他們四個會有非常淒惶的列車之行。
  王大夫先就不樂意了,“小喬,連個座位都沒有,這怎麽能行?爸還是給你買飛機票回去。”
  小喬連忙拒絕,“不用不用,我們人多,肯定沒有問題。”
  王大夫還是不放心得很,“小喬聽話,你要是這麽回去,你媽肯定會埋怨我。”
  王大夫的新任夫人,原本一直坐在沙發上悶聲看電視,這會兒卻忍不住插嘴,“就是啊,還是買張飛機票吧,免得你爸難做人。”
  小喬聽不得這種陰陽怪氣的話,無名火騰地往上湧,很幹脆地嘎嘣了一句,“阿姨,我和我爸之間的事,還輪不上你管。”
  說完,自己甩甩手出門了。留下尷尬的王大夫和麵色鐵青的王夫人麵麵相覷。
  小喬痛快是痛快了,可是又有些後悔。暗自沉吟,一整個寒假都沒和這個女人翻臉,馬上要走了,卻終於沒忍住。不管了,就當是給媽媽報仇。
  這個冬天其實不是很冷,可滿街的法國梧桐凋零得依舊隻剩樹杈。小喬裹著暗紅色的羽絨服在大街小巷瞎轉悠,煞是無趣。反正一時半會兒回不去家,幹脆還是回去找丁威。
  丁威家雖然也是住在醫院宿舍,但卻是緊挨著小喬家的另外一棟。丁威家正好是底樓,門口還有一個小花園,丁威的媽媽正咋咋唬唬地招集一堆職工家屬在小花園裏打牌。丁威媽媽長得虎背熊腰高大強壯,性情還分外豪爽,和苗條清秀的丁威一點也不像。
  丁威媽媽看見小喬來了,開心得要命,“太好了,小喬,快幫我看看,我都不知道出什麽好!”
  小喬湊到丁威媽媽身邊看看,迅速替丁威媽媽找到最合適的出牌方案,三下五除二地贏了這一局。
  丁威媽媽樂得嘴都合不攏,“小喬,你幹脆幫我出牌,她們欺人太甚!”
  圍著的大叔大媽都取笑丁威媽媽,“你總算搬來救兵了。”丁威媽媽很不客氣,“怎麽啦怎麽啦,小喬和我自己親閨女沒啥差別,幫幫我還不是很正常的事。”
  小喬一看,這一時半會兒脫不了身,幹脆一屁股坐下,準備揮斥方遒大展宏圖。打得正高興的時候,忽然想起來,隨口問了一句,“阿姨,丁威在家嗎?”
  丁威媽媽眼睛還全放在牌上,努努嘴,“在家,你們班有個同學叫趙爽的,剛才來找她,應該還沒有出去吧。”
  小喬腦子裏騰地一下,注意力一下子飛走,不再集中在撲克牌上。心猿意馬地將這一局打完,迅速起身把位置讓給丁威媽媽,“阿姨,我還有事要找丁威,我先進去一下。”
  丁威媽媽很是無奈地接過撲克,“你趕緊去,出來接著玩啊!”
  大門原本就是開著的,小喬沒有任何阻攔地就已經站在客廳中央了。可是丁威和趙爽並不在這裏,耳聽得有說話聲從丁威臥室裏傳來,小喬猶豫了一下,沒有大喊一聲,而是慢慢向丁威房間方向走去。
  還沒走到門口,小喬忽然聽到丁威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那小喬呢?小喬要是知道我倆好了,肯定會傷心的。”這是丁威的聲音。
  “不至於吧?再說我們也總不能拉李愷當擋箭牌。”
  “你別吊兒郎當地不當回事兒,我最了解小喬,她的那點心事我清楚得很。”
  “那怎麽辦?我可不想老當地下工作者。在學校裏還好,大家也不能常碰麵,可是這個寒假,憋屈死我了。”
  “我不管,反正你不許說。我不想讓小喬傷心。”
  “得,我知道你們是好朋友,可是你這個絕對不符合常理,人家都是重色親友,你卻反其道而行之。”
  ……
  小喬已經完全無法繼續聽下去,一臉通紅地悄悄退出房門。
  原來自己做得那樣明顯,原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自己喜歡趙爽,原來趙爽早就和丁威是一對,原來這個世界上除了自己是傻瓜,什麽都不知道。
  丁威媽媽看見小喬失魂落魄地從房間裏出來,煞是奇怪,“閨女,怎麽啦?丁威不在嗎?”
  小喬強笑著搖搖頭,“客廳裏沒有,估計出去了。”
  丁威媽媽“咦”了一聲,“這孩子,跑哪裏去了?那怎麽著,閨女,還接著和我們玩吧?”
  小喬搖搖頭,“不啦,我還有事兒先走了。”小喬心裏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告誡自己,“趕緊走趕緊走,再不走就繃不住了。”
  丁威媽媽目送著小喬晃晃悠悠離去的背影,有些不以為意,年輕人,說不高興就不高興了,真有意思。
  一回頭,卻看見趙爽從房間裏鑽出來,這才真是見鬼,“咦,小趙,剛才小喬進去了,說沒有看到你倆,挺不高興地就走了。”
  趙爽眯縫著眼,還能看見小喬在前方晃動的背影,隻是笑嘻嘻地回答,“嗬,我們在房間裏,她可能沒看見。”
  心裏卻開始嘀咕,“難道,難道她知道了?也好,不用再讓丁威煩心了。”
  趙爽也沒有回去和丁威商量,衝著和小喬相反的方向揚長而去。
  小喬不知道自己怎麽蹣跚回的家,一進房門就躲回自己房間,將房門反鎖,用被子蒙著頭在床上發抖。除了傷心和絕望,還剩下一個尷尬揮之不去。在小喬那些如潮水般湧來的傷心裏麵,最受不了的其實是在這幾個朋友當中的丟臉。“這算什麽?隻有我一個人蒙在鼓裏,搞得自己像個弱智。”小喬捂在厚厚的被子裏自嘲地想。
  愛情和自尊心比起來,後者其實更占上風。
  到吃飯的時間,王大夫敲門,小喬也不肯出來。王大夫急了,怪罪到王夫人身上,“就是你,下回我和小喬說話,你不許插嘴。”
  房門卻騰地一下打開,小喬雙目紅腫地站在房門口,“爸,別怪阿姨了,你還是給我買飛機票吧,我明天就想回學校去。”

  第十三章
  話雖那麽說,小喬兩個鍾頭以後還是取消了獨自坐飛機回北京的決定,有些事,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該來的已經來了,還不如自己主動去麵對。
  當然,小喬一日三變的決定自然招來王夫人心中好一陣腹誹,隻是吃一塹長一智,並沒有當著這父女的麵有所表露。反正小喬也快走了。
  春運期間的火車,和沙丁魚罐頭沒有什麽不同,不管是人還是魚,都是一個緊挨著另一個。他們四個沒有座位,淒慘程度自然不去提起。好不容易擠上了火車,連車廂都沒法擠進去,隻好縮在火車與火車之間的通道拐角。好在大家帶了足夠的報紙鋪在地上,一個挨著一個席地而坐。小喬異常不自在地發現,自己正好處在丁威和趙爽之間。而李愷笑眯眯地坐在他們三個對麵,和另外兩個貌似學生的年輕人擠在一排。
  丁威把頭靠在小喬的肩膀上,發現小喬的長發頗有些礙事兒,很是憤慨,“小喬,你這頭發怎麽都長這麽長了,總撓著我的脖子,幹脆剪掉算了。”
  這頭發還真是當初聽趙爽說喜歡長發的女生才留起來的,小喬不無心酸地想道,不過此時的她還是輕笑一聲,“是該剪了,有點礙您老人家的事兒了。”這話一結束,小喬忽然發現自己說了一句雙關語,而且還那麽那麽的酸,嚇得打了一個寒顫。
  丁威白了小喬一眼,“你什麽時候那麽聽我的話了?太陽從西邊出來。”
  李愷也跟著附和,“是啊,小喬,今天和我們一塊兒擠火車,你怎麽那麽乖啊,都有點不像你了。”
  小喬很是心虛,“那你說,我平常是怎麽樣?”
  李愷搖搖頭,“說不好,不過肯定會一直發牢騷,或者抱怨中國人口怎麽那麽多之類的。”
  丁威繼續不屈不撓地在小喬的肩膀上尋找最舒適的位置,還不忘參與討論,“小喬就算嘴裏不說,心中說不定早抱怨過一百回了,我最了解她不過。”
  小喬沒有搭話,隻是牽動了一下嘴角表示不置可否。或許丁威真的最了解自己的朋友,除了目前,現在,此刻。
  小喬身邊的趙爽卻一直沒有參與討論,自己一個人捧著本《讀者文摘》看得煞有介事。
  到了晚上,擠在通道裏的人們日子開始有些不好過。車廂裏還有明晃晃的燈開著,而過道裏的燈卻昏暗許多。還不時有些人從一個車廂擠往另一個車廂,隻長前手不長後手,也不知道關門,不時地帶起一陣冷風,凍得小喬和丁威瑟瑟發抖。
  心情原本就不是很好的小喬,被這一陣一陣的冷風吹得心煩意亂,沒多久便怒火中燒,惡向膽邊生。她奮力欠起身來,從嘴裏吐出嚼了很久的口香糖,貼在通道中間的門把手上。
  哈哈,後果自然是顯而易見的,誰隻要碰到這個把手,就會沾到這塊惡心的口香糖。
  丁威李愷和趙爽傻傻地看著小喬所做的一切,簡直目瞪口呆。好一會兒丁威才說了句,“小喬,你太棒了。”
  既然讚揚的基調被丁威定下,沉默許久的趙爽才跟著附和,“小喬,我以前真是低估你了,我怎麽不知道你有那麽多鬼心眼,你簡直就是為民除害。”
  可是此時的小喬最聽不得的就是身邊這兩個人的一唱一合。隻是淡淡地說了句,“不知道很正常,咱們本來就不熟。”好像多說點這種話,才能把丟失的顏麵撿回來似的。
  丁威把一直長期歪在小喬肩膀上的頭總算抬起來,“小喬,怎麽啦?說得這麽生分。”
  李愷倒懶洋洋地把話接過,“小喬一直很擅長搞歪門邪道啊,趙爽你那是運氣好,不像我,中學的時候,她就用類似手段暗害我無數次了。所以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媽的,這種時候總會有李愷在這裏當和事佬,顯得他明白一切似的。
  小喬正想還擊李愷兩句,忽聽得有人大叫,“誰啊,誰這麽缺德,把口香糖貼在這裏,弄得我滿手都是。”
  眼光很是懷疑地掃到丁威他們一幫人,可惜大家都眼觀鼻鼻觀心,置若罔聞。此人隻好罵罵咧咧地奮力向另一節車廂擠去。
  再難熬的再艱苦的夜晚,幾個年輕人還是緊緊靠在一起,沉沉睡去了。小喬在入睡前最後一分鍾聽到趙爽問丁威,“回學校就能知道考研的結果嗎?”小喬無比心酸地想,“我簡直就是一頭傻到極點的豬。”
  天色微明,小喬就醒了。小喬醒來的原因並非其他,而是身邊兩個人都把自己的腦袋舒舒服服地靠在小喬肩上,所以說小喬是被壓醒的也並無過分。小喬怨憤地發現,自己比身上壓著三座大山的舊中國老百姓好不了多少,兩座大山也是可以把一個弱女子折騰垮掉的,特別是左邊的趙爽,頭那麽沉。
  小喬一邊想,一邊往趙爽方向看去。摘了眼鏡的趙爽緊閉著雙眼,劍眉入鬢,嘴角微微上翹,眼睫毛還不時地抖動一下。小喬就這樣一直看著一直看著,看得入神,忽然,趙爽動了一下身體,嚇得小喬趕緊閉上眼睛,半晌卻沒有什麽動靜,便又悄悄地轉過頭去看看趙爽。可能是動了一下的緣故,趙爽前額的一縷頭發微微下垂,遮住了眼睛。
  小喬遲疑地伸出手去,想替趙爽將頭發捋上去。可是心裏有一個聲音在質問自己,“王小喬,和你有什麽關係?”小喬嚇了一跳,將伸到半空中的手一把縮回,把頭重新扭回正前方,卻和坐在對麵的李愷的複雜眼神對個正著,那眼神裏有一半是難過一半是悲憫。原來不知道什麽時候的事兒,李愷醒了。
  頭倒是扭回正前方了,小喬卻緊閉著雙眼,不敢睜開眼睛。小喬的心裏鬱悶之極悲憤不已,李愷這個殺千刀的,早不醒晚不醒,偏偏這個時候醒?醒了很久嗎?他全都看見了嗎?管他呢,反正全天下人都知道我喜歡趙爽,他看見了又能怎樣!即便這個全天下對於小喬而言,其實隻有眼前這幾個人而已。
  可是那半是難過半是悲憫的眼神卻在小喬的腦海中轉悠,久久揮之不去。
  從北京火車站出來,小喬要徑直回媽媽那個地下室的小窩一趟,不能和其餘三個人同行。四個人在廣場上依依惜別。丁威還有些不舍,“小喬啊,這周末出來和我們玩吧,少在家呆一天好了。”
  小喬猶豫了一下,字斟句酌地說出心裏已經演練過無數次,但卻始終沒有說出的那一句,“這周可能不行,我媽要審查我的男朋友,讓我帶回家一趟。”
  小喬此舉,無異於打腫臉充胖子。可是三位聽眾聽到這個消息,都給嚇了一跳,除了麵麵相覷以外竟做不了別的,一時間,居然有些冷場,而小喬,有點心酸又有點得意地看著這一切。
  好半天,丁威才驚呼,“小喬,你真沒義氣,什麽時候有男朋友了?我怎麽不知道?”
  趙爽其實心中一派狐疑,不過,管他呢,對於自己和丁威而言,這絕對是好消息。於是踏踏實實地把心放進肚子裏,也摻合進來,“小喬,你的保密功夫做得可真棒啊!什麽時候帶出來,讓我們替你好好把把關。”
  小喬基本上不用過腦子,那些話早就準備在嘴邊,一張口,自己就溜達出來,“我是想一直保密來著,可是一想,算了,這世界本來就沒有不透風的牆,還是早點告訴你們算了。”
  丁威“切”了一聲,“說你鬼心眼多,還真是沒冤枉你。不管了,哪天拉出來見見。”
  小喬強作鎮定,匆忙揮手表示再見,“知道了知道了,人家還不見得願意接見你們,那得看心情。”
  隻有李愷,低著頭,看不見他究竟什麽樣的表情,始終不發一語。
  小喬一邊往地鐵站走去,一邊覺得自己如釋重負,渾身輕鬆。忍不住半是自嘲半是安慰地想,小喬,你真是死要麵子活受罪,可是不管怎麽樣,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第二卷:聽說】
  第一章
  三年後。冬初。
  在漆黑的醫院值班室裏,隻有和錄像機相連的電視熒幕在閃爍,電視機前正襟危坐著兩位妙齡女子,正看得心潮澎湃,浮想聯翩。而此刻,電話鈴聲卻不合時宜地尖叫起來,打破了房間裏彌漫著的詭異情緒。
  此刻,電視上播放的內容正在上演不良情節,某倒黴男和女主角正在床上纏綿得興起,沒曾想那位身材超棒的女主角從床底下拿出一把準備已久的冰刀迅速向此男子胸口插去……
  王小喬搶過電話,然後鬱悶地放下,“是我的。”接下來便是迅速披上掛在門背後的白大衣,推門而出。門還沒來得及關上,房間裏的女子大叫一聲,“我要等你嗎?”
  小喬在關門之前回了一句,“你接著看吧,我什麽時候回來可沒有準。”留戀地看了一眼充滿無數懸念的電視熒幕,倒黴男已橫屍在床,然後迅速向急診室跑去。
  耳鼻喉科的病房和急診室有一段不算短的距離,不但要穿出住院部大門,還得跑過廣場,才能抵達急診室的大樓。而醫院高層下達過死命令,接到電話後,醫生必須三分鍾內抵達,否則就被記為差錯一次。對於在急診大樓有休息室的值班醫生倒還好,他們走過來方便得很。但是還有類似耳鼻喉口腔科眼科婦產科的醫生,因為要兼管病房的病人的緣故,值班室往往就設置在病房裏,離急診大樓頗有距離。雖然路麵很黑,隻有路燈閃耀著微弱的光芒,絲絲涼風吹在身上覺得頗有一絲寒意。可是小喬感受不到這一切,她不敢有一絲的耽擱,隻能一路狂奔。
  是的,小喬畢業後留在了北京。小喬留北京自然易如反掌,吳雲在她當年的同學朋友中早就拉好關係,隻不過操心的是究竟留在哪一家醫院的問題,沒辦法,有背景和沒有背景究竟還是不可同日而語。至於科室,在不願意進內科卻又無實力進外科的現實情況下,她過了第一年的全科輪轉,終於選定了耳鼻喉。耳鼻喉和眼科及口腔科有時候也會被並稱為“五官科”,但是這個稱謂卻遭到這幾個科室大夫所不恥,隻有弱勢群體才會期待搞聯盟,而大家都認為自己的科室很重要,才不要和別人搞合並。
  小喬衝進急診大樓,直奔耳鼻喉的檢查室,房門大開,房間裏卻沒有病人在候診。小喬掃了一眼旁邊的口腔檢查室,還是一如既往地熄著燈。“那是,夏黎這家夥還躺在值班室的床上,舒舒服服地看著莎朗斯通的《本能》呢。”小喬鬱悶地暗想。
  正思量間,外科的徐良偉醫生卻從隔壁處置室探出頭來,“小喬,你今晚值班啊,過來過來,病人在我的屋裏。”
  是,的的確確外科醫生最常使用處置室,每逢有打架鬥毆的,他們出麵機會相對比較多。那也不至於就把處置室叫成“自己屋裏”吧?幸好這句話沒被上級醫生老張聽見,要不然肯定和徐大夫又嗆起來。
  想歸想,小喬還是迅速閃進房間,卻見房間裏人並不少,除了自己,還有眼科的大夫,甚至不知道誰帶來的實習生也在一旁候著。徐良偉醫生已然全副武裝,帽子手套一應俱全,正在做著清創縫合的營生。病人躺在處置室的操作台上,一臉血汙,隻剩哼哼的份了。
  徐大夫手沒閑著,嘴裏也沒停,“這人喝醉了酒,和人打了一架。估計對方用了摔碎的酒瓶做武器,身上有幾處切割傷,不過不嚴重,清創縫合就可以。但是鼻腔有出血,小喬你再看看鼻梁是否骨折?眼瞼有撕裂,估計得縫幾針?待會兒我處理完了,就該輪到你們了。”
  小喬還沒來得及發表言論,眼科大夫卻發話了,“待會兒?待會兒到底是多長時間?”
  徐大夫沉吟了一下,不堅決地回答,“可能要一個小時吧?”
  眼科醫生迅速向外走去,甩下一句“一個小時後再給我打電話吧!”剛才老老實實站在一旁的實習生也跟著往外走,看來實習生是他帶來的。
  小喬還是個初出茅廬不久的住院醫師,沒有那種拂袖離去的膽子。心中腹誹是一回事,人倒是往前站了一步,仔細觀察躺著病人的鼻子。
  “不太像鼻骨骨折,一會兒給拍張x線片排除一下吧。鼻腔是有出血,不太像腦外傷引起的腦脊液鼻漏。你問他病史了嗎?有暫時性昏迷或者一過性健忘嗎?”
  徐大夫嘿嘿一樂,“你怎麽像張老夫子那樣婆媽?問題還挺多。看來真是老張的徒弟。”用手指了指病人“他倒是真不記得什麽,不過不是因為別的原因,隻是因為他喝醉了。”
  “那我還是建議你給他開個CT或者核磁共振,排除一下腦外傷。”小喬提出建議。
  徐大夫停下手裏的動作,收斂起剛才的笑容,很不爽地看了看小喬一眼,“病人是外地的,好像沒什麽錢。我剛才和病人家屬商討過了,但是他們不同意,說費用太貴,關鍵又沒有抓住肇事者。不過你這麽一說倒是提醒我了,我得讓他們簽個字,把厲害關係交待清楚,萬一要是有什麽問題,也和我沒什麽關係。”
  小喬也覺得自己說話有些造次,該幹什麽不該幹什麽哪裏輪得到自己這個小住院指手劃腳,忐忑之下不知道該說什麽好,說了一句“你先忙,待會兒我再來。”於是怯怯地退出房門。
  遛達到護士休息室,發現眼科大夫並沒有離去,正和小姑娘們開著不鹹不淡的玩笑。看見小喬進來,嗬嗬一樂,“你也來了?徐良偉最討厭不過,每次都提早把我們叫下來,讓我們陪太子讀書。”
  小喬尷尬地笑笑,在醫院這個等級深嚴的機關裏麵,有些潛規則還是自己不敢逾越的。比如目前,如果一群住院醫師聚在一起說說上級醫師的壞話,不論說的是主治還是主任,都很正常,可以理解。但是一個住院醫師卻不能當著某主治醫師的麵討論另一位主治醫師的缺點,此乃越級的大忌。雖然她心裏覺得眼科大夫說得一點也沒錯,不過也忍住了。
  忽然,外麵喧鬧起來,一片人聲鼎沸的樣子,頓時有幾個小姑娘衝出去看究竟。眼科大夫卻癟癟嘴,“估計又是派出所那幫人來了,隻有他們才會整出那麽大的動靜。”
  眼科大夫還真沒說錯,的確是派出所的人來了。原來抓到了和剛才那個病人打架的那個肇事者,讓認一認。外麵那麽吵鬧和病人家屬也有關係,不管怎麽說,這下醫藥費有著落了。
  等小喬蹣跚回到值班室時,已是一個半小時以後的事兒了。打開房門,發現夏黎已縮到被窩裏,卻依然雙目炯炯地瞪著電視。小喬一抬眼,女主角又和另一名帥哥在床上糾纏不休,一切情節和自己走前相仿,隻是那把冰刀一直藏在床下熠熠生輝,並未派上用場。然後就是“THE END”宣告結束。
  小喬真有些鬱悶,問夏黎,“怎麽就結束了?好看嗎?她就是凶手吧?”
  夏黎從床上躍下來喝水,“好看好看,莎朗斯通真是風情萬種,而且美貌與智慧並重。強烈推薦你一定要再看一遍。明天你下不下夜班?如果你明天看完,我就把錄像帶拿回去還了。”
  小喬凝神想想,“也行,那你千萬給我留著啊。上午我先睡覺,中午起來再看。你呢?明天下夜班嗎?”
  夏黎使勁搖頭,“不,我要把假攢起來,留著春節回老家看父母。”
  小喬有些不明白,“你不是有探親假嗎?整整一個月呢!”
  夏黎又重新鑽回被窩,“唉,能在家多呆一天就多呆一天,我每次回去壓根就不想回來。”
  一時間小喬有些許的嫉妒。每次夏黎提到回家時永遠兩眼放光,嘴角還洋溢著笑意,不像小喬,家倒是不少,卻不知道回哪個好。
  夏黎躺在床上還在回想,“就是有一個情節我總是想不通?”
  小喬給她捧場,問道,“哪個情節,我明天好好看看,替你解解惑。”
  夏黎沉浸在劇情中不能自拔,“就是莎朗斯通被帶回警察局受審,她在椅子上很泰然自若啊,那些警察們卻全變得驚慌失措。我就是這一塊兒想不明白。”
  電話鈴聲再度尖叫起來,小喬看夏黎縮在被窩裏毫無接電話的意思,隻好自己拿起來。掛掉電話,小喬笑著踹了夏黎胡亂扔在床前的兩隻鞋,“你趕緊起來,神經內科有個臥床不起的老太太,下頜關節脫位,讓你趕緊去。”
  夏黎怪叫了一聲,手忙腳亂地穿衣穿鞋。“是八十二床那個老太太吧,我都服了她了。她那是習慣性脫位,我們每次給她複好位都給她纏一個繃帶,就怕她大張口吃東西或者打嗬欠又掉下來。可是她卻總是嫌這樣吃東西不爽快,把繃帶偷偷解開。當然,肯定又會再次下頜骨脫臼。我告訴你,我們科幾乎所有的醫生都在值班的時候給她做了複位,而我,最倒黴,今天已經是第二次了。”
  最後一句話說完的時候,夏黎已經飄在門外五米開外。
  夏黎算是小喬分到這家醫院最大的收獲。原因很簡單,和夏黎在一起廝混,很是逍遙快活。夏黎和小喬一樣地臭味相投,愛看小說,愛看肥皂劇,熱愛一切的娛樂八卦,並且更有甚之。更何況夏黎總是定期會輪轉到口腔病房,而口腔病房就是和耳鼻喉的病房在同一個病區。兩個人要好的程度令人發指,比如隻要碰到兩人值夜班正好在同一天,夏黎總是會跑到耳鼻喉科的值班室睡覺,留下空空的口腔科值班室哀怨垂淚。
  因為有了夏黎,才能熬過剛剛過去的第一年那痛苦得令人發指的24小時住院醫。
  不過夏黎是有男朋友的。夏黎的男朋友餘翰也在這家醫院,和小喬夏黎同一年報到,居然和夏黎一樣,也是口腔科的,聽說當年還是同班同學。某次小喬問餘翰大學時候都幹了些什麽,該同誌居然連眼睛都不眨地回答,“別的都沒記住,就記住戀愛這回事了。”
  瞧瞧,連五大三粗的漢子都有難以忘懷的愛情故事,小喬的,自然也不會是一張白紙。
  那年從老家回來以後,過了一段時間,小喬倒真是戀愛了。對象也並不是別人,是在一起一直稱兄道弟的張成虎。或許受了打擊以後,原本眼裏根本看不到的東西,也漸漸覺察出來。張成虎起初就是抱著追小喬的心思和她在一起稱哥們義氣,忽然發現小喬口氣有所鬆動,自然正中下懷,歡欣鼓舞。
  周勁對小喬臨近畢業的鐵樹開花表示讚賞,同時還有心得總結,鄭重地與雪飛小喬分享,“男生和女生之間壓根就沒有純潔的友誼,所有冠冕堂皇的台詞下麵都隱藏著不可告人的動機。張成虎這個就是典型樣板,大家要引以為戒。”
  小喬和雪飛自然回複了她一個“切!”不管周勁說得是否正確,最重要的是不能助長她仿佛一語中的的囂張氣焰。
  這場戀愛的持續時間並不長,隨著畢業的臨近也宣告了結束。張成虎的名字雖然雄偉,其實是不折不扣的南方人,畢業後遵父命回了廣州。為了此事,張成虎抱著僥幸的心態,還特地央求過小喬和他一起回去,小喬對於此事很是冷靜,委婉地表示拒絕,隻是說再也不能離開自己的媽媽吳雲。有時候小喬在深夜裏輾轉反側,自嘲地想一想,看來還是愛得不夠,連一點點和張成虎回廣州的想法都不曾有過。哪像自己從前,趙爽要去哪兒,自己就像個跟屁蟲一樣尾隨,那樣沒自尊的日子當年還甘之若怡,真是可怕得很。
  有些錯誤,犯過一次就足夠銘記在心。怪不得老話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老話還說,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光說管什麽用啊。
  周勁畢業後留在學校的教學醫院,而雪飛,卻回了老家的省會。畢業時的依依不舍抱頭痛哭那也不必再說起。
  趙爽和丁威的戀愛進程式自然也早就公布於眾,而且丁威也如願以償地考上了新聞係的研究生,倒是趙爽,畢業後選擇了去美國留學,所以趙爽和丁威也隻能靠鴻雁傳書或者電話來一述衷腸了,對對對,還有新生事物Email。
  至於李愷,從那以後,幾乎從來沒有單獨出現在小喬麵前。在目睹過小喬和張成虎在校園裏拉拉扯扯之後更是連話都懶得和小喬說了,小喬雖然心生詫異,但隨即放寬心胸安慰自己,“愛誰誰,我再也不要看別人的臉色行事,我去照顧他的情緒?可是這個世界,又有誰來照顧我的情緒。”
  小喬從學校畢業後,聽說李愷和他們七年製研究生班的一個上海小姑娘成了一對兒。心情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即便有一絲的黯然,那也迅速煙消雲散。隻是和丁威討論,“就李愷那個臭脾氣,什麽樣的姑娘才壓得住他?”“也不知道那個小姑娘長得好看不好看。”
  是啊,還能說什麽呢?無關痛癢的話題才是最安全的。

  第二章
  第二天的上午,小喬並沒有如願補上一覺。原因很簡單,因為丁威找她來了。
  丁威穿著一身裁剪合體的紅色長大衣,光鮮靚麗。她皺著眉頭站在小喬的值班室中央,開始發牢騷,“小喬,我每次到你這裏來,簡直不知道坐在哪裏好。”
  那倒是,小喬總是穿著白大衣白褲子,有時候嫌穿脫衣服麻煩,趕不及去急診室的時間,甚至合衣躺在床上打盹。值班室裏應該連空氣中都懸浮著無數的細菌,隻有小喬自己渾然不覺。
  小喬嘿嘿一樂,“值班室還能好到哪裏去?這我可沒辦法。讓你在外麵等也不肯,隻好屈就一下了。”
  “那你快點好不好,陪我去你們口腔科看看我的牙齒,昨兒晚上疼了一宿。”
  “別急別急,我們這就去。我們要找的醫生這會兒估計在查房,等她忙完了我們就去。”
  小喬和夏黎相熟,自然近水樓台,找夏黎幫忙最合適。夏黎雖然現在在口腔科的病房,實際上她有更多的時間會在口腔門診支援臨床。
  夏黎總算忙完,帶著小喬和丁威一起去口腔科的門診,一邊發牢騷,“今兒主任又發瘋了,把我和林大夫狠狠訓了一頓,說我們上個月的周轉率使用率勉勉強強完成80%,這個月要是還這樣,那就要扣獎金。”
  小喬很是同情,“病房的病人不都是從門診那兒收上來的嗎?他們門診收不上病人,你們自然完不成任務,這和你們病房又沒有什麽關係。”
  夏黎點點頭,“小喬你也知道的,綜合醫院的口腔科病房,本來就缺乏病源,簡單的疑難怪症都跑口腔醫院去了,病人不多本身也很正常。可是不知道主任哪根筋又搭錯線了,又跑我們這裏來發脾氣。林大夫剛才氣得撂挑子不幹,說他可不呆在病房了,又苦又累又沒錢,還老得挨罵,誰願意來誰來。主任這才放過我們。”
  小喬吐吐舌頭,“你們楊主任脾氣的確火爆,我就從來不見她笑過,反正我怕她,和武則天似的。還是我們科的金主任好。”
  夏黎趕緊“噓”了一聲,“小聲點,我們主任最聽不得別人拿她和你們金主任比較。”
  口腔科的楊主任和耳鼻喉的金主任都為女性,據說還是從同一所大學畢業,而且年齡也相差無幾,現在都被醫院領導委以重任,分管各自科裏的日常工作。所以總被手下的小大夫們有意無意地在一起比較。小喬和夏黎目前都是最低級的住院醫師,上麵還分別由主治醫師帶領,凡事都得多請示多匯報。小喬的上級醫生是和藹可親的老張,而夏黎的上級醫生是桀驁不馴的林大夫。
  丁威被小喬和夏黎的唧唧歪歪搞得頗有些崩潰,冷冷地插了一句,“醫生不都是應該救死扶傷嗎?怎麽還有那麽多的歪門邪道。”
  夏黎狠狠地看了小喬一眼,小喬煞是心虛,隻能接住夏黎的眼神,無語。
  口腔科的門診和病房卻不同,不管是外麵的候診室還是裏麵的診室,都是熙熙攘攘人滿為患。夏黎好不容易等到一個空檔,安排丁威躺在剛空出來的牙椅上進行檢查,還好還好,隻是因為智齒無法完全萌出,所以冠周炎了。
  夏黎幹淨利落地對發炎部分進行冠周上藥,一邊嘴也沒閑著,“小喬,你昨晚到底看了幾個病人?”
  小喬笑罵,“你後來睡得像豬一樣,當然不知道我究竟下去幾趟。我昨晚還行,半夜12點以後就下去三趟,而且都很簡單,一個是鼻出血,兩個是拔魚刺。我就是不明白了,晚飯時間都是六七點,這紮了魚刺也不馬上來,非要等到半夜才會想起來看急診。你呢?昨晚清閑了,今天也不下夜班,不忙吧?”
  夏黎搖搖頭,“今天不忙,不過明天可慘了。幹部病房不是收了一個我們口腔科的病人嗎?一離休老頭,病理切片出來是舌癌,而且頜下淋巴結有轉移,得做擴大切除和淋巴清掃。本來這個手術是楊主任做,隻是老頭的兒子頗有些來路,請來了口腔醫院的外科主任主刀,楊主任都淪為一助了,我們當然也隻有鞍前馬後侍候的份。你呢?明天有手術嗎?”
  小喬來了點興趣,“我明天雖然有手術,不過簡單,隻是扁桃體的摘除。老張現在還不肯讓我獨立做,他說讓我多觀摩觀摩。”
  丁威捂著腮幫子總算從牙椅上爬起來,插話道“我回去以後還會疼嗎?”
  夏黎不置可否,“那可不一定,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炎症它不可能一下子就消掉。你還是早點把這顆智齒拔掉比較好。”
  丁威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個,這個還是等一等再說吧。”
  夏黎表情嚴肅,一絲不苟:“當然得等等再說,現在腫著呢,拔牙說不定會引起炎症擴散。小喬,你給她找點消炎藥,最好是厭氧類的抗菌素。”
  小喬領旨,帶丁威去自己宿舍拿自己備存的消炎藥。說是宿舍,其實不過是一張可供睡覺的床,方便住院醫師們下夜班休息。還好大家夥湊錢買了電視和錄像機,還是可以在宿舍裏看看電視解解悶。
  丁威脫下紅色大衣,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個自認為比較幹淨的角落。小喬倒了一杯水給丁威,“你現在在報社實習得怎麽樣?”
  丁威目前正值研究生的最後一年,找了家報社進行畢業實習。
  丁威煩躁地搖搖頭,“不怎麽樣,我實習的這家單位,主編是剛剛留學回來的海歸,不把我們實習生當回事,總讓我們跟娛樂板塊,最沒勁的花邊新聞。”
  小喬笑了,“這有什麽不好,我就愛看得很。”
  丁威俏生生的臉蛋還是不高興,“我和你又不一樣。在我看來,這些新聞最沒有營養。不過算了,現在先忍一忍,爭取畢業後能留在那家報社,至少這是留在北京的一個好機會。”旋即看看小喬,半是羨慕半是嫉恨地挖苦她,“我又不像你,畢業找工作自己一點也不操心。”
  小喬不是傻子,聽得出這話裏話外的意思,隻能轉移話題,問點別的,“趙爽呢?他怎麽樣?美國加州的太陽曬得不錯吧?”
  丁威的臉一直沉著,始終沒有放晴,“別提他,已經有一個月沒有他的消息了。今年聖誕他們就算放假,我看也夠嗆回國,還得打工掙學費呢。”
  生活真是艱難,誰也不容易。
  送走了丁威,小喬已經毫無睡意。決定好好看看夏黎借來的那一盤錄像帶《本能》。故事還真是吸引人,莎朗斯通的風情萬種等閑人是萬萬學不來的。終於看到夏黎狐疑的那一段,小喬躺在床上,樂了。
  可是折騰了一個晚上,畢竟還是有些體力不支。伴著好聽的英文原聲,小喬並沒有看到結尾,就歪在床上睡著了,直到被夏黎砸門給砸醒。小喬睡眼惺忪地打開大門,夏黎氣哼哼地一屁股坐在小喬的床上,開始質問:“你還說丁威是你的發小,怎麽那麽不招人待見,不會說話就別說,我又不會拿她當啞巴。”
  小喬隻能賠笑,“她就是那樣的人,有什麽說什麽,不是故意的。”
  夏黎很是不以為然,“告訴你小喬,我真是看你的麵子,要不然我才不給她看呢,甩手我就走了。”
  小喬“切”了一聲,“都說夏黎夏大夫脾氣最好不過,我怎麽沒有看出來,瞧瞧,火還挺大。唉呀呀,別生氣了,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宰相肚裏能撐船。再說,再說她心情也不好,男朋友好久都沒有來信了。”
  夏黎翻著白眼,“男朋友來不來信和我可沒有什麽關係。”好一陣子,才總算把白眼從天花板上轉移到地麵,頤指氣使地看看小喬,“那你說,怎麽補償我破碎的心靈?今天中午的酸辣粉你請。”
  小喬啼笑皆非,連連點頭,“沒有問題。”然後神秘地湊近夏黎,“上午我看了《本能》,我可算知道那些警察們變得驚慌失措的原因了——因為莎朗斯通壓根就沒有穿內褲。”
  夏黎卻羞得臉都紅了,“你別說了,我今天問過餘翰,他告訴我原因後取笑我好半天,讓我千萬別再四處亂問,否則丟人丟到姥姥家了。
  走廊裏忽然有人在大喊,“210宿舍的王小喬,電話。”
  電話是公用的,除了傳達室,走廊裏也有一部。小喬接起電話,原來是媽媽吳雲。
  “小喬,晚上回來吃飯吧。今天是你陳叔叔的生日。”
  停頓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你姥姥姥爺今晚也來。”
  小喬“哦”了一聲,忽然又想起點什麽,“媽,那我要買點什麽東西嗎?”
  吳雲回答很是幹脆,“不用了,你回來吃飯他就很高興了。還有,今天晚上你陳叔叔要介紹個人給你認識。”
  小喬斷然拒絕,“媽,我才不要相親。”也是,自從小喬畢業後分到醫院,而且沒有男友的好消息一經擴散,立即被醫院裏的大媽大嬸們牢牢死盯,踴躍介紹手裏滯銷的青年男子不下十名,小喬不甚其煩。
  電話那頭的吳雲一陣輕笑,“你想什麽呢?誰要讓你相親?晚上來吧,你來了就知道了。”
  掛掉電話,小喬有些失神,自從……以後,媽媽變得越來越愛笑。不得不說,這裏有陳一凡叔叔的功勞。
  小喬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想了想,還是決定買份禮物帶過去。貴重的買不起,買束鮮花還是可以的。
  吳雲和陳一凡的新家是一套三居室的大房子,還給小喬留了一個房間,在雙休日的時候,如果不值班,小喬還是回去和他們住在一起。陳一凡待吳雲很好,愛屋及烏,對小喬也不錯。比如小喬的畢業分配,這裏麵絕大多數都是陳一凡的功勞。小喬即便看到陳一凡千般的好,心裏還是會有些酸澀,忍不住悄悄地拿他和父親比較,總會有一個很小聲很小聲的聲音,用金庸武俠小說裏的名言告訴自己,“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偏不喜歡。”也因為這樣,小喬沒有選擇和媽媽在同一家醫院上班。當自己不知如何麵對的時候,逃避也算是一種辦法。
  到了新家樓下,小喬捧著一束鮮花上電梯,在關門的那一霎那忽然聽到有人喊,“對不起,請等一下。”
  小喬趕緊摁住電鈕,進來一位氣宇軒昂的年輕人,“麻煩您了!謝謝您!”
  這年頭,還有人這麽客氣,“您您您”的,真是不容易。小喬不由自主地對這位年輕人好感大增。不過奇怪的是,他居然也手捧一束鮮花,不但尾隨著小喬一起出了電梯,而且同樣站在吳雲家的大門口。
  小喬有些狐疑,望了望他,“你找誰?”
  對方有些不敢確定,“請問這是陳一凡家嗎?”
  小喬點點頭,放下心來,隻要不是壞人就可以。小喬從兜裏掏出鑰匙打開房門,對著裏麵大喊,“陳叔叔,有人找你。”而那位青年男子靜靜地站在一邊,默默地看著小喬這一係列舉動,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拴著圍裙的陳一凡從房間裏走出來,看到門口站著的年輕人,開心地大叫一聲,“Benny,你總算有空來老爸家了。”
  這位芳名Benny的帥哥和陳一凡來了個熊抱,“您老人家的生日,再忙我也會來的。”
  站在一邊的小喬眼珠子都快彈出來,原來這就是著名的陳一凡院長那位隻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公子,留學數載,剛剛回國不久,已經如火如荼地投入到工作中。
  陳一凡拉著Benny給小喬介紹,“Benny,這就是我和你提起過的小喬。來來來,快進來,見見你的吳雲阿姨。”
  小喬進門一看,姥姥姥爺早就喜滋滋地在客廳坐著喝茶看電視,唉,有時候小喬心裏無限陰暗地想,這樁婚姻,姥姥說不定比媽媽還要開心。“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這句話雖然有道理,但並非適用於每一位女婿。
  Benny舉止有禮,溫文爾雅,很討長輩們歡喜,相襯之下,倒顯得小喬沉默寡言地坐在一邊,和氣氛有些格格不入。
  還是媽媽吳雲細心,示意小喬跟隨自己進屋,在臥室裏問小喬,“怎麽了,小喬,在單位裏有什麽不順心?”
  小喬趕緊振作精神,“媽,沒什麽,我隻是昨晚值了夜班,白天也沒有睡好,有些累了。”
  吳雲畢竟還是心疼閨女,“那你吃完飯早點睡覺,不用陪我們聊天,也別回宿舍了,就在這裏睡吧。”
  小喬笑嘻嘻地搖搖頭,“不了,晚上我還是回醫院,明天要跟一台手術,我怕從這裏走會遲到。”
  陳一凡不單單是業務出眾,還做得一手好菜。比如今晚,全部由他包辦,小喬耳朵裏灌滿了姥姥對他的讚譽之詞,心裏微微有些懊惱,心思又開始神遊,“我爸做菜也好吃,不過姥姥不肯吃罷了。”
  坐在一邊的Benny卻碰了一下她的衣袖,“小喬,你的英文名是什麽?”總算不和小喬說“您”了。
  小喬一愣,“我沒有英文名。”心裏暗暗還跟了一句,“我又不是假洋鬼子,要什麽英文名。”當然這隻是腹誹,腹誹而已。小喬凝神想想,選擇了不太失禮的方式進行反問,“那你的中文名是什麽?”
  這回換Benny一愣,有些不情不願地回答,“我的中文名,中文名不說也罷。”
  陳一凡聽見了,卻接口道,“Benny的中文名是陳厚實,小時侯他爺爺給他取的。他可不喜歡這個名字。”
  小喬嘴都快裂到腦後去了,開開心心地想,怪不得不用中文名呢。
  陳厚實惱羞成怒地看著小喬,湊近一些小聲地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是不是高興死了。”
  小喬拚命點頭,樂不可支。
  有時候有些距離,被一個玩笑就可以拉得很近很近。
  那天晚上,陳厚實同誌遵父命將小喬送回了醫院宿舍。
  第二天。
  小喬在老張的帶領下上手術室裏做扁桃腺手術。擠進消毒室裏,已經有好幾位全副武裝的醫生,戴著帽子口罩,穿著露出兩隻胳膊的刷手服,做著消毒準備工作。其中一位身量嬌小的衝著自己擠眉弄眼,嗬嗬,原來是夏黎。小喬在上級醫生的麵前不敢和丁黎嘻嘻哈哈,也隻有頷首示意。看來口腔科的這台手術也訂的是相同的時間。
  小喬一邊拿碘伏刷手,一邊向老張抱怨,“扁桃體手術說起來簡單,但是我看病人做手術都痛苦得很,不但自己要坐在椅子上大張著嘴,好像局麻的效果也不是很好。我每次看他們難受的樣子,簡直就覺得你心太狠。”說到這裏,小喬覺得站在身邊的人忽然扭頭看了她一下。小喬嚇了一跳,不敢對視,萬一是哪科的主任就麻煩了,隻好在心裏吐了下舌頭,“哎呀呀,大廳廣眾之下,不該問這麽白癡的問題。”
  老張已經舉著兩隻塗滿黃燦燦碘伏的胳膊打算向手術室走去,還是停下來給小喬解釋,“沒有辦法。國外做這個手術都是全麻,但是國內的病人都覺得那麽小的手術上全麻簡直小題大做。一是費用增加好多,二是全麻增加了術後意外發生的可能性,三是民間傳說,麻藥用多了會變成傻子。”
  老張就是這點好,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絕不隱瞞。
  小喬也趕緊把毛刷扔到池子裏,打算尾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下身邊的人,沒來由地覺得奇怪,那身形,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都是那樣熟悉。

  第三章
  小喬還不至於那樣糊塗,那雙眼睛如此熟悉,她無論如何也不會不認識。就如同當年火車上的那道那半是難過半是悲憫的眼神,小喬從未有過忘記。
  真是奇怪,李愷怎麽會來?一邊思量,一邊尾隨老張離去。
  扁桃體的摘除進行得很是順利,老張手術是一向的婆媽,他是科裏醫生中公認動作最細膩的一個,當然這得算是優點,如果非要往缺點上靠,那缺點就是別人二十分鍾搞定的事兒,老張肯定得花半個小時以上的時間,今天也不例外。老張一邊做一邊再一次詳細地講述手術要點,小喬一邊聽一邊及時遞上各項手術器械。沒辦法,這種級別太低的小手術,又是局麻,手術室裏非但沒有專業麻醉師,連刷手護士都沒有配給,隻安排了一個巡回護士在一邊幫忙,小喬暫時隻好身兼數職,既當一助又當刷手護士的角色。
  手術結束,老張帶著病人先行回病房,還得趕緊給病人開醫囑。留下小喬在手術室把摘下來的扁桃體泡在福爾馬林裏,送到專門擱置各種各樣從人體上分離下來物體的標本室,等待病理科收回去做病理切片。小喬剛進科時還有些疑惑,問老張,“發炎的扁桃體為什麽也要送病理科?又不是良性或者惡性腫瘤。”老張不厭其煩地解釋給小喬聽,“你說是扁桃體它就是扁桃體嗎?你能保證你切下來的東西一定是炎症不是腫瘤嗎?你能說它是良性的它就一定不是惡性的嗎?小喬,你隻要記住一件事,從人身體上取下來的東西,無論是什麽,就算是一塊皮膚,或者一塊肌肉,全部都得送回病理室,沒有任何可以討價還價的餘地。”
  小喬身上的手術衣還沒來得及脫下,就端著泡著扁桃體的杯子進了標本室。可能今天耳鼻喉科的這台手術完成得比較早,標本室裏並沒有放滿其他科室手術完畢的戰果,隻有一位同樣穿著手術衣的戰友趴在案台上奮筆疾書。
  小喬放下標本,靜靜等在一邊,是的,必須填好病理單才行,要不然誰知道這份標本屬於哪個科室哪床病人。趴著的人忽然發話,“我寫完病理單了,把標本擱在這裏就行了吧?”
  聲音太過熟悉,小喬忍俊不禁,“嗨,你問誰呢?”
  李愷猛地一抬頭,也有些不可思議,“小喬,真的是你?”
  此時的小喬和李愷,全部都是口罩帽子一應俱全,暴露在外麵的,隻有各自的一雙眼睛。沒辦法,手術室裏的明文規定,進得手術室,人人都得變成武林高手蒙麵大俠,其實隻是為了減少細菌。
  小喬笑了一笑,雖然這個笑容被口罩遮住,李愷無法看見,“剛才刷手的時候我就覺得旁邊的人特別像你,果不其然。”
  李愷“嗯”了一下,“你一說話我就聽出來了,隻是沒想到還能在標本室裏遇上,快告訴我是不是把這玩意兒放在這裏就可以?”
  小喬看了看李愷手裏的杯子裏裝著的半拉舌頭,小心地接了過來,放置在寫有“口腔”的格子裏,在杯子上貼好標有病例號的小條,並把病理單夾在一邊。一邊做這些事,一邊問李愷,“你們真快,手術做完了?”
  李愷搖搖頭,“沒有,腫瘤倒是切下來了,不過已經有淋巴結轉移,接下來還得做頜下淋巴結清掃以及頸清掃。導師讓我先把大體標本送過來。我不和你說了,我還得趕緊回去。”
  李愷走到門口,忽然想起什麽,又回了一下頭,“中午有空嗎?要不?咱們中午一塊兒吃飯吧?”
  小喬點點頭,相見不如偶遇,理當慶賀。
  等李愷遠去之後,小喬方才回過神來,這三年裏隱隱存在的那道隔膜,在剛才那間充斥著福爾馬林味道的小屋裏仿佛並不存在。不不不,這或許是錯覺,小喬搖搖頭。時間空間全部轉換了,人物也不可能幸免。
  午飯時間已過,小喬卻依然坐在桌前勤勤懇懇地寫著病例。今天真是忙碌的一天,剛從手術室下來,又收了三個剛入院的新病人,好不容易問完病史,接下來還有三份大病例等著一一填滿。老張什麽都好,就是打死也不會幫小喬寫病例,他總會幸災樂禍地在一邊幹笑,然後情不自禁地回憶往昔,“寫吧寫吧,當年我們比你慘多了,連手術記錄都得我們小住院來寫。”
  什麽人啊,要不是現在院方明文規定,誰是主刀大夫,誰就得和病人做術前談話及寫術後病例,要不然,這些事兒肯定還全得落在小喬身上。
  肚子餓得咕咕叫了,李愷卻全無蹤影。病人都從手術室裏推下來快一個小時,因為是全麻的緣故,麻醉師守在一邊,已經將之喚醒。這個幹部病房的老頭已經轉到口腔科病區,好方便病人這兩天的術後護理。
  不但李愷沒有看到,連夏黎也全無蹤影。基本上除了看到夏黎的頂頭上司林大夫在護士站出沒,開了一堆醫囑後,小喬就再也沒有見過口腔科的任何一位。
  小喬忽然開竅,“哼,肯定是被病人家屬請去吃飯去了。”想通此節,小喬施施然站起身,去食堂吃飯去了。小喬一向待自己的肚子不薄,不肯有絲毫的委屈。
  醫院食堂的夥食向來不盡如人意,更何況現在剩下的都是殘羹冷炙。小喬雖然不喜歡,但是還是盡職盡責地填飽肚子。不好吃總比沒得吃強。咦,夏黎這個小妮子怎麽又和餘翰廝混在一起,兩個人親親熱熱地貓在食堂裏的某個角落,看上去真是甜蜜。
  小喬很不客氣地跑到他倆身邊坐下,也甩開膀子狼吞虎咽。夏黎看小喬的吃相著實不咋的,很不客氣地對小喬進行禮儀及素質教育,“拜托拜托,您慢點吃行不行?至於嗎?吃成這付德行。”
  小喬嘴裏包著一堆東西,頭也不抬,“我的新陳代謝比較快,一過午飯點,就餓得前胸貼後壁。”說完疑惑地看看夏黎,“病人家屬不是吃請嗎?怎麽沒和他們一起去?”
  夏黎搖搖頭,“我第一討厭和不認識的人一塊兒吃飯,第二討厭和領導一起吃飯,不巧,今天中午這一頓,兩項全占全了。我借口要送病理標本,在手術室裏磨磨蹭蹭,所以就逃過了。”
  餘翰在一邊歎息,“我怎麽會和你這麽不求上進的人混在一起。”
  夏黎翻了一個白眼,“那沒辦法,人以群分,物以類聚,你也好不了多少。”
  這一對準賢伉儷每天都湊在一塊兒耍嘴皮子,小喬早已經司空見慣,這也算是打情罵俏的另類表現之一。
  夏黎忽然有點興奮,湊近小喬的耳邊,“你知道嗎?今天楊主任根本就沒有上台。”
  小喬看了她一眼,“為什麽?不是說楊主任是一助嗎?”
  夏黎表情神秘,“這外請的主任啊,據說是楊主任大學的同班同學,但是人家畢業後留在口腔醫院的外科,那麽多年下來,天天手術天天手術,儼然成為大腕。他自己帶了個學生過來做一助,說是不好意思讓老同學做他的助手。”
  小喬當然知道,那個學生肯定就是李愷。越發好奇起來,“那你呢?你今天上台了嗎?”
  夏黎搖頭,“我當然也沒份,手都刷好了,結果人家主任說哪用得了那麽多人,就留下林大夫做二助。你還別說,他們配合得真默契,幹淨利落,兩個人也不說話,動作非常迅速。我最佩服他們做頸清掃,那叫一個行雲流水,層次非常清楚,神經血管在哪裏都被他們解剖得一清二楚。真的,特別幹淨,連血都沒怎麽出。”
  水平高的人當然與眾不同。這就像武林高手,一刀即可封喉。
  小喬已經放慢往嘴裏塞東西的進程,裝作不經意地問,“那外請的主任帶著學生也一塊兒吃去了。”
  夏黎點點頭,“是啊。不過他們好像也不想去,那個主任下午還要回自己醫院手術,挺著急回去的。估計被生拉活扯拽過去的吧?”
  小喬略微有些失望,如果李愷的主任著急回去,李愷肯定也會同行,看樣子,今天能再見到李愷的機會已經微乎其微。
  正在此刻,夏黎這個八婆又補充了一句,“跟著過來的那個學生姓李,做人做到他那個份上也算是極致。誰都看得出來他很得導師的歡心,據說導師走到哪兒做手術就帶他到哪兒。嘖嘖嘖,我們和他比起來完全不是一個級別。”小喬聽得笑眯眯的,李愷這家夥還是一如既往,不管到哪裏都神氣得很。
  夏黎還在絮絮叨叨,“今年是最後一年,明年夏天就要畢業,我們楊主任好像看上他了,手術完了之後抓著他問長問短,還問他要不要來我們醫院工作?”
  小喬有些驚訝,追問道,“然後呢?”
  夏黎嘿嘿一樂,“然後,然後他導師替他回絕了,說不可能,要讓他繼續念博士,要是工作的話,也得留在口腔醫院裏。”
  說完之後很是警惕地看看小喬,“你那麽關心幹什麽?這可不符合你以往作風。”
  小喬並不打算有何隱瞞,遂老實交待,“您剛才描述的那位同誌,不巧得很,正是我的中學同學,而且,還是大學校友。”
  夏黎和餘翰麵麵相覷,好半晌,才聽到餘翰教育夏黎,“早就和你說,別在背後說人閑話,走多了夜路是會撞到鬼的。這回該長記性了吧?”
  夏黎難得一見的唯唯諾諾。
  小喬忽然醒過悶來,衝著這兩人怒目而視,“你,你居然說我是鬼?”
  夏黎壓根就不搭理小喬的質問,眯縫著眼睛衝著小喬笑,笑得小喬心裏一陣發毛。
  小喬看看餘翰又看看夏黎,很有些毛骨悚然,“你幹嘛這幅鬼樣子?”
  夏黎賊兮兮,“是不是你以前和這位高材生有過一腿?”
  Ft,夏黎這家夥最近狂迷周星馳哥哥,最終結果就是流氓語言越來越多,小喬簡直就要崩潰。也不知道什麽緣故,無論是讀大學還是現在工作,身邊的朋友總會在第一時間,都會將小喬和李愷相提並論。
  小喬鎮定了一下,很是淡定地擺擺手,“怎麽可能,人家是有女朋友的人。聽說身邊有貌美如花的上海小姐一名。”
  夏黎的眼神變得煞是同情地看著小喬,“怪不得。以我在上海的醫學院忍辱偷生五年來的經驗看,咱們和上海小妞拚不過也是很正常的。”夏黎從上海分到北京的這一年多真是沒有白呆,別的沒學會,貧起嘴來簡直得心應手。
  小喬早就習慣了夏黎的胡言亂語,也不多解釋,沒好氣地揮揮手,“你說吧說吧,隻要累不死你!我回去睡個午覺先。”
  好像是從周星馳的那部《大話西遊》開始,大家都已經養成習慣,常常說那些把“先”字放到最後的倒裝句式。

  第四章
  說是午睡,其實不過是30分鍾的打盹時間。小喬和夏黎一樣,都有快速入睡的本領,沒辦法,剛從基本上不眠不休的24小時住院醫階段經曆過來,全身細胞早就養成習慣:要麽精神緊張,高度戒備;要麽癱成一團,昏然入睡。
  雖然入睡時間迅速,說不定可以加入吉尼斯記錄,但小喬不具備自覺起床的本領,老老實實上了鬧鍾發條,便以最快的速度倒在單身宿舍的床上,是哪個偉人曾經說過:“隻要給我一根筷子和一個支點,我便會撐起地球。”和這個宏偉願望比較起來,小喬的理想渺小得多:“隻要讓我睡上一覺,我又會重新精神抖擻。”
  可是無論怎樣的精神抖擻,小喬還是挨批評了。
  重新回到耳鼻喉辦公室的小喬埋首於浩瀚病例中揮舞右臂,龍飛鳳舞。老張打電話過來,“小喬,今天門診病人太多,處理不完,打電話過來了,咱倆都得去幫忙。”
  小喬很是不情願,但也無計可施,老老實實地去了。如果下午去門診看病人的話,那今天的病例又不能及時完成,隻能晚上加班搞定。小喬和夏黎在背地裏早就達成共識,做為醫院這個大食物鏈的低等生物而言,是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可能性的。兩個人悲壯地勉勵對方,“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而我們,現在連蝦米都算不上,隻能算是浮在水裏的微生物而已。”
  等門診工作終於完成,已是下午四點,小喬很是有些絕望,看來今晚上在病房加班寫病例已是鐵板釘釘的事實。終於沒有忍住,在護士站和小護士們發牢騷,“真沒勁,今兒的門診病人除了鼻炎就是拔魚刺,毫無技術含量可言。”
  說這句話的時候,被正坐在隔壁主班室查病例的耳鼻喉金主任聽個正著,饒是好脾氣的她,也皺了一下眉頭,於是叫了一聲,“小喬,來,到我房間裏來一下。”
  小喬知道自己出了岔子,但是岔子究竟在哪裏,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膽顫心驚地跟著金主任進了主任的專有辦公室。
  金主任是不折不扣的朝鮮族人,大學畢業後就一直留京工作,時不時就從家裏帶一飯盒泡菜和同事們分享。前幾年還隨夫君去國外研修了兩年,按她的話說,也是飽受刺激的兩年,原來內地的醫生,除了臨床經驗和動手能力還有值得驕傲,其他的不論是醫療水平還是醫療設備,甚至包括人性關懷,差距實在太大太大,有火星到金星那麽遠。金主任四十多歲年齡,保養得卻很不錯,長期的夜班生活也並沒有加深年齡在她身上的印記。她靜靜地看看站在麵前的小喬,指了指麵前的椅子,隻說了兩個字,“你坐。”
  小喬坐倒是坐下了,但屁股卻不敢坐沉,一副打算隨時受教站起來的模樣。
  金主任先問了第一個問題,“小喬,如果你替病人取出魚刺,取出魚刺後會做什麽樣的醫囑?
  小喬有些沒反應過來,主任到底在搞什麽飛機?隻好回憶了一下自己平常的所作所為,如實匯報,“我一般會告訴病人雖然拿出了魚刺,但是咽喉部分還會有一些不適感,這種不適的感覺會漸漸消失。另外,一天之內要是唾液裏有血絲也是非常正常的。
  ”
  “還有嗎?”金主任眼睛並不看小喬,隻是翻動著手中的病例。
  小喬老老實實地搖頭,“好像沒了。”
  金主任沉吟了一下,問小喬,“你能不能再告訴我,病人紮了魚刺以後,會有什麽後果?”
  小喬鬆了一口氣,原來是這麽簡單的問題,“如果紮在食道上,病人會有很明顯的異物反應,有疼痛感,說不定會咯血。”
  金主任不動聲色地抬抬眉毛,“還有呢?往嚴重裏說。”
  還有?小喬極力思索,“如果被飯推入胃裏,很有可能再紮到胃壁上,胃穿孔。”
  金主任仍然看著小喬,“沒了嗎?”
  小喬調動所有的腦細胞來尋找答案,終於尋到一點蛛絲馬跡,“如果,如果被飯往後推,在食道上紮得更深的話,會出現食道穿孔,說不定,說不定還會導致感染,要手術清創縫合。”
  金主任繼續使用疑問句,“你還能說出比它們更嚴重的問題嗎?”
  小喬已經在腦海裏把書翻了一遍,黔驢技窮,終於搖頭,“我想不到其他的了。”
  金主任“哦”了一句,擺出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她沉默了一下,終於指了指手裏的幾份鐵夾子夾的病例,“我今天翻了一下你最近寫的幾份大病例,一直想找你談一談。做為一名剛剛進科不久的年輕醫生而言,總的來說,我覺得你的大病例寫得不錯,尤其是科裏最近剛收的這兩個複雜病例,36床的鼻咽癌,還有33床的食道腫物待查,不管是前麵的問病史部分,還是後麵的全身體格檢查,包括咱們耳鼻喉的專科檢查,都很詳細。鑒別診斷也考慮得比較全麵,這些地方都很像帶你的張大夫,畢竟你這一段時間都是跟著他的。”
  小喬不是十幾歲的孩子,會被一點表揚衝昏頭腦,雖然點頭應是,但事情明擺著,才不會這麽簡單。金主任的確是比口腔科的楊主任和藹,從來不會像楊主任那樣,一棒子把人打死,動不動就上綱上線,如果想知道楊主任的手段究竟有多火爆,看看小喬經常麵如死灰的表情就完全可以明了。金主任的一貫作風是先揚後抑,前麵就是灌了再多的迷魂湯,最後還是會喝幾付苦得不得了的中藥。
  “可是……”小喬隻聽到這兩個字,就迅速把腦袋耷下,唉,就知道,不會光是讚揚這麽簡單。
  “可是,我注意到你另外的幾份病例,比如26床的鼾症,15床的慢性扁桃體炎,你寫得都特別簡單。尤其是診斷部分,你基本上都沒有考慮鑒別診斷的問題。病例雖然簡單,但是全麵的分析問題比什麽都重要,誰也不能保證自己絕對正確,也不會有人是絕對正確的。其實越是簡單的病例,就越容易疏忽,甚至造成不可估量的後果。小喬,你說對嗎?打個比方吧,有時候門診工作的確都是些簡單而又機械的重複,但是千萬不要掉以輕心,否則你會因為自己的疏漏而感到後悔。”
  小喬還能說什麽,隻能是雞啄米一樣的點頭,唉,最近忙得暈頭轉腦,一分鍾恨不得能當兩分鍾使,有個別的簡單病例的確寫得馬虎了一點。挨批評也是應該的。
  聆聽了半天教誨,金主任總算打算結束這場批評,“好了好了,這隻是我個人的意見,希望你能在現在的基礎上,做得更好。喲,快下班了,趕緊回去工作吧。”
  小喬退到房門口,一隻腳踏出門口,卻又迅速收回來,還有一個疑問沒有問出,不說出來憋得難受,“主任,關於那個魚刺,我是不是遺漏了些什麽?”
  金主任衝著小喬微笑,“你像牙膏一樣,擠你一下,你才吐一點出來。到最後說得快全了,不過還有最嚴重的你沒說,如果魚刺穿過食道,劃傷主動脈,便會導致大出血,甚至危及生命安全。”
  小喬有些犯傻,“啊,這麽嚴重,穿過食道,不太可能吧?”
  金主任歎了口氣,“小喬,千萬別太相信自己。你不怎麽看新聞吧?前兩周福建某地剛出現這個病例,病人大出血死亡,找了半天病因,原來是因為一根魚刺。都上電視了。”
  小喬的確不知道,但凡有一點點閑暇,小喬的時間都用來和夏黎一塊兒看沒有營養的肥皂劇去了。
  小喬恍然大悟,張口結舌。
  金主任還沒有說完,“所以,今後一定要給每一個被魚刺紮過的患者交待,紮到魚刺後,切忌大口吞飯,有可能帶來不可估量的後果。”
  是啊,即便發生率隻有0.1%,但是一旦落在誰的頭上,那就是100%。
  小喬灰頭土臉地從主任屋裏出來,還沒在病例上寫兩個字,又被老張催促著去病理科要一周前手術的病理單,隻有出具了這個,病人才能安心出院。打了半天電話,對方都是占線,小喬隻好自己向著病理科衝去。
  經過神經內科病房時,小喬一眼瞥見夏黎這小妮子。小喬及時停下腳步,饒有興味地看了看夏黎的姿勢:夏黎已經爬到病人的床上,雙腿分開,保持著標準的跪姿,將雙手拇指放到病人口中,正臉紅脖子粗地屏氣用力,看來她正給神經科那位癱瘓在床的著名老太太做著下頜關節的第n次複位。
  嘻嘻,總算有人比小喬更慘。而且那個人,還是夏黎。
  此情此景,小喬的沮喪情緒頓時被平衡掉不少,夏黎的狼狽狀態也算立下汗馬功勞,看來人心真是比想象中要險惡得多。
  那天下午,小喬居然忘記了李愷中午的爽約,換句話說,她壓根就沒有一絲一秒的時間,能夠把李愷想起。

  第五章
  白天已然過去,夜晚迅速降臨。當小喬留在病房辦公室裏完成白天沒有結束的病曆時,李愷卻仿佛天外飛仙,行跡頗有些神出鬼沒,冷不丁地出現在小喬麵前。
  小喬發愣了一下,看看眼前這人,第一句話卻是疑問句,“你不是回去了嗎?”
  “是啊。可是我又回來了。”李愷回答得理所當然。
  “為什麽?”小喬更是稀裏糊塗,隻有一問到底。
  “不為什麽,我老板叫我回來看一看,白天那個手術病人的情形。”李愷自己找了把椅子,舒舒服服地坐在小喬對麵。“明天說不定還得過來一趟,老板讓我給病人換藥。其實讓這邊口腔大夫換藥也行,不過病人家屬是我們老板的朋友,所以讓我多跑幾趟這邊。”
  小喬頗有些驚訝,“你管你的導師叫老板?”
  “是啊,我們都這麽叫。你們呢?難道就叫叫主任?老師?”
  小喬覺得自己完全跟不上現在的形勢,很有些自慚形穢,拚命解釋,“唉,我們這是綜合性醫院,和你們教學專科醫院不同,等級劃分得特別清楚,我們不敢越界。”
  李愷根本沒有當回事,隻是看看小喬手裏的病例,“什麽時候寫完?我還沒吃飯呢。”
  小喬這才想起中午被這位老兄放鴿子的事實,“沒吃就沒吃唄。我中午比你慘多了,以為有人會請我吃飯,結果呢,連個鬼影子都沒見著。”
  李愷似笑非笑,“你怎麽還是那麽小心眼啊。我那是沒辦法,老板說吃飯就吃飯,說走就走,我完全沒辦法溜出來。”
  小喬翻翻白眼,無語問蒼天,看看,就知道李愷會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一套,果不其然。
  小喬還是耿耿於懷,不放過李愷,“以後要是再像今天這樣,你可別瞎許諾。我也就算了,沒關係。你要是經常這樣忽悠你的張倩倩,她還不得和你急。”
  張倩倩不是別人,正是李愷的研究生同學,正派上海小女友。
  李愷很是雲淡風清地笑一笑,“張倩倩?她才不會,我就沒見她發過一次脾氣。”
  小喬恍然大悟,原來人家使得是以柔克剛的招數,總有一天,百煉鋼也會漸漸軟化成繞指柔。小喬一邊思量,一邊豔羨萬分,自己那無比龜毛的性格還真得改改,不過何時才能演化到張倩倩那個遇鬼殺鬼遇佛殺佛的境界和高度,基本上是一個無法估量的未知數。
  小喬的牢騷發完,還是給李愷張羅了晚飯。因為小喬自己已經吃過,又懶得在冬天的夜晚出門,便打電話訂了永和豆漿的外賣。
  李愷一邊咬著糍飯團,嘴裏還含混不清地念叨,“好像丁威最近很不順,今天下午她找我拔智齒來了,還發狠地說,要把黴運一並拔掉。”
  小喬一驚,“是嗎?我怎麽不知道?”
  “你們最近沒見過嗎?丁威去麵試的單位都不成功,單位那邊說最想要的是北京男生,再其次就是北京女生,然後是外地男生,最後才輪到外地女生。”
  這該死的世界真是大同小異,小喬很是憤懣。又沒有管住自己,繼續發牢騷,“醫院裏不也是這樣,在患者心裏,他們最信任的是年長的男醫生,其次才是年長的女醫生,然後才輪到年輕的男醫生,最後就是我了,年輕的女醫生。”
  李愷把糍飯團全部塞進嘴裏,還大口喝著豆漿,卻不忘讚揚地看了小喬一下,“不錯不錯,還和從前一樣愛開動腦筋,展開聯想。按照你的理論,我永遠都會排在你的前麵,這感覺真不賴。”
  小喬駭笑,“給你根竹竿你還真往上爬?簡直受不了你。”
  話音未落,夏黎站在值班室門口重重地敲了幾下大門,看屋內的兩人都莫名其妙地注視她之後,才慢吞吞走進來,“我沒有妨礙你們吧?”
  小喬瞪了夏黎一眼,那眼神裏傳遞出來的消息當然是“嚴重警告”這四個字。夏黎知道自己十之八九撞了小喬的禁區,趕緊轉入正題,“那個誰,”求助地看了小喬一眼,小喬趕緊替她解圍,“他叫李愷。”
  “哦,李愷,今天手術的病人現在體溫38度。我問過主任了,她說這是手術後正常反應,應該沒有什麽問題。不過你既然來了,要不要去看看?”
  李愷迅速站起身來,跟著夏黎往外走去,還沒走兩步,又回頭衝著小喬,“忘了告訴你,趙爽聖誕節回國,聽說是要給丁威一個驚喜。”
  嗬嗬,原來這就是趙爽一個月沒給丁威寫信的原因,這倒是一份蠻大的Surprise。隻是丁威獨自在北京愁腸百結,白白擔了這許多的心。也怪自己最近太忙,真是關心丁威不夠多。
  小喬接下來的反應,就是拿起手中電話,給丁威研究生宿舍打過去。可是丁威宿舍的室友接起電話,卻告知丁威並不在宿舍。
  李愷從病房回來,適逢小喬正好結束完手中的工作。小喬衝著李愷揮手表示再見,“我要回宿舍了,你呢?什麽時候回去?”
  “我再等半個小時,看看病人體溫變化再走。”
  小喬衝著李愷眨眨眼,“那就,明天見?”
  李愷笑了,“明天見。”
  醫院的單身宿舍樓正好在食堂的樓上,因為廣大人民群眾在樓道裏用煤氣罐燒火煮飯的緣故,早就把整個樓道熏得滿是煙塵,加上某些已婚卻無房的職工也拖家帶口地住在裏麵,在樓道裏放慢了各類雜物每次穿行其中的時候,都得小心翼翼,否則碰哪裏都是一身的灰。小喬永遠忘不了自己第一次被宿舍樓道震撼住的場麵,完完全全就是《過把癮》裏麵杜梅她們醫院宿舍的翻版,說不定當初這部電視劇就是在小喬所在醫院取的外景。
  樓道本來就危機重重,樓內的路燈卻昏暗得令人發指,能見度僅僅高於伸手不見五指。所以當小喬好不容易摸到自己宿舍門口時,在房門口卻踢到一個軟綿綿的東西,小喬嚇得打了個激靈,趕緊後退兩步。
  那團東西卻自己站起身來,還會說話,“小喬,你總算回來了。”
  天,這個如此不顧形象蹲在房門口的人,居然真的是丁威。
  趕緊打開房門,把丁威領進去,“你怎麽突然跑來了?也不給我打個電話?萬一我回家了,你難道在我們宿舍門口坐一宿啊?”
  丁威卻並不言語,隻是把身上外套脫下,毛衣外褲也扔到一邊,自己爬上小喬的床蜷縮到被子裏,“我今晚就睡你這裏了。”
  小喬看出丁威的不對勁了,那張原本粉嫩的臉上還殘留著一道道的淚痕,再加上估計剛才不知在哪裏蹭上的煤灰,簡直就是活生生的一出小姐落魄街頭的傳統劇目。小喬不敢多說,隻是趕緊找來開水瓶倒到洗臉盆裏,“那你也好歹洗個臉再睡。”
  丁威順從地接過毛巾,機械地在臉上抹了幾下,把毛巾又重新扔回小喬手中,自己卻直挺挺重新倒下。
  小喬趕緊把自己拾掇了一下,也擠進被窩裏,緊緊挨著丁威,開始沒話找話,“有多久沒和你擠在一起睡了?”
  丁威的聲音從被窩裏傳出,顯得煞是沉悶,“自從你成為一名救死扶傷的醫生以後。”
  小喬啞然失笑,看來在丁威的詞典裏,醫生隻等於“救死扶傷”這四個字。
  小喬東張西望了一下,發現丁威把穿來的牛仔棉服隨意亂扔,有些詫異,“你怎麽沒穿你那件漂亮的紅大衣啊?那件很好看。”
  丁威繼續從被窩裏發出聲音,“那是我的麵試服。平常舍不得穿的。”
  怪不得那天小心翼翼的樣子,小喬想到此節,頓覺自己有些失察,“你那天來牙疼,下午是還要去麵試嗎?”
  丁威騰地一下坐起身來,“別提了,最近麵試全被當場槍斃了。前麵還好,但是一聽說沒有北京戶口,立即就翻臉。”
  小喬趕緊安慰她,“沒事的沒事的。你想啊,你們學校名頭又響亮,再說你成績又那麽好,肯定沒有問題。我記得老師不是找你談過話要留校嗎?你怎麽沒去?”
  丁威搖搖頭,“留校的話至少要簽五年合同,趙爽不讓我辦留校。我還是想找機會去美國,實在不行,就辦陪讀。”
  小喬兩眼都快彈出來,原來趙爽和丁威已經都把結婚這件事提到日程安排上來。
  丁威雙眼直直地看著小喬上鋪那千瘡百孔的床板,“可是最近一直都沒有收到趙爽的消息,不知道他怎麽樣了?不會出什麽事吧?”
  小喬趕緊“呸呸”兩聲,“胡說八道什麽呢?不可能的。”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說不定正準備聖誕節給你一份大的驚喜。”
  丁威很是悵惘地搖頭,“我不奢求驚喜,隻要不是驚嚇就可以了。”
  小喬忍了忍,總算沒有說出趙爽的秘密,曲指算算,再過一周就是聖誕節了,還是讓主人公自己來開啟謎底吧。

  第六章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臨近年末的緣故,生活水平不斷提高的人們在一起聚會狂歡,由於酒精和荷爾蒙的雙重刺激,大大增進了和一部分人的友情,也增加了和另一部分人口角及摩擦的機率。本來以為隨著病人紛紛回家過節,要比較清閑地熬過年底這段時光,這一下完全不符合想象,12月23日的夜晚,小喬和夏黎又是碰頭值夜班,兩個人在急診室裏忙得不可開交。
  小喬和夏黎都擠在處置室裏,對著一個躺在操作台上的漂亮女孩兒發愁。說女孩兒漂亮,那是看她的右半邊臉,大眼睛高鼻梁皮膚雪白,長長的睫毛上塗著厚厚的睫毛膏。左半邊臉卻是慘不忍睹,不但顴骨區的皮膚被打碎的酒瓶砸出個不規則的大裂口,耳垂幹脆就被削掉了三分之一。女孩兒躺在操作台上一個勁地哆嗦,抽泣聲壓根兒就不能停止,陪同前來的穿黑色皮衣的小夥子高大健碩一臉匪氣,卻溫柔撫摸女孩兒的頭發,不停地安慰,“沒事的,沒事的……”
  這是一起嚴重的酒後鬥毆事件,女孩兒是歌舞廳裏的工作人員,原本是兩幫人的打架鬥毆,卻誤傷到了她的臉上,那叫一個倒黴。
  小喬那部分比較好處理,削掉的耳垂已經再也找不回來了,隻有把創麵縫合了事。夏黎對著那張曾經如花似玉的臉卻完全下不去手,心裏直歎可惜。女孩兒還在哽咽之餘不停追問,“大夫,我會破相嗎?我會破相嗎?”
  夏黎很是為難地看了看女孩兒一眼,再和小喬交換了一個眼色,還是實話實說,“你這個傷口沒有順著皮膚的肌理,就算我們使用了美容針線,將來還是會留下疤痕。”
  女孩兒頓時由哽咽變為嚎啕大哭,掙紮著爬起來,“我不治了,如果破了相,我就不活了。”
  小喬和夏黎大吃一驚,還沒來得及製止,陪著女孩兒就診的小夥子卻搶先一步把她按回操作台上,“妞兒,沒事的,還有我呢。你在我心裏是最漂亮的。”
  小喬也補充了一句,“不過將來可以使用一些軟化疤痕的藥膏,會讓它變得很淡很淡的。”
  女孩兒的情緒稍微穩定一些,眼淚卻仍然不停地往下流淌。夏黎趕緊消毒鋪巾打麻藥,用最細巧的美容針線進行縫合,小喬也陪在一邊替她打打下手,可以及時遞上雙氧水和生理鹽水清洗傷口。真是可憐,裂開的創麵內居然還殘留著玻璃碎渣,兩個人仔仔細細地檢查,清除幹淨。
  這邊剛剛結束,那邊又送來一對,巧得是仍然是一個女孩兒,而且受傷的部位和小喬夏黎同樣都有關聯。
  這名女孩兒是被老公送來的,鼻梁歪斜,右半邊臉不但高高腫起,還紅得發紫,摸起來很硬,不是不像一個豬頭的。夏黎一檢查,口腔內有一道非常明顯的咬痕,表麵有幾針粗糙的縫線將之縫合。夏黎不動聲色地坐下,問了一句,“這是怎麽弄的。”
  女孩兒猶猶豫豫地回答,“我不小心摔得。”
  夏黎看看女孩兒的老公,“你說呢?她這個可是摔不成這樣的。”
  女孩兒的老公並沒有否認,“我,前幾天我打她來著。”
  夏黎狠狠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得打她多狠啊,才能讓她牙齒忽然緊閉,然後把粘膜咬出那麽深的口子。”女孩兒老公並不辯白,隻是很沉默地呆在一邊。
  夏黎的話還沒說完,“還有,你這個是在哪裏縫的?隻是縫了表麵,壓根就沒有好好處理裏麵的傷口,也沒有好好引流,血塊機化後出不來,堆在裏麵全部變硬了,這得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吸收啊?住院吧,明天上手術室把傷口裏的血凝塊全部清除出來。”
  小喬也插嘴,“夏黎,鼻骨都骨折了,也是當時沒有處理,都快錯位愈合了,得上手術室複位才行。”
  這個女孩兒沒有任何表情地聽著,一直不發一語,老公帶著去住院處辦入院手續。
  小喬和夏黎很是別扭,兩個人躲在護士站互訴衷腸,“天,今天都碰到些什麽樣的病例?”
  “看看,嫁人之前一定要擦亮眼睛,女生遇人不淑有多可悲。”夏黎的論調簡直就是老僧常談,毫無新意。
  小喬卻能透過現象看本質,“這麽看起來,還是上一個女孩兒比較幸福。雖然她隻是個小姐。”
  “你怎麽知道她是小姐?”
  “這還用問嗎?瞎子都看得出來,當然你這個色盲例外。”小喬同情地看著夏黎。
  “嘖嘖嘖,你又戴有色眼鏡看人。”
  “你以為這個世界都是由童話組成?說有多黑暗就有多黑暗,隻不過有些隱藏得比較深,我們沒有發現而已。”
  夏黎做了個嘔吐的表情,“我服了你了,又開始在講大道理?”
  小喬怒目而視,“我還沒和你算賬呢,趁我不注意,你怎麽把她收到你們科去了?她可是鼻骨骨折!”
  某人開始瞎掰,“我心疼你啊,你們科晚上急診病人比我們多,再加上寫份大病例,你還睡不睡覺了?”
  “別和我扯這個,我又不是傻子。”小喬很是悻悻。
  這回夏黎換了一副比較懇切的表情,“嘿嘿,我們科病人收治率快要完不成了,要是完不成,說不定這個月的獎金都沒有。再說她的臉腫成那樣,我們也要做手術才行。”
  “我就知道有貓膩。我說你也別折騰了,反正也完不成,幹脆給我們科得了。”
  “隨你怎麽說,我已經收口腔病房了,我一宿不睡也會把病例寫完的。明天我就給你們開會診單,到時候兩個科一塊兒上手術。”
  “對了,你說這老公打老婆,我們是不是應該報警?”
  “警察會管夫妻間的事兒嗎?我怕咱們多此一舉。”
  急診室的護士長原本在旁邊默不作聲,到此時才突然開口,“你們就做自己份內的事吧,其他的別操那麽多心。至於警察嘛,派出所的人剛才還在這裏,我待會兒和他們說一聲,看看怎麽處理。”
  不論怎麽說,女人還是會同情女人的,可惜被同情的一方往往不太領情。果不其然,沒過多久,護士長灰溜溜地回來了。原來受傷的女孩兒堅決不同意指控自己的老公,警察也無計可施。夏黎看看小喬,“我告訴你,魯迅先生說過,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小喬很是置疑,“魯迅說過這話麽?我怎麽不記得?”
  夏黎斜著眼睛看小喬,“文壇領袖魯迅先生的話,你應該奉若聖旨,哪能說忘就忘記啊。”
  小喬開始耍賴,“我隻記得:我對大人的敬仰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有如黃河泛濫一發不可收拾。”
  夏黎徹底崩潰,“你以為你是周星馳?”
  那個晚上,小喬和夏黎手忙嘴忙地渡過了一宿。
  第二天,下完夜班的小喬並沒有回宿舍睡覺,而是騎著自行車回了媽媽吳雲和陳一凡的家。陳一凡畢竟是從國外回來的人,很看重聖誕節以及聖誕前夜,特地打電話囑咐小喬晚上回家團聚。小喬雖然覺得小題大做,但是她還是沒有拒絕。不過因為害怕自己在宿舍昏睡不醒,所以打算幹脆回到那邊家後,再踏踏實實地補睡。
  打開房門,除了一棵掛滿零七八碎小吊飾的孤單聖誕樹,家裏一個人沒有,這一點小喬倒是早有所預料,他們都上班去了。不過可以自由自在地在家裏晃蕩,小喬很是高興。在床上翻了一會兒小說,自然沉沉睡去。
  小喬是被客廳的歡笑聲吵醒的,小喬掙紮著看看手表,原來已經到了晚上六點,該回來的人都回來了。仔細聽一聽,除了媽媽和陳叔叔,還夾雜著陳厚實老兄的聲音。
  小喬爬起來,跑到衛生間洗了一把臉。畢竟還是年輕,雖然值了一個夜班,可是一覺醒來,又重新生氣勃勃,煥發光彩。仔細端詳之後,確定沒有什麽眼屎糊糊掛在眼角,方才出現在客廳。
  陳一凡院長一看見小喬,一如既往地親熱,“小喬醒了,快來快來,我們正說起你呢。”
  小喬還是選擇了一下,坐在媽媽身邊,“說我什麽了?叔叔,咱們晚上在家吃還是出去吃啊?”
  陳一凡的回答讓小喬大吃了一驚,“我和你媽媽在家吃,你和Benny出去吃。”
  小喬有些不可置信,轉頭看向媽媽,“媽,這怎麽回事?”
  吳雲不緊不慢地解釋,“本來說好我們一起出去吃pizza。可是Benny他們單位有一個臨時決定的聖誕Party,我和陳叔叔都想讓他帶你出去玩一玩。要不然,你老是悶在家裏,也不結識新朋友,生活太枯燥了。”
  小喬有點明白,估計是讓Benny多介紹些男孩給自己,免得將來年紀大了,砸在手裏賣不出去。即便這樣,小喬還是不答應,“我不去,Benny單位的人我一個都不認識,多沒勁。再說我連Benny做什麽工作都不知道,我都不知道和他們單位同事能不能聊到一起。”
  陳院長驚訝了一下,“小喬,你居然不知道Benny是做什麽的?吳雲,這可是你的疏忽。Benny是報社的主編,簽了足足兩年的合約。小喬,沒關係的,他們報社年輕人很多,能談得來的。”
  小喬心裏嘀咕,“報社?如果有丁威在還差不多。”
  繼續表明態度,“我真的不喜歡和陌生人在一起,更何況還是一堆陌生人,我一個人也不認識。”
  Benny看看小喬仍然沒有首肯,眼睛轉了一轉,“小喬,你就幫我一個忙。我們今晚上的Party是要求男士都得帶女伴,女士都得帶上自己的男朋友。小喬,這一時半會兒的,我上哪裏找女孩子陪我啊?我還是主編,又不能缺席,幫幫我的忙,好嗎?”
  小喬很是疑惑,“你們這都什麽報紙啊?盡搞這花裏胡哨的一套。”
  陳厚實一本正經,“對天發誓,我們的辦報宗旨是:嚴肅,活潑,緊張,認真。年底到了,讓單位同事開心一下多好。”
  小喬還是跟著陳厚實,也就是Benny參加了這個所謂的聖誕狂歡。
  他倆前腳走剛走,吳雲就問陳一凡,“Benny也不小了,快三十的人,難道沒有女朋友?”
  陳一凡笑了,“你聽他胡說呢。在美國的時候女友換了比一打還多,什麽種族的都有。他那是騙小喬出門耍的花招。”
  吳雲也笑了,“你可比我有心。也是,小喬已經二十多歲了,現在她的生活圈子那麽窄小,什麽時候才能碰上她喜歡的人啊。不管怎麽說,讓她出去玩一玩,開心一下也是好的。”
  陳一凡寬慰她,“這你就別擔心了。你也不看看小喬是誰生的閨女,像朵花兒似的,男生沒有不喜歡的。到時候你該操心咱家門檻會不會被人踏破的問題。”
  吳雲不以為然,“我可不喜歡隻重皮相的人,那樣的人最不可靠。再美的花兒也有凋謝的時候,心靈美才是最重要。”
  陳一凡並不妥協,輕輕地道,“當我們還是Boy的時候,其實都是隻看皮相的。至於心靈美不美,那都是以後的事兒了。而且你不得不承認,一見鍾情這事兒隻會發生在俊男美女之間,大多數的普通老百姓還是符合日久生情這四個字。”
  吳雲還是搖頭,卻並無多語。

  第七章
  小喬坐在Benny的桑塔納車裏東張西望,車廂裏盤旋著耳熟能詳的聖誕歌曲《Jingle Bell》,但是小喬不甘寂寞,很是好奇地問陳厚實主編,“我聽你爸說,你在美國可都是開著跑車風馳電掣的?”
  Benny隻是專心開車,雙眼緊盯路麵,“不就是個代步的工具,我覺得沒什麽太大的區別。”
  小喬欣賞地點點頭,不由自主地在心裏給Benny老兄加分,雖然是從資本主義國家來的,但是行事相對低調,不誇張不做作,值得表揚。
  小喬既然問了個開頭,便決定打破砂鍋問到底,“你的普通話不錯啊,比好多南方人都說得好。這倒也沒什麽,我隻是很奇怪你一個剛剛回國的人,平常說話居然不夾英文單詞,真真難能可貴。”
  Benny輕笑一聲,“你沒見到我剛回國時候的樣子,每句話裏都夾著英文單詞。後來被來我們單位實習的小姑娘好生搶白了一頓,一賭氣,生生硬改過來的。”
  小喬轉了轉眼珠,“是嗎?誰那麽厲害,連你都敢滅,還想不想在你們單位混了?”
  Benny跟著同仇敵愾,“我也是這麽想的。可惜人家不是當麵說我,是在電梯裏麵嘰嘰咕咕我的壞話,卻沒發現我就站在後麵。”
  小喬興致勃勃,“你待會兒一定要指給我看看,誰有那麽大的膽子。”
  Benny吹了一聲口哨,“待會兒指給你看,長得挺漂亮的。”
  Benny帶著小喬進了報社裏麵的多功能廳。房間夠遼闊,屋頂上有彩燈自覺自發地不停旋轉,但是總的來說,光線昏暗,看上去大家都麵目模糊,換個膽小的看來,隻看見無數鬼影在屋內晃動。屋內還擺放了許多自助食品,蛋糕西點水果沙拉,再加上各式飲料及水果,場麵簡單溫馨,看上去很不錯。
  Benny帶著小喬紮進一堆正在喝啤酒的男生中間,拉扯著小喬向大家介紹,“這是小喬,23歲,醫生,目前待字閨中,尚未婚配。”
  小喬聽著那麽別扭,這簡直就像推上案板的豬肉,賣肉的大聲吆喝,幾斤幾兩,欲購從速。不過小喬不是那種在歡快氣氛中找別扭的人,隻是指了指Benny,也向大家介紹,“這是陳主編,英文名Benny,中文名陳厚實,厚是皮厚的厚,實是紮實的實。”
  幾個小夥子轟得笑開,大家高興得東倒西歪,“主編啊,你原來叫陳厚實?”“小喬,主編還有什麽內幕,爆給我們聽聽?”“主編,你這個小女友真有意思。”
  這上下級的關係毫不分明,看來Benny禮賢下士,和廣大人民群眾打成一片,並不是欺壓百姓,魚肉鄉裏。
  陳厚實又氣又急,趕緊把小喬拉走,“我可不敢把你擱在那兒,否則還不把我兜個底掉。”
  大廳中央的青年男女們正好隨著一隻慢三翩翩起舞,陳厚實伸出手臂,姿態優美,“小姑奶奶,請。”
  小喬有些猶疑,“我不會跳舞。”
  陳厚實不由分說地拉起小喬的手臂,把它搭在自己肩上,“沒關係,慢三非常簡單,你跟著我就好了。”
  陳厚實的話並沒有說錯,小喬很快就能適應節拍,在陳厚實的帶動下慢慢地旋轉,甚至還能跟上陳厚實偶爾搞出來的花樣,隻是陳厚實酷愛帶著小喬一個勁地旋轉,轉來轉去,小喬頭昏腦漲,在崩潰之前想起一句話,“不在旋轉之中沉淪,就在旋轉之中滅亡。”
  上帝總是不那麽開眼,在小喬沉淪和滅亡之前,忽聽得有人呼喚,“小喬,小喬!”
  小喬看著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丁威和李愷,頓時目瞪口呆。從來沒有像今天那樣覺得,這個世界,原來是如此的小。
  小喬甩開陳厚實,衝向丁威和李愷,摟著丁威大喊大叫,“你你怎麽在這兒?你難道就是在這家單位實習?”
  丁威壓根不回答,隻是衝著陳厚實努了努嘴,“怎麽,新交的男朋友。”遠處的陳厚實若有所思地看著這三個嘰嘰喳喳的人。
  小喬急急辯白,“不是,不是。他是……算了,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回去再給你解釋。反正他就是帶我出來玩一下的。李愷,你怎麽來了?”
  李愷悶悶地,“還不是丁威逼我來的。她說報社的Party,要求一定要帶一位男士,非要我來湊數。可是我看有些人也都是孤家寡人來的,沒有什麽嘛!”
  丁威插嘴,“讓你來你就來嘛,我就讓你幫一下忙,你還心不感情不願的。再說你的張倩倩對你言聽計從,她就算生氣,保證也不會發火。”
  小喬嘻嘻直樂,“剛才我還在想,一屋子都是人,我怎麽覺得那麽孤單呢,現在你倆也在,那就太好不過了。”
  正說著,遠處的陳厚實卻踱步過來,表情溫和有禮,“小喬,你認識丁威?”
  小喬點點頭,“是啊,她是我的中學同學,我們是發小。”
  陳厚實“哦”了一聲,又問了一句,“小喬,請問這位男士是……?”
  小喬還沒來得及說話,丁威卻一把挽住李愷,搶先回答,“他是我的男朋友,也是我們中學同學。”
  小喬和李愷都吃了一驚,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不敢說話,怕一不留神砸了丁威的場。丁威的語氣怎麽聽起來都覺得挑釁,“那請問小喬是你的……?”
  陳厚實隻是淡淡一笑,“我是小喬她哥哥。”轉頭衝著小喬,“你有同學來了,那就在這兒好好玩。晚上我送你回家。”衝著丁威和李愷微微一頷首,果斷地轉身離去。
  三個人等陳厚實走遠了,三雙眼睛都在閃爍,忽然在同一時間齊齊發問,“怎麽回事?”
  “小喬先說。”
  “丁威先說。”
  “你倆別推了,趕緊老實交待。”
  小喬終於先告白,“他是我陳叔叔的兒子,在這家報社當主編,現在看來正好是丁威的頂頭上司。如果從年齡上看,說他是我哥也沒啥錯。”
  李愷沉著冷靜,“該你了,丁威,幹嘛拖我下水。”
  丁威有些心虛,“趙爽不是不在嗎,找你做做擋箭牌。”
  小喬大吃一驚,“啊,陳厚實不會在追你吧?”
  丁威疑惑地看看小喬,“陳厚實是誰?”
  “陳厚實就是Benny的中文名。你趕緊老實交待,是不是?”
  丁威的回答卻出乎小喬和李愷意料之外,“是有人追我,但是不是他。我覺得很煩,所以拉李愷過來亮亮相。”
  小喬和李愷覺得這個回答簡直不夠刺激,頓時失去了興趣,小喬重新發起提議,“咱們吃東西去吧。”
  李愷也很是響應,“我連晚飯都沒來得及吃呢。”
  丁威皺著眉頭,“你倆啊,走到哪裏,都是琢磨吃東西,也算是臭味相投。”
  到了這個Party的末尾,舞曲全部換成了震耳欲聾的迪斯科樂曲。幾乎所有的人都湧到大廳中間開始蹦達。小喬和丁威也不甘示弱,兩個人手拉著手,也跟在大隊人馬中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李愷有些放不開,隻是在場子邊緣和著節拍輕微晃動。
  而陳厚實,也就是Benny,卻躲在一角,靜靜地喝著咖啡,看著屋內神情亢奮的人群,最終把目光鎖定在丁威和小喬的身上。
  曲終人散,陳厚實要送小喬回家。小喬為難地看著丁威和李愷,忍不住向陳厚實發出申請,“Benny,先把他倆送回去好嗎?反正繞得也不太多。”
  丁威拉拉小喬衣角,“不用了,李愷會送我回宿舍的。”
  陳厚實卻直接把前後兩扇車門通通打開,“不要客氣。你們是小喬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丁威還在猶豫,小喬直接把丁威推到車裏,“快點快點,咱們坐車回去,回去晚了宿舍又鎖門。”
  小喬坐在前排,丁威和李愷坐在後排。收音機裏傳出來的是JOYFM,《卡薩布蘭卡》的樂曲哀怨地在每一個人的耳邊縈繞,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緣故,這一路上,氣氛冷清得要命,除了小喬做為各方聯絡大使,一個人在為了哄抬氣氛沒話找話,可惜沒人接茬。而陳厚實,不時透過麵前的反光鏡,觀察坐在後排丁威落寞的表情,還有和李愷分坐兩邊,八杆子也打不著的距離。
  當然先送丁威回宿舍,桑塔納在這個聖誕夜的晚上,暢通無阻地一直駛到丁威研究生宿舍樓下,李愷隻是坐在車裏衝丁威擺擺手再見,小喬卻鑽出汽車,和丁威告別,“丁威,有事兒就給我打電話。”
  丁威臉上掛著淡淡笑容,輕輕點點頭。
  當丁威轉身,剛走到宿舍大門的時候,有人大叫,“丁威。”
  丁威的身體停滯了一下,緩緩轉過身來,忽然快速向小喬這個方向跑來,越過小喬,和迎麵而來的一個人緊緊擁抱。
  小喬即便智商降到曆史最低點,也能分辨出那個影子是趙爽。她在那一刹那頓時有些失語,不知該如何表現,莫名其妙地重新鑽回車廂內。
  李愷有些莫名其妙,也扭轉身子,從後窗玻璃往外看去,頓時明了。他聲音低沉有力,“小喬,三分鍾後,咱倆再出去。”
  一直默默觀察的陳厚實忽然開口,“這才是丁威的正派男友吧?”
  小喬和李愷對視一眼,在鐵一般的事實麵前,小喬隻能實話實說,“是,不過他目前在美國留學。”
  那天晚上,四個人重新相聚。趙爽和李愷互拍肩膀大叫哥們兒總算又見到了你。趙爽看看小喬和旁邊等待在一旁的桑塔納,笑嘻嘻地打趣“小喬,有日子沒見,鳥槍換炮啦,專職司機都有了。”小喬趕緊辯白,“不是不是,他是我哥。”趙爽壓根不以為意,“你說是哥那就是哥吧。”求助地看看身邊兩人,丁威眼神躲閃並不出場,李愷一副神遊太虛的模樣,看來誰也不會為自己出頭,小喬頓時無語。
  情人相見,場麵自然刺激火爆,小喬和李愷識趣地及時離開。李愷並不要求Benny將之送到宿舍樓下,剛到口腔醫院,自己死活就要下車。
  車廂裏迅速變得冷清,隻剩下小喬和Benny。小喬覺得自己渾身燥熱,臉紅心跳,把原本關閉的車窗打開,冷風迫不及待地鑽進來,打到小喬的臉上和心裏。
  陳厚實也是一路沉默,偶爾瞥一眼小喬,快到家門口的時候,終於冷不丁發言,“這兩個人中,你到底喜歡哪一個?”
  小喬嚇了一跳,趕緊把車窗搖上,“不不不,我誰也不喜歡。”

  第八章
  聖誕節的整個上午,小喬都是在手術室裏渡過。因為是鼻咽癌的擴大切除術,金主任主刀,老張也隻淪落到一助的份,小喬就更別提了,站在邊上老老實實拉了一上午的鉤,手都快斷掉。
  金主任還是老習慣,把關鍵部分做完後自己就甩手走人,交給老張和小喬處理善後事宜。老張依然很謹慎,縫合後又仔仔細細檢查一遍,才把身上手術外衣扯下來,一邊囑咐小喬,“待會兒你先回去開醫囑,我洗個澡再回去。”每次手術完,兩隻胳膊上都還剩有黃黃的碘伏印記,散發出魅惑的光彩,再加上嗆人的味道,感覺真不是一般的糟。
  小喬嘟囔,“我還想洗了澡才下去呢。”也就是和老張混的熟了,吃透了老張的心腸像菩薩一樣軟,小喬偶爾才敢耍個賴皮。
  老張橫了小喬一眼,“哼,你還說呢,昨兒你自己下夜班,還讓夏黎把骨折病人收他們科去了,害得我白天跟著他們一塊兒上手術,累得我賊死。”
  小喬轉轉眼珠,“這和洗澡有什麽關係?”
  “有啊。我昨天上完手術還得自己下去開醫囑,後來忙糊塗了就忘記洗澡了,嘻嘻,直到現在。”
  小喬眼前一黑,怪不得老張身上的碘伏味如此濃鬱,原來人家厚積薄發來著,小喬趕緊閃到一邊,“那您先請,您先請。”
  老張得意洋洋地離去,小喬跟著麻醉師一起推著半昏迷狀態的病人回病房。電梯裏麵隻餘小喬和麻醉師兩人時,麻醉師忽然開口,“小喬,晚上有空嗎?請你看電影?”
  小喬笑著搖搖頭,“對不起,今兒晚上約了同學吃飯了。要不改天吧,叫上夏黎他們一塊兒去。”
  醫院裏瞄上小喬的青年才俊並不少,花樣百出的邀請層出不窮,可是小喬總是兵來將擋水來土囤,婉言謝絕卻絕不傷人自尊。夏黎很是好奇小喬的感情脈絡,躲在一邊仔細觀察,終於得出結論,“這廝心中有鬼,等閑人不得近之。”
  可是小喬並沒有撒謊,她真的有約,昨晚定下來的約會,今晚要和丁威趙爽李愷在一起。
  約會地點真是老土,還是當年趙爽校門外的小飯館。雖然穿著球鞋仔褲的小喬還是一副學生模樣,不過物是人非,飯館門口進進出出的男生女生那些爽朗的大笑聲讓小喬好一陣恍惚。小喬踏進門內,就看見丁威笑嘻嘻地衝自己招手,而另一隻手,卻被緊握在趙爽的手裏。李愷也到了,身邊還坐了一個甜甜的女孩兒,張倩倩。
  小喬一坐下,看看已經擺好的幾個菜肴,就倒吸了一口涼氣,“你們都變兔子了麽?怎麽不見半點葷腥。”
  丁威第一個笑了,“怎麽會沒有葷腥呢?待會兒就會上來。剛才李愷就說,如果不點幾個肉菜堵住你的嘴,你肯定會抱怨的。”
  小喬衝著李愷揮手致敬,“李愷同學,我就不說謝謝了。”本來還有一句“你簡直是我肚子裏的蛔蟲”,看在張倩倩在座的份上,小喬生生把這句話咽進肚子裏。
  李愷根本不吃這一套,“我隻是怕你唧唧歪歪地,折磨我們大家的耳朵。”
  趙爽眯縫著眼睛發表意見,“咦,你們倆真夠讓我驚訝,從什麽時候開始沆瀣一氣的?”
  小喬悶悶地夾了口蔬菜放進嘴裏,並沒有吭聲,倒是李愷接了話茬,“這有什麽驚訝的,你眼裏隻看得到丁威,哪裏看得到我們啊?你不知道嗎,我和小喬稱兄道弟已經很多年了。”
  張倩倩一直乖乖地坐在李愷身邊,並不插話,偶爾給李愷碗中夾菜,儼然一副賢良淑德的柔順模樣。還是丁威問了一句,“倩倩,你畢業後回上海嗎?”
  張倩倩不確定地看了李愷一眼,“我還沒定呢,如果李愷留校的話,我也爭取留在北京吧。”
  趙爽衝著李愷,“哥們,你可不許去上海,等我畢業後回國,我們幾個都在北京呆著,多好。”
  李愷臉色平靜,並不當回事,“你就說吧你,我可不相信。現在IT行業這麽吃香,你還回國嗎?在那邊發展機會又多,多好。”
  趙爽歎了口氣,“我不是沒想過,可是丁威怎麽辦呢?你們勸勸她,讓她辦陪讀,和我出國算了。”
  這回換小喬詫異了,也就是一周多前,丁威曾經向小喬提到過陪讀的計劃,怎麽就突然有變故了呢?小喬向丁威方向望去,丁威耷拉著眼睛,臉色卻陰晴未定,“咱們不談這個話題,回頭再說好嗎?”
  趙爽騰地把丁威的手一下子甩開,“為什麽現在不能說?丁威?從昨晚討論這個問題直到現在,你都不肯給我答複。這次回來,我怎麽覺得你變得這麽奇怪?”
  小喬和李愷都給嚇了一跳,從未見過趙爽和丁威在大庭廣眾之下的拌嘴,而且事態貌似比較嚴重,更讓人著急。小喬給李愷使了個眼色,可是李愷也隻是表情尷尬,無計可施。小喬看李愷沒啥動靜,隻好再次擠眉弄眼,李愷被小喬盯毛了,隻好轉個頭去,裝作沒看見。
  丁威覺得麵子上有些過不去,特別是當著這幾個朋友的麵,聲音不由得放得低一些,“我不想去總是有理由的,可是咱們非得在這裏說不可嗎?”
  趙爽又氣又急,不由得提高嗓門,“在這裏說怎麽啦?我坐了十幾個小時飛機,跑回來看你,你卻對我支支吾吾,推三阻四。”
  這句話的後果就是滿屋子的人都注意到了這一幕,小飯館裏變得煞是安靜,大夥兒紛紛向丁威這一桌行著注目禮。
  丁威冷冷地看了趙爽一眼,“你凶什麽凶?還嫌自己嗓門不夠大是不是?”說完便起身拂袖離去。
  在短暫的沉默之後,還是小喬推了趙爽一把,“你趕緊追去啊。”
  趙爽卻自己給自己倒了杯啤酒,“誰愛去誰去,反正我不去。”這年頭,自尊心一個比一個金貴,誰也不肯受半點委屈。
  小喬沒辦法,隻好自己追了出去。還好丁威走得並不遠,小喬一把拽住了丁威,“怎麽回事?你們?”
  丁威的雙眼噙滿了淚水,“小喬,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為什麽,有些原本很清晰的東西,好像一下子變得模糊了。”
  小喬也跟著一片恍惚,這都是為什麽啊?
  幾年後,小喬看了有個叫亦舒的女人寫的小說,方才恍然大悟:女人是世界上最奇怪的動物,她會在愛情萌動的第一時間,為自己的心愛的人,掃除掉情敵。
  聖誕過後便是新年,這個元旦正好和周末連在一塊兒,小喬很幸福地沒有排到值班,可以放假三天,歡天喜地的回家歇息。
  可是奇怪的事兒還真不少,Benny老兄也每天都跑回家報道,賴在大廳裏看電視,手握遙控器無休止地換頻道,換得小喬眼發暈,“你能不能別換那麽快啊,咱們定定心看一個台不成嗎?”
  Benny把遙控器扔給小喬,“你看吧,我出去溜達會兒。”
  剛走到門口,又停下了腳步,“小喬,反正你也沒事兒,陪我一塊兒出去吧?”
  小喬貪戀沙發的舒適,不肯離去,反而向沙發更深處蜷去,“不不不,我就在家呆著,外麵多冷啊。”
  吳雲從廚房裏出來,看小喬賴了吧機的模樣就直歎氣,“你都在沙發上躺一天了,趕緊起來,和Benny出去走走。”
  小喬怕極了吳雲的嘮叨,很不情願地站起身來,穿上羽絨服,和Benny一起出了門。兩個人並沒有走多遠,小喬就被Benny拉扯進了一家咖啡店。坐在靠窗的位置,冬日的陽光灑在兩人身上,真是歌舞平升氣氛祥和。
  Benny給自己點了一杯黑咖啡,卻給小喬點了杯卡布奇諾。小喬抿了一口,滿嘴都是泡泡,卻還沒有喝到實質。“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喝卡布奇諾啊?”
  Benny笑了,“小姑娘不是都愛喝這個嗎?我想你是不是也愛喝?”
  小喬捧著熱乎乎的咖啡杯,掌心裏好一陣溫暖,“放假三天你都賴在家裏,也不出去約會?”
  Benny斜著眼睛看了小喬一眼,“你不也沒有出去約會?”
  小喬很是不爽,“我們兩個情況又不一樣,怎麽能在一起相提並論。你把你的那些緋聞女友置於何地?”
  這下換Benny抓狂了,“緋聞女友?從哪裏聽來的?你倒說來給我聽聽?”
  小喬轉了一下眼珠,“嘿嘿,我可聽陳叔叔說的,別怪在我身上。”Benny更是好奇了,催促道,“你就快說吧,別磨嘰了。”
  “陳叔叔說,你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還說你有一打女朋友,膚色和國籍都不相同,簡直可以組建成小型聯合國了。
  Benny哈哈大笑,“你聽我爸瞎說呢,哪有他說的那麽邪乎。我都快三十的人了,交幾個女朋友還不是很正常。”
  小喬無限神往,“你都交過那麽多女朋友了,肯定對女孩兒心理了如指掌。”
  Benny的回答卻出乎小喬意料,“不,我以前覺得自己挺了解的,不過這次回國,咱們北京的姑娘,我還真摸不著頭腦。”
  小喬鼓勵Benny敞開心扉,“你舉個例子,怎麽摸不著頭腦啦?”
  Benny也抿了口咖啡,“我以前交的女朋友,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的話立即一拍兩散。我是很enjoy這種狀態的,可是一回國,發現國內的女孩子完全不是這回事。”
  小喬渾身上下都被窗外的陽光籠罩著,懶洋洋地聆聽著Benny的輕言絮語,感覺真是很愜意,不過在被太陽曬迷糊之前還是不忘八卦本性,“你就老實說你看上誰不就得了。難道對方沒有上鉤?”
  Benny的表情比小喬還要疑惑,“我也不知道,你倒是替我分析分析:有個我認識的女生,你說她喜歡我吧,我請她吃飯看電影,她通通不去。你說她不喜歡我吧,可是她眼神總跟著我轉來轉去,有時候表現出來的態度又是若即若離的。時不時還耍個小花招,拉個冒牌男友在我麵前晃悠。”
  小喬被八卦內容感染,很投入目前這個分析師的狀態,“那我也說不好。既然你說對方拉個冒牌男友,那就是說她沒有男朋友囉,這還不好辦,加緊你的愛情攻勢不就ok了,憑你的手腕,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說別人總是很容易的,輪到自己就完全不是那回事了。
  Benny還是愁眉苦臉,“唉,別說了,對方還真有男朋友。小喬,我還真想問問你,在內地,搶人家女朋友不會犯什麽法吧?”
  小喬很是鄙夷,“說什麽呢,你以為我們這兒是蠻夷之地嗎?男未婚女未嫁,有種就自己爭取去。”
  Benny表情豁然開朗,“謝謝你,小喬,這可都是你教我的啊!”
  太陽曬得小喬已然昏昏欲睡,可是電光火石間,小喬忽然從夢中驚醒,“你,你說得不會是丁威吧?”
  Benny不發一語,隻是緩緩點頭。
  小喬騰地站起身來大叫:“不可以!”

  第九章
  Benny老兄轉動手中的杯子,慢條斯理地反問道,“不可以?為什麽不可以?”
  小喬隻知道喊出結論,至於為什麽不可以的原因,事情來得太突然,自然從來都未想過。小喬有些吱吱唔唔,“因為,因為他們是青梅竹馬的愛情。”
  Benny似笑非笑,“青梅竹馬怎麽了?我青梅竹馬的女友,現在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咪了。”這有點洋墨水的人說話就是相對比較斯文,“媽咪”二字說得如此親切動人。
  小喬當然知道自己的回答缺少說服力,情急之下也找不到更好的說辭,“可是,可是你這麽做,趙爽怎麽辦?”
  “趙爽和我有什麽關係?再說了,如果他們之間真的沒有問題,我就是展開攻勢,丁威也不見得就和趙爽分手。所以小喬,你究竟在擔心什麽?”
  蒼蠅不盯無縫的蛋,小喬明知這是真理,可還是有些急赤白臉,“我還能擔心什麽,我怕被你這麽一攪和,我們這幾個好朋友,從此一拍兩散。”
  Benny畢竟比小喬年長,知道什麽時候該適可而止,伸手叫來Waiter結賬,“你就別操心了,這個話題,咱們以後再說。先回家吧,我剛才可看到我爸和吳姨在廚房包餃子來著。”
  小喬滿腦門黑線地跟著陳厚實離開了這間原本陽光燦爛的咖啡屋。世事原來真的難以預料,小喬此時方才發現自己和朋友們的未來,都蒙著一層不甚透明的薄膜,隱隱綽綽,一團漿糊。
  可是這還隻是開始,不順心的事一樁又一樁,接踵而至,以至於小喬根本沒有閑情逸致,管丁威和趙爽的閑事。
  小喬的姥姥不知道又著哪門子急,忽然輕微腦中風了,半側肢體行動障礙,住進了陳一凡和吳雲所在醫院的腦係科裏。小喬打心眼裏懷疑,這和吳雲決定參加衛生部組織的援藏活動大有關係。小喬除了上班值班,就忙不迭地騎車趕到陳一凡所在醫院,和吳雲換著班的照顧姥姥,也不是沒請護工,隻不過就姥姥那個挑剔的脾氣,還是自己人在跟前,更讓姥姥心情舒緩。
  因為是陳院長的嶽母生病,腦係科好不容易才安排出一個兩人間給小喬的姥姥。病房裏,床頭桌上插著一束陳厚實送來的開得燦爛無比的鮮花,可與之相映成趣的是,姥爺氣哼哼地坐在一邊,“你看你看,我說了你多少回,讓你放輕鬆放輕鬆,總是不聽話,瞎著急。這下好了,吃苦頭了吧?”此時的吳雲站在床邊,觀察姥姥正在點滴的丹參液每秒究竟有幾滴。
  姥姥這回總算沒有反駁,老老實實躺在病床上,看著吳雲的背影,“小雲啊,你能不能不去西藏?那邊的高原氣候,你怎麽適應得了?”
  吳雲笑著搖搖頭,“媽,這您也至於起急上火?我不就去一個月嗎?很快就回來了。”
  姥姥見希望落空,躺在床上轉動眼珠,正好看到在水槽邊清洗水果的小喬,“小喬,你什麽時候結婚啊?隻要你結婚了,我就再也不著急。”
  小喬和姥姥鬥智鬥力這些年下來,把姥姥的脾氣摸得門清,“不可能,我就算結婚了,您又該著急我生孩子的事兒,小孩一出生,哈,吃喝拉撒睡,哪一樣您不都得著急?我看您這一輩子,沒有消停的時候了。”
  姥姥怒了,“你這個死丫頭片子,就不知道說點好聽的。”姥爺此時卻站在姥姥立場上,“唉,小喬,你也不帶個男朋友回來,不隻你姥姥,我都著急。”
  小喬笑嘻嘻頂嘴,“我就怕我帶個男朋友回來,你們沒看上,豈不是更著急。所以我啊,還是謹慎行事比較好。”
  吳雲橫了小喬一眼,“姥姥都生病了,還瞎鬧。”
  完了完了,這兩位老同誌要是和媽媽聯合起來,小喬的耳根子又不得清靜。小喬自知理虧,不該在此時彰顯個性,於是老老實實閉嘴。媽媽的老同學田芳阿姨拎著一大盒子鷹牌洋參茶,正好推門而進。
  “吳雲,我來看看咱媽好些沒有。喲,小喬也在啊!”這北京人說話有時候就是親熱,“咱媽”“咱媽”叫得一點磕巴也不打。
  小喬看到田芳阿姨很是激動,完全可以把自己從唾沫星子中解救出來。田芳正好是吳雲所在醫院的耳鼻喉科副主任醫師,也是她,提議小喬選擇耳鼻喉科,還推薦了大量實用的臨床專科書籍給小喬。寒暄完畢,小喬慫恿田芳,“阿姨,帶我去你們科裏轉轉,我還想再借一本手術圖譜。”
  田芳一向當小喬是自己閨女,當然義不容辭,臨走前還同吳雲絮叨,“你說我怎麽也生一閨女?要是生個兒子,把小喬娶回家裏做兒媳,那該多好。”
  吳雲媽媽毫不客氣地搶白,“好什麽好?小喬那個懶丫頭,估計將來嫁到誰家,都會被婆婆打出來。”
  田芳迅速搖頭,“不會不會,小喬是我看上的人,我對她絕對有信心。”
  可是田芳和小喬剛走到半路,田芳身上的BP機就狂叫起來,田芳拿出來一看,皺著眉頭對小喬說,“急診室送來一個緊急病例,我得去看看。你怎麽辦?”
  小喬躍躍欲試,“我能和你一塊兒去嗎?我就跟著看一眼,不方便的話我就不進處置室。”
  田芳很果斷地一揮手,“那好,趕緊走。”
  小喬和田芳一起趕到急診室,已經有耳鼻喉科的年輕住院醫舉著一張胸片候著。病人是一個六十餘歲的老先生,坐在輪椅上,表情如常。可是陪同前來的那兩個人卻鐵青著臉,讓小喬大吃一驚的是,居然是還穿著白大衣的李愷及他的導師。
  田芳帶著病人進了處置室,李愷的導師也跟著進去。小喬看看臉色煞白的李愷,不由得關心地問道,“怎麽回事?”
  李愷半晌沒有說話,好一陣子才開口,“本來是我們口腔病房收治的病人,懷疑是上頜竇癌,也拍了片子,還打算接著拍張CT片或者核磁共振。但是和上頜竇緊靠的上頜牙齒正好做了金屬牙冠,我必須把它拆下來,否則無論做CT,還是核磁都會有偽影,影響我們對病情的判斷。”
  小喬還是很懵懂,“那,然後呢?”
  李愷深呼吸了一下,然後我就帶他去門診拆冠。可能是保護工作做得不夠好,那一瞬間金屬牙冠居然掉到嘴裏,一般人都能把牙冠吐出來,或者最多咽到肚子裏,他卻……”
  小喬冷靜地接話了,“他卻把牙冠嗆到氣管裏去了?”
  李愷絕望地點點頭,“是的。我們口腔醫院沒有耳鼻喉科,隻好趕緊送到離我們最近的綜合性醫院,可是,你怎麽在這裏?”
  真是,都這會兒功夫了,還有心思管小喬的閑事?
  “我姥姥生病住院了,就住在這家醫院,我在這裏陪她。剛才進去的田大夫是我媽媽的同學,非常有經驗的老大夫,你不要擔心。”小喬一邊解釋,還不忘寬慰李愷。
  可是李愷還是表情焦躁,“小喬,你說說看,如果牙冠掉到氣管裏,最壞的結果是什麽?”
  小喬仔細思索,“如果氣管有異物,先用纖維喉鏡試一試,如果能取出來,那就沒事了。”
  李愷緊盯著小喬,“如果取不出來呢?”
  小喬有些踟躕,“如果取不出來,可能得做開胸手術,那樣動靜就比較大了,而且出現的危險性就比較高了,說不定……”小喬不敢說下去,怕驚著李愷。可即便這樣,李愷的眼神還是變得無比黯淡。
  小喬趕緊回憶剛才患者的表現,找出可以安慰李愷的蛛絲馬跡,“李愷,我覺得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一般的人氣管有異物,會有非常強烈的嗆咳反應。可是我剛才觀察那位老先生,他反應很平靜,我覺得他的氣道可能出過什麽問題,要不然也不會那麽巧。”
  李愷隻是抿緊雙唇,不發一語,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小喬從來也沒有見過,李愷如今日一樣落寞的表情。
  田芳出來了,匆匆忙忙地囑咐小喬,“我要上手術室,你回去陪你姥姥吧。”然後又對李愷的導師說,“你們最好還是把家屬找來簽個字。“說完就匆匆離去,而剛才那個年輕醫生也推著病人緊隨其後。
  小喬原本繼續逗留,但是李愷的導師也出來了,她倒不好意思老和李愷呆在一起。李愷的導師拍拍李愷的肩膀,“沒事的,這事和你沒什麽關係,有我兜著呢。”
  李愷低垂著眼瞼,小聲地說,“不,老師,都是我太大意了,都是我。”
  聲音雖然很小,卻剛剛好能讓導師和小喬聽見。小喬知道自己不該繼續呆在這裏,於是選擇默默離去。
  晚飯的時候小喬終於在耳鼻喉科辦公室找到了田芳,迫不及待地進行打探,“阿姨,怎麽樣了,取出來了嗎?”
  田芳正抱著飯盆猛吃,抬頭看見小喬期盼的眼神,“怎麽,那個學生你認識?”
  “是啊,他是我的高中同學,他成績比我好,讀的是七年製,今年夏天才會畢業。”
  “哦,我說呢。你怎麽那麽關心。今天算是運氣比較好,我用纖維喉鏡取出來了,要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小喬頓時把提到嗓子眼的心落回肚子裏。既然不擔心了,專業問題自然浮出水麵,“阿姨,這老先生既然有氣管異物,為什麽嗆咳反應不明顯啊?”
  “哈,孺子可教也。看來觀察事物蠻仔細地嘛!這老先生前幾年做過氣管切開,所以氣道比較鬆弛,也不敏感,這也是他和常人比起來,更容易掉進氣管而不是肚子的原因。”唉,要隻是掉到肚子裏就好辦了,每天僅僅觀察大便內容物即可。
  小喬恍然大悟,“田阿姨,我跟著你盡漲學問。”
  “甜言蜜語少來,當時讓你留在我們醫院,是誰死活不肯?”
  小喬自知理虧,頓時噤聲,還是把話題轉向白天的病例,“那病人是不是住院了?”
  “沒有,留在急診觀察室,今晚呆一宿,明天沒事就可以回去了。”
  小喬的表情如釋重負。不過田芳接下來的話語卻又把小喬一棍子打翻在地,“我聽病人家屬的意思,並不打算進行追究,可是你的那位同學出了這檔子事兒,估計得挨點處分吧!你剛才說他今年畢業?不知道會不會對他的畢業分配有所影響?”
  小喬去食堂買了幾個包子,偷偷溜到急診觀察室,卻並沒有發現李愷的身影,倒是李愷的導師陪在患者身邊噓寒問暖,雙方表情看起來很是融洽和自然。小喬的肉包子沒有如願打到狗,隻好悻悻然離開此地,經過路邊花園時,終於發現李愷,枯坐於長椅之上,表情極盡落寞,小喬的心,也跟著輕輕地疼了一下。
  小喬靜悄悄地走到李愷身邊坐下,把包子遞了過去,“還沒吃晚飯吧?先吃點包子墊巴一下。”
  李愷轉頭看看小喬,什麽話也沒說,隻是把包子接過去,三下五除二地猛啃起來。啃完以後抹抹嘴,“你難道沒帶水嗎?”
  小喬滿腹同情之心被這句話驅散得煙消雲散,不過還是跑到醫院的小賣部買了礦泉水過來。李愷喝了一口水,終於歎口氣道,“我以為我是不可能成為一名庸醫的。”
  小喬反駁他,“你當然不會是。”
  李愷冷笑了一聲,“以前我媽媽生病的時候被誤診,我恨死了那些胡亂下判斷的醫生,所以才決定學醫,還告訴自己將來絕對不能成為一名庸醫。這可好,還沒畢業呢,就捅了這麽大一簍子。”
  小喬胡亂進行著安慰,“沒關係的,你忘了咱們以前的校長說過,每一位功成名就的醫生手裏,都是累累白骨。”
  李愷白了小喬一眼,“沒見過像你這麽安慰人的!”
  小喬無奈地癟了癟嘴,“你就知足吧,你換別人也捅個簍子試試,我才懶得搭理。”
  那個夜晚,月黑風高,周遭一片寧靜。

  第十章
  古人們的話,說得總有幾分在理,比如這一句,“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除了看了一部馮小剛的賀歲電影《甲方乙方》,笑得肚子抽筋腿發軟,其他還真不怎麽樣。小喬每每思及至此,頓覺人生黯淡無趣,上班的時候也提不起勁來,皺著眉頭在病房處置室裏,為鼻竇手術後的病人更換鼻腔內的凡士林紗條,頭頂上和耳鼻喉醫生不離不棄的額鏡熠熠生輝,冷靜地將燈光盡數反射對病人的鼻腔內。
  病人是不折不扣的北京男生,看見像小喬這樣的妙齡女子,雖然仰著脖子,好方便小喬給自己的鼻子換藥,但總忍不住要耍貧嘴,期間逗了好幾個悶子,比如“長得像朵花兒似的,沒曾想殺人不見血。”“您要殺要剮都成,就是動作麻利點兒?”“大夫,您說當年您爹媽怎麽想得?才會讓你去學醫?”雖然是見慣不怪,但這滔滔不絕的貧嘴讓小喬有些忍俊不禁,終於使小喬一直耷拉著的臉有些放晴。總算換完藥,病人的嘴還沒閑著,“大夫,我建議您空閑時候多看看佛經。唉,罪過啊罪過。”
  小喬會心一笑,衝著病人擺擺手,“有完沒完?差不多就得了。回去吧,下午我還會再給你換一次藥。”
  病人前腳剛走,旁邊幫忙的小護士很是疑惑,“他什麽意思?讓你看佛經。”
  “沒什麽,就是說我殺人如麻,草菅人命。多讀佛經有助於提升我的靈魂,不至於墜入地獄。”
  小護士一臉的雲山霧罩,才總算有點豁然開朗,“膽子夠大的啊,敢這麽說你?”
  “閑得沒事就開玩笑唄,不必當真。”
  有些事兒是不必當真,可有些事兒卻已經變成真的,隻是旁觀者如小喬,心內五味雜陳。
  先說陳厚實,倒是沒見到他有什麽特別的舉動,不過聽說丁威和趙爽在這個冬季不歡而散,趙爽同學連假期都沒過完,就憤然踏上返回美國加州的飛機。小喬曾經鼓足勇氣,想好好勸勸丁威,可是真和丁威麵對麵,看著她已然瘦了一圈的小臉,話在嘴裏打了無數個回轉,終究還是咽回肚子裏。
  是誰說“當事者迷旁觀者清”來著?小喬並不覺得這是真理。有些事兒,外人並不了解,也沒有立場指手劃腳,至少小喬覺得自己此時就糊塗得要命。
  從李愷那邊傳來的就更不是好消息。
  出事那天在醫院看急診的所有費用,大約一千多塊,全部由李愷的老師承擔,李愷本來想自己出這筆錢,卻被老師嚴厲禁止。在醫院裏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學生出了差錯,唯代教老師示問。所以李愷的導師除了墊付醫藥費,還被扣除了當月的獎金。至於李愷,記嚴重差錯一次,當年不能考博,還有就是,也不能留校了。
  這個春節和往年一樣喜氣洋洋。李愷和丁威都因為實習的緣故沒有回家,留守在各自學校的宿舍裏。為了掃除這兩個人一直掛在臉上的愁雲慘霧,小喬和他倆約著一起去逛龍潭湖的廟會。
  龍潭湖裏熙熙攘攘,人山人海,有玩高蹺的,踩旱船的,還有許多做民間工藝品的老匠人,什麽拉洋片,畫臉譜,頗能引起小喬他們心中的懷舊氣氛。
  小喬在做麵人的小攤前邁不動步,打心眼裏喜歡上了老師傅捏的一套西遊記人物,遂買下孫猴子豬八戒和唐僧,舉在手裏問李愷和丁威,“你們一人選一個吧,給我留下小豬就可以了。”
  李愷瞥了小喬一眼,“不會吧?你喜歡八戒?”
  小喬反問道,“那你喜歡誰?不會是白骨精吧?”
  李愷一把搶過孫悟空,“什麽亂七八糟的?我真想把你腦子鑿開,看看你腦子裏究竟在想些什麽?我喜歡孫悟空啊,上天入海,驍勇善戰,很有英雄氣概。”
  小喬卻是搖頭,“是挺英雄的,可惜不解風情,看到女妖怪也不動心,來一個打死一隻,來一對打死一雙。”
  丁威也把唐僧握在手裏,一邊端詳一邊咧嘴,“小喬,你盡是一堆歪理。”
  小喬滿臉正氣,“我就是喜歡豬八戒,真實,生活化,貪吃貪睡,愛美女,就想過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安穩生活,還極富同情心。”
  李愷很同情地看看小喬,“知道了,你不用解釋,反正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你和八戒兄正好惺惺相惜。”
  小喬知道自己被李愷繞著彎子罵了一頓,但還是很不服氣,“豬八戒多好啊,喜歡美女就是喜歡美女,敢作敢當。才不像唐僧那樣扭扭捏捏,裝模作樣。”
  這句話說完,卻發現沒人接茬,李愷蹲下腰正係鞋帶,丁威一張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
  小喬在這一刹那,這才醒悟過來這句話很容易會被丁威引發聯想,自己也有些慌張,“我沒別的意思啊,我就是胡說的。”
  丁威臉色放平緩,“小喬,我沒有怪你。是我的問題,最近有些草木皆兵。”
  小喬放下心來,踹了蹲在地上的李愷一腳,“接下來我們幹嘛?”
  李愷係好鞋帶站起身來,“我們去玩冰車吧。也不知道冰麵凍得牢不牢。”
  上一次在玉淵潭滑冰車的情景頓時浮現在小喬麵前,四個人你追我趕,一片歡聲笑語,恍若昨日。原來在不知不覺中,五年的時間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流逝。
  丁威卻搖了搖頭,“不了,我下午還得趕一篇稿子。咱們找個地方吃飯,吃完飯我就馬上要回去。”
  吃飯的時候,小喬問丁威,“工作怎麽樣?有譜了嗎?”
  丁威點點頭,“還沒有最後定下來,不過差不多了。”
  李愷饒有興味,“在北京吧?哪家單位?”
  丁威還是埋頭隻顧吃飯,含混不清地說,“就是我現在實習的這家報社,前兩天剛被社長找去談了一個小時。”
  小喬心中一動,會和Benny有關嗎?不論怎樣,留京畢竟是好事兒。和李愷齊齊發出感慨,“為了這個,也得碰一杯。”三人齊齊舉起手中裝滿可樂的酒杯。
  丁威看看李愷,“你呢?和張倩倩回上海?”
  李愷搖搖頭,“我還是想留在北京,找家綜合醫院先呆一呆。這樣回學校也方便,過兩年我還想重新考回去,把博士讀完。”
  小喬聽著頗有些犯暈,“你還打算讀啊,也不怕讀傻了。臨床實踐工作也是很重要的。”
  丁威質疑的卻是另一個角度,“那張倩倩怎麽辦?你也不留校了,人家會跟著你留在北京嗎?對了,今天你怎麽沒帶她一起出來玩。”
  “別提了,我們隻有一周的假,她想讓我跟她回趟上海。我沒有答應,她就自己回去了,估計這回算是真生氣了。”
  小喬很是疑惑,“你幹嘛不跟人家回去啊?”
  李愷很是無辜,“我不是不跟她回去,隻是今年春節時間太短,不想折騰。”
  丁威卻儼然一副心知肚明的神情,“這些話你還是留著吧。你別解釋了,要解釋還是找你的張倩倩去。”
  李愷欲言又止,還是悶頭吃飯了事。
  小喬看看丁威又看看李愷,覺得這兩個人都很怪異。飯畢,三人分頭散去。
  小喬最近回吳雲和陳一凡家的次數越來越多,看陳院長也越來越順眼。吳雲已經將小喬的姥姥姥爺暫時接回家中,方便照顧飲食起居。而陳院長在姥姥生病事件中表現出來的領袖氣質,以及噓寒問暖的周到細心,都讓小喬無話可說。小喬偶爾會反問自己不再狷介的原因,倒是很有說辭,“這不是春節降至,自然該和家人在一起。”不論怎麽說,陳一凡也漸漸變成小喬所謂家人的一份子。
  在小喬的慫恿下,家裏新買了VCD機。白天在龍潭湖轉了一圈真有點累了,小喬縮在沙發上一邊看碟一邊打盹。忽然被一記重物擊中頭頂,憤怒地睜大雙眼,原來是Benny也回家來湊熱鬧。
  小喬揉揉頭頂,“你怎麽回來啦?下手可真夠狠的。”
  陳厚實把跨在肩上的書包扔進小喬懷裏,“還不是為了討好你這個小姑奶奶。打開看看,我給你帶影碟回來了,瞧,全是我們同事買的盜版光盤,好多還是在美國剛上映沒多久的。”
  小喬好奇地打開書包,一邊嘴裏犯著嘀咕,“不至於吧,你也跟著買盜版光盤,好歹你也算是遵紀守法的美國公民。”
  “入鄉隨俗嘛。看不看?不看我拿走。”作勢欲把書包搶掉。
  小喬趕緊捂在胸前,“誰說我不看啊,不許拿走。”
  小喬將一袋子光盤盡數倒在沙發上,一邊審查一邊尖叫,“天,《泰坦尼克號》你也搞來了。”
  Benny已經把遙控器掌握到自己手裏,“不過是電影版的,不清楚,你就湊合看吧。好像國內也馬上要上映了。”
  可是那邊廂小喬卻默默無語,直眉瞪眼地盯著光盤中央的一個物件發呆。那個物件是一個穿著紅色袈裟的白麵和尚,洋溢著一臉與世無爭的傻笑。
  Benny掃了一眼小喬,“哦,那是一個麵人,很少在街頭看到,我找我們同事巴巴要來的。”
  小喬的心變得潑涼潑涼,連話茬都懶得接起。

  第十一章
  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Benny老兄這樣不招小喬的待見。小喬懶得見到陳厚實那張興高采烈的嘴臉,隨便找了個借口,就躲回房間裏。搜尋了半天,從書架上找了一本《天龍八部》,隨便翻到一頁往下看,可是心情跌宕起伏,看得儼然心猿意馬。書裏的段譽,武功時高時低,六脈神劍時有時無,就像小喬此時的思緒,基本糊塗,偶爾清晰。
  可是Benny還是不打算放過小喬,居然站在門口象征性地敲了敲門,便堂而皇之地入內。“小喬,看什麽書呢?”
  小喬沒好氣,“看你認為最沒營養的武俠小說。”
  此時的Benny卻被桌子上的一個相框所吸引,指了指,“咦,這是什麽時候拍的相片?”
  小喬一眼瞥過去,相框裏麵的丁威趙爽李愷還有自己,個個嘴角上翹,百分百的“茄子”口型。可是一眨眼,為何就各奔東西了?小喬心中一陣難過,聲音也沒來由得放得更低,“不記得是什麽時候了,好多年前吧!”
  有些事兒以為自己是忘記了,可有些事兒完全根植在心裏,無論如何也無法抹去。
  還記得拍照那天,第一次見識了趙爽的油嘴滑舌,還有和美女老師的親熱合影,甚至包括趙爽在身後平靜的呼吸。
  還記得拍照那天,丁威容顏俏麗,很不屑地對小喬說,“他們兩個湊在一起,就知道談論美女。”
  還記得拍照那天,夜深了,李愷送小喬回家,李愷的口哨聲悠揚婉轉,小喬還唱,“采了也白采嘿采了也白采。”那是第一次,小喬和李愷盡釋前嫌。
  Benny的感歎聲把小喬從夢遊中成功拉回,“你們幾個,感情真的很深厚。”
  小喬一把將相框扣倒在桌麵上,“那是從前,以後很難說。”
  Benny看了小喬一眼,張蘇拋歟?疵揮蟹⒊鏨?簟?
  小喬不耐煩,“有話快說,有那個就放。”
  Benny樂了,“你可真粗俗。”頓了一頓,很是小心翼翼地說,“我聽丁威說,你是喜歡趙爽的。”
  小喬的腦子,轟得一下完全爆開,隻看見Benny的嘴一張一合,卻全然不知道,他後來還在說些什麽?
  好像是過了很久很久,小喬才漸漸聽到陳厚實著急的聲音,“怎麽了,小喬,你怎麽不說話了?””小姑奶奶,你就別嚇唬我。”
  小喬覺得自己已經沒有一絲絲的力氣,慢慢發出聲音,“沒事兒,我懷疑我剛才突聾了。你說什麽,我完全聽不清楚。”
  Benny很是疑惑,“突聾?是生病了嗎?”
  小喬點了點頭,“嗯,不明原因引起的突發性耳聾。現在好多了,就是還有些耳鳴。你別告訴我媽和姥姥,要不他們該著急了。我現在回醫院檢查一下。”
  陳厚實很是擔憂,“那我送你回去。”
  小喬擺了擺手,“不用了。”小喬隻想靜靜地呆著,一個人。
  可是Benny不肯,執意開著桑塔納送小喬回了醫院。小喬一上車就選擇坐在後排,陳厚實隻能從後視鏡裏觀察小喬,可一路上小喬都閉目養神,不發一語。
  小喬做為一名耳鼻喉科的專業醫生,雖然資曆尚淺,但還是知道自己在剛才那短短幾分鍾時間內,真的是失聰了。所以回到醫院以後,徑直回了病房,看看誰在值夜班。還真是幸運,原來是和藹可親的頂頭上司,老張同誌。
  老張給小喬做了耳鏡檢查,得出結論是鼓膜正常。做了聽力測試,仍然沒有異樣。老張又刷刷刷地開出一堆單子,要給小喬做CT,腦血流圖等等。小喬連忙擺手拒絕,“我沒事了,真的,現在已經一切如常。”
  老張停下筆來,“小喬,突聾一般都是不明原因造成的,偶爾也會由於器質性的損害,咱們還是小心點,多查一查總沒有壞處。”
  小喬嬉皮笑臉,“我天天守著耳鼻喉科,怕什麽。明天再說吧,現在都這麽晚了。”
  老張氣急敗壞,“你還說別人,自己就是一個諱病忌醫的典型。”
  小喬吐了吐舌頭,“醫者不自醫,僅此而已。”
  小喬回到宿舍,正掏出鑰匙開門,房間裏黑著燈,顯然室友還沒有回來。對麵房門卻忽然打開,夏黎探出頭來,“小喬,你今天怎麽回來了?”
  小喬無精打采,“嗯。”轉身就自己進屋,把夏黎扔在門外。
  夏黎卻跟了過來,“怎麽了你?很奇怪啊?”
  小喬悶悶不樂,“說不定有一天,我會變成變成聾子。”
  夏黎哈哈大笑,“小喬啊,你就算耳朵聾了,眼睛瞎了,我也一樣愛你。”
  小喬“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眼淚肆意橫流,好像心肝肺都要隨之出來。
  已經有很長很長的時間,沒人對小喬說,“我愛你。”可是夏黎卻是個女的。
  夏黎急了,手忙腳亂地遞上紙巾,隻會忙不迭地央求,“求求你了,小喬,別哭了好不好。”
  那個晚上,夏黎和小喬擠在一張床上,小喬第一次向夏黎述說過往,從好多年前開始講起,直到今天為止。夏黎躲在被窩裏一陣冷哼,“你們丁威究竟有什麽好,惹得這幫家夥前仆後繼。”
  夏黎自上次以後,便對丁威很有成見,也難怪她會有所質疑。小喬歎了一口氣,“丁威一向比我強,又聰明又漂亮,還很能幹。我要是男生也會喜歡她。”
  夏黎搖搖頭,“不,你就算長成一個醜八怪,我還是喜歡你。”
  小喬笑了,“因為你和我一樣,都是女的。”
  “我要是男生,也肯定娶你,你這個一點心眼也沒有的糊塗蛋。你們丁威啊,長得再漂亮也沒用,反正我就是不喜歡。”
  小喬笑嘻嘻地打斷夏黎,“你要是變成男生,餘翰肯定和我急。”
  夏黎根本不接小喬的話茬,隻是自顧自地分析,“再說了,她怎麽可以逮誰和誰說,你喜歡她的前任男友啊?”
  此話戳到小喬的痛處,居然無話可以反擊。
  好半晌,小喬才想起來說點別的,“你最近買什麽光盤了?”夏黎這個家夥也不甘落後地在宿舍裏添置了vcd機,有空就看各種健康或者不健康的盜版光盤,好不快活。
  “對了,我買了全套的《古惑仔》vcd,你現在想不想看?”夏黎忽然想起白天淘來的戰果。
  “明天吧,今天太晚了,要不然明天查房又會遲到,你們主任又會起急。”
  “真沒勁,你。”
  小喬和夏黎互相依偎著,有一句沒一句地臭貧,直到沉沉睡去。
  幸好還有夏黎。

  第十二章
  那天晚上,小喬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站在一棟房子外麵,四周很是空曠,除了頭頂上明晃晃的太陽。小喬慢慢走近房子跟前,麵前是一扇巨大的玻璃牆,小喬清清楚楚地看見丁威趙爽還有李愷坐在房子中央嬉笑嫣然。忽然,陳厚實陰沉著臉在他們身後出現,一點一點靠近丁威。小喬急得大叫起來,可是誰也聽不見小喬的喊聲,於是小喬用手奮力砸向玻璃,一下一下,震得自己手臂發麻,直到李愷注意到了小喬,站起身來,靠近玻璃牆,站到小喬對麵。小喬隻看見他衝著自己大喊,嘴唇一張一合,卻什麽也聽不見,隻是自己那一聲一聲沉悶地敲擊玻璃的聲音回蕩在耳邊。
  “嘿,醒醒,有人找你。”
  小喬被夏黎猛然拍醒,才算把自己從這個夢境中解救出來。原來真有人敲門,小喬看夏黎轉過身去繼續酣睡,隻好自己爬起來把房門打開。樓道裏的燈光昏暗之至,隱約可見宿舍管理員陰沉著臉,“怎麽睡得那麽沉啊,我足足拍了好幾分鍾。”
  “這大半夜的,有事嗎?”
  “耳鼻喉的王小喬吧?總值班室來電話,趕緊去急診室。”小喬“哦”了一聲,含恨看了看仍蜷縮在床上無動於衷的夏黎,隻好快速穿衣。穿到半截,便聽見宿舍管理員繼續敲對麵房門,口中還大喊,“口腔科的夏黎,口腔科的夏黎。”
  小喬“騰”地一下把房門打開,“怎麽,他們口腔科的也去嗎?”
  宿舍管理員頗為不耐煩,“是啊,上麵傳達下來,讓我把外係的住院醫全部叫到急診室。”
  小喬興奮起來,乖乖,這可絕對有大事件,最關鍵的是不是自己一個人離開溫暖舒適的被窩。小喬不動聲色地告訴管理員,“您找別人去吧,夏黎在我們屋呢,我幫您踹她起來。”
  轉身回去,當然沒舍得踹,隻是一把將被子掀開,“快起來,你們主任在急診室等你。”
  眼看夏黎渾身打了個激靈,然後在一秒鍾之內就蹦達到地麵,以最快的速度穿衣穿鞋。小喬暗自得意,強忍著笑意和夏黎往急診室方向狂奔。
  剛到急診室大門,小喬和夏黎就傻了眼,急診室門外就停著好幾輛警車和救護車。進到裏麵更是瞋目結舌,急診室裏人流穿梭,儼然一個大賣場,除了醫生護士警察,就是一群又一群的半大小子,個個丟盔棄甲,不少人身上都帶著明晃晃的傷痕和血跡。
  急診室的主任正在主持大局,“你們兩個是哪科的?自己回自己科室值班室看一下,如果那邊人手夠了,通通去外科處置室,幫著外科大夫清創縫合。”
  小喬經過耳鼻喉的處置室時,發現老張正忙得不可開交,自己科裏的另一個住院醫師已經在旁邊打雜幫忙。小喬向老張請示之後,便走到外科處置室門口打算在這邊一展身手。可是看看門外黑壓壓的人群,小喬倒吸了一口涼氣,門外至少排著二十幾個傷兵敗將,通通齜牙咧嘴,垂頭喪氣。
  夏黎也穿過人群站到小喬身邊,“太震撼了,這個場麵。”
  夏黎問小喬,“你知道怎麽回事嗎?”
  “我聽老張說,是兩個職高的學生團夥,今晚本來定下來飆車,飆到後來就動手了。結果你們也看到了,傷得傷,殘得殘,還全被警察給逮著了。”
  夏黎眼冒金光,“飆車?小小年紀都敢幹這個,真夠牛的,他們飆的是什麽車啊,總不至於是法拉利?”這家夥,古惑仔剛買到手,就開始想入非非。
  小喬嗤之以鼻,“什麽啊,他們飆的是自行車。”
  夏黎很是泄氣,嘟囔了一句,“沒勁。”夏黎抓住一名從身邊經過的小護士,繼續發表疑問,“外科住院醫住宿舍的也不少啊,幹嘛還叫我們?”
  小護士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不過第一撥送來的好幾個病情危急,已經去手術室急救了,估計那邊就用掉不少人,這邊人手就不夠了。具體事宜,還是問徐良偉醫生,他負責管今晚所有值班的住院醫生,他會給你們分派任務的。”
  兩個人對視一眼,交換了一個原來如此的眼神,旋即投入到如火如荼地清創縫合戰鬥中。徐良偉醫生簡直就是三頭六臂,他粗粗檢查後,就分派給諸如小喬夏黎這樣邊緣外科的住院醫,幾個簡單的清創縫合病例。
  老張從門口路過,看到小喬在外科手術室忙碌的身影,便譏笑著對徐良偉說,“把住在醫院的所有醫生都叫起來,肯定是你的主意。”
  徐良偉根本不在意,“是我又怎麽樣,讓他們都有鍛煉的機會。”
  老張原本打算離去繼續治病救人,聽徐大夫這麽一說,反倒沒有好氣,“真要讓他們鍛煉,你應該讓他們跟著上手術室鍛煉去,而不是在這裏做機械勞動。哼,他們要是不幫你,你得縫到天亮去。”
  徐良偉無奈地看看張大夫,“你也是,幹嘛跟吃了槍藥似的,那麽當真。”
  老張甩下一句,“我呀,就是看不得那種得了便宜又賣乖的人。”然後不管徐良偉陰晴不定的表情,施施然離去。
  等一切塵埃落定之後,已經淩晨四點多。可是急診室裏人卻越來越多,兩個學校的校長老師紛紛趕到,還有部分學生的家長。而公安局派來的警察還讓醫院騰出一個房間,進行現場辦公。責罵聲,大叫聲不絕於耳,小喬覺得耳朵嗡嗡作響,各種亂七八糟的聲音紛紛湧入耳中,很是頭疼。
  夏黎跑過來拍拍小喬的肩,“我還沒找你算賬呢,唉,我好不容易表現一回,楊主任卻連人影子都沒見著。”
  緊張氣氛消失之後,小喬的上下眼皮不由自主地就想黏合在一起,還是不忘感歎,“我總算見識什麽叫聚眾鬥毆了。”
  夏黎嘿嘿一樂,“這算什麽啊,他們都還沒有帶西瓜刀亂砍呢。”
  小喬驚恐地看看夏黎,“我覺得我以前絕對低估了你,真夠凶殘地。”
  兩個人慢悠悠地往宿舍方向走去,冬日的夜晚還是很有一些冷冽地。風刮在身上,頓時有些清醒。夏黎冷不丁地問小喬,“你喜歡趙爽什麽?”
  小喬愣了一下,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回答,“我也不知道,也許是因為他中學時候成績很好。”
  即便在黑暗中,小喬也可以想象夏黎一定是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果不其然,夏黎忍無可忍地發話,“除了這個,還有呢?”
  小喬絞盡腦汁,“他個子很高,還戴著一副眼鏡。”
  夏黎停下腳步,回頭看看小喬,“姑奶奶,在本醫院內,未婚的青年男醫生中,個子很高成績優異並且戴著眼鏡的不下十人,難道你都喜歡得很?”
  小喬很有些犯難,“我真的忘了,當初為什麽會喜歡他。”
  夏黎幹笑了一下,“怪不得有人說,初戀都是比較白癡的。”
  小喬恨恨地看著夏黎,“那你和餘翰呢,十七歲就戀愛,不也挺白癡的。”
  夏黎很是不屑,“那又不是我的初戀。”
  “天,那你以前到底喜歡誰?餘翰知道了還不得掘地三尺,把對方找出來泄憤。”
  “嘻嘻,你也認識。”
  “我也認識?夏黎,你太狠了吧?趕緊地,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什麽時候?姓甚名誰?”
  夏黎悲苦地歎了口氣,“那是我初中二年級的事兒了,可惜我們年齡相差懸殊,他比我大十來歲呢。名字啊,該人名叫周誌民。”
  小喬狐疑得要命,“周誌民?我不認識這個人啊?”
  夏黎大笑,“海岩力作---《便衣警察》的男主角周誌民,演員名叫胡亞捷。”說完便大唱著“幾度風雨幾度春秋,風霜雪雨博急流”倉惶逃去。
  小喬跟在後麵又氣又急,“這小樣的,忽悠起人來,氣死誰還不償命。”
  天,很快就亮了,小喬被鬧鈴吵醒,掙紮著爬出被窩,還得上班去。夏黎後半夜回自己房間睡覺,理由是小喬這一宿看多了錚錚鐵骨的年輕小帥哥,審美檔次應有所提高,那些莫名其妙的前塵往事理當放棄,對小喬的未來充滿信心。最後用一句列寧語錄進行勉勵,“麵包會有的,牛奶也會有的,小喬的春天當然很快就會來臨。”
  當然,冬天來到了,春天自然離得很近很近。
  晨會上的交班還是和往常一摸一樣。不過昨晚的大事件很快有總值班的精神傳達下來,護士長拿著一張剛剛發下來的醫院臨時會議決定,表揚了所有參加支援的醫生護士,比如小喬和老張。當然最突出表現地除了上手術室搶救的人,還有在危急關頭帶領小住院們奮戰的外科醫生徐良偉。念到此時,小喬聽見老張從鼻子裏發出哼哼。
  金主任特別詢問小喬和老張,“你們把手裏的事兒處理完了,要不要找張值班床小憩?”老張擺擺手,“不用,我今天下夜班。本來就可以回家休息。”小喬卻不敢吱聲說我想我要,還是把手裏的病人查了一圈房,該換藥的處理完,拉下的病程記錄好,把第二天要手術的病例的術前討論及術後並發症的知情書寫好。
  老張離開醫院前還特地囑咐小喬,“白天要是有空,就拍張CT去。或者你讓主任看一看,是不是打點營養神經的藥。”
  小喬很不耐煩,“你快走吧,別婆媽了。”
  真是,一切都恢複如常,除了小喬的聽力,還有小喬忽上忽下的心情。

  番外一
  我知道我肯定出了什麽錯,否則小喬不會一上車就躲在後麵,一句話都不肯說。
  見到小喬是什麽時候?其實在第一次和她於電梯中相遇之前,父親就把小喬和吳雲阿姨的照片,寄給當時還遠在美國的我。
  我喜歡小喬,從剛剛看到她的照片那一刻開始。起初還不知道原因,不過,當她聽說我有個那麽老土的中文名的時候,她那不懷好意的笑容像極了一個人,我的心裏某個角落也開始融化。小喬,淘氣,可愛,純真,她很像我那遠在天國的妹妹Amy。
  是啊,我曾經有一個妹妹。比我小七歲,算起來年齡真和小喬差不了太多。Amy出生的時候有一個中文名,叫靚靚。那時候我們還在國內,父親母親帶著我,在一個城鎮裏生活。誰也沒有想到,那是我人生中最慘痛的記憶。母親生下靚靚後,卻因為醫療條件的欠缺,產後大出血離開人世。
  繈褓中的靚靚並不愛哭,我隻要一逗她,她就咯咯笑個不停。靚靚長得很漂亮,大大的眼睛,長長的睫毛,一歲多以後學會了走路,總像跟屁蟲一樣永遠尾隨在我身後,蹣跚著叫我,“哥哥,等等我,等等我。”
  過了兩年,國內形勢有所改變,父親帶著我和兩歲的靚靚去了美國探親,再後來移民並且定居。那以後,我們都叫她Amy。
  她一天天長大,也越來越淘氣,經常把我和父親的東西藏在床底下和沙發背後,我們還得配合她,假裝找不到,她卻拍著巴掌哈哈大笑。
  Amy是七歲那年,出車禍離開人世的。沒有駕照卻偷偷駕車的那個肇事司機,卻是我。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真正開始學車,領取駕照的那一天,我在心裏對Amy說,“Amy,希望你原諒我。”
  可是Amy,再也聽不見了。
  其實是抱著玩玩的心態,拿了為期兩年回國任主編的Offer,一是因為父親已經回國,二是因為總是聽說國內變化大,我也越發好奇我曾經生活過的地方究竟發生了什麽樣的改變,順帶還可以看看父親的新任妻子。不過回國後,我最大的收獲是見到見到小喬,我忍不住地一想再想,我終於又有妹妹了。
  和小喬在一起很開心,她輕鬆隨意,還迷迷糊糊,不由自主地就想做討她歡喜。帶她去單位的Party散心,和她出去散步喝咖啡,甚至還托同事買盜版光盤給她,因為我知道,小喬會喜歡。
  我也喜歡,甚至包括她時不時對我的搶白。真奇怪,有時候我被她損得一愣一愣,我卻毫不在意。
  隻是我沒有想到,小喬卻是丁威的好朋友,按北京老話說,她倆得算發小。
  如果說小喬激起我心底最柔軟的部分,那丁威就完全激起了我的鬥誌。從來沒有碰到過哪個女孩子,可以在見麵之初完全不把我當回事,丁威卻做到了,在電梯裏和同事一起說我的壞話,她不知道我一直盯著她的苗條婀娜的背影,怒火中燒。
  她工作起來很狂熱,態度異常認真,有時候我難為她,故意給她很刁難的題目,她辛辛苦苦寫來的稿子也被我槍斃掉無數回,但是她即便熬夜,也總會重新再遞上一份。成語怎麽說,這叫百折不回。
  認真工作的人總是美麗的,更何況是個女人,一個漂亮的青春洋溢的女人。
  漸漸地,我會帶丁威出采訪任務,上下車門的時候,我會用手擋住她的頭部,免得碰到車頂;北京大街上車來車往,穿梭不停,有的地方還沒有人行道,我總會把丁威拉到我的裏側;有時候在外麵奔波,隻好在街邊隨便吃點午餐,我總會先把菜單遞給丁威,讓她做決定。可是每次做這些小事的時候,丁威的表情好奇怪,總拿異樣的眼光看我。我被看多了,終於沒忍住,“怎麽了?我有冒犯的地方嗎?”
  她卻搖搖頭,“沒有。”
  我隨口問道,“你們北京的男士難道和我做得不一樣嗎?”
  她選擇了沉默。
  我開始邀請她和我一起出去看電影或者吃工作以外的飯,表達我的好感,她卻屢次拒絕我。不過我在和小喬鬥智鬥力進行辯駁的時候總結出一些道理,內地的女孩子有時候不給你好臉色看,用另一個詞來說,這叫欲拒還迎。
  隻是,Party那個晚上,我看清楚了一些現象,同時又更加迷惑於另一些問題。
  丁威是有Boyfriend的,卻扯來一個假的男友晃來晃去。拉大旗做虎皮這一招顯然沒用,更襯托出她的心虛。不過她和小喬感情相宜卻是我沒有想到的。我並不想因為丁威,和小喬傷了和氣。女人如衣服,朋友如手足,更何況小喬還不僅僅於我隻是朋友的關係。還有一點我還沒有做出絕對的判斷,小喬的情感傾向究竟在哪裏。
  隻是沒有想到,當我冷靜下來,停止對丁威的猛烈追求之後,丁威卻一天天越發沉默。我重新拾回最開初公事公辦的口吻和態度,她的臉上表情隻能用困惑來形容。不過感情的事兒和工作還是不能混為一談,我仍然推薦她來我們報社應聘,對於她的工作能力,我從未有過質疑。
  我不知道丁威究竟是因為我,還是因為她的男友,一天又一天地蒼白消瘦下去,隻剩下一雙沒精打采的大眼睛,時不時地把視線偷偷投向我。
  直到丁威快要麵試的那天早上,她在辦公室裏影印文件,忽然暈倒了。我讓同事把她扶到我的主編室,給她衝了一杯牛奶,加了一塊方糖。我的前任華裔女友也總犯點女孩子常見的小毛病,比如在每個月都會出現的低潮期裏,偶爾由於低血糖引起的暈厥,這個時候,喝杯糖水就能解決問題。
  我蹲下身來,把牛奶遞給她,溫言軟語,“喝點這個,馬上就會好。”
  丁威睜著大眼睛看看我,忽然一顆眼淚就滴下來,讓我的心也跟著跳動了一下。我歎了口氣,把牛奶放到一邊,把她攬進懷裏。
  貓捉老鼠的過程暫時宣告一個段落。我也總結出新的戀愛秘籍,追女孩子看來得一張一弛,追得緊的時候,不妨鬆懈一下,對方肯定比你還著急。
  我一直想要把我和丁威的關係,大大方方地告訴小喬。丁威卻總說不著急,暫時等一下。我問她原因,她顧左右而言他,不肯說給我聽。越是這樣,我越是好奇,不由得試探她,“我知道,小喬也喜歡一個人。”我其實拿不準,心想應該是那天看見的兩個毛頭小夥子之一。
  丁威看看我,很是遲疑,“她告訴你的?”
  我故作出一派了然的表情。丁威噓了一口氣,“小喬從前是喜歡過趙爽,不過後來有別的男孩追她,又隔了那麽多年了,這感情估計也淡了。隻是這個丫頭有時候一根筋,執拗得很,對趙爽還是和別人有些不一樣。不過她既然告訴你了,說明她也不在乎了。”
  我很有些想不明白,“她喜歡趙爽,那告訴她豈不是更好嗎?”
  丁威搖搖頭,“小喬是念舊的人,她最不喜歡看到的,就是打破平衡。”她忽然笑著點了點我的頭,“再說了,女孩子的心理本來就很奇怪,主動爭取來的,和別人挑剩下的,完全是兩回事情。”
  這句話聽起來有點別扭,好像我和趙爽都隻是兩個等待挑選的物體。
  原本是回家哄小喬的歡喜,同時也決定把話和小喬挑明,談戀愛這回事應該是正大光明的,躲躲藏藏也不是我的性格。那個唐僧是我特意找丁威要來挑起話題的。果不其然,小喬對著麵人發呆之後,就回屋了。
  可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開場白的話完全說錯了,我怎麽會莫名其妙地說出一句,“我聽丁威說,你以前是喜歡趙爽的?”小喬的反應讓我大吃一驚,她仿佛被雷劈中,然後無論我說什麽,她都渾然不覺了。
  小喬說可能是出現一個聽力異常的病症,執意要回醫院。我隻知道病由心生。看來我的確沒有說錯,趙爽是小喬的雷區。
  第二天上午,我把著急的工作處理完,其餘地先推到一邊,中午就趕緊開車去醫院看小喬。一進醫院大門,就看見小喬從住院部出來,從背影看過去,這個人走起路來,高一腳低一腳,像踩著棉花糖一般。我
  我跑上去一把拽住她,她滿眼血絲地瞄了我一眼,“幹嘛來了?”
  我很不可思議,“怎麽,昨晚一宿都沒睡?”
  小喬把我的手推開,“不是你想的那樣。半夜被叫起來看了半宿急診,上午有好多事,又沒有下夜班。”
  我虛心悔過,“我請你吃飯吧,補充營養。”
  小喬搖搖頭又點點頭,“好吧,趁我沒改主意之前。我要求不高,你得請我吃肉。”
  不就是吃肉嗎?這點要求還能滿足不了。
  小喬不肯去遠的地方,隻肯去醫院旁邊的小飯館,說待會兒還得回去繼續工作。我讓小喬點菜,她卻讓我隨便,她隻想抓緊時間在桌子旁邊趴會兒,原話是“能打個五分鍾的盹兒也是好的。”我點了半天,也不過是水煮肉片宮爆雞丁魚香肉絲。小喬卻從臂彎裏抬起頭來,笑眯眯看看我,“果不其然是老外。”
  我很疑惑,“我點得不對嗎?”
  小喬的笑容足夠燦爛,“很對很對。老外上中餐館,不就會點這幾道嗎?不過你放心,我的愛好正好符合國際水準,就愛吃這幾樣。”
  我有些不服氣,“你認識幾個老外啊?”
  小喬憋著一臉壞笑,“除了讀大學時候的英語外教,你算第二個。”
  和小喬在一起就是這點好,她總能讓我輕鬆起來,差點讓我忘記掉此行目的。
  “你的耳朵沒事吧?”
  “沒事了,好著呢。”
  “那就好。”我放下一顆心來。
  飯菜上來的速度倒是很快,我看小喬風卷殘雲一般地吃飯,忍俊不禁,“你慢點行不行?”
  小喬看了我一眼,“不行。我早飯都沒吃,就是因為想再多睡一會兒。”
  很快,小喬就抹抹嘴表示戰鬥結束,一本正經地問我,“你說吧,丁威和趙爽吹了,是不是和你有關?”
  我表示我的不認同,“我不這樣認為,即便沒有我,也會有別人出現。”
  “你和丁威現在……?”小喬看著窗外。
  我“嗯”了一聲,“就像你認為的那樣,我和丁威進展不錯。”
  小喬轉過頭來,衝著我笑了一下,“那就恭喜你了,終於如願以償。”
  我小心翼翼地問她,“你會生氣嗎?”
  小喬的笑容在嘴邊凝結,輕聲道,“這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我有什麽權利生氣。”
  即便不生氣,這口吻這語氣都告訴我,小喬她並不開心。
  小喬兀自喃喃自語,“我隻是想不出來,有一天丁威會和我成為親戚。”
  我很疑惑,“親戚?”
  小喬給我答案,“對啊,如果結婚的話,她不就成為我嫂子了嗎?”
  我哭笑不得,“這都哪兒跟哪兒啊?戀愛和結婚完全是兩回事兒啊。結婚的問題,我還從來沒有想過。”
  小喬不願意和我繼續糾纏,衝著waiter大喊,“服務員,結賬。”
  我這個土包子又有問題,“你為什麽不喊小姐?”
  小喬瞪了我一眼,“你不知道國內掃黃打非形勢嚴重,輕易不能稱呼妙齡女子為小姐。對了,既然來我們醫院,這一頓理應我請。不過工資還沒發,帳還是你來結。”
  我隻有敢怒不敢言,乖乖數出錢來。其實我很喜歡她剝削我,就好像她是Amy,我是Benny。

  第十三章
  小喬不是聖人,對丁威把自己的心事告訴Benny很是耿耿於懷。於是乎冬天去了,春天來了,小喬也沒有主動和丁威聯係。還好在小喬和丁威中間有一個叫Benny的紐帶,可以把互相之間的行蹤摸得門清。丁威不知道小喬心裏的彎彎繞繞,加上正和Benny打得火熱,時間完全不夠用,隻是偶爾打個電話給小喬。
  小喬的住院醫生涯著實忙碌,除了白天上班晚上值班,還有一摞一摞的考試科目張著血盆大口在前方期待著小喬的光臨。夏黎比小喬好不了多少,盜版影碟也看得少多了,每天捧著書本晃來晃去。兩個人偶爾在深夜的水房看到彼此,都是因為看書看到半截實在快要崩潰,出來透透風放鬆一下心情。
  夏黎發牢騷,“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
  小喬把臉埋進水裏,讓昏昏欲睡的大腦回歸清醒。好不容易才抬起滿臉是水的清秀臉龐,“別指望了。第一年結束,咱們是執業醫師資格考。每年還有醫院的大小不等若幹考試,第三年結束參加第一階段住院醫考試,到了第六年還得參加第二階段住院醫考試。無論哪一關過不去,咱們都得永遠呆在住院醫師這個行列,永無出頭之日。”
  夏黎擠出一個欲哭無淚的表情,“如果老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不要……”
  小喬配合她的台詞一起往下接,兩個人齊齊拖長聲音,“學---醫!”
  再年輕強壯的身體,也經不起連軸轉的折騰,身體抵抗力自然降低,小喬某天醒來,發現自己長了一嘴的口腔潰瘍,吃東西的時候無論碰到哪裏都疼得要命。
  小喬終於在快臨近午飯時間騰出一點空來,跑去口腔科門診找夏黎,想讓她給自己上點藥膏。夏黎他們科室年輕的住院醫好幾個,男生居多,都和夏黎餘翰關係混得不錯,小喬也是近水樓台,沒遭那幾個都長著一張碎嘴的北京男生嫌棄。小喬親耳聽見他們幾個一邊在值班室裏打牌,一邊說他們看不上的其他醫生的閑話,那些語言簡直句句點人七寸,足以令當事人發瘋,卻不帶半個髒字。小喬為自己也算他們的朋友之一,感到很是慶幸。
  夏黎並不是固定在口腔外科病房,而是和她那幾個同事一起輪轉,每半年就換一個人上來。比如現在,夏黎就轉到口腔外科門診,這半年專司拔牙的幹活。小喬穿過熙熙攘攘的候診室,聽到候診室裏有人發牢騷,“怎麽拔個牙要等這麽久啊?”小喬一身白衣,自然通行無阻,卻奇怪地看到口外診室門口站了一堆醫生護士,大家都圍在門前,個個麵帶笑容,並不入內。
  小喬問同樣站在門口的餘翰,“夏黎在裏麵嗎?”
  餘翰點點頭,“在。”
  小喬欲擠進診室,卻被餘翰一把拉住,“別進去。”
  小喬很疑惑,“怎麽了?”
  旁邊的護士小姐忽然轉頭問餘翰,“如果是的話,這個會傳染人吧?”
  餘翰一本正經,“會。”他轉頭看了看護士小姐驚慌失措的表情,笑了一笑,“放心吧,不過不是通過呼吸道傳染,連接觸都不會。”
  小喬也好奇了,“怎麽回事?”
  “夏黎看了一個口腔粘膜病的患者,據說不但有白念感染,壞死性齦炎,還有非常典型的毛狀白斑。”
  小喬愣了一下,“A-I-D—S?”(意闌附注:愛滋。毛狀白斑為AIDS在口腔內特有表現)
  “隻能算懷疑吧。現在請主任把關呢,也請皮科的人來會診了,不過聽說病人沒有繼續治療確診的意思。”
  忽然,人群從診室門口散開,從裏麵出來兩個人,頭也不回地匆匆離去。
  小喬和餘翰這才進到診室裏,看楊主任正對著夏黎和幾個實習生侃侃而談,皮科的會診醫生也剛剛趕過來,看看滿屋子的醫生卻未見到患者,皺著眉頭問道,“究竟是誰要會診?”
  夏黎趕緊匯報,“剛才是有一個,不過他們剛才已經走了。”
  皮科大夫很是不高興,“又是捕風捉影的事兒,既然請了會診,就該扣住病人別讓他走。”
  楊主任卻咳了一聲,“是啊,從理論上說,我們是不該讓他走,但是我們既不是保姆又不是警察,沒有扣留病人的權利。”
  皮科大夫看看主任發話了,嘴唇動了動卻沒有出聲,還是悻悻轉身離去。
  楊主任也離去後,小喬和餘翰站在離夏黎兩米開外的距離,小喬誇讚道,“夏黎,你們主任還是挺護短的哈。”
  夏黎把手套卸掉,口罩摘下來,嘿嘿一樂露出被四環素輕微汙染後的略有些變黃的牙齒,小聲說,“我們主任做事從來出乎人意料,神出鬼沒得很,不是我們這幫小嘍囉可以揣摩得清楚的。還沒問你呢,你幹嘛來了?”
  “我長了一堆口腔潰瘍。不過算了,不用勞駕你了,還是讓餘翰幫我開瓶藥我自己回去噴吧。”
  夏黎看了看自己的白衣,恍然大悟,“餘翰,你看啊,小喬她嫌棄我。”
  餘翰也笑得不懷好意,“我也嫌棄你。小喬,走,我給你開方子去。”耳聽得夏黎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小喬和餘翰悄然撤退。
  從藥房裏拿了一盒噴劑的西瓜霜,小喬跟著餘翰和另外幾個口腔科的年輕住院醫師一塊兒去食堂就餐。大家團團坐在一起討論科裏發生的小插曲,個個會心微笑。吃到一半的時候,夏黎進來,恨恨地看了這一桌子都衝她擠眉弄眼的同事之後,自己端著飯菜蹲到食堂另一個角落去了。
  還是餘翰不落忍,在同伴們的嘲笑聲中端著飯盆坐到了夏黎身邊,夏黎神色稍霽。小喬忍著潰瘍的疼痛,三下五除二吃完飯,也跑到夏黎身邊拍了拍伊的頭頂,“我先撤了哈。”
  夏黎冷不丁地開口,“小喬,我本來以為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沒想到連半個小時都沒有。”
  什麽意思?小喬駐足停頓,甩給夏黎一個詢問的眼神。
  夏黎幹笑一下,“剛才看到你那個同學了,在楊主任的辦公室。”
  小喬“啊”了一聲,一屁股坐到夏黎身邊,“怎麽回事?怎麽回事?”
  夏黎得意得不得了,“你不是視我為洪水猛獸嗎?幹嘛湊我那麽近?我就是不說,急死你。”
  小喬用胳膊肘擠了擠夏黎,“我們再不濟,也是醫生,關於愛滋的常識還是有的。就算病人在我們麵前,也不可能傳染。公益廣告上的濮存昕不是提倡和患者擁抱握手。唉,這不是和你鬧著玩,逗逗悶子嘛。再說,”小喬越過夏黎把目光投向現在溫順無比坐在夏黎另一側的餘翰身上,“再說,是你家某人先開始的。”
  夏黎左一下右一下,同時給了小喬餘翰好大兩個白眼,卻聽得餘翰這廝開口,“你再怎麽翻,也是黑眼仁兒多白眼仁兒少。”
  小喬算知道夏黎是怎麽被餘翰騙到手心的了,瞧她現在眉開眼笑的傻模樣,這句話完完全全拍中了地方。
  夏黎看來心情好很多,不再計較剛才小喬拋棄掉自己轉而逃跑的事實,“小喬,你那個同學是叫李愷吧?他好像要來我們醫院工作。”
  小喬又驚又喜,“真的?你聽誰說的。”
  “都這麽說。今天李愷來了我們科裏一趟,和主任關上門說了好半天。我聽別的醫生說,他就是今年打算新招的口外研究生,將來就不需要我們輪流上病房了,住院醫這一灘,由他主盯。”
  小喬恭喜夏黎,“那就是說,你也有可能從病房解放了?”
  夏黎在胸前畫著十字,“哦米托福,但願如此。”
  睡完午覺回病房辦公室的路上,小喬憤憤地想,“這家夥,有了好消息,也沒想起來告訴自己。”就在這一走神之間,卻和一位也穿著白衣的同事撞到了一起,還把對方手裏捧著的病例夾子撒得滿地。
  小喬一邊說對不起,一邊和那位同事都蹲在地上撿病例,撿到最後,兩個人都把手伸向同一份,雙雙抬頭看了看對方,就在那一刻,小喬驚歎了一下,怎麽可以有長得那麽動人的一雙眼睛,卻長在一位男生的臉上。
  小喬迅速給他起了個外號:桃花眼。
  還是小喬撿起那份病例,遞給桃花眼帥哥。既然對不起已經說過,便選擇轉身離去。桃花眼卻在後麵大叫,“喂,你是實習生嗎?叫什麽名字?現在在哪科?”
  小喬停頓了一下腳步,滿腹都是心花燦爛,轉身回答,“我,我叫夏黎,在口腔科。”夏黎要是知道小喬給擺了一道,會不會氣得吐血?
  說罷,迅速溜走。心中還是很有些感歎,這種能被帥哥搭訕的偶遇,也是一種調劑身心的幸福。
  等下午小喬重新回病房上班時,護士長忽然叫住了她,“小喬,中午的時候有人來找過你,還留下張字條。”
  原來李愷同學沒有找到她,隻好留下了筆跡。
  紙條寫得說有多簡單就有多簡單,“小喬,我來找過你。”小喬拿著紙條思緒萬千,看來,李愷除了會是自己的中學同學,大學同學以外,還將會是日後的同事。

  【第三卷:心動】
  第一章
  站在廬山的五老峰之巔,身邊雲霧繚繞,猶如仙境。
  小喬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飽嚐登頂運動的折磨後感受到陣陣愜意。
  隻有那顆心懶洋洋地問自己:愛情是什麽?
  對於小喬而言,愛情或許就是這五老峰的雲彩,看得見,卻摸不著。尤其可恨的是,它還總在麵前晃悠,就像那道關切的眼神,忽左忽右,若即若離。
  尾隨而來的夏黎終於追上了小喬,在一邊喘著粗氣,“我說小喬,你真行。昨天還說肚子壞了,沒和我們大部隊一起去植物園。今天又生龍活虎啦?”忽然卻靠近小喬,湊近耳朵小小聲地說了一句,“昨天和李愷玩什麽貓膩了?”
  小喬很是心虛,“哪有,你別胡說。”
  夏黎不懷好意地繼續哼哼,還篡改了座山雕的台詞,“那臉怎麽紅了?當然,因為容光煥發嘛!”
  小喬不敢正視夏黎眼神,回轉頭往來時路看去,原來李愷也尾隨而至,相差不過十來米的距離。不過和夏黎的麵紅耳赤不同,李愷看上去很是氣定神閑,遊刃有餘。
  小喬趕緊回頭,小聲問夏黎,“你怎麽知道我昨天和李愷在一起?”
  夏黎嘲諷地看看小喬,“唉,昨天我上了咱們團的車,快開車時李愷忽然問我,你為什麽沒有出現的原因?”
  小喬很緊張,“你怎麽說的?”
  夏黎似笑非笑,“還能怎麽說,當然是實話實說。說某人因為嘴饞,半夜三更還跑到牯嶺鎮吃街邊小吃,結果從淩晨開始,就蹲坐在馬桶上下不來。”
  小喬頓時回歸沮喪表情,“天,你真這麽說,那多丟人。”
  夏黎樂了,“放心吧,我隻是說你不舒服。不不不,我強調了一下,說你很不舒服。誰知他一聽此話,馬上就下車了。你可別告訴我他不是找你去了。”
  小喬兀自嘴硬,“他,他是回來找我了,不過我們並沒有幹什麽?”
  夏黎忽然大笑起來,“你還想幹什麽?”
  小喬又氣又急,眼前這個刁難自己的小丫頭片子居然是年度先進工作者,說出去誰敢相信。
  夏黎和小喬一樣,也是初出茅廬的住院醫生,醫術離精湛二字同樣還差著十萬八千裏。隻是夏黎的性格和藹,總是耐心同病人講解,導致門診那些常年見慣了醫生冰冷麵孔的老頭老太太們受寵若驚,紛紛給門診辦公室寫表揚信,也就成功地給醫院領導樹立了一個微笑天使的楷模,成為糾正廣大醫務工作者態度冷淡的光輝榜樣。這對於從來隻想混水摸魚的夏黎而言,當作靶子的命運根本不是什麽好事,如果說有一點點好處,那就是可以參加這個夏季療養團,不過意外的收獲是見證了小喬和李愷的某些暗自湧動的情愫。
  至於小喬和李愷可以來療養的原因,他倆不折不扣是因為奉獻了自己身體內某種紅色液體。小喬是耳鼻喉最年輕的醫生,每年下放到科裏的獻血指標自然得先由她這樣的新人來完成。有些事兒說來湊巧,李愷入職第一天,就碰上醫院手術室的大搶救。因為血庫存血不夠,走廊裏的廣播反複播放請某種血型的同事前往手術室緊急輸血,無所事事正處於熟悉情況階段的李愷就被急奔過來的護士長隨口問出血型正好相同,於是糊裏糊塗地被押送至刑場。
  李愷倒並沒有後悔,因為上班第一天的獻血便導致兩周後和小喬夏黎等等同事一起,坐上了開往江西九江的旅遊列車。醫院裏的療養團並不止這一個,分成好幾批,但是這一撥沒有各級領導坐鎮,卻以年輕的醫生護士居多,大多數都是因為在這一年中分批分撥獻血的緣故。除了夏黎這個先進分子非要擠進來,和小喬混在一起。
  是的,他們三個有幸都加入了醫院的夏季療養團,而目的地正是此處:廬山。一切都得往五天前追溯,他們在工會有組織有計劃地籌備中,一起從北京出發。
  年輕人多的旅遊團體自然熱鬧非凡,在火車臥鋪上打牌的,算命的,唱歌的,聊天的,個個自得其樂。小喬和夏黎擠在一起絮絮叨叨,比如小喬問夏黎,“你把餘翰丟在北京,他肯定很沒勁。”夏黎卻翻翻白眼,“才不會,他自得其樂地很。”
  夏黎和餘翰這兩個人有時候說起來也算南轅北轍。夏黎愛吃辣的,餘翰卻隻愛吃甜的。夏黎愛四處遊山玩水,餘翰卻隻愛在家裏貓著。夏黎隨遇而安,餘翰卻固執己見。還好兩個人並不互相幹涉,堅持和平共處五項原則,總能找到妥協的中間點,在外人眼中看來,還算是互相幫助,取長補短。
  女孩子的話隻有多卻沒有少,後來幹脆扯到血型上,“我是O型,你呢夏黎?”
  夏黎很神秘,“你猜?”
  小喬暗自思索,很是篤定,“你肯定是A型,你知道嗎?我最喜歡A型血人了。”
  這回換一直靠在對麵下鋪看書的李愷發問,“為什麽你喜歡A型?”
  小喬很懵懂,“我也不知道。我覺得A型血的人都很聰明,古靈精怪的,比如夏黎。”
  夏黎愁眉苦臉地接口道,“唉,我本來覺得自己血型挺好的,可是被你這麽一說,頓時覺得有些失落。”
  小喬不解,“為什麽?”
  夏黎眨了眨眼睛,“我失落是因為——我和你一樣,是O型。卻不是聰明的A型。”
  小喬倒很是高興,“這不挺好的的,說明咱倆誌同道合,心心相通,這才走到一起來啊。”
  李愷小聲嘀咕了一句,“我看是沆瀣一氣。”
  李愷其實心中還想,前輩們早就說過,一個女人等於五百隻鴨子,簡直就是絕對真理。當然,也隻是敢想一想而已。這一路上李愷和小喬和夏黎呆在一塊兒,沒有少挨這1000隻鴨子的搶白。
  小喬沒有聽清楚李愷的嘰嘰咕咕,轉頭問了一句,“你說什麽?”
  李愷笑了笑,卻並不言語,重新埋首於書裏。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再不濟,至少沒有那1000隻聒噪的鴨子。
  夏黎忽然想起來,“對了,李愷,你是什麽血型?”
  李愷還是把目光投向書本,慢吞吞地擠出兩個字,“A-型。”
  小喬頓時有點傻眼,反省自己沒有說更多過頭表揚的話,隻有夏黎總結性發言,“小喬,正好是你喜歡的血型。”
  什麽人哪,哪壺不開提那壺。小喬頗有些不甘心,打心眼裏不願就此落入下風,用剛好可以被李愷聽到的聲音感歎道,“他怎麽可能是A型?沒有一點相似之處。”
  李愷隻是抬頭,淡淡地看了小喬一眼,並無任何過激反應,小喬很是泄氣。有些人一碰就會跳起來尖叫,有些人你拿針刺他,他可能也無動於衷。
  小喬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地想,那李愷算什麽類型?
  畢竟還是炎炎夏日,從潮濕炎熱的九江火車站出來,便有三輛依維柯車將大部隊接往廬山的療養院。導遊小姐很是關切地告訴大家,從九江到廬山大約41公裏,其中盤山路大約有22公裏,這兩三個小時的爬山車程,可能平地不暈車的人也會導致不適,還拿出暈車藥來分發,小喬忙不迭地搶了三顆,除了自己,還遞給夏黎一顆,夏黎卻自吹自擂“對於在山城長大的我而言,這還不是小菜一碟。”話雖如此,卻接過暈車藥咽入口中。剩下一顆小喬遞給李愷,李愷擺出酷酷的表情,“我從不暈車的,不用。”
  小喬訕訕地將之收回行囊,內心卻有小小毒蛇火苗在燃燒。
  坐在這一路盤旋著往上前行的車上,小喬剛開始還有些頭暈目眩,卻依然悄悄向一條過道相隔的李愷臉上望去,大多數時候,他神色如常,閉目養神。看了幾次以後毫無任何端倪,暈車藥也成功發揮藥效,小喬很是無趣地沉沉睡去。
  一覺醒來,貌似已到半山腰。小喬第一反應還是轉頭看過道那邊的李愷,哈哈,隻見某人臉色煞白,額頭還有冷汗頻頻,鼻翼一張一擴,眉頭緊鎖,表情頗有些---嘿嘿,可以說是猙獰。
  小喬高高興興地欣賞了一下目前大快人心的局麵,終於從垃圾堆裏拾回了自己的良心,把暈車藥從兜裏找出來,拍了拍李愷肩膀,“暈車藥,還要麽?”
  李愷微微睜開雙目,從喉嚨裏擠出聲音,“快點。”
  小喬看在他目前幾近崩潰的狀態,沒有和李愷的無理較真,依然體貼無比地遞上暈車藥,卻換來另一句,“水呢?”
  小喬隻好把自己礦泉水瓶遞上,“這是喝過的,你要是不嫌棄……”
  話未說完,李愷已經奪過水瓶,將藥片迅速咽下,重新閉上了眼睛。小喬目不轉睛地觀察著李愷,直到他的表情恢複平靜,呼吸也變得正常平穩。總算把目光從李愷身上扯回來,卻聽身邊的夏黎開口,語句裏帶著滿滿笑意,“聽說廬山電影院隻放一部電影,你想不想看?”
  小喬稀裏糊塗,“什麽電影?”
  夏黎卻隻是笑隻是笑,不肯開口。
  小喬沒好氣,“估計你也不知道,糊弄我吧?”
  夏黎靠近小喬,聲音壓得低低,“我可不敢糊弄你。那部片子你小時候肯定看過,叫做《廬山戀》。隻不過我懷疑自己會看一場九十年代末的新版。”

  第二章
  廬山終於到了。和山下的九江相比,除了海拔不同,還有就是山上山下兩重天,不再感覺潮濕炎熱,轉而涼爽舒適,小喬夏黎都感覺很是愜意。
  旅遊車停在西湖賓館門口,小喬和夏黎一邊疑惑這廬山的賓館居然冠以西湖的芳名,一邊為能分到同一個房間歡欣鼓舞。進得房內,夏黎看著雪白的床單和枕頭,不由得一躍撲到床上,還滿臉都是眉開眼笑,“原來療養就是這個樣子,住宿條件都那麽棒。”
  小喬啼笑皆非,把行囊擱到桌子上,開始整理東西,當然,嘴裏也沒閑著:“瞧你那點兒出息。不是也走南闖北許多地方了嗎?頭一回住賓館啊?”
  夏黎依然倒在床上不起來,從喉嚨裏發出呻吟,“大小姐,您是不知道咱老百姓的疾苦。想當初我無論是上天還是入地,要麽住最便宜的小旅店,要麽就跑到當地同學的學生宿舍打遊擊。”
  小喬有點不好意思,跑去擠在夏黎身邊,“你比我強多了,我好像就沒去過什麽地方,除了跟著媽媽去了幾次北戴河曬曬太陽。”
  夏黎斜睨了小喬一眼,“嗯,我理解你,養在深閨人不識。不過沒事兒的話,還是多出來走動走動,體察一下民情。”
  小喬哭笑不得,夏黎的嘴真是越來越貧了,也不知道和誰學的。餘翰嗎?不太像,那家夥擅長裝酷和玩深沉。或許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夏黎和滿城都漂著兒話音的北京城還真是有緣分。
  小喬都快去洗澡了,夏黎還攤在床上下不來。小喬剛走到衛生間門口,忽聽夏黎問了一句,“小喬,你和李愷怎麽回事?”
  小喬被問糊塗了,“沒怎麽啊?怎麽突然這麽問。”
  夏黎撓撓頭,“沒什麽,就覺得這兩天氣氛有些不對。我還以為你們對上眼了呢?”
  小喬嚇了一跳,“沒有的事兒。我們隻是好朋友。”
  夏黎還是搖頭,“不對不對,前兩周還不是這樣。我說不好,反正有些不尋常。”
  小喬小小聲,“你別瞎想了,人家有女朋友的。”
  夏黎哼了哼,“別扯了,上回餘翰他們幾個家夥帶李愷出去喝酒,他明明交待說和他的上海女朋友分手了。”
  小喬越聽越心虛,支吾了一句“反正和我無關。”便拿起洗漱用品躲到衛生間。是啊,怎麽突然就不一樣了呢,從什麽時候起,忍不住就想多看某人兩眼。
  是因為臨離開北京頭一天,李愷為自己解圍嗎?或許是,或許不是。
  那天也真是湊巧,小喬閑著沒事,跑到離醫院不遠的音像店閑逛。新買的淡藍色T恤和牛仔褲勾勒得小喬年輕的身體苗條而修長。可惜晃了半天卻一無所獲,意外的是一出門便有幾個小夥子擋在麵前,有人吹著口哨,有人還大聲念著小喬胸前的英文字母,“Only。”
  小喬往左邊繞,被擋住。往右邊繞,也被擋住。
  小喬又氣又急又心慌,“有事嗎?沒事兒請讓一下。”
  當然有不怕死的小子繼續涎皮涎臉,“有事兒,當然有事了。和我們一起出去玩玩?”還有人在哄笑。
  小喬簡直要暈厥,雖然看了很多北京胡同小子拍婆子的故事或小說,卻從未想過自己也會有被人圍追堵截的時候。這樣的時刻,隻好繼續正義凜然,“對不起,我沒空。”
  哪能這麽容易就放過,“那你住哪兒?我們送你回去。有空了好接你出來玩啊。”
  正有點手足無措,忽然一輛自行車嘎吱一聲停在小喬身邊,車上的人還一把拽住小喬胳膊,“幹嘛呢?找你半天了,快上車。”
  小混子們很是憤怒,從哪裏鑽出來不識好歹的家夥,便有人開始罵罵咧咧想要動手。李愷一使眼色,小喬一躍而上自行車後座,兩人風馳電掣般逃離現場,直到拐進醫院大門,方才輕鬆下來。
  小喬跳下車,膽子重新變大,向大門外張望,“小樣的,他們要敢追進來,我就叫保安。”
  李愷根本不理她,自顧自地推車往前走,嘴裏還發著牢騷,“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剛才還膽小如鼠呢,現在就狐假虎威。”
  小喬也覺出自己有些不夠光明磊落,小步快跑跟上李愷,“謝謝你哈,要不然就糟了。”
  李愷一聲悶笑,“也不知道他們看上你什麽了,按說你這種乖乖女類型不符合他們審美啊。”一邊說一邊轉頭打量小喬,“穿著也保守,不是豪放女的做派。”
  小喬很不服氣地嘟著嘴,“你沒聽歌裏唱嗎,在山穀的寂寞的角落裏,野百合也有春天。”
  李愷停下腳步,笑得很是古怪,“原來如此,那我送你回去,好好燦爛一把。”
  小喬連連擺手,還自我解嘲,“唉,你就別諷刺我了。我這不是傷感嘛,除了小痞子,也不招別人待見。”
  李愷的眼神變得很是閃爍,停頓了一下,還是說出來,“你沒眼睛嗎?誰喜歡你,誰不喜歡你,一點都看不出來?”
  小喬站在原地很是白癡地重複,“誰喜歡我?我怎麽不知道?”看著遠去的李愷背影,一個念頭湧上來,忽然嚇住了自己,“難道是他?”
  是從那時候開始覺得不一樣的吧?是嗎?是嗎?
  或許是,或許也不是。
  就好像兩根原本八杆子打不著的神經,即便周圍有一堆神經末梢的枝椏,但仍然各自為政,各行其是。忽然某一天這分處兩邊的神經末梢碰觸到了一起,剩下的便隻是一陣電閃雷鳴。
  西湖賓館的地理位置真是不錯,不僅位處廬山之巔,還背倚牯牛嶺,麵臨如琴湖,緊鄰花徑,貨真價實的依山傍水。小喬和同事們白天在山水間流連忘返,夜晚就在牯嶺鎮閑逛,吃特色小吃,以及買些有特色的紀念品。
  可是小喬太過放縱自己,因為不加節製地胡吃海塞,隻能蹲在馬桶上起不來,也因此沒能去成廬山的植物園。還順帶還把李愷連累了,這一點倒是出乎小喬意外。
  李愷敲了小喬房門,裏麵應聲半天後,小喬才麵如菜色地把門打開,“你怎麽來了?”
  “夏黎說你病了,怎麽回事?”
  小喬不想自爆其短,反問道,“你不跟他們玩去啊,不抓緊時間的話,沒兩天咱們就要回去了。”
  李愷壓根不回答,繼續追問,“好點兒沒有,吃藥了嗎?”
  這兩個人要是上擂台比武,一定可笑得很。壓根不接對方的招式,隻是自顧自地比劃本派拳腳,觀眾看下來肯定索然無味得緊。
  還好小喬終結了這個無厘頭的局麵,“好多了,夏黎給我吃了一點氟呱酸,好像還挺管用的。”
  李愷“哦”了一聲,便陷入沉默,兩個人開始大眼瞪小眼。自小喬認識李愷以來,頭一回覺得氣氛是如此的尷尬和緊張。
  沒錯,就是緊張。不知道下一刻會說些什麽以及下一刻會做些什麽的緊張。
  小喬假裝整理房間收拾內務,一邊嘰嘰咕咕說夏黎的壞話,“我媽總說我懶,認識夏黎以後才發現人外人有天外有天。”
  可惜李愷隻是打開電視搜索節目,好像沒有聽見小喬的絮絮叨叨。
  好半晌後,李愷忽然站起身來,“小喬,我先回房間了,你再休息會兒。你要是沒事的話,一小時後我帶你參觀廬山別墅。行嗎?”
  小喬傻乎乎地點頭,傻乎乎地回答,“行。”李愷走出房門後,小喬渾身上下緊張的那些細胞終於放鬆下來,唯有大腦還一陣眩暈。
  回到自己房間的李愷其實很是懊惱,為什麽不在小喬問自己為什麽出現的原因時,大張旗鼓地告訴她,“要是沒有你,廬山還有什麽好玩的。”
  這下好了,還得尋找下一次機會再進行表白。唯一慶幸的是,還有剩下大半日可以獨處的時間。媽的,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豁出去了。

  第三章
  可是真出了門,兩個人反倒自在不少。或許空間廣闊了,氣壓也相對增高,不再那樣感覺壓迫憋悶,讓人無法呼吸。
  早聽說廬山的別墅數目眾多,風格各異,而且個個都有些來頭。等真的漫步其中,還真讓人感慨連連。小喬和李愷坐在美廬前的大樹下歇息,聽見有帶著遊客前來參觀的導遊拿著喇叭在做介紹,“美廬具有特別的曆史意義,因為它是唯一一座國共兩黨領導人都曾經居住過的別墅……”
  小喬很是向往,發出感歎,“你知道嗎,我這輩子最大的理想就是有一棟自己的房子,樓上樓下,電燈電話。”
  李愷看看小喬,批判道,“你可比我腐敗多了,還樓上樓下電燈電話呢,真夠奢侈的。我隻要有個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屋子就可以。”李愷估計才正式搬進醫院宿舍入住,逼仄的空間,同屋進進出出的室友,黑暗的樓道……等等糟糕的住宿條件讓他很是無可奈何。
  小喬把把手裏的礦泉水喝得一幹二淨,抹抹嘴站起身來,“走吧,不是說還有周總理及朱德住過的別墅,我們找找看。”
  周總理住過的別墅沒找著,反倒找到廬山電影院了,小喬很是好奇地打量門口掛的播映時間及片名,完完全全傻眼,一張看來經曆過無數次風吹雨打的牌匾,上書三個大字:《廬山戀》。
  小喬喃喃自語,“難道真的隻放這一部電影?”
  李愷接口道,“是啊,夏黎沒有說錯,廬山電影院永遠隻放這一部片子。”
  小喬不敢相信地望向李愷,天哪,他居然把自己和夏黎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可是李愷接過小喬的目光,卻是一片坦然,催促道,“走吧,你不會真的想看電影?”
  小喬忙不迭地搶先離開,嘴裏還念叨著,“我小時候早看過了,不就是郭凱敏和張瑜演的嘛。”
  兩個人就這樣一左一右地在廬山逛來逛去,走累了,就歇會兒,歇好了,再繼續往前走。話也說了不少,有一句沒一句全部無關緊要。肚子餓了,就找吃飯的地方裹腹。可是兩個人好像精力都很旺盛,沒有一個人嚷嚷著要回西湖賓館,就這樣晃悠到了天黑,即便能清清楚楚地看見前方的西湖賓館燈火輝煌,兩個人還是選擇坐在如琴湖邊的長椅上閑話家常。半空中那輪似笑非笑的月亮,一會兒看看自己在水麵上的倒影,一會兒看看他倆。
  好像所有曖昧的話語,在白天都不容易說出口。隻有到了晚上,四周黑燈瞎火,可以鬼鬼祟祟地把膽子放大,有一搭沒一搭地說點啥。黑夜其實是最管用的一張麵具,至少可以自欺欺人。
  李愷說,“你還沒有轉學的時候,每次課間都會和丁威湊在一起,拿本《流行歌曲》唱歌。”
  小喬接口,“是嗎,你和趙爽好像都忙著踢球吧。十分鍾的時間也不放過。”
  “好像班上有個男生給丁威寫情書,被你慫恿著交老師了。”
  小喬很尷尬,“別提了,我都後悔死了。那時候年輕不懂事,成天稀裏糊塗地。”
  李愷哼哼,“現在很老麽,你比我還小一歲呢。”
  小喬正色道,“夏黎經常恐嚇我,說女生一過二十五,那就走下坡路了,男生可不同,越成熟越吃香。這要換古代,像我這麽大的姑娘,孩子都得好幾歲了。”
  李愷皺眉,“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我看你們那個夏黎,說話有點神經兮兮。再說了,你不還差一年才滿25嘛。”
  小喬看起來還是有點傷感,文縐縐地念出一句,“紅顏彈指老,刹那芳華。”
  李愷噗地一下笑起來,“小喬,酸得我牙都倒了。”
  小喬很是不滿意,“這麽不解風情,怪不得張倩倩要和你分手。”
  這句話在這個夏日的夜晚很是不合時宜,把整整洋溢了一天的歡快平和氣氛衝得一幹二淨。小喬是那種知道自己闖了禍,卻全然不知如何收場的二愣子,看著李愷默不作聲地直視前方湖麵,也跟著保持緘默。
  好半晌,李愷終於開口,“你知道我和張倩倩為什麽分手嗎?”
  小喬搖頭。
  “因為,因為她要我和她一起回上海工作。她父親也是牙醫,早就下了海,開了好幾家牙科診所。這次我不能留校之後,她們家就想讓我一塊兒去上海,幫助擴大規模。”
  小喬很疑惑,“這不是挺好的嗎?上海比北京經濟發達,在診所你又能掙錢,還能和張倩倩在一塊兒,何樂而不為。”
  李愷並不看小喬,“可是我並不喜歡。如果隻是要掙錢的話,我就不會選擇口腔頜麵外科這個專業了。我還是更願意呆在醫院裏,我想做手術。”
  小喬倒是熱心腸,替他分析,“其實你也可以先去上海工作著,也可以考九院的博士生,這樣也不用和張倩倩分開。”
  李愷很不耐煩,“你是不是很想讓我去上海啊,沒完沒了的。”
  小喬嚇了一跳,沒想到李愷會突如其來的嗬斥自己,撅著嘴坐在一邊一聲不吭。李愷轉頭看看小喬,放低聲音,“我,我隻是不舍得離開北京和你……”小喬呆了一呆,望向李愷,卻見他繼續蠕動嘴唇,又擠出幾個字,“還有趙爽和丁威。”
  什麽人啊,大喘氣,害得小喬的心在剛才猛烈跳動n次。小喬自己也不知道的是,為什麽現在的自己,居然會有點失望,卻又有些許的如釋重負。
  那天晚上,李愷一而再再而三的錯過,終究沒有說出,小喬既期盼又恐慌的那幾個字。
  李愷的夜晚比小喬還要難熬,躺在床上睜大雙眼看著天花板,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怎麽就是說不出口的原因。想當初和張倩倩談戀愛,一切都是女孩子主動,無論是開始的告白,甚至包括今年春節後的分手,都是張倩倩發球,自己隻有接招的份兒。
  臨分手的那個晚上,張倩倩說什麽來著,“原本以為是績優股,沒想到什麽也不是。”霎那間李愷有些明白,原來自己在對方眼中不過是被投資的工具。
  可是小喬卻不同,她是那樣清澈透明。透明到她讓所有的人都明白,她喜歡的人是趙爽;透明到自己也隻好承認,小喬眼裏沒有自己。
  “如果小喬眼裏沒有我,我永遠也不會告訴她:我一直喜歡你。”這是李愷無數次的內心獨白。或者,守在她的身邊,做她的好朋友,也許會更開心。
  原本以為自己會一直鴕鳥下去,可是為什麽最近有些忍不住了。是因為天天都能看見她的笑容,天天都能聽見她的呼吸麽?還是因為餘翰喝高之後摟著自己肩膀諄諄教誨的那一句,“愛情,愛情就是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
  就在這樣輾轉心事中,李愷睡著了。
  離開廬山前的那一天,是整個旅遊項目的重頭戲。上午登五老峰,下午探三疊泉,晚上是聯歡會,時間排得滿滿當當。可能是在爬五老峰時用盡了力氣,小喬下三疊泉時有些力不從心。上得廬山後才知道李白的《望廬山瀑布》說的其實是廬山秀峰上的瀑布,可是三疊泉的瀑布因為地理位置的險要,它深深隱藏在九疊穀內,更招人好奇。比如現在,小喬他們一行年輕人,便在陡峭險峻的唯一的石梯上緩慢下行。可是這麽狹窄的山路,還有抬著滑竿的挑夫們上上下下,人為地增加了許多難度。
  小喬開始發牢騷,“我早說不來吧,夏黎你偏不聽。”
  夏黎根本不在乎,“你沒聽導遊說嗎?有詩雲,“未到三疊泉,不算廬山客。”我們也得貨真價實一把,才不虛此行。”
  李愷站在小喬那一頭,也發出抱怨,“可是他們都坐纜車去了,隻有我們幾個在爬這幾千級的台階。
  夏黎回頭衝他倆一樂,“我又沒有攔著你們,不想爬了你倆可以坐滑竿去。”
  小喬哼了一聲,“你可真行,明知道我們不會把你一個人丟下。我就是服了你,咱們完完全全可以更省勁一些。”
  夏黎數著指頭算賬,“咱們剩下多少錢啊,三個人加起來一百多塊呢。”
  小喬諷刺她,“餘翰真是撿到寶了,將來你肯定勤儉持家。”
  夏黎卻搖頭,“他可不這麽認為。他說我是在小處省錢,好去大處浪費。”
  終於下到穀底,仰頭望去,三截瀑布飛奔而下,蔚為壯觀,也算不虛此行。夏黎笑嘻嘻地看著在不遠處語笑嫣然的小喬和李愷,不由自主地想,“今天我這個燈泡,算是當定了。”
  想要回賓館,還得再爬幾千級台階上來,好不容易重見完整的天日,三個人的腿腳都仿佛要斷掉。小喬很是恐慌地告訴李愷,“我覺得我的腿在哆嗦,想停也停不下來。”
  李愷也皺著眉頭,“我,我也好不了多少。這腿不像是我的了。”
  兩個人衝著夏黎怒目而視,異口同聲道,“都怪你!”
  夏黎聳聳肩,不置可否,“怪我也沒用。我隻是奇怪,你們倆什麽時候開始一個鼻孔裏出氣的?”
  小喬轉頭看看李愷,目光剛一對上,便忙不迭地轉開。
  什麽時候?至於什麽時候的問題,有那麽重要麽?
  洗完澡,小喬和每天一樣,給家裏的姥姥姥爺打匯報電話,家中老太君發話了,倒是不可不遵。小喬媽媽並不在家,因為吳雲的援藏活動推遲到了夏天,不過按照行程,這兩天也該回北京了。
  電話鈴聲響了半天,也沒有人接,小喬疑惑地要命。就算陳院長不在家,吃晚飯的時間,姥姥姥爺也該在啊。再撥了一次,有人接了,卻是Benny。
  “怎麽家裏沒人啊?”
  “我不是人嗎?”
  “我是說姥姥姥爺呢?”
  “哦,他們下樓遛彎去了。對了,小喬,你該回來了吧?”
  “嗯,明天的火車,後天到。你幫我轉達吧。我媽回來了嗎?”
  “阿姨?阿姨還沒有回來,可能晚兩天吧。”
  掛電話之前,Benny囑咐道,“下火車後,你哪裏都別動,我來接你。”
  “不用,我自己回去。”
  “聽話,哪兒也別去。”
  那邊已經迅速掛斷電話,小喬沒有機會繼續討價還價,唉,本來可以和李愷夏黎他們先一起回醫院的,小喬歎口氣。
  小喬本來不想去參加晚上的告別聯歡會,這一天上上下下幾個來回,早就累得腰酸背痛。可是醫院帶隊出行的領導不同意,挨著房間敲門,把大夥都轟到多功能廳。還指點江山,四處分配節目。“夏黎,你和李愷唱首合唱吧,就這個,最簡單的,《相思風雨中》。”
  夏黎苦著臉指指自己的嗓子,啞啞地回答,“主任,我不成了,你還是讓小喬唱吧。”
  小喬趕緊擺手,“不成不成,我可不會唱歌。”
  領導才不跟小喬廢話,“會也得唱,不會也得唱。就這麽定了。”
  領導前腳走,後腳夏黎的腿便被小喬重重踢一腳,“壞蛋,你竟陷害我。”

  第四章
  陷害這回事兒說起來當然有點嚴重,但事實上,夏黎玩的花招並沒有成功。
  當《相思風雨中》的前奏響起,小喬和李愷扭捏而尷尬地拿著話筒站在中央,互相遞了個“豁出去”的眼神,便眼觀鼻鼻觀心。丟人現眼是必然的,隻是盡量把程度控製到輕量級而已。
  當然,他倆也就沒有注意到有人急衝衝跑進來,也沒有注意到帶隊領導在幾句話之後,臉色變得煞是嚴峻。小喬隻是覺得自己像一根繃緊了的弦,高度戒備著字幕的出現。就在此刻,音樂聲嘎然而止,領導拍著巴掌大喊,“呼吸內科的醫生,有嗎?”
  有人高高舉手,“有。”
  “那耳鼻喉的醫生有嗎?”
  小喬在眾人矚目下,緩緩舉起右手,“有。”
  “好,你倆跟我出來,其餘人繼續聯歡。”
  小喬像沒頭蒼蠅一樣走出大門,卻發現外麵還有一輛車等在門口。上了車後,小喬他們才明白,原來附近的醫院收住了一例患者,這兩天迅速出現高熱,頭疼,全身不適,更為顯著的表現是喉痛劇烈,並漸漸出現呼吸困難,到了這天晚上,症狀尤為突出。做了檢查倒是發現會厭部明顯腫脹,很可能是發炎了,不過當地的醫生也有些拿不準判斷,正好得知有北京的醫院職工來廬山療養,才特地跑過來請求會診和幫助。
  小喬一聽病情介紹,心裏就覺得七上八下有些不妙。等再看到病人的具體情況,雖然不斷吸氧及補液中,但是呼吸急促到了頂點,小喬略有點心慌,像同行來的領導和內科醫生匯報,“怎麽辦?他現在呼吸困難已近四級,得趕緊做氣管切開,否則會引起窒息。”呼吸內科的醫生也表示同意,“是啊,我看也得趕緊做氣管切開。”
  陪在一旁的當地醫院領導殷殷期盼道,“那就做吧,趕緊地。”
  小喬為難地說,“你們自己的耳鼻喉大夫呢?”
  “我們這裏科室很小,耳鼻喉大夫隻有一個,正好一周前休假回市區了,現在雖然在往回趕,那也得幾個小時以後了。”
  北京這邊的領導一向很有領袖氣概,“小喬,你做。”
  小喬用比蚊子還小的聲音道,“我,我還從來沒有獨立做過。”
  餘下幾個人麵麵相覷。北京這邊的領導有些掛不住臉,“你進科多久了?怎麽還不會呢?”
  小喬實話實說,“馬上滿一年了,不是沒做過,不過每次做的時候,都有上級醫生在旁邊。”(意闌注:小喬第一年是在醫院內科外科大輪轉,第二年才正式進科的。)
  可是時間不等人,眼看著病人的情況越發危急,再不做可能就該引發窒息而死亡。兩邊領導經過協商後一致決定,如果病人家屬簽字同意的話,還是讓小喬趕緊進行氣管切開術。在生死之間的那一霎那,庸醫總比不醫強許多吧。
  還好有醫院裏常規備有的氣管切開包,小喬就在眾目睽睽注視下,哆哆嗦嗦地將病人頭部後仰,消完毒,鋪好巾後反倒鎮定下來,有什麽啊,老張督促著小喬幹活的時候不是常說,“領導在和不在,咱們都要一個樣。”還是按照平常在老張注視下的那樣,一步步按部就班做過來,切開皮膚,分離氣管前組織,找到第三和第四氣管環,用手術刀尖向上輕輕挑開,及時插入氣管套管。
  當一切完成以後,病人的生命體征也恢複正常,所有在一旁暗暗捏著汗的人們也都放下心來。小喬很有些自得,查看了醫囑,調整了用藥,加了激素。大家都打算離去的時候,小喬不肯走,“你們先回去吧,我還是再等等,萬一要有點什麽呢,我在旁邊也好處理。”
  雙方領導都為小喬的深明大義感到慶幸,“那好,就拜托您在這裏多待會兒,等我們耳鼻喉大夫回來,你就可以放心回去。”
  小喬自告奮勇留下來的原因,可以說是因為小喬的責任心在作祟,也可以說,小喬想更好地維護自己的勝利果實。小喬坐在醫院專門騰出來的辦公室裏,樂嗬嗬地想,“回去一定要向老張邀功,看他還放不放心讓我獨立操作了。”
  就在這樣的迤邐幻想中,小喬趴在桌邊睡著了。睡夢中的自己還穿著一件白大衣,和一堆張牙舞爪地病菌做著搏鬥,和現實中屢撞南牆不同的是,夢中的小喬很是英明神武,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失望總是難免的,在每一個夢醒時分。當小喬被剛剛回到廬山的耳鼻喉醫生拍醒後,才醒悟道自己在這間辦公室裏不過是做了一場不著邊的夢。交待完病情和注意事項,小喬才發現已經快接近半夜十二點,剛才太緊張了還不覺得什麽,現在才感到白天上山下水帶來的惡果,雙腿酸脹之極,走起路來都很費勁。
  昏頭漲腦走出醫院大門,門口並沒有出現小喬所盼望的迎接英雄的專車。夏日裏,黑漆漆的廬山樹影憧憧,隻有路燈閃爍著微弱的光芒,廬山早晚溫差很大,穿著短袖短裙的小喬不自禁地感到一陣涼意。小喬正在猶豫要不要回去問問,如何才能在不迷路的情況下回到賓館,卻見不遠處路燈下有人站起身來,大步向小喬走來,“可以回去了嗎?”
  小喬心裏熱熱地,原來是李愷。
  “你什麽時候來的?”
  “在你趴在桌子上睡著以後。”
  “那你怎麽不早點叫我。”
  “我看你睡那麽香,還以為你要在那裏呆一晚。問過護士才知道,隻要等交班的醫生回來,你就可以離開。”
  “那你進來等我嘛。”
  “不用了,醫院裏味道重,還是外麵空氣好。”
  小喬沒來由地覺得高興,“幸好你來了,要不然我都不敢一個人回去,咱們賓館在哪個方向我都搞不清楚。”
  李愷並不說話,隻是微笑。卻發現小喬姿勢奇怪地走著,慢慢吞吞的樣子很是搞笑。“怎麽了,你?”
  小喬彎下腰來捶捶自己的腿,“它們不聽使喚了,可能白天折騰得太狠了。”
  李愷遲疑了一下,還是蹲下身來,“我背你回去。”
  小喬嚇了一跳,往後退一步,“不,不用了。”什麽時候自己可以享受到這種待遇了,真是從來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李愷並不起身,不耐煩道,“快點,別磨蹭了。”
  小喬在威嚴麵前一向不知所措,乖乖趴在李愷背上。雙手在空中停滯,不知道抓哪裏好。
  李愷說了一句,“扶好了。”一下站起身來,小喬頓覺自己失去重心,忙不迭地摟住李愷脖子。這一摟之下,雙手就再也沒有放開。
  李愷背著小喬緩緩行走,在這接近午夜的時分。小喬覺得自己臉紅,還有心跳。得說些什麽來緩解這種尷尬局麵吧,“今天這個病人是急性會厭炎,我自己一個人做的氣管切開。”
  “我知道。”
  “還好及時做了,緩解了病人的喉堵塞症狀,要不然就會引起生命危險。”
  “我知道。”
  “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領導不是先回來了嘛,都和我們說了。”
  小喬很是高興,不免有些雲裏霧裏,“我也有些佩服我自己,臨危不亂。”
  “嗯,領導說,要加強年輕醫生的獨立操作能力,免得碰到緊急情況不敢下手。”
  什麽呀,還以為領導回去會表揚自己呢。小喬頓時有些沮喪,隻好講老八卦,“我還記得大學的時候,給我們上耳鼻喉的教授講的病例,他當年在火車上碰到一個喉堵塞的病例,沒有工具,隻好用水果刀做氣管切開,插個鋼筆帽在切口保持呼吸通暢的故事。”
  “他和你們也講了?是不是把鋼筆帽上麵擰開啊,這樣就是個管子了。”
  “對對對,原來他對每個班的同學都講啊?”小喬一邊驚呼一邊晃動雙腳。
  “你別亂動,每天都吃什麽了?怪沉的。”李愷駐足停頓。
  “沒吃什麽。”看在李愷的後背寬闊而溫暖的份上,小喬忍了,隻覺心情極端放鬆舒適,但願這條路永無盡頭。
  小喬每說一句話,李愷便覺得自己脖子一陣發癢,心曠神怡地暗想,“武俠小說書上說的吐氣如蘭也不過如此。”
  不管過了多久,小喬和李愷都不會忘記那個廬山的午夜,一條山路,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
  愛情來臨的時候,有時候語言已經是多餘。
  假期結束得那樣快,讓所有的人都戀戀不舍。從火車站一出來,就看到站在接站口的Benny翹首相盼。小喬接過李愷手裏的牛仔背包,依依惜別,“我先回家去,說不定晚上就能回醫院。”
  李愷“嗯”了一聲,“太晚就別回來了,晚上不安全。”夏黎卻在一邊翻著白眼,嘟嘟囔囔,“重色輕友,重色輕友。”
  上了Benny的車,小喬還沉浸在甜蜜中不能自拔,嘴角蘊含著笑意,好半天才注意到Benny的車並不是往回家的道路,“咱們去哪兒啊,怎麽不回家?”
  “你媽出車禍了,咱們去醫院。”
  這句話仿佛晴天霹靂,小喬嚇得半死,“我媽,我媽傷到哪兒了?”
  “左側三根肋骨骨折,我聽我爸說是什麽5,6,7。反正我不懂啦,昨天急死我們了,現在好很多,還得留院觀察幾天。”
  吳雲也是比較倒黴,援藏一個月其實什麽事兒都沒有,高原反應也並不太嚴重。反倒是昨天上午回到北京,在回家路上遭遇車禍。好在及時送到醫院,經過檢查後判斷,除了三根肋骨折斷,其餘並無大礙。怪不得昨天打電話回家,連姥姥姥爺都不在,都趕到醫院去了。
  小喬忍不住埋怨,“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
  “你媽和姥姥都不讓我說,說你知道了肯定著急趕回來,這一路上要碰到點什麽事兒,她們會更擔心。反正也不差這一天兩天了。”
  小喬隻是著急地注視著前方,期盼能早一點,再早一點見到吳雲。

  第五章
  吳雲受的傷比小喬想象中要輕許多,當然也就沒有情深款款的苦情戲上演。吳雲半臥在床,看小喬在自己身邊晃來晃去,一會兒掖掖被角,一會兒倒杯水遞過來,一會兒又削個蘋果切成小片遞到嘴邊。
  “唉,你別老呆在我這兒了,回去歇著吧。醫生說沒有大礙的。”
  “骨頭都斷了三根,還說沒有大礙,幸好沒有傷到內髒。媽,你真把我給嚇死了。”小喬心有餘悸,越想越後怕。
  “怕什麽?你也是醫生,還不知道肋骨骨折其實最容易愈合?過兩天我就出院,回家靜養就可以。”吳雲反倒要安慰自己的閨女。
  小喬把頭埋在媽媽的床邊,小小聲地嘟囔,“我就是怕嘛!”小喬完全不敢想象,萬一真有那麽一天,媽媽會丟下自己悄悄離開。
  Benny和陳院長也待在一旁,卻並不說話,隻是耐心地等待,安靜地聆聽。
  吳雲衝陳院長使個眼色,話卻是對著陳厚實說的,“Benny,你快把小喬帶回去,髒兮兮的,趕緊回家洗洗。姥姥姥爺做好飯等著你呢。”
  陳院長也讚成,“是啊,Benny,你先把小喬帶回家。既然看到了,現在也該放心了吧?”
  小喬不同意,“我還想再待會兒。”
  Benny把小喬扯起來,“走吧,回去先把自己好好涮一涮,晚上我再送你過來。”
  小喬不情不願地跟著Benny走出門外,坐上了Benny的桑塔納。Benny一邊發動汽車,一邊看小喬的臉色,“怎麽?還舍不得?”
  小喬悶悶地坐在那裏,一聲不吭。
  Benny打開收音機,讓悠揚婉轉的音樂聲在小小車廂裏流淌,小喬那些不由自主的緊張和恐懼才慢慢平複下來。終於開口道,“丁威呢?有陣子沒見了?她還好吧?”
  Benny的目光還是集中在前方路況上,“她呀,剛剛正式上班,前段時間好像都忙著吧。”
  語氣的不確定讓小喬有些詫異,“哦?”
  “最近和我發脾氣呢,好幾天都沒見我了。”
  “為什麽?”
  “我哪知道為什麽?莫名其妙地就不高興了。對了,小喬,你們是好朋友,你會知道丁威鬧別扭的原因吧?”
  “你們兩個人之間的事兒,我知道什麽。你就哄哄唄,這還不是你的拿手戲。”
  “話是這麽說,可她請假回家去了,說家裏出了點事兒。一周後才回來。”
  小喬有點狐疑,“啊,她沒和我說過啊?”
  “你不是去廬山了嗎?估計找不到你吧。”
  回到家裏,小喬趕緊衝進浴室裏把自己上上下下清洗得幹幹淨淨,三下五除二地把姥姥姥爺做好的飯菜吃光,姥姥的絮叨聲卻不絕於耳,“我早說不讓她去援藏,瞧瞧,出事兒了吧?每次都這樣,隻要不聽老人言,吃虧必定在眼前。”
  小喬插嘴,“姥姥,媽可是回到北京才出的車禍,和援藏沒什麽關係吧?”
  “怎麽無關?她要是不折騰,準碰不著這事兒。當年她也是這樣,一點兒不聽話,非要離鄉背井地和你爸結婚,哼,你看看,後來吃那麽大苦頭。”
  小喬忒地不愛聽姥姥的舊事重提,站起身就往外走,“我媽要不和我爸結婚,那就沒我了。”
  姥姥在身後喊,“你去哪兒啊?”
  “我去醫院看我媽去。”
  一邊往外跑,一邊聽到姥爺在教育姥姥,“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還總拿出來說,也不嫌煩,怪不得小喬不愛聽。”
  姥姥依然嘴硬,“不說怎麽成,萬一將來小喬也像她媽似的死腦筋。”
  “我看你才是死腦筋,不對,你是死鴨子嘴硬。”姥爺痛心疾首。
  “別廢話了,趕緊把排骨洗出來,煲好骨頭湯明天給囡囡送去。”
  小喬輕輕關門,慢慢將姥姥姥爺的絮絮叨叨完全隔開,隻覺耳根子一下清靜許多,長出了一口氣。
  小喬走到公交車站等車,車還沒等來,卻見一輛桑塔納緩緩開過自己身邊停下,陳厚實搖下車窗,呼喚道,“小喬,上車。”
  小喬一上車就遭到Benny老哥的責問,“你走也不叫我,我好送你去。害得我從書房裏一出來,發現你沒影了,屁顛顛趕緊追過來。”
  “其你不用送我,我坐公交車也可以。”小喬很是無所謂。
  “那怎麽行,我可沒法向吳姨和老爸交待。”陳厚實依然滿腹怨氣。
  小喬搖搖頭,“這叫繁文縟節懂不懂?累不累啊?Benny?”
  Benny反倒笑嘻嘻,“不累不累,為您服務是我的榮幸。”
  吳雲當然是住在自己醫院,陳厚實把車停在住院部門口,卻並不同小喬一塊兒上去,“你先去吧,我在車裏等你。”
  小喬奇道,“幹嘛?咱們又不是外人。”
  陳厚實嗬欠連天,“讓你和吳姨說會兒體己話唄,我在車裏打會兒盹兒,昨天白天跑醫院,工作沒做完,隻好熬夜改稿子,沒睡多會兒。”
  “要不你先回去休息,我還早呢。”
  “別囉嗦了,你去吧,不著急,我就在車裏睡會兒覺。沒關係的。”
  小喬剛進吳雲所住的骨科病房,就發現門口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捧著一個花籃,隻是趴在門口的玻璃窗上張望,卻並不推門進去。小喬慢慢走到她的身後,心裏越來越有數,透過殘餘的空隙往裏看,原來陳院長正握著自己媽媽的手輕言細語。
  小喬一把將人拉到一邊,“嘿,幹嘛呢?”
  對方嚇了一大跳,當看清小喬之後卻高興得笑了起來,“死小喬,你怎麽在這裏。”
  “雪飛,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進修來啦,周勁難道沒有告訴你?”
  “我去廬山了,她最近打電話也找不著我的。”
  原來雪飛所在的醫院送她到北京脫產進修,巧得不能再巧的是,雪飛進修的醫院是這一家,而科目正好是吳雲所在科室---婦產科。她是代表她們婦產科所有進修醫生和實習醫生送慰問花籃來了,可是看到房內的情景,便有些猶豫是不是要進去。
  “你怎麽來這裏?“雪飛也很詫異。
  “你們婦產科的吳大夫正好是我媽。”
  雪飛把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大,“我說吳大夫看起來那麽臉熟,卻怎麽也想不起來。現在明白了,說不定你讀大學的時候我還見過。”
  “有可能,你什麽腦子啊?記不得也是正常的。”
  雪飛隻是羨慕得咂咂嘴,“你爸你媽感情夠好的,這手都握在一起好半天了。”
  小喬笑一笑,“嗯,是挺好的,不過不是我親爸。”
  雪飛徹底被小喬弄暈了,張著大嘴不知如何是好。小喬拉著她的手,“趕緊把嘴閉上,都可以塞隻雞蛋了。唉,我帶你進去找我媽去吧。”
  小喬那天晚上沒能回成醫院宿舍,第二天第三天恰巧是周末,也正好方便小喬去吳雲所在醫院照顧媽媽。小喬想起來和李愷的約定,便打電話到宿舍找他,沒曾想總也找不到李愷本人,隻好托人傳話了事。
  等到周一上班,小喬方才在交班醫生群裏看見了李愷,兩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小喬隻覺得溫馨,頓時心定不少。李愷也很是高興,朝思夜想好幾天,總算又看見了小喬,況且她還對著自己笑。
  因為口腔科病房床位不多,不到十張左右,所以是和耳鼻喉科病區合在一起,同屬一個病區,每天都在一塊兒聽晨會上護士交接班。不過今天和往常不同,隊伍顯然有些壯大,原來有新入科的醫生和護士。主任一一把新同事介紹給大家,小喬隻顧和李愷眉來眼去,雖然也跟著大部隊鼓掌,其實心思早跑到天外去了。
  好像是主任正在給新進醫生指定這一段時間直接分管的上級主治時,忽聽有個陌生的聲音很是響亮地發言,“我可不可以自己指定啊?”
  大夥都是一驚,連小喬都把眼神轉過去觀察,這膽大妄為的家夥竟是何人?這一看之下小喬嘴裂到後腦勺,原來就是那天在走廊把病例碰散一地的小夥子,桃花眼是也。
  金主任皺著眉頭,“譚力,你想指定誰?”
  桃花眼譚力越過重重眾人,把手向小喬方向指來,“我跟著她行不行?”
  這一片靜默之後,當然全部的同事都爆以竊笑,除了小喬嚇得不得了。金主任咳了兩聲,房間裏重回寂靜,“王小喬啊?她不可以,她也是住院醫師。”
  小喬做眼觀鼻鼻觀心狀,用眼角的餘光也能發現桃花眼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而李愷卻低著頭,看不見表情。
  金主任果斷結束晨會,“譚力,你先跟著趙大夫,散會吧。醫生們跟我查房去。”
  小喬眼巴巴地看著李愷尾隨著他的上級醫生出了交班室,自己卻隻能老老實實跟在老張身邊,抱著一整摞需要交班的病例。

  第六章
  查房是醫院病房醫生的必需課。
  查房也有大查房和小查房的區別。從理論上來講,三級甲等醫院每周會有一次主任醫生查房,兩到三次副主任醫生查房,主治醫生每天都得查一次。至於管床的住院醫生們,早晚各有一次查房不說,還得解決病人們隨時找過來需要處置的問題。但是,真正讓所有人緊張起來嚴陣以待的,自然是主任大查房的日子。和平常各級醫生隻是查各自分管的病人不同,科主任會帶著全科的副主任醫師,主治醫師,住院醫師以及實習和進修醫師視察所有入住的病人,輪到誰分管的病人時,住院醫師就得當著眾人的麵匯報出病人的姓名年齡症狀體征診斷鑒別診斷及目前治療進程。如果說這是住院醫師份內之事的話,那麽接踵而來的主任提問就足以讓主治以下的醫生恐慌。當著所有同事的麵,回答得出當然不錯,如果自己回答不出,別人卻輕而易舉地給出答案,那自然會覺得顏麵盡失。
  因此,即便是剛從廬山療養歸來,小喬也比平常提前一個小時來到科裏查看病例,查找和病例有相關的醫學知識,當然目的隻有一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所以正式查房開始後,小喬心中有底,不算驚慌失措,隻是微微有些忐忑地抱著病例夾子走在老張的身邊,悄聲問道,“這一周我不在,感覺如何啊?”
  老張也小小聲地回答,“嗯,度日如年。收入院的病例想交給實習生寫吧,可是寫到天黑,他一份都沒寫完。算了,還不如我自己寫。”
  小喬有些滿足,“你算是知道我的好處了吧?”
  老張點頭,“是啊,我可真是早也盼,夜也盼。你回來就好,我算解放了。不過,新來的小夥子怎麽回事?膽兒可夠肥的啊?你認識?”
  小喬忙不迭地擺手,“不認識不認識,我的朋友中哪有這樣膽大妄為的人。”
  原本以為走在眾人身後,誰也不會聽見,不料剛說到此處,桃花眼譚力卻忽然回頭,有意無意地看了兩人一眼,小喬和老張頓時噤聲,兩個人瞋目結舌,大眼瞪小眼。
  忽聽金主任叫道,“23床是誰管的,來匯報一下病例。”
  老張看了小喬一眼,還是自己站出去,“小喬上周不在,我來匯報吧,這是個睡眠呼吸暫停綜合征的病例,……”薑還是老的辣,老張言簡意賅地匯報完畢,幾句話就講出重點,連金主任都頻頻點頭,總結性發言,“大夥兒看看,這就是榜樣,如果查房時每一個大夫都能做到這樣,那就太省心了。你們還得多向張大夫學著點。”
  小喬站在人後,咧著嘴樂,上級出彩,做為手下的自己也覺得倍兒有麵子。沒曾想旁邊的人忽然小聲湊她耳邊說,“是不是覺得與有榮焉,王小喬?”
  這個人是譚力。把別人的想法不加思考讀出來,說話永遠那樣直白的譚力。
  小喬想起自己冒稱夏黎的往事了,圓溜溜的眼睛瞄了譚力一眼,眼神裏流露出“你和我不是一國的”的警惕信號,旋即抿抿嘴做了個假笑的表情,身體卻往前竄了幾步,站到老張身邊後方才覺得安全。小喬暗想,“這都是從哪裏鑽出來的人啊,和自己仿佛隔著好幾個世紀,真是白白可惜了那雙眼睛。”
  這一上班,就像個陀螺一樣轉個不停。查完房後,小喬仔仔細細閱讀病程,發現這兩天完全空白,老張沒有一份是寫齊整了的。老張笑嗬嗬地坐在小喬身邊,滿足地歎氣,“你回來就太好了,正好把病例替我寫完,我算累死了。”
  小喬很是不滿意,“這怎麽都沒寫完啊?”
  老張咳咳兩聲,“你慢慢寫,別忘了一會兒去護士站開手術通知單和術前醫囑。有事你就呼我好了。”老張的呼機價格不菲,當然也用處巨大,除了等待公事私事的呼叫,還兼做股票機之職,讓他可以每日裏觀察到他手中緊握著的股票的動向。小喬隱約記得,老張重倉持有的某一隻叫做:“深發展。”
  老張轉瞬即不見蹤影,估計他十之八九又躲到圖書館,一邊看BB機的股市行情,一邊查耳鼻喉資料,公私兼並,樂不可支。
  小喬寫了幾筆病程日誌,便站起身去護士站開第二天的手術通知單。病程隨時可以寫,但是手術通知單必須在九點之前送出,方便手術室統籌安排,否則就可能排不上第二日的日程。單子還沒開完,便聽見幾個小護士湊在一塊兒嘰嘰咕咕,“今年咱們病區分進來兩個帥哥,一個長得比一個精神。”
  “你們注意到譚力的眼睛了嗎?忽閃忽閃地,像個女孩子。我聽內外科的護士說,他輪轉到哪裏,哪裏就熱鬧之極。”
  “李愷也不錯啊,個子高高的,待人很溫和。譚力有點太鬧了。”
  “嗯,李愷是碩士畢業,學曆也高。”
  “我喜歡譚力那樣的,青春有活力。我聽她們說,譚力現在才二十一歲。中學時候就跳級,十五歲考上大學,二十歲就大學畢業分咱們醫院了。”
  “那他怎麽沒讀研?”
  “這我就不知道了。咦,這一早上沒怎麽見到兩個帥哥?”
  “一個上手術去了,一個被金主任叫去訓話了吧?”
  護士們談論得那樣熱火朝天,小喬幾乎都可以聽到她們情不自禁咽口水的聲音。心中倒是一陣釋然,咳,白擔半天心了,原來不過是個張狂的小毛孩,不但比自己小三歲,還比自己低一級。小喬也仔細看看主班室的排班表,今天口腔科果真有手術,怪不得查完房後再未見到李愷身影。
  中午食堂裏人滿為患,小喬好不容易在人群中發現了夏黎和餘翰排隊的身影,腆著臉走到他倆身邊,把飯盆遞過去,“幫我買一份,我替你們占座位。”
  夏黎接過飯盆,征詢道,“吃什麽?葷的還是素的?”
  “隨便,隻要有肉就好。”
  小喬挑了個比較寬敞的地方坐下,等待夏黎和餘翰的凱旋。腦子裏又開始雲遊,琢磨吃完飯後是不是該給丁威老家打個電話,問問她家究竟怎麽了?忽然又有人衝她搭訕,“我坐這裏可以嗎?王小喬?”
  小喬一回頭,卻見譚力似笑非笑地站在跟前。小喬連忙拒絕,“這兒有人的。”眼角餘光發現夏黎和餘翰衝自己走來,連忙大叫,“夏黎,夏黎,這裏。”
  夏黎和餘翰走過來,饒有興味地看著仍直挺挺站在小喬麵前的譚力。小喬急道,“我說這裏有人,你瞧,人都來了。”
  譚力笑一笑,“我隻是想看看夏黎究竟長什麽樣子,現在明白了。”
  夏黎隻是狐疑地一會兒看看小喬,一會兒看看譚力。一旁的餘翰卻急了,“小子,說什麽呢?”小喬無暇顧及其他,她隻是眼睜睜地看著李愷從遠處走來,直衝著小喬方向,很快走到譚力的身後。
  譚力還是那樣表情平靜,“沒什麽,半年前碰到一個人,她告訴我她叫夏黎,我打聽了半天都說她有個大學同學的男朋友。直到今天我才總算解惑,原來那時的夏黎不是別人,就是你-----王小喬。”
  所有人都把眼光投遞到小喬身上。小喬卻隻看見李愷臉色微變,悄無聲息地轉身離去。
  小喬眼巴巴地看著,直到李愷的背影消失得無影無蹤才回過神來,“是我又怎麽樣?我欠你錢了還是借了你的東西沒有還?”
  譚力很無所謂地聳聳肩,“那倒沒有。不過,……”他看了看旁邊兩個張著大嘴看好戲的觀眾一眼,隨即果斷結束話題,“我還是不打擾你們了,以後再說。”
  李愷走了,譚力也走了,可是夏黎和餘翰還在,小喬卻仍然被火力十足的夏氏機關槍猛烈掃射,在強大火力下喘口氣也難,隻好一五一十地把當日偶遇譚力,被追問姓名時卻以夏黎大名搪塞的案件現場再度演繹。
  夏黎聽完後發表審判宣言,“王小喬,你看著吧,譚力可不是省油的燈,再加上李愷,有得你搞了。”
  丈二和尚摸不著的餘翰在一邊喃喃自語,“李愷?這又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兒?”
  小喬往嘴裏塞了口米飯,沒滋沒味地說,“你就別琢磨了,可能從來就沒有發生過。”

  第七章
  好像這愁緒也會傳染人一樣,小喬苦著一張臉往嘴裏扒拉飯,卻發現夏黎也緊皺著眉頭和餘翰在那裏商議,“唉,你說我爸媽來北京看我,讓他們住醫院旁邊的小旅館合適嗎?”
  “要我說,還不如去租套房子給咱爸咱媽住。”餘翰這準女婿的嘴真夠甜的。
  “誰會隻租一個月的房子給我啊?再說也來不及了。”
  小喬聽得似是而非,插話道,“怎麽了?叔叔阿姨要來嗎?”
  “嗯,說要驗收一下未來女婿,還從來沒見過真人呢。”夏黎瞟了餘翰一眼。
  “那你早點告訴我啊,你忘了我媽有一套半地下室,好久都沒人住,一直空著呢。就是不知道你爸爸媽媽會不會嫌棄?”這倒是事實,自從吳雲嫁給陳院長以後,這套半地下室也漸漸空置了。
  夏黎高興得嘴都合不攏,“真的嗎?高興還來不及,誰會嫌棄啊?你要不要再回去問一下你媽媽?你可別自作主張。”
  小喬本來想打包票說沒有問題,忽然想起老張關於和病人交流問題上的諄諄教誨,“永遠不要說滿話,給自己留有餘地。”
  小喬衝著夏黎點點頭,“你別著急了,晚上就回去問我媽,我覺得沒太大問題。”看著夏黎眼裏流露出的感激之情,小喬很有些不好意思,隻好逃之夭夭,“你倆接著吃,我先回樓上歇會兒。”
  小喬的宿舍離食堂相當地近,近得隻有上一層樓的距離。在這個炎炎夏季的午日,走在宿舍的樓道中,由下而上都被熱氣所包圍,仿佛呆在一個無處逃生的蒸籠裏,讓人喘不過氣來。還沒在這滿是雜物的樓道中走上幾步,額頭上就不由自主沁出汗來。
  小喬那叫一個心煩,情不自禁地歎一口長氣,掏出鑰匙打開房門,發現同屋的室友依舊沒有回來午睡,估計是嫌棄宿舍太熱,不像門診和住院部都有中央空調。小喬一進屋就把渾身衣物盡數脫光,換上露胳膊露腿的棉布睡衣,標準清涼打扮,然後把身體擺成一個大字攤在熱呼呼的床上。平常一沾枕頭就睡著的小喬,今兒在床上來回烙了好幾回大餅,眼珠子卻依舊睜得滾圓,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忽然有人敲門,小喬心想,肯定又是夏黎,懶洋洋地回答,“門沒關嚴,自己推門進來。”
  門緩緩推開一半,卻又忽然關上了,聽得有人輕咳兩聲,明顯是男聲,小喬嚇得一個激靈,還好有聲音隨之傳來,“我是李愷。”
  小喬頓時傻眼,匆忙大叫,“你,你先別進來,等,等一會兒。”
  門外“嗯”了一聲,旋即變為沉默。小喬手忙腳亂地套上一件扔在床腳忘記洗的裙子,皺皺巴巴地貼在身上,方才打開房門,把李愷讓進來。
  李愷走進小喬的宿舍,也有些手足無措,四處環顧地形,估量自己是站還是坐。小喬就勢拉過一張搖搖欲墜的板凳,征詢道,“坐吧,找我有事嗎?”
  這句話理智而又冷靜,受了剛才食堂事件的刺激,小喬很想擺酷,於是搶先在李愷和自己之間拉開一道足夠寬的距離。
  李愷卻裝作沒聽見,隻是小心翼翼地晃了晃板凳,“這,能坐嗎?你想搞謀殺啊?”
  小喬忍不住樂了,諷刺道,“借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謀殺你啊。今天還聽到科裏的小護士對你評頭論足呢。”
  李愷完全一付與自己無關的表情,“是嗎?”接下來話鋒一轉,打得小喬措手不及,“對了,你媽媽怎麽樣?還有危險嗎?”
  “沒大礙了,她是肋骨骨折,還得回家靜養。”小喬稀裏糊塗地看著李愷,奇怪他怎麽就一下子把話題轉到這兒了呢?
  “哦,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你休息吧,我先回樓上了。”嗯,一樓是食堂,二樓是女生單身宿舍,三樓自然就是男生單身宿舍。
  小喬眼看著李愷磨磨唧唧走到門邊,發出疑問,“你,你就是專門來問我媽怎麽樣的嗎?”
  李愷轉過身來,慢慢點點頭,半秒鍾之後卻又搖搖頭,沉默半晌之後,終於開口道,“小喬,我,我還想說,以後你的身邊不管站著誰,我再也不想讓步了。”
  小喬有些失神地看著李愷,問自己,“這算是告白嗎?”嘴裏卻不由自主地問道,“那你剛才呢?為什麽走了?”
  李愷漲紅著臉,不知道是太熱了還是別的什麽緣故,鼻尖上都是汗珠,隻聽見他用比蚊子還小的聲音說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走,可是我一走出去,就後悔了。”
  小喬看著他不知所措的樣子,暗忖道原來這就是李愷跑來找自己的原因。小喬嘴角慢慢上揚,笑意漸漸在臉上蕩漾,“你放心吧,我真的不認識那個譚力。”
  李愷走到小喬身邊,把小喬的手握到自己掌心,“你不用解釋,認不認識都沒有關係,反正我再也不想放開你的手了。”
  小喬一動不動地站在宿舍中央,任由李愷握住自己的雙手,隻覺得臉紅心跳渾身燥熱,手指一陣發麻。就在這樣僵持中,門忽然被推開,夏黎探進頭來大叫,“小喬別睡了,該上班了去了。”可是映入眼簾的卻是小喬和李愷的手手相握的大好局麵。門外的夏黎慘叫一聲後,迅速把頭縮回,把門“砰”得重新關上,還大喊了一聲,“我走了,你們繼續。”門內的小喬李愷早就忙不迭地縮回各自的手掌,驚恐地麵麵相覷。
  當然沒法再繼續了,小喬嘟囔著嘴說,“今兒晚上我還得回家,我媽今天該出院了。你……”
  李愷毫不猶豫地接口道,“晚上你等著我,下班後我送你回去。”
  ……
  幸福來得如此突然,叫人目眩神迷。
  可是好景不長,總有些突發事件讓小喬措手不及。小喬這一中午盡顧著上演瓊瑤言情劇的肉麻片段,原本想打給丁威的電話也擱置下來。下午回到辦公室,理智總算戰勝感情,方才把這樁事情想起來。小喬跑到耳鼻喉的值班室,掏出IP電話卡,往丁威的老家撥了一個電話,接電話的不是別人,正好是丁威的媽媽。
  “阿姨,我是小喬。”
  電話那頭發出豪爽的大笑,“小喬啊,你怎麽想起來給我打電話了?我家丁威肯定在你旁邊吧?又和我捉迷藏是不是?”
  這可把小喬給嚇壞了,丁威沒有回家,那她去哪裏了?小喬整理了一下思緒,開始胡說八道,“阿姨,丁威沒在我身邊,我是想給我爸打電話,怎麽也打不通,隻好打給你了。您身體還好嗎?”
  丁威媽媽的聲音一向嘹亮,震得小喬的耳膜都在轟鳴,“挺好的,你什麽時候回來呀?你爸成天念叨你呢。”
  小喬見招拆招,“看看春節吧,就怕給我排節日值班。”停頓了一下,隨即小心翼翼地問道,“阿姨,您也有一陣沒見到丁威了吧?”
  “還好還好。春節不是沒有回來成嗎?五一節她回來呆了幾天。”
  小喬的心頓時涼了半截,這家夥,到底跑哪裏去了?回家還得問問Benny。小喬繼續敷衍了幾句,掛掉了電話,陷入了恐慌之中。小喬無論如何想不通的是,丁威,她既不在北京的單位,也不在老家和父母在一起,怎麽就莫名其妙地失蹤了?

  第八章
  由於丁威的忽然消失,小喬忐忑不安,心裏總是有些七上八下,在病房裏寫病例也靜不下心來。可是被急診室的一連串十萬火急的電話打過來,也全給扔到腦後,向手術病房飛奔而去。
  小喬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一張臉,一張支離破碎的臉。整個臉上都翻飛著血肉,基本上已經分不清楚哪兒是哪兒,全身上下插滿了各種儀器和管子,渾身血汙地躺在那裏。老張和小喬都已經換成手術室的標準打扮,不過這個房間裏不僅僅有他倆,除了手術室的護士,麻醉師,還有口腔科的楊主任及李愷。人很多,卻都緊緊圍在頭部,不停忙碌。
  耳鼻喉的金主任也匆匆趕到,換好手術衣走進來,小喬忙把自己位置讓給她。金主任皺著眉問道,“怎麽樣了?”
  “病人胡亂使用滅火器,導致滅火器爆炸,整個臉部全被炸傷,顴骨,上下頜骨,鼻骨都是粉碎性骨折。因為部分上頜骨下墜,導致呼吸通道不暢,剛才已經做了緊急氣管切開。目前生命體征平穩。”小喬有條不紊地匯報。
  “氣管切開你做的嗎?”
  小喬點了點頭,繼續做著自己拉鉤牽引的乏味工作。口腔科的楊主任還在那裏和一塊一塊瑣碎的頜骨骨頭做著搏鬥,嘴裏卻沒閑著,“你們小喬不錯,我剛才看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做好了,很沉著。李愷,把那塊鈦板遞給我。”
  李愷從一堆鈦釘鈦板中挑出一塊,遞了過去,他全神貫注地注視著術區,眼睛並沒有看小喬。
  老張嗬嗬了一聲,“那是,你們也不看看小喬是被誰帶出來的。不過主任,沒你什麽事了,基本都是他們口腔科的問題,鼻骨骨折我已經複位固定好了。有些骨頭已成碎屑,沒辦法,將來再做二期整形吧。”
  “我來看看,學習學習不行啊?再說我還可以給楊主任打打下手。喲,老楊,這是你新招的口外碩士生吧?”
  “嗯,他就是我說過的李愷,不過我可不敢勞動您的大駕,這可當不起。”楊主任也打著哈哈,反正大家都戴著口罩,看不出兩位主任的表情真正如何。最近兩位主任都在準備晉升正高,可是全院就那幾個名額,升誰不升誰還真不好說,兩個人都是女性,身居科主任之職,學曆職位都差不多,可以說是旗鼓相當,所以隻要這兩人碰麵,常常明裏暗裏地互相耍個花腔。
  老張也道,“主任,我們這一塊兒是真沒事兒了,你在這兒也是瞎耽誤功夫,沒看我現在都在幫他們忙了,也就是打打下手。“
  “沒我事兒我可真走了?唉,你說他會好起來吧?這臉都成這樣了。”
  “應該問題不大,今晚肯定很難熬就是了,肯定體溫會很高。出了那麽多血,瞧瞧,多少毫升補進去了。腦外科等著我們清創完了,還得做CT去。不過他很年輕,身體好就能扛過去。李愷,今晚你可得盯著,有問題隨時向我匯報。”口腔科楊主任手沒閑著,嘴裏卻發出了指令。
  李愷一點磕巴也沒打,“哦”了一聲。這時候才抬眼看了看小喬,眼神清亮無比。小喬衝他眨了眨眼睛,微微點點頭,其實也不用說什麽,一切心知肚明。
  好不容易把這張臉拚湊起來,頜骨也一一複位,但是和原來相比,差距自然十萬八千裏。小喬嘴裏嘟囔,“要是這事兒發生在我的身上,那我就不活了。”
  老張看了小喬一眼,“你是年輕女孩子,自然這麽說。其實我覺得,保命最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小喬癟癟嘴,反正大夥也看不見,戴著口罩呢。“你那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口腔科楊主任把沾滿血汙的手術外衣脫掉,也跟著發表評論,“我支持張大夫,再說將來可以做整形呢。當然,你們年輕人都比較愛美,李愷,你怎麽說?”
  李愷很奇怪大夥怎麽把話扯到這上麵了,“我,我沒想過這個問題。不過,我想再怎麽樣,也不該自絕生路。”說完了還衝小喬歉意地笑笑,小喬皺了皺鼻子,回了個猙獰的眼神,看在李愷眼裏,隻覺有趣。
  老張很是滿意,覺得真理掌握在自己手裏,便向楊主任告辭,“我沒事兒了吧?我先把小喬留在這裏,等著幫你們送病人回房。”
  楊主任點點頭,“我也走了。就讓他倆守著吧!我先回病房歇會兒,今天晚上我怕我也回不去,就在病房睡一宿得了。李愷,一會兒等做完CT,你再把他送回病房重症室觀察。”
  李愷點頭稱是。
  李愷和小喬走出手術室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左右,這一下午折騰過來,居然好幾個小時就過去了。兩個人都精疲力竭,腿腳發軟,還好在手術室裏喝了點酸奶補充體力。李愷歉意地對小喬笑一笑,“今天不能送你回去了,對不起。”
  小喬歪著頭看看他,“我知道,這不是有搶救病人嗎?當然不能陪我,這有什麽,還說對不起。”
  李愷吭哧吭哧,“我隻是覺得,我答應你的第一件事,就食言了。”
  小喬微微一笑,“那你以後補給我不就得了。嗯,不行,錯一罰十,你得送我回家十次。”
  李愷切了一聲,“你可真狠!”半晌後又慢吞吞補充了一句,“其實,我求之不得。”
  小喬頂著滿天的星光打了個黃色麵的回家,路上不停回味著和李愷並肩戰鬥的這一下午時光,連用鑰匙打開房門也帶著一臉甜蜜微笑,被坐在客廳的Benny逮個正著。
  “回來啦,小喬。有什麽事兒這麽高興?”
  “我媽呢?接回來了嗎?本來早該回來了,下午碰上一個大搶救。”小喬隻是忙著尋找吳雲的蹤影。
  陳院長從廚房裏探出頭來,“你媽在房間裏,快進去看看。”
  小喬衝進臥室,吳雲果真倚在床上,氣色大好,正戴著眼鏡在看報紙。小喬剛和媽媽閑話幾句,噓寒問暖一通,Benny卻敲門進來,“小喬,你回來就好,我該走了。阿姨,您好好休息,我一有空就過來看你。”
  吳雲連忙擺擺手,“你們年輕人忙著呢,不用惦記我,我沒事的,放心吧。”
  小喬卻想起點什麽,“你等我會兒,我有話問你。”
  鬼鬼祟祟把Benny拉到自己房間,劈頭問道,“你知道丁威在哪裏嗎?”
  Benny很是詫異,“知道啊,今天上班了,我看見她了。上一周不是回家去了,我告訴過你的。怎麽了?有事兒找她?”
  小喬長出一口氣,那顆一直懸掛的心放了下來,“那就好,我,我沒什麽事兒,就是好久不見怪想的。你幹嘛這麽早走?是不是回去見她啊?”
  Benny做出很高深莫測的表情,“王小喬,別太聰明好不好?把話挑那麽明幹嘛,那多不好意思。”
  “你還會不好意思?”小喬壓根就不相信,嗤之以鼻。
  Benny走了,留下小喬接受各位長輩的詢問,姥姥的嗅覺嘴發達,“小喬,Benny有女朋友了吧?”
  “長什麽樣?好看嗎?”陳院長最感興趣。
  小喬使勁搖頭,“你們別問我,我呀,什麽也不知道。”趕緊躲到吳雲的房間裏,在吳雲床邊欲言又止,磨磨唧唧。
  吳雲看小喬在自己身邊轉來轉去,終於忍不住了,“怎麽了,想說什麽?”
  “媽,我好朋友的爸媽要來北京住一個月,您能把咱們半地下室的鑰匙給我,借給他們臨時住一下?”
  “誰呀?丁威嗎?”
  “不是,是夏黎,我和你說過的。”
  “夏黎?我想起來了。那好吧,不過你得把房間好好收拾整理一下,許久沒人住,太髒了。”
  小喬如願以償,高興得眉開眼笑。屋外姥爺卻在大叫,“小喬,電話。”
  小喬拿起電話,聽到電話筒裏輕輕地傳出的第一句,“小喬,……”小喬便激動得大叫,“丁威,你在哪裏?”
  “我在宿舍。幹嘛大驚小怪的?”
  “Benny說你回家了?可是我打電話過去,阿姨卻說你不在,嚇得我隻好在電話裏胡說八道。你到底去哪裏了?”
  丁威在那頭一陣輕笑,“沒穿幫吧,沒穿幫就好。明天下班你來單位找我吧,我請你吃飯,有一陣沒見你,我都想你了。”
  小喬經曆了前麵的驚嚇,方才再次感受到丁威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依然舉足輕重,也忙不迭地回答,“好啊好啊。晚上我來找你。對了,我們Benny前腳剛走,估計是找你去了。”
  電話那頭的丁威語氣平靜,感受不到有什麽喜怒哀樂,“是嗎?我知道了。那咱們就明天見!”
  第二天,小喬一早趕到醫院,便聽昨晚值夜班的護士抱怨累得半死。原來口腔科的那個搶救病人一晚上都高燒不退,接近四十度。李愷折騰了大半個晚上,觀察病情變化,修改醫囑,到淩晨體溫才略有些回落。
  小喬識趣地沒有敲響口腔科值班室的大門,別人不心疼,身為醫生的小喬還是心疼和自己同一職業的李愷。交完班後小喬和老張就上忙著手術。因為是兩個連台的手術,雖然比較簡單,但是等從手術室下來也到了下午兩點。錯過午覺時分的小喬,趴在辦公桌前一邊寫病例一邊嗬欠連天,被坐在辦公室另一角的譚力映入眼簾。
  “你喝咖啡嗎?我這裏有,可以提神。”
  小喬四顧開去,才意識到這句話原來是對著自己,連忙搖頭,“謝謝,我不喝。我一喝咖啡,到晚上十一二點都睡不著覺。”
  端坐在桌前閉目養神的老張卻忽然睜開眼睛,“我喝,給我衝一杯吧。”說完便把自己的茶杯推過去。
  譚力卻臉色一板,“咖啡在這裏,要喝的話自己衝。”
  說完拂袖離去,卻和匆匆走向小喬的李愷碰個正著。譚力走到門口,還是情不自禁回頭看了一眼已經交談上的二人。
  譚力出門後,老張還挺生氣,搖搖頭,“年輕人,脾氣怎麽那麽大?”
  本來正和李愷說話的小喬卻不向著老張,批判道,“本來就是你不對,幹嘛讓人家給你衝咖啡。是不是平常使喚慣我了,都改不過來啦?”
  老張訕訕地端著杯子去櫃子裏找出茶葉,倒了杯開水,“算了吧,我還是老老實實喝我自己的茶。”
  李愷奇怪地看著小喬,“你怎麽又惹你師傅了?”
  老張聽見這句話很高興,“嘿,小李,這句話我愛聽。想當初小喬剛進科的時候對我多恭順,看看現在如何,唉!”
  小喬根本不吃這一套,“您不知道有句話是這麽說嗎?上梁不正下梁歪!”
  李愷看看這不停鬥嘴的師徒二人,簡直哭笑不得。看著老張捧著茶杯出了門,問道,“你剛才說,晚上你要去找丁威?”
  小喬點頭,“是啊,晚上陪我一起去吧?”
  “不行,今天晚上還是我值夜班。”
  “憑什麽啊?你怎麽能連值兩天。”小喬很不可思議。
  “還不是因為昨天手術的那個病人,你也知道我們科有好多門診大夫對外科不熟悉,聽說昨晚上折騰一宿的那個病人,都不願意繼續值夜班,說我最熟悉,還讓我今晚盯著。”
  “他們那是欺負你老實。再說你又剛來。不過你們科也真是,別看烏泱泱二十來個醫生,真正上過手術室的卻沒幾個。”
  “這算不錯了,好多綜合醫院,口腔科裏根本就沒有頜麵外科,隻是門診補牙拔牙和修複。你以為都像你們科似的,每個醫生都會手術。”
  小喬看著李愷滿是血絲的眼睛,沒來由地感到心疼。

  第九章
  看來真是有些日子沒見到丁威了。當小喬在丁威單位門口等候的時候,瞅著向自己微笑著走來的丁威,情不自禁地發出抱怨,“你們單位是吸血的魔鬼嗎?怎麽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
  丁威摸摸自己臉頰,“是嗎?可能前一陣太忙了。”
  “好像人也瘦了,你的個子又高,跟仙女似的,風一吹就可以飄起來了。”
  丁威白了一下小喬,“我要是真像仙女那樣就太好了,什麽事情都可以搞定,也不會焦頭爛額的。”
  “咦,你有什麽事兒?說來聽聽。”
  “走吧,我請你吃飯去。”丁威挽住了小喬胳膊,向外走去。小喬一邊走還回頭張望了了一下,“我家陳厚實呢?他不一塊兒去?”
  “就咱倆,好久沒和你單獨在一起。說會子體己話不行嗎?”丁威隻是帶著小喬往前走。
  小喬釋然,“行,有什麽不行。你請我吃什麽?”
  丁威帶小喬去了一家安靜整潔的菜館,飯菜清淡可口,還真是說話聊天的好去處。小喬有些餓了,往嘴裏扒拉了好幾口飯菜,抬頭看看對麵的丁威,筷子還紋絲不動,手裏卻捧著一杯熱茶。透過這氤氳的熱氣看過去,丁威的眼神朦朧,笑容似有似無。
  “你怎麽不吃啊?”小喬很疑惑。
  “你先吃吧,我肚子有點不舒服,先喝點熱茶暖暖胃。”
  小喬往自己杯子裏倒了杯冰鎮可樂,“你老毛病又犯了?一倒黴就肚子疼。這點我真是幸運,喝冰鎮飲料也不會有問題。”
  丁威但笑不語。
  這頓飯吃得其實並不那麽輕鬆。小喬興高采烈地講述自己去廬山的見聞,丁威總是微笑著聆聽,卻並不加以附和,讓小喬也漸漸失去了傾訴的興致。小喬注意到丁威的雙手總是交替著抱住茶杯,手指輕輕敲擊杯身。小喬最終沒有忍住,開始發問,“怎麽了,丁威?有什麽事兒嗎?”
  丁威偏偏頭,“你看出來啦?”
  “嗯,你每次緊張的時候,手裏就會握個東西,然後不停敲擊。以前讀書的時候,每次要參加講演比賽的時候,還有就是合唱時你是領唱的時候,你都會犯這個毛病。”小喬如數家珍,畢竟是那麽多年一起混過來的朋友。
  丁威終於開口,“我可能會暫時離開北京。”
  “啊?為什麽?去哪裏?”這是小喬萬萬沒有想到的。
  “我們報社在香港打算建一個辦事處,前期會派幾名員工先過去打頭陣,這裏麵就有我。”香港回歸以後,國內不少單位都開始紛紛派駐人員,成立自己的辦事處,這報社更是喉舌,當然不能落後。
  小喬一聽倒是放下心來,“去香港,好事兒啊。那可是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好地方,還有那麽多明星。”小喬這人一向膚淺,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自己看過的那些香港電視電影還有那些耳熟能詳的俊男美女。
  丁威也哭笑不得,“我們不是去享受的。不是說了嗎?我們是去打頭陣,就是要賣苦力氣,從一張板凳一張桌子開始建起。”
  小喬還是替她高興,“這有什麽,你不是常教育我嗎?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畢竟,這是一個很好的開拓眼界的機會。”
  這是毋庸置疑的,丁威也跟著點頭。
  小喬還是有點疑問,“你不是剛畢業分過去嗎?這好事兒怎麽就落在你的頭上了?”小喬心裏其實想,估計十有八九是Bnenny推薦的,但是這話隻能悶在肚子裏,還真不敢說出口。
  丁威卻耐心解釋,“我也沒有想到。這次一起去的幾個人,都是報社很有資曆的編輯。領導說從小字輩裏也得挑一個,你猜衡量標準是什麽?”
  小喬也很好奇,“是什麽?”
  “英語考核。誰英語口語好,就派誰去。”
  小喬這下算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你英語一向很好,這是我一直很羨慕的。”
  丁威卻稍稍有些扭捏,“那也得謝謝Benny,和他在一起的這段時間,頗鍛煉了一下口語。”
  “那Benny去嗎?”小喬記憶中好像沒聽Benny說過要離開北京。
  “他暫時不去,至少這第一撥還用不著他出馬。以後上了軌道可能就難說了。”
  小喬忽然想起來,“Benny說你們吵架了,為什麽?還有你上周去哪兒了,我兩頭找不著,真把我嚇壞了。”
  丁威神色略微有些黯然,很快又恢複如常,“沒什麽,我都不記得吵架的原因了。上周我自己一個人去北戴河呆了一周,太累了,想安安靜靜歇歇。”
  小喬看了看丁威那張白得幾乎透明的臉,完全沒有任何接受過強烈紫外線的痕跡。雖然腦海中打了無數個問號,小喬還是沒有繼續追問。不想說總有不想說的理由,小喬這樣告訴自己。
  飯後丁威帶小喬去自己租住的小屋,小喬一進門後很是羨慕,“丁威,你的小日子過得不錯啊,冰箱電視一應俱全,還有自己的廚房衛生間,你們單位比我們醫院強多了。”
  打開電視機,電視裏卻沒有幾個台,數來數去也就是北京一二三台和中央一二三五。
  “不就是個一居室。有什麽不錯的,單位補貼了一半,剩下一半隻能自己付。你瞧,電視都收不到有線節目。”
  “那也比我們強,你看李愷現在擠在醫院單身宿舍裏,牢騷滿腹。”小喬一屁股坐到丁威的床沿,東張西望,還不停換著遙控器,最後隻好停留在《動物世界》上。
  丁威從冰箱裏又拿出一瓶可樂遞給小喬,“對了,李愷和你現在在一個單位上班了,你們還吵架嗎?”
  小喬尷尬地笑笑,“這都哪輩子黃曆了,你怎麽還記得?他現在全靠著我混了,我畢竟呆了兩年,人頭地頭都熟。”小喬還真不好意思張口,說李愷和自己如何如何,盤算著哪天幹脆拉著李愷一起亮相就得了。
  就在這眼珠子滴流亂轉的時刻,小喬注意到丁威枕邊有張藥物的說明書,無意中拿到手上念出聲來,“米-菲-司-酮,咦,這藥是做什麽的?你身體不舒服嗎?”這藥名對小喬來說,應該從何處聽到過,這一刹那卻無論如何想不起來,看來還是學藝不精。
  丁威手疾眼快地搶到手裏,隨手把它扔到垃圾桶,“沒有什麽,你就別瞎操心了。”
  小喬不是那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格,便把目光轉移到了電視上。《動物世界》裏正在上演各種動物的生育方式,正好介紹到袋鼠,小喬睜大眼睛表示驚歎,“天哪,有一種負子袋鼠,妊娠期極短,受精後的卵子十二天就被排出母體。”
  丁威也來了興趣,坐下一起觀看。原來負子袋鼠的繁殖能力很強,往往袋子裏裝一個,袋子外帶一個,肚子裏還懷一個。受精隻有十幾天的卵子被排出體外後就一直躲在媽媽袋子裏生活,直到有足夠大的體型為止。更為奇特的是,如果環境惡化,生活困難,母袋鼠居然可以停止妊娠,讓受精卵停滯在那一刻,直到環境改善後方才繼續。除了袋鼠,似乎還有海象也具備這一本領。
  小喬和丁威都看得傻了眼,慨歎這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隻聽得丁威小小聲,“我真希望自己是那隻袋鼠。”小喬狐疑地望了丁威一眼,莫名所以。
  就這當口,門外有人敲門,原來是陳厚實,也就是Benny。Benny沒想到小喬在丁威處,很是驚訝。小喬倒是知情識趣,連忙告辭,反倒是丁威不肯,“Benny,你看天也完了,還是送小喬回去吧?”
  Benny想一想,倒是幹脆地點頭了,說,“那我明天再來看你。”
  丁威輕輕哼了一聲,把小喬也推到門外,揮手告別。
  Benny的車裏還是一如既往地整潔幹淨。車廂裏流轉的音樂是《教父》的主題曲。小喬和著樂曲輕輕哼唱,耳聽得Benny卻來了一句,“Speek softly love。”
  小喬不買他的帳,還是按照中文習慣說出歌名,“溫柔的傾訴。”
  陳厚實眯縫了一下眼睛,“原來你們是這麽翻譯的。《教父》裏麵你喜歡誰?”
  “當然是邁克爾。特別是他五官被毀以後,性格變得彪悍多了。”
  “那你肯定也喜歡《牛虻》?”Benny眼睛裏都蘊含著笑意。
  小喬不知道自己上了套,老老實實點頭,“當然,我看一回哭一回。”
  Benny總算笑開去,“我發現這男主人公破相以後更遭年輕小姑娘喜歡,悲劇的力量真是強大,呼喚起了你們的同情心。”
  小喬算是聽到這話裏話外蔑視的含義,不由得反唇相譏,“如果電影裏女主人公破了相,你們還會喜歡嗎?”
  Benny一愣,搖了搖頭,“估計夠嗆。”
  “那就是了。這就說明女人是比男人更高級的動物,至少還看看心靈,不完全停留在皮相。”(意闌注:感謝黃佟佟,她寫了一本書,叫做《女人是比男人更高級的動物》)
  Benny哭笑不得,“你這都是什麽歪理?”
  小喬懶得和他計較,轉了個話題,“陳院長可問我你有沒有女朋友的事兒了。”
  陳厚實仍然專心開自己的車,“是嗎?那你怎麽說?”
  “我當然沒說什麽,讓他自己問你。嗨,丁威要去香港了,你舍得嗎?”
  “這有什麽舍不得的,丁威最耀眼的優點之一,就是她的工作能力。再說,我有什麽資格讓她不去,我又不是她老公。”
  “那你們就沒想過將來?”小喬聽得雲裏霧裏,禁不住發出疑問。
  Benny很是無辜地搖搖頭,“想那麽遠幹什麽,珍惜現在每一刻。”

  第十章
  小喬在樓底下和Benny揮手再見,Benny一向有自己的住處,幾乎沒有在陳院長家過過夜。小喬看著遠去的車燈,嘀嘀咕咕發著牢騷,“都這麽老了,也不想著結婚。”
  回家後的小喬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有些睡不著。這一天和丁威及Benny接觸下來,總覺得有些不對勁的地方,可是具體哪裏不對勁,卻無論如何也說不上來。
  第二天吃早餐的時候還有些心猿意馬,忽然問了一下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的吳雲,“媽,米非司酮是做什麽用的?”
  吳雲迅速放下報紙,警惕地問道,“你怎麽想起來問這個?”
  小喬咬著筷子頭,傻愣愣地回答,“我看我的朋友在吃這個藥,問她是做什麽用的,她還不說。”
  吳雲提得高高的心總算放下來,但還是麵色嚴肅,繼續追問,“你哪個朋友?”
  小喬看出點不對勁了,沒敢說實話,“說了你也不知道,你不認識的。”
  吳雲正色道,“你呀,少交些亂七八糟的朋友。依我看,你還是多和丁威在一起,那個小姑娘我喜歡,又聰明還穩重。”
  小喬唯唯諾諾,趕緊吃完早飯溜之大吉。她前腳走,後腳吳雲就對陳院長說,“你聽見小喬問什麽了嗎?幸好我知道她最近沒交男朋友。”
  陳院長不禁莞爾,“前一陣還發愁沒男朋友呢,你現在又不著急了。”
  這一上班,小喬換好白大衣,路過病房的時候,看到一幕令小喬驚奇的畫麵,穿著白大衣的譚力被一群小護士簇擁著,站在病房中央,正抱著一個幾個月大的嬰孩逗樂。
  小喬忍不住推門進去,笑嘻嘻地看著這一幕,問其中一個小護士,“這是誰的寶寶啊?笑得那麽開心。”小嬰孩被譚力忽高忽低地晃悠著,感覺像是坐過山車,所以開心地咯咯直樂。
  小護士還沒來得及回答,譚力倒先發現小喬了,把寶寶遞到小喬旁邊,“你來看看,這個小姑娘是不是特別可愛?”
  小喬凝神看去,吹彈即破的粉色皮膚,大大的眼睛,長長的睫毛,尖尖的下巴,還有兩個小小的酒窩,嘴唇,嘴唇,……
  小喬知道為什麽了,轉頭看了看譚力,“唇裂?”譚力輕輕點點頭。小喬暗歎可惜,也忍不住抱過來,對著顯然是年輕父母的一對夫婦說道,“你們的寶寶太可愛了,還不怕生,哎呀,她還衝我笑。”
  還有人附和,“這是我們病區收住過的最小的病人了。昨天下午快下班的時候,口腔科收進來的病人。”
  小嬰孩的父母又是高興又是緊張,問眼前這一群穿著白大衣的人,“你們說能糾正過來嗎?”
  昨天還那麽暴躁的譚力現在卻無比耐心,“沒事兒,寶寶隻是有單純唇裂,有的嚴重的,還會伴隨齶裂,將來會影響發音。所以這個不算厲害的,趕緊做手術,將來疤痕才不會太明顯。”
  不知什麽時候李愷也走了進來,話說得嚴厲表情卻是笑意盈盈,“你們都幹嘛呢?騷擾我們科的小朋友,趕緊走趕緊走。馬上就查房了。”
  小喬也跟在這群年輕的同事中間,衝著李愷做了個鬼臉,一哄而散。
  可是小喬和李愷的眼神流動,就算其他人沒有注意,卻一個不拉地被譚力看在眼中,不禁皺了皺眉頭,如果說這就足以讓譚力不爽的話,那麽接下來,當一群小護士仍然圍在譚力身邊嘰嘰喳喳的時候,小喬嘲弄地看了譚力一眼的那個表情就更加讓譚力發瘋。
  譚力不想做那個畏首畏尾的人,趁小喬去檢驗科取病曆裏拉下的一張化驗單時,坐在必經之路的小花園的長凳上等待小喬。自從那天在走廊上相遇之後,仿若驚鴻一瞥,難以忘懷。雖然知道被擺了一道,但更增好奇之心……
  遠遠得看著小喬走過來了,越來越近,卻隻是狐疑地看了看貌似悠閑坐在長椅上的譚力一眼,便繼續往前走去。
  被嚴重蔑視已經夠丟臉了,完全被忽視那就簡直讓人鬱悶。譚力氣急敗壞地大叫起來,“喂,你為什麽當初說你叫夏黎。”
  小喬停下腳步,回頭看看他,眼前這個麵容英俊的小夥子,看上去很是急赤白臉,“不為什麽?那時候你不也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再說我又不認識你。”
  譚力走上前來,伸出手來,“那現在重新認識一下,我叫譚力。”
  小喬遲疑一下,勉為其難地伸手快速握一下,“嗯,我叫小喬。沒事了吧?我還有好多事情沒做完呢。”
  譚力連忙阻止,“我還沒說完呢。晚上請你去唱歌好不好?”
  小喬搖頭,“對不起,我媽媽生病在家,我去不了。”
  譚力越挫越勇,再接再勵,“那下周呢?要不然我們去溜冰?”
  小喬笑了,忍不住打趣道,“真對不起,我沒有時間,你找別的女孩子吧,我看等你邀請的女孩子都可以組成一個連了。”
  譚力臉色很不好看,“那你呢?如果是李愷邀請你,你早就答應了吧?”
  小喬看看這個比自己小三歲的大男孩,並不生氣。看他氣哼哼的小樣,斟酌了一下措辭,覺得無論如何都會讓他不爽,幹脆隻回答了兩個字,“也許。”
  小喬說完便轉身離去。一邊走還一邊想,“李愷還沒有邀請我出去玩過呢。可是他那麽忙,今天又是下夜班,現在查完房,該回宿舍睡覺去了吧。”
  這邊才剛轉一個念頭,那邊的腦電波就仿佛收到信號,中午時分,李愷找到在食堂吃飯的小喬。
  小喬看看端著飯盆擠在自己身邊的李愷,很是驚訝,“你沒回去睡覺嗎?昨天你也是夜班。”
  “今天沒有下夜班。昨天晚上那個外傷病人就沒什麽大事兒了,護士都沒怎麽叫我,我睡得還不錯。對了,我給你們科開了會診單,你們也想著看看他氣管插管後的傷口情況,需不需要換藥啊?”
  小喬嗯了一聲,“我們早上也看過那個病人了。你不知道吧,這兩天查房的時候,老張都會帶著我看一眼你們科的那個外傷病人。不過你倒是提醒我了,我讓老張在會診記錄上寫一筆。我還沒問你呢?那個漂亮的小不點怎麽回事?你們什麽時候做手術?”
  李愷一邊吃飯一邊匯報,“你看見了?她長得的確可愛。我今天沒下夜班就是想把術前要做的準備工作全部做完,抽血化驗還有體檢。和主任商量了,爭取明天,最晚後天就給她排上手術。”
  小喬問了個外行話,“現在做手術是不是太小了。”
  李愷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一下小喬,“我都不知道你以前怎麽學的。唇裂手術最好就是半歲之前進行,這樣術後效果才會更佳。國外有的專家甚至認為,寶寶要是身體足夠健康的話,一出生就應該做。”
  小喬不滿地嘟嘟囔囔,“我又不是你們科的,不知道也正常。”轉而又充滿期盼地問道,“那做完就沒事了吧?不會有後遺症嗎?”
  李愷凝神思索,“怎麽可能。以後會有淡淡的疤痕,而且有相當多的病例將來會反頜。不過定期複查,及早采取措施,是可以糾正的。”
  小喬“哦”了一聲,“我知道了,總而言之,是個長期的過程。”
  李愷笑嘻嘻地點點她的頭,“孺子可教也。”
  看兩個醫生的戀愛對白真是無趣,說來說去竟然全是病例。終於李愷開口道,“晚上可以晚一點回去嗎?我們去看電影?”
  感情完全戰勝理智,小喬完全忘記自己是怎麽拒絕譚力的那些借口,而是鬼使神差的點點頭,“好的,我媽媽也好多了,我一會兒就打電話和家裏說一聲。”
  李愷很是開心,美滋滋地把頭埋進飯盆裏。
  人和人不同,花有幾樣紅。當小喬和李愷還在戀愛的初級階段徘徊和試探時,有人已經被命運的大手向更複雜的方向推去。
  差不多半個月以後,當小喬把前因後果都連在一塊兒的時候,嘴張得不能再大,幾乎合不攏。可是給她這把謎題鑰匙的不是別人,卻是剛剛來北京進修的雪飛。
  周末的時候,好不容易騰出空來,周勁,小喬和雪飛聚在一起互訴衷腸,比較了一下各自醫院的薪水高低待遇等級之後,雪飛冷不丁地來了一句,“小喬,你是有一個朋友叫丁威吧?長得挺漂亮的?”
  小喬自然點頭,“是啊。你不是見過好幾回,以前還在我們宿舍住過。”
  “那就可能是她?我當時還不太敢確定。”
  這下換小喬狐疑了,“你在哪裏遇到她的?”
  “所以說我不相信呢。我在婦科門診見到她的。我跟的老師今天負責做清宮術,其中有個患者長得很像她,我看了看病例本,名字寫的就是丁威。”
  小喬忍不住“啊”了一聲。電光火石間想起來那個“米非司酮”,把前因後果連在一塊兒,有了大概的脈絡。頓時嚇得打了個寒噤,怪不得丁威消失了一周,怪不得小臉白白的……
  周勁也插話,“她為什麽要做清宮術,不是藥流就成嗎?還有啊,小喬,你現成的就在醫院呆著,她為什麽不找你幫忙?”
  小喬還愣在那裏,一時半會也說不出話來,倒是雪飛還接著替周勁解惑,“嗯,好像她先去找的一家小醫院,開了藥流的藥物回家自己服用。可事後十來天了,總是出血不止,這回來我們醫院做了B超一看,說是不幹淨,還得再做一次清宮術。”
  周勁嘖嘖稱歎,“那豈不是兩茬罪都受了。”
  雪飛糾正道,“還好吧,和直接做人流不同的,沒有那麽痛苦。不過小喬,她為什麽不找你?”
  小喬好半天才說出一句,“要是我的話,也不會想任何人知道的。”小喬覺得自己還是有點了解丁威,她那樣心高氣傲絕不服輸的人。小喬還想,丁威如果知道小喬媽媽就在這家醫院的婦產科,打死她也不會來這兒。媽媽倒是回家靜養不在單位,誰料到還有個雪飛。
  小喬想一想,問雪飛,“她沒有認出你吧?”
  “沒有,我躲在老師身後,又戴著口罩和帽子,一句話也沒有說。”
  小喬最後叮囑道,“就到這裏吧,別再說了。雪飛,你記住了,等我媽上班,也千萬別說漏了,她可是認得丁威的。再說,丁威現在是我那個八杆子打不著的哥哥的女朋友。”
  這下換周勁和雪飛張著大嘴,麵麵相覷。

  第十一章
  小喬無論從哪個角度思考,都覺得自己不能裝聾作啞,當什麽都不知道似的。可從來都不愛管閑事的小喬卻很是發愁,自己還能為丁威,或者是Benny,做點什麽?要說小喬沒有生一點丁威的氣也是不可能,怎麽能就那樣自己一個人扛著,誰也不告訴。就算不告訴Benny,卻連自認為是丁威最好朋友的小喬也不告訴?
  Benny顯然對丁威的變故毫不知情,可是丁威那樣堅定決絕地處理這一切,自然也有她的道理。小喬覺得自己就像一座搖擺不定的天平,左邊是多年的發小丁威,右邊是也算半拉子家人的Benny。小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做一個二人之間的傳聲筒?也或者,什麽都不做才是更妥當的。
  正當小喬愁腸百結的時候,Benny卻打電話過來,“小喬,晚上有空嗎?我要給丁威餞行。”
  小喬“嗯”了一聲,卻立馬追問道,“我可以帶朋友一起來嗎?你見過的,叫李愷,是我和丁威的中學同學。”小喬隻是不願意尷尬地夾在陳厚實和丁威之間,或許有李愷相陪,自己不會那樣如坐針氈。
  北京夏末的夜晚是很愜意的,Benny這個假洋鬼子又選在了後海邊上的一家餐館進行告別晚宴。臨著湖畔,坐在二樓的四個人感受著習習晚風,都覺舒暢無比,也就是小喬時不時偷眼看看對麵的丁威,端詳她的膚色有無恢複一點血色。
  Benny挨著丁威入座,正好瞥到小喬鬼鬼祟祟的神色,不禁笑了,“你怎麽看來比我還舍不得丁威啊?怎麽看都沒夠似的。”
  李愷是真正的局外人,什麽也不知道的他接口道,“她倆一直是狐朋狗友,那麽多年一塊兒混著長大的,舍不得也是正常的。”
  丁威笑嘻嘻地看看小喬,“我又不是去了不回來,再說,我可以發email給你。對了,你會用電腦嗎?”
  被這幾個人當小孩看,小喬很是悻悻,“發email有什麽難的。我連ICQ都會用了。”
  Benny真是忍俊不禁,招手叫Waiter,“小喬,你和李愷究竟喝什麽飲料?我和丁威還是老樣子,夏天愛喝冰鎮的啤酒。”
  小喬愣了一下,拚命擺手,衝口而出的就是,“不行,丁威不能喝涼的。”
  大夥被小喬的激烈反應都嚇了一跳,李愷是莫名其妙,Benny忽做恍然狀,“哦,我知道了,哈,連哪幾天不舒服都知道,這下我算明白你倆有多好了。丁威是得小心點,我記得你有一次還暈倒過呢。”
  丁威淡淡地嗯了一聲,探究的眼神卻往小喬方向望去,小喬哪敢接招,隻好轉頭對李愷,“明天周末,夏黎和餘翰說團委組織晚上去月壇溜冰,問你要不要去?”說來有趣,餘翰是醫院團委的幹事,時不時地受命於團委,組織廣大未婚青年集體活動,名為共同學習進步,實際上也算促成無數姻緣造福人類的有益之舉。
  李愷思索半晌,“晚上沒有問題,白天我值周末班,五點才下呢。”
  小喬點點頭,“那好,你下班後就趕緊過來,我在月壇門口等你們。你可別太晚啊?”
  李愷豪氣幹雲,“你放心吧,保證不會晚。”
  小喬翻翻白眼,“我才不相信,那天看電影害得我們也遲到,前半個小時都不知道演了些什麽。”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正好病人家屬找我說事兒,我總不能置之不理,所以讓你多等了會兒。”李愷的表情貌似誠懇,小喬拿他沒轍,“知道啦知道啦,我又沒有怪你。”
  兩個人的一問一答吸引了對麵Benny和丁威的注意,丁威忍不住開口,“小喬,李愷,你們倆有什麽想要對我說的嗎?”
  李愷看看小喬,靜待小喬示意。小喬想了想反問道,“那你有什麽想要對我說的嗎?”
  丁威直視著小喬的眼睛,堅定地搖頭,“沒有。”
  小喬賭氣一般接住丁威眼神,也搖頭,“那我也沒有。”
  這場飯局的氣氛真是怪異,怪異得兩位男士互相瞅來瞅去,也沒瞅出個名堂。李愷在桌子底下輕輕握住小喬的手,小喬心一軟,終於開口,“好吧,我交待,我和李愷,嗯,現在很不錯。”
  氣氛一下子活躍起來,Benny笑著說,“看來得開香檳慶祝了。可惜丁威今天不能喝,咱們以茶代酒好了。李愷,我們家小喬算便宜給你了,我可舍不得。”
  丁威拿茶杯輕輕碰了一下小喬和李愷的杯子,“總算看到你倆在一起不用吵架了。李愷,待我們小喬好一點,別讓她傷心,她可是個傻姑娘。”
  李愷忙不迭地衝對麵點頭,“嗯,小喬是典型的聰明麵孔笨肚腸。不過你們放心好了,認識那麽多年,隻有她欺負我,沒有我欺負他的。”
  丁威心情很好的樣子,“那是,我現在看出來了,你是甘願被她欺負的。”
  小喬卻越聽越不爽,聽這三個人談論起來完全就是無視自己,於是站起身來,“你們接著說我壞話,我去趟衛生間。”還是離開剛才那個詭異的磁場,透透氣比較重要。
  從衛生間出來,小喬發現丁威倚在拐彎的牆角,似笑非笑,“小喬,你都知道了?”
  小喬很是鬱悶,自己這麽快就露出馬腳,可又不能撒謊,隻好點頭,“嗯。”
  “我太不小心了,忘了把說明書放好。你回家肯定想起來這是什麽藥了。”
  小喬當然不敢說丁威被雪飛看見的事,隻好繼續點頭,但是心有不甘地問道,“你一定要去香港嗎?為什麽不能和Benny結婚,把孩子留下來。”
  丁威遲疑了一下,終於小聲回答,“我問過Benny,問他有打算結婚嗎?他說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小喬急道,“可是他並不知道啊,他要是知道了,或許會改變想法呢?”
  丁威淡淡地,“其實我們一向做很好的保護措施,這次真是一個意外。我不想讓他為此承擔責任,再說,換誰也不會願意被別人要挾吧?”
  小喬向來說不過丁威,隻好沉默,自己嘀咕道,“那也用不著去香港啊,你身子還沒養好呢。”
  丁威過來挽住小喬胳膊,“我知道你生我的氣,什麽都瞞著你。我隻是覺得告訴你沒有任何用處,他還算是你哥哥,也隻會徒增你的煩惱而已。其實去香港是一個很好的機會,無論有沒有這件事,我都會爭取。我想我是有點走火入魔了,對Benny那麽迷戀,竟然如此在乎他的看法,越來越不像從前的我了,去那邊之後正好分開一下,也能好好冷靜冷靜。”
  最後補充道,“所以,你要是當我還是你的好朋友,就千萬別告訴Benny。”
  小喬聽丁威的這一番發自肺腑的話,五味雜陳,低聲說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好了。咱們回去吧。”
  回到座位上,卻隻剩下李愷一個人,小喬和丁威都很驚訝,“Benny呢?”
  李愷隻是直勾勾地盯著著滿桌子的飯菜,“服務生讓他出去重新停一下車,好像妨礙到什麽了。你們回來可太好了,我瞅著這滿桌子的飯菜好半天,就是沒好意思伸筷子。”
  小喬和丁威對視一眼,心裏都有點恐慌。過一會Benny回到座位,神色如常,招呼道,“這些菜夠嗎?要是不夠的話,我再點。”
  小喬和丁威都把懸著的心放了下來。接下來這一夜的氣氛,就如同夏日裏後海的湖水,平靜而詳和。白日裏陽光照射後的餘熱也漸漸散去,湖麵上波光瀲灩,偶爾反射著四周的燈光,一切都那樣朦朦朧朧。
  第二天的傍晚,小喬在月壇滾軸溜冰場門口左顧右盼,李愷同學果不其然又食言了,還是沒有按時出現。夏黎從入口處衝小喬招手,“你還是進來等吧,都等半個小時了,咱們先玩會兒。”
  小喬最後一次在門口張望之後,戀戀不舍地跟著夏黎進去。可能是周末的緣故,溜冰館裏人滿為患,還都是年青人,其中不乏自己醫院裏的年輕同事。小喬換上溜冰鞋沒走幾步,一個不留神打了個趔趄,沒掌握住重心就仰麵摔了下去。
  小喬端坐在冰麵上,看周圍不停有人從自己身邊嗖嗖躥過,自歎真是年紀大了,大學時玩冰刀都不在話下,現在卻被幾個輪子折騰得有氣無力,真得感歎歲月不饒人。忽然有人停駐在自己麵前,伸出一隻手來,“沒勁了?要我拉你嗎?”
  小喬向上望去,原來是譚力。
  小喬趕緊拍拍屁股,自己爬起來,自嘲道,“我還沒老呢,自己也能行。”繼續小心翼翼地往前滑去,可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沒走幾步就要失去重心,就在這左右搖晃之際,譚力趕緊扶住了小喬,嘴裏還不忘損小喬,“你會滑冰嗎?不會的話就得虛心,多和別人學習。比如我,我可以免費教你。”
  小喬甩掉他的手,斜眼看看他,“我溜冰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玩沙子呢!我這,這不是好久沒運動了,關節有點生鏽,不過沒關係,待會兒活動開就沒問題了。”
  譚力笑一笑,不置可否,“行,我等著。”
  小喬暗暗著急,李愷這個臭小子,也不知道忙什麽去了,又放自己鴿子。自己倒不是多反感譚力,而是完全沒有什麽心情和譚力這個小屁孩忽悠。幹脆往邊上的吧台區滑去,找了張椅子坐下,喝可樂解渴。
  夏黎看小喬一個人悶悶地,也把餘翰甩下,跑到小喬身邊坐下,“怎麽啦,李愷還沒來啊?”
  “嗯,他說不晚的,結果又遲了。”
  “肯定是快下班的時候接了急診,走不了唄。我們科也沒有什麽生死攸關的大事,說不定一會兒就來了。”
  說曹操,曹操到,小喬和夏黎都眼見著李愷被一群奇裝異服的人簇擁著從大門口走進來,小喬驚訝地發現,和李愷有說有笑的正是去廬山前在音像店騷擾自己的那群人,倒吸了一口涼氣。夏黎看小喬的表情奇異,忍不住問道,“都是誰啊?你認識嗎?”
  小喬從牙縫裏擠出聲音,“是些小混子。我倒是見過,不算認識。”
  而李愷左右張望了一下,就看見了坐在一邊的小喬和夏黎,朝她倆走來,一走近就急急地抱歉,“小喬,對不起,還真讓你說中了,我又被事情給耽擱了。“
  陪同著一塊兒過來的小混子趕緊搶著開口,“嫂子,千萬別怪咱大哥,他可是救苦救難的大菩薩啊,要怪就怪我們吧。”
  小喬被那一聲“嫂子”擊中胸口,差點就背過氣去。

  第十二章
  終於等那群讓小喬眼暈的人消散之後,夏黎也知情識趣地自動離開,找她的餘翰去了。小喬啼笑皆非地問李愷,“你怎麽會和他們混在一塊兒?”
  李愷正坐在凳子上低著頭給自己穿溜冰鞋,“還真是湊巧。快下班的時候他們掛了一個急診,說是因為什麽意外把老大的門牙打飛了。”
  小喬駭然,禁不住笑了,“這算不算報應?然後呢?門牙都掉了,也沒什麽辦法吧?。”
  李愷站起身來環顧四周,觸目之處沒少見到自己單位的年輕同事,不過譚力斜倚在另一邊直勾勾地看著自己這個方向,李愷頓覺有些不自在,還是麵對小喬來得心安。李愷轉過頭來對著小喬,假意歎了口氣,“唉!原來真是隔行如隔山。你不知道因為外傷整個脫出的牙齒是可以立即再植的麽?”
  小喬搖搖頭又點點頭,恍然大悟,“對對,你這麽一說我倒想起來了,夏黎也曾經和我說過脫離口腔的牙齒如果時間不長的話,是可以再植的事兒。難道你幫他重新植回去了?”
  李愷耐心解釋,“嗯。他們打完架就直接跑過來了,也不知道牙齒飛到哪裏。我讓他的小嘍囉趕緊回現場去找到那顆牙齒。他們的動作還真迅速,很快就找到送回來。我趕緊清洗幹淨又種回去,因為要把鬆動的牙齒和別的牙齒固定在一塊兒,所以很是耽誤會兒時間,忙完後我就趕緊過來了,心想又被你說中,真的遲到了。”
  小喬倒是不為遲到的事兒生氣,嘰咕道,“你是做正事,遲到也沒有關係。可是他們為什麽叫我嫂子啊?你不知道剛才他那麽一叫,我兩眼發黑,快瘋掉了。”
  李愷嘿嘿一樂,“你可真夠誇張的。也不能怪人家,是我出門的時候被他們碰上,問我去哪兒,非要送我。我不肯吧,他們說我瞧不起他們。我隻好坐他們的車來的。”
  小喬眼珠一轉,繼續刑訊逼供,“肯定是你說什麽了,他們才敢這麽叫我的。”
  李愷回想了一下自己來時的確說過“我女朋友還在等我”的話,不自覺就臉紅了一下,顧左右而言他,“咱們溜冰去吧,再不溜該散場了。”
  李愷的溜冰技術也讓小喬不敢恭維,再加上個子又高,重心更加不穩。小喬尾隨在李愷後麵,看他晃晃悠悠的模樣,實在是好笑。這兩個人技藝其實半斤八兩,小喬光顧笑話李愷去了,自己卻又結結實實摔一跤,李愷在一聲巨響之後回頭,發現小喬正坐在地上,瞪著無辜的眼睛看著自己,連忙回身滑至她的身邊,一把扯起來,“你小心點,你腳踝受過傷的,要是受傷準又走那兒。”
  小喬隻覺心中溫暖,李愷連自己腳踝受過傷都從未忘記。
  夏黎和餘翰正手拉手從兩人身邊掠過,餘翰扔下一句,“哥們,一直扶著點小喬不行啊?!”
  李愷和小喬對視之後,李愷小聲試探道,“要不然,我拉著你,這樣比重大一點,可能我倆都不容易摔跤。”
  小喬輕輕哼了一聲,手卻自動自發地放到李愷手心裏。
  李愷心裏美滋滋地,隻覺眼前小喬滿麵桃花,嬌豔不可方物,恨不得一跳八丈高,拉著小喬去白雲深處。
  兩個人就這樣手拉著手緩緩移動,互相拉扯著,幫助對方不會滑倒。畢竟從前還是有些儲備經驗,步伐很快就越發流暢,後來甚至滿場飛舞,歡聲笑語不絕於耳。
  好像所有人都很開心,除了一直觀察著二人,愈發沉默的譚力。
  從溜冰場出來,李愷和小喬要回醫院,李愷探詢道,“你媽媽好些了嗎?今天你怎麽回醫院啊?”小喬搖頭,“我媽好多了,生活也完全可以自理。前一陣主任連夜班都沒派給我,我已經很不好意思了。從這周末已經開始恢複正常作息值日,比如明天周日就是我的白班。我住在醫院更方便些。”
  李愷當然高興,點頭稱是。
  兩個人正在討論是打麵的還是坐公車回去的時候,剛才見過的那群小混子之一又出現在他倆麵前,“大哥,我們老大囑咐了,一定要送你們回去。”
  不管小喬和李愷是不是同意,就向遠處揮手,大聲喊道,“快點,把車開過來。”
  在一陣轟鳴聲之後,小喬直對著麵前出現的一堆廢鐵發呆,捅了捅站在自己身邊的李愷,“你剛才就是坐這個來的?”
  李愷笑著點頭,“是啊,你以前也沒坐過吧?”
  原來是一輛被淘汰下來的三輪軍用摩托,雖然有明顯被修飾後的痕跡,但滿臉的滄桑還是隨處可見,讓人不得不質疑它的年齡。
  小喬很客氣地試探道,“我說,這車能裝下我們倆嗎?”其實小喬更擔心的是,“它不會半路拋錨吧?”出於禮貌,愣是憋在嘴裏,沒有說出口。
  對方信心滿滿,“沒問題,您坐我旁邊,大哥坐我身後。”
  小喬膽顫心驚地坐上摩托車後,好幾輛摩托車在許多醫院同事驚愕的注目禮下同時轟鳴著出發了。很快,小喬的擔心快速溜走,取而代之的是拂麵而來夏日涼風的舒適以及新鮮感的刺激。不但坐在風馳電掣般的摩托車上,摩托車上的音箱還釋放出巨大的聲響,是當年的新出爐的世界杯主題曲,瑞奇馬丁的《生命之杯》,身後還有不止一輛摩托車保駕護航,引來路邊行人側目。小喬感概地想,長到這麽大,還從來沒有這樣,如此,與眾不同的拉風過。
  總算回到醫院,在李愷和小喬的連聲感謝之後,小混子們揮手告別,音樂聲漸漸遠去,貌似已經恢複成柔弱的《心太軟》。
  小喬看看李愷,噗哧一樂,“你猜我坐在摩托車上想什麽?”
  李愷眨巴了一下眼睛,“你不會坐一回摩托車就上癮,打算從此混跡江湖,做江湖兒女去了吧?”
  小喬奇道,“咦,你怎麽知道的?”
  李愷故作高深,“你想知道啊?我就不告訴你。”
  小喬哼了一聲,“沒勁。愛說不說。”
  李愷頓時放鬆口徑,“唉,你不是從來都是這樣的嗎?每次討論黑幫片,比誰都來勁。”
  小喬心滿意足地點頭,“算你說得有理。那你呢?你就沒想些什麽?”
  李愷很嚴肅的樣子,“我想了啊,不過你肯定不愛聽。”
  小喬疑惑得要命,“你又沒說,我怎麽知道我會不愛聽。”
  李愷一本正經地點頭,“可是你讓我說的啊。我想的就是:小型機動車導致的車禍發生率最高。比如廈門這個城市,據說前幾年占全國摩托車比重的前一二名,但是因為車禍所導致的的口腔頜麵外科手術病例也是數一數二的。”
  小喬徹底被李愷整暈,隻能用周星星的台詞結尾,“I 服了U。”
  小喬這兩天都呆在醫院裏,除了上班,就是和李愷在一起廝混。所謂和李愷呆在一起,也不過是兩個人可以捧著各自的病例坐在同一間辦公室裏。閑時可以廢話幾句,到飯點可以共同進餐,晚上可以跑到對方的宿舍一邊看書一邊看電視。偶爾情緒流轉正好短路時,刷刷閃起無數火花,興許兩個人也躲到醫院裏某棵大樹下,拉拉扯扯卿卿我我一把。
  是啊,李愷忙著準備醫師資格考試,小喬還在為第一階段住院醫打著持久戰,兩個人都有各自的考試像山那樣橫亙在麵前,按小喬嘟著嘴說的話就是,“即便想玩兒,也玩不痛快。”
  夏黎和餘翰把兩個人越發親密的行動都看在眼裏,有空的時候就對著二人笑得亂七八糟,讓小喬好不氣惱。而譚力也漸漸明白自己完全失去任何優勢,不再主動跑到小喬麵前挑釁,讓小喬清靜不少。
  既然小喬忙得團團轉,回家的時間自然大打折扣,Benny總也碰不到她,便找到醫院來了。
  小喬接到Benny電話,跑到樓下打開桑塔納的車門坐進去,劈頭聽到的第一句就是,“丁威昨天剛走。”
  小喬真是慚愧得不得了,自己沉浸在甜蜜漩渦裏無法自拔,連丁威哪天走都忘得一幹二淨。小喬趕緊諂媚,“我真是忙暈了,都沒去送她,你可記得幫我和丁威說一聲,我真不是故意忘記的。”
  Benny淡然一笑,“她不會生氣的。她比你我都有涵養得多。”
  小喬點頭稱是,“那是,我倆從小都在一起,每次都是我為了雞毛蒜皮的事情生氣。她卻不會。”
  Benny溫和地看著小喬,“其實愛生氣也不是壞事,至少心思是透明的。就怕什麽都掖著藏著,連她究竟是怎麽想的,全然不清楚。”
  小喬狐疑地看著Benny,“你想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明白。”
  Benny聳聳肩,“你是個糊塗蛋,當然不明白。對了,這是丁威托我帶給你的書和磁帶,她說你肯定會喜歡。”
  小喬目送著Benny的汽車絕塵而去,忽然打了一個激靈,“難道,難道Benny聽見了?”

  第十三章
  小喬恢複正常作息日程之後,她的工作其實並不比李愷輕鬆。適逢小喬的夜班,由於白天忙著手術和查房,虧欠了一大堆病曆沒有完成,當小喬趴在辦公桌上揮汗如雨地狂寫病例時,李愷已經端坐在自己座位上看起英語書來了,看起來很是遊刃有餘。
  雖然李愷是陪太子讀書,不過小喬依舊奇道,“你今兒怎麽那麽閑啊?”
  李愷伸伸懶腰,“嗯,這一撥手術完的病人都要出院了。就上回我們一起上手術室搶救的那個小夥子,他明天也走。”
  真是,怪不得老有人說什麽時光荏苒如白駒過隙。連那個重傷患者住了一個多月後也恢複得七七八八,除了頸部和臉上留下的疤痕,簡直可以拍拍胸脯說,“吃嘛嘛香,身體倍兒棒!”每日間裏在病房樓道裏溜達,和每一個遇見的醫生和護士搭訕臭貧,讓人不得不感歎他旺盛的生命力。
  小喬想起那個漂亮小寶寶,繼續追問,“那唇裂的患兒呢?也要走了嗎?”
  李愷點點頭,“是的,線都拆完了。昨天已經接回家去,今天她的父母已經過來辦好了出院手續。剩下的病人也沒什麽大事,都是手術後的,再打兩天點滴就可以出去了。”
  小喬很是嫉妒,重新把頭埋進浩瀚病曆裏,嘴裏還發著牢騷,“怎麽就我這麽忙啊,這三份新入院的大病例好不容易才寫完兩份半。咦,譚力呢?為什麽不分給他那一組,卻全分給我?真不公平。”
  李愷小聲提醒小喬,“今天譚力下夜班,可不都得歸你,抱怨也沒用。明天你下夜班,他也輕鬆不到哪裏去。”
  這不提醒還好,一提醒更加痛不欲生。小喬怨聲載道,“什麽啊,今天這三個就把剩下的病床全填滿了,他明天想收病人都收不上來。我,我,我怎麽這麽倒黴啊?”
  話音未落,還有比小喬更倒黴的人闖進辦公室。小喬和李愷定睛一看,原來是頂頭上司老張,隻是老張滿臉的抓痕讓小喬和李愷麵麵相覷,說不出話來。
  老張很是疲憊地找張椅子坐下,半晌後才對小喬說,“你寫完病例就回宿舍睡覺吧?我今晚替你值夜班。”
  小喬趕緊泡了杯茶端到老張麵前,小心翼翼地問道,“怎麽了?您又惹嫂子生氣了?”
  老張歎口氣,“也是我倒黴。我的深發展前一陣本來就掙著錢了,我愣是沒有拋,總認為它還會接著漲。可是今年的洪水一來,全完了,股市跌得稀裏嘩啦。”說完便揮揮衣袖,向值班室走去。
  小喬和李愷同情地看著老張的背影,這下也不用再問別的了,臉上的傷痕肯定是老婆生氣後撓的,估計老張已經被轟出來,有家不能回。
  小喬飛快地寫完病曆,拉著李愷出了住院部,兩個人一邊走一邊回想剛才情景,小喬嗤嗤發樂,“嫂夫人一向不負眾望啊。我們老張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她。”
  李愷卻甚是感歎,“我算見識什麽叫河東獅吼了。”
  小喬挑釁道,“你不怕我將來也變成這樣?厲害得要命?”
  李愷但笑不語,小喬被他不懷好意的樣子看得真是發毛,心中犯著嘀咕卻仍然嘴硬,“你笑什麽?別鬼鬼祟祟的。”
  李愷悠然地望著前方,故意轉過視線不看小喬,“哦!看來你已經做好準備打算當我家的那隻獅子。”
  小喬大窘,奪路而逃。
  小喬臨睡前躺著床上咬牙切齒,“戀愛是魔鬼!戀愛是魔鬼!”
  其實老張給小喬的震驚還沒結束,第二天才是真正的迎頭痛擊。一早交接班的時候,主任就向大家宣布,共產黨員老張,將要代表耳鼻喉科,參加衛生部臨時組成的無數個救援小組之一,被派往抗洪搶險第一線,補充醫療衛生力量。
  交完班後,小喬拽住了老張,“您這是幹嘛啊?昨天還沒聽你說起過。”
  老張嗬嗬一樂,“那是我沒告訴你。咱們科本來也要出一人,當然不可能派你們這些菜鳥去,主任前兩天和我談過,問我能不能去,我倒沒什麽,就怕你嫂子不答應。所以我隻說讓我想一想,卻一直沒有下定決心。昨天在值班室裏睡一宿,反倒想明白了,我家那口子啊,刀子嘴豆腐心,你等著瞧吧,我走了她準得心慌,等我回來的時候,她肯定接著好酒好菜伺候著。”
  小喬依依不舍,“你走了,我怎麽辦啊?”
  老張努努嘴,“我把你交給趙大夫了,有什麽事你就問他,他負責我們這兩個小組。對了,你正好可以趁機幫我教育下老趙那個徒弟,譚力這小子忒張狂,我看他不順眼很久了。”
  小喬更是鬱悶,和不苟言笑的老趙在一起工作就夠頭疼了,還加上那個眼睛總往自己身上亂瞟的譚力。
  其實真正工作起來,和小喬想象的卻是大相徑庭。趙大夫的確不愛說笑,但是卻能幫著小喬和譚力分擔好多零碎的工作,也並不胡亂指使小喬和譚力滿醫院飛奔。而譚力就更讓小喬大吃一驚,那家夥估計已經接受了小喬和李愷的既成事實,不再對著小喬胡言亂語,沒事的時候就捧著本法學書看個不停。
  小喬還是沒忍住,指了指譚力看的法律書問道,“你怎麽總是在看它們?”
  譚力頭也不抬道,“我想參加國家司法考試。”
  小喬“哦”了一聲,雖然還有萬千疑問,卻沒好意思繼續問下去。反倒是譚力自己抬起頭來,解釋道,“現在和醫院相關的案例越來越多,病人不知道保護自己,醫生同樣如此,大家都缺少法律觀念。所以,我就想成為一名熟悉法律的醫生,或者是一名精通醫學的律師。”
  小喬真正被折服了,好像自己認識的男生,不論真假,都貌似有比較遠大的誌向,不像自己,渾渾噩噩地虛度光陰。
  也許因為這樣,小喬待譚力客氣很多,譚力也不複從前趾高氣揚的德行,時不時地和小喬李愷夏黎餘翰等等人廝混在一起,甚至和李愷餘翰稱兄道弟。一時間歌舞升平,雞犬升天。(意闌注,我一定是困了,怎麽開始胡說八道了。)
  如果說譚力還偶爾會擺譜的話,那就隻有科裏那群小護士圍繞在身邊聒噪的時候。他總是莫測高深說些讓小姑娘崇拜得五體投地的言語,讓小喬躲在一邊偷樂,就像看了一場話劇那樣開心。說給李愷聽,李愷倒是沒說些別的,隻是言語閃爍地來一句,“遊戲江湖的人,一般都是心存隱痛的。”
  聽聽這話,擺明了就是,他們才是哥們,懶得說給你聽。
  小喬的夜班生涯又像一座大山樣重新壓回頭上,夏黎這家夥借口你有李愷陪,就用不上我了,早不知道躲在哪個旮旯和餘翰逍遙快活。而李愷,也不是每次都能把夜班調到和小喬一起,再說了,陪得了上半夜,說個話逗個悶,下半夜也該回宿舍眼觀鼻鼻觀心了。
  小喬萬萬沒有想到,就在這樣的下半夜的某個時辰,譚力不停地晃著腦袋,捂著耳朵看急診來了。
  小喬一邊扒拉著譚力的頭,一邊拿著耳內窺鏡往譚力的耳朵眼望去,嘴角不由自主地拚命往上揚,譚力那麽近地挨著小喬,幾乎可以嗅到她發絲上的清香,把小喬一副痛苦忍耐的表情盡收眼底,惱羞成怒道,“笑吧笑吧,可別憋出病來。”
  小喬還真直起身來,後退幾步,咯咯笑個不停,嘴裏還不忘還擊,“哈!應該讓你那些崇拜者們看看,你也會有今天。”
  譚力哭笑不得,“你可別胡說,我哪有什麽崇拜者。再說了,這能怪我嗎?我應該投訴醫院去,給我造成這麽大的人身傷害,……”斜睨了小喬一眼,繼續補充,“還有精神傷害。”
  小喬樂完了,決定恢複正常,拿著各式衝洗工具便蠢蠢欲動,“你保持著這個姿勢別動了,我幫你衝出來。”
  譚力悶悶地“嗯”了一聲。多丟臉啊,在自己還有些好感的女生麵前,耳朵裏竟然安坐著一隻小小蟑螂。說出去都覺得丟臉,堂堂三甲醫院的職工宿舍,衛生環境實在是太差,差到令人發指的程度,造成蟑螂橫行。當然這和樓下是食堂也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小喬幾乎是抱著譚力的頭在那裏一通忙碌,嘴裏還很虛心地請教譚力,“我就是想知道,它怎麽會爬進去的。”
  譚力恨得咬牙切齒地,卻無計可施,“還不是趁我睡覺的時候爬進去的,你不知道蟑螂見洞就鑽嗎?”
  小喬笑嘻嘻,“我知道。你已經不是第一個耳朵裏跑進蟑螂的醫院同事了。”
  譚力對小喬這種明知故問的行為甚為惱怒,“你,你,李愷這個老實孩子將來還不得飽受你的欺淩。”
  小喬大功告成,高高興興地收拾器具,“這就不用你操心了。喂,這天快亮了,你還回宿舍睡覺嗎?”
  譚力拚命搖頭,“我可不回去,萬一又跑進一個蟑螂怎麽辦?我回病房辦公室,在桌子上趴會兒得了。”那語氣和口吻,活脫脫像個小孩,驚惶得要命。
  小喬忍俊不禁,舉著小強屍體到譚力眼前晃悠,“現在看出你比我小來了。別的先不說,反正膽兒夠小的。來,慰問一下你那已經陣亡的哥們兄弟。”
  譚力一把將小喬的手擋開,悻悻得要命,“等你耳朵裏跑進一隻蟑螂,我再和你討論這個問題。”
  譚力陪著小喬一起,從急診室回病房。走過小花園的時候,兩個人都不禁想起從前譚力圍追堵截的時光,一時有些靜默,小喬便在那裏沒話找話,“譚力,你比我小三歲,卻隻比我低一級,念書的時候是不是大家都關照你,肯定特開心。”
  譚力癟癟嘴,“有什麽好開心的,女生年紀都比我大,全拿我當弟弟。”
  “那你就找低年級女生一塊玩唄,這又沒有什麽。”
  譚力莫測高深地搖頭,“你不覺得這樣很幼稚?”
  小喬倒是奇怪了,“這有什麽幼稚的,不是很正常嗎?”
  譚力黯然道,“其實在我的身體裏,住著比外表大好多的一個靈魂。”
  小喬被這個靈魂論嚇得說不出話來,還好此靈魂轉過頭來衝著小喬齜牙一笑,“所以,我和年齡相仿的女生是有代溝的。”
  在這樣一個夏末秋初的淩晨,王小喬看著東方魚肚白下譚力拽拽的背影,隻下了一個結論,“如果將來我生個兒子,一定不要讓當跳級生,還得和適齡女生一塊兒讀書長大,身心的健康發育比什麽都重要。”
  小喬猛地搖晃了一下自己腦袋,被腦海裏浮現出的若幹危險前景所嚇到,一個未婚青年女性的有關於白胖大小子的綺麗夢想,就這樣不可思議的出現了。Oh,My God。

  【第四卷:變故】
  第一章
  一年後的七月一日,還是一個炎炎夏季。
  醫院的大禮堂裏擠滿了人群,小喬和李愷等人被擠到一個角落,但還是興致勃勃地觀看著台上的節目。時不時衝身邊的餘翰起哄,“快看快看,夏黎出場了。”
  夏黎還真在台上,被塗紅描綠之後,和一群儼然已無法分辨的女孩在台上翩翩起舞,至於服裝,完全是民族做派。音樂一旦響起,大夥頓時覺得耳中老繭又在不斷增厚。
  那是當年度最流行最紅的歌曲,歌名叫做《走進新時代》。歌詞大意如下:總想對你表白,我的心情是多麽豪邁。總想對你傾訴,我對生活是多麽熱愛。勤勞勇敢的中國人,意氣風發走進新時代。啊!我們意氣風發走進新時代……”
  小喬用腳底板也能想到夏黎在台上欲哭無淚的心情,完完全全是被口腔科的工會主席抓住不放,夏黎十之八九是以萬分沮喪的情緒走進新時代的。在一片零落的掌聲中,《走進新時代》終於結束了,取而代之的內科全體人員的大合唱《同一首歌》。
  震耳欲聾的歌聲中,餘翰轉頭問小喬,“你怎麽能這麽悠閑?你們科出什麽節目,你難道會比夏黎幸運?”
  小喬很是慶幸地拍拍胸脯,“我們科簡單,有的是能人,哪裏用得上我。今年還是老將出馬,我們老張要使殺手鐧——拉二胡。”
  餘翰和李愷都想起老張那完全不敢恭維的二胡聲了,雞皮疙瘩頓時爬滿全身皮膚,還是李愷先開口,“就你那師傅拉的二胡,誰要是白天聽了,晚上都不敢睡覺。”
  忽然有人很威嚴地插嘴,“誰在說我壞話?李愷你怎麽也學他們,背地裏說人壞話了?”
  小喬等人回頭一看,原來老張也被擠到這個犄角旮旯來了。小喬連忙斥責李愷,“別胡說,我們張大夫拉的二胡,那簡直是,咳咳,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一邊說,還一邊衝著李愷擠眉弄眼。
  老張本來很滿意地聽著前半句,聽到後來無論如何都有點不是滋味,環顧李愷和餘翰的表情,都是憋著笑的小壞樣。恨恨地說,“你們不懂得欣賞,我還不願意拉給你們聽呢。我已經成功拉到壯丁,待會兒譚力那小子替我出場。你瞧你瞧,他上場了。”
  譚力這小子還真是蠻會玩帥,全場燈光熄滅,隻見台中央的三角鋼琴上散落著瑩瑩燭火,譚力同誌穿著一身白色西服,氣度飛揚地坐在台上彈奏著通俗流行曲《水邊的阿狄麗娜》,雖然琴藝和理查德克萊德曼比起來有非常遙遠的距離,但也算流暢,其實僅僅這個架勢和氣派,就足以讓全院的雌性群體流口水,這當中,小喬也不例外,不由得嘖嘖稱歎,“譚力活脫脫就是個白馬王子。”
  餘翰和李愷在昏暗的光線下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神經!”
  這會兒功夫夏黎也卸完妝溜到小喬身邊站定,這回可是和小喬站到同一條陣線上,“小喬,別理他倆,他們那是嫉妒。”
  老張是很陶醉地跟著琴聲搖頭晃腦,“不錯不錯,總算後繼有人啦!”
  老張自從抗洪前線回歸之後就像變了個人,脾氣分外暴躁,連老婆也怕上幾分。午休時間就捧著一把破二胡在休息室裏吱吱嘎嘎,大家聽得心煩,慫恿主任上前幹涉,老張卻是一臉凶神惡煞的模樣,“怎麽啦,拉二胡犯法嗎?”不過倒從此改為到小花園練習拉琴了。小喬在其餘人等的攛掇下前去探聽一二,方才從老張的牙縫裏擠出點訊息,原來老張在抗洪前線同屋居住的外院的一名醫生,因意外落入洪水中,不幸捐軀了,老張不知道什麽樣的心理作祟,偷偷收藏了人家剩下的這把二胡。
  至於老張和譚力何時勾搭上的,那就得從譚力實在不堪忍受噪音騷擾,給他請了一個二胡師傅開始說起。這兩個人雖然一個擅長西洋浪漫情懷,一個專攻中國古典樂器,但是偶爾還能交流到一處,老張一旦彈奏起來,也就對譚力的橫挑鼻子豎挑眼忍得下一星半點,其餘人直接被他用眼光蔑視,降低到塵埃。
  散場後,小喬左右四顧無人,小聲湊到李愷嘴邊說,“這周末,我媽說想請你去我家做客。”
  李愷張著大嘴,足以塞下一個雞蛋,“啊!那,那我穿什麽衣服合適?要買什麽東西嗎?”
  小喬笑嘻嘻地看著他,“你還能穿什麽?大熱天的,像平常那樣就好。不用買東西,到時候在我家樓下買點水果就可以。”
  李愷還是很緊張,“你不是說你姥姥很挑剔嗎?那她也會在家嗎?”
  小喬饒有興味地看著李愷的樣子,“她還能不在,不過沒關係,她會喜歡你的。”
  小喬沒敢告訴李愷,當姥姥聽說李愷不但家在外地,而且自己的母親早早去世之後,居然眉開眼笑,大聲叫好,“我們小喬總算不會受惡婆婆的氣了。”
  怪不得有人說,人的心眼絕對是偏著長的呢。小喬覺得自己姥姥的心眼,全長在自己家人身上,和外人沒一點兒相幹。
  相對之下,小喬就幸福多了。小喬的父親和李愷的父親從各自兒女口中得知兩人已經戀愛的消息後,早就在當地相約著出來喝過酒,直歎這個圈子太小,以前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會成為親家。李愷的父親使勁回憶,也想不起來小喬是當年和李愷同學的那些女生中的哪一個,但無論是哪個,王大夫的女兒,就錯不到哪裏去了。
  這一年裏,小喬和李愷把北京的大街小巷手拉手地逛了不少,電影也看了很多,不管是國內的《不見不散》,還是美國大片《拯救大兵瑞恩》,都像所有情侶那樣,親親熱熱地一塊兒看完了。在其他年輕人的影響下,小喬和李愷還各斥巨資買了一對情侶手機方便聯係,那可是經典的翻蓋之作-----摩托羅拉的V998,隻不過小喬是銀色的,李愷是黑色的。
  一切都是甜蜜的,在有了愛情之後。
  工作再苦,壓力再大,學習再累,荷包再窮,小喬和李愷卻都能夠忽視,因為有一個人一直和自己在一起,相依相偎。
  也不是沒有分歧。小喬隻不過看了報紙上對貝克漢姆連篇累牘的報導,再加上無數張俊朗之極的照片之後,便淪為小貝的粉絲,頗遭李愷取笑,“你都多大了,怎麽還像中學生那樣以貌取人?”
  小喬很不服氣,“誰說他沒有實力,他是曼聯的隊長,曼聯今年還剛得三冠王,而且就是因為他的兩個角球,才打敗了拜仁慕尼黑,奪得了歐洲冠軍杯。”
  小喬球沒怎麽看,評論記得倒是清楚得不得了。
  李愷很是不以為然,“那又怎麽樣,貝克漢姆隻會讓女球迷瘋狂。不過小喬,他馬上就結婚了,你還打算繼續追隨嗎?”
  小喬堅定地點頭,“那當然,你不明白嗎?喜歡一個人並不是占有,而是希望他過得快樂幸福。”
  就在這一當口,小喬忽然想起趙爽來了,虧自己白白喜歡那麽些年,現在連趙爽的行蹤都不清楚,是否快樂?是否幸福?
  小喬猛地搖頭,把剛才的胡思亂想甩開,電視劇和小說裏都說過,“珍惜眼前人。”小喬不是不懂這個道理。繼續和李愷胡扯,“那你喜歡誰?”
  “齊達內,當然是齊達內。”李愷不假思索。
  小喬回憶了半天才想起那個頭頂上有些地中海特征的漢子,很是不服氣,“他有什麽了不起,不就是帶領法國拿個世界杯冠軍。”
  李愷根本不和她一般見識,“大小姐,你也真夠厲害的,連世界杯冠軍都沒看在眼裏。”
  時光就在這樣鬥嘴之中不停滑落。小喬屈指一算,丁威離開北京快近一年,而Benny春節後就主動申請,也去了香港分部,走了也快半年了。兩個人迄今都沒有回來,但是每逢節日,都會收到兩個人發來的email,有時候是信件,有時候是照片。
  照片上的二人,永遠都是親密的姿態和表情。

  第二章
  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原定於周末李愷被小喬各級家長接見的會晤,因為李愷臨時被主任點將去上海出差,而宣告泡湯。
  因為隻是往後拖延一下見麵時間,其實最失望的人反倒不是小喬和李愷,而是另有其人。原本是夏黎陪著口腔科的楊主任一起去上海參加牙種植學的一個研討會,可事到臨頭,因為夏黎莫名其妙的急性胃腸炎而不能成行,臨時更換為李愷前去。
  夏黎在口腔科的值班室床上打著點滴,還一邊做捶胸頓足狀,“真倒黴,怎麽在關鍵時刻掉鏈子,害我去不成上海。”夏黎和餘翰都是從上海某醫科大學畢業的,所以夏黎原本很期待這回的上海之行,可以回去看看母校,和老友相聚。
  壓根沒人同情她,大家眼睛裏都盯著電視裏正播放的碟片畫麵,電視上約翰.特拉沃爾塔和尼古拉斯.凱奇正凶狠地舉著槍互相仇視。餘翰忙裏抽閑地回了一句,“你在街邊吃羊肉串的時候,估計沒想到會有這個跑肚拉稀的後果吧?”
  小喬也嗔怪她,“就是就是,還醫生呢,這麽愛吃路邊攤。餘翰,你也不管管,還要讓我們李愷去頂差。”
  餘翰很無辜地搖搖頭,“我又不能24小時盯著她,關鍵還得靠自覺。”
  李愷看完一個急診回到值班室,看一群人和自己離開之前一摸一樣,仍舊流著哈喇子看著電視,也湊近了端詳,轉頭問小喬,“好看嗎?”
  小喬無暇他顧,拚命點頭,“好看,當然好看。也不看是誰當導演。”
  李愷也算見縫插針地看上幾眼鏡頭,好奇地揚揚眉,問道,“誰啊?”
  片尾音樂響起,光盤終於結束,眾人紛紛起身,餘翰站起身來拍拍李愷肩膀,“導演是吳宇森,你不會連《喋血雙雄》《英雄本色》《縱橫四海》都沒看過吧?這是他在好萊塢拍的《變臉》,也是兩大頂級明星主演。”
  李愷點點頭,“以前的看倒是都看過,隻不過這部《變臉》我覺得有些說不通。兩個人頭部骨骼完全大相徑庭,難道把彼此皮膚互換後就會像對方了嗎?根本不可能的事。要知道,決定人的容貌的因素,除了皮膚和軟組織以外,深部的骨骼結構、肌肉運動等也很重要。”
  大家被李愷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弄得興致全無,細細思索又覺得李愷說得並非沒有道理,就好像李愷是科學的化身,而自己很容易就被偽科學收買,頭腦更容易發昏。眾人各找借口離去,連夏黎也拔下針頭和餘翰相攜離去,唯有剩下小喬和李愷。
  小喬眯縫著眼睛看著李愷,“我現在發現了,你真是一點也不浪漫的一個人。”
  李愷很是無辜,“我說錯了嗎?我隻是實話實說。如果他們手術的時候考慮把雙方的臉部骨骼也進行調整,神經和血管每一根都能完全吻合上,也不出現排斥反應的話,那還有一點可能。”
  連一秒鍾也沒有,他馬上推翻自己的結論,“那也不可能。隻會變成一個集中兼顧二人特點的第三個人。”
  小喬完全瘋了,“你不學醫還真是委屈你了。幹脆讀博士算了。”
  李愷一本正經點頭,“我是這麽想的。學校的老師已經同意今年報考他的專業,不過還得看看醫院是否同意。”
  小喬奇道,“醫院會不同意嗎?”
  李愷點點頭,“當然,我們不是都簽的五年賣身契,除非和醫院簽協定,博士畢業後還回來工作,他們是夠嗆會放行的。”
  小喬對於李愷的專業還是略知一二,“你是不是不想回來啊?”
  李愷搖搖頭又點點頭,“反正挺矛盾的。就目前現狀而言,綜合性醫院的口腔頜麵外科力量一向很薄弱。不是說學完了不想回來,而是這裏每天手術的病人又不多,就那麽幾張病床,就算是博士回來,人也很快會被廢掉。”
  小喬理解他的困惑,安慰道,“先別管那麽多,咱們問完醫院的意見再說,說不定就放行了呢?”
  李愷但笑不語,轉身就摟過小喬,“我要是讀博士去了,可就又變成窮光蛋了,你和你的父母會嫌棄我嗎?”
  小喬從李愷懷抱裏費力鑽出來,正色道,“我可能會嫌棄你,因為我知道的,你會越讀越傻。但是我媽,還有我姥姥,她們鐵定不會,她們都是喜歡書呆子的。”小喬話沒說完,自己倒笑起來了。
  李愷被小喬的大喘氣折磨得心也跟著跳了一跳,緊了一緊胳膊上的力量,“你又耍花樣逗我是不是?”
  小喬被李愷的胳膊緊錮著動彈不得,反問道,“可是我既不是研究生又不是博士,你將來不要嫌棄我才行。”
  李愷滿足地歎口氣,“我哪會嫌棄你。其實做一名稱職的臨床醫生,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你已經足夠努力了。”
  還輕輕在小喬額頭上一吻,喃喃自語道,“小喬,你真好。你都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好。”
  小喬被李愷偶爾流露的甜言蜜語化成一攤軟泥,滿臉紅暈滿心歡喜。
  李愷是第二天的飛機。因為和主任同行的緣故,兩人早就私下說好不去送行,以免被領導恥笑,不就是出個差嘛,還拉拉扯扯親親熱熱地。這次也難怪夏黎沮喪,本來醫院出差的出行額度都是火車級別,這回因為楊主任是大會的特約嘉賓,會議方許諾報銷來回機票,這好事又被自己拱手相讓了。
  小喬躺在家裏的沙發上,看著李愷發過來的短信,“我上車了。”“我到機場了。”“飛機延誤了,晚兩個小時起飛。”
  忽然有一條短信讓小喬疑惑,“你猜,我看到誰了?”
  小喬正回發短信,“看到誰啊?”還沒發出去,手機鈴聲大作,是李愷打來的。電話那頭的聲音非常興奮,“小喬,你猜,我看到誰了?”
  小喬還沒來得及說出話來,聽筒裏忽然傳出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小喬,好久不見了。”
  小喬的心跳在那一刻驟然停止了。
  趙爽在電話裏頭的聲音顯得熱情而又爽朗,“你這兩年好嗎?我都想死你們了。”
  小喬在一霎那失神後很快恢複鎮定,“那你就好好和李愷多親熱親熱。對了,這次你是回來呆兩天?還是從此再也不走了?”
  趙爽在電話那頭道,“說不好,不過這幾天就可以決定下來。”
  又換成了李愷的聲音,“小喬,我們在機場,趙爽也是和我們同一班飛機去上海,但是飛機晚點兩個小時,也就是說,三小時後才起飛。”
  李愷話未講完,小喬果斷接口道,“我知道了,我馬上過來找你們。”
  小喬以最快的速度換好出門的衣裙,好像是不經意間,穿的是小喬最喜歡的那一條連衣裙。小喬坐在車窗大開的出租車內,任風吹過自己短了又長長了又短的發梢,無限悵惘地想,“趙爽,他終於回來了。”
  等小喬在候機大廳找到二人時,離飛機起飛已無太多時間。趙爽遠遠地就看著小喬走過來,笑晏如花身姿曼妙,驚訝自己仿佛第一次發現小喬的美麗動人,裝作不在意地伸開雙臂,就給猝不及防的小喬一個熊抱,嘴裏還嚷嚷著,“小喬,你可越來越漂亮了。”
  驚魂未定的小喬趕緊從趙爽懷裏掙紮出來,快速站到李愷旁邊,嗔怪道,“沒幾年不見,你也變得不少。”
  李愷也點頭,“我看也是,越來越豪放了。”還對小喬努努嘴,“你看到那邊沒有?金發碧眼的美女,就是趙爽的女朋友。”
  小喬放眼望去,果真那邊有個老外美女守著一大堆的行李,看小喬他們看她微笑,也衝著揮手示意。
  趙爽樂了,“李愷你什麽時候變得那麽幽默了?小喬,你別聽他的,我剛才看美女推行李太吃力,就順手幫了一把而已。”
  小喬很喜歡現在這樣輕鬆的見麵,也跟著插科打諢,“那可不好說,要不是我們出現了,說不定你就泡妞成功了。”
  趙爽哈哈大笑,“小喬,你還真了解我。來來來,再抱一個。”
  小喬算是怕了,隻往李愷身後躲,李愷笑道,“你別欺負小喬了,她現在是我的女朋友。”
  趙爽呆了一下,收回手臂,狐疑地望向二人,“你倆?真的?”
  小喬望向趙爽,接過他征詢的目光,勇敢地點頭。心裏有個小小聲音,“過去了,過去了,都過去了。”
  趙爽長歎一聲,拍拍李愷肩膀,“哥們,還是你比我有眼光多了。”
  小喬和李愷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接茬,隻好轉了一個話題,“你這次回來做什麽?”
  趙爽三言兩語就交代清楚了自己回來的意圖。原來他有認識的在美的師兄,和幾個朋友一起,打算回國做一個與搜索有關的網站,並有著要和“google”試比肩的豪言壯語。趙爽對此也很感興趣,已正式成為其中前期策劃之一,這次回來,就是考察京滬兩地的工作環境,挑選更合適的辦公地點。
  時光很快流逝,已到不得不上機的時間,小喬目送著自己一生中不同時期愛著的兩個人同時登上飛機,頓時百感交集。

  第三章
  李愷跟著楊主任去了上海,病房的工作理所當然地交給重傷不下火線的夏黎。夏黎早已走出失落的陰影,認清了目前還要和小喬一起並肩戰鬥的現實。
  貧嘴貧舌自然免不了。時光就在兩個人嘰嘰咕咕聲中不停滑落,轉眼離李愷出差已經三四天了。
  工作是照樣的忙碌,晚飯後小喬又去了辦公室,忙著把最後的幾份病程寫完,夏黎閑著沒事,在辦公室裏魂不守舍地晃來晃去,看譚力依然抱著法律書苦讀,悄聲問小喬,“他的司法考試成績出來沒有?”
  小喬趕緊“噓”了一聲,“你可千萬別問他,心情不好著呢。上回成績出來了,差幾分沒通過。他發狠還要再考一次,所以玩命地看書。”
  夏黎“哦”了一聲,“放心吧,我不至於傻到去太歲頭上動土。”譚力的倔強脾氣眾人皆知,平常沒事兒還好,也算一團和氣,但要是哪根筋突然犯軸了,當麵也可以給你下不來台。
  小喬倒了杯開水拿在手裏,狐疑地看看夏黎,“咦,你怎麽不回去?餘翰呢?”
  夏黎從鼻子裏發出“哼哼”,舉重若輕地回答,“他呀,和緋聞女友逛天安門去了。”
  小喬嘴裏正含著一口水,被夏黎這一句話驚得噗哧滿地都是,引來不遠處譚力的側目。小喬趕緊頷首示意,諂媚道,“純屬失誤,不是故意的。”轉頭看夏黎憋著一臉壞笑的小樣,氣就不打一處來,“你蒙我,是不是?”
  夏黎迅速把表情調整成哀怨的樣子,“我怎麽會拿這事兒蒙人呢。”
  小喬聽夏黎嘰咕嘰咕之後,理出個大概脈絡,原來這“緋聞女友”的名號,還算貨真價實。當年夏黎和餘翰在大學裏談戀愛時,沒有少折騰,兩個人鬧別扭的時候,餘翰身邊有其他漂亮女孩接近,隻不過還是沒能扭過命運的大手,夏黎和餘翰相攜來到了北京。而當年那名漂亮女孩璿子雖然留在上海工作,這兩日正好來北京學習,居然沒住賓館,就住在小喬她們單身宿舍。
  小喬“啊”了一聲,“不會是餘翰給她找的住處吧?”
  夏黎翻翻白眼,“他敢!當年,算了,當年的事兒我就不提了。外科的老楊你認識嗎?他是璿子的同班同學,是他張羅的住處。”
  小喬放下心來,取笑道,“那你還擔心什麽?瞧你心不在焉的樣子。”
  夏黎皺著眉頭,“璿子昨晚跑我們宿舍問我,說老楊今晚值夜班沒空,所以借餘翰一晚,陪她逛天安門去。我當時頭腦一發熱,就答應了。”
  小喬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現在肯定後悔了。猜想人家是不是會舊情複燃?你怎麽不跟著他倆一塊兒去玩?”
  夏黎搖頭,“也說不上什麽舊情,不過應該是互有好感吧。我去有什麽意思。本來人家好不容易來一趟北京,還能留個美好回憶什麽的,我不幹這種招人煩的事兒。”
  小喬總算有點摸清夏黎頭緒,“知道了,你第一相信餘翰,第二心胸開闊,第三就是,就是仍然不開心。”
  夏黎“Bingo!”了一聲,衝小喬擠擠眼睛,“還是你算我肚子裏的蛔蟲。”
  就在此時,小喬的手機忽然響起,小喬一看電話號碼很是陌生,有點奇怪,接通之後傳來趙爽的聲音,“小喬,快來救我。”
  短暫詢問之後,小喬就明白發生什麽事了。趙爽去上海沒呆兩天,就又回到北京。今天下午和朋友一起去中關村附近轉悠,臨時起意打算回母校看看,和朋友分道揚鑣之後,不自覺就走到當年校門外常去的小飯館。估計是為了更徹底的懷舊,坐下之後便點酒點菜,吃到一半時才驚覺,自己忘帶錢包了。其實也不是不可以叫朋友來救駕,但這一閃念之間,趙爽還是給小喬打了電話。
  小喬趕到飯館的時候,正好是飯館裏生意最興隆的時刻。小喬進門就瞥見趙爽一個人坐在角落裏叼著香煙發呆,心裏咯噔了一下,貌似輕鬆地坐到趙爽對麵,“嘿,你知道不知道,我打麵的過來,也得花不少錢呢。”
  趙爽抬頭看看小喬,因為在炎熱夏日裏趕路的緣故,小喬整個額頭上都是汗水。趙爽把煙掐了,遞過一張紙巾,“擦擦汗,瞧你熱得。那個車錢嘛,放心,待會兒我連今天飯錢一塊兒還你。”
  小喬接過紙巾,一邊擦一邊笑,“和你鬧著玩呢,你還真當回事兒。看來喝了洋墨水之後,人就變得成熟高貴,萬萬不肯占人便宜?
  趙爽很是無奈,“我這次回來就覺得你像變了個人似的,連嘴也變得伶牙俐齒的,我可說不過你。”
  小喬也詫異於自己在趙爽麵前自在的態度,心中暗道,“那是,我從前盡顧著在你麵前裝溫柔的大尾巴狼了。”嘴上說的卻是,“我變了嗎?還好吧。不過人家都是去美國戒煙,你怎麽反倒抽上煙了?”
  趙爽看看煙灰缸裏的半截煙頭,自我解嘲道,“無聊的時候抽著玩的,不上癮。”
  小喬環顧四周,隻覺自己和趙爽兩個人坐在一群學生中間,有些格格不入,笑道,“每次都是托你的福,我又能和這些名牌高校的天之驕子們坐在一起共進晚餐。不過,你不覺得我們坐在這裏,老了點嗎?”
  趙爽仔細端詳小喬,“你還好,冒充學生沒問題。我就差點勁兒。”
  小喬朝趙爽搭在椅背上的西裝努努嘴,“你穿這一身,當然不像學生,完全就是成功人士的樣子。”停頓了一下,小喬眼珠子轉了一轉,“或者,像穿戴整齊正要去求職的。”
  趙爽樂了,“你說對了,我現在可不就是求職階段嘛。”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交鋒完畢,小喬總結性發言,“你吃好了嗎?咱們結賬吧?”
  趙爽點點頭,“可是你呢?你還一點也沒吃呢。”
  小喬招手就叫服務員,一邊回答趙爽的疑惑,“誰讓你電話打得那麽晚,我接到你的電話之前,飯就吃完了。”
  兩個人走出飯館,夜色已黑,路燈將二人影子拉得長長,小喬正思忖如何告辭,趙爽卻開口請求,“陪我進學校轉轉吧,好久沒回來了。”
  小喬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夜色裏的大學校園別具風韻,從小喬和趙爽身邊穿梭著的都是騎著自行車的男生女生。兩個人在校園裏一邊隨意漫步,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些閑話,不外乎醫院工作見聞或美國讀書經曆,趙爽還仔細詢問小喬對互聯網的認知,小喬很是慚愧地承認,自己還處於隻會上網和聊天的白癡階段,連重裝係統都不會。
  當最後在草地上歇息時,小喬左顧右盼,周圍還有幾對情侶散坐在一旁,態度親昵之極。趙爽感歎了一下,“晚幾年上大學好了,現在的小孩膽子大多了,那時候我和丁威,哪裏敢這樣。”
  小喬不禁轉頭看了看趙爽,正好和趙爽眼神碰個正著,趙爽苦笑道,“說她幹嘛,都把我甩了。”
  小喬沒言語,笑了一笑。
  趙爽從兜裏掏出香煙欲點,想想又不合適,於是把打火機收起來,隻是光把香煙含在嘴裏。半晌之後終於開口,“她現在怎麽樣?結婚了嗎?”
  小喬斟酌了一下,回答道,“她被單位派去香港了,目前還沒有聽說結婚。”小喬忽然有些頭痛起來,如何向趙爽解釋丁威目前男友是Benny,以及Benny和自己關係的問題。
  這邊還沒想透,趙爽忽然振作地站起身,“走吧,小喬,我送你回去。”
  小喬啼笑皆非,“你有錢嗎?還是我送你回賓館吧,然後我再回去。”
  趙爽訕訕地,“那好,今天先欠著你,回頭再單請你一頓。”
  小喬寬宏大量道,“不用了。當然如果你實在是心中有愧,過兩天等李愷回來了,我們三個好好聚聚,你買單就行。”
  小喬和趙爽走出學校,小喬招手打了麵的,趙爽駭笑道,“這玩意兒北京還有啊?”
  小喬自己先鑽進車廂,看趙爽笨拙上車的模樣,歎口氣道,“你就珍惜吧,從去年開始就逐步在銷毀麵的做為運營車輛,現在能坐上一輛,純屬運氣。等你下回回來,估計就沒這機會了。”
  趙爽和小喬並排坐在車後座,趙爽忽然轉頭看著小喬在夜色下晶瑩白皙的麵龐,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我怎麽想不起來你從前的樣子了?”
  小喬咬了咬嘴唇,微笑道“想不起來才好呢,那時候太傻了。”那些用眼光追隨趙爽的時光其實並不屬於別人,隻屬於自己。小喬轉頭望著車窗外,仿佛這樣就能正視自己的內心,欣慰地發現,那裏居然毫無一點憂傷,隻有慶幸。
  小喬回到醫院,還沒來得及上宿舍樓,就聽到樓頂上有人大叫,“小喬,上來。”
  小喬登上宿舍樓頂的露天曬台,發現夏黎正和譚力兩人坐在圍欄上,一人喝著啤酒,一人卻喝著可樂。
  小喬第一反應就是,“餘翰和那個璿子還沒回來?”
  夏黎不爽地看了小喬一眼,“真沒勁,你,哪壺不開提那壺。”
  譚力仰天也往脖子裏灌了一口啤酒,“小喬你真行,一針見血,一語道破。”
  在漫天星光之下看著這兩個頗為失意的人,小喬頓時覺得自己不是最悲慘的那一個,隻是疑惑譚力這是在演哪一出。
  還是譚力眼尖,衝著樓下張望一下,忽然壓低嗓門道,“別說話,餘翰回來了。”
  夏黎探頭看了一眼,飛奔下樓,“我先回宿舍了,明天再說。”
  小喬和譚力吃驚地看著夏黎轉瞬消失的速度,不懷好意地互相給了個眼神,異口同聲道,“看看去?”
  兩個人剛從樓梯上下到二樓轉角處,就聽見樓道裏的敲門聲。兩個人鬼鬼祟祟地從拐角處探出頭去,隻見餘翰站在夏黎門口,把那個璿子扔在走廊中央。
  夏黎一副伸著懶腰的樣子把房門打開,嘴裏還道,“誰啊?”
  餘翰開口,“你睡覺了嗎?我向你匯報一聲,我回來了。”轉頭對著璿子,“你也回屋休息吧。我找夏黎說會兒話。”
  小喬和譚力直起身來,相視而笑。

  第四章
  第二日小喬問夏黎,“晚上睡得香否?”
  夏黎一改昨日的頹喪,而是驕傲地回答,“沾枕即睡,一夜無夢。”
  小喬還有一個疑問,“譚力昨晚上怎麽了?怎麽比你還頹廢?不應該是為了那個鬼司法考試吧?”
  夏黎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你走之後,他接了一個電話,就成這樣了。”
  李愷也從上海回來了,帶了大白兔奶糖給大夥,可譚力和餘翰都是嘖嘖嘴,“騙小孩啊,你。”夏黎看著這著名上海特產無話可說,隻好對著小喬咬耳朵,“你們李愷真夠呆的,這還是我上大學時候玩剩下的招數。”
  早就聽說夏黎同學在上海念書時,每逢假期就帶一兜子大白兔奶糖回老家,籠絡她那幫死黨朋友。李愷估計也想照貓畫虎,卻不被眾人領情。時代已往前進步這麽些年,舊眼光和舊手段當然不得人心。
  眾人散去後,隻有小喬一個人留下,忙不迭地向李愷匯報,“趙爽比你先回北京,那天在外麵吃飯沒帶錢包,打電話找我救駕了。”
  李愷看看小喬沒心沒肺的樣子,心中很是寬慰,“是嗎?他什麽時候離開北京?”
  “馬上了吧。我和他說好,等你回來咱們為他餞行。他出錢,我們請客。”
  李愷忍不住笑了,“你真會剝削人,趙爽估計下回都不敢回北京了。”
  小喬喜滋滋地含著大白兔奶糖在口中,看李愷慢吞吞地收拾行李和帶回來的一大摞資料,不覺有些好奇,“你去上海街上逛過嗎?夏黎可說過,那邊方圓百米之內,放眼望去,盡是美女。”
  李愷裝傻,“是嗎?我沒注意。”
  小喬不信,繼續追問,“那你在上海呆了這幾天,喜歡那邊還是北京?”
  李愷做思考狀,“上海高樓林立,和北京比起來,更先進和現代。而且那邊衣食住行非常方便,我很喜歡上海的點心,精致可口。總體感覺而言,北京和它比起來,粗糙多了。”
  小喬沒去過上海,當然不愛聽,“那你以後去那邊工作好了。”
  李愷“哦”了一聲,“是可以考慮。不過嘛,我還是更喜歡在北京生活,大氣,自在。雖然美女少了點,但是和我都用普通話交流,溝通無障礙,這一點太難得了。再加上最重要的,還有你在北京呢。”這戀愛中的人們,臉皮都不斷創造新的厚度。
  小喬轉怒為喜,心想這還差不多,此小子孺子可教,還不算糊塗。一時英氣大發,幫李愷整理起衣物來,“還是我來吧,你歇會兒去。”
  李愷滿意地點點頭,“我就等你這句話呢。”還真一邊靠著去了。
  小喬把衣物分門別類的進行整理,壓在箱子底下的一個包裝精美的領帶盒映入小喬眼簾,小喬好奇道,“咦,這是你買的?還是會議方發的?”
  李愷自己也稀裏糊塗地,“什麽東西啊?”
  小喬索性舉起來,“喏,就這個。我沒見過你用領帶啊,怎麽想起來買啦?”
  李愷的神色先是糊塗,然後有點疑惑,繼而轉為猶豫,終於回答道,“好像是會議方發的吧?我也記不清楚了。”
  小喬舉著領帶看了半天,念出商標名,“Burberry”,女人的直覺突如其來湧上來,“這個牌子我知道,如果是真品,價格肯定不菲。你們會議主辦方沒道理發假東西給你們,可是也不會出血本送這麽貴的禮品。”小喬越說越覺得有理,從來沒有發現自己這樣聰明過。簡直可以得出結論,“所以,是別人送的對不對?”
  李愷目瞪口呆地看著小喬這一長串分析,歎為觀止,“姑奶奶,您可以當福爾摩斯去了。您的分析全對,這條領帶,的確是別人送的。”
  小喬看李愷吞吞吐吐欲說還休的樣子,終於恍然大悟,“你見到張倩倩了。”
  李愷一邊觀察小喬神色,一邊點頭,“是,我在種植會議上碰巧遇見她的,她也正好跑過來旁聽。”無論是“碰巧”還是“正好”,修飾的重點無非是“偶遇”。
  小喬“哦”了一聲,悶悶地找張椅子坐下,沒說什麽。雖然很想知道李愷和張倩倩除了工作上的接觸以外,還有沒有進行別的主題性質的會晤,卻終於張不開口,選擇了沉默。
  李愷看出小喬的不豫了,歎口氣,站起身走到小喬身邊,蹲下來握住小喬的手,“我們就第一天大會時碰個照麵,後來再沒見過,這個領帶也是後來她托別人轉交的,我想退也退不回去。”
  小喬依然開心不起來,把手從李愷手裏抽出來,雙手絞在一起。心中還忿忿不已,暗道,“送這麽貴的領帶,什麽意思。”
  李愷也漸漸失去耐心,站起身來,麵露不豫,“我不是說了嗎?我們就是碰到了,僅此而已。你怎麽那麽小心眼。”本來還想說“我不在的時候,你不是也見過趙爽了嗎?我都沒有說什麽。”還好硬生生地把這句話吞了回去。
  小喬也很生氣,“僅此而已?如果不是我發現那條領帶,你估計永遠都不會告訴我,是吧?”
  李愷皺著眉頭,“我不是不告訴你,覺得這根本不值一提。”
  小喬越聽越氣,沒來由地渾身發抖,“好吧,不值一提是吧,我以後見什麽人說什麽話,也什麽都不告訴你。”忽然想起自己見到李愷的第一件事,就是匯報見過趙爽的事情,更覺荒唐可笑。
  李愷覺得小喬不可理喻,擺擺手,“隨便,愛說不說。”
  小喬氣得渾身發抖,拂袖摔門離去。
  回到宿舍後,小喬蒙頭大哭。想起這一周來的風雲變幻,越來越覺得委屈。雖然見到了藏在心中角落處的那個人,無奈發現此人光環退去,自己的荷爾蒙水平已不複往日激動情形。最可氣的還是李愷,左思右盼那麽多天,卻換回一個並不甚開心的結局。
  臨睡前,夏黎在水房洗臉時看到小喬雙目紅腫,不禁大奇,“這李愷都回來了,誰還敢欺負你?”
  小喬紅著眼睛看著夏黎,眼淚繼續在眼眶裏打轉,卻梗了梗脖子,“誰也沒欺負我,沙子迷了眼睛。”
  回到房間,正欲關門,夏黎尾隨而至,“你就別騙我了,說吧,怎麽回事。”
  小喬的剛強勁兒也就挺立到此處,一逼供,全招了。而且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夏黎聽完後,目無表情,拉開房門就往外走,小喬急了,“你怎麽就走了,不說點什麽?”
  夏黎轉身一樂,“這可是你要我說的啊。”旋即發表演講,大意是“小喬同學,您小題大做了。不過以小喬和李愷目前所處戀愛階段,這種摩擦和拌嘴是正常和有益身心健康的,除了讓大家都越發明白自己在對方心中的重要性外,還有利於女性淚腺分泌,達到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的崇高階段。”
  小喬被夏黎繞得頭都暈了,製止道,“說重點行嗎?”
  夏黎正色道,“你倆的問題,是對處理問題的看法沒有達成一致。你回頭直接告訴他,你希望他怎樣做才是你想要的,總不能兩個人就互相猜謎,那可不行。”
  小喬嘟囔著嘴,“這就算了?”
  夏黎“唉”了一聲,“當然,你要是想鬧幾天別扭,還是可行的,這是女生特有的權利。不過記住一點,如果你還在乎李愷,見好就收這是真理。”
  小喬不禁對夏黎刮目相看,“你怎麽那麽多心得,這回我算服了你。”
  夏黎笑得很是雲淡風清,“嗯,我都和餘翰談了八年戀愛,抗日都結束了,如果這點兒還能不懂,我不就變成白癡了。你們這些都是我和餘翰玩剩下的,不著急,慢慢來吧。”
  雖然思想上已經想通,但是行動上還是慢半拍,看見李愷也裝作沒看見,麵色依舊冷淡。李愷覺得小喬這沒頭腦的幹醋吃得簡直莫名其妙,也不肯俯首認錯,於是昂著脖子繼續前行。
  李愷這邊還沒把小喬擺平,那邊又和楊主任嗆嗆起來。兩個人在主任辦公室關上房門爭執的聲音,大得十裏八鄉的人全都聽得見。小喬雖然表麵上和李愷鬧著別扭,心中一樣著急,忙抓夏黎問個究竟。
  夏黎畢竟是口腔科的,說得頭頭是道,“門診有一個病人,懷疑是慢性頜下淋巴結炎,已經打了半個月點滴,沒有明顯見效。昨天門診就給收到病房,說住院查一查還有沒有別的問題。結果一入院,李愷做了全身體檢之後就急了,說患者長期發熱盜汗乏力而且日漸消瘦,在身體其他許多部位也摸到腫大淋巴結,這很有可能是惡性淋巴瘤,也就是淋巴癌,需要立即做活檢送病理,才能確診。”
  小喬狐疑,“那為什麽和主任吵架?”
  “因為楊主任說這僅僅是李愷的懷疑,她並不那樣認為。她依然傾向於是慢性淋巴結炎。再說如果要做活檢,需要征求病人及家屬同意。”
  小喬急道,“那就征求唄。曉之以利害關係,病人肯定會同意的。”
  夏黎搖頭,“我覺得可能是李愷當時表達方式有問題,據說他臉紅脖子粗地直接批駁主任意見,挑戰主任權威了,否則主任不會這樣生氣。”
  小喬這叫一個狐疑,李愷不是那樣不冷靜的人,他和譚力的飛揚灑脫比起來,是公認的性格沉穩之人。
  為什麽?
  就在電光火石之間,小喬忽然想起好多年前的事兒,爸爸曾經告訴自己,李愷的母親是因為“淋巴癌”去世的。

  第五章
  不開心的事兒一件接一件,小喬不知道自己是繼續和李愷鬧別扭下去?或者選擇此時站在李愷身邊進行安慰?一整夜翻騰下來,居然有半宿處於失眠。
  午休時間,小喬蹲在單位的衛生間裏排毒養顏時同樣走神,雖然空間狹小,也算自成一統,於是禁不住浮想聯翩,苦惱不已。忽然聽見有年齡相仿的同科女醫生周桐在外麵洗手池處提到自己的名字。
  “我最看不慣王小喬,成天就知道裝可愛裝善良,那些男生都圍著她轉。”
  有小護士跟著附和,“就是,就是。哼!年齡不小了,正愁嫁的時候,當然著急了,自然會對男同事玩手腕,李愷不就上了賊船嗎?不過我看他們最近好像狀態不對,說不定李愷認清她的真麵目,和他分手了。
  周桐又道,“我也是這樣覺得,活該。可是王小喬的本事不止這一點,她還最會拍金主任和上級醫生的馬屁,中午主任手術下不來的時候,給主任買盒飯。別人送給主任的一盒咖啡,主任隨手就給她了,她居然就厚著臉皮收下來。”
  這還沒完,周桐繼續聲討,“我好象聽說王小喬的媽媽也不是什麽好人,把原來的老公踢掉,嫁給現在這位先生,還是從國外回來的,是另一家醫院的院長。”
  自然有人點頭稱是,“哦,那就怪不得了,有其母必有其女。”
  聽前半截話的時候,小喬就已經怒得眼冒金星,不過礙於同事抬頭不見低頭見,小喬生生把火氣壓在心裏,牙齒被咬得嘎吱嘎吱。聽到後來扯到自己母親身上,小喬滿腔血液衝向頭頂,推門而出,鐵青著臉,冷冷地把嚇得驚呆的幾位女同事用目光一一掃射,在周桐臉上停留足夠長的時間,然後慢吞吞洗好手,揚長而去。
  原來俗語說的“福不雙至,禍無單行”,就是這個意思。還有一句話,叫做“屋漏偏逢連夜雨。”
  小喬板著麵孔在走廊上穿行,內心裏憤怒的小火苗不停燃燒,連李愷麵對麵走來也沒有放在眼裏。李愷本來四顧左右無人,想放低身段,扯住小喬說點體己話,卻被小喬冷若冰霜的表情所嚇倒,眼睜睜地看著她雙目充血像戰士一樣橫行,雖不明所以,卻足夠令他難受。
  如果夏黎在身邊該有多好,可惜這個小妮子值了一宿夜班,此時正好蒙頭大睡。小喬自己頂著日頭在烈日下遊走,可無論如何,總有些東西頂在胸口,讓人無法釋懷。不知道是不是剛才在太陽下暴曬的緣故,連帶著小喬整個頭都有些眩暈,耳朵還不停轟鳴,就連已經避到醫院小花園的陰涼處,小喬仍然雙眼一黑,漸漸失去知覺,委頓倒地。
  小喬是被掐人中給掐醒的,耳邊隱隱聽得有人呼喚“小喬”的名字,睜開雙目的時候,和老張的兩隻眼睛對個正著,可是這還不夠,小喬意識到自己正躺在誰的懷中,略一掙紮,才發現是譚力,趕緊直起身來。小喬內心惶惶不安,真丟人,還玩暈倒這一套,被周桐知道了,還不又被唾沫星子淹死。
  老張道,“醒了醒了,小喬,你可把我和譚力嚇一跳。譚力正批評我拉的二胡足以驚天地泣鬼神,遠遠看著你就倒下了,這不能怪我身上吧?怎麽搞的?你不是一向身體很好嗎?”
  小喬忍俊不禁,“不怪你不怪你。我昨晚上沒休息好,這北京的太陽也太毒了。”說這話的時候,耳朵還嗡嗡作響,小喬忍不住拚命晃頭,想恢複常態。
  譚力皺著眉頭終於開口,“怎麽了?還有哪裏不舒服?”
  小喬感激地衝著二人笑笑,“沒事沒事,我回宿舍躺會兒就好了。”小喬不想和二人有太多牽扯,免得再度被人嚼舌根。
  老張大度地揮手,“回去好好休息,也沒有什麽事兒,再說還有我在,你下午別來了。”
  譚力也點頭,“要是有新入院的,收我們那組就好了,你就別操心了。”
  小喬感激地衝二人笑笑,“我哪有那麽脆弱了,我回去休息一小會兒,就回來。”其實小喬真不願意回到辦公室,實在不願意再見到周桐她們,雖然這不可能。
  老張和譚力眼瞅著小喬像遊魂一樣飄走,都是滿腹狐疑,老張道,“你可不許欺負我們小喬,聽見沒有?”
  譚力搖頭,“我倒是想欺負,可我怕李愷揍我。”
  “那你說她怎麽失魂落魄的?”老張仍然不解。
  譚力最後瞥了一眼小喬的背影,慨然道,“這可別問我,問李愷比較靠譜。”
  小喬的滿腔怒氣,被剛才的這一折騰已經消磨掉不少,現在在蒸籠一般的宿舍床上,也逐步揮發,心情漸漸平靜下來,有什麽可生氣的,本來自己就不能要求,這個世界上的每個人都喜歡你,但求無愧於心。
  可是最後銀牙又一咬,“她憑什麽說我媽媽壞話,我還得找她好好理論。”就這一點而言,小喬始終無法釋懷。
  忽然手機鈴聲大作,小喬懶洋洋地接聽,卻是驚喜。“丁威,怎麽是你?”
  “我和Benny在你們醫院住院部門口,你在哪兒呢?”
  小喬趕緊回答,“你們別走,我馬上就下來。”隨便套了條裙子就衝下樓來。Benny前幾日往家中掛過電話,說好就要回來,果不其然,還真的就出現了。
  小喬走到住院部前,一眼就看見了Benny那輛久違的寶駒,打開車門,空調的涼氣撲麵而來,丁威和Benny都衝她微笑,“我們回來了。”
  小喬鑽進後座,和丁威擠在一起,仔細端詳,和走之前相比,又多了幾分雍容淡定的氣質,禁不住讚歎,“美女,這大半年沒見,你越來越有味了。”
  Benny歎道,“那是,完全被我熏陶的。”
  小喬和丁威對視一眼,同仇敵愾,對著Benny“切”了一聲。
  原來二人回北京匯報工作,順帶回家小憩,還有更重要的事兒,Benny宣布道,“這個周末我要帶丁威回家見見老爸,我倆,……”停頓之後,柔情蜜意地看了一眼丁威,“我倆打算結婚了。”
  小喬“啊“了一聲,尖叫道,“不可以,不可以,丁威你怎麽能比我先嫁出去。”
  車廂裏盤旋著三人大笑。
  小喬仍然在琢磨,“丁威啊丁威,你怎麽就成為我的嫂子了,真是不公平得很。”
  丁威笑嘻嘻道,“嗯,有你這麽個小姑子可不錯,像個軟柿子,怎麽捏都行。”
  趁Benny去小賣部買礦泉水的功夫,小喬想了想,終於開口,“趙爽也在北京,馬上就回美國了,這兩日我們說給他送行的,你呢?會來嗎?”
  丁威遲疑一下,搖搖頭,“我不去吧,我怕他看見我更不開心,小喬,你就代我問個好就行了。”
  小喬理解地點點頭。轉而問別的,“你們還要在香港呆多久?”
  “我以後可能得一直在那邊上班,Benny的Offer到期了,他不打算續簽,還是要回美國去。”
  小喬完全被繞糊塗了,正要發問,丁威知道小喬要說什麽,跟著解釋,“結婚和工作是兩回事。我們倆都不希望結婚會影響到對方的工作和自由。”
  小喬還是沒有接受過來,心道,“相愛的人不都應該相守嗎?”
  小喬和Benny及丁威告別之後,看看手表,發現馬上就到上班時間,而自己居然還穿著便服,趕緊回宿舍換白大衣。剛走上樓梯,手機就響起來,小喬一看名字,居然是李愷。
  小喬定定神,翻開蓋接聽,電話裏的李愷聲音震耳欲聾,“小喬,開門啊?你怎麽不開門?”
  小喬已從樓梯口轉過來,看到李愷站在長長走廊的盡頭,卻是自己宿舍門口舉著手機大喊,不由得嚇了一跳,這家夥怎麽了?連忙把手機掛掉,迎上前去。
  李愷壓根沒有注意到小喬朝自己走來,急得又撥了一回電話,小喬隻好無奈接聽,這回李愷卻換成溫柔之極的腔調,“小喬,怎麽了?別嚇我了,說句話好不好。”
  小喬那顆支離破碎的心在那一霎那,甜蜜得發抖起來,怔怔地掛掉電話,而是衝著李愷真人說道,“你,你怎麽了?”
  李愷被這個不是從電話裏傳出來的聲音震懾住,緩緩把頭轉過來,表情驚恐,恍若見到不明外星生物,結結巴巴道,“譚,譚力說你在小花園暈倒,回宿舍休息來了,我敲了半天門,以為你在房間裏。”
  小喬的臉上掠過不易察覺的笑意,用鑰匙把房門打開,“我休息過了,什麽事兒也沒有。剛才是Benny和丁威找我來著,所以出去了一趟。”
  李愷像沒聽見一樣,跟著小喬擠進房間,用腳將門踹上,然後一把將小喬緊緊摟進懷裏,“剛才,剛才真的嚇死我了。”
  小喬依偎在這個溫暖懷抱裏,沒來由地感到幸福原來是這麽簡單,這麽讓人顫栗著發抖。
  說起來還得把這一筆算在譚力頭上,譚力回到辦公室,把小喬暈倒的事兒添油加醋地告訴給李愷,李愷才急得回宿舍找小喬,可無論如何敲門,房間裏都寂靜無聲,才有了剛才的一幕啼笑皆非。

  第六章
  小喬和李愷相擁的姿勢保持了足夠長的時間,小喬貪戀懷抱的溫暖,也緊緊摟住李愷,不肯放手。直到宿舍樓裏開門關門聲此起彼伏,兩人才驚覺,原來上班時間到了。
  小喬看看掛在門上的白衣白褲,再看看李愷,“我,好像應該換衣服了。”
  李愷很不情願地放開小喬,“那我去樓下等你。”
  李愷前腳剛走,夏黎後腳就竄了進來,“王小喬同學,請問你家小李中午上演的是哪一個戲碼,拚命砸門不說,我看你要是再不出現,拆房子都有可能。最可憐的是我,昨晚縫了一宿外傷,好不容易躲到宿舍睡會兒覺,李愷卻生生把我從美夢中砸醒。”
  小喬連聲“對不起,對不起。”可夏黎嘴一癟,“我難道是聽道歉才來找你嗎?快,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小喬連忙把夏黎推回自己宿舍,“小姑奶奶,您好好歇著,其餘的,恕我無可奉告。”是啊,戀人之間的甜蜜曖昧和使性子鬧別扭完全不同,不足與外人道哉。
  小喬待夏黎離開之後才發現,不久前的自己那麽迫切想要找到夏黎一訴衷腸,將衛生間事件向夏黎原原本本道出,卻在李愷的一個擁抱之後,變得那樣無足輕重了。
  在一起回病房的路上,小喬問李愷,“那個病人怎麽樣了?確診是淋巴癌了嗎?”
  李愷搖搖頭,“今天上午剛做了活檢,病理報告還沒出來。”忽然轉頭看看小喬,“你怎麽也知道了?”心中徒生一陣溫暖。
  小喬白了他一眼,“我怎麽會不知道,我看全醫院的人都知道了,口腔科有個小住院敢質疑自己主任。”
  李愷一曬,“沒那麽嚴重吧,不過是正常的病例討論。”
  “病例討論?那我可聽說你衝她拍桌子嚷嚷來著,還說什麽草菅人命之類的話。”
  李愷有些尷尬,“我當時太著急,生怕給病人耽誤了,到時候後悔都沒用。”
  小喬“嗯”了一下,小聲道,“我知道你為什麽著急,因為你媽媽的緣故吧?”看看小李黯然的神色,又補充道,“是我爸告訴我的。”
  一時李愷沒有回答,半晌後卻轉頭偷看小喬,小喬的鼻梁小巧而精致的挺立著,嘴唇粉紅,原來那樣美好的一個可人兒也在為自己擔心著。李愷終於憋出一句話,“小喬,你真好看。”
  小喬不理他,繼續憂心忡忡,“可你也得講究方式方法,不能失去理智。這下好,把主任徹底得罪了。”
  李愷比小喬輕鬆多了,“不至於,主任怎麽會和你一樣小肚雞腸啊,鬧起別扭來無論如何都不理人。”繼續偷眼看看小喬那張霎時變得氣鼓鼓的臉。
  小喬把眉毛鼻子全皺到一塊兒,歎口氣道,“你呀,碰到像我這樣心胸開闊的人,就偷著樂去吧,別不知足。”
  李愷不置可否,轉了個話題,“趙爽要走了,約我們明晚相見,你有空吧?”
  小喬點頭,“有空。”
  可是事實證明小喬的恐嚇並非空穴來風,第二天下午就見了分曉。隨著淋巴癌的病理診斷書的出籠,李愷的脫產讀博申請被也被退回來,理由是還在簽約合同期內,不予放行。
  小喬第一時間得知消息以後,自然是和李愷一起同仇敵愾,兩個人躲在走廊裏鬱悶半天,就連進到電梯裏還在不停嘰嘰咕咕,李愷還能保持鎮定,小喬卻更加義憤填膺,車軲轆話來回說,大抵是“都升上正主任了,還那麽小心眼。”“排擠新人,就怕別人超過她。”等等。
  電梯裏人滿為患,兩個人壓根就沒有注意到最深處的角落裏,站著臉色鐵青的口腔科楊主任。
  還好李愷製止住小喬,“你別瞎說,主任不是那樣的人。”
  楊主任的臉色才稍有些緩和,目送著二人交頭接耳地走出電梯。小喬說主任壞話的時候,早就把衛生間事件忘得一幹二淨,完全沒有意料到她犯了同樣的錯誤,看來真是關心情切。
  就連下班後,小喬和李愷在去見趙爽的路上,小喬都變著法兒的哄他開心,坐在麵的的後排,荒腔跑調地唱著一些篡改完歌詞後的口水歌曲。李愷聽得新鮮,忍俊不禁,“小喬,你最近是不是都不聽CD了?原創本領很強嘛!”
  小喬卻一本正經地回答,“咦,你怎麽知道我不怎麽聽歌了?我現在特別不愛戴耳機,戴上耳機聽歌總是一陣轟鳴。”
  李愷很疑惑,“你怎麽從來沒和我說過,是不是有什麽問題,你也不查查去。”
  小喬根本不以為意,“沒事的,我們科常見的這個“耳鳴”,就像你們口腔科常見的“阿弗它潰瘍”一樣,隻是小毛病,卻不易根治。”
  李愷比小喬嚴謹多了,搖搖頭,“你別掉以輕心,沒事兒的時候還是查一下好。有時候小問題其實是大病的預兆,你自己也是醫生,不能拿身體開玩笑。”
  小喬拖長聲音終止李愷的嘮叨,“我-知-道-了。李大醫生。”
  和趙爽碰頭之後,兩位男士雖然衣冠筆挺,卻仍然是一陣拍打,好像這樣才能盡顯親熱之能事。小喬在一邊傻笑,心中感歎,這一不留神,光陰就逝去這許多年了。
  飯畢,三人都覺天色尚早,更何況是在這個喧鬧的夏季,趙爽提議繼續下一個節目,小喬和李愷這兩個缺乏夜生活的人抓耳撓腮,說出來的提議都乏善可陳,“要不,去唱歌?”“晚上溜冰館也開,運動一下也可以。”
  趙爽一一否決,似笑非笑地看著二人,“你倆怎麽都還像學生一樣,盡玩小兒科。還是我帶路吧,咱們去酒吧坐會兒,那地方適合敘舊。”
  李愷和小喬對視一眼,被輕蔑之後的惺惺相惜。平常工作那麽忙,小喬把僅有的一點空閑都撲到淘光碟看閑書上,當然,還有和李愷的打情罵俏也是重頭戲,泡吧是非常需要時間和金錢的科目,小喬和李愷一向絕緣,這還算是頭一遭。
  隻有在夜色降臨的時候,三裏屯酒吧街才恢複許許生氣。趙爽熟門熟路地帶領二人進了一家裝修得比較怪異的酒吧,和Waiter熟練地打著招呼。小喬左顧右盼,驚訝地發現滿屋子的牆壁上都掛著類似於牛頭馬麵的古怪麵具,李愷卻小聲湊在她耳朵邊嘀咕,“第一次回自己老窩吧?你的朋友全都在牆上等著你呢。”
  小喬不動聲色,悄悄將手伸到李愷胳膊上,狠擰了一下,李愷頓時疼得齜牙咧嘴,憤慨道,“暴力,簡直是暴力。”
  趙爽無奈地看著二人嬉笑打鬧,心中略有一點酸澀,其實是否回國發展並不那麽重要,好像已經沒有什麽可以留念的人了?
  李愷卻在此時問趙爽,“事情辦得怎麽樣了?下次什麽時候回來?”
  趙爽點點頭,“這次回國看,覺得我們這行可發展的空間的確很大。不過我還在猶豫,畢竟是創業,還具有一定危險性。加上是師兄們出錢籌辦,我也隻能算其中一個打工仔。我希望可以再看看,找到更適合自己的項目,比如和業績良好的網站合作等等。”
  小喬像聽天書,不過還是明白了一點,趙爽希望找到更穩妥的創業方式。
  李愷用酒瓶碰碰趙爽的酒瓶,“哥們,我支持你。”
  趙爽苦笑,“八字還沒一撇呢。”
  酒吧裏的氛圍隨著夜色的濃重,也越發喧騰起來。衣著時髦的男男女女越來越多,原來還有駐唱歌手進入,定時會有表演。小喬和李愷這兩土包子,頭一回光臨這種時尚場所,都新鮮得不得了,覺得眼睛也不夠使,耳朵也不夠聽。
  小喬唯有在電子音樂聲過於喧鬧時有些不適,耳鳴不說,還略有眩暈。
  可真正讓所有人眩暈的事兒還是發生了,小喬正一臉陶醉地聽著歌手唱歌,忽然有人按了按自己肩膀,“小喬,你怎麽在這兒?”
  原來是Benny。小喬害怕尷尬場麵上演,連忙站起身來左顧右盼,僥幸地問,“你自己一個人來的?”
  Benny搖頭,“當然不,我們陪一位香港的朋友來的。她倆上洗手間了,馬上就出來。丁威要是知道你也在,肯定會高興的。”
  小喬和李愷麵麵相覷,而趙爽,神色陰晴不定,難以琢磨。

  第七章
  當丁威攜朋友一起出現在眾人麵前的時候,她比小喬想象得要鎮定,“真巧,你們也在這裏。”然後向趙爽行注目禮,“趙爽,好久不見了。”
  趙爽淡淡地回答,“是有很久了。”
  趙爽和丁威久別重逢的基調,就這樣被這兩句話平淡地敲定下來,讓眾人鬆了口氣。雖然如此,氣氛卻照樣尷尬,小喬和李愷張羅著大夥圍桌坐下。
  一角,二角,三角,四角,……小喬看著這一桌子表情尷尬的熟人,很是無聊地在心裏計算這堆人曾經出現的戀愛幾何關係圖,心裏還在暗暗念叨,“該來的總會來的。”目光卻總不由自主地在趙爽和丁威之間掃來射去。
  當然,不是所有的人都心懷鬼胎,那就是丁威和Benny陪同來的女士表情磊落,很是禮貌地向每一個人打招呼,並遞上自己的名片,也讓小喬明白了她是香港某網站的執行總監,正打算和國內某公司商討有關電子商務的合作問題,這其中牽線搭橋的功勞,據說也脫不了丁威的幹係。
  小喬拿著名片一陣端詳,隻見這位女士的芳名很是特別,叫做“方言”,不禁莞爾微笑,打趣道,“您知道國內有位作家叫王朔嗎?”
  對方有點困惑,“略有耳聞,隻是沒有看過他的小說。”
  還是丁威了解小喬,進行補充說明,“她的意思是,“方言”這兩個字是王朔筆下的許多主人公的名字。就像你們香港的作家亦舒,她的小說裏總會有同樣神出鬼沒的男主人公,名字叫做“家明”。”
  方言看起來和Benny年齡相仿,三十出頭的樣子,比小喬丁威年齡大一些,但麵容娟秀可親,大方得體,並不擺高人一頭的架子,偶爾也會流露出小兒女的情趣。方言聽聞後很是驚喜,“這麽巧,我喜歡當主角的感覺。那小說裏的方言是不是漂亮的女主角,是否在故事裏顛倒眾生?”
  小喬樂不可支,“不不不,他是永遠的男一號,是遊手好閑不務正業的北京頑主,大老爺們一名。不過非常有女人緣。”
  Benny也聽得心向往之,“是嗎?丁威你怎麽不推薦這些書給我讀一讀,讓我看看北京爺們到底是怎樣的?”
  丁威笑道,“我可不敢給你看,怕你學壞了。”
  小喬一眼瞥過去,趙爽沉默地坐在一邊,而李愷隻是和他再次碰碰酒瓶,示意喝一口。
  方言得知小喬和李愷都是醫生之後大為驚訝,“丁威,你怎麽有那麽棒的朋友,還那麽年輕?”
  弄得小喬和李愷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覺得很是受寵若驚。丁威笑著向他倆解釋,“在香港,醫生收入豐厚,地位優良,很受人尊敬。”
  小喬“哦”了一聲,很是沮喪,“我們慘多了,沒錢又沒房,還得擠在單身宿舍裏。今天剛有病人衝我拍了桌子,說都社會主義這麽多年了,居然還要收掛號費。”
  丁威奇道,“這和你有什麽相關?”
  小喬搖搖頭,“他能麵對的和醫療機構有最直接關係的人,就是醫生,自然衝著我們發泄怨氣。”
  方言也好奇,“那你怎麽辦?”
  小喬無奈道,“他說他的話,我看我的病。自動過濾就好了。”
  李愷還插話,“小喬最大的本事就是裝沒聽見,我得向她學習。”
  小喬氣他揭自己老底,悄悄在桌子下方踢了李愷一腳,李愷吃痛,卻不好當著眾人的麵發作,隻好在表情上做文章,吹胡子瞪眼還小喬一點顏色。
  雖然酒吧裏的歌手此刻暫停演唱,但在酒吧的另一頭,不時傳出陣陣歡呼聲,原來是一群人在玩飛鏢,Benny很是技癢,慫恿道,“誰和我比賽去?”
  趙爽自然置之不理,埋頭喝著悶酒,倒是李愷站起身來,“Benny,走,我陪你玩一局。”李愷宿舍門背後就掛著一個飛鏢盤,他和譚力餘翰等人沒事時常練習一二,還冠冕堂皇地認為,能有助於提高手眼腦協調性,對開刀手術有益無害,其實啊,天曉得。
  方言也站起身來,要一起去為二位男士助威。本來小喬也想去,丁威卻在桌底下拖住小喬的手,小喬隻好眼巴巴地看著Benny和李愷方言離開。
  隻剩下三個人了,趙爽才終於開口,“丁威,你變瘦了。”
  丁威笑笑,“還好,前一陣太忙了,飲食有點不規律。”
  趙爽用酒瓶向丁威示意,“敬你!”
  丁威無限感慨的樣子,“下次見你不知道要什麽時候?”
  幾個回合下來,丁威和趙爽仿佛消除了一些隔閡,小喬知道自己是擋箭牌的作用,靜靜坐在一邊,心裏覺得孤單而又酸澀,隻能無語。
  丁威忽然想起點什麽,“趙爽,你有沒有想過回國?”
  趙爽點頭,“這次就是為這事兒回來的,不過還沒有最後決定。”
  丁威略微思索,“那你好好和方言聊一聊,他們是香港的網站,正要和北京一家公司共同協商電子商務的問題,說不定你有興趣?北京這家公司的老總我也熟,上次來香港的時候我幫了他一點小忙,你要是願意,我也可以幫你聯係一下。”
  小喬以為趙爽會搖頭,不料趙爽卻回答,“那太好了,我也想多和業內的人士接觸。”
  小喬眼看著二人越討論越是親密,時時會心一笑,心情變得那樣莫名其妙的糟糕,仿佛聽到心底某個角落裂成碎片,如果可以,小喬願意躲到不知名的角落,大哭一場。
  可是沒有人注意到小喬麵色蒼白地呆坐在一邊,趙爽沒有,丁威也沒有,方言也回到座位,三個人已經開始討論紙媒體和internet在未來世界各自的重要性及可持續發展性,小喬覺得所有的字句都在耳邊圍繞,卻完全聽不進去。小喬隻聽見趙爽說,“方姐,我是丁威的好朋友和老同學,以後還請您多關照。”
  小喬不想再直勾勾地注視著二人,無趣地隻好喝酒,自己的那一瓶喝完不說,還舉著李愷拉在桌上的酒瓶,喝一口,再喝一口。
  喝得頭發昏眼發熱,小喬站起身來,穿過喧鬧的人群,向門外走去。反正有新的擋箭牌方言和他倆在一起。北京的夏日夜晚和南方城市不同,在這樣本該夜深人靜的時刻,也許隻有三裏屯酒吧街才那樣熱情洋溢敞開懷抱。
  小喬漫無目的的沿著大街行走,一邊走一邊自嘲,“小喬啊小喬,你是在嫉妒麽?”
  是嗎?不是嗎?誰能說得清。
  小喬早就透徹之極地認清道理,喜歡趙爽隻是一個過去時,可是,當丁威出現的時候,趙爽的眼裏再沒有其他人,包括小喬在內也都隻能歸為陪襯的空氣,小喬不是不難過的。
  這還不夠,還有多年暗戀的偶像打碎在地的聲音,清脆悅耳動聽。原來傾慕多年的趙爽,並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精靈,而是一個有欲望有野心的活人。
  小喬從骨子裏傳來一波又一波的悲傷,無論如今有多麽的喜歡李愷,趙爽還是在最難以預料的時刻,讓早已成年的自己崩潰徹底。
  街上有三三兩兩衣著前衛的女孩迎麵走過,興奮地高聲地談笑,沒有誰會在這樣的一個夏季,注意到小喬的黯然神傷。附近還有家裝修普通的網吧,小喬進去打了個轉,少男少女們齊聚一室,打遊戲的打遊戲,聊天的聊天。小喬臉色漸漸發紅,醉眼朦朧地看了半天某個玩家在《仙劍奇俠傳》遊戲裏打打殺殺,旁邊有個美眉在BBS上聊得不亦樂乎,正用猩紅的大字打在電腦屏幕上直抒胸臆,“生活永遠都不會讓人稱心如意,就比如說吧,你最在意的那個人,永遠都不會愛你。”小喬沒來由地覺得可笑,忍俊不禁。
  晃來晃去半天,直到被管理員轟走,“到底玩不玩啊?不玩就出去,出去。”小喬無聲地笑一笑,留給對方一個背影。
  小喬就這樣慢吞吞地在三裏屯大街上漫步,酒精的力量漸漸顯現出來,小喬已經不記得自己為什麽悲傷難過,隻覺夏日涼風吹來,渾身舒適愜意還有痛快。還好知道適時的時候調轉方向,往來時路走去。
  快走到酒吧的時候,小喬遠遠地看見兩個高大的身影在門口左顧右盼,小喬越看越覺得麵熟,隻是洋溢著一臉幸福傻笑地衝著二人走去。
  好像有人在說,“小喬,你怎麽手機也沒帶就到處亂走。”
  好像有人在說,“天啦,她是不是喝醉了?”
  好像有人在說,“你怎麽不看著她,叫我以後怎麽放心把她交給你?”
  好像有人在說,“你放心,不會再有下一次。”
  小喬身子一歪,倒在某個人身上,就此昏睡過去。

  第八章
  等小喬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愕然發現自己已躺在家中閨房的床上,陽光從薄霧狀的紗簾中投射過來,滿室都籠罩著溫暖的光芒。房間裏靜悄悄地,隻有鍾聲在滴滴答答的響。小喬掙紮著爬起來,隻覺頭重腳輕,蹣跚著走到客廳,居然一個人都沒有,真是詭異。
  究竟發生了些什麽?小喬揉著自己昏沉沉的腦瓜,百思不得其解。酒這個玩意兒還真是害人,讓人變得瘋狂不說,還有另一項特異功能,那就是失憶。怎麽被人送回家的?被誰送回家的?還真是一個謎題。
  門忽然開了,原來是姥爺和姥姥遛彎歸來。姥姥看小喬歪在客廳的沙發上發呆,沒頭沒腦地忽然說了一句,“你那個小朋友怪憨的,一看就是老實孩子。”
  小喬一隻耳朵嗡嗡作響,不過另一隻耳朵全數聽了進去,奇道,“我哪個小朋友?”
  姥姥點點小喬額頭,恨恨道,“還能有誰?就是那個李愷,你昨天晚上醉得不省人事,還是他和Benny一起送你回來。我說小喬,平常總是滴酒不沾的,怎麽還把自己灌醉了?幸好有Benny在一塊兒,要不然被人占了便宜你也不知道。”
  小喬滿腹疑慮,不由自主說出來,“誰會占我便宜?李愷嗎?他哪是那種人。”
  姥姥一向嘴硬,“那可不一定,知人知麵不知心。有些人看上去道貌岸然,其實是衣冠禽獸。”
  姥爺清咳一聲,也插話道,“我看小李人很好,斯文又有禮貌,老太婆可別瞎說八道。”
  姥姥難得地沒有堅持到底,“我說著玩不行嗎?小喬,李愷這孩子不錯,我們都很喜歡,一會兒你給他打個電話,讓他別忘了晚上過來吃飯。”
  姥爺也很起勁,“我們也見過Benny的女朋友了,聽說是你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好朋友。陳院長還說,兩個人很快就要結婚了。”
  小喬險些被這些話給砸暈。忍不住拚命牽扯自己耳朵,願那沒完沒了的轟鳴聲可以消失。
  原來昨晚小喬是被李愷和Benny丁威一塊兒送回了家,想當然也引起了全家大騷動。而李愷,在此時表現出來的臨危不亂及不卑不亢自然比較得體,當Benny簡單介紹其身份之後,被各位長輩從不同方位進行了初步檢閱。小喬萬萬沒有想到,在自己昏睡的那個晚上,憑著初初的幾個回合交鋒,所有的長輩已經給李愷出了頗高的綜合評測分數。
  小喬明白之後一陣啞然,原來自己的醉酒失態,正好成全了李愷的完美出場秀。連第二天的正式會麵都已在昨晚訂好,所有的人都在無視自己,真是氣人。
  人的命,天注定。小喬思及李愷如此輕易地攻城拔寨,很是悻悻。隻是不曉得後來,趙爽一個人是幾時離開酒吧的?
  晚上李愷如約前來,一同出席的還有丁威和Benny。全家人其樂融融地共進晚餐,姥姥姥爺喜滋滋地一會兒瞅瞅這個,一會兒瞅瞅那個。
  吳雲不無惆悵地對陳院長說,“時間過得那麽快,好像昨天小喬還是個剛會走路的小胖丫頭,怎麽今天都帶男朋友回家吃飯了。”
  陳院長也不甚唏噓,“連Benny也要結婚,如果生小孩的話,我豈不是很快就要升級當爺爺?”
  長輩們還是比較開通,飯畢就自動散進各自房間,留下年輕人們圍坐在沙發上自由自在地聊天。Benny打趣道,“小喬,你昨晚可出盡風頭了,我們一群人替你保駕護航,把送回來的。”
  小喬傻愣愣地,“是嗎?我什麽都記不得了。”
  Benny指指李愷,“可不是,這小子還背你上的樓梯,我問他沉不沉,要不要換換手,他卻總是搖頭,說沒事兒。”
  小喬正忙著用手捂住耳朵搞實驗,驚覺耳鳴的那一隻已經聽不太清楚說話聲音了。還好剩下那一隻還是把Benny的話傳遞到腦海裏,感激地往李愷方向望去,衝他微笑,他隻是溫柔地接住小喬目光,微微搖頭,表情中略帶焦慮。
  丁威很是感歎,“小喬一向命好。她自己雖然稀裏糊塗,可就算天塌下來了,身邊總會有人死心塌地替她撐著。”
  小喬今天也不知怎的,壓根就不願辯解,隻用“嗬嗬“二字來替代,順帶打了一個碩大的哈欠。
  李愷終於發話,“小喬,怎麽臉色灰灰的,沒有休息好嗎?”
  小喬摸摸臉頰,茫然不覺,“還好吧?不過醉酒醒來的感覺太糟了,頭疼欲裂。”
  李愷點點頭,“沒事兒就好。”
  小喬忽然想起趙爽的事兒來,“我昨天是真的暈了,後來發生什麽都不知道。趙爽呢?他什麽時候回美國?”
  丁威搖頭,“我也不清楚,今天他好像又和方言約了談事兒,估計得過幾天才會離開。”
  小喬“哦”了一聲,再也未曾問起。
  夏日夜晚的馬路上,也依然殘存著沒有完全散去的熱氣。小喬和李愷手拉著手在公共汽車這個大蒸籠裏忍受顛簸,心中卻隻覺平和安詳。車廂裏人丁稀落,大家都保持著沉默,偶爾有些許涼風吹來,透過大開的車窗吹到二人身上,簡直覺得幸福原來就是這樣簡單。
  小喬看著車窗外飛逝而過建築物,不由自主的心思開始遠遊,如果要自己做一個選擇,那隻希望可以緊緊握住李愷的手,並肩坐在車窗大開的座椅上,微風拂麵,而這輛車永不開到盡頭。
  從公車上下來,兩個人依然保持著手拉手的狀態,對視一眼之後,李愷終於發問,“怎麽想起今晚回醫院,而且Benny說送你你也不肯。”
  小喬用很肉麻的一句話堵住了他的提問,“因為我想今晚能和你多一會兒呆在一起。”
  李愷被這個回答嚇了一跳,完全不似小喬平日作風嘛?直接伸手摸摸小喬額頭,“你,你沒生病吧?滲得我渾身起雞皮疙瘩。”
  小喬佯作憤怒狀,“你不歡迎我的話,那我回去好了。”
  李愷揉揉小喬滿腦袋被風吹散的亂發,“胡說八道什麽呢?我當然求之不得。”不過還是很小心地看了看小喬,假裝無意地問道,“昨晚怎麽喝那麽多酒?有不開心嗎?”
  小喬很會往李愷身上潑髒水,“嗯,誰叫你玩飛鏢去了,不理我,我當然很憋屈,隻好借酒澆愁。”
  李愷轉頭把小喬摟在懷裏,“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小喬依偎在李愷懷中,心中有個小小聲也在說,“不會了,我也再也不會了。”
  生命就像一道河流,有時平坦開闊,有時又驚濤拍岸,凶險無比。小喬回到醫院的當天淩晨,就接到科裏打來的電話,說小喬這一組收住的一位喉癌晚期患者,突發喉梗阻,因搶救無效去世,家屬正在鬧事,把值班醫生也圍堵在辦公室裏。
  小喬趕到科裏的時候,隻看到一群人在走廊裏罵罵咧咧,主任和醫務處主任已經站在那裏坐著安撫工作,不過顯然收效甚微。小喬轉頭找到值班護士問個究竟,“怎麽回事?”
  “今晚正好是周桐大夫夜班,她折騰了大半宿,請了一堆會診醫生,可還是搶救失敗了,現在被家屬圍堵在辦公室裏。”
  小喬是這例患者的主管醫生,對這個病例當然了如指掌,奇道,“老先生已經是癌症晚期,全身髒器都已衰竭,我們前幾天就已經給家屬發過病危通知書了,現在隻是靠藥物維持著生命體征。我和張大夫一起和家屬談過,他們也都表示了理解,今天這又是怎麽回事?”
  小護士悄悄說,“老先生生命體征出現異常的時候,周桐還在急診室處理病人,就算匆匆趕回來也晚了幾分鍾,老先生的兒子著急地抱怨了幾聲,她嗆了對方幾句,說就你父親是病人別人就不是病人啊?結果搶救又失敗了,家屬當然不幹了,說她草菅人命。還拿你做比較,說要是小喬大夫在,才不會這樣。”
  就這一會兒功夫,譚力和老張也趕過來了。

  第九章
  金主任也得到通知,知道分管這一組的老張和小喬都已趕到,便從圍堵的家屬中抽身而出,和二人進行商議。得知病人全麵的總體情況之後,主任歎口氣,“我早就說過,態度決定一切,總有人不聽。沒事兒也折騰出事兒來。”
  老張接口道,“這家的兩個兒子都是孝子,我和小喬每天查房,老先生身邊保準有兒子媳婦在旁邊守著。你問小喬,她最常被這家的家屬包圍,每天都得詢問好幾回病情,小喬都是耐心地解釋,應該說已經有足夠的心理鋪墊來承受老先生的去世。
  金主任擺擺手,“現在說什麽都沒用,病人家屬就是一口咬定周桐玩忽職守。還好這病危通知書早就下了,隻是需要時間來安撫病人情緒,你倆是主班醫生,就多擔待一點,和病人家屬多交流一下,開解開解。”轉頭看見譚力也在一邊呆著,又想起來吩咐一句,“正好你也在,看看能不能把周桐從辦公室裏轉出來,她都被堵在裏麵好幾個小時了。
  這時候也沒有什麽可討價還價的,大家自然分頭行事。
  接下來的時光,小喬和老張是費勁了唇舌,才把病人家屬勸說得暫時離去,不過對方也放下狠話,“這事兒還沒完,醫院還得給說法,否則咱就法院見。”
  這一早上折騰下來,小喬也算是精疲力竭。夏日的清晨總是亮得及早,甚至有幾縷陽光撒進窗台,小喬也懶得回宿舍,就打算去值班室的床上躺上一會兒,反正很快就到八點的交班時間。
  推開房門,原來已有人占據一張值班床合衣而臥,小喬單看背影,就知道那人是周桐。小喬想起前兩日的衝突,還是覺得尷尬,正想是不是要退出。周桐察覺到有人進來,騰地一下坐起身來,轉頭對著小喬,毫無表情地問道,“那些人走了嗎?”
  小喬清咳了一聲,“嗯,病人家屬我們都勸走了。”想了想,小喬還是好心補充了一句,“老張和我又給他們把病人的情況仔細分析了一遍,說不定他們很快就會想通,你就別擔心了。”
  周桐橫眼看了看小喬,“你就別貓哭耗子假慈悲了,現在心裏偷著樂,是不是。”
  說完便站起身來摔門離去。
  小喬獨留在在值班室裏,驚訝得合不攏嘴。如果上次是聽到周桐背後詆毀,那這一次便是真真實實的短兵相接。不過出招的人還沒等小喬還擊,自己先撤了。
  小喬氣鼓鼓地躺在值班室床上想,“我剛才怎麽不回她一句?也讓她不爽。”小喬一向是事後的諸葛,常被人擠兌得說不出話來,回頭又後悔,想出許多還擊的語句,卻一句也派不上用場。
  就在這浮想聯翩的時刻,譚力推門進來,直接就把自己扔到周桐剛剛躺過的另一張床上。小喬急道,“你怎麽睡在這裏,沒看見我躺在這兒嗎?”
  譚力閉著眼睛哼哼,“小喬,你就別折騰我了,讓我睡一會兒。”
  小喬很有些絕望,“你是男的,我是女的。咱倆睡同一個房間算怎麽回事?”
  值班室裏的空調有足夠的涼意,譚力即便合衣躺在床上,仍然從床角扯過白色被單蓋過頭頂,從被單下發出呻吟,“你就當我是女的好了。小喬,求求你,讓我睡一覺。”話音剛落,譚力的呼嚕聲驟然升起,小喬哭笑不得。
  小喬頹然倒回床上,睜眼看著天花板,聽著譚力高高低低的鼻息聲,反而有些睡不著,翻來覆去地在床上折騰。
  這樣持續了十來分鍾,鼻息聲噶然而止,譚力從被單下發出聲音,“姑奶奶,別翻身了好不好,我這樣也是很辛苦的,你居然還沒睡著。”
  小喬駭然,“剛才你是裝的?”
  譚力坐起身來,伸個懶腰,“我剛才真的很困,不想被你趕出去,於是假裝睡著了。你翻來翻去地折騰什麽?”
  小喬也不知道怎麽解釋自己和周桐之間的問題,嘟嘟囔囔地說,“沒什麽,我就是生氣,為什麽有人總是看我不順眼,我做每一件事,都會被評頭論足,說裏麵其實暗藏著無限的玄機。”
  譚力轟然倒回床上,“這沒什麽,不過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不過看你不順眼的人,是女生吧?”
  小喬承認,“是。”
  譚力從喉嚨裏吐出幾句話來,“我就知道,女生在一起最麻煩。小喬,你還是和我們混吧,輕鬆多了。”
  小喬樂了,“還和你們混,我要是和你們混多了,更會被人嚼舌根。”
  譚力翻翻白眼,“差不多行了,你累不累啊?”說是翻白眼,可一雙俊目還是流盼生輝,小喬從側麵看過去很是賞心悅目,花癡言論如水般泄出,“你說你要是女生該多好,男生長成你這樣,可惜了。”
  譚力轉頭凝視小喬,慢吞吞道,“我也覺得可惜,這幅麵孔,好像對付你不怎麽管用。”
  小喬悶聲發笑,“我當你是弟弟。”
  譚力憤然把被單再次拉過頭頂,鬱悶道,“靠!我長這麽大,這是第一次泡妞失敗。小喬,算你狠。”
  小喬有些歉意,拉攏道,“你就別埋怨了,待會兒上班還是給我做個聽力測試吧,最近耳朵有點不太好使。”
  被單下傳出聲音,“怎麽了?”
  小喬扯扯右耳,“這隻耳朵最近總是耳鳴,好像聽力也下降好多。不知道怎麽搞的?”
  譚力把被單扯開,“怪不得你對我的話總是免疫呢,原來不是我的魅力不夠,是因為你出現了聽力障礙,這樣想我就好過多了。”
  小喬無語問蒼天。
  可是白天出來的聽力測試報告的確不容樂觀,小喬拿著這份右耳聽力大幅下降的報告很是沮喪,聽力下降的病因在頭腦裏頓時列出長長的一列,不知道哪一項才更靠譜。譚力做出了另一項建議,“小喬,你該做做核磁,至少也要做個CT,排除一下其他疾病。”
  小喬的專業知識在這一刻全湧回腦海裏,忙不迭得答應,“好,我馬上就去。”小喬舉步欲走,忽然想起點什麽,叮囑譚力道,“你先別告訴李愷啊,免得他擔心。”
  譚力快崩潰了,揮手道,“知道了,知道了,快做檢查去吧。拜托,別在我麵前秀恩愛了,還嫌我不夠難受。”
  CT檢查做完了,報告最快也要等到第二日。而李愷一天都紮在手術室裏,下午才晃晃悠悠出現在病房,又忙著收治新入院的病例。
  在耳鼻喉和口腔科共同的醫生辦公室裏,兩個人相對著寫病曆,嘴裏還不忘閑話,小喬道,“你剛才收治的那個病人,怎麽嘴歪眼斜的?”
  “是啊,他本來就是因為麵癱被我們收治入院的。”李愷嘴上說著話,手裏也沒閑著,下筆速度飛快。
  “麵癱?這個怎麽造成的?還能恢複嗎?”
  李愷耐心地解惑,“看是什麽原因。如果是因為風寒或者病毒入侵,急性發作的麵癱,及時進行神經營養治療的話,大多能夠恢複。但如果是因為手術或者外傷造成的麵神經癱瘓,那治愈的機率就小多了。”
  小喬還沒來得及感歎,李愷忽然瞪著眼睛小聲恐嚇道,“我早就告訴過你,睡覺的時候不要開窗睡在風口下麵,要是麵癱了,變成醜八怪,我可不會要你。”
  夏日的宿舍一貫熱得像蒸籠,睡在窗邊的小喬貪圖涼爽,總是把窗戶大開,感受姍姍來遲的涼意。小喬還很得意地把這一習慣向李愷匯報,卻屢遭駁斥。
  小喬根本不在乎,梗著脖子,“不要拉倒,你不稀罕,自有別人稀罕。”
  譚力正好在二人身邊的病例檔案櫃裏找空白文書,聽到二人最後兩句對白,忽然轉過頭來,也小小聲道,“啥時候散夥?記得第一個通知我,我先報名做第一候補。”
  李愷簡直瘋了,笑罵道,“小子,你想找死啊?”
  小喬感激涕零,“好兄弟,真夠義氣。”

  第十章
  小喬畢竟還是學醫的,拍完CT以後開始有些後怕,抽空把所有相關症狀的資料查閱了一番。查閱的結果不但沒能緩解心理壓力,反倒徒增幾分焦慮。
  CT結果出來那天,小喬還是畏縮了,害怕CT報告直接發回科裏被大夥看見,上午工作一結束,就悄悄溜到放射科室,找到自己的CT片子和報告單。
  報告單上內容不少,但是用黑筆寫得最大的那一行字首先映入小喬眼簾,“右側橋腦小腦角區類圓形囊實性軟組織腫塊----高度懷疑為聽神經瘤”,後麵緊跟著三個大大的問號,最後還附加了一句-----請結合臨床症狀及其他檢查手段進行確診。
  小喬腦子裏轟鳴了一下,知道這回有點壞菜了。聽神經瘤是耳鼻喉和神經外科交叉的病症,雖然很少由耳鼻喉科進行手術治療,但許多病人的確診卻都是由耳鼻喉科早期發現,所以對聽神經瘤也還算熟悉,比如它就是傳說中的“前庭神經雪旺氏細胞瘤”,而且是後顱窩中最常見的腫瘤,占橋腦小腦角區腫瘤的75%-80%。小喬結合自己前兩年曾經出現過的突聾,最近越發明顯的耳鳴,眩暈,聽力下降等等症狀,基本上可以肯定自己是得了這個病。
  自己怎麽會這麽大意了呢?小喬無比苦澀地想。
  灰溜溜地提著CT報告單往外走,隻想趕緊藏到單身宿舍去。有好多問題需要好好思考,哭天搶地怨天尤人已經來不及了,誰讓自己這麽糊塗。灰心是一定的,可是生命還得繼續。
  小喬沒有打算回病房,拎著袋子就往宿舍走去,卻在宿舍樓道裏和迎麵前來的譚力碰個正著。小喬想裝沒看見,溜著邊低著頭就想混過去,卻被眼尖的譚力一眼瞥見小喬及手中的CT袋,一把拽住其胳膊,問道,“怎麽了?報告怎麽說?”
  小喬迫不得以停下腳步,眼睛卻不敢直視譚力,“沒什麽特別的,應該沒事兒吧。”這話說得有些底氣不足,像蚊子一樣小小聲音。
  譚力心生一絲詫異,不過並沒有表露出來,“那就好,回頭咱再聊,我剛睡醒,先吃飯去。”譚力今天是下夜班,所以一上午都關在宿舍裏睡覺。
  小喬如釋重負,以最快的速度閃回宿舍,關上房門。
  小喬以為,關起房門來就可以與世隔絕自成一統。無論如何,懊惱,沮喪和恐慌都是自己的事。可是,想靜下心來發一會兒呆的功夫也沒有,接二連三地有人敲門。
  第一個敲門的是夏黎,小妮子今年夏天獻血有功,馬上要去浙江千島湖及紹興一帶療養,臨走之前還給小喬留下盜版光盤一張,是黎明和舒淇主演的《玻璃之城》,把一句“黎明的兒子長得挺帥的”贈送給小喬以後,就飄然遠去。
  第二個敲門的是Benny,他早上給小喬打過電話,說是把自己公寓裏後來添置的一台小冰箱給小喬搬過來,反正他也要離開北京,再也用不上了,還不如放在小喬宿舍,發揮點餘熱。小喬被CT的事兒折騰得有點心煩意亂,把這樁事情忘得一幹二淨,直到Benny找人把冰箱搬到自己門口,才回過神來。
  “你什麽時候回美國去?快了吧?”小喬有些不確定。
  “就這一兩天吧,等我把丁威送回香港,再陪她呆一段日子,我就走了。”Benny幫她把冰箱的電源插頭插上。
  一個接一個地都要走,小喬心中頗有些悲涼。
  “那你們什麽時候結婚?你們走了,我還能吃到你們的喜糖嗎?”小喬強笑道。
  Benny扭臉看了一眼小喬,“怎麽,舍不得我們走?我還會回來的。至於結婚嘛,那得問丁威,她現在那麽忙,一直脫不開身,我還希望帶她回美國渡蜜月呢。對了,小喬,你什麽時候和吳姨一起到美國來玩,我好好陪你們轉轉。”
  小喬駭笑道,“這是我想去就能去的嗎?聽你說起來,就跟去逛一次故宮那麽容易。”
  Benny在中國呆了兩年,也算了解一點中國國情,“你們可以申請探親嘛,實在不成,我找家公司給你們開邀請函,出國開交流會議。”
  小喬並不關心這個,哼哼哈哈,“再說,再說。你還是先把結婚的事兒搞定吧,也老大不小了。”
  Benny看看小喬,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其實當時你和丁威在後海的對話,我都聽見了。”
  小喬一時沒回過味來,還追問,“聽見什麽了?”
  Benny根本不接茬,自顧自地往下說,“我當時其實挺生氣的,她就那麽自作主張,壓根沒有和我商量一下的想法。我難道真的那麽不值得信任。”
  小喬這才明白Benny指的是什麽事,頓時有些傻眼。
  “可是後來她走了,我一個人留在北京,越琢磨越有點心疼,她也太好強了,打落了門牙往肚子裏吞。忽然我就想通了,也申請去了香港。”
  小喬放下心來,注意力立即分散到別處,嘴裏把玩著Benny剛剛說過的,“打落了門牙往肚子裏吞”,心中略有些感慨,嘲笑道,“你現在中文運用得真是自如,連這種俚語都使得得心應手。”
  Benny被小喬譏諷慣了,甘之若怡,“那還不是你這個師傅教得好。好了,我走了,自己多保重身體。”
  小喬唯唯諾諾,表示同意。
  Benny前腳走,小喬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又有人敲門,這回換成李愷。李愷貌似遇到什麽開心的事兒,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小喬,好消息。”
  小喬完全摸不著頭腦,“怎麽了,什麽好消息?”
  “醫院同意我考博了。剛剛通知我的。”
  小喬也很開心,“太好了,怎麽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呢?”
  李愷看看小喬,捏了一下她粉嫩小巧的鼻子,“這得拜你所賜。你還記得那天我們倆在電梯裏說這事兒,你不是說我們科主任壞話嗎,全被她聽見了。”
  打擊一個接一個,小喬想死的心都有。“完了完了,我以後再也不敢見她了。”
  李愷笑嘻嘻地樣子很讓人生氣,“可是當時我說了一句-‘主任不是那樣的人’也被她聽見了。她今天對我說,‘就衝著小喬這麽說我,你還是沒有附和,我就再替你去爭取一下。’”
  小喬還是很沮喪,“那我不就更沒臉見她。”
  李愷安慰道,“主任沒那麽小心眼,她才不和我們年青人計較。不過,我這次考博是有限製的,必須先和醫院簽一個合同,保證將來畢業後還回現在醫院工作。”
  小喬“啊—”了一下,“還是得簽賣身契啊,如果將來不回醫院,會怎麽樣?”
  李愷耐心地解惑,“那就得給醫院交五萬塊錢。”
  小喬倒吸一口涼氣,同情地看了看李愷,一時之間,便把自身悲慘境遇甩在腦後,做豪氣幹雲狀,“沒事沒事,到時候你想回來就回來,不想回來的話,我掙錢給你贖身。”
  李愷正打開一瓶礦泉水往嘴裏灌,一口氣沒緩過來,嗆得滿地都是,咳嗽半天之後才掙紮出一句,“小喬,你想害死我啊。還贖身?你以為我是舊社會那……是那什麽嗎?”
  小喬一本正經,“工作不分貴賤,別帶有色眼鏡看人。再說了,什麽舊社會,新社會一樣有的。”
  李愷被小喬的理論折騰得哭笑不得,“你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我不和你胡攪蠻纏,這方麵我說不過你。對了,你的耳朵好點沒有?做檢查了嗎?”
  小喬頓時有點心虛,“好點了好點了。放心吧,我回去做檢查的。”趕緊顧左右而言他,“趙爽呢?走了嗎?”
  “還沒呢,不過也快了。丁威不也馬上要回香港,又隻剩下我們兩個人在北京。”李愷感慨道。
  小喬也覺得有些黯然,嘴裏念叨著,“世上無不散之宴席。”
  李愷輕抱一下小喬,“沒事沒事,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走了,還有我呢。”
  小喬感受著李愷的體溫,幸福與痛苦交織,不知道這樣的時刻是否會永遠停留。
  可能因為北京這幾天難得的酷暑,病房入住率並不是很高,再加上夏季也不是最合適的手術的季節,小喬還是比較清閑,手頭的工作很快就完成得七七八八,便知會了一下老張,說是去圖書館查閱資料。
  醫院的圖書館總是那樣清靜,雖然也有幾名醫生在書庫裏查閱資料,但都是各自為政互不幹涉。小喬走到神經外科的書架麵前,卻意外地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就是譚力。譚力也沒想到在這裏會和小喬碰麵,兩人大眼瞪小眼。
  譚力手裏已經抱了好幾本書,最上麵那一本的書名映入小喬眼簾,《聽神經瘤的手術治療》。小喬一下子明白了,輕聲道,“你怎麽知道了?”
  譚力努努嘴,指指外麵,“咱們出去說。”
  小喬點頭。
  兩個人站在圖書館外進行交涉,小喬再次重複,“你怎麽知道的?”
  譚力歎口氣,“就中午你那表情,要說沒事的話,那我不就成了傻子。我中午去放射科,把存檔的報告單找出來看了。”
  小喬很是泄氣,“那別人呢?不會都知道吧?”
  譚力很奇怪,“別人是誰?就算知道又能怎麽樣呢?生病了,就得抓緊時間治,這可不是隱瞞就能解決的事兒。腫瘤越長越大,也是會有生命危險的。”
  小喬不耐煩,“我知道。我沒有說不趕緊做治療,等我先自己有點譜了再說,我不想現在就被同情的目光圍繞著。”其實還有別的原因,不過小喬不想說。
  譚力嘴角帶著譏誚,“女人,就是不可理喻。”
  小喬白了譚力一眼,“那你就別理我。”轉身欲走,卻被譚力攔住,“得,小姑奶奶,我錯了還不行。”
  小喬也就是擺個樣子,能找個一起討論病情的同黨並不容易,“你說我這是聽神經瘤吧?”
  譚力點點頭,“95%的可能性,所以你必須要抓緊時間做係統檢查,還有手術。”
  小喬終於露出了恐慌的一麵,“可是手術後很容易出現並發症,可能出現腦脊液漏,可能聽力完全消失,平衡也會出現問題,還有就是,甚至會出現麵癱,三叉神經也受損。”聽神經所在解剖位置在大腦裏非常關鍵,與麵神經和三叉神經位置異常緊密,手術起來難度是很大的。
  其實醫生生病是沒有任何想象力的一件事,所有可能出現的最壞的結果,你都一清二楚明明白白。譚力知道小喬說的都是事實,也知道安慰是徒勞,還是忍不住逗她開心,“像你這麽伶牙俐齒的漂亮小姑娘,老天爺肯定舍不得的。放心吧,一定沒事的。”
  小喬黯然一笑,喃喃自語,“但願是這樣。”

  第十一章
  小喬左思右想之後,下班後還是提著CT片回家,找自己的母親吳雲。
  一向冷靜沉著的吳雲,看到CT結果後也慌亂起來,把還在為公事忙碌的陳院長從醫院裏召回,包括姥姥姥爺在內,召開了緊急家庭會議。大家一致認為,小喬應該馬上給主任打電話告知病情,而且停止工作,立即住院明確診斷,及早手術,才是正理。
  所有的人都同意,除了小喬,一個勁的搖頭。
  眾人都很奇怪,陳院長問,“怎麽了?小喬?”
  “我,我不想告訴單位同事。”
  姥姥急得跟什麽似的,“小姑奶奶,這都火燒眉毛了,您還想得挺多。”
  小喬鼓著臉,不說話,保持緘默。
  還是吳雲心細,發現一些端倪,“你告訴李愷了嗎?”
  小喬搖頭。
  吳雲歎道,“為什麽?就因為你可能會變成聾子?五官有可能會扭曲?”
  小喬心裏咯噔了一下,什麽話也沒說。
  姥姥倒是先怒了,“那小子要是連這點考驗也經不住的話,倒也不配和我們小喬呆在一起。”
  姥爺有不同見解,“畢竟還不是一家人,要求不要太高,萬一將來小喬落下點毛病,他還會和我們小喬在一起?還是保持距離的好。”
  姥姥頓時把怒氣全部轉移到姥爺身上,“胡說什麽呢?咱們小喬吉人自有天相,什麽事兒都不會有的。”
  小喬心內五味雜陳,更不是滋味。從來沒有像今日這樣迷惘,等待自己的未來好像看不到一絲絲曙光。
  吳雲把小喬單獨拉到房內,看著小喬蒼白的臉頰,心疼得不能自已,輕輕將小喬散落的發絲撫在耳後,低聲道,“年輕的時候總會在意自己的容貌,等你像我這麽老的時候就知道了,皮相其實是最不可靠的東西。再說了,如果他愛你,就該接受你的一切。”
  小喬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但還是很難過,“我什麽都明白,隻是……”
  吳雲歎道,“你幹嘛那麽替他著想,按你們年輕人的說法,愛情應該是自私的,不是嗎?”
  小喬心內百折千回,無數念頭此起彼伏爭先恐後地往外冒,匯聚成語言卻隻有一句,“可是,這世界上會有永恒的愛情嗎?如果我真的耳朵聾了,眼睛再也閉不上,嘴角歪斜,李愷難道還會一如既往?”
  吳雲有著失敗的過往,從不粉飾太平,但也不忍心潑女兒的冷水,安慰道,“你想的都是最壞的結果,萬一什麽事兒都沒有呢?現在醫學進展那麽快,手術成功的機率還是挺大的。”
  小喬在這一瞬間下定了決定,“那就等手術成功以後再告訴他吧。”
  吳雲定睛看看小喬,猶疑地問道,“你真的決定這樣做?”
  小喬此時心內倒是一陣空明,輕輕點頭示意。唯有那個未說出口的念頭埋在心裏最隱秘的角落,“如果手術失敗了,那就永遠也不必說了。”
  行動方案很快確定下來,小喬自行回醫院請假,借口居然是要出國探親。其實不過是住到陳一凡和吳雲所在的醫院,正式進行檢查,擬定手術方案。小喬要出國探親的消息很快在科內散播開來,別人反應還好,除了李愷。
  “去多久啊?怎麽從來沒聽你提過?”李愷頗有點鬱悶。
  “是很意外,我們家也是臨時決定的,爭取簽證可以早點下來,可以和Benny一起走。至於多長時間嘛?”小喬在心裏快速進行盤算,醫生說不能高估自己的恢複能力,大抵手術後三個月到半年都不能從事正常工作,“時間也不好說,好不容易去了,總得呆幾個月吧。”
  李愷很是悻悻,“等你回來,說不定我連博士考試都結束了。”
  小喬趕緊道,“這不是正好,心無旁騖進行複習。再說了,你不是也在宿舍裏裝電腦了嗎?咱們仍然可以發email,或者在網上聊天。”小喬第一次對自己刮目相看,撒謊如此得心應手,臉不變色心不跳。
  李愷還是不能釋懷,嘟嘟囔囔,“你不會隨便找個老外,就把自己嫁了吧,混個綠卡什麽的?”
  小喬哭笑不得,“就算我想,人家也未必看得上我啊,在那邊,我基本就算半個文盲。”
  李愷抓住小喬句中的漏洞,做氣急敗壞狀,“我算服了你了,你還真這麽想過啊?”
  小喬看李愷急赤白臉的樣子,不禁麵露得意之色,心中卻感慨萬千,難不成真如古人所說,“好景不長在,好花不常開。”還能有多少次這樣的機會,和李愷嬉笑嫣然。
  小喬裝作無意的樣子問道,“你們收的那個麵癱的病人呢?有機會恢複嗎?”
  李愷皺皺眉頭,“她的麵神經癱瘓時間太長了,治療效果估計夠嗆。正和她的家人討論,是否采取手術治療的方法來減緩病情。”
  小喬眼神遊移不定,鼓足勇氣問道,“萬一我將來也麵癱了呢?你會幫我治療吧?”
  李愷斷然拒絕,“真要是那樣,你可別說認識我,我都囑咐過你多少回了,晚上睡覺千萬別貪涼。”
  小喬淡淡一笑,沒有言語。
  譚力這邊就不怎麽好糊弄了,兩個人鬼鬼祟祟地躲在醫院小花園裏碰頭,譚力也是滿腦子的不明白,“好端端的出什麽國?難道你去國外做手術?這麽不相信咱們國內醫生的技術?”
  這麽大的帽子小喬可不敢戴在自己頭上,“胡說什麽呢?不過是個幌子,你還以為我真出國啊?”
  譚力總算有點明白,但還是繼續疑惑,“做手術嗎?幹嘛不在咱們自己醫院做,腦外科實力那麽強。”
  小喬被譚力的唧唧歪歪折騰得心煩意亂,“實力強的醫院又不光是我們這一家醫院,我想在哪裏做,就在哪裏做,你管得著嗎?”
  要換從前,這後麵一句甩過來,譚力早就拂袖走人,奇怪今天居然忍住了,不和一臉煩躁的小喬一般見識,一本正經道,“我是管不著,還是讓能管你的人來和你討論吧,我告訴李愷去。”
  小喬頓時慌了陣腳,“別啊,你怎麽這麽沒義氣?你可千萬不要告訴李愷。”
  譚力也被小喬搞暈了,“為什麽不行?”
  小喬對於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解釋這個問題感到很是頭疼,采取了極端的手段來解釋這個問題,“不行就是不行,沒有為什麽。”
  譚力是聰明人,琢磨了半晌之後,開口道,“行,我不說,不過小喬你可別後悔,我並不認為,你瞞過了李愷,他會因此感激你。”
  小喬從未有過的蠻橫無理,“那也是我的事,和你無關。”
  譚力張了張嘴,憤然閉上,選擇了沉默。小喬自知理虧,終於開始反省,“對不起啊,我今天衝你亂發脾氣。”
  譚力“哼哼”兩聲,終於道,“算了,我看你也找不著別人發泄了,就忍了你這一回。”
  小喬大力拍拍譚力肩膀,“真是好兄弟。”
  譚力悻悻然把小喬的手從肩上拂開,“別介,我可不和你當好兄弟。”
  小喬奇道,“那還能當什麽?”
  譚力欲言又止,終於吐出幾個字,“回頭再說。”

  第十二章
  事情果真照著小喬希望的方向發展著,請好假,小喬收拾好隨身用品,入住了吳雲所在醫院的神經外科。所有的檢查指標都指向一個診斷結果,就是大家都高度懷疑的聽神經瘤,手術勢在必行。
  Benny得知小喬生病的消息很是震驚,緩簽了回美國的機票,說是要等到小喬手術結束,放心後才回去,於是常常待在小喬身邊,鞍前馬後地侍候著。還是按照小喬的囑咐,暫時沒有告訴丁威,丁威和趙爽也都在這段時間中離開了北京,飛往了各自不同的目的地。
  就算家人關懷備至,Benny老兄常侍左右,病房生活還是枯燥乏味,倒是譚力時不時地發些搞笑短信讓小喬舒展一下愁眉。四顧無人的時候,小喬總會不自覺地把笑容收納,盯著窗外的浮雲愣愣地發呆。可讓小喬意外的事兒還是發生了,一直在這家醫院婦產科進修,即將結束學習馬上回家的雪飛卻拖著周勁找到病房來,劈頭就是一句,“小喬,生病了也不和我們說一聲。”
  小喬被各項檢查折磨得沒啥力氣,慘白著臉衝著雪飛嘻嘻笑,“你怎麽知道的?”
  雪飛歎口氣,“我聽科裏同事說,吳大夫的女兒生病了,要手術呢。我一想,糟糕,吳大夫的女兒不就是小喬嘛。”
  周勁也抱怨,“真沒義氣,不是說好咱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嗎?怎麽躲起來做縮頭烏龜,也不匯報一聲。”
  做為當年宿舍三劍客中笨嘴拙舌的那一個,小喬也不聲辯,隻是微笑著看著二人,“我錯了,錯了行吧?咦,你們就是空著手來和我有福同享的嗎?那就吃我的吧,Benny買了好多水果,都快堆成小山了,正好幫我一塊兒消滅。”
  雪飛感歎道,“小喬你就幸福吧,有個疼你的哥哥不說,還有個24孝男友。那個帥哥李愷呢?他絕不會放棄這麽好的表現機會的。”
  小喬有些心虛,囁嚅道,“我還沒有告訴他。”
  周勁和雪飛齊齊傻眼,異口同聲道,“你瘋了。”
  小喬趕緊高掛免戰牌,點頭哈腰,“是,是,我瘋了。不過咱們不討論這個問題,雪飛,你啥時候結束進修,還回老家嗎?”
  雪飛和周勁對視一眼,隻好順著小喬的話題往下走,“下周就正式結束了。不回老家怎麽辦,男朋友在家等著呢,說這次回去就得趕緊結婚領證。你呢,小喬,什麽時候動手術?”
  小喬無比嫉妒,“啊,這麽快,提前恭喜你進入圍牆。至於我的手術,醫生說明天備皮,後天上午手術。”
  “那我們後天中午來看你。”周勁道。
  小喬搖搖頭,“你倆忙自己的吧,不用來看我了。醫生說這是個精細的顯微外科手術,可能需要7-8個小時時間,讓家屬做好心理準備呢,等待的過程據說會比較漫長。我倒無所謂,反正被全麻了,什麽也不知道。再說就算從手術台上下來,一時半會兒我也清醒不了,你們來了我還在昏睡,豈不是馬屁沒有拍到點子上。”說到最後一句時還衝著這兩家夥擠眉弄眼。
  雪飛和周勁哭笑不得,“就你那小樣,還用得著拍馬屁嗎?”
  小喬裝出一副可憐相,“你們倆行行好,滿足一下我的虛榮心吧,因為除了你們,別人是更沒可能了。”
  二人看小喬還能開玩笑,倒是放心了,瞎侃一通大山之後便離去,讓小喬好好休息。隻有在眾人都散去之後,小喬才又重新神遊太虛,有時候不知道是對還是錯,拚命掩飾後的結果,卻是在自己最脆弱的時刻,最想依靠的那個人卻毫不知情。
  譚力拎著幾本漫畫書來探望小喬時,透過門上的探視玻璃,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情形:小喬穿著寬大的病號服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顯得越發瘦弱渺小,眼神卻直愣愣地盯著天花板。
  譚力想一想,還是敲門而進。小喬看見譚力出現很是詫異,不過看到譚力帶來的整套《櫻桃小丸子》的漫畫之後,不禁嘖嘖稱歎,“行啊,你。看來你女朋友真的沒少交,隻有你送來的東西最合我心意。”
  譚力一本正經道,“我先做了調查研究,至少我問過李愷,要是小喬生病了,給她送點解悶的東西,什麽比較合適。”
  小喬“啊——”了一聲,“我不是警告過你別說嗎?”
  譚力笑笑,“我這隻是假設,你別緊張。我早看出來了,他可沒那麽聰明。不過他想了半天後倒是說了,前一陣你好像特愛看《櫻桃小丸子》的動畫片,要是解悶的話,送一套漫畫,準能討你歡喜。這不,我就采納了。”
  小喬聽得既是甜蜜又是心酸,好半晌才問道,“你沒讓他懷疑什麽吧?”
  譚力舉重若輕道,“應該沒吧。他問我為什麽這麽問,我就說我女朋友生病了,想送好玩的東西過去。”
  小喬心中一緊,嗔怪道,“瞎說什麽呢,我可不是你女朋友。”
  譚力占完便宜很是心滿意足,“無所謂,假作真時真亦假。再說了,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小喬真真哭笑不得,正欲向小帥哥做第n次老僧常談,卻被譚力的暫停手勢打住,“別緊張別緊張,開玩笑而已。好吧,說正經的,後天真的手術了?”
  小喬點點頭,“是。神經外科的主任給我做手術,我看了他們寫的術前討論,可能出現的術後並發症至少有八九條之多,看上去中獎概率很大啊。”雖然語氣聽起來很平靜,但是嘴角的笑意卻不自覺地消失了。
  譚力安慰道,“沒關係,你忘了我們自己科手術,每個病人的術前討論裏,術中術後可能出現的並發症,不也寫上一大堆,但真正能碰上的隻是少數。別人不知道,咱們醫生還能不知道,這也算保護我們自己的手段之一。”
  小喬並不苟同,“可是聽神經瘤的手術不一樣,它所在的位置,重要的神經和器官太多,出現術後並發症的機率相當大。不過算了,聽天由命吧。”
  譚力靜靜地看著小喬那張憂鬱而恍惚的臉,在心中暗暗下定決心。
  晚上回到宿舍,譚力卻直接推開了李愷的房門,李愷正端坐在電腦前手指翻飛,走近一看,原來在打字。
  李愷頭也沒回,繼續奮筆疾書,“稍等啊,我馬上就寫完了。”
  譚力湊近一看,原來是在回Email,“哥們,幹嘛呢?和誰鴻雁往來啊?”
  李愷這才發現是譚力,“原來是你,嚇我一跳。我還以為是他們,剛才還催著我,想用電腦玩遊戲呢。我給小喬回email,她說平安抵達了,一切都好。”
  “哦,然後呢?”譚力似笑非笑。
  “沒說什麽,就說因為網絡原因,可能暫時不能上網,讓我稍安勿燥。”
  譚力終於忍不住了,“你們小喬可真體貼啊,嘖嘖嘖,生怕你擔心。”
  李愷聽出話語裏的譏誚來了,“怎麽,晚上去看女朋友,碰釘子了?陰陽怪氣的。”
  譚力順手從角落裏取過一隻飛鏢在手中把玩,糾正道,“準女朋友好不好?這個有點沒譜,估計搞不定。她可能因為生病的緣故,心情不太好,我也開心不起來。不過我送她的禮物倒是很高興。”
  李愷已經把email發送出去,隨口問道,“什麽禮物?”
  “聽你的話,一套《櫻桃小丸子》的漫畫書。”譚力說完還抬抬眉,靜觀李愷如何反應。
  李愷卻隻是淡淡一笑,“女孩兒是不是都喜歡那些東西?小喬也是最愛的。”
  譚力有些失望,暗恨李愷榆木腦殼,死不開竅,搞不懂小喬為啥對這樣的人情有獨鍾。雖然譚力覺得有一萬個理由應該告訴李愷事實真相,但就衝這傻小子的愚鈍,另外一萬個理由又說服自己,打打啞謎又何妨。
  譚力拍拍屁股打算走人,管他的,過了今晚再說,總不能這大半夜的,讓李愷急奔小喬床邊,上演一幕苦情戲,二人抱頭痛哭,互訴衷腸。
  剛走到門口,手機卻不合時宜地響起來,譚力剛“喂”了一下,如雷擊一般,臉色唰地變成慘白,隻是聽對方說話,自己卻一直默不作聲,僅在最後冷冷地回答了一句,“好,有時間再聯係。”譚力掛掉電話之後,仿佛失去了全身力氣,又頹然坐回李愷床邊發愣。
  連一向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李愷都有些好奇,趕緊給譚力倒杯水,遞過去,“誰的電話?這麽不討你歡喜?”
  譚力一飲而盡,貌似恢複了一些往日神氣,隻是平日裏顧盼生輝的那雙美目失去了往日光彩。片刻之後,譚力緩緩道,“是以前的一個老朋友。一直失去了聯係,忽然打電話過來了。”
  李愷更是奇怪,“那你怎麽……”
  譚力苦笑道,“覺得我不夠熱情是不是?”
  李愷點頭默許,心裏雖覺得遠遠不止於此,卻並未問出口。
  譚力終於開口,“當年因為我的緣故,我的朋友承擔了許多壓力,最後居然替我背了黑鍋,不辭遠走,杳無音訊到今日。”
  李愷看譚力表情凝重,不敢插話,靜等下文。
  “你以為我會感激我的朋友?不,從離開的那一天開始,直到現在,我都在怨恨,為什麽連有難同當的機會都不給我?總有人以為自己隱忍和包攬一切,會成為別人的救世主。這樣的體貼和照顧,我可不稀罕。”
  李愷寬解道,“對方一定是太在乎你了,才會這樣。哥們,咱男子漢大丈夫,可不能小心眼。”
  譚力橫了李愷一眼,站起身來,“行,我也得好好看看,你這個男子漢大丈夫究竟有怎樣的胸懷。”
  說完便揚長而去,留下李愷站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第十三章
  譚力就這樣走了,留下李愷一個人沒滋沒味地在宿舍裏呆著,心裏隱隱覺得有一絲不安。可能是這兩天加班手術的緣故,休息太少,右眼皮跳個沒完,心中就沒來由地覺得發虛,加上譚力這小子最近說話常常陰陽怪氣,和自己打著啞謎。思前想後,也琢磨不出所以,而自己一直思念的小喬,也隻能靠時有時無的網絡才能聯係。
  “小喬……”,唯有想到她,李愷的臉上才展露出笑顏。認識這小妮子有多少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無論如何,十幾年總是有的。回憶總是異常美好,初中時二人同學,年少的小喬精靈古怪,聰明淘氣,兩根小辮子一翹一翹,走起路來神氣活現。到了高中居然還分在一個班,小喬的頭發不知什麽緣故,剪成短短的小男式,依然活潑俏麗。不過這家夥還是淘氣依舊,犯下稀奇古怪各種所謂罪行,被愛打小報告的同學們一一記錄在案。李愷想一想,當初和小喬的梁子大概就是那時候結下的,小喬以為都是這個學習委員把這一樁樁一件件全抖給老師了,其實十件裏麵,李愷至少都替小喬遮掩掉了五件。
  是的,那是李愷最初喜歡小喬的時光。雖然在那段時光裏,小喬的眼中看到的並非自己。即便這樣,李愷還是清楚地記得年少時的那些掙紮,那段簡單,隱約,快樂,卻還夾雜著一絲痛苦的暗戀,有些東西一旦發生了,就永難忘懷,甚至刻骨銘心。
  李愷追憶前塵往事,開始慶幸,自己怎麽能如此幸運,在時隔那麽多年之後,終於牽到了小喬的手。現在的小喬早沒了少時的飛揚和灑脫,或許無論什麽樣的人,被扔到醫院這個大熔爐裏都會脫胎換骨,煥然一新。小喬漸漸具備了一個女醫生的雛形,冷靜理智溫柔耐心,除了這些,最關鍵的是,小喬的眼裏,漸漸地隻有李愷而已。
  往事像潮水一般湧來,輪番擊中李愷心房,在這孤單而寂清的漫漫長夜裏,李愷腦海中浮現出的都是小喬的音容笑貌,讓人難以入眠。
  第二天,李愷頂著個熊貓眼來科裏上班,主班的護士叫住了李愷,“給你,譚力給你留了張紙條,讓你一定要看。”
  李愷展開一看,紙條上除了寫著某醫院某科室某病床以外,什麽都沒有。李愷狐疑地問,“他人呢?還說什麽沒有?”
  主班的護士想了想,“今天他倒休,不上班。他給我這張紙條的時候,就說今天讓你一定要去這個地址。”
  李愷搖搖頭,摸不清譚力葫蘆裏賣的究竟是什麽藥,隨手把紙條塞進白大衣兜裏,趕緊準備早上的查房,8點半還得上手術,一個下頜骨癌的病人,因為還要做半側頸淋巴結清掃的緣故,中午能不能下來還是一個未知數。
  果不其然,手術結束的時候已經下午兩點。李愷回到病房,醫囑還沒開完,便被主班小護士拽住,“有個女的打了好幾次電話過來,說等你手術結束,一定給她回電話。”說完便遞給李愷一張寫著手機號的紙條。號碼並不熟悉,李愷把手裏的事兒都忙完後,猶豫再三,還是打了回去。
  電話那頭是雪飛,自報家門之後,連寒暄都沒有,直接進入主題,“李愷,知道小喬明天手術嗎?”
  李愷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能吧,小喬不是去美國探親了嗎?”
  電話那頭傳出的完全是氣急敗壞的聲音,“你,你真是夠傻的,小喬說什麽你還真相信啊?”
  李愷算是知道晴天霹靂究竟是怎麽回事了,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慢慢道,“她住院住在哪裏?得的究竟是什麽病?”
  雪飛回答,“我們也是剛知道,這家夥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她得的是聽神經瘤,住在她媽媽那家醫院的神經外科,明天就手術了。”
  李愷在這一瞬間想起譚力留下來的那張隻有醫院科室和病床的紙條了,恐懼一點點地在攀升,難道,難道這些都是真的?
  李愷用最快的速度向主任和上級醫生請好假,飛奔離去。坐在出租車上,李愷一點點理出頭緒,怪不得譚力這家夥圍著自己轉來轉去吞吞吐吐,還說那麽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話語;怪不得小喬說網絡有故障,暫時不能上網;怪不得自己右眼皮跳得沒完沒了。
  李愷越琢磨越發不是滋味,怎麽折騰來折騰去,自己竟然是最後一個才知道的。出了那麽大的事兒,小喬她究竟為了什麽要隱瞞,或許自己並不是小喬最信賴的那個人。
  在這一轉念之間,李愷心灰意冷。
  正在醫院小賣部買飲料的譚力發現了李愷的身影,看他旋風般閃進住院部的大門,趕緊尾隨其後。譚力昨晚也是好一陣掙紮,如果不告訴李愷,過不了良心這一關;可告訴李愷,對自己簡直是百害而無一利。猶豫再三,還是寫了張簡單的紙條留給李愷,就看他的悟性如何。反正自己前期鋪墊已經足夠,再不濟也能看一場好戲上演。
  李愷走到小喬所在的神經外科病房走廊,卻放慢了腳步。該如何麵對小喬,李愷也是一片茫然,甚至有想轉頭離開的衝動。正在此時,病房門開了,走出來的卻是Benny,和李愷麵麵相覷。
  李愷毫無表情地看著Benny,“好像你現在應該在美國才對,奇怪怎麽會在這裏見到你。”
  Benny嗅出李愷語氣中的火藥味了,避重就輕,“來找小喬的吧,她被護士小姐帶走做備皮去了,一會兒就回來。要不你還是進來等吧?”
  李愷的情緒無論如何也高漲不起來,一語不發地推門而進。Benny想了想,也跟著走進去,“你是不是怪小喬瞞著你手術的事兒啊?”
  李愷轉過頭,直視Benny眼睛,“如果換做是你,你會怎麽想?”
  Benny笑一笑,做個鬼臉,“如果我很愛她,那我會非常非常生氣的。”說完就主動閃人,不給李愷繼續發飆的機會。
  李愷失去了發泄的對象,那股從踏進醫院大門之後就憋足的怨氣也漸漸鬆懈,隻好觀察起小喬這間病房。原本是一個二人間,不過顯然隻有小喬一個人入住,房間裏擺放的每一樣東西都帶有小喬的幌子,小喬的水杯,小喬的CD機,小喬的隱形眼鏡盒,床頭還擺放著一整套的《櫻桃小丸子》。
  門推開了,李愷迅速換上憤怒的表情向門口望去。可這一望之下,李愷的臉色變得無比驚愕,因為眼神所及之處,小喬頭頂上的萬千煩惱絲已不知所蹤,代之以青白的頭皮。她就那樣素著一張巴掌大的小臉,穿著寬大無比的病號服站在那裏,顯得瘦弱無比。
  剃著光頭的小喬慢慢走進來,卻緊張地觀察著李愷的反應,“你終於知道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想瞞你的。”
  李愷默默地看著小喬,不發一語,所有準備好想要質問的話語早就忘得煙消雲散,隻是用手一把將小喬拽入自己懷中,緊緊地抱住,直到小喬喘不過氣來,開始告饒,“你是想直接勒死我,才能出盡心中怨氣嗎?”
  李愷悻悻地放鬆手臂,“你把我騙成這樣,還有心思開玩笑?”
  小喬嘻嘻一笑,“Benny剛才在門口告訴我了,說你怒氣直衝雲霄,就等我回來興師問罪呢。”
  李愷板了板麵孔,“我是想不通你為什麽這麽做?”
  小喬偷眼看了看李愷表情,竊以為還比較安全,不像是要來搞分裂的模樣,又開始胡說八道,“我就是前兩日發了一場高燒,突然把腦子給燒壞了。”
  李愷皺了皺眉頭,輕聲嗬斥道,“嚴肅點好不好?”
  小喬頓時噤聲,半晌之後才小聲嘟囔,“我怕我以後臉也歪了,耳也聾了,你就該討厭我了。”
  李愷完全不可置信,“這都什麽邏輯,完全不可能的事兒。”
  小喬還挺較真,“這有什麽不可能,再說了,就算你以後討厭我了,卻迫於群眾輿論的壓力和我在一起,那又有什麽意思。”
  李愷幾乎崩潰,“你這都胡說八道什麽啊?”李愷又重新將小喬摟入懷中,輕聲道,“難道你不知道嗎?除非你不想要我了,否則,無論你變成什麽樣,我都隻想和你在一起。”
  小喬很難相信一向內斂的李愷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沒有忍住,眼淚如潮水般在李愷胸前的T恤上漾開,哽咽道,“你可不許騙我?”
  李愷俯身看看懷中的小喬,溫柔低語,“那我們拉鉤好不好?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小喬果真伸出手去和李愷拉鉤,揚起哭得亂七八糟的麵頰,臉上卻綻放著耀眼的笑容。李愷哭笑不得,“有你這樣的嗎?又哭又笑,小狗尿尿。”伸出手去替小喬揭拭掉臉上的淚痕。
  透過病房門口的玻璃窗看好戲的兩個大老爺們實在不忍再目睹下去,趁雞皮疙瘩沒有占滿全身之前趕緊逃離現場,譚力忍不住罵了句髒話,“媽的,比瓊瑤戲眼淚還多。”
  Benny卻誇讚道,“李愷挺爺們的,我喜歡。對了,你輸了,給我錢。”
  譚力很是不爽,“他還爺們?我覺得他簡直就是麵瓜,本來還等著看好戲呢,他卻直接倒戈,一點兒男子氣概都沒有。”
  Benny斜眼看看譚力,“你那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是酸的。別廢話,100塊拿來。”
  譚力心不感情不願地掏出一百元人民幣拍到Benny手上,繼續唧唧歪歪,“都掙美金的人了,還在乎我們老百姓這點小錢。”
  Benny舉著手裏的勝利果實揮舞,“誰讓你和我抬杠的,說一時半會他倆不會盡釋前嫌,且得折騰。其實哪裏至於,也就五分鍾不到,李愷這小子就先下手為強了,不枉費我對他一向寄予厚望。”
  譚力很是鄙視,“他這人一向不按常理出牌,真沒勁。”
  Benny安慰道,“算啦,願賭服輸,等小喬手術完,我請你喝酒好了。”
  病房內正忙著卿卿我我的一對情侶,哪裏知道外麵的兩個閑人在拿自己做賭注,相攜相偎地靠在病床上坐著。
  小喬摸摸自己光禿禿的腦袋瓜子,“好看嗎?我的新發型?”
  李愷瞅了一眼,斟酌措辭,“反正挺有性格的,特別是這邊還帶個幌子。”李愷指了指小喬側麵的一個傷疤,平常藏在頭發裏,完全不見天日。
  小喬想起來了,“哦,這還是我小時候摔跤,頭撞到石頭上留下來的。”
  李愷一本正經道,“怪不得有點傻,盡做蠢事。”
  小喬也不辯駁,用手在頭頂上揮斥方遒,“主刀醫生說,手術切口是這麽做,這麽做……”
  李愷心裏漸漸有些難過,摟著小喬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說道,“小喬,無論發生什麽,再也不要不告而別,再也不要騙我,好不好?”
  小喬被李愷今晚輪番上演的柔情蜜意給擊中,不由自主地點頭應承,不知道這樣的幸福還能持續多久,心中暗暗期盼明日永不來臨,二人攜手直到盡頭。

  【第五卷:後來】
  第一章
  半年後,適逢新世紀的第一個春節。
  北京的冬天凍徹心肺,生病的人隻見增多,不見減少。譚力所在的耳鼻喉科更是忙得一塌糊塗,上呼吸道感染的,過敏性鼻炎的,烏泱泱地擠滿候診室,中午至少拖延了半個小時,譚力才得以脫身,前往食堂吃午飯。
  醫院食堂裏還是熙熙攘攘,隻不過門口多了一道告示:“請勿穿白大褂入內,違者罰款100元。”
  誰說醫生都是有潔癖的?在爭分奪秒的時間麵前,許多醫生都認為脫下白大褂換成便裝去食堂吃飯實在是浪費時間。
  譚力剛一進門,就發現夏黎和餘翰喜滋滋地端著飯盆坐在一個角落,周圍環繞著一塊兒廝混的那堆住院醫哥們,吵吵嚷嚷不休:“你倆忒摳門,發點喜糖就算把婚結了?”“我還以為你倆怎麽也得大請一頓,還給你們包了個大紅包,想就這麽混過去,那可不行!”
  譚力擠過去,最後蓋棺定論,“說吧,請還是不請?
  餘翰麵色沉靜,不為所動,隻往夏黎的方向努一努嘴,“和我沒關係,她死活不肯大擺宴席,她說以她對你們的了解,你們準定在喜宴上使百般花樣,讓她痛不欲生。”
  眾人怒目而視,夏黎暗暗踩了餘翰一腳,令餘翰齜牙咧嘴,轉個頭夏黎卻對大家賠著笑臉,“各位老大,你們隻要答應我一個條件,吃什麽都行!”
  譚力懶洋洋道,“什麽條件?”
  夏黎環顧眾人一圈後,緩緩道,“隻要小喬回來上班,我立馬請大家吃飯。”
  眾人紛紛切一聲,很是不忿,“等小喬回來?有譜沒譜啊?”眾人搖頭分分散去。
  譚力留在了最後,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恬不知恥的二人,“領證時那麽迫不及待地,那你們怎麽不等小喬回來後才結婚?”
  有些人的臉皮的確比城牆還厚,“不是說可能會分房嗎?不領證就怕房子溜走了。”
  譚力懶得和二人掰扯,換了一副嚴肅表情詢問道,“小喬最近和你有聯係嗎?”
  夏黎期期艾艾,“沒有。她好像不用手機了,一個月前倒是發過email。”
  “email裏說什麽?”譚力繼續追問。
  “她在email裏沒有細說,就說還在做吞咽和語言功能的康複訓練。咦,你幹嘛問我?你應該有內線吧?”夏黎臉上浮起莫測表情,上麵寫著幾個大字,“你可甭想瞞我。”
  餘翰和夏黎完全是一國的,“是啊,你這臭小子,原來以前在美國還藏著個那麽能幹漂亮的女朋友,還是個博士,怎麽從來都沒聽你提過。”
  譚力表情極度鬱悶,“我說過多少回了,姚冉不是我女朋友。”最後還小聲補充一句,“她是我老師。”
  對麵二位用“鬼才信”的眼神傳遞過來,譚力一時詞窮,抽身欲走,光顧著和這一對摳門夫妻掰扯,趕緊排隊買飯去。
  留在食堂裏的兩個厚臉皮麵麵相覷,夏黎道,“譚力心中鐵定有鬼。”
  餘翰搖頭道,“不一定是鬼,說不定是神仙姐姐。”餘翰最近複習金庸小說,又從地壇書市抱回一整套正版金庸,快活得要命。
  夏黎再度狠狠踩了餘翰一腳,“那個姚冉有那麽好看麽?你們個個念念不忘。我看連小喬的十分之一都及不上。”
  餘翰壓根不買賬,以事論事,“其實小喬和姚冉長得蠻像的,不過姚冉更精致一些。”
  夏黎痛恨餘翰的變節,完全否定餘翰的大實話,“我不和你說了,你們那就叫有眼無珠,虧我們小喬以前還老給你做霧化吸入。嗚嗚,小喬吃了那麽多苦,你們這幫人卻都不惦記著。”
  最後這句一出,餘翰也默然,半晌才說,“小喬吉人自有天相,再說了我惦記管什麽用啊,那個姓李的家夥惦記著就行了。”
  夏黎很是感慨,“李愷肯定比咱倆著急多了,上次我在口腔醫院看到他,下巴都尖了,胡子拉碴地,瘦了好多。”
  遲疑了一下,夏黎再度開口,“你說小喬是不是故意不和我們聯係啊?那李愷那兒呢?以後我都不知道他們該怎麽辦!”
  餘翰回答地很是幹脆,“還能怎麽辦,涼拌!生活總要往下繼續。不過李愷那傻子,一根筋,說不定就千年等一回了。”
  夏黎仰望了一下餘翰,期盼地看著他,“如果是我生病了,你會一直照顧我等著我嗎?”
  餘翰一本正經地回答,“我會申請退貨,還要抗議婚前體檢機構,審核不過關。”
  夏黎大怒,轉身遇走,被餘翰一把抓住,“鬧著玩的話你也當真,真是小心眼兒。”
  夏黎翻著白眼,不置可否。譚力這家夥又端著飯盆擠回二人身邊,“我回科裏吃去了,懶得看你們在這裏秀恩愛。”說完這一句就趕緊往外走,免得聽見夏黎的奮起還擊。
  剛出門口,忽然又想起什麽來,回頭問道,“最近見著李愷沒?”
  夏黎對著譚力大喊,“沒呢,有一陣沒見著了,你得空聯係聯係。”
  譚力揮手示意表示知曉,一步三搖地晃出食堂,出了食堂後看著滿天飛舞的雪花發呆,終於掏出手機給李愷撥了一個電話,電話那頭卻隻傳來一個呆板女聲一遍遍地重複,“對不起,您撥叫的用戶已經關機。”譚力一皺眉,忍不住罵道,“冰天雪地的,這哥們又死哪裏去了?”
  此時的李愷渾然不覺有人在關心,有人在咒罵,有人在惦記。他正凝神進行著腮腺腫瘤的摘除手術。其實他是一助,不過一上台,導師在腮腺區和頜下做了個s形改良切口後就不管了,扔給李愷做剩下的全套,包括解剖麵神經及摘除腫瘤部分。旁邊的二助是還在實習的本科學生,看李愷師兄動作又快又細又準,整個術區幹淨得要命,幾乎沒有什麽滲血,不由得大為驚歎,“師兄,我什麽時候才能像你一樣啊?”
  李愷全神貫注地飛針引線,壓根沒有搭茬的欲望。這就是術者和助手的區別,注意力的集中程度完全兩個級別。
  閑在一邊的導師把手抄在手術衣胸前的兜裏,發出冷哼,“這可不是誰都能做到的,得有天賦才行。李愷孺子可教,太像我年輕時候了,假以時日,一定會成為優秀的手術醫生。”
  其實導師心裏還是頗為慶幸,今年自己真是力排眾議,將李愷這個曾經有過小汙點的學生重新收回來讀博士,年輕時栽過跟頭其實不見得是壞事兒。李愷跟了自己後確實輕鬆了很多。李愷學東西吸收能力快,動手能力強,又在基層鍛煉過,走的學院派的路子,卻不鑽學院派的牛角尖。很快就能獨立承擔中小型手術,手術過程是永遠的幹淨利落,絕不拖泥帶水。這一點,都不足以和外行人道哉,但手術室的護士卻最有發言權,有些醫生會讓她們頭疼,有些醫生會讓她們慶幸,但隻要聽說是和李愷這一組配台,都很歡迎。
  從手術室一出來,就有病人家屬拉住李愷一行人問個不休,“手術順利嗎?”“會留下後遺症嗎?臉會歪嗎?”
  導師有些不耐煩,“手術前不都和你們講過了嗎?同意書都簽了,擔心也沒用,等麻藥消了再說吧。”說罷大步向前走去。一般而言,在中國國情裏,越是牛的醫院,醫生也越是大牌。噓寒問暖地要麽出現在私立醫院,要麽就是級別普通一點的醫院。
  李愷回頭看看這群忐忑的家屬,忍不住放慢了腳步,想說點什麽,卻終於什麽也沒說出來,再度加快步伐,跟著主任離去了。
  有什麽可說的,安慰得再好,也不如手術後的結果帶給病人及家屬的衝擊力。在這一瞬間,李愷想起了小喬剛做完手術的時候,心裏又像被刀尖銳地刺傷一下,晃晃頭,試圖忘掉。
  開完醫囑,李愷向導師請假,申請十天的假期。導師很是大度,“快春節了,病人也都剩下點術後的,你想休就休吧。走之前把手裏工作交代好就行。”
  早就已經過了飯點,李愷去樓下小賣鋪隨便買了個莊園漢堡。正好看見了剛才病人的家屬,哭喪著臉也在小賣鋪裏買東西。對方一抬眼看見李愷,忙不迭地湊上來,問李愷,“大夫,不會是惡性腫瘤吧?”李愷想了想,盡量科學地回答這個問題,“從腫瘤表現看,是混合瘤的機會比較大,惡性的可能性小,再說我們做的擴大切除。不過還是得等病理結果出來再說。”病人家屬如釋重負,卻又開始擔心別的,“那會傷到麵神經嗎?我這老伴兒可愛美了,別看年齡不小,耳邊上留這麽個刀疤恨不得在家尋死覓活。要是半邊臉再癱瘓,肯定又得折騰一陣。”
  李愷愣了愣,還是安慰了一下。“別擔心,手術很順利,應該沒有碰到麵神經,麻藥消失了慢慢就能恢複回來。”
  手機此時不合時宜地想起來,李愷向病人家屬點點頭,一邊接電話一邊轉身離開,是譚力,在電話那頭陰陽怪氣地,“打你半天手機都關機,我還想我是不是人品有問題,不會連你也找不到了吧。”
  李愷隻是簡潔地問了一句,“你知不知道姚冉在哪裏?”
  譚力被問懵了,“她在國內的康複訓練培訓早結束了,難道不是已經回美國了嗎?”
  李愷悶悶道,“不,小喬和她在一起。”

  第二章
  譚力在電話那頭聽到李愷那句,“小喬和她在一起。”忍不住就打了個激靈,咬牙切齒地罵道,“shit。”
  半天李愷也沒做聲,雖然他聽到譚力那句舶來的髒話,沒來由地覺得過癮。
  譚力聽著話筒裏的電流聲,率先打破沉默,“你要去找她們嗎?”
  李愷很是沒好氣,“我不知道她們在哪裏。”
  譚力小心翼翼地問道,“哥們,那你打算怎麽辦?看來小喬還是不打算見你?”其實小喬何止是不肯見李愷,有相當長的時間,小喬的家人將所有來探望的同事朋友全部拒之門外。
  李愷半晌才擠出幾個字,“譚力,我累了。”
  譚力膽戰心驚地聽著這幾個字,在電話那頭幹笑,“嘿嘿,你這鐵人也有抗不住的時候啊?要不我陪你出去散散心?”
  李愷拒絕,“算了,我請好了假,明天我就回老家去。”
  掛掉電話,李愷茫然四顧,上午還下著沒完沒了的雪花,現在卻停止飛舞。地上隻有布滿行人腳印的皚皚白雪和凍得結結實實地冰坨子。北風吹在臉上,刮得耳根子生疼。
  可是再疼,也抵不過看到小喬那張淡漠得沒有任何表情的臉。
  到了今日,李愷自己也莫名其妙。小喬的手術曆時八個小時,讓這一幹人等著急得火急火燎。從手術室推下來的時候,小喬半昏迷狀就被推回病房,滿頭滿臉的都纏滿紗布,巴掌大的臉龐就縮在這一堆紗布之中,隱隱還看得見殘留的黃色碘伏。真實世界不像偶像劇那樣唯美,美女手術完畢,也得變成豬頭。
  這種半昏迷的狀態,幾乎持續了整整一天,旁邊人無論怎麽叫小喬的名字,模模糊糊都有反應,但過一會兒又重新陷入昏睡。李愷作為小喬還算公開的男朋友,也和小喬的家人們一起,一直強打著精神守候。
  雖然小喬從手術室回來後生命體征平穩,但是清醒後卻總是直直地看著大家,張了張嘴,一句話都沒有說出來。而且還不停地咳嗽,喂水時嗆咳反射也特別明顯,醫生不得不囑咐繼續保留胃管,行鼻飼飲食。連體位都隻能保持著側臥位或者俯臥位,讓小喬的親人們看得,說不出來的心疼。
  小喬的同事們也都知道是怎麽回事了,金主任帶著幾名同事一起來看望小喬,小喬的父親也從老家趕到北京,吳雲在手術前幾天猶豫了一下,還是親自給他打了個電話。王大夫自己雖身經百戰,但輪到自己女兒身上還是驚魂不定,看屋子裏堆滿了許多想見又不敢見的熟人,便一直在小喬的病房外走廊蹲著,沒完沒了地吸煙,腳下一堆煙蒂。
  隻有李愷算是他的眼線。好不容易等李愷出來,不停地追問李愷,“麻藥消了嗎?”“血壓脈搏是不是一直穩定啊?”“看得出有麵癱嗎?”“小喬不會聽不見吧?”
  對於這些問題,李愷自己也不能全說上來,隻能撿個大概,“血壓脈搏目前沒有問題,醫生說再觀察觀察,基本可以排除會產生顱內血腫這個並發症。現在麻藥退了,臉上紗布包太多,看不清楚,不過主治醫生說現在嘴角還是有點歪的,也許麵神經略微受到牽拉,有可能會恢複。她應該聽得見,叫她都有反應,不過估計還是會有損失的。”
  王大夫歎口氣,“這些都沒關係,隻要她能平平安安地活下來,殘廢了我們也能養得起。”
  李愷聽了王大夫的感慨,正想說點什麽,卻被剛從這兩人身邊走過的小喬媽媽和小喬姥姥聽個正著,姥姥很不客氣地回了一句,“該幹嘛就幹嘛去,別沒事兒咒我們小喬。再說了,就算要養,也輪不到你。”
  李愷很同情地看了王大夫一眼,不敢吭聲,倒是小喬媽媽攙著自己媽媽趕緊往外走,“媽,咱得快點,Benny的車在外麵等著我們呢。”
  姥姥哼了一聲,看看李愷,“小李,你趕緊進去,裏麵就隻有姥爺一個人在呢。”
  李愷唯唯諾諾,歉意地看了王大夫一下,小步快跑地溜走了。在門口正好碰到金主任老張周桐等熟人要離開,大家隻是言語蒼白地表示安慰,李愷送走大家後進得房內,病房裏除了小喬姥爺在角落裏和主治醫生說話,而側臥在病床上的小喬依舊插著鼻管,雙目緊閉,表情平靜。
  姥爺見李愷進來,小聲嘀咕,“醫生說鼻飼得保持至少一周。要是過早進食地話,嗆咳反應會引起吸入性肺炎。”
  李愷向主治的醫生點點頭,隨即問道,“姥爺,小喬剛剛醒過沒有?”一邊說,李愷還把身體往小喬的臉的方向湊近,卻和小喬慢慢睜開的雙目瞪個正著。李愷既驚且喜,“小喬,小喬……”
  小喬囁嚅了一下嘴唇,張了張口,出來的聲音卻是吱吱嘎嘎,什麽也聽不清。
  主治醫生也走了過來,“麵神經估計沒什麽事兒,但是她的腫瘤位置偏後,壓迫了第九和第十對腦神經,因此除了吞咽困難以外,很明顯還有構音障礙。”
  李愷腦海裏馬上跳出“dysarthria”這個單詞,心裏頓時涼了半截,愣愣地看向小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小喬原本注視著李愷的雙眼也漸漸合上,緊閉雙唇,表情淡漠之極。
  怎麽又想到那時候的事兒了,站在冰天雪地之中的李愷猛然晃了一下頭。可是那天的情景在無數次痛責之中已經在腦海中一遍一遍重演,當時自己驚愕的表情應該盡收小喬眼簾,腦海裏不停回放小喬淡漠的表情,那好像是一種無聲地抗拒,壓迫得李愷完全喘不過氣來。應該從那天開始,小喬再也沒有在自己麵前張過一次嘴,再也沒有。無論李愷趁著沒人時如何向小喬訴說綿綿不絕的情話,小喬也隻是紅著一雙眼睛看著窗外,不發一語。
  李愷果真收拾行李坐上了回老家的列車,可是並不是自己獨行,譚力把當年耍酷的勁兒早扔到九霄雲外,後來打了無數次電話非要表示和李愷一起同行。李愷哭笑不得,“我回自己家過春節,你跟著摻合什麽勁兒。”
  譚力語氣頗為哀怨,“在醫院裏呆著還得天天看夏黎餘翰曬幸福,我可受不了。”
  李愷不曉得譚力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不想看那你就回自己家去,別跟著我。”
  譚力回答得很是決絕,“我無家可回,反正我就得跟你一起走。再說了,我住旅館還不行嗎?又不住你們家。”
  李愷倒是從未聽譚力提起過自己的父母,心想這小子成天吊兒郎當,也許真有什麽家庭隱痛。也就勉勉強強同意了。
  春運期間的火車票那是當然地難買,即便托了熟人,依舊沒買到臥鋪,李愷自己又著急,再加上還存了點自虐的心思,立即同意買兩張坐票,讓譚力叫苦不迭。上車後李愷看此人唧唧歪歪不休,便把靠窗的座位讓給了譚力,卻在聽到譚力對著窗外漸漸滑落的一輪圓日歎曰,“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恨不得一腳把譚力從車窗處踢將出去。

  第三章
  譚力自然是沒有住到酒店裏,李愷的父親來接站,看到李愷帶了朋友回來,熱情得過分,死拉活扯地讓譚力住在家裏,還把行李搶到手裏,免得譚力拒絕。譚力假惺惺地表示婉拒,卻一邊偷眼看冷麵帥哥李愷的表情,直到李愷翻翻白眼,長歎一口氣後,將譚力的行李從父親手中接過,向譚力示意,“跟我走吧,錢還是省點是點。”
  譚力鬼祟地笑了,一副陰謀得逞的樣子,李愷卻將行李扔回譚力身上,“不少胳膊不少腿,自己拎著。”譚力依然表情做猖狂狀,李愷也樂了,“小喬還說你是桃花眼,你再這麽笑下去,馬上就變成一線天。”
  李愷父親看這兩大小夥子怪模怪樣的,不明所以,隻是聽見提到小喬了,便接口道,“我前段時間碰到小喬她爸了,說小喬會回來過春節,還想你們是不是一塊兒回來呢?”
  李愷的臉青了又白,白了又青,眼神頓時變得冷峻,朝著譚力的方向掃射過去,譚力卻雙眼望天,壓根不接李愷視線,李愷從齒縫裏擠出聲音道,“你是不是知道點什麽?才跟著我回來的。”
  譚力哼哼了半天,終於道“我也隻是道聽途說,做不得準,主要還是想去你們家體驗一下民間過春節的氣氛。”
  李愷怒極反笑,“您真當自己是太子爺,還民間?得,太子爺,您還是酒店住著去吧,小的陋室清貧,容不下尊貴的您。”
  李愷的爹完全聽不懂二人的彎彎繞繞,也就想當然地認為二人在耍貧嘴,還是一把搶過譚力的行李,丟下一句“有什麽話回家後再說”便往前帶路了。
  李愷鄙視地看了譚力一眼,緊隨老爹其後,譚力假裝無辜地笑笑,其實蠻心虛地也跟在李愷後頭。
  不老實交待是不行的,當譚力跨進李愷家大門後,李愷的爹直接鑽進廚房忙活,譚力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小李,儼然神色未見緩和,依舊保持著冷淡的狀態,譚力還是終於意識到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真理,上前諂媚道,“大哥,別板著臉啦,我告訴你還不成麽?”
  李愷不為所動的樣子,“愛說不說,我還不愛聽呢。”說完真一個轉身,走進自己的小屋了。
  譚力苦笑著拎著自己行李尾隨其後,進去後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隨便把行李往地上一扔,就站在李愷的書架前打量起來,還發出點評論,“嘖嘖嘖,你居然還留著中學的課本呢?這麽長情,真難得。”
  李愷不理他,自顧自地從衣櫃裏拿出床單被套鋪在床上,就這一係列動作,譚力也看得驚奇無比,“哥們兒你太能幹了,這些我可不會,我們家都是我媽全部幫我弄好才成。”
  李愷終於看了譚力一眼,“原來你也有媽啊,我還以為你是孤兒呢。”
  譚力翻翻白眼,“我什麽時候說我是孤兒啦?我媽對我才好呢,我在家連醬油瓶子都不用扶的。”
  李愷停下手中正在翻拉的被套,沒好氣地反問道,“那是誰非說自己無家可歸的。”
  譚力也想起自己說過的這句話了,訕笑了兩下,“我爸現在在英國當客座教授,我媽作陪呢,說是無家可歸也沒錯啦。”
  其實譚力還是沒有徹底老實交待,爹媽在外當客座教授是真,但是這個春節兩口子已經飛回北京過春節了,自己卻缺席,誰讓事發突然,身不由己。
  李愷的爹探頭進來看看房間中的二人,看李愷自己鋪床疊被不亦樂乎,連忙製止道,“別弄了,回頭我來,你先陪你朋友待會兒。”還笑著對譚力解釋,“我這個兒子自小就獨立,特別是他媽走了以後,啥都自己料理。”
  譚力隻好幹笑,他哪裏知道李愷才是那個真正沒媽的。
  房間裏又再次隻剩下二人以後,譚力終於老實交代了前因後果。
  的確那天得知小喬和姚冉在一起,他就心中狐疑,掛了李愷電話後,終於鼓足勇氣給姚冉打了電話,電話那頭的女聲還如好多年前一樣清脆悅耳動聽,“是啊,我是和小喬在一起。”
  譚力把電話拿得離自己遠一點,免得又和從前一樣陷進去不能自拔,強作鎮定地問道,“你不是該回美國了嗎?”潛台詞其實是,“你怎麽還不走?”
  姚冉在電話那頭輕笑,“我不想回去了,如果我留下,你歡迎我嗎?”
  譚力被這句話震得五雷轟頂,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那邊又接口道,“算啦,不逗你玩了。我臨時加了一個課題項目,這次與我合作的醫院正好是小喬老家那一所,小喬陪我走一趟,再說了,這樣的話,我可以給小喬的康複訓練把關,免得她一停頓,恢複效果不好。”
  譚力在電話的這頭屏聲靜氣地聽著,半是懊惱半是不甘,說出來的話卻是,“那你們什麽時候出發?小喬現在怎麽樣了?她……”
  姚冉在電話那頭“咦”了一聲,打斷了譚力的問話,“小喬的男朋友好像不是你吧?你怎麽那麽關心?難不成你也是小喬的裙下之臣?”
  譚力沒好氣地接口道,“我倒是想,可惜未遂。”譚力其實在心中咬牙切齒,姚冉怎麽跟打蛇一樣,一下子就捏住自己七寸。
  電話那頭的姚冉忽然正經起來,“我們已經到了好幾天了,明天小喬陪我去一趟隔壁的城市,再過幾天才會回去,正好也就春節了。”
  譚力也做嚴肅狀,“我知道了。”
  姚冉輕歎道,“那我就掛了,回頭見。”
  就為了這“回頭見”的三個字,譚力鬼使神差地打算跟著李愷過來。當然他不會對李愷老實坦白那麽多,他隻會做出表忠心的姿態,“我打電話給姚冉了,她告訴我她們一起回小喬老家了。”
  李愷手裏依然在忙活,卻用眼角餘光掃向譚力,不表態不吭聲,臉色依舊沉靜,譚力隻好像擠牙膏一樣擠出下一句,“不過這幾天她們去隔壁城市了,說春節前會回來。”
  李愷把床單被套一一鋪平,站起身來,“總算是大功告成,那你先休息會兒,這房間歸你了。”
  譚力愣愣地追問了一句,“這不是你的屋嗎?那你睡哪兒?”
  李愷甩下一句,“我睡書房。”便揚長而去。
  譚力“哦”了一下,忽然覺得不是滋味地在心裏咀嚼道,“什麽大功告成?是鋪床單呢還是逼供成功的大功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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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喬和李愷的老家雖然不算什麽大城市,但其實就是這種中小型的城市,過起春節來才更加熱鬧。滿大街都是小攤,擺滿了各類年貨還有煙火鞭炮。譚力嘖嘖稱奇,問李愷,“你們這裏還沒有禁放煙花啊?北京現在放不成了。”話音未落,一個小孩衝他腳下扔了個東西,“砰”地一聲響徹雲霄,譚力被嚇了一大跳,卻看四周的行人,包括李愷都是見怪不怪的神情。
  李愷給他解惑,“這叫摔炮。一摔就響。”
  譚力恍然大悟,貪玩的念頭湧上心頭,四顧張望看哪裏有煙花爆竹攤,然後就一猛子紮了進去。這一鑽進去,半天才從人群中擠出來,手裏捧滿大堆戰利品,得意洋洋地向李愷顯擺,“看看我買的,老板說這叫擦炮,一擦就響。這叫水炮,可以扔水裏炸魚,這個這個,這個煙花放完了,還會從空中飄降落傘下來。”
  李愷啼笑皆非地看著譚力,鬱悶地嘟囔,“我怎麽帶了個小孩來逛街。”
  譚力很不愛聽,“哥們,別叫我小孩,我最煩這兩字,小喬也是這樣,老認為我幼稚。”提到了小喬的名字,譚力又有些後悔,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小喬目前是李愷的禁區。
  也許是節日歡快的氣氛感染了李愷,李愷倒是沒有像譚力那樣多想,反倒順著譚力的話往下接,“小喬讀中學的時候最淘氣,居然偷偷躲在後麵拿摔炮炸教導主任,把教導主任氣得張貼告示要緝拿凶手。”
  譚力都傻了,“不會吧,小喬是多老實敦厚的孩子啊!”
  李愷癟癟嘴,“那是她後來改邪歸正了,當年沒少整我。”
  譚力的眼神又被路邊花花綠綠的各式小攤所吸引,不自主地發出感歎,“怎麽北京沒有這樣的玩意兒,北京的煙火都跟迫擊炮一樣,砰砰砰砰隻會連發。”
  李愷也笑,指著路邊的玩意兒道,“小地方窮,隻能賣點塊兒八毛的小玩意兒,所以就換著花樣折騰唄。”
  可是手指所指向之處,豁然出現兩位女孩蹲在小攤前的背影,雖然都是衣著臃腫,但其中一位女孩的背影,在李愷的眼中是如此的熟悉。

  第四章
  譚力看李愷臉色有異,順著李愷手指方向望去,一望之下,也是膽戰心驚,這彗星撞地球的事兒,難不成今天還是會發生?
  譚力向李愷歪歪頭,“你去還是我去?”
  李愷沉著臉,“反正我不去。”
  譚力心中也還比較同情李愷,在相當長時間裏,小李同學這熱臉貼冷屁股的事兒可真沒少幹,還是自己出馬吧,雖然前方還有另一隻妖孽,說話做事出人言表,頗讓小譚同學心驚肉跳。
  譚力狀著膽子走到二人身後,輕咳一聲。
  在這沸騰喧鬧的大街上,這聲輕咳瞬間被外界雜音吸納幹幹淨淨,蹲著那兩人毫無反應,譚力隻好再咳了兩聲。
  人家還是沒反應。譚力訕訕看向李愷,李愷扭頭望天,完全不予理睬。
  譚力隻好拍拍其中一人肩膀,對方受驚,轉頭,豁然是小喬。
  小喬拉扯著姚冉站起身來,站在遠處的李愷神色莫辨地看著此時的小喬,穿著似曾相識的的暗紅色羽絨服,戴著厚厚的黑色絨線帽子,全身上下都包得嚴嚴實實。
  可是小喬和姚冉站在一起,完全就像雙胞胎,隻是小喬矮點,姚冉高點,小喬戴一頂絨線帽子,姚冉卻是一頭海藻般的長發披散在肩上,姚冉的眉眼輪廓更加清晰立體,神情舉止更加引人注目。就仿佛上帝造人時做了兩個差不多的娃娃,傾注心力卻不相同,小喬如果說是正版的那個,姚冉就算是升級版。
  二位女士沒有注意到遠遠站著的李愷,姚冉看著眼前的譚力眼神飄忽不定的模樣,施施然笑了,“怎麽會碰到你,真巧。”
  譚力使勁摒除掉姚冉在自己腦海中殘留的“真巧”“真巧”“真巧”的餘音,卻做出一副眼中隻有小喬的模樣,雙目炯炯地凝視小喬,“小喬,你還好吧?。”說完還佯裝不在意地看了看小喬的鼻唇溝及嘴角。
  小喬衝著譚力笑笑,嘴角不偏不倚。
  姚冉看小喬但笑不語,便主動解圍,“她挺好的,還說呢,你怎麽來了。”
  譚力恍然大悟,回頭一指李愷所在方向,“我跟著李愷來這邊過春節,咦,人呢?”
  此時李愷已然不在原地,姚冉看向小喬,小喬垂下眼簾,緊抿著雙唇,站在一邊的譚力也有些不知所措,姚冉輕歎一聲,“受不了你們,一個比一個別扭。”
  譚力同仇敵愾,“就是就是,都那麽大人了”
  姚冉用眼角餘光掃視了一下譚力,曬道,“你比他們還別扭。”
  譚力裝作沒聽見,忽然想起別的,慌了神,“李愷怎麽能這樣,我又找不到路,待會兒怎麽回去?”
  姚冉沉下臉來,“你轉身,往回走500米,然後左轉進去,三單元402就是。”
  譚力很是詫異,“你怎麽會知道?”
  就這說話的功夫,天空中又開始飄起雪花,姚冉看看小喬,心說當然是小喬指給我看的,卻並不對譚力言明,隻是揮手,“我就是知道。走吧,你,都下雪了,我們得去醫院,還有事兒呢。”
  譚力心有不甘地欲言又止。
  姚冉一挑眉眼,“不是有電話嗎?回頭咱們再聯係,有的是時間。”
  譚力這才作罷,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姚冉看著譚力的背影,終於放鬆下來,對小喬敞開心扉,“這年頭,男生比女生心眼小多了。”
  小喬終於開口,慢吞吞道,“誰 讓 你 當 初 不 告 而 別 的。”每個字當中都得停留一兩秒的時間,其他並無太明顯異常。
  姚冉笑嘻嘻看看小喬,“妹妹您也甭說我,我覺得你比我狠,李愷這樣的癡情孩子,你都不理人家。”
  小喬神色有些黯然,“我 以 為 ……”
  姚冉阻止道,“別再檢討了,我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了。”
  小喬用“那你還批評我”的眼神還給姚冉,姚冉伸伸舌頭,“我錯了還不行嗎?來來來,我們一邊走一邊繼續練習,上午做了構音點相同音的組合訓練,現在做構音點不同音的組合訓練,跟我說,ba ,pa,da,ka……”
  小喬雖然說話慢,但是一樣會嘀咕,“這 都 練 過 無 數 回 了。”
  姚冉已然恢複專家麵孔,嚴肅道,“多少回也不行,一直要練。許多人都是在醫院時做康複訓練中恢複得不錯,一回家就停滯了,效果便差強人意。”
  還接著補充道,“不管我在不在你身邊,我給你列的那張表格,你都要嚴格執行。
  小喬自知理虧,隻能使勁點頭。那麽多苦頭都慢慢熬過來了,剩下的部分無論如何也要堅持下去。
  這邊譚力還真原路返回,按照姚冉的說法,很容易地找到了李愷的家,李愷爸爸開的門,看著捧著一堆玩意兒的譚力很是驚訝,“不是出去玩嗎?怎麽回來了。”
  譚力也很驚訝,“李愷沒回來嗎?”
  李愷爸爸直搖頭,“沒有。”
  譚力心中直罵娘,嘴裏卻向李愷父親解釋,“人太多,我們走丟了。”
  譚力回到房間裏,想想不對,拿起手機就想撥出去,忽然想想長途加漫遊的費用不菲,還是改為給李愷發條短信,“你在哪裏?”
  一分鍾後收到回信,“你先回家,我辦完事兒就回。”
  譚力氣得直想罵娘,卻苦於無對象聆聽,隻能煩躁地在李愷書架上亂翻,一張照片從書架上抖落下來,譚力撿起來仔細端詳,照片上小喬李愷還有另外兩名麵熟卻叫不出名字來的男女,一起站在那裏,衝著自己微笑。那時候的他們,看起來都意氣風發地很。不過,譚力還是在心裏點評了一下,異於平常地幫親不幫理,“這個女的長得可沒小喬好看。”
  正在此時,門鈴聲響起,李愷的爸爸應聲開門,“真是稀客,你們倆怎麽回來了?”
  譚力好奇地從房間伸出頭去,嚇了一跳,第一眼看見的居然是剛才點評過的照片上的女生,不過現在是隻活物,背後跟著進來的也不是別人,是讓自己輸掉一百元的Benny。譚力這才模模糊糊想起來,這個女孩是Benny的女朋友,好像叫丁威。
  譚力立馬竄出來,熟人相見,還算分外親切,Benny也沒有想到能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小城市裏碰到譚力,他一向認為譚力這小子鬼心眼多,卻很對自己胃口脾氣。譚力猛擊Benny肩膀,“老哥,你怎麽來了?”
  Benny努努嘴,示意一下丁威,“喏,我跟她回來見見嶽父嶽母。”其實還有一個原因,Benny並沒有將之擺在桌麵上,小喬的母親得知Benny有可能會陪丁威回家之後,很鄭重地拜托自己,關照同樣回到老家的小喬。Benny原本時間緊張,還有些猶豫,這下便慨然受諾,英勇前行。
  丁威嗔道,“什麽嶽父嶽母,八字還沒一撇。”又裝作不在意地補充道,“咱兩又沒注冊。”這段時間,丁威也是有些不定心,半年多前Benny老吵吵著結婚蜜月旅行等等字眼,自己在香港那邊卻忙得四腳朝天,完全無暇他顧。還好又碰上小喬這檔事兒,Benny才分心到那上麵,不再天天追問著。這一陣好不容易忙完了,也如願得到領導賞識,並且升職,也略有些閑暇,Benny卻連提都不提結婚這事兒了。
  Benny不是傻子,在職場上打拚的年頭比丁威長得多,雖然西方文化和東方文化有種種不同,但是回歸到職場,甭管是黑人白人還是黃種人,照樣在明槍暗箭中苟且偷生。
  他隻是暗暗心驚,作為親密愛人的丁威,也和自己玩這一套。神色卻沒有流露出任何端倪,“那還不是早晚的事兒。咦,我們剛才就沒找到小喬,怎麽李愷也不在?”
  李愷爸爸捧出一堆花生瓜子出來,“李愷應該一會兒就回來,你們年輕人湊一塊不容易,坐著聊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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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誰也沒猜到李愷在哪裏。
  此時的李愷躲在人群中,默默地跟在小喬和姚冉的後麵。他遠遠地看著小喬和姚冉邊走邊聊,神情還很是開心的模樣,不由得眉頭緊鎖。剛剛飄起來的雪花又沒了蹤影,滿街都是摩肩接踵的行人。
  她們果然走進了小喬父親所在的醫院,兩個人嘰嘰咕咕一通,姚冉自己進了住院部,小喬熟門熟路地拐到住院部後的一個小池塘邊,李愷也悄悄尾隨,這些地方當年李愷沒少來過,當時是陪著自己生病的母親。臨近春節了,大多數的病人差不多都回到家裏,寒風凜冽,小池塘邊寂寥無人。李愷看著孤單單的小喬一個人站在那裏,自己一個人念念有詞,不由得在一堆灌木的掩護下,悄悄往前走近一些。
  他聽到小喬慢吞吞地念:
  春 眠 不 覺 曉,
  處 處 聞 啼 鳥,
  夜 來 風 雨 聲,
  花 落 知 多 少。
  這麽幼齒的入門小詩,小喬卻念得磕磕巴巴,z,zh,c,ch,完全混淆,一遍念完,又念了一遍,再念了一遍,再念了一遍,如此反複,毫不疲倦。
  李愷一動不動地站在不遠處,默默地聽著,直到小喬歎口氣,蹲下身來,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東畫西畫,嘴裏卻依然慢慢吞吞念念有詞,但是換了一首,
  枯 藤 老 樹 昏 鴉,
  小 橋 流 水 人 家,
  古 道 西 風 瘦 馬,
  夕 陽 西 下,
  斷 腸 人 在 天 涯。
  雪花在此際又漸漸漫天悠揚起來,輕輕地,溫柔地落到小喬和李愷各自的身上,小喬仿佛沒有一絲感覺,完全不為所動,任雪花翻飛,依舊蹲在地上寫寫畫畫嘀嘀咕咕,此情此景,李愷眼眶卻有些模模糊糊,就在他心中喟歎,“斷腸人,近在咫尺。”想挺身而出的時候,姚冉卻閃進了這個畫麵。
  “喬官,我賈寶玉看你來啦,寫什麽呢?不會在寫你家愷哥的名字吧?”
  李愷大驚,趕緊把身子縮了回去,但還是想聽小喬的回答。
  小喬好像沒理姚冉,用腳在土上一陣亂跺,姚冉趕緊拉住,“別踩了,我都看見了,咦,寫的什麽?廬山?寫來寫去都是廬山這兩個字?什麽意思?”
  小喬慢吞吞吐出幾個字,“那 是 最 快 樂 的 時 光。”

  第五章
  譚力在李愷家中和Benny相談甚歡,可是一個小時快過去了,李愷也沒回來。
  丁威和譚力沒有那麽多共同語言可講,示意Benny離開。譚力自己也不算主人,不好意思做主挽留,隻是和二人相約,一定再找機會相聚。
  丁威和Benny從李愷家告辭出來,Benny收到了小喬用姚冉手機發來的短信,基本上是現在不空,晚上見麵的意思。Benny看時間尚早,自然提議先把丁威送回家去歇息,丁威挽著Benny的胳膊,輕輕道,“晚上你別住酒店了,去我們家住吧。”
  Benny替丁威撣撣落在肩上的片片雪花,凝視著丁威那張冰肌雪膚的俏臉,剛才在李愷家裏湧起的那絲絲不快,很快便淡化開去,不自覺地溫言軟語,“小喬和姚冉兩個都住在酒店裏,都是年輕女孩子,我怕不安全。再說吳姨特地拜托我,讓我多關照小喬。”
  丁威蹙眉道,“小喬怎麽不住在家裏?這一年她可沒少讓人操心。”
  不知為何,那種別扭的感覺Benny再一次湧上心頭,他把手從丁威肩頭拿下來,淡淡道,“小喬的父親新添了一個寶寶,才剛剛滿月吧,家裏又吵又亂的。小喬又是臨時決定回來,小喬的父親怕小喬在家休息不好,特地在酒店訂了房間。”
  丁威沒察覺到Benny態度上有何改變,隻是一味接口道,“小喬的運氣真好,所有的人都圍繞著她轉,全都小心翼翼地嗬護著,她其實是個幸福的人。”停頓了一下,補充道,“不像我,姥姥不疼舅舅不愛,一切全得靠自己。”
  Benny轉過身去不看她,聲音低沉,“她都這樣了,你不心疼她嗎?”
  丁威有些錯愕,反問道,“我?”忽然也覺得剛才自己的話有些不妥,忙改口道,“我當然心疼,畢竟是那麽多年的老同學,好朋友。”
  Benny沒什麽表情地看著遠方,淡淡道,“丁威,有時候我覺得,你太冷靜了,冷靜地過了頭,那就變成冷血。”
  丁威急欲辯白,“不,我當然很關心小喬,再說她也算是你的妹妹嘛。”
  Benny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摟過丁威的肩膀,“說說而已,別太在意,雪大了,走吧,我送你回家去。”
  丁威欲言又止,隻能默默跟隨。
  李愷回到家的時候,電視機裏正熱熱鬧鬧地放著周星馳的《大話西遊》,中央六台已經連續兩三年在每個節假日都用此片轟炸大家,但是大家還是樂此不疲地看著至尊寶和紫霞仙子。譚力和李愷爸爸一邊看電視,手裏也沒閑著,殺完兩局象棋。李愷的父親很是開心有譚力這個對手,因為二人旗鼓相當,不像李愷,每回在家都是毫不客氣地將老爸宰落於馬前。
  譚力一看到李愷,忙不迭地站起身來,“大哥,您幹嘛去了?這麽久才回來。”
  李愷扯扯嘴角,“久嗎?我可不覺得。”
  真是不覺得。在小喬慢慢吐出“那是最快樂的時光”之後,李愷就被當機停頓在灌木叢後。等他漸漸回過味來,小喬和姚冉早就不知去向。
  然後便是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走,每一步都仿佛踩在雲端。有些不可置信,有些快樂,卻還有些憂傷。
  譚力看見李愷,還真跟看見親人一樣,忙不迭地從房間裏捧出那一大堆煙花炮竹,“得,回來就行,這些玩意兒什麽時候陪我去放掉?”
  李愷心情突然變得出奇的好,微笑道,“大白天怎麽放?等晚上吧,晚上我陪你去我們學校的大操場,現在放假了,那裏放煙火最有氣氛。”
  其實李愷沒有說,當年還和趙爽丁威小喬一起放過,在那些既混沌又單純的年少時光。
  譚力心花怒放,看著李愷的笑容忽然又覺得有些恐怖,忍不住上前摸摸李愷額頭,“你,確定沒有吃錯藥?真會陪我去?”
  李愷翻翻白眼,譚力這廝完全受虐成性,給點陽光就燦爛,還頗為不自信。不耐煩地一把將手從額頭上拂開,“別碰我,要不然你晚上自己一個人去。”
  還不懷好意地補充一句,“不過,我們這一片不是很安全,聽說最近還有強奸殺人犯未抓捕歸案。”
  李愷爸爸在此時也湊過來接口,“這是真的,特別是小譚,你可一定得小心。”
  譚力聽這句話很是別扭,“為什麽我要小心?”
  李愷爸爸很嚴肅,“你長得這麽秀氣,我還真沒見過比你更好看的男孩子。這世道啊,不光年輕女孩,年輕男孩也很危險。”
  譚力臉色頓時變得青一塊紫一塊,李愷忍住笑做疑問狀,“男孩子還能有什麽危險?”
  李愷爸爸正欲做解答,電視機裏的至尊寶卻正好開口,“明槍明刀鬥不過她,暗箭她就難防,今晚三更用五毒迷魂香讓她嚐嚐,先奸後殺!”
  李愷父子報以大笑,譚力憤然回擊,卻隻能是一個“靠!”
  夜幕如期而至。白天下的那些零星小雪早就沒了蹤影。李愷果真帶著譚力回到自己母校。譚力很新奇地左顧右盼,問題一摞接一摞,“你和小喬都是這個學校畢業的?”“你們每個班多少學生?”“男的多還是女的多?”
  還時不時發出感慨,
  “呀,操場真大,正經四百米跑道。比我讀書的中學強,巴掌大塊地兒,還好意思說自己是北京市市重點。”
  李愷斜眼看過去,不滿地小聲嘀咕,“以前和你不熟,我覺得你還蠻酷的,沒想到這麽碎嘴,整個一娘們。”
  譚力沒聽清,大聲問,“哥們,你說什麽?”
  李愷正色道,“我啊,是問你,現在就打算放麽?”
  操場很大,稀稀拉拉地散落著一些人影。不過因為光線暗淡的緣故,彼此都看得不甚分明,但唯一能分辨的是,有好幾撥都是在有一搭沒一搭地放著煙花。譚力和李愷真興致勃勃地放起焰火來,什麽“衝天炮”“春雷”“小蜜蜂”放個沒完沒了。放得四周煙霧彌漫,二人渾身煙火味兒。
  夜色越來越暗,李愷被炮火熏得一邊咳嗽一邊問譚力,“降落傘你怎麽不放?”
  譚力正拿出一堆摔炮來,砰地往地上一砸,砸了個天女散花,四周乒乒乓乓金光四濺,嘴裏還念念有詞,“我最喜歡降落傘,那個留到最後再放。”
  李愷搖搖頭,“和女生喜好一樣,真不像男的!”自己便從袋子裏挑了個降落傘,打算過過眼癮。
  正值乒乓聲告一段落,四周回歸安靜,此話被譚力聽個正著,憤然回頭,“男的就不能喜歡放降落傘啊?”
  李愷已經將降落傘點著,退到一邊等候發射,此時譚力手機短信滴滴而至,譚力打開一看,嘴角漾起一陣笑意。
  “轟”的一聲,一陣火光直衝雲霄,砰地在空中一陣巨響,忽然就看見空中影影綽綽漂浮起幾個白色的小小物體,晃晃悠悠地漸漸降落到地麵上。
  李愷拔腿就跑,“我得去撿幾個降落傘回來。”
  譚力“唉”了一聲,正想說“姚冉短信,說她們也在學校操場放煙火,讓我們去。”可是話還未出口,這一轉眼,李愷便不見了人影。
  在離譚力和李愷並不太遠的角落裏,姚冉小喬還有Benny,丁威湊在一起,偷偷發了個短信的姚冉和小喬也放了個降落傘,正互相爭搶著打算點火,丁威笑著對Benny解釋,“我和小喬原來就最愛放這個,每回放完了還都得把降落傘撿回來。”
  Benny很少玩這個,自己雖不想屈尊去點這些個勞什子,但也覺得稀奇,努努嘴,“你怎麽不去點一個?”
  丁威搖搖頭,“小喬她們還是童心未泯,我卻覺得沒什麽意思了。”在社會上摸爬滾打的這幾年,丁威還是有些感歎的,有些人心無旁騖,自然有單純本色的資本,可有些人努力掙紮,奮力拚搏,再說單純二字還不如說是個傻子。
  Benny從兜裏拿出一根煙,緩緩點著,“我有時候覺得蠻好玩的,我在國內認識的這幾位Doctor,包括小喬和李愷,個個簡單得要死。”
  姚冉正好回到二人身邊,接口道,“那是還沒到時候。”
  Benny很是好奇,追問道,“這裏麵你資曆最老,給我解解惑。”
  姚冉回答得很是雲淡風輕,“年輕的住院醫師們人際關係分外簡單,都被繁重的工作和資格考試壓得喘不過氣來,年輕同事之間沒有傾軋,都是惺惺相惜。如果有的話,那也隻有對上級醫生剝削的埋怨。”
  姚冉想想,再接著補充,“等到考完試升為主治醫師以後,就會有人開始耍心眼了。要升為主任醫生是一條異常艱巨的道路,僧多粥少,隻能各取神通地玩手段。”
  Benny點頭表示同意,忽然覺得奇怪,“咦,小喬呢?哪裏去了?”
  小喬此時正滿世界找從空中飄落的降落傘,夜色混沌,實在看不分明,隻是隱約看到點白色的影子就跑過去視察。可是今天運氣實在不好,尋遍方圓十來米,一頂也沒有見著。
  正值要泄氣的時候,終於看見前方有一頂降落傘,靜靜地躺在操場上的草地上,小喬一陣歡喜,正要衝上前去,冷不丁卻從斜方伸出一隻手,將降落傘撿了起來,小喬大驚,慌忙叫出聲來,“等 一 下。”
  那雙手一下子頓住了,小喬說話快不起來,著急得不得了,磕磕巴巴地擠出剩下幾個字,“這 降 落 傘 是 我 的。”
  漸漸地,一個人影越來越清晰地出現在小喬麵前,手握著降落傘的,不是別人,正是李愷。
  
  第六章
  漸漸地,一個人影越來越清晰地出現在小喬麵前,手握降落傘的,不是別人,正是李愷。
  四目相接之後,兩人都有些遲疑,片刻之後,還是李愷緩步上前,問道,“怎麽你一個人在這兒?姚冉呢?”
  小喬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盯著李愷,卻緊閉雙唇,無論如何也不吭聲。
  李愷凝視著不發一語的小喬,心中五味雜陳,歎口氣道,“天這麽黑,你一個人在這裏不安全,我送你回去吧。”
  小喬搖搖頭,做了一個byebye的手勢,轉身欲走。
  李愷一把將她拽住,將小喬的身體禁錮在自己麵前,有些憤怒有些粗暴地低吼,“又逃,你又想逃,你究竟還想逃到哪裏去?”
  小喬大概從未想到李愷會有如此衝動的時候,肩膀恨不得縮成一團,驚恐莫名地看著李愷,嘴唇動了幾下,還是什麽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李愷看小喬儼然一副受氣包的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把臉貼到小喬麵前,鼻息都快直接噴到小喬臉上,咬牙切齒道,“你不是和姚冉聊得挺好,怎麽一見我就變啞巴?說啊,你倒是快說!”
  小喬還是一句話不說,雙目含淚,卻任由淚水默默流過臉頰。
  李愷不由得放低聲音,“說啊,小喬,求你了,你倒是說啊?!”
  小喬隻是搖頭,淚飛卻千行,這樣僵持片刻,李愷看著小喬滿臉淚痕,再也狠不下心去,頹唐地鬆開手來,搖了搖頭,“對不起,小喬,是我太著急了。”
  小喬卻走上前來,輕輕擁抱一下李愷,然後飛速地逃開,連頭上的帽子掉到地上都不管。李愷被這個擁抱嚇得失去了思維能力,遠看著小喬逝去的背影,隱約中小喬頭上黑發長不過一寸,讓人惋惜。李愷對著那頂毛線帽發了會兒呆,還是將之撿起,緩緩離去。
  當兩人都消失之後,從黑暗中忽然閃出一個人影,原來是譚力,他很困惑地擾擾頭,“不是一直在意闌的小說裏嗎?怎麽改瓊瑤的電視劇了?”
  感慨還沒發完,手機鈴聲大作,譚力皺著眉頭看看來電顯示上閃爍著的“姚冉”的名字,還是按下了接聽鍵,那邊劈頭蓋臉就是一句,“在哪兒呢?李愷到了沒有?”
  譚力慢吞吞道,“我們就在操場。李愷也到了。不過……”
  “不過什麽?”
  譚力簡短地匯報了一下自己剛才的偷窺,姚冉在電話那頭沉吟道,“哦,我知道了。”
  譚力有些疑惑不得不問,“小喬到底怎麽了?她為什麽把自己弄得跟苦情戲的女主角似的?還有,你們在哪兒,李愷看起來又把我拋棄了,我找你們去。”
  姚冉在電話那頭輕笑道,“別找我們了,我還有事兒呢,對了,把李愷的手機號給我。”
  譚力很憤慨,姚冉這擺明了是過河拆橋,“憑什麽啊,不給。”
  姚冉話鋒一轉,放低聲音道,“譚力,導師一直在催我,下個月,我必須回美國了。”
  說完就掛掉了電話,譚力急赤白臉地看著手機,罵罵咧咧找出李愷的手機號給姚冉發了過去。
  寒冬臘月的夜晚,其實並沒有幾個人在外麵晃悠,除了一些熱衷於放煙火的瘋子。
  姚冉用手機和李愷聯係後,和李愷約定碰頭的地點,是一個小小的咖啡廳。李愷引著姚冉入座,房間裏溫暖舒適,姚冉很適意地脫下臃腫的外衣,好奇地問道,“你喜歡喝咖啡?”
  李愷搖頭,“說不上喜歡,不討厭就是了。”
  姚冉頷首,“我以前對咖啡也沒感覺,可是在美國念書的時候,人人都愛喝咖啡,耳濡目染,我現在也有點離不開了。”
  一邊說一邊還拿起酒水單研究,更詫異了,“天,你們這裏居然有藍山咖啡?才五塊錢。”
  李愷蹙著眉頭接過酒水單一看,斷定道,“你就隨便喝點吧,這裏的藍山咖啡肯定是假的,估計是用速溶雀巢衝出來的。”
  姚冉很是雀躍,“那我也要試試看。”
  李愷哭笑不得地看著姚冉點好咖啡,靜待正文開場,姚冉卻顧左右而言他,盡是些不著調的胡扯,詢問李愷今年多大了,屬什麽的,兄弟姐妹幾人等等。
  絮絮叨叨地,十幾分鍾下子就過去了,藍山咖啡端上來,姚冉品嚐一下,向李愷豎起大拇指,“你是對的,也就是雀巢的味兒。”
  李愷在心中翻著白眼,心想姚冉怎麽如此折墮,白白浪費一副好皮相,精神層次也就和小喬她姥姥一個水準。
  李愷終於有些不耐煩,輕咳兩聲,問道,“你今晚叫我出來,不會就是想說這些?”
  姚冉眯縫著眼睛,儀態萬方地笑了,“當然不是。”
  停一停,又道,“剛才,我隻是做個測試而已。”
  李愷很是警惕,“什麽測試?”
  姚冉笑得那叫一個無辜,“很簡單的,不過是個耐心測試。”
  李愷哼了一下,“那你的結論是什麽?”
  姚冉正色道,“你就是個普通人,有耐心,但是不見得能持久。”
  李愷不以為然,“何以見得?”
  姚冉卻壓根不按常理出牌,話鋒一轉,“今天見到小喬了?”
  李愷麵色一沉,隻能點頭。
  姚冉步步緊逼,“她是不是又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後來又逃跑了?”
  李愷猛然抬頭,“為什麽你會說又?”
  姚冉搖搖頭,“還說你是聰明人,你怎麽就沒有看出來,小喬自手術後,就從來沒有在你的麵前張過口。”
  李愷很是疑惑,“我知道啊,我知道她手術後有並發症,雖然沒有麵癱,聽力也有所保留,但是術後遺留下吞咽困難以及構音障礙。可是她為什麽不相信我,我可以天天陪著她練習,不管做什麽,我都會願意。”
  姚冉狡黠地笑了,“那你的作用可不如我,畢竟我是專業的康複科醫生,而且我所指的康複,不僅僅是生理的康複,還有心理的康複。其實你還是不明白,小喬不是不信任你,從心理學的角度上來說,她其實患了嚴重的焦慮症,這是許多腦外科病人術後常見的一個問題,我們不得不承認,對於術後康複的關注,國內實在差很多。”
  李愷機械地重複著“焦慮症”這三個字,姚冉抿了口偽藍山咖啡,繼續傳道授業,“她手術後最大的心理障礙,我們一直沒有搞明白,反正就是不開口,不配合練習。至於為什麽會這樣,我也不知道原因,但是李愷醫生,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手術後要盡快進行吞咽訓練和語音訓練,才能達到最佳效果,否則很難恢複到普通正常人的水平,對她將來的生活和工作都會帶來很大影響。”
  李愷回過味來,“所以,後來小喬媽媽找我談話,讓我離開小喬的視線?”
  姚冉點點頭,“你別怪小喬的媽媽,這個主意是我出的。那時候我剛回國,本來也是想著國內腦外科病例很多,能多收集一些術後康複的病例,但是陳院長卻找到我詳談了一下小喬術後的狀況。我呆在窗外看了你們兩天,其實我也是靠蒙的,心想那個所謂的心理障礙,是不是每天在她麵前晃悠的你?”
  李愷心裏說不出來的難過,原來自己真成為了小喬心目中的眼中釘,低聲歎道,“看來你是對的。是不是我離開以後,小喬就開始配合了?”
  姚冉同情地看著李愷,點點頭,“是的。因為在語言治療的最初時期,必須要想盡辦法,確保現存狀態下的可能交流。其實我挺佩服小喬,那些訓練痛苦,枯燥而又乏味,她還真咬著牙一遍遍堅持下來。除了語言訓練,還有吞咽進食的訓練,原來根本不能進固體食物,因為她吞咽困難的緣故,容易發生誤咽,她就這麽咬著牙一點點堅持,我定的治療計劃她完全嚴格執行,然後一點點地可以吃類似香蕉蛋清類的食品,再慢慢可以吃少少的固體食品。”
  ……
  李愷默默地聽著姚冉細細講來這些康複訓練的過程,同樣身為醫生的他,當然知道這些,需要付出什麽樣的恒心和毅力。
  姚冉看著李愷的麵色漸緩,輕聲道,“下個月我會離開北京,以後全得靠小喬自己堅持。她現在恢複得不錯,麵神經基本沒問題,聽力有下降,但是能保障普通生活水平,吞咽困難的問題現在已經解決,隻有語言這一塊,還需要多加練習。”
  李愷很是困惑,“我聽見過小喬說話,除了慢一點以外,其他沒有什麽。”
  姚冉點頭,“構音障礙一般在係統訓練下會取得良好效果,但是離開醫院後,病人很少能按照原訂計劃繼續練習,結果卻退步很多,反倒更加嚴重。所以自製力以及認真有效的監督是非常必要的。”
  李愷抬眼看看姚冉,“你究竟想說什麽?”
  姚冉大模大樣地看著李愷,“我是想說,我走了以後,監督小喬認真練習的事兒,全都得交給你了。”
  李愷完全覺得這是天方夜談,嗤之以鼻,“小喬她見我都有心理障礙,一句話都沒說過,怎麽可能會是讓我監督?”
  姚冉做推心置腹狀,“那你說讓誰?譚力?那小子我比你了解,更加不靠譜。小喬那個好朋友夏黎?我看她還是看牙齒比較在行。”
  李愷也覺得這兩人選的可靠性都為零。遲疑道,“可是……”
  姚冉已經把一杯咖啡喝得底朝天,信誓旦旦地表態,“你放心吧,明天我就會讓小喬開口叫你。”
  李愷這一晚上被姚冉繞得很是頭暈,恍恍惚惚地點頭答應表示認可。分手後回到家裏,看見癱在床上挺屍的譚力,譚力自然是一見李愷就吹胡子瞪眼,大意是你小子又再一次放了我的鴿子,黑漆漆地就把我扔到一個陌生地方。
  李愷猛然覺得有些不對,總覺得被姚冉繞到一個套子裏。想想身為少年大學生的譚力,都完全搞不定玩不轉姚冉,這位曾經赫赫有名的天才美少女。
  
  第七章
  姚冉和李愷分手後,熟門熟路地回到了賓館,打開房門,看小喬正盤坐在床上,和Benny玩著撲克。
  姚冉本以為小喬躲在房間裏自怨自艾,沒想到會看到這樣的場景,不自禁笑了,一邊脫外套一邊說,“白讓我擔心一場,小喬,你們玩什麽呢?”
  Benny皺著一個眉頭,“你們國內的學生是不是都是數學奇才,小喬教我玩一個叫三八二十四的撲克,我沒有一次是算得比她快的。”
  小喬撇著嘴,慢吞吞道,“這 算 什 麽, 這 都 是 最 初 級 的。”
  姚冉也一屁股坐下來,“Benny是美國鬼子,速算肯定不行,你得原諒他。來來來,咱倆比。”
  小喬笑嘻嘻地把牌全部收攏,擺擺手,“那 , 我 就 不 玩 了。”
  Benny很是納悶,“為什麽不和姚冉玩?”
  姚冉“切”了一聲,“還不是因為我和小喬交過手,她是我的手下敗將。”
  小喬衝著姚冉眨眨眼,“輸 一 次 是 偶 然, 輸 兩 次 是 笨 蛋,要 是 輸 三 次,那 一 定 是 腦 子 進 水。”
  Benny被小喬的話逗得笑起來,站起身來,“我輸了那麽多回,按小喬的話說,簡直就是白癡。姚冉你回來就好,那我回去休息了。”
  姚冉還沒來得及回應,小喬卻一把抓住Benny的袖子,“別 走 ,三 個 人 可以 玩 紮 金 花。”
  Benny頗有些苦惱,“這我也不會啊。”
  姚冉已經挑好位置坐下來,“來吧來吧,不會我們教你。”姚冉心想回美國後我可很難找到牌搭子,真得趕緊及時行樂。
  等Benny再次輸得亂七八糟後,姚冉和小喬才放他離開,兩人關了燈,各自鑽進被窩。姚冉聽見小喬在另一張床上翻來翻去,輕聲問道,“今天見過李愷了?”
  黑暗中傳來小喬低低的一聲,“嗯!”
  姚冉輕笑道,“這回你們倆換誰逃跑了?”
  半晌後才傳來小喬的一聲,“我。”
  黑暗中,姚冉對著空氣無聲地笑了,心說小喬還真是個誠實的孩子,我不盡快把二人搞定,還真對不起我輔修了整整一年的心理學。
  姚冉想歸想,嘴上卻道,“睡吧睡吧,好好休息,明天就是年三十,晚上咱們還得繼續熬夜。”
  小喬答應歸答應,兩隻眼睛卻大睜著望向頭頂的天花板,回味著今日和李愷相遇的情景。好幾個月沒見到他,昨晚雖然夜色昏暗,但還是明顯感覺到李愷瘦得形銷骨立。腦海中有個兩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喬對峙著,其中一個小喬圓睜著大眼教訓著,“看看看看,都是你,把事情弄糟了。”
  另一個小喬縮成一團,辯解道,“我不是成心的。你也知道的,我那時候受了刺激。”
  眼睛圓圓的小喬哼哼道,“別給自己找理由,那今天呢,怎麽還是開不了口?”
  縮成一團的小喬誠惶誠恐,“我也不知道,隻要看到他,我無論如何也說不出話來。你說,他會不會更生氣了,以後再也不理我了吧?”
  眼睛圓圓的小喬痛心疾首,“你表現太差了,以後的事兒,可真的難說。”
  縮成一團的小喬很絕望,“那我明天主動去找他?”
  眼睛圓圓的小喬很是不屑,“你明天去找他,打算說什麽?”
  縮成一團的小喬隻能回歸沉默。
  就在小喬內心掙紮沉浮之中,漸漸陷入昏睡。天亮了之後,就該是這一年的最後一日,除夕。
  等小喬慢慢醒來的時候,早已經日上三竿。房間裏空無一人,姚冉也不知去向。拉開窗簾,從賓館的窗戶往外看,昨日花園裏曾經積累過的殘雪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但是遠遠走來的那個身影很是熟悉,小喬仔細分辨了一下,是自己的父親。
  王大夫是特地來找小喬,讓她今晚回家過除夕的。無論怎樣,年三十的晚上,一家人還是應該團聚在一起,唯一擔心的隻是,小喬會不會樂意。頗有些忐忑地敲開小喬的房門,把自己的意思說給這個長期分別的女兒聽。
  小喬是真的不太樂意,她知道自己是個別扭的女生,重新回到原來的家裏,整整一晚上都要看著父親和別的女人恩恩愛愛,還得不動聲色坦然受之,她還真沒這個本領。
  她借口姚冉人生地不熟,晚上是一定要和姚冉一起守歲的。但是小喬畢竟長大了,畢竟站在麵前的依然是疼愛她的父親,她看著王大夫落寞的表情有些於心不忍,改口道,“要不我中午回家吃飯去?”
  所以等姚冉帶著譚力趕回賓館時,看見的隻是小喬留下的一張紙條:我回家午飯,下午就回來。
  姚冉衝著譚力聳聳肩,笑意盈盈,“趁她不在,我們更有時間準備了。”
  譚力看著麵前笑得如此詭異的女人,很有些惶恐,“這麽狠的主意,你都想得出來?”整整三年沒有見麵,可是一見之下發現和從前並無什麽不同,照樣聰明機智,也照樣心狠手辣。
  姚冉很無所謂地點頭,“當然,對付他們倆,是一定要下猛藥的。”
  譚力自然有些惶恐,“你真打算這麽做?萬一我控製不好怎麽辦?”
  姚冉笑靨如花,“換別人我還真沒把握,不過是你的話,一定沒有問題。”說完還很認真地看了譚力一眼。
  譚力聽到姚冉表示信任的宣言卻很是無語,靜默片刻,想起的全是當年那些破事兒,便刻意地回了一句,“姚老師,三年前你走的時候,也這麽相信我嗎?”
  姚冉收斂起了笑容,慢慢道,“你又叫我姚老師了。”
  譚力用別扭的眼神看著姚冉,卻不吭聲。
  姚冉自顧自地往下說,“我記得曾經有個人對我說過,他這輩子最討厭的事兒,就是我曾經做過他的老師。”
  譚力一雙俊目閃爍了一下,憤然道,“我是這麽說過,但是你偷偷跑掉的時候,給我留下的紙條上不是寫著:誰讓我是你的老師,我得為你的前途負責。”
  姚冉正欲分辨,Benny卻不合時宜地敲門而進了,二人頓時住嘴,神色卻都殘留著一些不自然。
  Benny其實是來通知晚上活動安排的,“你們晚上有安排嗎?我已經訂好一個包間,晚上一起吃飯?”
  譚力奇道,“你不去丁威家過除夕?和我們這些人混一起啊?”
  Benny笑嘻嘻,“我喜歡和你們在一起啊,去她家多受約束,還不如咱們年輕人在一起Happy。對了譚力,你負責把李愷也叫過來。”
  當然還有另一個原因,剛才小喬和父親離開的時候,Benny和小喬碰個正著,小喬明確表態下午回來,Benny當機立斷就訂好一個酒店的包間,打算晚上和她們共渡除夕。隻是,還沒有來得及通知丁威。
  姚冉很高興,正愁沒借口把李愷騙過來,這下全都齊全了。
  回到自己房間,Benny打電話給丁威邀她一塊兒過來,丁威很是遲疑,“我還以為你今晚在我們家過呢。”其實按中國人的傳統習慣,平常怎麽在外麵玩都可以,除夕那一天,還是都習慣和自己家人在一起。
  Benny在電話那頭解釋,“小喬今晚不回她爸爸那兒,我想想還是不放心,再加上還有譚力姚冉兩個沒著沒落,幹脆咱們年輕人一起熱鬧熱鬧。”
  丁威還是不甘心,“我好不容易回家過一次春節,不陪著爸媽不合適。”
  Benny倒是回答得很幹脆,“那要不你就踏實在家呆著,甭管我們了。”
  丁威一愣,隱隱看見了自己和Benny出現了一道罅隙,還是緩緩道,“再說吧,要不我晚點來找你們。”
  同樣,譚力也給李愷打電話,讓李愷晚上出來一起吃飯。
  李愷正和父親一起收拾打掃房間,一口拒絕,“你愛在哪兒吃都行,今天年三十,我不出去,我要陪我爸的。”
  譚力誘惑道,“晚上Benny請客,姚冉小喬也都在。”
  李愷想起昨晚小喬從自己身邊逃跑的情景,再想起姚冉鬼頭鬼腦的樣子,實在是有些怕了,拒絕得更是幹脆,“不是說過了嘛,不去。”
  啪的一聲就把電話掛了,讓電話這頭的譚力鬱悶得要命,趕緊向上級領導姚冉請示,“他不來。”
  姚冉歎口氣,“真不曉得你的聰明才智都用到哪裏去了。”
  姚冉把電話搶到手裏,再撥了一次。
  這邊李愷爸爸看李愷掛掉了電話,從對話中也猜到點大概,“你跟他們玩去吧,年輕人在一起多高興。我今晚本來也是帶你去你伯伯家喝酒,正好他們麻將搭子三缺一,我可以玩通宵。”
  李愷還猶豫不決,手機鈴聲又再度響起,這次換成女聲,自然是姚冉。
  “李愷,你忘了昨晚我對你說過的話啦,你不想聽到小喬開口叫你麽?”
  李愷覺得這完全是個陷阱,“真的假的?你別忽悠我。”
  姚冉輕笑道,“你來不就知道了。五點半,恩華酒店門口,不見不散。”
  
  第八章
  下午五點半,恩華酒店門前,小喬和姚冉站在門口,寒意陣陣襲來,小喬不自禁地瑟瑟發抖,她很奇怪地看著姚冉望眼欲穿左顧右盼,“這 麽 冷, 進 去 等 吧。”
  姚冉連連搖頭,“譚力去買酒水去了,讓我們在這裏接他,靠他一個人是肯定搬不動的。”
  小喬奇道,“這 酒 店 讓 嗎?”小喬說話快不了,因此總選擇了簡潔的語句,翻譯出來就是“這酒店讓自帶酒水嗎?不會被人轟出去?”
  姚冉心說當然不讓,不過隻是一個在門口等待的借口而已。抬眼看看小喬,“我也不知道,也許讓吧。對了,你的帽子呢?今天怎麽沒戴?”
  小喬聳聳肩,“掉 了。”
  姚冉忽然想起點別的,“今晚李愷也會來,你不許逃跑啊!”
  小喬沉默一下,沒吭聲,心中五味雜陳,卻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終於在望穿秋水之後,李愷的身影從對麵街道出現,小喬反射性地後退一步,就想先躲回房間。姚冉一把拉住,嚴肅道,“剛才你怎麽答應我的?”
  小喬此時才心中大悔,後悔自己剛才點頭點得太快。人雖然沒有再躲開,卻哀歎自己為什麽還是如此懦弱,無論私下裏堅定了多少次信心,臨到關頭還是想要退縮。
  李愷遠遠就看見酒店門前站著的這一對如雙生子般的美女,其中之一豁然就是小喬,而且她顯然看見自己往這邊走來,卻並沒有離開。李愷心情便有些激動,眼裏頓時沒了別人,連過馬路時也隻隨便張望了一眼,就急著要竄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一輛捷達車忽地從轉彎處衝出來,眼看著就要撞上李愷,小喬眼瞅著這一幕,嚇得驚聲尖叫,“李 愷 ,小 心。”
  捷達車卻在快要接觸到李愷的那一刹那,拐了一個九十度的大彎,噶的一聲,停在李愷麵前。
  李愷也給嚇得不輕,愣在那裏手腳僵硬,動彈不得,小喬姚冉衝上前來,姚冉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小喬卻扯著李愷的衣服左看右看,一句話倒沒說,眼淚嘩嘩嘩往下掉。
  李愷剛從一個驚嚇中緩過勁來,又被另一個驚嚇懵得不知東西南北。小喬真的站在自己麵前,不但沒有逃跑,還扯著自己的衣服,哭得稀裏嘩啦。
  李愷把小喬的手從衣服上拉下來,輕輕握在自己手心,柔聲道,“別哭了,別哭了,我不是什麽事兒都沒有嘛。”
  小喬還哭,眼淚跟開了閘的湖水一樣,前塵往事盡上心頭,小喬在淚眼婆娑中注視著麵前這個人,覺得從前所有的委屈和心酸,經曆的所有痛苦和掙紮,都被今日的這一記驚嚇全部勾將出來。
  李愷很是無奈地衝姚冉笑笑,慢慢將小喬摟到自己懷裏,像哄小孩兒那般,“不哭了,再哭就醜得不能看了。”
  小喬抽泣聲慢慢停頓下來,卻把滿臉的眼淚在李愷身上蹭來蹭去,蹭得李愷麵前粗呢子外套濕乎乎一大片,小喬不哭了,卻嘟嘟囔囔地有些抱怨,“衣 服 太 粗 了,擦 起 來 疼。”
  李愷耳聽得小喬對自己說的這一句話,仿佛如天籟一般,完全就是無意識地縱容,“我知道了,回去我就把它換掉,下回你再擦眼淚的時候保證不疼。”
  姚冉半是得意半是驕傲地看著麵前這一對肉麻情侶,忽然想起點什麽,轉到捷達車的司機座駕這邊,敲敲車窗,“還呆在裏麵幹嘛?快點下來。”
  譚力趴在方向盤上,“不敢,怕他們揍我。”
  姚冉安慰道,“不會不會,不是還有我替你頂著嘛。對了,你的車技還是一流,三年裏沒有一絲一毫退步。”
  譚力毫不謙虛,“就一小破捷達,還需要什麽技術。”
  這兩人聊得甚歡,終於被小喬和李愷有所察覺,拉著手過來一看,兩人都有些炸了,尤其是李愷,“譚力,怎麽會是你?”
  譚力心虛地看了姚冉一眼,從車上下來,“是我。”然後迅速衝著二人大鞠一躬,“讓你們受驚了,對不起。”
  李愷沉著臉色看著譚力,再轉眼看到笑得頗為狡黠的姚冉,電光火石間全明白了,這也許就是姚冉設的圈套,隻為了刺激小喬?
  靠,李愷說不憤怒是假的,“你們膽子也太大了,萬一控製不好怎麽辦?我的小命豈不是交待到你們手裏了?”
  姚冉趕緊上前熄火,“昨天我不是答應你要讓小喬能對你說話嘛。再說了,你們也許還不知道,譚力的車技不是蓋的,他以前在學校的時候就把駕照拿了,馬路上那些小癟三都玩不過他。”
  小喬從驚嚇和激動中緩過味來,聽到昨天姚冉對李愷的承諾一節,就有些掛不住臉麵,慢吞吞放開李愷的手,還質問道,“你 和 他 們 串 通 一 夥 的?”
  李愷完全沒想到這事兒居然能和自己扯上關係,頗有些驚愕,“我當然不知道了。”
  姚冉接口道,“他知道的沒那麽詳細,要不然就失去效果了。”
  小喬憤然看看麵前三人,斬釘截鐵吐出兩個字,“騙子!”便甩開大家,自顧自進酒店裏麵去了。
  李愷氣急敗壞地看著姚冉,“你是來幫忙的還是來拆台的?”
  姚冉眨眨眼,“你們和好我當然很高興。可是你們和好得太快,我又不甘心。”
  譚力有些納悶,“這句台詞明明是我的,怎麽會被你搶去?”
  李愷已經顧不得這兩個變化莫測的家夥,甩下一句“待會兒和你們算賬”,就趕緊追進去找小喬了。
  姚冉看著李愷的背影,忽然道,“你注意到沒有,小喬剛才的那句“騙子”說得真好,幹淨利落,一點磕巴也沒打。”
  譚力看看姚冉,“那是,你多能幹,死人都能被你算計活了,這些還不是小case。”說完便揮揮手,“我先去停車。對了,這租車費我找誰報銷啊?”
  姚冉避之莫及,趕緊也往酒店方向走,“別找我,要不你找李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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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愷追進酒店,略一張望,就發現小喬低著頭在扶梯處磨蹭。李愷鬆了一口氣,趕緊跑過去,一把將小喬的肩膀摟住,慢慢往前走,“我真怕你又跑不見了。”
  小喬其實跑了之後也有些後悔,所以故意放慢腳步,結果在扶梯處等了半天,李愷才跑進來。聽到李愷的由衷之語不覺有些感歎,喃喃道,“我 知 道, 你 們 其 實 都 是 為 我好。”
  李愷“嗯”了一聲,又問道,“那我呢?以後還用躲我嗎?”
  小喬搖搖頭,慢慢回道,“除 非 你 再 也 不 想 見 我 了,否 則 我 永 遠 不 會 逃 跑。”
  李愷靜靜地聽著小喬緩緩說出的這一句,似曾相識,感慨萬千,覺得這半年來的掙紮和折磨,能換來這樣一句,已經千值萬值了。
  李愷忍不住掰過小喬的身子,看著她短短的像小男生的頭發又是甜蜜又是心酸,手不自禁地就撫摸過去,“其實你短頭發也挺好看的。”
  小喬摸摸自己腦袋,哼哼唧唧,“姚冉說了,這叫帥氣。”
  李愷看小喬靠在自己身上溫言軟語,不由得心中一動,俯下頭去,嘴唇剛剛碰到小喬的額頭,就聽到前方一個聲音做大聲喝彩狀,“哇哦!”
  李愷悻悻然抬起頭,小喬也麵紅耳赤地往前方聲音來源方向看去,居然是似笑非笑的Benny。
  後方還傳來姚冉的聲音,“我可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沒看見。”
  
  第九章
  Benny訂的包間並不豪華,但卻很溫馨。靠窗戶邊是一張圓形的八人飯桌,都鋪著紅色的餐布,完全洋溢著節日氣氛。而門口處靠牆有一組沙發,正對著的是一台彩電,原來還可以收看到春節聯歡晚會。
  一行人各自找位置坐下,李愷是理所當然地挨著小喬,小喬扯著姚冉的手,姚冉隻好坐到小喬的另一側。Benny卻坐到她們三人對麵,不懷好意地看看小喬再看看李愷,嗬嗬直樂。
  小喬有點受不住了,求助地看向姚冉。姚冉心知肚明,便開口道,“Benny你別笑了好不好,再笑小喬就該走了。”
  Benny馬上收斂起臉上笑容,“我忍住,忍住總行了吧。”
  姚冉接著和他掰扯,“你坐得離我們那麽遠幹什麽?哦,我知道了,您旁邊還得給丁威留地兒。”
  Benny輕笑,“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得給姚老師的旁邊留出譚力的位置才行。”
  說曹操,曹操到。
  就這說話的功夫,譚力推門而進。但是和譚力一起出現在麵前的,是另一個曹操,那就是丁威。
  眾人笑曰,“剛說到你們倆,你們就都出現了。”
  Benny站起身來迎接,牽著丁威的手引到自己身邊,姚冉笑不可支,“丁威,Benny剛才就不肯挨著我們坐,旁邊怎麽都要空著位置,看來您的地位是絕對的至高無上。”
  丁威本來在來或者不來之間掙紮,後來又在早來或者晚來之間掙紮,終於隨著時間的臨近,還是決定不管那麽多,踩著點兒去了。進得門來,看著Benny殷切姿態,心裏頗感安慰。耳裏還聽得Benny還擊,“譚力,還愣什麽愣,坐到姚冉旁邊去。”
  譚力倒是大義凜然地在姚冉身邊坐下,嘴裏吐出來的卻不太好聽,“哇靠,你們也太狠了,把最危險的位置留給我。”
  丁威從來沒有搞清楚譚力和姚冉有什麽糾葛,很是好奇,“怎麽危險了?”
  姚冉不動聲色地答道,“沒什麽?他胡說呢。”轉頭看看譚力,“我又沒求你坐這兒,喏,李愷和丁威之間還有兩個空位,去那邊坐。”
  譚力卻紋絲不動地坐在那裏,“我才不走,我有獻身主義精神,舍身喂虎,乃大義也。”
  眾人徹底無語,姚冉也隻是無奈地還了一個:“德性。”
  小喬眉開眼笑地看著大家鬥嘴,許久都沒有犯過的壞水直往外冒,悄悄湊到姚冉邊耳語,“譚 力 要 舍 身 呃,嘖 嘖 ,太 香 豔 了。”
  即便姚冉是見過大場麵的人,也經不住臉紅了,低聲衝李愷嚷嚷,“你管管小喬,這下好了,她什麽話都敢亂說。”
  李愷笑嘻嘻搖頭,“隻要她肯說,說什麽我都不攔著。”
  丁威這才發現小喬和李愷關係親密地坐在一起,而且都是麵帶笑容。試探著問道,“你們倆和好了?什麽時候的事兒,我怎麽不知道?”
  小喬臉略有點發紅,碰碰李愷,示意你說。李愷正要表態,譚力卻先接口了,“也就半小時前吧,你來晚了,錯過今晚的好戲了。”
  Benny表示反對,“不不不,今晚大家好不容易湊到一塊兒過除夕,應該說,好戲才剛剛開始。”
  冷盤熱盤酒水由服務生輪番擺上桌麵,大家觥籌交錯,氣氛一片歡騰。丁威冷眼看著自己右側的李愷和小喬,二人言笑晏晏,李愷給小喬夾了無數菜肴,將盤子堆得滿滿,還時不時和小喬溫柔耳語。
  再看Benny左側的姚冉和譚力,氣氛也是曖昧不清,兩人一直嘰嘰咕咕唇槍舌戰,但是上來一盤三文魚,旁別放著一盞佐料,譚力夾了一片魚,蘸了一下佐料放進嘴裏,就趕緊叮囑一旁的姚冉,“有芥末,你可別吃了。”
  姚冉卻一反常態沒有反駁,更何況嘴裏塞滿食物,隻是老老實實點頭
  丁威奇道,“姚冉你不能吃芥末嗎?”
  姚冉嘴裏的食物還哽在喉嚨口,話說不出來,隻能一味搖頭,譚力在一旁幫她回答,“她有鼻炎,一吃芥末,馬上就會衝到鼻子裏去。”
  姚冉總算把那口菜咽下去,騰出嘴來說,“你們知道這叫什麽嗎?吃完芥末嗆到鼻子裏,這叫“上樓”。”
  丁威看看自己身邊的Benny,一直熱情地張羅著給所有人布菜,和剛進門時相比,對自己的態度太過大方,少了許多親熱舉動,心中不免有些惴惴。
  小喬從與食物的搏殺中終於抬起頭來,看丁威吃得不多,隻是很文靜地撥弄著自己碗碟裏麵為數不多的菜肴,奇道,“Benny 哥,你 多 給 丁 威 夾 點 菜, 她 吃 太 少 了。”
  Benny對這句話的中心思想理解得不夠透徹,卻被這句話的開頭所吸引,“小喬,你還是頭回叫我Benny哥呢。”
  小喬皺眉想想,“你 不 喜 歡 嗎?要 不 然 叫 你 厚 實 哥?
  眾人皆笑,Benny卻嚇得直擺手,“你還是叫我Benny哥吧。”
  丁威也在一邊幹笑,輕輕補充了一句,“你們也算是兄妹情深。”
  別人都不以為意,隻有Benny掃過丁威一眼,還是從麵前夾了一整塊鱸魚到丁威的碟子裏,“多吃點魚,吃魚可以補腦子。”
  就在這時,李愷的手機鈴聲響起,李愷歉意地對大家笑笑,“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
  接通之後,電話那邊傳來的是一個熟悉的聲音,“哥們,新春快樂。”
  李愷很是開心,“趙爽啊,你在哪兒呢?最近沒回香港?”其實趙爽也是忙得團團轉,自從決定回國發展,他就一直忙得不亦樂乎。去年夏天的時候在酒吧碰到的那個方言,和趙爽相談之後便頗有好感,帶著趙爽見過幾次公司老板,趙爽便留在香港這家網站任職,不過他最近主要負責與北京的某家IT公司合作電子商務的這一塊業務。北京這家公司的老板當時也在丁威介紹下和趙爽見過麵,後來看趙爽成為合作對象之後還笑曰,“我們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丁威和小喬聽到趙爽的名字都是一愣。
  趙爽在那頭笑道,“都過新年了,我把手裏的工作了結一下,偷偷回老家過春節了,不過時間短,隻能呆幾天。”
  李愷真是沒想到這麽巧,“我也回來了,你在哪兒呢?能出來嗎?我們幾個朋友在恩華大酒店吃飯。”
  趙爽也樂了,“哥們,我也在恩華大酒店。我們家懶得在家做飯,就訂了一桌酒席。”
  李愷笑道,“那還磨蹭什麽,哥們你趕緊過來,都是你認識的人。”
  掛掉電話,李愷向大家宣布,“趙爽也在這兒,我出去迎接一下。”說完便站起身來往外走。
  姚冉歪著頭問譚力,“趙爽是誰?你認識嗎?”
  譚力搖頭,“趙爽是他們幾個的同學,”用手指了指小喬丁威,但又接著表白,“我也許見過麵,不過想不起來。”
  Benny微笑道,“我也隻見過兩次。”
  小喬皺著眉頭想,“兩 次 ?不 是 一 次 嗎? 咱 們 在 三 裏 屯 酒 吧 喝 酒 來 著。”
  丁威其實很不高興小喬此時的此地無銀二百兩,心中忿忿想道,“不會說話就別說,沒人會拿你當啞巴。”臉上卻沒什麽表情地將麵前的一杯可樂一飲而盡,淡淡道,“是兩次,第一次是在我宿舍樓下,趙爽剛從美國回來的時候,Benny開車送我們幾個回家的時候遇上的。”
  小喬聽到丁威的解釋,想起那時候的丁威和趙爽還是男女朋友關係,頓時也覺得自己反問得實在不妥,訕訕道,“時 間 太 長,有 點 記 不 住 了。”
  李愷已經迎到趙爽,帶著趙爽走進門來,趙爽一眼掃到屋子裏這幾位青年男女,便衝著姚冉笑道,“李愷你還說我都認識,你看你看,這位漂亮妹妹我就從來沒有見過。”
  小喬本來正有點自慚,隻好對著一塊骨頭廝殺搏鬥,一不留神聽到這句話,差點牙齒把舌頭都給咬了。姚冉卻不顧譚力在一邊的大翻白眼,盈盈一笑站起身來,“這位帥哥我也從來沒有見過,李愷你還不給大家介紹介紹。”
  李愷拉著趙爽入座,趙爽自然選擇挨著李愷,卻也正好和丁威相鄰。落座之前衝著小喬和丁威一一頷首,“美女們,好久不見了。”
  丁威輕笑道,“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油嘴滑舌了?左一個漂亮妹妹,右一個美女的。”
  趙爽嘿嘿笑道,“沒辦法,你們都是有主的人了,我這孤家寡人的,嘴要是再不甜點,下半輩子一定得打光棍。”
  說完看看小喬,“小喬,你生病的時候我也沒趕得上去看你。等我有時間了,他們又說找不著你了。怎麽樣?現在恢複得還行吧。”
  小喬慢吞吞回答,“好 多 了,就 剩 說 話 還 不 利 落。”
  李愷卻道,“我覺得還行,你今天語速又見快了。”
  Benny笑道,“那是被你刺激的。這兩天她心情一好,說不定從明天開始,進步神速。”
  小喬沒半點害羞地回答,“還 真 是 有 這 個 可 能。”
  李愷耳聽小喬這麽直白地回答,再看著小喬笑意盈盈的臉龐,忍不住從桌底下悄悄伸過手去,把小喬纖細的手掌握在手心。
  
  第十章
  小喬因為趙爽的光臨耽誤了正在進行的啃骨頭大業,心不在焉地和大家貧了幾下嘴,其實腦子裏盤算的是,如果自己上手抓起骨頭來啃,應該會更方便一些。
  正蠢蠢欲動地想將桌子底下另一隻手搬到台麵上來大快朵頤,卻冷不丁被另一隻手握住了。小喬呆了一下,緩緩轉頭,看見的是李愷深情注視的眼眸。
  小喬在心中歎了口氣,看來骨頭是沒法啃了,手掌便乖乖地縮在李愷掌心,一動不動。李愷看小喬百依百順的樣子,簡直幸福得不能呼吸,想想昨天晚上她還跟兔子一樣跑得比誰都快,今天晚上卻這麽老老實實地依偎在自己身邊,真是奇跡。
  趙爽其實真不是來吃飯的,也就是好不容易碰麵了,能說幾句是幾句。他偷眼看了看乖乖巧巧的小喬,心中還是頗有些慚愧,由於小喬生病這段時間,他因為工作的事情忙得昏天黑地,完全沒有顧得上去看看小喬,等後來緩過空了,打電話問李愷,李愷居然說聯係不上了。畢竟是這麽多年的老同學,心腸也不至於真的能硬成一塊石頭,看著小喬說話結結巴巴,還有短得不能再短的頭發,趙爽沒話找話地隔著李愷招呼道,“嘿,小喬,你還記不記得那天晚上在酒吧見過的方言?”
  小喬愣了愣,終於想起來,“記得,記得,那個香港人,她的名字很特別,像王朔小說裏的男主人公。”
  趙爽爽快地笑笑,“沒錯,她就是聽你這麽說,非讓我借她幾本王朔的小說補習補習,看完了就問我,“什麽叫拍婆子?””
  譚力正在喝湯,一下子噗嗤一口盡數噴了出來,趕緊拿起紙巾一邊擦嘴一邊顯擺,“這得問我啊,我正經北京人,從小到大這事兒真沒少幹過。”
  姚冉很嫌棄地看了譚力一眼,“你有勁沒勁?別把你幼兒園裏的故事拿出來和大家說。”
  譚力很是忿忿,“什麽幼兒園啊,我上大學的時候,……”忽然看了看姚冉冷冰冰的表情,音量漸小,最後隻剩下一句,“得,好漢不提當年勇,你們知道就行了。”
  Benny還沒聽出頭緒來呢,“說了半天,到底什麽是拍婆子啊?”
  那幾個男生都是互相遞著眼色嬉笑,誰也不開口,姚冉隻好翻著白眼答曰,“就是追女生嘛,想想你當初是怎麽把丁威騙到手的。”
  Benny恍然大悟,使勁點頭,“和你們吃頓飯,又長學問了。不過我聲明一下,我可不是把丁威騙到手的,丁威是堅強獨立值得尊敬的女性,想騙她可不那麽容易,所以我們是兩情相悅。“說完還看看丁威,“你說,是吧?”
  丁威隻能點頭,心裏卻有些隱隱有些失望,最近Benny對自己的措辭都是冠冕堂皇,恨不得跟合作對象一樣客氣,誇獎的時候言辭都分外官方。
  小喬還在繼續糾結方言的問題,“她 不 會 真 的 把 王 朔 小 說 看 完 了吧?”
  趙爽點點頭,“真的看完了。我給了她整整一套四本的王朔全集,還是簡體版的,她居然都給看了。還非拉著我帶她去參觀紫竹院,問我沿著永定河引水渠怎麽才能遊到玉淵潭?”
  大家都聽出點什麽來了,Benny先開口,“方言對你有意思吧?”
  趙爽看了看Benny,做坦然狀,“哪有,她是我上司,讓我做什麽我都得照做。”
  丁威覺得今晚真是很糟糕的一個晚上,新歡舊愛齊聚一堂,還總爆點刺激人心髒的新聞,自己無力地站起身來,向大家欠了欠身子,“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
  女士要是說出去一下,一般潛台詞都是我去上趟衛生間,除了個別男士,誰都沒有在意。小喬這時候正和李愷耳語,“我 手 心 出 汗 了,能 休 息 會 兒 嗎?”
  李愷訕訕地把小喬的手鬆開,看了看滿桌琳琅滿目的菜肴,問道,“還想吃什麽?我給你夾過來。”
  小喬笑靨如花,嘴裏說的卻是,“紅燒豬蹄。”
  李愷完全被小喬笑容所迷惑,隻覺得耀眼燦爛,指哪打哪地就把豬蹄夾到小喬麵前,一邊的趙爽瞥到這一幕,忽然想起好多年前自己也曾經有這樣的歡樂時光,心中一動,也站起身來,“你們先吃,我回我們自己那桌看一眼,一會兒再回來。”
  李愷這才把目光從小喬身上挪開,做了解狀點頭,“辛苦你了,還得兩邊跑。”
  趙爽笑笑,離開了包間。
  此時的丁威正站在洗手間的鏡子麵前深吸氣,她看著鏡子裏依然精致嬌俏的容顏,不由得浮起一絲苦笑,有什麽可難過的呢?不過是自己選擇的一條道路,自己選擇的生活,無論怎樣,還得繼續往下走去,再苦再難,咬著牙也得堅持。
  覺得心情平靜一些之後,丁威才跨出了洗手間的大門,卻詫異地看見趙爽正倚在門口的牆上,看見她出來,淡淡一笑,“有時間嗎?出去聊兩句?”
  丁威心想真是怕什麽來什麽,想起房間裏的Benny,無奈道,“回頭電話說不行嗎?非得現在?”
  趙爽聽出丁威語氣中拒絕的意思,歎道,“我隻是想和你說說方言,你要是不方便,那就算了。”
  丁威聽到方言二字,還是忍耐不住好奇,於是點頭,“那好吧,不過別站在這裏。”
  兩人換到酒店的大堂,找了兩張沙發,趙爽替丁威拉開沙發讓丁威入座,丁威詫異得看著趙爽,說出來的卻是,“方言怎麽了?我看你們關係不錯?”
  趙爽抬手叫Waiter送兩杯咖啡上來,還叮囑道,“一杯不加糖,給這位小姐。”說完便衝丁威點點頭,“方言問我,要不要和她結婚?”
  這下輪丁威詫異了,隻是以為二人關係親密,沒想到都親密到這份上了,“那你怎麽想的?”
  趙爽有些吞吞吐吐,“我還沒想好,隻是有一點,她比我大三歲。”其實私底下還有一個原因,趙爽還沒能徹徹底底將丁威從心裏抹去。
  丁威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畢竟方言是自己介紹給趙爽認識的,“你們倆的事兒,我還能說什麽啊?你覺得好就行了,年齡倒不是問題,現在女大男小的多了去了。”
  趙爽聽著丁威的回答,隻能在心裏歎氣,沒頭沒腦地就來了一句,“時間過得真快,離咱們大學畢業都四五年過去了。”
  丁威看著麵前一身白領裝束的趙爽,卻在這一刻,她忽然想起當年趙爽青澀稚嫩的模樣,心中感慨萬千,點頭道,“是啊,時間過得真快啊。”
  趙爽忽然問道,“如果剛畢業時候的我,是現在的我,你還會和我分手嗎?”
  丁威愣了愣,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可是無論是誰,也不能回到過去。”
  趙爽站起身來,“咱們回去吧,要不一會兒Benny該出來找你了。”
  丁威果真站起身來,“那我先進去了,你呢?”
  趙爽搖搖頭,“我等會兒,我先回我們自己包間看看再說。”
  丁威施施然遠去,趙爽在背後凝視她的背影,忽然漾起一陣微笑,心道,“這個女人一點也沒變,還是那麽狠心。”
  丁威回到包間裏的時候,屋內正一片沸騰,剛剛譚力正在講老張的笑話,“老張某日查房,有個新入院即將手術的病人躺在床上,他老婆鬼鬼祟祟地就把老張帶到病房外,扯著老張的袖子一個勁撒嬌,還說,“大夫,能優惠嗎?”老張趕緊推開對方,憤然道,“你都有老公的人了,怎麽還找我幽會啊?知道不知道,什麽叫自重!”
  小喬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那麽久沒見到老張,還真有些想念的,一邊抹眼淚一邊接茬,“我們 老 張 是 氣 管 炎,怎 麽 可 能 隨 便 和 人 幽 會 呢。”
  大家又是一陣哄笑,Benny這個外行還問,“你們病人都還和你們侃價的啊?”
  李愷點點頭,“嗯,有時候會碰到這樣的病人及家屬,會跟去菜市場一樣和我們講價錢。當然,那是不可能的。”
  Benny無語。一眼瞥見丁威略帶些疲倦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不由得有些關切地問道,“怎麽了?不舒服嗎?”
  丁威振作道,“沒事沒事,剛才出去一趟,外麵還是挺冷的。”
  那個除夕的夜晚,就在這樣的歡聲笑語中,飛速滑過。
  日子過得真是快,那麽歡快的春節時光一晃而過,小喬姚冉李愷譚力也都到了該回到北京的時候。這回和來時相比,譚力頓覺幸福萬分,不但可以和姚冉小喬二位美女同行,而且還是坐飛機,他從小到大都在北京,上回體驗春運列車的擁擠已經足夠讓他叫苦不迭,記憶猶新。李愷因此又借機打擊,“你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少爺。”
  小喬還補加一句,“嬌 氣 型 的。”
  譚力一看事實擺在麵前,也無法反擊,隻能說點別的,“小喬,你什麽時候上班啊?你再不來,我都快被老張折磨死了。”
  小喬搖搖頭,“我 也 不 知 道,那 得 問 姚 冉。”
  姚冉想想,“其實差不太多了,等回頭我回醫院和你的主治醫生一起,再做個綜合評定。早點上班也好,多和人交流,進步會更快,不過剛上班的時候千萬別拚命,累著了就不太好了,還是別值夜班吧。”
  小喬和李愷交換著眼色,看到前景一片光明,心中除了欣喜,還是欣喜。
  
  第十一章
  四個月後。
  李愷在口腔醫院忙了一整宿,剛下了夜班,就急匆匆往小喬的醫院趕。北京的初夏陽光也足夠毒辣,李愷穿著短袖襯衫也微微有些出汗。可是來到耳鼻喉科病房的辦公室一看,房間裏除了周桐趴在桌子上寫病曆,其他幾個熟人,一個也不在。
  李愷還是敲了敲房門,問道,“周大夫,小喬呢?”
  周桐一抬頭,看見的是神色稍顯倦怠的李愷,不由得問道,“你沒休息好吧?昨晚夜班?”
  李愷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啊,要不怎麽現在能溜得出來呢。不過昨晚我還是抽空眯了一會兒,不算一點也沒睡。對了,小喬呢?”
  周桐這才想起來,“剛剛急診室裏來了搶救病人,收到手術室要做急診手術,排不開人,隻好老張帶著她一塊兒去了。”
  正說話間,譚力也風風火火地衝進來,一看李愷站在辦公室門口,完全見慣不怪,拍拍李愷肩膀就道,“哥們,你自便啊,今天太忙了,沒空招呼你。”
  說完就在病例文書櫃裏一通亂翻,翻了半天卻什麽都沒翻到,鬱悶地大叫,“手術同意書呢?手術同意書怎麽又沒了。”回頭正好看見周桐,“周大夫,你肯定有,給我一張吧。”
  周桐看了看譚力,搖頭道,“誰讓你平常不藏點在自己辦公桌裏,活該。”話雖這麽說,但還
  是從自己抽屜裏翻出一張,遞給譚力。
  譚力自然是眉飛色舞,“謝了啊”,人又馬上衝出辦公室,喧囂聲遠遠地在護士站那邊響起。
  周桐看李愷還站在門口,便招呼道,“你進來等吧,她也是臨時被抓差的,可既然是急診手術,一時半會兒也下不來的。”
  李愷原來就是這裏的常客,現在雖然離開了,但也並不把自己當外人,還是進來坐到小喬的位置上,不坐其實還好,一坐下來,身心全部放鬆,倦意湧上心頭,居然靠在椅子上就打起盹來。
  一邊的周桐看著這幅情形,心中真是忿忿難平。當年心儀過的帥哥完全被小喬折磨得不成樣子,下了夜班不好好回去休息,又來伺候小喬,這個世界真是沒有天理。
  可是李愷哪知道周桐這些彎彎繞繞,這個盹一打就是整整一個小時。小喬從手術室一下來,就看到李愷耷拉著個腦袋斜靠在自己椅子上,一同走進來的老張看見李愷就眉開眼笑,正要將之喚醒,卻被小喬給製止了,“他昨晚一定是累了,讓他多歇會兒。”小喬說話除了個別字詞還有些含糊,語速已經基本恢複正常了。
  周桐冷眼看著小喬和老張,心裏覺得小喬不過在外人麵前拿捏作態,要是真心疼的話,幹嘛還急巴巴把剛下夜班的李愷叫過來。
  李愷值夜班值習慣了,睡眠一向很淺,就這功夫已經覺察到房間裏人好像多起來了,睜開眼睛一看,果真小喬回來了,揉了揉眼睛站起來,“你們剛才做什麽急診手術去了?”
  小喬給李愷倒了杯水,“頜麵部外傷,鼻骨,顴骨,上頜骨,下頜骨聯合骨折。”李愷看看手表,“那怎麽那麽快?”這種頜麵部的大麵積骨折外傷斷斷不可能一個小時就搞定,複位固定必須繁瑣而又細致。
  小喬笑了,“那不是口腔科的麻煩事兒嘛,他們管的區域有好幾處。我們這邊鼻骨骨折,一會兒就弄好了。要不是口腔科就主任上場,沒一個助手,我們才多呆了會兒,要不早就下來了。”
  老張還補充一句,“早知道你在,拉你上去就得了。”
  李愷一思索,問道,“那現在是誰上去了?”
  小喬鬼祟地笑笑,“除了夏黎那個倒黴蛋,還能是誰。”夏黎是挺倒黴的,本來下了夜班洗完澡,都已經回宿舍休息睡大覺,沒想到來了這麽個急診,一時排不開人,打電話到宿舍傳達室,她隻好又重新回手術室奮戰,看起來,今天這一天休息完全就要泡湯了。
  李愷一聽就放下心來,接著便打了個大大的嗬欠,小喬看著有些心疼,“不是讓你別來嘛,下午我自己去複查就好了。”
  李愷這個哈欠打得眼淚都快湧出來,但還是搖搖頭,“那哪行,我答應你姥姥的,每一次複查都得陪著。”自從李愷和小喬言歸於好,小喬的那些長輩個個歡欣鼓舞,最開心的還是小喬的姥姥,頭一回覺得李愷孺子可教,結果就是一有機會就趁機在李愷麵前耳提麵命,弄得李愷覺得要是哪次漏掉陪小喬去複查,簡直就是對不起黨對不起人民,更加對不起小喬和小喬的家人。
  小喬無奈搖頭,忽然轉頭衝老張,“把值班室的鑰匙給我。”
  老張瞪圓了眼睛,“幹嘛?”
  小喬理所當然道,“讓李愷去睡會兒覺。”
  李愷連忙擺手,“不用不用,我還扛得住,再說我還要陪你去複查的。”
  老張很高興,“小喬,你看人家李愷都說不用了。”
  小喬看看表,“馬上就中午了,我還是別去複查了,妨礙人家吃午飯。你去睡會兒吧,一會兒我把飯買回來咱倆一塊兒吃。”
  老張一聽小喬的宏偉計劃更是驚恐,明明要到中午了,正好可以去值班室躺會兒,誰知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雖說有兩張床吧,可萬一小喬和李愷在房間裏卿卿我我,那自己哪好意思坦然處之,腦海中限製級聯想越來越多,於是越想越不爽,便開始耍賴,“值班室鑰匙不知道放哪兒了。”
  小喬狐疑地看看老張,忽然展眉一笑,低聲道,“幽會幽會,秘密相會。”
  老張一聽之下膽戰心驚,立馬繳械投降,“得得得,鑰匙在這,李愷你去吧,我先找譚力這小子算賬去。”原來老張的那個“幽會”的笑話也就譚力一個人知道,老張害怕家中那隻母老虎知道自己曾經自作多情過,於是千方百計要堵住譚力的嘴,好不容易用整整一紮啤酒做為了封口費,沒曾想小喬還是知道了,她要挾自己的時候居然還編成歌謠,簡直就是以下犯上,自己還無可奈何。
  李愷也的確困了,沒再推辭,接過鑰匙後就衝小喬擺手,“那我先睡會兒去。”
  小喬點頭,“你去吧,我先把手術記錄寫了。”
  在一邊寫病例的周桐是完全看不下去了,對小喬鄙夷到了極點,心想李愷怎麽那麽倒黴,巴巴地趕過來,正主小喬倒是一點也不著急。心裏這麽想著,話也順嘴出來了,“小喬你真行,對李愷簡直是招之則來,揮之則去。”
  小喬本來正在埋頭做著記錄,聽到周桐的這一句,忽然想起了去年的某一日周桐說過的話,不自禁抿了抿嘴,心想周桐她又來了她又來了,可是我已經今非昔比了,就跟病毒滋生過後卻會自然而然產生抗體。思及至此,隻是笑了笑,幽幽來了句,“你要是羨慕的話,自己趕緊找一個得了。”
  說完話又重新埋首於病例中,腦海中兩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喬其實還在偷偷對話,圓溜溜眼睛的小喬說,“你變壞了哦,這種話現在都敢說。”
  氣得臉紅脖子粗的小喬做憤慨狀,“她招惹我不是一回兩回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屠之!”
  圓溜溜眼睛的小喬很驚訝,“這麽狠?簡直是幾月不見,如隔三秋。”
  臉色漸漸恢複正常,脖子也不太粗的小喬低下頭去,“其實,其實我就是說說。”
  小喬還能狠到哪裏去呢?雖然她忘不掉在自己手術後清醒的那一天,她在半昏迷狀態中慢慢清醒時,迷迷糊糊看見金主任和周桐正好站在自己床頭,應該是代表全科前來慰問。聽得金主任的一句感歎,“小喬真可憐啊。”而周桐適時補上的一句卻是,“李愷才可憐呢,如果小喬有殘疾了,他會不會很倒黴地要照顧小喬一輩子啊?”
  好像後來金主任是斥責周桐來著,但是這些已經不重要了。再後來,李愷進來了,小喬睜開眼睛想說些什麽,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主治醫師宣判有構音障礙的一瞬間,李愷眼神裏的震驚,讓小喬再也無法在李愷麵前說話張嘴。
  慶幸地是,這一切總算熬過去了,即便是同樣身為普通人的李愷,同樣身為普通人的小喬,他們不早也不晚,在同一時刻雙雙打開了心結,那些隱藏在其中的小故事,也因此變得無足輕重,無從提起。
  
  第十二章
  下午的複查沒有任何波折,恢複得比想象中還要快,小喬和李愷笑嘻嘻地從腦外科走出來,與相熟的醫生們打著招呼。回到耳鼻喉病房,除了周桐,其他人都在,每個人都會問一句怎麽樣了,李愷都會搶著回答,“好了,好了,沒什麽問題了。”
  小喬忙不迭地拉住李愷,耍賴道,“還有問題呢,有時候眼睛幹幹的,很不舒服。”
  譚力嚴肅地點點頭,“沒事兒,你和我一樣,我眼睛也不好,經常還會麥粒腫,咱們多滴點眼藥水就沒事兒了。”
  李愷翻著白眼看著譚力,“你倆不一樣,譚力你老長麥粒腫是因為不講衛生,經常不洗手。”
  譚力正待辯白,小喬這裏又接著嘀咕,“我說話也沒完全恢複,剛才做測試的時候,z,c,s,zh,ch,sh完全不分。”
  夏黎剛從那台急診手術台下來沒多久,嘴裏叼著一塊餅幹,正趴在桌子上狂開醫囑,聽到這句把餅幹從嘴裏拿下,抬起頭來,“沒事兒,有我和你作伴,這點和我一樣,我說話也常常改不過來,z,c,s,zh,ch,sh,不分。還有還有,我l,n也不分。”
  李愷很是無語地看著夏黎,心說你也不一樣,你那是被老家方言完全帶到溝裏,怎麽也爬不上岸來。夏黎這麽些年下來,普通話基本不錯,關鍵地方卻是馬馬虎虎,河南總會說成荷蘭,平常總被譚力餘翰這幫北京孩子挑刺兒,讓夏黎氣急敗壞。可是今天夏黎很無私地貢獻自己缺點,讓小喬感動得要命,撲上去摟住夏黎的脖子就說,“所以說我們倆是一國的呢。”
  老張很欣慰地看著辦公室裏欣欣向榮的大好局麵,冷不丁問道,“你們倆什麽時候結婚啊?”
  小喬大窘,不語,看看李愷,李愷迎著小喬的目光,小聲道,“我能說嗎?”
  這句話聲音雖小,聽見的人可不少,譚力最為激動,“快說快說,你們背著我幹什麽了?”
  小喬又氣又急地看著李愷,“你不許說。”
  李愷馬上向譚力表態,“我家領導指示,要結婚的事兒誰都不許說。”
  全辦公室都沸騰了,拍桌子的,叫喊的,倒吸涼氣的,大家還沒來得及追問,小喬已經羞愧得轉臉就跑出辦公室,她真怕自己這麽呆下去,說不定會忍不住藏在內心深處的笑意。李愷一看小喬跑了,便衝大家道,“我可什麽都沒說,你們得給我作證。”話音未落,人也往外跑去,怎麽也得把小喬追回來才對啊。
  譚力看著李愷的背影,歎口氣道,“又一個好姑娘,被人搶跑了。”
  老張斜睨了斜對麵的譚力一眼,“你什麽意思?”
  譚力嚴肅道,“就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的意思。”
  老張拿起一疊空白化驗單就砸向譚力頭頂,“人家小兩口的事兒,和你有什麽關係,快給我把化驗單填好。”
  李愷從辦公室裏追出來,卻發現小喬跑得真快,一轉眼就不見了蹤影。順著樓梯往下走,剛出病房,正好碰見從門診過來的餘翰,他很奇怪地看著李愷,“你在和小喬賽跑啊?”
  李愷笑笑,“你看見她啦?在哪兒呢?”
  餘翰努努嘴,“往小花園的方向了。對了,夏黎在病房吧?”
  李愷點頭,“她在,那我先走了,回頭請哥幾個吃大餐。”
  餘翰點點頭,“回見。”一邊上樓一邊琢磨,“咦,李愷中彩票了?怎麽又要請我們吃飯?還說是大餐。”這幾個月譚力和餘翰本來就沒少剝削李愷,可是李愷如此爽快地主動請客還算頭一回。
  李愷追到住院部後麵的小花園前的小馬路上,看來看去,小喬卻不在那裏。正狐疑間,看小喬拿著一疊化驗單從檢驗科走出來,低著個頭,也不看路。
  李愷故意站在前方,小喬也不抬頭,看見前方有障礙物,自動讓開,繞過李愷還往前走,李愷哭笑不得,一把拽住她,“想什麽呢,路都不看。”
  小喬這才驚覺麵前這個障礙物是李愷,嗔怪道,“都怪你,我都不敢回去了,一會兒他們還得取笑我。”
  李愷不理她,隻是微笑著指指小喬手裏的化驗單,“怎麽還去取化驗單了?”
  小喬嗯了一下,“我跑出來又不知道幹什麽,就想既然出來了,幹脆把病人的化驗單都取回去。”
  李愷點點頭,“那現在你回科裏嗎?要不要我陪你?”
  小喬點點頭又搖搖頭,“你還是陪我在花園裏坐會兒吧,我得把臉皮練得更厚一些才行。”
  兩個人真在花園裏找了張椅子坐下,李愷環顧四周,忽然笑了,“我還記得有一回,也是在這個花園裏,我出醫療事故那一次,你還買了了肉包子來安慰我。”
  小喬表情狐疑地看著李愷,“你確定你沒記錯?”
  李愷用手指彈了一下小喬的腦門,“你怎麽能不記得了?你還亂說話,說什麽每一位功成名就的醫生手裏,都是累累白骨。”
  小喬古怪地看著他,“是麽?”
  李愷看小喬一副健忘的表情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你不會都忘了吧,你那天晚上小心翼翼的安慰我,我當時還蠻感動的。”
  小喬歎口氣,“不是我忘了,是你的記憶出了錯。壓根就不是在這裏,明明是在在我媽那家醫院的小花園裏啊。給你買了包子你也不領情,還指責我沒買水。”
  這下換李愷愕然,“不是這兒嗎?我怎麽覺得看起來一樣。”
  小喬憤然,“你看什麽都一樣,都差不多。你還說我和姚冉長得也差不多,明明她比我高不少,頭發也比我長很多。”
  李愷笑了,“你倆就是長得像嘛。對了,姚冉走了一陣兒了,譚力最近怎麽樣啊?”
  小喬在腦海中搜索了一下譚力的最近表現,匯報道,“他很好,吃嘛嘛香,每天狂背GRE,狀態神勇。”
  李愷點點頭,“他看來得追出去了,其實也可以考慮先結婚,出去陪讀。”
  小喬大搖其頭,“譚力那小子自尊心強得要死,那是不可能的。不過我覺得這些考試對他而言都是小case,他一定不會有問題。”
  都聊到別人結婚的問題上了,李愷思及自己,趕緊問道,“那咱倆什麽時候去領證?每次去你們家,你姥姥都得審我一回。”
  小喬也很無奈,“她也照樣審我。我耳朵都快出繭子了。”
  其實李愷前一陣已經求過婚了,不過這個求婚,看在小喬眼裏,完全就是一出烏龍劇。起因是夏黎和餘翰看小喬重回醫院工作,在一堆住院醫生群起而攻之下,終於決定請這群惡狼狂吃一頓。
  那天正好是休息的日子,李愷去小喬家樓下接她,兩個人一起上了出租車,上車後,李愷扔給小喬一個袋子,小喬顯礙事,馬上把這個袋子往旁邊一放。
  李愷納了悶,“你怎麽不看看?”
  小喬“哦”了一聲,便拿起袋子,還轉頭問李愷,“禮物?”
  李愷表情很嚴肅,隻是點頭。
  小喬從袋子裏拿出一個盒子,看起來很像是首飾的模樣,不由得心中讚歎還是李愷想得周到,不像自己,原本隻打算封個紅包。
  一邊琢磨如何毫發無傷地打開盒子,一邊還問,“是什麽?”
  李愷還是言簡意賅,“自己打開看看?”
  小喬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裏麵熠熠生輝的居然是枚鑽戒,不由得讚歎了一下,李愷很有錢嗎?真是大手筆,哆哆嗦嗦地拿起來戴在手指上審視半天,終於道,“你送這個給夏黎合適嗎?這好像是該餘翰送的吧?再說了,要是做為結婚的鑽戒,看起來還是小了點兒。”
  李愷聽得臉色發青,一把將鑽戒從小喬手上擼了下來,“誰說我這個是送給夏黎的?本來就是送你的。”
  小喬完全沒想到,一愣,“送我的?”突然醒過悶來,一把又將鑽戒搶回來,“送我的你還拿回去。”
  李愷又委屈又鬱悶,“可是你說太小了。”
  小喬把鑽戒戴在手上仔細端詳,連聲否認,“我什麽時候說小了,沒有的事兒。”
  李愷繼續嘟囔,“還說沒有,你剛才說的,要是做為結婚的鑽戒,看起來還是小了點兒。”
  小喬搖搖頭,“不小,不小,我以為是別人的呢,才胡說的。”
  李愷一掃剛才鬱悶,笑意漸漸湧上麵頰,湊到小喬的耳邊溫柔絮語,“你可答應了的啊,不許反悔。”
  小喬前一秒鍾還在想“我幹嘛反悔?”後一秒才真真正正完全清醒,咬牙切齒道,“李愷,你剛才那個,就算是求婚?”
  李愷強忍著想要大吼三聲的衝動,正色道,“那你以為是什麽,反正你不能反悔,戒指也戴上了,回頭我就告訴你媽和你姥姥。”
  小喬的姥姥每見一次李愷就增加幾分歡喜,這孩子多好啊,又有學問,還踏實,本分,尊敬長輩,讓幹什麽就幹什麽,半句怨言都沒有,簡直就是21世紀的新好男人。以至於小喬和李愷在家偶爾拌個小嘴,爭個高低的時候,姥姥都改為偏幫李愷,讓小喬氣惱不已。
  小喬不樂意了,一個勁地把鑽戒往下擼,可惜戴得有點緊了,居然擼不下來,小喬一邊使勁一邊氣急敗壞地說,“我就反悔,你完全糊弄我。”
  李愷哀怨地看著那枚戒指,“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嫌它太小了。”
  小喬本身也擼不下來,聽到這句話就很心虛,“我都說了,我才不覺得小,戴著正合適。”
  李愷終於大笑開來,把小喬攬進懷裏,“小喬,正合適就好。哈哈,這戒指歸你了,可是從此以後,你也歸我了。”
  小喬撅著嘴不語,舉著手指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前麵開出租的司機實在忍不住了,終於開口道,“姑娘,你就從了他吧,你倆看起來,多般配的一對兒啊。”
  小喬這才醒悟道原來前麵一直有觀眾在偷聽,惱羞成怒之餘,用手狠掐李愷的胳膊,李愷卻一付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德行,心裏幸福了,完全可以忽視肉體的痛苦。小喬掐得也越來越無力,後來自動自覺歸於溫順的女子,靜靜依偎在李愷懷裏。
  求婚的烏龍劇很快就被李愷匯報給了小喬家的各級領導,諸位長輩完全忽視掉小喬的n多抱怨,全部做興高采烈狀,姥姥已經在吩咐姥爺,“你快查查,哪個是黃道吉日?”小喬的媽媽也很高興,從臥室裏翻出來一個古樸典雅的玉鐲,遞給小喬,“這個你收著吧,我當年結婚的時候,你姥姥傳給我的呢。”又拿出一塊碧綠的玉牌遞給李愷,“這也是我們老家傳下來的東西,你收著吧,圖個吉祥如意。”李愷隻是略略婉拒了一下,就乖乖收下了。姥爺還拍拍李愷的肩膀說,“小喬這孩子被大家寵壞了,以後你還得多擔待。”
  小喬很心酸地看著全家,覺得一定是在自己不注意的時候,大家都被李愷收買過了,居然沒有一個人,和自己是一國的。
  還好有Benny給自己安慰,Benny從美國打越洋電話回來恭喜,劈頭蓋臉的第一句卻是,“李愷這小子夠幸福的,這麽快就把你給騙到手了。你也是,應該多抻抻他,不能他一求婚你就答應。”
  小喬也很後悔,在電話裏抱怨,“那我現在後悔是不是來得及?”
  Benny在電話線那頭狂笑,“隻要你舍得,我是不介意你逃婚,畢竟哪有妹妹比哥哥先結婚的道理。”
  小喬歎口氣,知道自己隻是語言上的巨人,行動上連矮子都算不上,怎麽可能舍得放開李愷,那麽費盡周折才能走到一起來。總算腦子還殘存一些腦細胞,問道,“可是你現在結婚也來得及趕在我的前麵啊。”
  Benny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半晌,終於道,“丁威已經從香港調回來了,因為今年十月上海會召開一個國際會議, 她被報社抽調到這一組做準備,他們會提前幾個月過去,應該就是這幾天的事兒。”
  小喬很是驚訝,“那你呢,什麽時候回國?”
  Benny沉吟一下,回答,“這邊事兒還沒辦好,不一定。”又笑,“你別擔心了,結婚禮物少不了你的。”
  小喬忿忿然掛掉電話,心道,“我有那麽貪心嗎?”轉念又一想,Benny眼光比李愷高很多,他送來的禮物一定很有水準,隱隱約約地還是有了幾分惦記。
  去結婚注冊的日子終於在醫院的小花園裏確定下來,6月26日。李愷很滿意,“姥姥說,要都是雙數,才吉祥如意。”
  小喬打擊他,“那你雙得還不夠徹底,那天正好星期一。”
  李愷根本不理她,“我26號正好下夜班,也不用請假了。你呢?”
  小喬搖搖頭,“我是正常班,所以隻能調休一天。”
  因為李愷還是在讀博士,又是學校的集體戶口,比較麻煩,兩個人終於決定,就去學校街道所在區域的民政局登記,好方便登記完畢後把集體戶口單還給學校,所以兩個人約好26號早上,在口腔醫院的宿舍樓下碰麵。
  
  第十三章
  時間如流水,稀裏嘩啦地飛逝著,雖然時而迅捷,時而緩慢,6月26號還是不急不躁地在前方向著小喬李愷招手,讓小喬緊張,讓李愷歡喜。
  26號一早,小喬就被姥姥拉到一邊訓話,嚴肅地通知小喬,“小喬啊,隻是領證,還沒正式結婚,今晚你們倆可不許同房。”
  小喬啼笑皆非,“我們本來也沒這個打算,隻是把證書先領了。”小喬忽然又想起點別的,“姥姥,我早就和你說過了,我們倆不打算辦婚禮的。那按你們的說法,是不是不辦婚禮,就不算結婚了?”
  姥姥很是沒好氣,“你們不想辦就不辦吧,但是你們不是說打算旅行結婚嗎?怎麽也得等到那時候。還有,晚上必須回來吃飯。”
  小喬媽媽和陳院長在一邊聽得咂舌,等奶奶訓完話後悄悄塞給小喬一摞人民幣,“今天你們倆在外邊好好玩一玩,別心疼錢。”
  小喬拿著錢,高高興興就出門坐車找李愷去了。
  快到口腔醫院的時候,李愷就來了一個電話,“我忙完了,馬上回宿舍洗澡換衣服去,你直接去宿舍找我吧。”
  小喬果然按照李愷的吩咐,直奔醫院宿舍,小喬很少來李愷這邊,樓門口的管理員看小喬比較麵生,攔住問道,“你找誰?”
  小喬回答,“找口腔外科的李愷。”
  管理員斜著眼看了看小喬,又問了一句,“你是他什麽人?”
  小喬很老實地回答,“我是他女朋友。我能上去找他嗎?”結婚證還沒領,老婆還算不上。
  管理員很詭異地揚了揚眉,“你如果想上去,那就上去吧。”
  小喬騰騰騰地就往樓梯上走,沒聽見管理員的自言自語,“現在的年輕人真行,女朋友都好幾個。”
  小喬雖然隻來過一兩次,但還是很順利地找到李愷宿舍,聽見裏麵有說話的聲音,於是敲門,裏麵乒乒乓乓動靜不小,卻沒人開門,小喬狐疑地轉動了一下宿舍門把手,居然推開了,映入眼簾的卻是,李愷衣衫不整表情驚恐地看著小喬,而李愷的前任女友張倩倩在李愷的後背處死死環抱。
  小喬完全傻了,機械地看了整整三秒室內的狀況,終於說了句,“對不起,你們繼續。”轉身就跑了。
  李愷看小喬像兔子一樣一下子就竄沒了,氣得大喝一聲,把張倩倩的手從自己身上一個個掰掉,“我早和你說過了不可能,你怎麽還這樣。”
  張倩倩咬了咬嘴唇,“上次和你分手是我的錯,可是你現在不又重新讀博士了嗎?我也沒有男朋友,咱們重新來過。”
  李愷都無語了,“怎麽可能重頭來過,你在上海日子過得多好,忽然想回頭算什麽個意思?我就算博士畢了業,也不會去上海的。”
  張倩倩做忍辱負重狀,“那我可以來北京啊。我爸爸出錢,我們在北京也可以開個口腔診所,你外科技術那麽好,現在做種植牙最掙錢,你一定會做得很棒的。”
  李愷搖搖頭,“你怎麽就不明白,我現在有女朋友,而且我們今天就要去結婚。”
  張倩倩直視著李愷的眼睛,“可是你還是愛我的是不是?”
  李愷看著張倩倩,慢慢搖頭,“不,我隻愛一個人,可是那個人,不是你。”
  張倩倩表情憤然,使勁搖頭,“我不信,那我們談戀愛的時候呢?”
  李愷壓根顧不上張倩倩,快速把衣服整理好,對張倩倩點頭,“那時候我不知道我要什麽,可是你和我分手後,我就什麽都明白了。我走了,你自便吧,出來時候記得鎖門。”
  說完便衝下樓梯。宿舍管理員看著李愷像箭一般衝出樓門,不自禁搖頭,“腳踩兩隻船,活該。”
  李愷在口腔醫院找了一圈也沒找到小喬的身影,給小喬打電話,小喬也不接,正抓耳撓腮痛悔之際,卻見遠處有個人慢吞吞走過來,定睛一看,原來是小喬,頓時鬆了一口氣,趕緊衝上去抓住小喬的雙臂,“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再也不理我了。”
  小喬噘著個大嘴,眼神做冷冽狀,“把手放開。”
  李愷怯怯地鬆開手,急赤白臉解釋道,“我正換衣服呢,真不知道張倩倩怎麽找上門來了,我還以為是你,讓她進來,沒想到她上來就抱著我說要重歸於好,我甩都甩不開。”
  小喬紅腫著個大眼泡,拿白眼看他,“你太欺負人了,今天還鬧出這事兒,回頭我告訴我姥姥,看她怎麽收拾你。”說著說著,眼眶裏又噙上了淚水,讓李愷心痛不已。
  李愷一想起小喬的姥姥,渾身冷汗都下來了,姥姥要是知道了,估計剝一次皮都不夠這火爆老太太解氣。可是聽小喬這麽說,仿佛還會有些轉機。
  李愷輕輕地把小喬拉到自己懷裏,用手指幫小喬把眼淚擦幹,“寶寶,你還不相信我啊,我對不起誰也不可能對不起你。”
  小喬在李愷懷裏不吭聲。半晌才說,“我氣死了,跑了好遠。可是仔細想想,覺得或許應該聽你解釋解釋。”
  李愷心中有塊石頭總算落地了,又仔仔細細講了一通前因後果,再把自己堅定的態度一表再表。不過他不曉得的是,張倩倩找他的時候,宿舍管理員就問過她,“你找誰?和他什麽關係?”結果人張倩倩大言不慚,脫口而出的就是,“我是李愷的女朋友。”
  小喬聽明白了,知道這事兒就是碰巧了,但還是不高興,換誰身上也高興不起來,依舊耷拉著個臉。
  李愷看著也蠻難受的,真算飛來橫禍,把挺美好的一天給攪黃了。小喬忽然眼神一頓,不說話了,原來張倩倩已經走到兩個人的麵前。
  張倩倩主動開口,“你是小喬吧,咱們見過麵。”
  小喬很戒備地看著她,態度卻很綿軟,“倩倩,真不好意思,今天李愷這麽對待你。不過你原諒他態度粗暴,回頭我好好說說他。”
  張倩倩笑了,“我知道我來錯北京了,不過算了,我不會怪李愷的,那就提前祝你們百年好合,白頭偕老。”
  說完話,便告辭離去。這下換剩下二人幹瞪眼,李愷如釋重負,“終於走了。”小喬也有些意猶未盡,硝煙這麽快就散於無形。
  李愷提心吊膽地問小喬,“今天我們還去登記嗎?”
  小喬握緊拳頭,“去,這一天我鬥爭勝利,我永遠都不要忘記。”
  李愷忍俊不禁,還是柔聲道,“其實你跑了以後,我沒想到你還會回來,我都感動了。”
  小喬半天不說話,終於像蚊子哼哼樣小聲的來了一句,“那是因為,我相信你。”
  李愷被小喬的這句話弄得柔腸百結,要不是礙於還在工作區域範圍內,恨不得就撲上去來個狼吻。現在隻能拉著小喬的手,向自己的未來新生活,堅定奔去。
  結婚證領了後,小喬和李愷還是牢記姥姥教誨,牛郎織女地過著。兩個人商量了半天旅行結婚的時間,也沒有獲得真正統一,不是小喬這邊要考試,就是李愷這邊脫不開身,折騰了半天,估計隻有十一黃金長假,兩個人才能各自騰出時間。
  小喬領證後,忽然良心大發,給丁威打過幾次電話,卻始終沒有聯係上,小喬也知道這段日子和丁威有些疏遠了,她內心偶有愧疚,覺得自己的生活走上了正軌,卻沒能騰出時間來多關心丁威和Benny,而Benny打電話過來也和自己嘻嘻哈哈,除了恭喜以外,沒說過一句正經話,也不知道他們二人這麽天南地北的,什麽時候才到個頭啊。
  終於,丁威打電話回來了,說明天出發去上海,也就今晚能和小喬吃飯見麵。兩個人約來約去,居然又約在了後海。丁威還邀請道,“你把李愷也帶上吧。”
  小喬一琢磨李愷的時間,回答道,“他今天有好幾台手術連著,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完。不過我告訴他好了,他要是時間合適,就讓他來後海找我們。”
  傍晚,小喬急匆匆趕到後海的時候,不由自主就停駐了,夏日黃昏的後海波光瀲灩,湖麵倒映著陣陣暈黃,還有一隻野鴨媽媽帶著一群小野鴨在湖麵遊來遊去。這情景,熟悉而又陌生,讓小喬途生感慨,無論生活變成什麽樣子,而後海的湖水,永遠那樣平靜而溫柔。
  進得餐館內,餐館裏正播放著這兩年最流行的熱門歌曲,趙薇正沒心沒肺地唱著“有一個姑娘她有一些任性她還有一些囂張,有一個姑娘她有一些叛逆她還有一些瘋狂。”
  丁威已經坐在一層,她的臉朝向一邊,專注地看著窗外,手裏無意識地把玩著一個打火機,菜單放在一邊,桌子上還擱著一杯冒著氤氳熱氣的茶杯。
  小喬走進丁威,“嗨”了一聲,“看什麽呢?那麽專心?”
  丁威轉臉一看是小喬,笑了,“就看你呢,看你這個大醫生,什麽時候才能來。”
  小喬伸伸舌頭,“你取笑我呢,我就是一打雜的。對了,怎麽不上樓去?上次坐的樓上,風景多好。”
  丁威淡淡地搖搖頭,“不去,免得觸景生情。”
  小喬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上回是和Benny及李愷一塊兒來了,再是遲鈍如小喬,也還是察覺到有些苗頭,“你和Benny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事兒啊?”問完又有些後悔,怎麽能問得這麽直接。
  丁威隻是笑了笑,“沒什麽事兒啊,我們還不錯。隻不過,大家想法有些不一致吧。”說完便招手叫服務生,“我們先點菜吧,吃完再說。”很迅速地便點了幾個招牌菜,比如菠蘿飯烤魚氣鍋雞,還要了兩大紮米酒,說喝點米酒助助興。這時候趙薇也不唱了,換羽泉組合在那裏訴說心聲,“你在我眼中是最美,每一個微笑都讓我沉醉。你的壞,你的好,你發脾氣時翹起的嘴。”
  小喬是那種從不愛追根究底的人,丁威不說,她也就不問。菜上來了,兩個人一邊吃一邊說起彼此今後的安排,丁威說要去上海,小喬點頭表示知曉,因為Benny已經告訴她了。丁威聽了表情仍是淡淡的,也沒有接著追問Benny有沒有說別的。
  當小喬說,“前兩天我和李愷已經領證了。”丁威還是訝異了,“這麽快?李愷也就一窮學生,結了婚,你們回頭打算住哪兒?”
  小喬想了想,“還沒琢磨到這事兒呢,我們周末可以回家住,李愷已經和院裏打了報告,想申請一間單人宿舍。再說了,實在不行,我們還可以住原來的那套地下室。”
  丁威看小喬無所謂的樣子,心中百味紮陳,終於歎道,“小喬,我承認,我錯看你了。”
  這下換小喬糊塗了,本來眼睛隻注視著盤子裏的氣鍋雞,這下也抬起頭來看著丁威,丁威把杯子裏最後一口米酒喝掉,臉色漾起一絲紅暈,神色中帶有淡淡的惘然,“其實我一直蠻嫉妒你的,覺得你那麽普通平常,運氣卻總是那麽好,而且誰都喜歡你。”一邊說,一邊又給自己滿上一杯。
  小喬不吭聲,也沒法吭聲,隻好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米酒。
  丁威接著道,“可是到今天為止,我發現我也許錯了。你不是運氣好,你隻是心無旁騖。你是一個,嗯,怎麽說,簡單的人。真的,特別簡單,簡單而又純粹,所以我還是很嫉妒你。”
  小喬悶聲聽著,一時沒有分清丁威說的這些是誇還是貶,眨眨眼睛看著丁威,“也許吧,我姥姥總是罵我傻,說我被人賣了還會幫人數錢,還說幸好遇見的人是李愷,他比我更傻,說無論我被賣到哪裏,他都得屁顛屁顛地把我給買回來。”
  丁威聽姥姥的語錄,也忍不住笑了,衷心道,“所以啊,小喬,你一定會幸福。因為你的眼睛隻會發現陽光,生活中便不會有荊棘。”
  小喬有些感動,忙不迭地表忠心,“你別盡誇我了,你比我強多了,真的,你做什麽都那麽出色,我嫉妒你還不夠呢。”
  丁威搖搖頭,“這些是不夠的,我自己的毛病其實我自己知道,不過,我還是有我自己的驕傲在,有些東西如果不能得到,我寧願我自己把手先放開。”
  丁威又喝光了一杯,緊接著眯縫著眼睛衝著小喬吐出幾個字,“比如Benny。”
  小喬漸漸有些難過,“可是我沒有聽Benny和我說你們倆分手,他隻是說你暫時會去上海。”
  丁威笑嘻嘻看著小喬,“你個小屁孩,懂什麽,高手過招是不用說得那麽明白的。”
  又招手叫服務生送來一紮米酒,很認真地給小喬灌輸,“教給你啊,現在很流行的,叫做分手亦是朋友。”
  小喬也跟著丁威往肚子裏灌米酒,香香甜甜的,真是好喝,而且看著對麵的丁威笑靨如花,好像很久沒有這樣親近過。大著舌頭替丁威鼓勁,“我看不至於,Benny這人總是端著他那股深沉勁兒,其實沒什麽,回頭你倆好好談談,我跟你說啊,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得把他們的偽裝撕下來,踩上幾隻腳,他們就老實了。”
  丁威好笑地看著小喬,這家夥一定是喝多了,開始胡言亂語,估計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說什麽。正想著呢,小喬的手機響起來,小喬按下接聽鍵,“你忙完啦?要是累你就別過來了。嗯,嗯,我和又可愛又漂亮的丁威在一起呢,對呀,美麗的後海啊,還是那個死貴死貴的雲南菜館。我喝了一點米酒,沒醉。喂!”
  掛掉電話,很無辜地問丁威,“他怎麽知道我喝酒了?”
  丁威悶笑,“你平常說話也加這麽多形容詞嗎?可愛,漂亮,美麗,死貴。”
  小喬懵懵懂懂地搖頭,“不知道。你看你的臉都紅了,我覺得我沒醉,你是不是有點醉了。”
  李愷趕到這家雲南菜館的時候,一進來就看到窗邊這兩個本來互相對著傻笑的女生正在發愣,此時此刻,餐館裏的音箱裏一個幹淨的女聲正悠悠然唱著,
  “後來
  我總算學會了如何去愛
  可惜你早已遠去
  消失在人海
  後來
  終於在眼淚中明白
  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再
  梔子花白花瓣
  落在我藍色百褶裙上
  "愛你"
  你輕聲說
  我低下頭聞見一陣芬芳
  那個永恒的夜晚
  十七歲仲夏
  你吻我的那個夜晚
  讓我往後的時光
  每當有感歎
  總想起當天的星光
  那時候的愛情
  為什麽就能那樣簡單
  而又是為什麽
  人年少時一定要讓深愛的人受傷
  在這相似的深夜裏
  你是否一樣
  也在靜靜追悔感傷
  如果當時我們能不那麽倔強
  現在也不那麽遺憾
  你都如何回憶我
  帶著笑或是很沉默
  這些年來
  有沒有人能讓你不寂寞
  永遠不會再重來
  有一個男孩
  愛著那個女孩
  李愷也不由停滯了腳步,倚在門邊聽完後才往前走去。走到桌邊,就見兩個麵色潮紅,一臉微醺的女生七嘴八舌地爭搶著說話,小喬吭哧吭哧從鼻子裏出氣,“這歌我聽過好幾回了,我有意見,我十七歲的時候壓根沒人待見我。”丁威也很憤然,“咱們老師管得多嚴啊,誰敢早戀,上了大學還怕家長說,隻敢偷偷摸摸的。”
  李愷咳了兩聲,小喬和丁威這才發現旁邊站了一個人。小喬和丁威都表現得異於平常的熱情,“來啦,趕緊坐下坐下。”丁威大著舌頭張羅著讓服務生多準備一套餐具,李愷皺著眉頭看著桌子上三大紮米酒的空瓶,“你倆真行,喝了這麽多米酒,這玩意兒喝起來清淡,後勁挺重的。”
  小喬眼神迷蒙,根本沒聽清李愷說什麽,隻是一味抓住上餐具的服務生發問,“剛才放的歌叫什麽?”
  服務生一愣,總算明白小喬的意思,回答道,“叫《後來》,劉若英唱的。”
  丁威跟著大點其頭,“劉若英我知道,台灣的。”
  李愷看著這搖頭晃腦的兩人就想樂,故意問道,“問人家名字幹嘛?你想找她簽名?”
  小喬大搖其頭之後順勢靠在李愷的肩上,“我想給她寫封信,說她唱得不對。”
  丁威很認真的思考,“哪兒不對了?哪兒不對了?”
  小喬嘻嘻直樂,“太悲觀了,應該改改,聽我的啊。”說完還站起身來,真擇了高潮部分唱起來了,
  “後來,我總算明白了你的愛;
  很高興,我們還未消失在人海。
  後來,終於在微笑中明白;
  這幸福原來它就叫做愛。”
  舉座皆驚,居然還有人稀稀落落地鼓掌,小喬衝著鼓掌的方向鞠躬,然後坐下,把頭繼續歪在李愷肩膀上,就這樣睡著了。丁威托著腮看著對麵的二人,歎息道,“小喬真好,有人靠著,那我就隻能靠在桌子上了。”說完這句話,她也趴下了。
  李愷被四周竊竊私語的食客們眼神掃來掃去,覺得這輩子沒有這麽丟人過。紅著個臉叫服務生過來買單。這時丁威放在餐桌上的手機鈴聲響起來,丁威卻兀自沉睡,置之不理。
  鈴聲響了會兒,自動掛斷,再次響起,這回比上次執著,不停歇地響個不停。李愷隻好無奈地拿起丁威手機,號碼一大串,不像是國內的,於是按下接聽鍵,“喂,你好。”
  那邊卻沒人說話,李愷想想,又說,“hello。”
  那邊終於開口了,有個男聲用中文說道,“請問,這是丁威的手機嗎?”
  因為李愷去拿丁威手機了,小喬的頭在李愷肩膀上挪動了一下,此時正很不爽地晃來晃去,李愷一邊回答“嗯,是她的手機。”一邊趕緊用另一隻手把小喬的腦袋掰過來放到舒適的位置,小喬才又回歸安靜。
  那邊停頓了一下,終於道,“麻煩你把手機給丁威,我想找她說話。”
  李愷看小喬安然熟睡,這才把注意力集中到電話上,“她喝醉了,正睡覺呢。”
  那邊一陣默然,居然並未掛掉電話,李愷在電話這頭覺得很是詫異。忽然有些福至心靈地問道,“你是Benny?”
  那邊也有些驚訝,“我是Benny,你是?”
  李愷笑了,“我是李愷啊。你這越洋長途打得,聲音都失真,我都沒聽出來是你。”
  那邊傳過來的聲音明顯有些如釋重負,“是你啊。丁威怎麽喝醉了?”
  李愷總算找到同盟軍了,“她和小喬兩個特別不像話,喝了很多很多米酒,現在在館子裏就已經醉倒了。你放心吧,我一會兒送她回去。”
  對方連聲道,“那就太麻煩你了。”
  李愷當然表示沒關係,還問,“你什麽時候回國啊?”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終於道,“快了,就這幾天。”還傳來一陣輕笑,“我給你們把結婚禮物都準備好了。”
  掛掉電話之後,李愷發愁地想,怎麽才能把二位姑奶奶送回去。推推這個又拉拉那個,終於,兩個人都略略有些清醒。李愷趕緊拉扯著二人往外走,走了好半天才攔著一輛出租車,司機看著上車後的這三個年輕人,對著坐在身邊唯一清醒的李愷齜牙一樂,“哥們,你豔福不淺啊。”
  李愷連連擺手,回頭看了看後排兩個東倒西歪的姑娘,“哪裏,我應該是個倒黴蛋。”
  李愷把車窗打開一點,夏日涼風拂麵而來,他注視著夏日北京的夜晚燈火蔥蘢,忽然腦海中就想起了《後來》這首歌的旋律,想起小喬篡改後的歌詞,“後來,終於在微笑中明白, 這幸福原來它就叫做愛。”
  笑意一點一點,漸漸浮起在這張原本英俊的臉上,久久揮散不去。

  尾聲和番外
  對於小喬而言,也就是一轉眼的功夫,國慶節很快就到了。這幾個月小喬其實過得並不輕鬆,因為她生病的緣故,她比夏黎整整落下了一年,所以她必須補上第一階段住院醫的考試。這些考試科目除了專業筆試,外語測評,還有動手操作部分,讓人不敢有一點放鬆。
  好不容易都應付過去了,這才驚覺,原來自己和李愷領完結婚證都將近三個月。家裏的長輩們看小喬每天頂著個熊貓眼進進出出,偶爾在家也是捧著那些厚重的醫學書挑燈夜讀,便沒人對二人的實質性進展有任何的催促。
  李愷也心疼小喬,看小喬一臉煞白飄飄忽忽地走出考場,迎上前去,“咱去和他們吃飯嗎?要不還是回家歇著吧,你都熬幾個晚上沒睡覺了?”
  小喬搖搖頭,“算了,還是去吧,今晚是給譚力餞行,不去不合適。”
  小喬是回大學學校附屬醫院參加考試,李愷的口腔醫院正好離這邊較近。二人招手攔了輛出租車,就往譚力夏黎等人說好的餐館方向奔去。
  這家餐館其實就在小喬他們工作的醫院附近,平常也就經常作為這幫醫生聚會的據點之一,二人從車上下來的時候,卻看見譚力老張還有餘翰站在門外,各自挑了個閑適的姿勢,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聊著大天。
  小喬很奇怪,“你們站在這裏幹嘛?”
  譚力看見是他倆來了,立即做出誠懇表情,“望眼欲穿地等你倆呢。”
  小喬很有自知之明,“不可能。”
  餘翰憋著一臉壞笑戳穿他,“哪兒啊,他說他這一走,就看不成北京美女了,非讓我們陪他站在路邊解解眼饞。”
  老張很是不屑,“有什麽好看的。就剛剛走過去的那幾個,兩個頜骨寬大,一個小頜畸形,一個上頜前突,就你們說皮膚白眼睛大的那個,也不知道你們什麽眼神,她整個一個地包天,完全就是反頜。”
  眾人都聽傻了,這下明白什麽叫做強人了。李愷小聲湊小喬耳邊,“老張真厲害,我們口腔科的知識他也門清。“
  小喬有點心虛,拉著李愷就往裏鑽,她對自己容貌沒有足夠自信,免得被老張窺見,拿她舉例。一邊走還一邊教誨李愷,“你忘了我們兩個科的病房在一起,耳濡目染的,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腳。其實你們科的內容,我也稍稍懂點。”
  老張還真沒放過小喬,“進去吧,進去吧,外麵有什麽好看的,現成的小喬和夏黎可以看,嗯嗯,還湊合吧,沒什麽大毛病,長得還算端正,夏黎也就顴骨略高一點,至於小喬,小喬鼻梁矮點,墊墊就好了。”
  小喬和李愷沒聽見老張後麵幾句,早就竄到餐館內,進得訂好的包間一看,夏黎一個人坐在椅子上,正聚精會神地捧著本書本苦讀。
  小喬“嗨”了一聲,“你看什麽呢?這麽專心?”把書搶過來一看,居然是衛斯理的《藍血人》。
  夏黎一看是小喬,高興得眉開眼笑,“你們可算來了,我們就等你們呢,譚力說小喬不來,就不許服務員上菜。”他們幾個有個不成文的規矩,誰掏錢,誰就老大。
  小喬發出疑問,“到底誰買單?難不成我們歡送譚力,然後他自己掏錢?”
  夏黎根本無所謂,“誰掏錢都行,看誰最後沉不住氣。”
  李愷也從小喬手上把《藍血人》拿過來翻看,一邊看還一邊嘀咕,“血液發藍?那一定是含氧率過低,血液循環不暢造成的。”
  夏黎歎口氣,把書拿回來,強調道,“這是科幻小說!科幻小說!!!”小喬也看著李愷樂,“你還說老張,你也好不到哪裏去,完全職業病。”
  正說話間,剛才在門外打望的那幾位也踱步進來,頓時席間一片歡騰。譚力又發號施令,“人齊了,上菜吧。”
  在座的這幾位,都是平常混得極熟的。老張雖然是前輩,無奈已經被譚力和小喬拉下水,上級醫生的架子也不好意思再端,所以,總而言之,大家都是開懷言笑,觥籌交錯,舉杯歡慶,除了小喬比較倒黴,眼巴巴地看著李愷把自己杯子裏的啤酒換成了雪碧。本來還使個哀怨的眼神給李愷,以為李愷或許會心軟,沒想到李愷趁眾人沒注意,在耳邊悄聲道,“你還喝,喝醉了今晚就別回家,住在我那邊。”
  小喬打了個激靈,自動自發地把雪碧擱在自己麵前,還在大家敬酒的時候,主動婉拒。
  人人都有事情要宣布,夏黎和餘翰舉杯說,“這個國慶節,我們倆回上海一趟。”
  老張是地道北方人,盡管工作時細致認真,但語言行為還是比較粗獷,最不待見的就是精致細膩的上海同誌,“你們倆沒事兒去上海幹嘛?還用個回字?又不是回娘家?”
  餘翰給老張把啤酒滿上,“我倆都是上海的醫科大學畢業,回母校看看嘛。”
  譚力搖搖頭,“上海購物還行,玩就沒什麽意思了。”
  夏黎最愛喝可樂,一邊喝一邊解釋,“其實上海不錯,衣食住行都很方便。這回我們先去上海,還去一趟金山看看海,然後去普陀島玩兩三天,時間緊緊巴巴地,有點不夠用。”
  小喬從未去過上海,也發問,“金山在哪兒,我怎麽沒聽說過。”
  餘翰瞟一眼夏黎,拖長聲音道,“金山是上海的郊縣,那個地方啊,很有紀念意義。”
  夏黎臉有些紅,白了餘翰一眼,“有什麽紀念意義。對了,小喬,你們呢?”
  小喬看看李愷,嘻嘻笑道,“我們可能會去廬山吧,不過是這麽想的,票還沒買。”
  夏黎拍手叫好,“廬山好啊,你們倆定情的地兒,這個才叫有紀念意義。”
  隻有譚力不爽,“我這馬上就要走了,還說和大家多親熱親熱,你們卻跑得比我還快,真不夠意思。”
  老張用酒杯和譚力一碰,“不是還有我嘛,正好,趁你還沒走,你再給我聽聽我最近二胡的進步如何。”說完便一仰脖,把一杯酒全喝了。
  譚力悻悻然抿了一口,看旁邊兩對容光煥發的樣子就不爽,嘴裏卻道,“行,你說什麽時候合適,我隨時奉陪。”
  老張喝完了自己的,便盯著譚力手中的酒杯,頓時就有意見,“你小子,喝了半天,才喝這麽一小口,沒聽人說嗎?感情深,一口悶,感情淺,舔一舔。你這可不行啊。”
  譚力擺擺手,“這和感情深淺有什麽關係,喜歡喝就多喝,不喜歡就少喝。”
  老張當然不樂意,但還沒來得及發表意見,餘翰本來在一邊冷眼旁觀著,此時不失時機地也舉杯上前湊熱鬧,“哥們啊,你這就要遠渡重洋,和姚老師團聚去了,下一回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再聚,咱倆一定得幹掉這一杯。”
  譚力看了看餘翰手中的酒,“那你先幹。”
  餘翰和老張對視一下,得到對方鼓勵後毅然道,“好,那我就先幹。”說完就一杯灌進肚子裏。
  這邊譚力很無恥地笑了,“你幹了就好,我意思意思就行了。”
  大家看譚力耍賴,齊聲“切”了一聲。小喬都看不下去了,慫恿身邊李愷,“你去試試,看他喝不喝。”
  李愷搖頭,“他酒品一向不好,我可不去。”
  小喬急了,“你要是不去,那我就去了。”
  李愷斜眼看看小喬,“你去?原來你還是打算今晚跟我回去,那好,我就恭敬不如從命。”
  小喬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我不是這個意思。”
  李愷笑了,拍拍小喬的頭,卻站起身來,拿起酒杯衝著譚力,“我敬你這一杯你總得喝吧,小喬生病的事兒,要是沒有你和姚冉,也就沒有我們倆的現在,無論如何,我們倆都特別感謝你。”然後,便把一杯酒喝個精光,舉著空酒杯道,“喝多喝少是個誠意問題,這個,是我的誠意。”
  譚力看看小喬,又看看李愷,也站起身來,“李愷,我很嚴肅地告訴你,你一定要對小喬好,要不然我可不答應。小喬,要是老李欺負你,你就寫email給我和姚冉,我們倆有的是辦法幫你報仇。”大家轟然大笑,除了小喬有點害臊,李愷滿臉苦笑。
  還是餘翰在一邊提醒,“那你是喝還是不喝?”
  譚力皺著眉頭看了看酒杯,喟然道,“為了表示我的誠意,這樣,我就多喝一點吧。”然後放在嘴邊抿了兩口。
  大家都給氣傻了,互相交換眼色,基本上得出共識,今晚上一定要齊心協力,把譚力這囂張小子灌趴下。於是,再來。大家輪番找說辭和譚力較勁,換著花樣給譚力灌酒,希望他能多喝一點,再多喝一點。
  這哥們卻兵來將擋,水來土囤,膩膩歪歪地敷衍了事。
  老張終於怒了,拍案而起,大喝道,“譚力,我忍你很久了,喝個酒都拖泥帶水,不幹不脆。有你這樣的爺們嗎,馬上就要走了,該親熱就親熱,該喝酒就喝酒,看看你,什麽樣子。”
  如果說剛才的大夥給譚力氣傻了,那麽現在的大夥就被老張給驚呆了。這是給譚力的送別宴啊,居然對他開起炮來。
  譚力沒注意到眾人驚愕的神情,卻還是很欠扁的磨磨唧唧,“我就是不喝就是不喝,我就喜歡看你們喝看你們喝。”靠,跟留聲機似的,每句話都得重複一次。
  老張給氣得臉色發白,隻好一屁股坐下,自己倒酒自己喝。
  小喬和夏黎相鄰,二人互相對視看接下來如何收場,小喬還和李愷耳語,“你說兩句,緩和一下氣氛。”李愷不置可否,半晌才小聲道,“不去,哼,他要是我弟,我早就踹過去了。”
  正當大家都陷入沉默之時,餘翰卻騰地一下站起來,“其實我也不想說的,老張說了,那我也忍不住了。反正你馬上就要走了,再不說沒機會。譚力你丫的就是有病,成天牛氣哄哄地想幹嘛?從一開始就看你不順眼,後來處得時間長了,知道你小子其實不錯,不過你能不能改改你眼高於頂的臭毛病?”
  如果說剛才大家都被老張給驚呆了,那現在,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就被餘翰給震驚了。今天也不曉得是什麽黃道吉日,怎麽個個都抽風。
  譚力這回是真有些掛不住臉麵了,沉著臉不說話。老張低著頭喝自己的酒,餘翰說完還甩手出門上廁所去了。
  唯有剩下的小喬,夏黎和李愷,三個人麵麵相覷。
  小喬在桌子底下猛踢李愷,示意他必須出馬,否則今晚的送別宴就徹底黃了。李愷也知道自己無法推脫,千鈞重擔完全壓在自己身上,沉吟了片刻,站起身來,“幹嘛呀,都是好兄弟,喝個酒也鬧得不開心。算了算了,譚力,你要是喝不掉的話,我幫你。”
  說完就拿過譚力酒杯,作勢欲飲。譚力卻一把抓過來,“誰說我喝不掉的。”還真一飲而盡。老張這才抬起頭,讚道,“這才像個北京爺們嘛。”
  看氣氛緩和,小喬和夏黎這才漸漸放下心來,這時餘翰從外麵回來,驚訝地看著譚力和老張又你一杯我一杯,轉頭問夏黎,“丫怎麽轉性了,這才多會兒,居然又喝上了。”
  夏黎點點頭,“時間很短,也就轉瞬之間。”
  吃完喝完樂完,老張居然張羅著去網吧聯機玩魔獸爭霸,說是老婆回娘家了,難得放鬆一下。其他三個也隻能舍命陪君子。李愷問小喬,“我先送你回家吧,這麽晚了,你一個人不安全。”
  小喬笑嘻嘻搖頭,“我和夏黎回醫院宿舍得了,你們玩去吧。”
  李愷想想也對,忽然湊近小喬耳邊道,“今天晚上你欠我的,回頭到廬山你得還我。”
  小喬還沒反應過來,脫口而出的是,“還什麽?”
  李愷神鬼莫測地一擺手,“你說呢?”
  小喬忽然反應過來,惱羞成怒地踢了李愷一腳。李愷輕笑著受了,卻無半句怨言。
  那邊老張和譚力已經在那裏等得不耐煩了,餘翰還取笑李愷,“你們還說我,你看他,那才是真正新婚燕爾。”
  夜涼如水。
  廬山的初秋其實和夏季相比,氣候更是宜人。時隔三年之後,小喬和李愷終於又回到這裏,不過因為在山下九江市的時候略有些耽擱,上得山來已近傍晚。小喬看了看又是一臉煞白的李愷,把水遞給他,還歎口氣,“還和以前一樣,一走盤山路你就暈車。”
  李愷隻是一把搶過水來,大口灌下去。
  好半天才緩過勁來,開口道,“先去哪兒?”
  習習涼風拂在身上,連發梢都跟著起伏,小喬覺得很是愜意,“當然先去賓館登記。晚上咱們再去如琴湖溜達溜達。”
  賓館還是三年前的西湖賓館,隻不過進進出出的人都是形跡可疑的雙雙對對,有些女生形態過於妖嬈,令小喬很是狐疑。二人拿出身份證遞給前台,李愷言簡意賅,“登記好的,一間大床間。”
  前台小姐是一貫的職業性微笑,“請稍等。”便是一通忙碌核對。
  小喬在李愷耳邊小聲嘰咕,“你說要不要出示一下結婚證啊?”一副迫不及待想要驗明正身的表情。
  李愷覺得好笑,輕輕搖頭,“不用那麽上趕著,等她要了再說。”
  小喬還是不甘心,“那萬一人家認為我是你小蜜怎麽辦?或者我們是跑這裏來偷情的?”
  李愷啞然,敲敲小喬的頭,“腦瓜子裏想什麽呢?我看你坐車也坐暈了。”
  小喬很不服氣地皺著個眉,“才沒有。”
  前台小姐終於辦妥了手續,果不其然人家早就見慣不怪,才沒有索要結婚證書,隻是呼喊二人過來拿房卡,並退還身份證,退還的時候還說了一句讓李愷小喬意外的話,“請問你們倆誰是醫生?”
  二人麵麵相覷之後紛紛指著對方,“她(他)是。”
  前台小姐看看李愷又看看小喬,眼神裏都寫滿了狐疑,清清嗓子道,“我看有一個身份證上的地址是醫院的。
  這下換小喬竊笑,因為李愷是集體戶口,顯然是他的。李愷隻好點頭,“那是我的身份證。”
  前台小姐笑嘻嘻遞了張表過來,“那您填一下這個表,本月度醫生入住酒店,都可以享受八折。”
  還有這麽好的事兒,小喬和李愷都有些不敢相信,小喬前一秒鍾還在想,天下掉餡餅了。後一秒鍾卻開口問道,“那我也醫生,可不可以打完八折以後再打一個八折。”
  前台小姐愕然一秒以後,報以職業性微笑,“對不起,這個不可以。”
  李愷已經飛速提筆填好記錄單,哭笑不得地拉小喬離開,“小喬,別異想天開,差不多得了。再說了,我是口腔科你是五官科,要是換在小地方,統一稱作五官科。所以,兩個人也隻能當一個人使。”
  小喬一邊走還一邊不忿,“我虧了我虧了我虧了。”
  拉進屋內,李愷一把將門反鎖,欺身上前,低頭將小喬還在嘰嘰咕咕的嘴一把堵住。小喬兀自掙紮,好半天才推開李愷,已經上氣不接下氣,怒道,“你欺負人。”
  李愷若無其事地走到一邊,把行李箱打開,開始整理,嘴裏還道,“這算什麽欺負,回頭還有更狠的。”
  小喬一聽之下,腳一軟,癱在一邊沙發椅上,拍著胸口,“我好怕啊,我好怕!”
  李愷樂了,“別裝了,你,快來幫我收拾一下,然後咱們找地方吃飯,吃飽了,才有力氣就寢。”
  小喬聽著就覺得臉發燒,剛剛還能強作鎮定,現在什麽話都說不出來,隻好乖乖跟著李愷收拾行李。
  和三年前相比,牯嶺鎮的夜市更加繁華熱鬧,唯一不變的是電影院,依舊反反複複放著《廬山戀》。兩個人很容易就把自己喂得酒足飯飽,回酒店的路上,路過如琴湖,小喬看了看天上的月亮,“這月亮怎麽是圓的?三年前的晚上,它可是彎的。”
  李愷莫名其妙地看看月亮又看看小喬,點點頭道,“你真行,三年前月亮的形狀,你都記得。”
  小喬噘著嘴,“那你記得什麽?”
  李愷冥思苦想,“我想想,好像是我批評你來著,說有男生給丁威遞的情書,居然被你慫恿著交老師了。”
  小喬“切”了一聲,“我怎麽沒聽出來你當時有批評的口氣。”
  李愷解釋,“那會兒多含蓄,哪敢明目張膽地說啊。對了,說到丁威,她和Benny現在究竟如何?”
  小喬聳聳肩,“我也不知道。問他們倆,誰也不和我說。不過我覺得有戲,你知道嗎?Benny也要去上海了,我出發之前,他親口和我說的。”
  李愷點點頭,“他要是去上海,十之八九是為了丁威。”
  小喬搖搖頭,“我也是這麽說,可他自己不承認。說什麽領導指示,上級安排。你說他好好一個美籍華人,弄得比我還有組織觀念,如果不是諷刺,那就是瞎扯。對了,他從美國帶回來的結婚禮物呢?他說給你了。”
  李愷很尷尬地點點頭,“嗯,是在我這兒,不過沒帶來,在北京呢。”
  小喬很興奮也很好奇,“是什麽是什麽?”
  李愷猶豫再三,終於答道,“你還是回去自己看吧,這樣比較有驚喜。”
  小喬很是不爽,“什麽鬼東西,偷偷摸摸的,一點也不正大光明。”
  李愷不吱聲,也沒法吱聲。隻是拖著小喬的手慢慢往回走。Benny帶回來的新婚禮物全是一水兒的成人用品。基本上一大包都是避孕的TT,換著花樣來,各種顏色,形狀,甚至還有香味。還發自肺腑地勸告李愷,“趕緊享受人生,及時行樂,過兩年你們再要孩子。”
  這堆東西把李愷自己都先給嚇一跳,左思右想,覺得還是不要把小喬給嚇著了,看她那個傻樣,純屬沒開竅的跡象,隻能全部打了個包收起來,直覺上也知道前方路途艱辛,還要繼續努力。
  其實他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就是沒有想到,今晚比他想象的還要艱辛。
  此時的北京,小喬的姥姥和小喬的媽媽正站在小喬的房間感歎,“怎麽那麽快,好像她才剛出生呢,怎麽一眨眼就結婚了,嫁人了。”
  小喬的姥姥也難得一致的表示同意,“可不是嘛。說實在話,我可真不舍得把小喬嫁出去,在家裏多好啊,嫁出去了不曉得會吃多少苦。”
  吳雲很無奈地看看自己的母親,“她能吃什麽苦,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再說了,她和李愷周末還老回來。”
  姥姥根本沒聽進去,眼睛就在屋子裏轉來轉去,忽然想起點別的什麽,小聲問道,“你有沒有給小喬事前提點一下?”
  吳雲糊裏糊塗,“提點什麽?”
  姥姥恨得一跺腳,“還能有什麽?就是那個,那個。”
  吳雲“啊”了一聲,“我沒說啊,我以為你會和她說。”
  姥姥“唉“了一下,“我怎麽好說啊,畢竟隔了一輩呢,她也不見得聽我的。”說完又橫了吳雲一眼,“你當年不也沒聽我的,後來吃苦頭了吧。”
  吳雲心中想,“又來了,又來了。”嘴裏卻是安慰母親,“都什麽年代的事兒了,還老記著。再說了,小喬畢竟是學醫的,應該懂一些。再說都21世紀了,年輕人都比我們開放,我看她沒事兒老看Benny給她帶回來的那些外國光盤,這種鏡頭也不少有。”
  姥姥將信將疑,“但願吧。”
  這邊吳雲和姥姥剛剛還在擔心。那邊小喬正地縮在被子裏,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嘴裏還念叨,“誰在背後說我壞話。”
  李愷從浴室裏出來,似笑非笑地征詢道,“關燈還是開燈?”
  小喬有些緊張,一句話也沒說,腦海中鬥爭其實很複雜,那個睜著圓圓眼睛的小喬道,“關燈關燈,誰怕誰?”
  另一個哆哆嗦嗦的小喬道,“千萬別關燈,關了燈,謙謙君子都會變為大灰狼的。”
  李愷看小喬完全神遊太虛,隻是“哦”了一下,做恍然大悟狀,“原來你喜歡開著燈的。”
  小喬這才從腦海中的鬥爭中驚醒過來,艱難做出抉擇,“別,那你還是關了燈吧。”
  李愷關了燈,也擠進被窩裏來,身體肌膚剛一接觸到,小喬覺得肌膚上的冰涼一轉眼就直衝腦海,完全被嚇得不敢動彈。李愷輕聲問道,“怎麽了?別怕別怕,過來讓我抱抱。”
  小喬還強嘴,“我那麽大人了,才不怕呢。”
  身子卻還是不由自主依到李愷懷裏。心裏開始回想婚前體檢時看的錄像,冷不丁問出一句讓李愷發愣的話,“電視上說體位可以有很多種,待會兒你打算采用什麽姿勢?”
  李愷歎口氣,細細密密吻將上來,嘴裏含混不清地說,“你才是個書呆子。”
  小喬暫時失去神智,也很投入地和李愷親吻起來。
  接下來,接下來,接下來,全是馬賽克。
  漆黑的房間裏忽然響起一串銀鈴般笑聲,“嗬嗬,嗬嗬,好癢,好癢。”
  有人怒喝,“不許笑場。”
  再過一會兒,聲音又來了,“不對,不對,好像不是這兒。”
  再再過一會兒,“你才不對呢,明明就是那兒。唉,也不知道你婦科怎麽學的?自己身體怎麽回事都弄不清楚。”
  “還能怎麽學,考前突擊複習,考完了就全還給老師了。再說,都過去那麽多年了。”
  然後又陷入一片沉靜。房間裏隻有很細微的悉悉索索的聲音。
  突然,一聲慘叫再次響起,“啊——,太疼了,你殺了我算了。”
  然後又是一陣無語。悉悉索索悉悉索索。
  過一會又有人道,“要不你再試一遍,我忍著。”
  有人安慰道,“沒事兒沒事兒,別著急,你太緊張了。”
  正說話間,電話鈴聲忽然響起,黑暗之中,李愷和小喬互相對視,小喬推推李愷,“你去接,這一定是夏黎曾經說過的,傳說中的酒店call,對方聽見我的聲音,一定很掃興。”
  李愷搖搖頭,“我不去,讓它自生自滅。”
  電話鈴聲果然停了,但是五秒鍾以後,又再度響起。
  小喬踢了李愷兩腳,“你去你去,趕緊的。”
  李愷很是不樂意地欠起身子,把電話接起來,劈頭蓋臉就是一句,“我們這裏不需要特殊服務。”然後“哦”了一聲,捂住電話話筒,小聲對小喬道,“是前台。”
  但是傳到話筒裏的聲音還是懶洋洋,“什麽事兒?”
  漸漸聲音變得利落起來,“哦,好的,我們知道了,馬上出來。”
  掛掉電話以後,李愷迅速爬起來,一邊穿衣服一邊開燈,嘴裏還道,“小喬,快點起來,剛才前台來電話,說有輛旅行車翻了,幾十個人受傷,重傷員已經安排車輛轉運到山下,問我們可不可以幫忙去照看一下留在山上的輕傷員。我已經答應了。”
  小喬也忙不迭地爬起來,滿世界找已經滾落到床下的衣物,李愷穿好衣服,衝上去摟住衣衫不整的自己名義上的老婆,在臉蛋上大親了一口,“寶寶,明天晚上,咱們再繼續。”
  小喬搖搖頭,接口道,“那我一定是瘋了。”
  李愷無所謂,“你放心,你瘋了我也會要你的。”
  小喬終於穿戴整齊,拉起李愷的手,“怎麽跟譚力似的學會油嘴滑舌了,走,我們出發吧。”
  李愷堅定地握了握小喬的手,“好的,咱們出發。”
  就這樣,這兩個人便慢慢消失在你和我及大家的視線之中。如果你們想他們,就偶爾回來看看意闌的《後來》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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