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葡萄:七寶項鏈

(2009-03-28 07:10:21) 下一個

  第一章 花殤
  杜隨走出這家全國最有名的Q大學門口時,說不出心裏有什麽感受。這裏曾經是她向往的地方之一,不過當年卻因為一時的心怯沒能進入這裏上大學,其實當時也沒有什麽,自己上的也是名校。後來不知道是因為對現實的失望還是因為喜歡過一個這裏的男孩,遺憾越來越重,到國外知名的學府讀碩士也沒能彌補這種憾意。
  現在她來這裏讀博士,卻完全沒有夙願得償的感覺。
  “杜小姐。”一個急急忙忙的女聲從後麵匆匆叫她。
  她站住等她,這是她的同學,同一個博導,叫做李心眉,是個典型一路走著象牙塔之路過來的女孩子,在這個學校的建築設計係從本科念到博士。不過外形倒不是那種所謂的女知識分子,容貌中上,一味天真,頗有點小家碧玉的味道。
  與自己大不相同,一看便知是個受保護的女子。
  杜隨無聲地笑笑,她十七歲上大學,二十一歲畢業去法國,一年後拿了碩士學位。在法國知名的建築設計事務所就職兩年,去年應邀回國當了合夥人,今年二十五歲,看似簡單順利的經曆,內中自有不少艱險,而眼前這個李心眉實際上雖然與自己同歲,卻不知簡單快樂多少。
  “別叫我杜小姐,我們是同學,叫我名字吧。”她微笑說。
  “真不習慣呢。”李心眉不好意思地笑笑,她去年年末在杜隨的事務所實習,習慣叫半個老板的杜隨作杜小姐。
  杜隨也笑笑:“可是叫別的同學見了成什麽樣了,你又不是我的員工。”
  “你沒開車嗎?”李心眉在旁邊問
  “送修了。”她那輛敞篷版NEWBEETLE漂亮是漂亮,卻著實嬌貴,性價比爾爾。看看李心眉失望的臉色,她善解人意地笑著說:“想搭順風車嗎?我反正也打的,你要去哪裏?”
  “我想去花市。”
  “哦,萊太可以嗎?倒是離我事務所不遠。”說著順手攔下一輛出租車,拉著李心眉坐了進去。
  “送給男朋友嗎?”為了活躍下氣氛,杜隨故意打趣。
  不料李心眉臉一下紅了。
  咦,還真被我猜中了?杜隨笑著說:“這也很正常吧,幹嗎臉紅成那樣?”
  李心眉有點窘地拂了拂鬢角,小聲說:“明天去他家裏。”
  “第一次嗎?”
  李心眉點點頭。
  杜隨笑了起來:“原來是漂亮媳婦要去見公婆呀!”
  李心眉更加臉紅,揚手拍她:“別說了!”
  杜隨收住笑:“準備禮物了嗎?”
  李心眉皺起眉頭:“不知道送什麽,隻好買束花,送兩瓶酒。”
  杜隨點點頭說:“不錯啊。”
  不久車開到了萊太花卉的門口,李心眉道謝跨出車門,杜隨忽然心中一動,結了帳也走出來。
  李心眉有點驚訝,杜隨笑著解釋:“我有個朋友開了一家法餐廳,今晚是開業的晚宴。這家餐廳的主題是莫奈的睡蓮,我記得上回在這裏偶然看到有一家花店有賣睡蓮,想買一打晚上送去。”
  “啊,在哪裏?打折的話改天去試試,”李心眉笑著說。
  “離這裏不遠。”
  杜隨的記憶力很好,不費事地找到了那家花店,可是卻沒有見到睡蓮,杜隨失望之餘,開口詢問:“我一周前還見到你這裏有睡蓮,莫非是賣完了?可以補訂嗎?”
  老板娘是三十多歲,瘦削而活力充沛的南方女子,口音不純:“沒有的呀,通城也沒有的呀!”
  “難道是下季了嗎?”杜隨疑惑地問。
  “沒有沒有,通城也沒有!”
  ……
  在一堆無意義的反複和無語法的句子中,杜隨終於弄明白了大概的脈絡:睡蓮不是一種常見的花店經營項目,銷量小,產量自也不大,京城隻有京東一家花農出這個,可是這花農不知怎的,一夕之間,家裏所有花都枯死了。
  “啊呀真可憐!”李心眉一臉的憐憫之意。
  “就是嘛,家裏堂客要上吊的勒!”
  “是有什麽害蟲嗎?”
  “他們都天天噴藥,哪裏會生蟲的呀?”
  杜隨也順口說:“是不是別的花農嫉妒搞的鬼?”
  那賣花的老板娘看看四周,低聲說:“有人這麽說的呀,但是他家十裏都沒有別家(花農),哪會有人跑去這麽遠又不被發現喲!也有人說。”她又四周看了看,“是得罪了花神,作祟。”
  李心眉失笑。
  杜隨沒笑,她知道心眉這種女孩子,雖然對恐怖片又愛又怕,晚上走廊熄了燈不敢獨自上廁所,但聽到作祟這樣鄉土氣息濃鬱的話還是要失笑的。
  兩人因為同老板娘說了半天話,稍稍還價之後,也就在她這裏買了花。心眉買了百合配黃色與粉色的康乃馨,又配上滿天星。杜隨買了一打馬蹄蓮配上橘紅的太陽菊。
  傍晚杜隨穿上棕褐色小禮服戴著珍珠去赴宴,說是晚宴其實更像雞尾酒會,與會的並沒什麽顯貴,一些大款一些白領和一些外國人,餐廳裝修倒還有品位,地方不大,三百多平米,老板叫陳聰,今年三十,是她在法國認識的朋友,在法國學了烹飪,又在餐廳打工掙了些錢,回國在親戚朋友的幫助下開了這家店。
  見到她來,老板連忙迎了過來。
  杜隨上上下下打量穿黑色禮服精神煥發的陳聰,笑著說:“哪裏來的帥哥?”
  陳聰雖然讀書不多,人很機靈討喜,也誇張地打量著她笑說:“我剛想說哪來的高貴仕女呢?”
  她把花遞給老板,兩人又互相說了許多既客氣又親熱,沒有任何實際意義但使人愉快的漂亮話,賓主盡歡。
  陳聰又去招呼別的客人,杜隨自己去斟了一杯拿葡萄牙的Porto和幾種水果做的低度雞尾酒(據她看倒像水果羹),又拿了一些抹了鵝肝醬的小麵包片(相對於魚子醬和牡蠣,她更偏愛這種不符合現代健康標準的美味),四顧沒有發現認識的人。
  她自己在靠陽台的落地窗邊斜倚著,一邊吃東西一邊自得其樂地觀察眾人,發現有一個二十幾歲的法國男孩也好像什麽人都不認識,端著一杯酒百無聊賴。
  第一眼杜隨就覺得他和自己以往認識的法國男孩不一樣,既不是那種穿毛衣玩滑板,崇拜美國,傻乎乎的讓人懷疑智商的陽光男孩,也不是那種抽大麻喜歡薩特,倘徉街頭認為世上隻有我有思想的憂鬱型。他,怎麽說呢,看上去並不紮眼,有一種陽光和虛幻並存的感覺,也許是他的純正半長金發,讓人聯想起黃金或是黃金時代之類的東西,有點像東方人想象中的歐洲貴族。
  那男孩好像有所覺察,朝她看來,目光相迎,杜隨一笑,那男孩子就朝她走過來。
  杜隨與他交換了名片,發現他是法國A保險公司的Marketing和媒體廣告部經理,覺得沒意思。她隻對房地產商有興趣,又不打算買保險,眼前這個青年俊彥估計也不見得會在十年之內蓋棟大樓,但當然還是保持笑臉。
  而這位金發的青年俊彥則拿著她的名片思考起來,忽然微笑:“我知道你。”他說。
  “啊?”杜隨大吃一驚。
  “你是2001年的國際青年建築設計師大賽的優勝者。我在報紙上見過你的照片。”
  杜隨很是驚訝:莫非他過目不忘?這樣一個三年前的,與己無關的,又不是頭條的新聞,居然記那麽清?
  “因為從來沒有過東方女性得獎,所以報紙很是熱炒了一陣,我看過你的專訪,記憶得格外清楚。”金發帥哥微笑著解釋。
  有人這麽捧,底下自然也就好說話些。兩人聊得很是愉快。一直到老板致詞完畢來找她,金發帥哥有禮地告退。
  “你這個餐廳主題選得不錯,又風雅,又不過分。”
  “說出來你別見笑,其實不過因為我舅舅是個花農,家裏種著一池睡蓮。”
  “咦,”杜隨有點驚訝,順口問:“你舅舅家在北京嗎?”
  “啊,在通縣。”
  杜隨一怔:這世界敢莫還真小!
  看到她臉上似笑非笑古怪神情,陳聰問:“怎麽了?”
  “你舅舅家的花兒是不是一夜間都枯萎了?”
  陳聰大吃一驚:“你怎麽知道?”
  杜隨眨眨眼睛:“山人能掐會算,豈會不知?”
  陳聰居然一下扯住她優雅的弋長的袖口:“拜托,哥們,你要真有什麽法兒,可千萬救救我舅舅,我舅媽都快跳樓了!”
  見陳聰竟然認真,杜隨倒不好再開玩笑,連忙把日間的事說了。
  陳聰這才鬆開她袖子,歎了口氣,一臉失望。
  “這麽說來……你真沒辦法?”
  “我能有什麽辦法?”杜隨失笑,“我又不是農業專家。”
  陳聰歎口氣:“這事還真邪門,就跟中了生化武器一樣!塘裏的幾尾魚也都沒了影子。”
  杜隨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像這種生物像中了毒氣一樣死去的情形,他應該說“幾尾魚也都死了”或是“幾尾魚也都翻了肚皮”才對,他卻說“幾尾魚也都沒了影子”,這是何道理?
  杜隨越想越詭異,疾聲道:“你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陳聰見她神色嚴肅,有點慌張,結結巴巴地說:“我說……生化武器。”
  “不對,魚怎麽了?”
  “……不見了。”
  杜隨皺起眉頭:“好怪的事!”
  “可不是嗎?”陳聰精神起來,“人家都說是作祟……半仙大人,你真沒法子嗎?”他還沒放棄希望。
  朋友中間有時管杜隨叫半仙,因為她的塔羅牌占卜靈異得很,從來都很準。不知為什麽,大家總覺她與尋常人不同,用小說裏的話就是“靈氣很重”。
  杜隨想了想說:“我有點好奇。你什麽時候回舅舅家?或許可以帶我去?”
  陳聰大喜:“這個周末我就去!”
  杜隨點點頭說:“我也覺得盡快的好。”

  第二章 獨一無二的睡蓮
  自己的花瓶甲殼蟲實在不適合開到郊外去,於是坐上了陳聰的北京jeep,開過京通高速之後路邊都是樹和田野,空氣也變得清爽了,杜隨感覺有點象郊遊。她本來一路還患得患失,覺得自己過於敏感,小題大做,現在忽然覺得愉快起來,就算是疑神疑鬼好了,當作周末一次愉快的郊遊,杜隨都開始後悔沒叫上幾個朋友了。
  陳聰的舅舅家其實還在通州縣城的鄉下,據陳聰介紹,他們家承包了十五畝地,專職養花,收入很不錯,還雇了兩個人,遠近聞名。
  杜隨想:這就毫無疑問了,鄉下人家眼界窄,哪見得了小時候在村子頭摸魚打架都不如自己的二牛狗蛋之類的小子突然發家致富,殺人不敢,難道還不敢毒毒你家花花草草?那魚自然也被摸走成了誰家的午餐佳肴。
  這麽想著的時候,車開到了一片嶄新的紅磚圍牆前,在一扇大鐵門前停下鳴笛,不一會兒一個常見的壯健北方中年婦女過來開了門,陳聰和杜隨也下了車,陳聰顯然對他舅媽很依戀,一聲舅媽也叫得充滿感情,一邊對杜隨說:“我爹早死,差不多是我舅舅舅媽把我養大的,所以他二老就像我親爹親媽一樣。”
  杜隨見這個中年婦女雖然麵有憂色,見到外甥來還是不禁歡喜,也微笑著點點頭:“阿姨您好。”
  那中年婦女歡喜說:“小聰這是你女朋友嗎?好俊的姑娘!”
  陳聰一下漲紅了臉:“舅媽你說什麽呢?我哪高攀得上人家!這是我在法國的時候認識的一個朋友,今天帶她來看看。”
  他舅媽不好意思地憨笑,一雙手在圍裙上擦了又擦。
  走進院子裏,杜隨大吃一驚,這十五畝的花園裏沒有一棵植物是還活著的。就好像火災之後化為焦土一樣。所不同的是每一棵都保持原來形狀,隻是枯萎而已。但這裏有幾百種植物,居然同時同速地枯萎,實在奇怪之極。倘若有一位農業專家研究出這是什麽蟲害非得年度大獎不可。
  在草木殘骸間還處處可見符紙,紙錢灰,桃木驅邪符之類的東西,看來這家人沒少想招。
  “舅舅呢?”陳聰問。
  “去買花苗去了,再一會兒也該回來了,這已經是第四回了,種下去一夜就死,這次要再不行,我們也不幹這行了。”
  陳聰憂心忡忡,轉過來問杜隨:“怎麽樣?”
  杜隨運起靈識,將附近察看了一遍,發現有淡淡妖氣和濃鬱花香,心裏有了點底,點點頭說:“帶我到別處看看。”
  陳聰的舅媽又帶兩人進去暖房和大棚,但情況並不比外麵好,陳聰歎口氣:“看來這兒是一朵花也不剩了!”
  他舅媽聽了這話,有點躲閃遲疑:“……花……要說不剩。”
  “怎麽回事?”陳聰看出她態度可疑,連忙追問。
  “其實還剩了……一朵。”
  “什麽?”陳聰不由怔住。
  老實巴交的女人歎了口氣:“我帶你們去看就是了。”
  繞過正屋到了後院,是個一百多平米的小池塘,自然是那整個北京獨一無二的睡蓮工廠了。
  整個池塘裏赫然有一朵花。
  隻有一朵花。
  所有人睜大了眼睛。
  這是一朵……怎麽說呢,樣子是睡蓮的樣子,還是埃及睡蓮的樣子,可是大小……大小足有一米的直徑。閃著像藍寶石一樣的幽藍迷人的光澤,連池水都幽深起來。
  陳聰倒抽一口冷氣:“我看……我看這花有點邪門。”
  事有反常則為妖。
  看來,事情已經明擺著了。
  “阿姨,”杜隨和顏悅色地說,“這花開多久了?”
  “一個多星期了,沒開三天所有花就死了。”
  “阿姨您和叔叔不覺得古怪嗎?為什麽不把這花除掉?”
  中年婦女又歎了口氣:“一來是個稀罕物兒,明根說搞不好還能上報紙做免費廣告;二來心裏也害怕,誰也不敢動它;後來請了幾個法師,都說是花神,碰不得,還叫不給外人看。”
  杜隨看了一眼,池塘邊還有香和供品。
  突然外麵有汽車喇叭聲,大夥兒迎出去,陳聰的舅舅開了輛小卡車回來了,車鬥裏裝滿各種花苗。
  因為鬧花神的事,兩個雇工早跑了,陳聰和杜隨幫著老兩口往地裏種,陳聰顯然經常幫忙,手勢很熟練,杜隨是第一回幹這個,有點笨手笨腳,但心裏很高興,覺得很像大學時的植樹節。
  一直忙到太陽下山,總算都忙好了,陳聰的舅媽作了地道豐盛的農家飯來款待客人,酸菜燉肉的盤子大得像臉盆。還一個勁兒抱歉說倉促準備菜不夠吃,不停給杜隨夾菜。幸好雖然被人說小資,杜隨倒是很理解我國民間傳統習俗,並沒有嫌筷子上都是別人的口水,又由於勞動了半天,吃得實在很香。
  雖說內憂外患,這頓飯一家人倒也吃得其樂融融。
  但是隨著夜色越來越沉,大家心裏也沉了下來,這外麵的院子好像隱藏著什麽極可怕的東西,令人心驚膽戰。
  陳聰有一句沒一句地安慰著二老,自己卻也臉色漸漸蒼白,心裏顫顫不安。
  鄉下睡得早,十點的時候舅媽就站起來給杜隨鋪床去了,應她自己的要求,她睡在一樓後門口的第一間,最靠近睡蓮池的房間。其餘人互相看了一眼。
  陳聰知道她是個女孩子,又是客人,何況是為了他家事而來,自己於情於理都應該住她隔壁,此時此景卻說不出口,還是回二樓自個兒房裏去了。
  杜隨進到簡陋的房間,倒也甘之如飴,她雖說熱愛並擅長享受,卻也沒少風餐露宿。這樣的環境,當然不能算苦。
  當年在法國學業這麽忙,還要天天打工,端盤子,受氣,性騷擾,當導遊,甚至要帶男團員去紅燈區,幫語言不通的這些人與妓女討價還價,在紅燈區的街上等他們完事之後再送他們回旅館。回家後累得像死豬一樣,直接鑽進睡袋躺在不帶家具的小房間的地上呼呼大睡。後來去非洲半年,她進熱帶原始叢林,還是那個睡袋,但是地板換成石頭和泥土,醒過來旁邊有條蟒蛇也呼呼大睡……如這等事,數不勝數。
  要說苦,也不是沒吃過。
  杜隨倚在床頭,拿出一本ROUSSEAU的畫集來看,她一向很欣賞他的熱帶叢林畫,不由又想起了一些往事,還是在法國工作的第一年,突然被事務所派出差半年,工作地點是打仗接近尾聲的剛果,具體說是它覆蓋滿熱帶原始森林的遼闊的赤道省,工作內容荒謬,巨大而奢華,充滿童話色彩:給它的省長大人,同時也是當地最強盛部族的族長閣下在他私人所有的二十萬公頃的原始森林的深處蓋一棟堪比宮殿的別墅。
  這是真事。
  不要以為很簡單,在北京,紐約,或巴黎蓋別墅很簡單,但在原始森林……那是真正的原始森林,從形成到今天沒有文明的痕跡進去過,危險不說,要現開路,現供水發電……至少要難一百倍,自然,也要貴上一百倍。但是老族長有的是錢,他除了有一望無際的森林牧場,還有三個鑽石礦和油田。
  既然這位有錢的黑皮膚人士要想在森林裏蓋個別墅,就找到了巴黎最著名的建築師事務所,而該所就將他們最出色,最寶貴,最耀眼,最有前途同時也最不怕死的新星介紹給這位黑財主。
  其實杜隨倒不害怕這種事情,她的人生信條就是萊蒙托夫曾說過的一句話:人活著就是為了看看明天與今天有什麽不同。所以雖然她勘探時死了兩個拿大砍刀開路的向導,建築初期又死了七個建築工人,死因各異,恐怖莫名,她還是漂亮地完成了任務,並且活著回到了巴黎。
  這件事使她聲名鶻起。
  外行人自然想不到建築界還有這樣富有冒險精神,傳奇色彩,這樣險惡神奇的事情。
  想著想著,杜隨發現快到十二點了,外麵傳來“撲哧撲哧”的聲音。
  杜隨吸了口氣,站起身來,出門朝院子裏走去。
  她手裏沒有武器。
  外麵月華如洗。
  杜隨歎了口氣,如果不是妖邪作祟,現在外麵可是名副其實的花前月下啊。
  看到這裏,讀者想必都明白了,杜隨是一個靈能力者。
  或者說是靈異人士。
  所謂靈能力者,是一個定義模糊且廣泛的詞,通稱一些有常人所沒有的能力的人,但是又不同於武林人士,氣功大師等人。
  其中內容可謂包羅萬千:蜀山的劍仙們,畫符的茅山道士,煉丹修仙之人,有道高僧,西方的魔法師,女巫,靈煤,占卜師,甚至包括風水師,煉金術士,不一而足,難以盡述。
  至於說像妖精,鬼怪,魔道等等非人族群是否包括其中,這是目前各大學派爭論不休的課題,此地不予討論。
  而杜隨究竟是什麽種類,也是頗為棘手的問題,所以作者一直不大情願捅破這層紙來正式麵對該問題。
  杜隨經曆如下:
  1.杜隨幼時家不遠的地方有一座小山,山上自然有一座廟,廟是破廟,廟裏嘛,自然有一個老和尚。誰也不知他來曆。
  杜隨四歲的時候與母親去廟裏上香,老和尚見了這胖胖的小女娃,便高聲疾呼“與我有緣,與佛有緣!”(打死反革命的老和尚,竟敢將釋迦牟尼閣下放在他這老不死的後頭!)於是盡管當時什麽紅衣主教猥褻幼童案正滿天亂飛,這位大仁大勇的老和尚還是不避嫌忌,讓這小女孩兒每天放學來廟裏修煉。
  杜隨修煉的唯一內容就是打坐練氣(所以她最驕傲的就是擅長雙盤,當然,打擊法輪功期間杜小姐立馬將該項特長從簡曆中撤出),這種練氣與武林人士的練氣是大不相同,除了強身健體之外,沒事可以從指尖放出或大或小的白色耀眼煙花以供娛樂或照明,這個或大或小自然視修煉年限,天資與勤奮度而定。要說實際用途,相當於光明係攻擊魔法,隻是不念咒語消耗靈力而已。
  攻擊時的外形挺像宇智波佐助同學的千鳥,尤其是顏色。
  這門佛家功夫自然叫做“金剛伏魔”。(雖然主角抗議她的主要功夫名字老土,強烈建議改名為“吉祥天流”,但被授業老和尚駁回,並勒令不許再看倭寇的漫畫。為了安慰杜大小姐,老和尚透露說該項功夫看似平平,但練到頂點威力驚人,稱作“天人五衰”,據說連天仙也不能抗拒。自然,從沒人練到過,目前最高紀錄是練到十三級,而杜大小姐由於不甚勤奮,本質又不大適合威猛派係法術,至今還在第三重境界停留,相當於天橋水準。)
  老和尚消失於杜隨十四歲時,臨走留給她一個可攻可防的法寶:七寶珠。對了,正是大小姐右耳上用一根紅線掛著的白色玉珠子,該項法寶至今為止最大功勳是使得花錢如流水的杜大小姐不曾花費一文在耳環,耳釘,耳墜及類似物品上。可謂居功至偉,可歌可泣。
  從此以後,終其一生,杜隨再也沒見過她的恩師,無名老和尚好像從來不曾存在過這世上。
  以上所述,是杜小姐的主要家底。
  2.杜隨是個興趣極為廣泛的女人(也就是說她不能精通任何一樣),但是她尤其感興趣的是玄學。尤其是高中階段是狂熱期。她研究了周易與奇門遁甲,苦無良師,未有大成。
  高二那年暑假,杜隨去了茅山旅遊,並且從一個衣服破爛的道士那裏學習了符咒術,雖然隻學習了兩個月,因為符咒術不要硬工夫,而杜隨於讀書寫字一道著實聰明得緊,成就倒是不俗,連道士也連連驚呼“我看她天賦靈性極強,也沒料到強到如此地步”。
  (此事發生期間杜家以為女兒在叛逆期離家出走,尋遍大江南北,驚動警察,此事之後,杜隨做任何事再也沒有一個人驚訝,並且奠定了杜隨青年時代浪蕩不羈的聲名。)
  而符咒也因為經濟實用,成本低廉,成為杜隨主要的應敵方式。
  3.在歐洲學會了塔羅占卜的奧義,催眠術的基礎和靈煤的通靈。
  其實道家符咒裏也有拘魂符,但畫符總嫌麻煩,何況平白無故將人家遊魂拘來,不免有恃強淩弱之感。不像通靈,秉持友好的原則以自己的靈力和誠意發散開來,體察周圍的靈力波動,與遊離狀態的腦電波組(俗稱鬼魂)取得溝通,體現了現代人類世界平等,開放,對話的原則。十分類似數百人在某一山上用意識默默召喚UFO的原理。這是何等健康高尚的事情,簡直應該像瑜伽和素食主義一樣風靡全世界。
  佛家也可用靈識來查判妖氣敵情,當然也沒有通靈這樣professionel。
  總之時髦的杜大小姐立即學會了通靈術。(前麵解釋這麽多的目的就是為了說明我們英明睿智的主角並沒有浪費時間學習沒用的東西。)
  4.在非洲森林地帶期間,杜大小姐當然是要遇到一個神秘部落的,部落的女巫老得不能再老,一見到也被毒箭射到卻沒有死,即將和兩個被俘的建築工人一起成為部落狂歡後的晚餐的杜隨大小姐立即老淚縱橫,用顫抖的鳥爪一樣的手撫摸著美人兒青春年華膚若凝脂吹彈得破美輪美奐完美無缺白裏透紅(這些都是被逼著寫的,本人在非自由意誌下所寫,恕不負法律責任)的臉,泣不成聲仰天長歎“我終於也有繼承人了”(當時女巫說的是土語,當事人完全無從得知實際內容,故據判斷純屬虛構),於是杜隨立即從普通食材變成高貴的女巫繼承人(令人不得不歎息世事無常,真是朝為采花女,暮為王侯妻啊!),可惜繼承人還在昏迷中,於是手下兩個建築工人還是做了晚餐,這真不知道是他們命不好還是狂跳了一晚上舞還沒吃飽的部落成員們命不好了。
  (注:剛果金赤道省森林部落中並沒有巴布亞新幾內亞的食人族,純屬虛構。請非洲友人見諒。)
  杜隨從女巫婆婆那裏主要學會的是詛咒(婆婆沒上過學,不會說當地的官方語言法語,顯然存在溝通障礙,能學點兒不錯了),但是詛咒對象隻能是人類,又要有名有姓,自然杜隨往後生涯是用不大著了(至少她宣稱自己沒用)。
  好,至此為止,筆者已將主角大人的能力巨細靡遺的忠實匯報了一遍,其中用意,想必讀者sama們已經深諳了罷。
  什麽,還不明白?!
  好吧,既然如此,本大人也豁出去,打開天窗說亮話:杜隨同誌學藝以來,除授業師父們之外,從未見過半個靈能力者,從未降過半隻妖怪,也就是說,毫無實戰經驗。
  再看實力:所學繁雜,派係眾多,有用者少,基礎功夫停滯不前。這個玄異世界浩瀚如海,她算哪個等級俺還不知道,但肯定不算高手。
  於是,在這個月黑風高的晚上,主角白衣飄飄(睡衣),悠然步出房門,手上全無一件武器,走入危機四伏,暗藏無盡可能的黑暗之中,完全用行為在無聲地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難道諸君就不像我一樣為她捏一把冷汗嗎?
  終於言歸正傳。
  杜隨慢慢沒進黑夜之中時,心裏並不太緊張。她走到池邊站定,看見那朵睡蓮發出幽幽藍光,越發妖豔,周圍新種的花木已經枯萎,這枯萎向浪潮一樣向四麵慢慢蔓延。
  花的精力靈氣已經被吸光了。
  杜隨想起白天種時的辛苦,不由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冷笑一聲:“你再不現身,莫非等我用三味真火燒你嗎?”
  (當然是虛張聲勢。)
  有點細瑣的聲音,然後巨大的睡蓮上慢慢出現了一個半透明的藍色的小小身影,美麗到無法形容的地步,好像夜的精靈。
  體形大約有三四歲的孩子那麽大,形容卻像十五六歲的少年,背上一對透明翅膀,沒有性別。
  花神,不,是隻花妖。
  其實所有的花神花妖都是沒有性別的,像天使一樣。
  這兩種都是無害的種類呀,花神更小,更溫和,沒有妖氣,也沒有攻擊力,花妖有的挺厲害,但是都很良善。
  這隻是怎麽了?
  杜隨繼續冷笑:“你還真出息了,居然幹起殘害同類的勾當來了!看看你的翅膀,都發黑了!居然有你這種花妖!”
  意外的那花妖少年居然十分冷傲倔強,冷冷說:“花兒都不殺生嗎?你還真是孤陋寡聞!至少也該知道日輪花吧?”
  注:日輪花是一種罕見的共生肉食性植物,共生夥伴是一種蜘蛛,日輪花有藤蔓,像食人樹一樣可將被她的花朵誘來的獵物縛住,她的共生蜘蛛(體形類似於捕鳥蛛,有成人的拳頭大)就會向獵物注射消化液,然後吸取肉汁,在將其中一部分肉汁轉而注給日輪花。
  “你是日輪花嗎?”
  冷笑。“我要是你早死了!”
  “你是特殊品種嗎?”恨恨暗想:你要是,我就將你道行廢了賣到植物園去!
  “我是普通的埃及睡蓮。”
  “埃及睡蓮都這麽變態嗎?”
  少年冷漠以對,表示不屑回答。
  “好了,我不管你是為什麽,我看你還沒入魔道,趁早改悔吧。立刻離開這裏,不許你再做這事!”
  少年也不答話,忽然黑暗中一條無聲無息的藤鞭般的物體像蛇一樣攻過來。

  第三章 史萊姆
  卻說那藤鞭般的武器像蛇一樣在暗夜中無聲無息地掩至,杜隨雖不是學武之人,倒也敏銳,縱身往後一躍,一邊指尖就發出一道白色光芒(原理竊以為很像段譽老兄的六脈神劍)“嗤嗤”疾射而出,那藤條(其實是睡蓮的莖)應聲而斷,斷裂處冒起一縷白煙,斷下來的部分吃痛一般在地上扭動撲騰了幾下。
  美麗的花妖少年悶哼了一聲。
  杜隨腳尖落地處,忽覺柔軟,心叫不妙,已是來不及了,一張巨大的毯子似的東西從地下卷了上來,將杜隨整個人裹在其中,牢牢製住。
  花妖少年冷笑了幾聲:“我還以為是什麽高人,原來這麽弱。”
  杜隨鼻子裏聞到一股清香,知道裹住自己的必然是蓮葉。忽然想起“江南好采蓮,蓮葉何田田”,很不合時宜地心裏泛起思鄉之情。(開個玩笑,確實不合時宜,作者也跟她一起鄭重檢討。)
  花妖少年顯然有點得意,鼻子裏哼了幾聲,繼續嘲笑她:“怎麽現在不吭聲了,剛才不是伶牙俐齒得很嗎?”
  杜隨倒是很平靜,也沒有發怒(她大小姐隻在形勢有利的時候發怒),和聲說:“你現在抓住我了,打算把我怎麽樣呢?”
  花妖少年愣了一下:“你怎麽聲音突然變得這麽溫柔?(諸君沒聯想到狼外婆嗎?)莫非,”神情一冷,“莫非你想使美人計嗎?哼哼,那我告訴你是沒用的,我不是男的。”
  聽到這麽個美少年稱讚自己是美人,要換一種情形杜隨可要樂瘋了,可惜現在完全被裹得像一隻不折不扣的粽子,她倒也樂不大出來。
  (其實我認為她還是很高興的。)
  所以杜隨神色如常地歎了口氣:“我怎麽會對你使甚美人計呢?(倘若該少年身形大如常人,性別也不像現在這麽模糊的話,打死她也是會的)但是你現在抓住我了,我總要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命運。”
  那花妖少年聽得此話,大概覺得頗有道理,一下張開翅膀,飛到杜隨麵前邊打量她邊細細思索。從近處看,他更是美麗得像童話裏一樣,而且還有濃鬱的異香。
  “我倒不知道埃及睡蓮有這麽香。”杜隨喃喃自語。
  盡管在黑夜裏,還是看到花妖一下臉紅了。“埃及睡蓮是沒香味的,我是因為。”
  是因為吞噬了的這許多同類中不乏香花。
  杜隨見他這麽老實,決定曉之以理:“你這麽吞噬同類總不大好吧?”
  那少年卻不像一般花妖那樣頭腦簡單,他板起臉冷笑:“所有動物都沒資格說我。你們活著都是靠吃別的生物!尤其是人類,什麽不吃,同類相食也不罕見!就連最慈悲的人說要茹素,也不過從吃動物變成吃植物而已。”
  從這一點來看,杜隨作為作惡多端的人類確實沒資格和進行光合作用的善良的植物辯論。
  她又歎了口氣:“你說得都不錯,可是生存模式不是物種本身決定的。你的指責是沒有意義的。你若是在荒郊野外,哪怕吃掉一山的花我也隻當沒看見,但是這些花兒都是這家人辛辛苦苦種的,是他們的財產,自然不能隨你為所欲為。”
  花妖少年沉默了一下,冷笑說:“這些與我何幹?”
  看來談判破裂,杜隨暗暗歎息,一翻手掌,決定用掌心早畫好的“引火符”將蓮葉燒了。
  忽然聽見池塘裏“撲哧撲哧”的聲音,花妖立即轉身,俊美小臉上麵色凝重,如臨大敵。
  隻見池塘裏冒起一堆暗綠色的,圓桌大小,半透明的半液態圓形物體。
  還不住的翻騰冒著氣泡,形狀詭異。
  杜隨吃了一驚:好大的一隻史萊姆!
  史萊姆是水係低級魔物,沒有智慧,攻擊力低下,但有腐蝕性。生存能力很強。但是這麽大一隻史萊姆叫人見了實在有點膽戰心驚。
  史萊姆產地並不在中國,居然出現在這裏,倒也奇怪。
  花妖清叱一聲,十幾根蛇般的花莖向巨型史萊姆卷了過去,一下把史萊姆卷得嚴嚴實實。
  杜隨歎了口氣,這樣的攻擊對於半液體可改變形狀的史萊姆有什麽用呢?
  果然,史萊姆變成液體一樣從花莖間流了出來,又恢複成原狀。
  花妖倒不驚慌,手一指,一張大荷葉將史萊姆裹得嚴嚴實實,滴水不漏。
  然後呢?
  沒有然後。
  史萊姆自是不能再跑出來,花妖卻也沒法子殺死它。
  於是戰局呈僵持狀態。
  杜隨點點頭,她已經明白了:等到天亮,自然雙方鳴金收兵,各自回池塘休息,然後到晚上再上演相同劇碼。
  花妖每晚大戰,自然消耗巨大,迫於無奈,隻好將周圍花兒的精氣征收過來。
  “我明白了,”杜隨在荷葉粽子裏說,“你是為了對付它才不得以吸取同類吧?”
  花妖美少年點點頭:“半個月前不知道從哪裏跑來這隻史萊姆,在池塘裏安了家,把魚兒和我的同類都吃了,我自然不能坐以待斃,所以隻好和它打了。”
  杜隨笑了起來:“你要是以後都聽我的話,我就幫你把它殺了。”
  花妖明顯不願意。
  杜隨悠然說:“你可搞清楚了,你們這麽打,它可沒什麽消耗,你呢,從這次以後這家人已經決定不種花了,你再也得不到任何補給,你覺得結果會怎樣呢?”
  花妖臉色大變,“你說的是真的嗎?”
  “不信你就試試看。”
  “那……好吧。”思索了一下,花妖不情願地同意了。
  他把蓮葉鬆開,將杜隨放了出來。
  杜隨伸展了一下筋骨,懶洋洋地走到史萊姆粽子跟前,吩咐花妖:“你鬆開一個口。”
  花妖聽話地鬆開了碗口大一塊,史萊姆正要往外擠,一道白光刺穿了它的表皮。
  在蓮葉的壓力下,史萊姆體內的綠色液體噴射而出。
  杜隨見到下雨一樣的綠色粘稠液體朝自己噴過來,不由一陣驚慌,這惡心的東西有沒有毒啊?就算沒毒,沾在我的白睡衣上洗不洗得掉啊?就算洗得掉我也不想給噴一身!
  說時遲那時快,一張巨大的蓮葉擋在她麵前,將惡心的液體完全擋住。
  這一刻杜隨心裏真是對花妖感激莫名。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史萊姆轉眼隻剩了一張皮,卻還在地上蠕動。
  杜隨看得惡心極了,掏出一張引火符往上麵一貼,說:“我來把你清理幹淨吧!”
  地上立刻燒起熊熊烈火,很快將皮和粘液都燒得一幹二淨。
  史萊姆終於被消滅了。
  灰燼中剩下十幾顆灰色暗淡的圓珠,有拇指大小。
  “哈!”杜隨高興起來,“這就是史萊姆球吧?”
  有的大史萊姆體內有史萊姆球,有點像動物的內丹,這東西有毒,可以用來合不少藥。
  這幾粒似乎比平常的還大一些,杜隨立即高興地將它揣進兜裏。
  這可是降妖生涯的第一個戰利品!杜隨誌得意滿:第一次降妖就這麽成功,老天可真照顧我啊!
  尤其是讓我遇到這麽弱的妖怪和魔物。
  杜隨裝好史萊姆球,笑吟吟的轉身看著小花妖。
  花妖倒是很有骨氣,硬著頭皮說:“你不用這麽看我,我答應的事一定做到!”
  杜隨笑著點點頭,開口吐出圓潤清脆悅耳的聲音(救命,她說我再不稱讚她幾句就要把我和史萊姆一樣處置!):“很好,你離開這兒,遠離人群修煉去吧,你性格太倔強,和人類在一起遲早會惹出事來。”
  “就這樣?”花妖睜大寶石一樣的眼睛。
  “就這樣。”杜隨美目流曦。
  “可是,”花妖俊美的臉上露出遲疑不解的神色,“你不要求我做你的奴仆嗎?”
  杜隨笑笑,她才不要這麽弱的奴仆呢!何況家裏也沒地方挖個池子養睡蓮吧?
  “你以後有空可以來看我。”杜隨的聲音溫柔異常,手中遞過一張名片。
  花妖果然上當,接過名片時美麗的眼睛裏有了淚珠。
  ‘天不早了,你去吧。“杜隨殷殷囑咐,“安定下來要讓我知道你在哪裏。”
  這樣萬一有事驅使你還能找到。
  不疑有它的純真花妖流著淚點頭,轉身走進池塘裏。
  接下來杜隨看到奇跡般的一幕:美麗的巨大睡蓮縮起了花瓣,收成一個花蕾,然後沒入水中,消失無蹤。
  就好像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
  如電如露如幻。
  杜隨有點感慨,她其實心裏對這個不同於一般同類,性格倔強冷傲,天真叛逆,一心要活下去的花妖少年很有好感。
  可能是有點像她吧。
  杜隨回房躺下睡覺時,心情好得不得了。

  第四章 三屍妖
  第二天早上陳聰家人都驚呆了:花木隻死了三分之一,巨大的妖異睡蓮不見了。
  這表示厄運過去了!陳聰一家人明白了過來。
  被吵醒的杜隨睡眼惺忪地對這欣喜若狂的一家人說自己昨晚睡得很死,什麽也不知道。
  好在陳聰家人隻要瘟神走了就行,倒也不追究怎麽走的。
  陳聰有點懷疑,但在杜隨堅決的一問三不知之下也隻好作罷。
  午飯後杜隨表示自己度過了愉快而有收獲的一個周末,對陳家人表示了感謝,回城去了。
  杜隨住在東三環和四環之間的一處精致的單身公寓裏,去年回國買的房子,實際上就是她設計的大樓。
  這處公寓麵向高收入單身年輕白領,大都是四十到六十平米的STUDIO,均價卻高出周圍房子三成,設計方麵無論是實用性還是整體的美觀都無可挑剔,每一套房子都有別出心裁的賣點。
  作為設計師,杜隨自然有特權,她買下二十一層的頂樓右翼一間,還霸占了七十平米的樓頂天台做了個空中花園。她的小公寓有六十多平米,除了一個小小的廚房和浴室,完全沒有隔斷。公寓大致是4*15米的長條形,朝南的一麵十五米全是落地玻璃,門開在東北角,有一個由浴室的一麵牆隔出來的ENTREE,擺著一個摩洛哥製的雕花黃銅衣帽架,上麵還有伊朗咖啡玫瑰和貓兒草做的幹花擺設,床是架高的,在層高3.8米的屋子裏倒也沒什麽壓迫感,沿東麵牆安置,床下是電腦桌椅和衣櫃。廚房在最西麵,美國西部酒吧式的木質半門在西南角落裏。從廚房出來就是一個半圓形固定在牆上的可折疊木頭餐桌,兩張高高的粗獷的木頭酒吧椅充作餐椅。整個西麵牆都做成直達天花板的大書架,為了能夠著上麵的書,書架前有一個常出現在歐洲文藝複興時期古老的圖書館裏的厚重的木頭A字形梯,杜隨很喜歡坐在梯級上麵讀書,兩隻腳在半空晃啊晃。書架旁的拐角處則是一個古董橡木酒櫃。
  屋裏的東西其實很少,所以雖然是不大的屋子也顯得空曠,中間部分靠落地窗的地方放了一個法國七十年代流行的麻袋型白色單人真皮沙發椅,旁邊窗楣上係著一個亞麻布吊椅,腳下是真正的舊波斯織花地毯,旁邊還有一個小小的藤製的精致異常的雜誌架,放了幾本法語的《國家地理》和《曆史》,架上的平麵可以放杯紅茶,不遠處還有一株翠綠欲滴的盆栽巴西木。
  這個屋子可以說是“密可羅雀,疏可跑馬”,鬆緊錯落高低有致,又大氣又精致,舒適與風雅並重,看似不經意,實則件件都精心規劃,要比一般家居雜誌的圖片強了許多。
  這裏是杜隨得意的安樂窩。
  星期一杜隨有課,其中一門是公共課,在大教室上。課上杜隨發現氣氛很不對,許多人竊竊私語,老師臉色蒼白,好像大禍臨頭,人人自危。
  課間休息時杜隨忍不住向李心眉詢問發生了什麽事,李心眉也臉色發白,惶惶不安,見杜隨問,驚訝地說:“你還不知道嗎?……出大事了!”
  “什麽事?”
  “聽說,”她壓低聲音,“鬧鬼了。”
  每個學校都有無數鬼故事,鬧鬼自然也常常聽說,杜隨聽到這個答案,也就釋然地笑笑。
  “真的,我同屋親眼見了屍體,是個大三的女生……她嚇得請病假躲男朋友家去了。”心眉小聲說。
  “啊?有人死了?”這下杜隨有點重視了。
  “……聽說摔成了肉泥,慘不忍睹。”心眉臉色顯然很不舒服。
  “啊?是從樓上摔下來的?那是自殺或事故吧?”
  “可是,”心眉臉色已經徹底白了,好像快哭了,“可是,屍體裏已經一滴血也沒有了!”
  杜隨手裏的筆掉了下來。
  血沒了?!
  這是什麽妖怪?吸血鬼也不會將人的血吸得一滴不剩啊!
  杜隨百思不得其解。
  “你知道屍體在哪裏嗎?”
  “聽說已經送火葬場了,警察怕人心惶惶。”
  那就沒辦法了,杜隨想。
  接下來杜隨接了個大case,忙著設計圖忙得天昏地暗,周五去學校的時候覺得完全不對了,走動的學生極少,仿佛無人煙一般,到了班裏發現缺席人數居然在一半以上,而且老師還沒到。到的人在吵吵嚷嚷。
  “看吧,老師都不來了!”
  “咱們也快回去吧!”
  “你丫家是北京的能回,我們往哪回呀?”
  “嘿,搬出去租房子住怎麽樣?”
  “堂堂大男人被鬼嚇跑了,多丟臉啊!”
  “你要臉還是要命?”
  “鬼神之說,終屬虛無。大家也不用這麽急於下定論吧?”
  ……
  杜隨朝趴在桌上,憂心忡忡的心眉走過去:“又出事了嗎?”
  “這幾天每晚一個,又死了四個人,好恐怖啊!”
  “都是被吸血了嗎?”
  “嗯,都是大量失血死的,但是都沒像第一個人那樣一滴血不剩。”
  “脖子或哪裏有牙印嗎?”
  心眉打了個寒顫:“最奇怪的就是這裏,據說驗屍下來通體都沒有傷痕。”
  不是吸血鬼。
  杜隨皺起了眉頭,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會不會是什麽犯罪集團搞的鬼?
  “這四個死的都是什麽人?”
  心眉如數家珍:“一個經院的研究生,一個大一的新生,一個進修的女生,還有一個英語係的女生。”
  “他們互相認識嗎?”
  心眉搖搖頭:“警察也想到有什麽內幕了,可是聽說這四個人互相見都沒見過,也沒有任何共同之處。現在人人恐慌,已經沒人上自習了。”
  杜隨下課之後去案發的幾個地方轉了一圈,發現邪氣很重,空氣凝滯,但不是普通的妖氣,以杜隨的見識和靈力看不出是什麽作祟。
  杜隨知道按一般小說情節發展今晚就該夜探殯儀館,去看一下屍體,但她今天要和一個大客戶吃飯,所以堅決不去。
  畢竟掙錢是正事,自己既不是衛斯理又不是GS美神,也沒有義務一定要保護人類和平。
  人活在世界上首先總要讓自己有飯吃。
  第二天是周六,她宿醉頭疼,再說忙了一個星期實在也應該睡個懶覺,下午起床發現設計圖有個紕漏,連忙開始趕工直到半夜三點精疲力竭倒在床上睡去。
  星期日繼續趕圖紙,直到晚上十一點半,終於完工了。
  杜隨伸了個懶腰,深深鬆了口氣。
  電話鈴響了。
  是心眉,在電話裏歇斯底裏放聲大哭。
  “我看到了……嗚嗚嗚……我看,看到了。”
  “你看到什麽了?”杜隨跳了起來,莫非是,她親眼看到了,妖怪?惡鬼?
  “屍,屍體……嗚……我去找師妹,就在師,師妹她們樓旁邊……嗚嗚。”
  “還是那樣嗎?”
  “……慘,慘白……好白好,好白。”
  心眉一邊泣不成聲一邊不停地說“白”,看來受的刺激不小。
  “……嗚……已經第七個人了……嗚嗚……他出差去了……嗚……我怎麽辦?……嗚。”
  杜隨知道自己應該跳起來衝出去開車直奔學校去與邪惡作鬥爭,這是小說主人公的救世命運。
  可是她累得爬都爬不動了。
  “聽著,心眉。”杜隨的聲音雖然有一絲疲倦,但是異常清晰,低沉,穩定,冷靜。她知道這樣很有安撫人心的效果。
  “這隻妖怪每天隻殺一個人,所以你現在是安全的,這麽晚如果亂動會很危險,所以你要待在宿舍裏,哪裏也不要去,聽到沒有?”
  心眉乖乖地聽著,她聽見杜隨用肯定語氣說“這隻妖怪”的時候早嚇得渾身發抖,不但忘了哭,話都說不出來了。
  “你現在宿舍有人嗎?”
  “就,就是我師妹,她樓裏死,死了人,今晚,和,和我,和我睡。”心眉不能控製地哆嗦。
  “很好,心眉,我剛幹完一個大case,下周打算休假,明天我就搬你宿舍去住,我打算重溫一下校園生活。如果我一周休假完了這事還沒完,而你老公還沒回來的話,你就到我家來暫住。”
  心眉抱著電話連連點頭,杜隨自然看不見,不過她也沒等心眉回答。
  想到一個可能性,杜隨又叮囑心眉說:“對了,這幾天在校園裏走如果聽到有人叫你名字不要回答,無論聲音熟不熟。如果你一時大意答應了,回頭卻沒見到人的話,你要原地站住,拔下三根頭發放在地上,當天晚上別睡在自己床上,準備一個糯米飯團拌上蜂蜜,用你身上的內衣裹住放在空被窩裏。千萬記住。”
  “為……為什麽。”心眉嚇得牙都打顫了,上下牙碰得“的的”直響。
  “沒什麽,想起我小時候我媽給我講的民間傳說而已,以防萬一,你記住就是了。”
  其實杜隨突然想到一個可能性,美人蟒。也就是民間傳說中的美女蛇。美人蟒其實不是吸人魂魄精氣,這也是一種靠鮮血存活的吸血生物。隻不過因為它吸的時候不直接接觸獵物,所以被害者身上沒有任何傷痕。
  但其實死因還是過量失血。
  學校裏是不是棲居了一隻美人蟒呢?
  杜隨心裏隱隱覺得記憶中還有一種妖物是可以不留下傷痕地吸血的,但是搜盡枯腸,怎麽也想不起來,有時覺得就在嘴邊了,可還是說不出。
  苦想了半天之後,她承認失敗,上床睡覺去了。
  第二天早上杜隨收拾好必備物品放到一個louis Vitton的旅行包裏,這個包是一個客戶送的,杜隨每次拿出去都很不好意思,因為所有人都會覺得是滿大街到處可見的贗品。
  “為什麽我好不容易的假期不能去蔚藍海岸倒要在學生宿舍度過呢?”杜隨一邊把包扔進車後行李廂一邊小聲嘀咕。
  她先去了事務所,把圖紙交過去,又交待了底下人幾句,開始了她的休假生活。
  驅車直奔Q大學,到了心眉住的博士生宿舍樓。心眉正在宿舍裏惶惶不可終日,見到她如見光明。
  宿舍裏還有另外一個女孩子,二十歲,上大二,是心眉的同鄉師妹。叫黃毓。
  這女孩子性格和心眉不大一樣,盡管目睹了恐怖的屍體,但與其說是害怕不如說是興奮,唧唧呱呱說個不停。
  杜隨一見這外向的女孩就斷定昨晚一定是因為心眉自己害怕才把人家拉來的。
  師妹見到杜隨也很興奮,不停地表示自己崇拜仰慕杜隨已經很久了,杜隨見她毫不停息也不疲倦不得不承認五歲的年齡差距確實很明顯,精力上相差太多了。
  上完課杜隨和心眉黃毓一起去食堂吃飯,杜隨看著食堂像蟻塚附近一樣的人流量,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大學時候。
  心眉和黃毓熟人都很多,一路不停打招呼,杜隨不認識誰,隻好四顧張望。
  突然,一個十五六歲樣子的冷峻漂亮的男孩子走了過去,吸引了杜隨的目光。
  那男孩穿著運動裝,無論長相態度都很像大了幾歲的《網球王子》裏的越前龍馬,走路的樣子好像世界上所有人都與他無關。
  突然,杜隨像一隻受到驚嚇的貓一樣全身的毛都豎了起來。
  三屍妖!
  那個男孩的影子!如果開過慧目的修道之人就可以看出來,他的影子是三層較淡的影子重疊在一起的。看上去卻和常人無異。
  杜隨隻是聽那個教他符咒的茅山道士說起過一次,三屍妖是一種極為罕見的妖物。其實平心而論,是不是能算作妖怪也很值得商榷的。
  自古修仙之人如果得道,最好的自是飛升,直接成為天仙,可天界也怕人口膨脹,要走這條路是難得很,幾乎都被天雷打得形神俱滅,能成功的古往今來可謂是寥寥可數。第二等是躲避天雷,練就元嬰,遨遊四海,成為地仙。這個自是沒有做天仙這麽爽,但是學過一點經濟學的人都知道風險和利益都是成正比遞增的。可其實要成為地仙還是很難的,絕大部分是不能成功的。這樣就有了一個詞:兵解。
  兵解是沒能成功的修道人就被殺死而元嬰脫出體內。在這樣情況下,往往也麵臨著選擇。
  完美主義者或者說是有誌氣的人會毅然放棄累世修行,重入輪回,投胎轉世。這樣來生從頭修煉要當天仙或地仙都可以重新選擇。這種選擇看似簡單,風險卻很大,六道的力量是不可抗拒的,連天仙都被其控製,一個小小的修道之人,一旦昧了靈竅,可能數十世都再與修道無緣,在下三道裏打轉,前功盡棄。一般敢這樣做的,一定是有一個道行深厚的長輩或朋友作後台,就算轉世也能找出來收做弟子再行修煉。即便如此還是有風險,如果轉世不在人道怎麽辦?就算是人,如果在南美洲的穴居人部落怎麽辦?就算還在神州大陸也不一定能找到,茫茫人海啊!就算找到了,靈竅也閉了,重新修煉也有資質賢愚之別。
  所以許多人就會選擇保全元嬰,用魂魄繼續修煉,成為鬼仙。這樣自然不會有太大成就了。
  還有一說是借屍還魂,其實完全是胡說。所謂借屍還魂,就是用魂魄去操縱一個屍體,情況和生人完全不同。說得簡單一點,就是穿上了一件衣服的鬼魂,對於這個鬼魂來說是非常不便而且不利的,一般都是這個鬼還有重大心願未了,必須要以人的身份去做,寧可犧牲一些魂魄的修行力量也采取這個下策。要說可以拿這個軀殼去修煉那是萬萬不能。
  在這樣的情況下,有些聰敏異能之士就想要謀求別的解決之道。終於在兩千多年前,有一位非正非邪,驚才羨豔的異士想出了一條別的途徑:他兵解之後,努力將魂魄和元嬰煉在一起(很像鬼仙修行的第一步),繼而找到了一個還在母腹之中天賦資質極佳的胎兒,便將自己的元嬰魂魄擠進去,附在胎兒體內,然後一起出生,此後便日日開始煉化這個嬰兒,將自己的魂魄與嬰兒融為一體,一直到這個孩子十五歲時,終於龍虎相會,陰陽交泰,大功告成。
  這種方法看似簡單,其實既複雜又凶險。首先,這個胎兒是很難找到的,既要天資好,又必須能夠適應自己的魂魄,幾十萬人裏頭也未必有一個,為了這一點,往往就要等許多年。
  而天資好的人往往自我意識也很強,要煉化他的靈魄真是談何容易,何況又是在人家體內,隨時可能被反噬,這十五年就像坐在一個時刻可能噴發的火山口上一樣,片刻大意不得。
  這種方法並不是完全消滅宿主的魂魄,而是將兩個魂魄融合起來成為一個,自己的魂魄被摻入別的意識,也不能保持原來的樣子,算不算是自己也難說得很。再說融合靈魂說起來簡單,實際上簡直比把兩個生命融成一個還要難上百倍,完全是逆天行事。而且可能有許多問題和後顧之憂。
  有這樣兩個魂魄在體內日夜鬥爭的孩子很像精神分裂,行為古怪,所以遇到危險和被遺棄的可能性也極大,又沒有任何自衛能力,這個魂魄生前的仇人也可能找上門來,一般是很難長到十五歲的,而一旦夭折,也就前功盡棄了。甚至如果融合程度高的話,原來的魂魄元嬰也不能保全。可以說是十分危險。
  一旦到了十五歲練成之後,可就極其厲害了,不但完全恢複生前的能力,這個身體還能任意改造,改變形狀體質,非人非鬼,非仙非怪,不老不死,很少有武器法術能傷害它。
  但是可能畢竟是人鬼兩個魂魄練就,這種東西性情也和一般人類大大不同。何況完全違背了生命法則,連上天也不大能容忍,所以當時正邪兩道群起而攻之,稱之為三屍妖,追殺千裏。因為這種種艱險困難,後世也就很少有人冒險去效仿,據說古往今來的三屍妖物不超過十隻。
  而現在自己眼前就有一隻,叫杜隨怎能不大吃一驚?
  “這個孩子是誰呀?看上去還是個中學生?”心眉發現杜隨盯著一個男孩子看,不由問道。
  黃毓師妹看了一眼,笑著說:“他可有名了,是今年才進校的著名神童,才十五歲。”
  少年班之類的她們也見得多了,杜隨和心眉都沒大驚小怪。
  “這孩子是數學係的,聽說十歲就隨手解開了一個什麽什麽猜想,數學神童體育也巨棒,網球打得可以參加溫布爾頓。哦,對了,據謠言說他熟練掌握四門外語……長得也這麽帥,可憐孩子,要是在同齡人裏頭一起長大可真是不折不扣的校園王子,可惜這裏全是大姐姐,英雄無用武之地啊……唉,可憐!”
  “老天有時還真是大方,可見天之驕子這種生物是到底存在的,不同你我凡夫俗子。”李心眉最近在看亦舒,語氣也變得很像人家的主人公。“他叫什麽,這個神童?”
  “咦,叫什麽?……好像是……對了……姓金叫金墨。”
  “奇怪的名字。”
  杜隨冷笑。什麽天之驕子?是天人共誅的妖物!
  她一個箭步衝過去,在那孩子身上撞了一下,假裝一個踉蹌,手裏熱騰騰的菜飯全合在他身上,慌亂中左手在他肩上扶了一下,好像是避免跌倒。
  自然,她的左手掌心已經畫了一枚“驅邪符”。
  神色冷峻的男孩皺著眉轉過身來。
  杜隨見他肩上被印了一枚“驅邪符”居然宛若無事,不由心下一驚。
  “對不起,同學。我真是太不小心了!”杜隨裝得萬分惶恐。
  那男孩冷目如電地掃了她一眼,一字一句地說:“你確實太不小心了。”
  “把你的衣服脫下來吧,我送去幹洗。”她要看看這男孩胸前是不是有三屍妖的另一個特征:一個隱藏的三瓣花式的白色印記。
  “不必,”那男孩冷冷地看著她,“我不喜歡在大庭廣眾下脫衣服。”
  “那樣太不好意思了,”杜隨好像沒看懂對方的警告,笑吟吟的,“這樣吧,我正好現在也有事,你告訴我你的宿舍和電話,我晚上去找你。”
  現在光天化日,大庭廣眾,不宜鬥法,我們另尋時間地點。
  對手顯然認可了,沒有感情不動聲色的聲音說:“7號樓401,電話是4651。”
  杜隨很有風度地笑笑:“得罪之處,對不起了,不要見怪。”
  對方一言不發,隻是銳利的眼睛冷冷地盯了她一眼,大步走開了。
  “怎麽回事?”兩個女孩追上來,見杜隨如此著痕跡地去刻意認識金神童,不由萬分詫異。
  “你喜歡小男孩嗎?”
  “師姐有戀童癖嗎?”
  兩個聲音同時問出相同疑問。
  杜隨哭笑不得。但是她也沒法子跟她們解釋,隻好故作神秘地笑笑。
  這幾宗命案是他幹的嗎?老道士並沒有說三屍妖的食物是人血呀。
  不過他也沒說不是。

  第五章 以卵擊石
  杜隨七點去找金墨的時候天還沒全黑,但是鬧鬼的事使得B大學校園裏寥寥沒幾個人,完全不同於平時。
  李心眉當然再三請求她不要這麽冒險在晚上出去,當然杜隨也是不可能聽人勸告的。
  杜隨在7號樓下打電話給他:“是我,中午弄髒你衣服的不長眼睛的女人,你下來好嗎?”
  對方沉默了一下,“等一下。”真是清冽動聽的少年的聲音啊,雖然冷得像冰川裏的碎冰流動。
  有著如今少有的男孩子既青春又冷冽的美的金墨出現在門口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其實杜隨在他身上找不到一絲妖氣,當然了,像這樣高階的妖物是完全能控製自己的氣的。但是他身上有一種巨大的氣勢像黑洞吸住光線一樣牢牢吸住別人的注意,連普通人也能感覺到。
  金墨旁若無人地走到等候他的杜隨的麵前,冷冷地看著她,隻是不說話。
  “別這樣啊,就算我弄髒了你衣服也不必把我看成累世大敵吧?”與他恰恰相反,杜隨笑容滿麵。
  此時若有了解形勢的人一定會佩服她,麵對一個實力明顯超過自己許多的危險的敵人還能笑成這樣。
  杜隨當然也知道此行的危險,但她還是有所倚恃:有她師傅所留的七寶珠護體,若是動動腦筋加上偷襲,或許可以解決掉眼前的魔頭。
  “我是誠心來向你賠罪的,為了表達我的誠意,我想請你看電影。”杜隨美女笑容可掬。
  金墨哼了一聲,藝高人膽大,他沒將杜隨放在眼裏,自然是去哪裏都無所謂的意思。
  於是他們去了華星。
  電影是新出的英國片《LOVE ACTUAL》,杜隨覺得拍得很不錯,看得津津有味,差點忘了此行的目的。
  黑暗中身旁的少年散發出強烈的存在感,帶著一點點汗味的年少的氣息,無意(?)碰到她手臂的他的手臂仿佛都在說“這就是青春的肉體”,雖然看不見他是不是在看電影,但可以感覺到他的專心致誌。
  真是亦幻亦真,一時間杜隨懷疑了自己,這分明就是個普通的優秀的男孩子,像許多的同齡少年一樣站在我們族群年齡和體能的優越的巔峰,一樣的驕傲,專注,脆弱和殘酷,怎麽會是一隻幾百幾千年的妖物呢?
  暗中歎了口氣,杜隨悄悄地將右手無聲無息地伸向他的肋下。
  這次她掌心的是她所掌握的最強的降妖符“天龍符”,攻擊的是據說三屍妖唯一的致命之處。
  她心狂跳。
  她纖細美麗的玉手在黑暗中一寸寸接近目標。
  然而黑暗中有一隻手仿佛早就等在那裏,突然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像鐵箍一樣。
  杜隨覺得修煉至今的自己手像一隻被鐵索綁住的蝴蝶。連掙紮的一絲餘地都沒有。
  她心沉了下去:對方太強了,而且警惕。
  少年譏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這樣就能對付我嗎?你太天真了。”
  她腦子裏許多念頭狂轉,可是想不出一樣有效的方法來擺脫此時的困境。
  怎麽辦?怎麽辦?
  一隻冰冷的手指在黑暗中輕輕摸索著她被抓住的手的掌心,如果不是現在這麽危險,她一定會癢得笑起來。
  然後是旁邊少年的冷笑:“天龍符?”不屑的口氣好象在說“五毛錢?哼哼。”
  “我真佩服你,這點道行也敢來對付我,實在是勇氣可嘉。”冰冷而充滿嘲笑的聲音,慢條斯理,好像貓要吃掉被逮住的獵物前玩弄它的態度,偏偏還帶著點清脆好聽的童音,令人不寒而栗。
  “沒有辦法啊,”杜隨意外地聽到自己的聲音居然異常冷靜柔軟,“降妖除魔,我輩己任。”
  “好大膽的女人……可惜,你這麽弱的貨色,我一隻手指就可以撚死幾百個。”對方聲音低回,帶著奇異的魔力,好像是在自己耳邊說的,杜隨隻覺脖子後頭一陣發癢,那聲音一直進到她心底最深處,蕩魂奪魄,令她難以維持最表麵的冷靜。
  “既然如此,”杜隨使出所有的意誌來維持聲音的淡然,“你又何必在對一個這麽不堪一擊,又被你完全控製的人說話時也加進攝魂之術呢?”
  對方顯然有點驚訝,他的聲音裏帶著冰冷的殺機和無聲的笑意:“你還真是鎮定。”好像心情有點愉快,“好吧,為了獎勵你的膽量和眼光,我就讓你活到看完這場電影。”
  然後他就不再說話了。
  其實是自己想看完電影吧?杜隨雖然已經束手無策,卻還有心思異常清晰的在心裏這樣想。
  保持著一隻手脈門被扣住的姿勢坐著,她其實心急如焚,如坐針氈,但一時間卻沒有法子應敵。
  電影終場了。
  少年在人流中一隻手仍扣住她脈門,另一隻手摟住她的腰把她固定在他身上,杜隨完全動彈不得,隻好任憑他將她就這樣半拖半抱地帶出人群,扯進旁邊一條沒有燈的黑洞洞的小巷子裏。這感覺讓杜隨覺得自己很像被大型貓科動物捕殺的獵物。
  他把她狠狠地按到牆上,用身子緊緊壓住她。外人看來會以為是一對正親熱的戀人。
  “聰明的話不要呼救,”他低促地說,“隻會使死人增加。”
  她點點頭,這點不需要提醒。
  “有人指使你嗎?”他呼出的氣都噴在她臉上,溫暖而濕潤。
  原來妖怪的呼吸也是熱的。
  “沒有。”
  “我想也沒有。”他嘲笑地說,“誰會這麽白癡派你這麽弱的人來打草驚蛇?”
  “那些人都是你殺的嗎?”杜隨直視他眼睛,極其誠懇的低聲問。
  他愣了一下,然後冷笑說:“你都快死了,問那麽多幹嘛?”
  “都快死了不能做個明白鬼嗎?”杜隨輕聲說,被可能性極大的死亡威脅著,偏偏威脅她生命的對象她一點都不討厭,甚至有一份難以說清的親近之感,她突然覺得很無助,連站立都變成困難起來,她下意識伸出一隻素來為人稱道的纖纖素手,無力地搭在金墨的上臂。
  在那一瞬間,金墨的神情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變化,好像五官驟然軟化,但隨即眼中顯出一絲惱怒。“別企圖拖延時間!”三屍妖像一個驕傲的男孩一樣不耐煩,甩開杜隨的手,“我可不會配合你!”
  說完他故意伸出一隻冰冷的手在她溫暖細嫩的脖子上輕輕撫摸,好像是尋找下口的地方,又好像是打算隨時一用力就掐死她。
  這麽刺激的感覺讓杜隨覺得脊背一陣陣戰栗。
  “你修行年頭雖短,”那若妖若人的生物在黑暗中無聲地惡毒地笑,“仔細看倒是最精純的一派,就這麽殺了未免浪費,不如,”他故意停頓了一下,一瞬間杜隨覺得已經看到了他的獠牙。“讓我吃了你吧。”
  這是隻幹脆利落的三屍妖,他這麽說完,立刻把嘴湊到她脖子上。
  他的嘴唇印上她的頸側大動脈,杜隨幾乎能感覺到自己柔嫩單薄的皮膚在他銳利的獠牙下的觸感,他好像故意拖延,隻是用獠牙輕輕碰觸,甚至還用舌頭舔了一下。
  杜隨的本能使她恐懼得心髒收縮,知道他要在自己死前盡情玩弄,可是仍然覺得很像挑逗的熱吻,腦子裏掠過《夜訪吸血鬼》裏頭的香豔情景,原來死亡邊緣的調情真的分外刺激,她控製不住自己肉體的反應,腿發軟,每一寸皮膚都因為強烈的刺激而顫栗。
  可能是她的反應刺激到他的雄性本能,三屍妖的呼吸也急促起來,他的手忽然握住了她的一邊胸部。
  意外,刺激,一點驚恐,受攻擊的本能,杜隨發出一聲像呻吟的驚呼。
  以杜隨有限的經驗,她也知道這樣的呻吟對男性有多大的刺激,她幾乎是認命地等待他進一步的粗暴攻擊,或許潛意識最深處還有一點點期待,這點她還是很誠實的,黑暗情緒中的一種,雌性動物受到追逐和強迫的潛藏欲望。
  果然,他握住她胸脯的手一緊,幾乎弄痛了她。
  但是他的動作停頓了下來,好像在思考什麽問題,杜隨想他一定是在考慮要不要找個地方將她先奸後殺。
  趁此時機,杜隨暗暗右手結了個印。
  看來思索很快有了答案。“……你真是很誘人的女人。”他原本清冽的聲音因為欲望而有些低啞,“不過……可惜,我不喜歡改變已有決定。”
  看來三屍妖比普通人類男性更擅長控製自己下半身,或者是自己魅力太差。杜隨自嘲地想。
  他的獠牙向她的血管切了下去,同時他的手也用力捏她,好像想把欲望都發泄在那裏。
  說時遲那時快,一片乳白色帶著七色彩虹光暈的光芒從她身上彈起,將三屍妖整個震開。
  金墨站穩腳步,用很是美麗的姿勢擦掉了嘴角受到震蕩而流的細細血絲,凶狠地看著杜隨。
  杜隨站在黑夜之中,方才的乳白色光芒在她一隻伸出的手掌上凝聚成了一個雞子大小的光球,彩虹光暈隱隱流轉,美麗異常。夜風吹動她裙裾,她臉上不悲不喜,仿佛一個在黑暗中獨自光明的女神。
  金墨狠狠地說:“七寶珠,哼,想不到你有這樣的佛門至寶!”
  那光暈的核心,就是平時杜隨耳朵上那顆不起眼的白色玉珠子。
  “小弟弟,”杜隨巧笑嫣然,語氣嫵媚,反擊使她恢複了平時的從容,“你還沒成年呢,雖然是你要強奸我,別人還是會說我猥褻未成年人的。有誰會相信,”她眼中厲芒一閃,冷冷地說,“你是隻年老成精的三屍呢?”
  “我對三屍所知不多,想不到是如此凶惡的妖怪,還以人血為食。我本來還不解,既然都是人練成的,何以就被算做了妖魔?現在才知道果然古之人不餘欺也。你方才輕薄我的罪過,現在償還來吧!”
  金墨冷冷一笑:“你以為仗著七寶珠就能將我怎樣嗎?”
  “一試便知!”杜隨清叱一聲,一手結印,口中念出咒語,白色光球光芒大盛,好像被無形的力量往金墨推過去。
  七寶珠是佛門至寶,是當之無愧的A級法寶。據說是釋迦牟尼還是個王子,未曾得道之時雲遊天下尋求幸福真諦,卻最終發現眾生皆苦時留下的一滴悲憫之淚所化,所以莊嚴美麗,大慈大悲,具眾生相,具壽者相,妖邪魔物,一見之下,無不失色自穢,辟易十裏。
  可是眼前的三屍妖顯然沒有自慚形穢的意思,不過他大概也不敢碰到這佛門莊嚴法器。隻聽他哼了一聲,指尖一點,一道暗紫色光芒將白光敵在半空之中,相持不下。
  杜隨頓感強大壓力,她咬牙苦撐,白光與紫光在空中糾纏,亮麗耀目,比煙花還好看。
  如此相持了一刻鍾,杜隨漸覺發際冷汗涔涔而下,對方卻神態自若。
  正危急間,忽然壓力一鬆,杜隨鬆了口氣,將七寶珠穩住。一看卻是金墨將紫光收回去了。
  杜隨見他如此輕鬆,說收就收,全不懼自己趁機反擊,不由心下大驚。
  對麵少年卻不甚高興,厭煩地說:“好了,我已經明白了,你不是我對手,你的七寶珠也奈何不了我,但是你拿這玩意兒護體,我也殺不了你。算了,我放你一馬,你以後也別再來煩我了!”
  杜隨知道他說的不假,卻說:“我也不想惹你,不過看著你在學校裏吃我的同類我總不大能做到視若無睹,雖說也知道是以卵擊石,不過即便是我心裏明白,有時也不得不作一兩件傻事。”
  她說的都是心裏的大實話,總算沒刺激到三屍,金墨想了想,更加不耐煩地說:“我也不是非喝人血不可,既然如此,以後我自會注意一些。”
  對他來說,這已經是最軟的話,最大限度的讓步了。
  杜隨知道自己能力也隻能做到這一步了,歎了口氣,說:“好罷,隻望你說到做到,你是堂堂男子漢,不要欺騙我這弱女子才好。”
  這“堂堂男子漢”一刻鍾前還想吃掉你這“弱女子”呢!
  金墨可能總覺有被迫讓步的嫌疑,情緒很是有點煩躁,連回答也不想回答。
  杜隨因為今日方知什麽叫做無能為力,有點心灰意冷,情緒也很低落,又生怕不小心刺激了三屍,便低聲說:“我們回學校去罷。”
  金墨沒反對,於是一人一妖開著車回到了Q大學。
  回到宿舍還不到十二點,心眉和黃毓得知她真和十五歲的男孩出去約會都很是詫異。

  第六章養雞場的女飼養員
  第二天李心眉早鍛回來興奮地搖醒杜隨告訴她說昨天B大學沒有發現犧牲者。
  當然了,杜隨心想,昨天跟我這麽晚回來,再出去覓食就也太有興致了!
  她下意識地摸摸自己脖子,昨天那冰冷修長的手指觸摸的感覺還殘留著,不由打了個寒顫。
  第三天,第四天,也都相安無事。
  人們開始忘記之前的慘案,相繼回到了學校,B大學漸漸開始恢複舊觀。
  人都是健忘的,這也是為什麽大家都能好好活下去的理由。杜隨想,金墨倒也信守諾言。
  既然如此,杜隨也就跟李心眉告別,收拾行李開車回家了。
  一邊開車,杜隨一直在漫無目的地亂想。
  再過些時候,這件事也就隻是校園恐怖故事的一則吧?
  三屍以後還會有想要或不得不吃人的時候,不過他應該會謹慎選擇處理吧?
  比如說,一個晚歸的舞女,一個夜班的的士司機,甚至一個晚上去作案的賊。這樣就不會太引人注意。杜隨總覺得三屍雖然冷酷,卻是個很聰明很敏感的“人”,有些話自己不用說他也理會得。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個晚上的肌膚相觸,彼此都急促的呼吸,杜隨覺得自己和這隻妖物之間總是有些隱約的默契存在。
  不行不行,杜隨忽然一驚,拚命搖頭,想把這胡思亂想排除開去。怎麽能和這麽危險的食人妖物有默契呢?他隻要力有所及一定毫不猶豫將自己吃掉,這麽鬆懈大意,可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其實妖怪吃人倒也很正常,人也是吃別的動物的,這點根本不難理解,何況目前地球上人類數目明顯過剩,有點天敵也是好的。隻要謹慎一點,還有不要攻擊精壯中堅。獅子不也挑老弱病殘的牛羚嗎?妖怪也要生存的,隻要保持一定的數量比例控製。
  自己想什麽呢?杜隨又是一驚,又不是自然監控者,怎麽能有這種想法呢?作為人類一員,總該從自己族群出發考慮吧?
  胡思亂想間,杜隨忽然發現前方一個衣著蔽舊的女孩子神情恍惚地穿過馬路,在馬路中間時突然停下,眼神空洞,好像根本沒有看見她的車直衝過來。
  不好!杜隨猛踩刹車,嚇出一身冷汗,但車頭部還是撞著了那女孩,女孩倒了下去,血流了一攤在地上。
  竟然出車禍了!
  杜隨苦笑,這幾天還真倒黴。
  她走下車,用手機報了警,說了自己車牌號和駕照號碼,然後把那個女孩子送到最近的醫院。
  幸好沒有傷到頭部和臉,斷了一根肋骨,受了驚嚇所以暈過去了。
  等候醫生檢查的時候交警趕到了,好在有很多目擊證人及監視錄像可以證明完全是這個女孩子違反交通規則並且舉止不合常理才出的事,杜隨處理得又十分冷靜正確,受過良好教育的知性美女負責任的態度讓年輕交警很是激賞,所以完全沒有被責難。
  這時醫生來通知說病人搶救完已經轉到加護病房,於是杜隨就和交警去看那個出事的女孩。
  那女孩全身麻醉還沒醒,杜隨一看就知道是那種所說的打工妹,經濟情況一定很不好,又沒有醫療保險,便主動說要為她負擔所有醫療費用。
  見慣了訛詐扯皮,推卸責任的年輕交警很是驚訝,看杜隨的眼光變得像看仙女或觀音(當然,如果杜隨是個中年醜婦,這眼光就會像看傻子或神經病了),做完必要的筆錄之後就離開了。
  杜隨在病床旁坐下,她心裏暗暗歎了口氣,這麽難得的假期就這樣荒廢了,自己還真是倒黴!
  她閑來無事,就觀察起這個昏迷不醒的女孩來。瘦瘦的,青白的臉色,簡直像營養不良,並不很好看,但還算清秀,皮膚和頭發都缺乏護理,有點毛糙。衣服樣子陳舊,卻洗得很幹淨,比一般打工妹看起來要順眼些。瘦小的身材很像南方人,但杜隨直覺她是北方的,而且不是東北的,可能是因為她有點方的顴骨。
  這女孩看上去二十來歲,但是杜隨知道實際上她可能隻有十六七歲。她閉著眼睛,不時發出痛苦的低吟,好像在做可怕的噩夢。杜隨想她一定吃過不少苦了,這些打工妹,人人身後都有血淚經曆。可是誰沒吃過苦呢?杜隨自己看上去那麽得天獨厚,實際上也是一路摸爬滾打,出生入死。
  所以杜隨並不特別同情她。適者生存,殘酷無情的真理。這個星球上從來沒有下過麵包雨或牛奶雨。
  過了半個小時,那女孩慢慢的睜開了眼睛,可能麻醉效果還沒過,她眼神茫然。
  “你撞上了我的車,”杜隨告訴她,“現在在醫院裏,你斷了一根肋骨,其餘沒什麽大礙,你暫時可以安心修養,我會先幫你墊醫藥費,不過必須說明我並沒有這個責任和義務。”她也很怕這些人胡攪蠻纏,這種事出得多了,為防萬一,她要把話先說清楚。
  那女孩好像完全沒聽見她說什麽,眼神空洞地四處張望。
  “你要水嗎?”
  這回好像聽到了,幾不可查地搖搖頭。
  “你叫什麽?”
  “……小,小娥。”聲若蚊蚋。
  “你住在哪裏?”
  茫然的眼神,沒有回答。
  “那麽,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在哪裏工作,我好通知你的……嗯,朋友。”杜隨溫和耐心地說。
  誰知一聽說要通知工作單位,那女孩就像瘋了一樣,“胡”的一下坐了起來,雙手死死攥住杜隨的衣角:“……別,別告訴他們……求求你了……他們知道了準說俺是個惹禍的精……準不要俺了……俺就再也回不去了。”說到最後,居然聲嘶力竭,眼淚都下來了。
  杜隨很詫異她這麽激動,連忙安撫她:“好好好,我什麽都不說,你先躺下來……你斷了肋骨,怎麽能這麽激烈運動呢?”
  好不容易把她安撫下來,這女孩猶自抽泣。杜隨就給她拿水和餐巾紙,一邊又問她想不想吃什麽。
  女孩擦幹眼淚,覺得很不好意思,後來確實餓了,才吞吞吐吐地說想吃豆沙包。
  杜隨給附近一個相熟的粵菜館打了個電話,讓送一份豆沙,奶黃,叉燒,蝦餃的點心拚盤來。
  因為是熟客,對方很巴結,不一會兒四個小小籠屜就送來了,冒著熱騰騰的氣。
  看來除了豆沙包,其餘的她都沒吃過,吃得極是香甜。杜隨看著她吃,心裏暗暗叫苦。自己總不能一直陪著這小姑娘吧?
  正發愁間,突然聽到一個極為男性化的聲音叫著“小娥,小娥!”然後病房的門口就衝進來一個高大雄健的男子。
  一看這男子,杜隨就暗暗喝了聲彩,好一個威猛俊男!身高有一米九,渾身上下沒有一絲贅肉,肌肉形狀和身體比例完美,五官無可挑剔,一頭長發光彩奪目,最難得的是穿了一身時髦豔麗的紅色襯衣和黑皮褲,竟然一點也不顯得脂粉氣或是俗氣。襯衣領口敞得很大,露出胸部潔白如玉的堅實肌肉,性感得令女人流口水。
  病床上的小姑娘一見到來者,就哆嗦了一下,臉上泛起一層潮紅,眼中卻露出驚恐。
  那俊男一見這小姑娘如獲至寶,立馬衝上去將她整個抱在懷裏,口中還連連呼喚:“小娥,小娥,你沒事吧?”
  他看這姑娘的眼光熱得就像恨不得把她當點心合水吞下去,卻又溫柔得舍不得碰她一根指頭,仿佛這打工妹是玻璃做的,隻要遇到一點力量就會碎掉的寶貝。
  那姑娘在他懷裏卻不住顫抖。
  杜隨看見他顯然沒發覺床邊站了一個比床上的人要漂亮十倍,有氣質一百倍,有魅力一千倍的女人,就咳了兩聲:“咳咳……嗯,這位先生……她斷了一根肋骨,你這樣會使她很痛苦。”
  不料那猛男站起身來,眼中閃著寒光地盯著她,厲聲說:“就是你,就是你把小娥弄傷的?”
  那樣子像是恨不得把她吃了。當然,這和前麵所說的吃法可就有天淵之別了。
  饒是杜隨一生自負鎮靜,在這樣的指控麵前也不由有點慌了:“不不,誤會誤會,是她自己過馬路不小心撞的。”
  TMD,怎麽這台詞這麽像一般小說電影裏傷害了純潔脆弱的女主角,又軟弱無恥地在前來尋仇護花的英雄男主角麵前發抖求饒的廢物反角呀?
  那猛男也像一般小說男主角一樣沒打算輕易放過她,仍然狠狠地盯著她這個罪惡化身。
  這個時候應該女主角用柔美而氣若遊絲的聲音說:“答應我,親愛的,放過她。”
  可是我們這位病床上的打工妹還在神遊太虛,一點也不入戲。
  所以杜大小姐隻好自救:“我沒騙你,”她冷冷說,“你可以向交警谘詢。”
  不知是她冷冽的態度起了作用還是因為床上女孩的一聲呻吟,俊男立即將注意力轉移,“小娥,痛嗎?我剛剛弄痛你了嗎?”聲音溫柔得像塗了蜜,伸手想抱住她,但是那個小娥卻臉色慘白地躲閃了一下。
  威猛俊男立即痛苦得聲音都變了:“你……你怕我嗎?”他難過地咬了咬下唇(動作真是性感得要命),“你怕,我會傷害你嗎?”
  “……俺,俺。”
  “小娥,我不會傷害你的,別躲開我。”
  “……俺,俺……俺怕。”
  “沒有你我活不下去,小娥。”
  “黑玉哥哥!”
  杜隨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這情景太詭異了!
  男的是日本漫畫裏才有的超級美男子。
  女的是不折不扣蓬頭垢麵的鄉下打工妹。
  男的說的是言情小說對白。
  女的說的是山東土話。
  這世界怎麽了?為什麽出個車禍都能遇到這等震撼場麵?這男的是被下了什麽蠱嗎?
  杜隨見他們柔情蜜意,一時半會兒也是不會結束,隻好又咳了兩聲,然後不顧那男的要殺人的目光,掏出一張名片:“這是我的聯絡方式,如有需要,請和我聯係。”
  離開的時候雖然覺得自己的魅力受到空前貶低,杜隨還是笑了笑:她當然知道這個男子不是人類。她和交警都不知道也沒通知這女孩的任何有關的人,他怎麽會知道了,突然就這樣出現的呢?何況他身上的妖氣藏也藏不掉的。但是也許因為在三屍那裏受到的挫折,也許因為看出這男子不會害那個小娥,她不想管。
  兩天之後的晚上,杜隨的公寓響起了敲門的聲音。杜隨去開門,是那個俊男。
  杜隨一點也不驚訝,便把他讓進來。外麵可能在下雨,他身上和頭發都濕了。
  杜隨把他安置在沙發上,給他倒了一杯熱的紅茶,拿了一條幹毛巾。
  “謝謝,”他說,“那天我不能自控,得罪你了。”
  “沒什麽。”杜隨淡淡說。
  俊男的臉上很是疲憊:“對不起,我能現出原形和你說話嗎?我剛修成人形沒幾天,這幾天又特別累,原形比較輕鬆一點。”
  “請便。”杜隨善解“人”意地說。
  俊男甩了甩頭發上的水,消失無蹤,麵前出現了一隻半人高,紅羽黑翎的神駿公雞。
  於是公雞開始講述自己的故事:
  “我是一隻公雞(廢話),迄今為止已經修煉了兩百六十年(原來是個道行還淺的年輕妖怪),到七年前為止我都生活在農家的雞舍裏。因為在人看來雞都長得差不多,我又很小心謹慎,至今為止也沒有被人看出來是一隻已經活了那麽久的公雞。”
  “七年前我的上一個主人老張頭把我賣給了他侄子在懷柔的養雞場做種雞,我樣子威武好看,又不衰老,雞場主人雖然驚訝,卻對我很滿意。我很自然地在養雞場裏成了眾雞之王,養尊處優,妻妾成群。(就是都是天天被宰掉一批的妻妾!杜隨想。並且很想打斷這隻公雞王者自鳴得意的英雄傳奇)所有年輕的公雞都不敢仰視我。養雞場周圍就有一處靈穴,很適合修煉,我天天努力不懈。”
  “一年前從山東來了一個打工妹,她又勤勞又善良,起早貪黑地幹活(怎麽這麽像高玉寶?),對我也照顧得無微不至。我很喜歡這小姑娘。可是養雞場裏的人卻因為她是外地人欺負她,什麽都給她最次的,明明別的都是男人,卻讓她一個小姑娘幹最重的活,可是她從來沒抱怨過。”
  “有一天,雞場主人突然對她起了歹念,晚上摸到她房裏把她強奸了。她很痛苦,卻不敢聲張,隻好在沒人的時候向不會說話的我傾訴。我是一隻種雞,並不覺得交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杜隨點頭表示理解)有時候有的年輕的小母雞不願交尾,我也會啄她們的羽毛,強迫交配。可是看到她哭個不停,我就覺得很心痛。”
  “雞場主人後來三天兩頭去找她,別的工人知道了,也紛紛效仿。(杜隨告訴他,上行下效,這在中國是很普遍的。)後來雞場所有的男人都強奸過她。她幾乎天天來找我哭,我雖然氣憤,可當時我連人形都沒有,又有什麽法力幫她呢?隻好默默地在她身邊安慰她。因此她越來越依戀我。然後有一天她把我從籠子裏帶到她房裏過夜,當天晚上有一個男人摸進來,差點沒被我啄瞎了眼睛。別的人笑得不行。於是小娥就天天讓我睡在她房裏,我就這樣保護了她。”
  很好,公雞救美。杜隨點點頭。
  “直到一個月前的深夜裏,我日夜修煉的成果終於出現了,我變成了人。當時小娥在她的床上熟睡,月光照在她寧靜的睡臉上(杜隨發現這是隻很詩意的公雞),我慢慢走到她麵前,在她身邊躺下,我把她摟在懷裏,用手去撫摸她的頭發和身體,這是我一直的夢想,用人類的手撫摸她,安慰她,當我終於做到時,這幸福的感覺真是無可言喻,是我兩百多年的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可是擁抱和撫摸令睡夢中的她有了反應,她扭動著身子輕輕呻吟,我再也控製不住我的欲望,便把她的衣裳解了下來。”
  “停,停!”杜隨說,“不必描述細節。”
  公雞很不高興自己優美的敘述被打斷,拍拍翅膀說:“這不是色情,是藝術!”
  杜隨冷汗直下,連忙說:“我明白,可是畢竟是小娥的隱私,她很害羞的。”
  公雞一想也是,就從善如流的接著說:“於是我和小娥一夜雲雨,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樂,此後每天晚上我都變成人形與她交合。”
  “什麽?”杜隨大叫:“那你和那些男人有什麽不同?”
  “當然不同!”公雞不高興的說,好象杜隨很失禮,“我們是愛的升華,小娥也很享受,她每天在半夢半醒之間都發出愉快的呻吟。”
  杜隨無語,隻好道歉。
  “四天前的晚上,我做得很盡興,筋疲力盡之下不小心露出了原形,小娥不巧這時醒來,一時受不了巨大的衝擊,尖叫著奪路而逃。”
  想來也是,杜隨想,我要是天天做綺夢夢到和一個大帥哥巫山雲雨,有一天半夜醒來卻發現是一隻巨大的公雞壓在自己身上,那也很難若無其事地說“早安,darling”.
  “底下的事你已經知道了。”公雞說。
  “那麽,你現在打算怎麽辦呢,黑玉先生?”杜隨有禮地問。
  “我要和小娥廝守在一起。”
  “黑玉先生,你想好了嗎?你是不老的妖,她是生命青春短促的普通人類,轉眼鶴發雞皮。”
  “外形並不重要,何況,”黑玉冷冷地說:“我並不討厭雞皮。”
  這小子還挺有種族自尊心。
  “哦,失禮。但她有一天會死去。”
  “這世上並沒有誰離了誰不能活。”
  杜隨點點頭,這倒是至理。“那麽,黑玉先生,你希望我為你做什麽呢?”
  “人間的路我不是很熟悉,小娥……你知道的,近乎一無所知。杜小姐不但修為精深,在俗世也很成功,是個極有見地的高人,希望你能指點我夫妻一條明路。”公雞黑玉大灌迷湯。
  “很簡單,或租或買一處房子,賺錢養活你的妻子。”
  “可是,”黑玉麵有難色:“我能做什麽工作呢?”
  這世道連妖怪都愁找工作!
  也是,杜隨想,一隻公雞會做什麽呢?除了配種和打鳴。想到這裏,杜隨忽然靈光一現:“你外形出色,聲音動聽,可以做歌手。”
  “歌手?”
  “你的資質做偶像派無可挑剔,會有唱片公司搶著捧你。你可以先找個酒吧唱歌,很快就會有星探發掘到你,在此之前,你還可以去夜總會兼職做舞男。”
  “舞男?”
  “噢,一些女人會付錢給你讓你陪她們上床,報酬不低。”
  黑玉大喜:“那豈不是和我之前的工作一樣?”
  杜隨點頭說:“大同小異,不過人類女子很善妒嫉,和母雞不同,你要小心應付。”
  黑玉謝了她的提醒,並且權威地更正她說母雞們其實也很善爭風吃醋,而能否高效率地擺平這些事正是衡量一隻公雞的能力的標準所在。
  黑玉接著就告辭了,說是小娥一人在醫院會害怕。
  他走了之後杜隨很是感慨,想不到人妖之間還有這樣的愛情故事。但是她心裏隱隱總覺得哪裏不妥,卻想不明白。
  上床的時候她終於想到了,差點沒從床上摔下來:黑玉這兩百多年一直是種雞,那麽它的修煉方式也就呼之即出了:
  采陰補陽!
  她想起小娥青白的臉色,這女孩還能活到半年之後嗎?

  第七章 美人蟒
  順利擺平車禍事件後,杜隨在周一休假完畢重新上班,一上班自是又忙得昏天暗地,連課都沒上。三屍那邊沒聽說有什麽新動靜,倒叫杜隨安慰不少。
  這樣一直忙到周五下班才算鬆了口氣,杜隨想想打了個電話給李心眉問問情況。
  “……啊,沒有,沒人死……但是,杜隨。”心眉好像為什麽事困擾。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
  “沒有,事倒是沒出……就是有點奇怪。”心眉吞吞吐吐,後來在杜隨一再催促下才說了出來。
  原來上星期日心眉晚上給杜隨打電話時,杜隨曾經懷疑B大學的吸血事件是美人蟒幹的,便教了心眉一個應急的法子。美人蟒的視力不佳,大致跟盲鰻仿佛。所以掠食主要靠嗅覺和聽力。她一般會先盯上一個目標,便呼喚他的名字,聲音很像熟人。獵物不覺,一旦回答就會被她掌握。這時如果在地上放三根自己的頭發,可以起到迷惑的作用,讓美人蟒以為他一直站在那裏,就錯過了攝魂追蹤。但是有的美人蟒年久精明,這一招就不管用了,還是會讓她發現晚上睡覺的位置。這時便用第二招,用糯米和蜂蜜拌成一個飯團,包在自己的貼身內衣裏,放在被窩中,自己卻睡到別的地方。晚上美人蟒來到之前找好的地方,聞著氣味找到那飯團,因為內衣氣息的緣故,會誤以為是獵物。糯米和蜂蜜是美人蟒僅次於鮮血的愛好,所以吃下這個飯團,美人蟒往往也就滿意了,不再追殺原定獵物。
  李心眉在得知這個方法之後,立即通知了所有她認識的人,其中就包括她師妹黃毓,黃毓的男朋友也在B大學讀研,所以黃毓就告訴了她男朋友。
  昨天中午,黃毓男朋友的同屋吃完午飯從食堂回宿舍,聽到後頭有人叫他,應了一聲,回頭卻沒有熟人,他以為自己聽錯了,倒也沒在意。下午他當作一件沒要緊的事向同屋,也就是黃毓的男朋友偶然提起。黃毓男朋友想起之前他女朋友告訴他的事,就勸他的同屋試試。兩個男生覺得挺好玩,就依法作了,為了玩笑,還特意用身上穿的內褲包的,誰知第二天醒來飯團和內褲都不翼而飛。
  “是不是同學惡作劇呢?”
  “當天晚上隻有他們兩人在屋,門是鎖的。而黃毓男朋友發誓自己絕沒私藏。”
  杜隨擱下電話,覺得事情有點嚴重。她原先懷疑是美人蟒作祟,後來見到了三屍妖金墨,就把原先懷疑推翻了。可是如果現在心眉所說是實,此事就很值得商榷。
  金墨絕不會去叫人名字,更不會去吃甚勞什子蜂蜜飯團,據杜隨對他的了解,他還沒這樣的幽默感。
  那麽,就隻有一個可能,B大學裏確實有一條食人的美人蟒。
  杜隨左思右想,越想越覺不安,終於毅然決定放棄今晚既定的與狐朋狗友在什刹海酒吧尋歡的節目,驅車直奔B大學。
  到了學校天已經黑了,杜隨沒驚動李心眉,便自己在校園裏偵查。 美人蟒是一種水蛇,那麽最有可能棲居的地方自然就是那個遠近聞名的湖了。
  杜隨走到湖邊,運起靈識,默默察看,發覺這裏水氣極盛,而且隱隱有股腥臭,知道大概錯不了。
  她知道美人蟒沒那麽早出洞,自己忙著趕來還沒吃東西,就跑到西門外的肯德基吃了一個新出的黃金烤雞腿漢堡,然後回到湖邊,在一塊石頭上坐下。
  前一陣子的鬧鬼使得這裏湖邊晚上不像以前那麽多人,但還是有不少熱戀中不畏死亡寒冷的戀人在這裏依偎。
  晚上風有點涼了,杜隨覺得有點寒意,周圍的情侶都抱得更緊,互相以體溫取暖。杜隨不禁有點自怨自艾:人家都雙雙對對,不負良宵。自己形單影隻,在這裏無聊地被冷風吹不說,還要除妖!
  可憐自己也是一絕色佳人,怎地落到如此地步?
  畢竟是非常時期,十一點剛過,湖邊已經再沒半個人了。可見大家還是深知生命可貴的。
  杜隨把咒語背了一遍又一遍,第三次檢查了懷中的符紙。心情漸漸緊張起來。
  美人蟒不象花妖和史萊姆那麽弱,手到擒來,也不像三屍那麽強,完全沒有抗爭餘地,這種妖物是勁敵,但杜隨自信靠自己完全可以除去。
  但是肯定是要經過一番苦戰。
  也就是說,這將是杜大小姐有生以來第一次與勢均力敵的妖物戰鬥,這意味著搏命。
  所以杜隨漸漸不能控製自己的手心流出冷汗。
  又過了一會兒,一道白色的淡弱的光從湖底升上來。
  來了!杜隨站了起來,準備迎敵。
  那白光升到湖麵就定住了,杜隨凝神一看,隻見一個一身白衣,一頭漆黑發髻,望著像三十多歲少婦模樣的絕豔麗人站在水麵上。
  這就是美人蟒嗎?
  杜隨走到了最靠近它的湖邊(她可不會登萍度水的輕功),鼻子裏已經聞到一股濃濃的蛇腥味。
  杜隨沒有刻意掩飾自己的氣味和動靜,鑒於上回的失敗,搞偷襲她怕反而上了對方的當,何況對手又是以陰險著稱的蛇類。所以這次她想趁其不備,當麵挑戰。
  君子可欺以方,對付邪惡陰險的對手,就隻好用凜凜正氣來壓製了。
  “誰?”美人蟒嘶嘶地說。與容貌相比,它的聲音難聽得驚人。為什麽它還能模仿各種口音呢?
  “你什麽時候搬來的?”杜隨像在問新搬來的鄰居。
  “你是誰?”美人蟒惡毒的嘶嘶聲很像蛇吐信子。
  “那些人是你殺的嗎?”
  兩個女人都不打算回答對方問題,各自自顧自提問。
  美人蟒突然笑起來,它的笑還是嘶嘶的。“你是送上門來的食物啊?哈哈,我就不客氣了!”
  它的身子扭了一下,杜隨這才發現從裙子底下露出來的是粗大的蛇尾,拍打了一下水麵,濺起銀色水花。
  無恥的蛇女,說話還真不優雅!杜隨厭惡地想。
  “昨天的內褲飯團味道好嗎?”
  明白過來的美人蟒怒發衝冠,嘶嘶地大叫:“原來是你這個不自量的人類在搗鬼!”她拍動尾巴衝了過來,濺起一路浪花,樣子還真是比普通林蚺都嚇人。
  杜隨手一指,指尖一道白色光柱朝美人蟒襲去。她的白光雖然比金墨的紫光全不可同日而語,美人蟒還是不敢小覷,一張嘴,吐出鴨蛋大小的一顆緋紅內丹,將杜隨的“金剛伏魔”敵住。
  僵持的情景和那天與三屍對敵很像,但這次勉力支撐的是美人蟒。
  何況杜隨還有法寶沒使,還有一隻左手空著。
  探得對手實力,杜隨心中大安。
  美人蟒見勢不妙,又一張嘴,一團緋色霧氣噴了出來。
  不過杜隨早知美人蟒會噴毒,不慌不忙,左手從懷中取出一張“辟毒符”,對著那團霧氣射了過去。一團金光,如豔陽遇雪,那緋色霧氣消失無蹤。
  杜隨正想小小得意,美人蟒突然開口,聲音變得異常嬌媚,開始喚杜隨名字。
  這才是美人蟒的看家本領:奪魂魔音。
  杜隨雖是個女子,也被這聲音弄得銷魂蝕骨,意馬心猿。心中暖洋洋的隻想回答。
  她心底還清醒,暗叫不好,這一回答自己就任妖物擺布了!
  運起自小修為的禪門定力,杜隨與魔音努力相抗。
  那美人蟒一聲比一聲叫得銷魂,杜隨鼻子上已經有了汗。她伸手打算取下耳邊的七寶珠。
  忽然一道白色物體如電一閃,杜隨不及反應,已經被蛇身緊緊纏住,全身再無一處動彈得了。
  她隻顧與美人蟒魔音相抗,耳目不靈,被從後頭偷襲了。
  美人蟒竟然有兩條!
  一個短發,十幾歲清麗女孩模樣的臉湊到她麵前細細打量,身上還穿的是牛仔!
  原先的少婦蟒發出嘶嘶的笑聲。
  杜隨心中暗暗歎氣,怎麽才幾天她就又遇險了?最近運氣實在不好得厲害!
  蛇兒纏得她甚緊,別說取下七寶珠,就連寫在手心裏的符都沒法運用。
  看來這次要大大不妙了!
  “乖孩子,幹得好!”少婦蟒嘶笑著誇獎它女兒。“這是個修仙的人,她的血不但有營養,還有靈力,吃下去可以至少增加個二三十年的修行!媽媽分你一半!”
  聽著一條美人蟒像誇蜂王漿一樣誇自己的血,又借此充分表現偉大母愛,杜隨心裏還真不爽。
  美人蟒女兒卻搖頭表示不同意,它的嘶嘶聲也不比它娘親好聽:“媽媽,這人比我好看,我想要她的樣子。讓我把她整個吞下去吧!”
  杜隨聽得魂飛魄散:原來美人蟒是通過把一個女子生吞來變成她的模樣!杜隨一想到這蛇以後就變作自己的樣子,不由身上雞皮疙瘩都出來了。
  她開始想象這蛇假裝自己,會去把心眉,黃毓,陳聰一眾人都騙來吃了,金墨它自是吃不了的,不過金墨在蛇身上看到自己的模樣肯定什麽都明白了,估計非笑死不可。
  也許老和尚師父知道了會幫我報仇吧!杜隨自我安慰地想,但是轉念一想老和尚說不定早功德圓滿,究竟涅磐了,不由十分喪氣。
  她本是頗能看開生死是非的人,但死在兩條惡心的蛇手裏實在有點不甘。
  那廂美人蟒母女卻起了爭議,母親覺得自己那樣太虧,分不到半點好處,就極力想說服女兒它已經是傾國傾城了,遠比這個被擒的醜女好看得多,無奈女兒正在叛逆期,好說歹說硬是不聽。
  “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聽話呀!這女人長成這樣,臉大眼睛小,牙齒不整齊。你還覺得她漂亮?”
  “我就要她!”
  “鼻子是塌的!”
  “我就要她!”
  “水桶腰!”
  “我就要她!”
  “沒屁股!”
  “我就要她!”
  “氣質像三流舞女!”
  “我就要她!”
  ……
  “我就要她!”
  ……
  杜隨已經快氣炸肺了,自己這個秀色可餐的美女竟然被說成這樣!照它說的還是自己嗎?那不是門口賣茶葉蛋的大媽嗎?
  這個小蟒蛇崽子智商有沒有五十啊?你與你娘分辯不會舉出事實嗎?比如說我的柳眉星眸?性感嘴唇?75D的胸部?纖纖玉腿?當然腿這死蛇是不用考慮的。
  更別說我這絕代的風姿了!
  雖然不想被吞了,杜隨還是無法忍受被詆毀,差點要反唇相譏了。
  慢著,他們自家窩裏鬥,我應該想法子搞點手段脫身啊,等脫了身要把它們做成蛇羹也好,烤蛇段也好,什麽不由我呀。
  哼,本小姐要吃個一蛇三吃,涼拌蛇皮,椒鹽蛇段,還有蛇骨湯。不不,這麽兩條大蟒蛇,一定要弄個全蛇宴來!
  想到得意處,她嘴角露出微笑來。
  “美人妹妹。”杜隨又是溫柔又是嬌媚地喚道。(完全是從剛才人家的魔音得到的靈感。)
  “幹嘛?”兩隻蛇火氣都大了,同時回頭瞪著她。
  杜隨抿唇一笑:“我叫的是這位秀氣的小妹妹。”
  美人蟒女兒聽到誇她,語氣稍微平和了些,扭過身子(她下半身還纏著杜隨,姿勢很不好把握)說:“幹什麽?”
  “你就不要跟你那位高貴美麗的媽媽爭了嘛。”
  “為什麽,你怕被我生吞嗎?”懷疑的語氣。
  “那倒不是,我這不堪入目的蒲柳之姿若能留在妹妹珍貴的身子上,便是死了,也足慰平生。”說的比唱的還好聽。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兩條蛇被誇得舒服得想哼哼。
  “那為什麽?”
  “唉,”杜隨幽幽歎息,“女人的心有什麽是女人不懂的?令堂大人雖然風姿豔麗,究竟年華老去。平時還不覺得,但看到女兒都如此亭亭玉立,就不由覺得淒涼了,自是不肯讓你變得美麗超過她,你就算心中不願意,也該體諒你母親的痛苦啊!”
  小蟒蛇崽子果然弱智,一聽這話立馬尖聲叫道:“我為什麽要體諒她?她是我娘,應該體諒我才對!”
  老蟒蛇卻沒那麽好騙,罵道:“什麽年華老去?哪個妖怪沒有幾百幾千歲?膩了換個樣子就是了,怎麽會老?都是放屁!你這爛女人想挑撥我們母女?休想!”
  第一招失敗。
  不過杜隨早料到“離間計”很難成功,還預備了利誘。
  下一步她就要告訴這兩條蛇自己耳朵上的寶貝,七寶珠名震天下,這老蟒蛇自是看得出寶貝真假來,不會懷疑,然後她就狂吹一通,說這寶物能上天入地,能把擁有者變成天下第一美人雲雲,等兩條蛇都心癢難搔,躍躍欲試,她就說此寶隻認一主,這蛇類本就心性涼薄,到時候兩條蛇打起來,自己就坐收漁翁之利,等著吃全蛇宴。
  想好要說的話,杜隨胸有成竹正要開口,忽然聽到一聲冰冷的冷笑。
  “誰?”兩條蛇都一起向聲源望去。
  杜隨沒有回頭,她當然聽得出是誰。唉,又生變數!看來是屋漏又逢連夜雨啊!
  這兩條臭蛇說不定是他養的寵物呢!
  這個妖怪是不大會上當的,也深知七寶珠不能把人變成天下第一美女或帥哥,看來自己今晚是當定他的夜宵了。
  不過,作他的夜宵總好過被惡心臭蛇生吞。杜隨稍稍安慰自己。
  她不看那人,那人卻看著她,然後發出冰冷的嘲笑:“蠢女人,你還真是比我想的都弱,居然打不過兩條低級長蟲?”
  我隻是一時不查,被偷襲罷了。杜隨不服氣地想。但是她沒作聲,她知道若是金墨在同樣情況下一定不會像她這樣。
  技不如人,多言何益?
  那兩條美人蟒被罵成低級長蟲,卻十分暴跳。
  “鼠子是誰?”
  “想找死嗎?”
  這蛇還確實低級,也不看看對頭站在細枝上隨風飄動的身姿,沒有三分三,豈敢上梁山?
  金墨如電的目光向兩條蛇一掃,森然說:“你們還不知道我是誰麽?”
  誰知此言一出,杜隨忽然發現纏著自己的蛇身抖個不停,再一看,老蟒蛇也抖得印在水裏的月亮都晃動不已。兩條蛇臉上露出極其恐怖的樣子。
  它們認出他了,竟然嚇成這樣?
  杜隨吃了一驚。
  “你們吃了那幾個人,因為這蠢女人來發現了我,立刻藏了起來。你們藏得很好,我又懶得弄濕身子。”金墨冷笑說,“我還以為近在咫尺的美食不能到嘴了呢,到底還是忍不住出來了?”
  看來不是寵物,是食物。杜隨心中稍安。
  “……我,我們。”美人蟒媽媽聲音抖得不象話,“……不吃東西……不,不能……預,預備冬眠……嗚嗚嗚……饒命……饒,饒命吧……嗚嗚嗚。”
  這老蟒蛇真沒骨氣,居然又哭又哆嗦還大叫饒命,杜隨不屑地想,自己當時可比它強多了。
  但再看小蟒蛇,已經嚇得軟了,麵色死白,話都說不出來。杜隨發現它已經不能纏緊自己,就脫身鑽了出來。小蟒蛇居然也不阻攔。
  到底金墨是何方神聖?怎能讓美人蟒怕成這樣?難道三屍是美人蟒的天敵麽?師傅沒說過呀。
  杜隨百思不得其解,突然又想到另一個問題:“咦,那幾個人是長蟲吃的嗎?原來不是你幹的,幹嘛不早說?”
  金墨冷著臉說:“第一個是我吃的,那天我十五歲生日,三屍終於練成,體力消耗太大,不吃點血食不行。我本就不愛吃人血,味道既淡又膩,又沒靈氣,吃得我惡心了好幾天。”手一指小美人蟒,“這種才是好吃的。”
  小美人蟒被指到,又聽這話,嚇得直接癱在地上,杜隨仔細一看,卻見一陣淡紅色像霧的東西從美人蟒身體裏飛出來,全部匯集到金墨指尖,然後被完全吸收。大約半盞茶時間,小蟒蛇崽子居然成了一具幹屍。
  杜隨恍然大悟,原來他吸的是血氣。這自是比直接吃肉喝血要高明得多了。看他吸完之後,更是麵若沈玉,隱隱透出寶光,神氣煥發。
  值得驚訝的是老蟒蛇目睹女兒被吃掉,不救援反抗也就罷了,居然逃都不敢逃,隻會在湖麵發抖。
  實在可疑。
  金墨轉身走向老美人蟒,“你女兒味道尚可,”大概吃了美食心情大好,他居然露齒一笑,“現在輪到你了。”
  不過這樣的笑隻能讓所有生物魂飛魄散就是了。老美人蟒幹脆昏過去了。
  這樣倒也省了痛苦,老美人蟒很快也成了幹屍。
  正歎他人命不長,哪知自己歸來喪。
  杜隨想到十五分鍾前兩隻長蟲還在討論吃自己,現在卻反被金墨吃了。
  正出神,金墨已經走到,不,飄到,不,應該說瞬移到她麵前。
  “你這女人總這麽蠢嗎?學藝不精就出來亂闖,居然也能活那麽大?”
  每次一聽到金墨那種還沒完全變成男人的男孩的聲音說這些尖酸刻薄的話,杜隨就火冒三丈,這次她本就被美人蟒氣得不行,就不能像上回一樣隱忍不發了。
  “我早想好法子了,要不是你來。”
  “要不是我來救你,你早屍骨無存了。”
  “誰要你救了!”杜隨氣憤地叫。
  金墨突然不說話了,隻是一雙冷冽利目上下在她身上掃動。
  杜隨一下覺得全身都涼了,像沒入冰窟的感覺,再也不敢和他鬥口。她怎麽在跟這麽危險的妖物這樣說話?
  沒來由的一陣恐懼,杜隨想起了那天的情景和方才美人蟒的下場,他的眼光簡直就是在挑她身上哪個部位好吃些!杜隨不由顫抖了一下。
  “你沒吃飽嗎?”一旦杜隨覺得需要保護自己,就會從女孩子的聲音變成現在這樣優雅低沉,冷靜自信,實則充滿攻擊性的成熟女人的聲音,“你想把我也變成你的夜宵嗎?”
  可惜突然想起一件事,她又像孩子一樣生起氣來:“你不是說人血難吃嗎?哼,你自己也作了十五年的人類,也不用表現得這麽看不起人吧?”
  意外的他沒生氣,眼睛依舊死死盯著她,聲音變得異常的低啞:“你不必自卑,我說的是普通人,你的話……應該是很美味的。”話裏帶著凶惡的饑渴。
  杜隨身子不由自主一顫,心漏跳一拍,更奇怪的是臉竟然紅了。
  竟然可以用一句話同時讓她害怕和害羞。
  就在堂堂的杜隨大小姐因為三屍一句話而腿發軟時,幸而金墨走開去查看那兩具蛇幹屍。
  “這兩具屍首得處理了。”金墨不帶情感波動地說。
  “哼,休想我幫你!你自己吃剩的,自己處理!”
  “舉手之勞,誰用你幫?”金墨冷笑一聲,“我是說這兩堆廢物還是有點有用的東西。”
  “啊?”杜隨突然高興起來:“對了,我要帶回去做全蛇宴!”
  三屍快速地瞥了她一眼,不過驚鴻一瞥筆者還是看到了他眼睛裏有不可置信。
  他忍了一下,沒能忍住,終於冷然說:“你腦子有病嗎?”
  可能意識到理她這麽八婆無意義的話語氣再冷自己的冷酷形象還是受到了嚴重玷汙,三屍沒等她有所反應立即接下去說:“所有妖怪最珍貴的都是內丹,不過可惜美人蟒的內丹不能在屍體中保存,已經化為灰燼了。”
  那又說什麽?杜隨悻悻想。內丹,哼哼,把你的內丹給我我倒可以勉強收下。
  既是妖怪,三屍妖也有內丹吧?
  “除此之外最珍貴的就是它們腦中的結晶體:美人魚之淚。”
  “哼哼,明明是蟒蛇,卻號稱人魚,喜歡攀高枝兒套親戚的惡習連妖怪都一樣!”
  “美人蟒可比美人魚厲害多了,就像蟒蛇也比魚厲害一樣。”金墨淡淡說。
  那也要看是什麽魚,倘若是鯊魚呢?杜隨很聰明的隻是想想,沒有說出來。
  “這個什麽人魚之淚有什麽用?”
  “聽說是幾個高階水係魔法的必要道具,除此之外,也不過好看罷了。我不練魔法,你拿去玩吧。”
  “哼,明知我也不練,拿了作甚?”
  “收得多了,穿個項鏈帶不也挺好看的嗎?”
  不知什麽時候,他已將人魚之淚拿到手中,淡藍色的水滴狀樹脂質地的小珠子,每隻兩個,一共四個,在他掌心閃著神秘而純潔的月光。
  好漂亮!杜隨本不愛這些小玩物,也被深深打動了。自己還有史萊姆球,以後再找點別的稀罕物兒,可以穿一個獨一無二的個性項鏈了。嗯,把七寶珠當墜子吧。
  真是昂貴的項鏈啊!
  不過,冷酷凶暴,嗜血殘忍的三屍妖居然會有這樣有趣的提議,杜隨想,看來他體內那個十五歲孩子的靈魂完全沒有被消滅。
  其實仔細想想這話也夠血腥的了。“收得多了穿個項鏈帶”,他指的可是純的“人魚項鏈”呀,這得殺多少條美人蟒?
  拿人頭用藥泡小了串起來掛脖子上的獵頭族也要向老兄他甘拜下風啊!

  第八章師兄
  坐在她寬敞的,位於鉑宮四層的辦公室裏,杜隨一手支著頭,另一隻手把玩著淡藍色,好像有水光流轉的“美人魚之淚”,心中飛快地思索。
  這次三屍金墨的態度好得未免可疑,雖然損了她幾句,可是居然在她危急時救了她。不錯,這小子早窺視在側,一直沒露麵,看她遇險出醜,後來見她的離間計失敗,又不知道她還有下招,判斷形勢危險,這才現身。否則哪能那麽巧,就在那時出現了呢?
  按理說,金墨應該對她見死不救才是天經地義,救她則是不合常理之極。
  除非是覺得被美人蟒吃了可惜,要留待自己享用,可他也沒有在自己被困的時候動手啊?
  何況這次才知道他根本隻需手一指,就可以將獵物吸幹,何以上次要欺上身來咬她脖子?平心而論,七寶珠雖然厲害,也未見得能保得住她。他真的想吃她嗎?
  這次居然還送給她珍貴的“人魚之淚”,雖然送的態度是“這是大爺我不要的垃圾,隻不過白扔了可惜”。到底也是奇怪。
  莫非,所有現象直指一個令她興奮不已的答案,他是喜歡上我了嗎?
  招啊招啊,我麗質天成,風華醉人,不,醉妖!三屍小子若是喜歡上我可就有得苦頭吃了!嗬嗬,眾所周知,戀愛中先愛上對方的就是任人宰割必敗無疑,饒是你金墨神通無敵,凶殘可怕,以後我也要把你耍得團團轉,讓你為我賣命再把你碎屍萬段,以報你欺負我的一箭之仇!
  杜隨惡狠狠地想著,把她所知的從小說電影裏學來的壞女人在此情勢下可以做的壞事都在金墨身上幻想了一遍。
  然後她誌得意滿,意猶未盡。忽然轉念覺得不大對頭,那美人蟒母女都是難得的美人兒,他眉頭也不皺一下,揮手之間將人家變成幹屍,何曾有半點憐香惜玉?自己就算比它們美上一些,三屍又不是淫魔,哪裏就會這麽花癡對自己神魂顛倒了?要說他愛上的是自己美好的心靈,杜隨可是打死也不信,一來自己也沒有什麽美好心靈,二來就算有難道這邪惡血腥的妖怪會喜歡什麽美麗心靈嗎?那他早就夜夜守到修道院門口去唱小夜曲了。
  杜隨再怎麽想也想象不出那又冷又凶的三屍會對自己柔情脈脈的樣子,看來這假設是不大可能了。
  陰謀,這裏頭一定有陰謀!
  可是會是什麽陰謀呢?
  正苦思冥想時,電話鈴響了,傳來自己秘書的幹練聲音:“杜小姐,外線。”
  “Allo ,Est-ce que je pourrais parler avec Mademoiselle Du?”(我能和杜小姐說話嗎?)聽筒裏說的是法語。
  “Oui ,c’est elle-meme .C’est à l’appareil de qui?”(和您說話的就是她本人,請問是哪位?)
  有的法國男子真的可以把法語說得動人心弦的動聽。
  “C’est Olivier , je vous téléphone, ?a vous dérrange?”(是我,奧立弗,我打電話打擾您了嗎?)
  奧立弗?杜隨想起來了,是在陳聰的餐廳開業酒會上認識的那個有貴族氣質的法國男孩,AXA的青年俊彥。
  “Non, pas du tout,c’est mon plaisir。”(當然不,這是我的榮幸。)
  然後這青年俊彥問她這星期有沒有時間,杜隨猶豫了一秒鍾,便答應周六跟他出去。
  這些日子總遇上金墨這樣血腥恐怖的家夥,也該找一個光明騎士型的滌蕩一下我疲憊蒙塵的心靈了。
  周六早上杜隨著意打扮了一下,穿上一套令人驚豔的仿唐裝。一件明黃繡鳳織錦肚兜式背心,外麵罩著半透明深紫硬紗披肩式外套,下麵是做工刺繡都極精致的在尼泊爾買的紫色印度細布裹褲,配上腳上今夏米蘭流行的古希臘式係帶至足踝的意大利皮涼鞋顯得飄飄欲仙,左手腕上一隻紫羅蘭藕粉底漂綠的翠鐲。真是襯得膚若凝脂,明豔照人。
  奧立弗穿著白色的紀梵希的休閑款亞麻夏裝西服,益發顯得金發飄逸,豐神俊美。他開一輛標致的夏季敞篷古董車來接她,極盡風度翩翩之能事。
  感覺很像約會,杜隨心情愉快,她也許久沒約會過了,這次對象既有趣又可親,英俊光明,殷勤善解人意,一定要好好享受。
  他們先去逛了法源寺。法源寺在宣武門附近,原是李世民征戰高麗失敗的紀念,今天成了中國佛學院所在地,這座千年古刹身處鬧市,然而一點也沒妨礙它成為中國最有學術氛圍的正統寺廟,與人頭濟濟香火鼎盛的雍和宮不同,這裏甚是幽靜,遊客很少,杜隨在學生時代就很喜歡這裏,常來找佛學院的法師談佛論道,切磋茶道,所以這裏有許多於她而言甚是美好的回憶。當然,她知道外國人肯定會喜歡這裏。
  奧立弗果然讚不絕口,說這裏幽靜清靈,杜隨倒有點奇怪他的用詞不像法國人。不過她是很喜歡他的,雖然才第二次見麵,但親切融洽像多年老友,杜隨總覺得見到這個人就覺得心裏暖洋洋的。
  下午去逛了一圈近在旁邊的Sogo, 杜隨買了一支聖羅蘭的唇膏,一雙Gucci的靴子。
  然後去什刹海的煙袋斜街上一家叫“藕”的泰國小館子吃晚飯。因為才四點多,兩人便沿湖逛一逛。
  “原來你家在中央高地,我聽說那裏是法國最貧窮的地方,有不少森林和蘑菇。”杜隨哈哈大笑,不知道為什麽竟可以對著這人如此肆無忌憚。
  “別小看我,女士,”奧立弗也笑,“我的姓裏可是帶‘德’的,我是一位子爵呢!”
  “嗬嗬,我同學裏還有一個女侯爵呢,她媽媽在大飯店裏做洗衣婦,被拿破侖趕下台的破落貴族有什麽了不起?”
  “我可不是破落貴族,我在中央高地有一座一百二十個房間的古堡呢!”
  “那你隻好請林子裏的兔子當貴賓了。”
  就是這樣溫暖的感覺,像陽光,這個男人讓人覺得可靠,可以安慰,沒有國籍,性別,文化背景的隔閡,好像自小失散的兄弟或是兒時夥伴。
  不像某個東西,別說見到,想到就會覺得脊背發寒。
  “喂。”熟悉冰冷的聲音。
  嗯?杜隨被驚醒過來,當她看清楚眼前的人,嚇得跳了起來。
  就是那個讓她脊背發寒的罪魁禍首本人站在她麵前。
  精致的沒有表情的五官,薄薄的冷冷抿著的形狀優美的嘴唇,不甚分明卻顯得冷峻的少年麵孔,一米七四的還沒定型的高度,因為青春期的發育不免有點瘦削的身材,在風中飄逸的給夕陽鍍上了黃金顏色的黑發,還有,那對冷得象冰窟一樣深不見底的,卻隱隱有一道血紅色細線的妖瞳。
  “……你,你怎麽會在這裏?。”她沒能掩飾住被突襲的驚慌。
  噩夢啊,難道就不能擺脫嗎?
  “周末和同學來玩。”
  什麽?杜隨又嚇得差點兒跳起來,三屍妖居然會那麽合群地和做他食物都不配的人類同學來遊什刹海?
  難以想象。
  “你同學呢?”
  “先回去了。”
  雖然知道他用人類的身份來掩護,總還是很難想象金墨在宿舍裏的樣子。也談女生的大腿說今次英語要掛嗎?
  好在他是年齡差一大截的天才少年,冷漠離群些也不會有人奇怪。
  “你幹嘛一付死了爹媽的樣子?”還是冷冰冰的惡毒話。
  “什麽?……你。”
  “和情人約會被我撞見驚慌失措嗎?”
  這是什麽話,你是與我有仇的妖怪,又不是我爹我丈夫。杜隨生氣地想。
  “不過仔細看你今天還真是打扮得花枝招展。”語氣越發惡毒,好像在指控她淫蕩。
  杜隨真生氣了,咯咯笑道:“好說好說,來約會總要比去除妖穿得不樸素些。”
  看來金墨不是一隻涵養很好的三屍妖,這並不很嚴重的挑釁還是讓他受刺激了,他的眼睛危險地脒了一下,眼中的血紅細芒一閃而逝。
  “Léa,”奧立弗走過來,叫杜隨的法語名,“這位是誰?”
  “我表弟,叫金墨。”杜隨笑吟吟的,“小墨,這是我剛認識的朋友。叫奧立弗。”
  金墨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對於她親昵地叫他小墨表示不悅。但居然伸出手回應奧立弗友好地伸出來要和他握手的手。
  夕陽下杜隨突然看見他指甲尖上有紫光一閃。
  不好,這可惡的妖怪又要殺人!
  但是杜隨已經來不及阻止。
  兩隻手握了一下,各自縮回去。奧立弗恍若無事。
  怎麽回事?杜隨驚疑地看著金墨,是他良心發現臨時收手了嗎?
  不是!金墨臉上也有一絲訝色一掠而過。
  再看奧立弗,不知道什麽時候,他手上戴上了一隻淡金色薄薄的手套。
  這是什麽東西?竟讓三屍無功而返。
  “哈哈,”奧立弗哈哈大笑,“雷婭,你表弟好厲害,虎姐無犬弟(這死老外搞不清楚狀況也就算了,還亂用成語!),年少有為啊!”
  杜隨心念電轉,看來奧立弗也非普通人,看他的手套,應該和煉金術有關。但是他沒看出來金墨不是人,以為和自己一樣是修道之人,等等,聽他的話他原來早知自己是修道人才故意接近的?
  是了,老外哪裏分辨得出三屍妖呢?他以為金墨是試他。
  煉金術士不練自身,沒有氣,連金墨也看走了眼,以為是普通人類,下手極輕,本是不想招搖,隻求將對方致死,想不到被擋住了攻擊。
  金墨哪裏受過這等挫折,眼中已有殺機。
  “等等。”杜隨急不擇路,一把抓住他袖子,把聲音壓到幾不可聞的最低,“求求你,我錯了。我會解釋。”
  眼睛切切地盯著他拚命哀求。
  她那一瞬間決定如果金墨一定要動手,自己哪怕衝上去將這冰冷的凶妖抱住,像電視和動漫裏求男主角不要殺人的白癡女主角一樣。
  金墨冷然看著她半晌不語,終於眼中殺意漸漸消去。
  杜隨長長的鬆了口氣。
  那奧立弗一個煉金術士,豈是凶惡的三屍的對手?
  “奧立弗,想不到你是個煉金術士,騙得我好苦啊?”她轉身朝奧立弗微微笑。
  奧立弗也發出陽光般微笑:“我沒想瞞你,隻是冒然開口總覺得奇怪,原打算晚飯時跟你說的。”
  “那麽你是看出我也是修道之人所以接近我嗎?”
  奧立弗搖搖頭,“我到中國來就是找你的,工作什麽的全是掩護,那次餐廳的酒會也是因為要接近你我才去的。”
  “什麽?”杜隨也愣住了,這人素不相識,作甚要萬裏迢迢來找我?
  奧立弗開始解釋:
  “我剛才和你說過了,我是一個子爵的繼承人,我們家族與大部分破落貴族不同,除了中央高地的城堡,還保存了不少財產,其中包括大量的地產和珠寶。我祖父很擅長經商,到我父親手裏,他是個學者,盡管不能使財產增加,幸而性格謹慎,倒也不是揮霍的敗家子。所以我出生時家裏沒有任何經濟壓力,而且在最大程度上保持了傳統。我父親藏書很多,我也從小喜歡看書,在那些珍貴的古籍和獨本中有相當一部分最令我感興趣,是關於玄學和古代煉金術的。我十三歲那年,有一個有名的奇人找到我家裏來,他聽說了我父親的藏書,上門要求借閱。我父親熱情款待,他就在我家住了下來,我拿平時自己鑽研煉金術遇到的疑問向他請教,他一一為我作答,我發現他的知識浩瀚,深不可測,很是崇拜。他也嘉許我對煉金術的熱情,就收我做了弟子。”
  “這位奇人的名字是。”杜隨已經明白了幾分。
  “Frederic. de. MAITRE。”奧立弗看著她的眼睛充滿笑意。
  費雷德裏克. 德. 邁特爾大師,被稱作兩百年來唯一的煉金術正統傳承者和當今世界第一催眠大師,也是杜隨在法國遊學期間師從學習催眠術的人。
  “我是大師唯一正式承認的入室弟子,”奧立弗不無驕傲地說,“但大師卻為曾經是你的老師而驕傲。你在法國時我在劍橋上學,未曾有緣相見,今年我回去見到大師,大師與我談起你,神秘的東方女子的種種強大異能,我傾慕不已,所以立刻趕來見你。”
  他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這是師父給你的信,師妹。”
  杜隨這才明白了前因後果,也想通了之前的疑點,突然多出一個英俊多金,精通煉金術的師兄,又親切宜人,杜隨倒是很高興。
  但是金墨顯然並不高興,“我要回去了。”他冷冷說。
  杜隨眼珠子一轉,這是不是意味著他不想和奧立弗為難了?覺得有必要拍拍人家妖怪老大的馬屁,杜隨立刻賠笑說:“我開車送你回去?”
  金墨沒有拒絕的意思。
  杜隨心中暗罵,這家夥還真是分辨不出別人的客氣話!你一隻妖怪,騰雲駕霧瞬間移動什麽不會,這小小距離有什麽難了?幹嘛真讓我開車送!
  但是當然她隻敢在心中罵罵,還是不敢得罪金墨的,隻好對奧立弗笑笑:“師兄,今天先到這裏吧?我回家給你電話,對不起了。”
  怎麽都說不過去,完全可以一起開車送了人再吃晚飯,但是奧立弗恁的好涵養,依舊笑得像太陽神阿波羅;“路上小心。”
  這是金墨第二次坐杜隨那輛漂亮的黑色敞篷NEW BEETLE,他駕輕就熟地開門坐上了副駕駛座。
  一路上都異常沉默,杜隨覺得很難過,她是那種能言善辯的人,從來不管身邊對象是誰也不會有這樣尷尬的冷場。可是,對金墨這個給她強大壓力的妖怪她實在想不到說什麽。
  難道問他“最近學習怎麽樣?”“食堂飯菜還是那麽糟?”,抑或是“最近捉了幾條美人蟒?”
  “最近我又捉了一條美人蟒。”
  她差點沒把車開路邊柱子上去。
  “你,你!。”杜隨把車子停在路邊,趴在方向盤上為剛才的險況喘氣。
  罪魁禍首卻不以為然地看了她一眼:“你連開車都開得這麽差。”
  杜隨覺得自己要抓狂了,遇上金墨一定是她前世犯下重大罪行。
  “北京是美人蟒的產地嗎?”杜隨無可奈何地問。
  “美人蟒主要有兩種,淡水美人蟒產在鄱陽湖,海水美人蟒產在渤海沿岸。”酷妖大人看她的眼光像在看文盲,並且還為自己被迫回答這麽淺近的常識性問題而不悅。
  “那大人你為什麽說起來好像在說‘我昨天又捉了三隻蚊子’?”
  那傲慢的妖更加不屑地看了她一眼:“美人蟒是我的幾種主食之一,我當然會去尋覓。”好像這是小孩都知道的事。
  他把一個貝殼給她。她接過來,裏麵又有兩粒“人魚之淚”,那貝殼卻比“人魚之淚”還漂亮,好像是通透的上品碧玉做的一樣,形狀像一朵菊花,在車裏發出柔和的光芒。
  “你去了渤海?”杜隨問。這“碧玉菊花螺”她還是聽說過的,體形雖小,據說卻是一種被龍族寵愛的厲害妖怪,留下來的這殼據說是天地造化最美的幾種東西之一,但是除了可以使人產生幻覺和晚上當手電筒之外沒什麽大用。看來三屍妖還真喜歡吃海鮮。
  “哼。”冷冷地哼了一聲,這傲慢家夥顯然已經不屑回答她的問題了。
  又拿來送她呢。這金墨的舉止怎麽越來越像初戀的小男孩了?給自己默默喜歡的人送貝殼,還真是少年情懷。
  杜隨覺得渾身不對勁,真奇怪,他有時候殘忍危險得完全不像人類,可以明顯感覺到是一隻妖怪,有時候又和外表一樣像個因為天生優秀過人而有點冷漠的倔強男孩。
  是因為那個和他合成的男孩的意識嗎?三屍妖到底是怎麽回事?是一個意識還是兩個?從和他接觸的情況看,並沒有什麽地方可以看出是兩個意識,唉,兩個意識是到底在怎樣的情況下才能融成一個呢?他的“前世”是什麽人呢?
  杜隨頭都大了,決定暫時不想這問題,她雖然好奇,卻還不敢自己找死去問金墨。於是她想先解決另一個問題。
  “金墨,”她吞吞吐吐說,“我知道我師兄的事你有點不高興。”
  金墨臉色突然冷了,車裏氣氛突然不對了,強大的殺氣壓得她幾乎要吐血。杜隨覺得胸口憋得難過,連呼吸都困難了,但還是堅持說下去:“你……你不要生氣好嗎?……我……我們……沒什麽的。”
  TMD,這算是什麽解釋!怎麽完全是對吃醋的男朋友解釋的話!她腦子進水了嗎?為什麽憋了半天費了半天勁就說出這麽一句傻話來?杜隨幾乎憤怒得要把自己殺了,金墨會說什麽,聽到這麽一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連自己在這種情況下都會說現成的尖刻話:“你們有沒有什麽跟我有什麽關係?”甚至會又好笑又好氣:“你說這話莫非以為我喜歡你嗎?你是個什麽東西,我為什麽要生氣?”
  金墨沉默了一下,說出來的話並不在她意料之中,但是聲音也很尖刻,還加上陰森:“你師兄來得挺及時啊,你倆可以試試聯手把我除掉。”
  這又算什麽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了?杜隨火氣更大了。
  她憤怒地冷笑一聲:“好送死嗎?哼,你要殺我就直接來就行了,不必用什麽借口,本小姐洗幹淨了脖子隨時恭候!”
  金墨沒有說話。
  杜隨在汽車後視鏡中看到自己冷著臉咬著下唇,那倔強的神色像一個忍住哭的小女孩。
  她震住了,那是十幾歲時的自己嗎?為什麽那麽熟悉?那其實才是真實的我嗎?那個巧笑嫣然,進退得體,嬉笑怒罵的我是個麵具嗎?
  她心中不可抑製地升起巨大的恐懼。
  為什麽,在這華燈初上,滾滾車流中,和一隻妖怪坐在一起,我,功名初就,誌得意滿的我,卻開始懷疑一路辛苦走過來的我了呢?

  第九章 夜裏的慘叫
  杜隨回到家的時候,心情很不好,她突然麵對一個重大的自我危機。
  杜隨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認真,她是個不擅長逃避痛苦的人,所以格外擅長自我保護,可是眼前這個危機如果不解除,她這麽些年好不容易辛辛苦苦,如履薄冰來維護的平靜心境將不能保全。
  為什麽想哭呢?為什麽覺得脆弱?為什麽覺得受了委屈?為什麽無助?
  是因為碰到金墨這個強大到她不可能戰勝的妖怪嗎?是因為無能為力的挫折感嗎?她是,恐懼了嗎?
  因為這世界不再在她能力範圍之內,她不再安全。
  可是,這些不是很久以前就明白的道理麽?
  所以才拚命變強,拚命保護自己。為了這一點,什麽都可以做。有時候甚至很卑鄙,有時候也很無情。
  其實內心在哭喊著叫著不願意吧?那個在汽車後視鏡上出現的小女孩。
  自己一直狠著心不去理睬她,因為這是唯一明智的選擇。可是今晚她怎麽又出現了呢?
  有兩個意識的不隻是三屍妖啊!
  我動搖了,我變脆弱了,所以她才會跑出來。
  我怎麽會變脆弱了呢?
  是因為接過那貝殼時,我雖然知道那不過是他吃剩的廢物利用,就像貓把吃剩的魚骨頭送人一樣,卻還是心中一陣柔軟的疼痛嗎?
  是因為那天被美人蟒纏住的時候,突然聽到他的聲音,看到他站在樹枝上的風姿,心中不由自主地偷偷歡喜嗎?
  是因為……
  喜歡上人家,要任人宰割,必敗無疑的竟是我嗎?
  杜隨手裏的鑰匙掉下來,一屁股坐在了家門口。
  竟是一直以來這麽辛苦,這麽努力地保護自己到今天的我嗎?
  冷靜下來。杜隨在黑暗中背靠著牆壁,命令自己,情況並不嚴重,愛這種東西,一開始不過是吸引,隻要主人有毅力,不放縱自己,不抱幻想,不自憐,根本不會給它機會變成愛的。
  說到底,不過是那天在華星外頭,感覺到的與金墨的肉欲吸引。與死亡聯係的情欲比較激烈,自己以前又沒有試過,所以有點受影響罷了。
  沒關係的,一點也不嚴重,隻是情緒波動,我馬上就可以回複。畢竟,這其中利害也太顯而易見了:喜歡上一個自己又打不過,還隨時準備吃掉自己的妖怪,那不是嫌命長嗎?
  突然一道燈光照過來,門打開了,一張熟悉明快好看疑惑的臉探了出來:“咦,雷婭,你怎麽在門外不進來?”
  奧立弗?他怎麽在我家?杜隨呆呆地看著他。
  “哦,我明白了,你是高人,自然可以感覺到有別人的氣,你以為是敵人對不對?所以在這裏偵查一下。”
  以為我是特工嗎?
  好了,有別人在,你該恢複正常了。杜隨對自己說。然後她站起來,輕鬆地拍拍自己屁股上的灰塵,笑道:“你怎麽在我家,我以為有賊呢!”
  奧立弗吐了吐舌頭:“我在門口等了一會兒,保安一直從監視器看我,我被看得不好意思,就擅自進來了!”說著晃晃手裏一把鑰匙。
  杜隨明白,他是煉金術士,隨手煉把鑰匙有什麽為難?
  人都一樣,一旦有點異能就以為可以不遵循常禮了,連出生高貴的奧立弗都變得沒禮貌。
  “對不起,師妹,今天我有點興奮,太失禮了。”奧立弗道歉說。
  “哪裏,你我師兄妹,不必拘俗禮。”杜隨將他延至屋裏。
  “我一進來就想,好漂亮的屋子,簡直挑不出半點毛病,不愧是名建築師。”他指指那個白色麻袋式真皮沙發說:“你居然有這個。”
  杜隨笑了笑:“是在法國時見過,我知道是七十年代的流行,覺得實在很舒適,就回國找到沙發廠訂做了一個。”
  奧立弗微笑說:“我家沒有這種東西,但是我有一個姑姑,年輕時比較叛逆,現在是索邦大學的人類學教授,左派,她家就有一個,已經很老了,是她上大學的時候買的,她告訴我說那時候的巴黎大學生幾乎人人都有,大家那時開通宵party,躺在上麵抽著大麻,談論共產主義和性解放。”
  杜隨笑著說:“我也略有所聞,不過我不是左派,不抽大麻,也不談共產主義和性解放。”她讓他在酒吧椅上坐下,給他倒了一杯紅酒,“今天實在不好意思。”
  “哪裏,”奧立弗笑笑,“我再傻也看得出你在拚命保護我。”
  杜隨一聽這話倒是意外了一下,原來奧立弗看出來了。
  “是個厲害的妖魔吧,那個cool gar?”
  杜隨點點頭:“他是三屍妖。”
  然後大致講述了三屍妖的來曆,又說:“我之前和他鬥過一次,完全不是對手,不過我有一張底牌護身,他要殺我倒也不太容易,所以暫時互不侵犯,好在他是個吃妖怪的妖怪,倒也不怎麽害人。”
  奧立弗點點頭,說:“我是煉金術士,不是驅魔人,對付他恐怕幫不上忙,在家等你就是為了和你商量一下去請人相助。”
  杜隨吃了一驚,說:“你要回國去請老師幫忙嗎?”
  弗雷德裏克雖然煉金術和催眠術高明,要鬥三屍妖隻怕也幫不上什麽忙。
  “不是的,我想請協會裏的人幫忙。”
  “協會?”
  “哦,就是玄異協會。”奧立弗解釋說,“顧名思義,是由一群像你我這樣的玄異之士組成的一個國際性非官方組織。”
  杜隨大感興趣:“哦?還有這樣的協會?”
  “協會成員很少,外界不大知道,當然,其實協會的實力是很強的。”
  這點不難理解,一群有異能的人在一起,實力哪能不強?
  “其實我這次來中國找你,主要目的就是想讓你加入玄異協會。”
  “要怎樣才能加入呢?”
  “很簡單,隻有兩個條件,一是有異能,二是有兩個協會會員推薦。協會會有不定期聚會,沒有什麽強製性條例,也不繳會費。”
  “很有意思啊。”
  “中國也有一些玄異協會會員,我認識其中兩個,他們很厲害,我就打算去請他們來幫忙。”
  “我這次去要半個月,這段時間你先穩住那隻妖魔。”
  奧立弗說完這些話就走了,也不知去了哪裏。杜隨這一陣子情緒不是很穩定,不再和朋友出去玩,埋首工作之中,又多掙了一大筆錢。
  因為怕見到金墨,杜隨這一星期都沒去學校上課,總覺得情緒渾渾噩噩,過了幾天,居然開始有了半夜無故驚醒失眠的毛病。
  看來我是神經衰弱了,是不是意味著應該再好好休一次假呢?杜隨想。
  為了穩定自己,杜隨開始使用種種方法,什麽瘋狂購物啊,尋找美食啊,玩遊戲啊,寫詩啊,都不是很有效果。
  她好像有些煩躁了。
  這天晚上兩點多鍾,杜隨無緣無故地又醒了,她歎了口氣,很是煩惱。
  突然,她聽到一聲慘叫。
  一個年輕女子淒厲至極的慘叫。
  杜隨本來不愛管閑事,可是聽到這一聲後,幾乎不受理智控製的坐起身來,這叫聲過於淒厲,讓人難以當它不存在。
  這時候,又傳來第二聲慘叫。比第一聲還要淒厲可怖,好像是一個人受到最大驚恐時用性命叫出來的。
  這回聽得分明,這叫聲就是從她樓下傳來的。
  杜隨不再猶豫,披起睡袍就衝了出去。
  咚咚咚,杜隨使勁地敲樓下的門。足足敲了五分鍾,門開了。
  “誰呀!”憤怒的聲音。應門的是一個三十左右,一看就是收入教育都不錯的男子,和這裏大部分住戶一樣,應當是個銀行外企中層主管之類的。
  男人?慘叫的女人?杜隨聯想到了許多人在此情況下可能聯想到的東西。媽的,衣冠禽獸往往都是這些外表看上去修養良好的東西。
  “請問你有什麽事嗎?”半夜被人敲醒,是人都會火冒三丈的。但是看到眼前是個身穿睡袍的半裸美女,而且美女還是幾次在電梯裏遇到過的鄰居,他還是控製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但是美女完全不想控製自己,她雙手抱在胸前,冷若冰霜地說:“先生,您有什麽性取向是您自己的事,但是玩SM半夜驚醒了鄰居就是公德問題了,如果再有這樣的情況我就會直接報警。”
  “你說什麽?”那男人莫名其妙。
  杜隨冷冷地哼了一聲,“我說您房裏傳來的女子的慘叫驚醒了住在您樓上的我。”
  不對,那聲音叫得太慘,不像是SM,莫非,那男人在進行什麽謀殺之類的勾當?想到這裏,杜隨退後了半步,凝神提氣,哼,他要以為我是個弱女子想搞什麽殺人滅口可就打錯算盤了!
  “你在胡說什麽?我。”那男人憤怒地說。
  就在這時,一聲更清晰的慘叫傳來,兩人都愣住了。
  是對門傳出來的!
  兩人麵麵相覷。顧不上道歉,杜隨朝對門走過去,那男子也跟了過去。
  “敲門可能沒用,讓我來把門撞開吧。”那男子說。
  杜隨看了看他身上還算有料的健身房練出來的肌肉,點點頭,退後一些,讓出地方。
  那男子往後退了幾步,一鼓作氣往門撞去。就在同時,異變徒生,門自己開了,一個身影闖出來,一下撞進了那男子懷裏。
  這一下大家都傻了一下。杜隨一看,闖出來的是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女子,隻穿了一件半透明長及大腿根部的吊帶鵝黃蕾絲睡裙,從她慘白無人色的臉和抖動不已的身體看,她顯然就是先前淒厲聲音的來源。
  懷裏突然多了這麽一個性感的胴體,而且還不住的顫抖,這位男士顯然被極大程度地引發了保護欲,他柔聲說:“不要怕,我在這裏。”然後一手輕輕拍扶她的背。
  真是良好的一段情緣的開始啊,杜隨想,但她可不想浪費時間風花雪月,便直接說出此時最理所當然最應該說的話:“發生了什麽事?”
  那女子聽到她的聲音,條件反射一樣慢慢抬起頭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是一雙空洞而恐懼的眼睛看著她。
  “別怕。”那護花的男子聲音更加輕柔,“你被襲擊了嗎?有壞人嗎?”
  那女子好像聽進去了,茫然地搖著頭。
  “那麽請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杜隨壓製住不耐煩問。
  那女子這次是聽見了,看看杜隨又看看那男子,用自言自語一樣的腔調說:“……可怕……好可怕……我,我……我做了一個好可怕的夢。”
  得知原來不過是噩夢之後,杜隨立即回屋去了,留下那個男人安慰他受驚的女鄰居。
  唉,做惡夢居然能做成這樣,現代人的心理健康也是堪虞得很了。
  我在想什麽呢,哪有那麽多妖魔鬼怪呢?噩夢,這才是適合現代白領們的合情合理的解釋吧。

  第十章寵物
  第二天早上去上班的時候,杜隨意外地發現電梯裏隻有兩個人,一個是自己,一個是昨晚的那個女人。
  不過和昨天晚上比,她現在完全判若兩人,一身精練的職業套裝,卻依然襯托出身材婀娜,簡直是神采照人。
  這就是中國當代的職業女性,在外麵光鮮靚麗,文武雙全,晚上回到家一堆的心理隱疾。打落牙齒和血吞,還要強作笑臉。
  看到杜隨,她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落落大方地道謝,“昨晚真是謝謝你了……實在是……不好意思。”
  杜隨對她善意地笑笑,請她不必放在心上。
  可能是杜隨的態度消除了她的窘,她自我介紹了起來:“我姓李,李娟娟。”還遞過來一張名片。
  杜隨接過來一看,原來她是一個杜隨聽說過的廣告公司的財務經理。她也從包裏打算找出一張名片給這個李娟娟,卻發現這兩天已經把身邊的都發完了。
  “不好意思,”她歉意地笑笑:“我忘帶名片了。我叫。”
  “我認識您,杜小姐。”
  “咦?”
  “您是杜隨小姐吧。”李娟娟微笑說:“大名鼎鼎的名建築師,被稱為貝聿銘第二。我們這棟樓的設計者,住在我樓上的二十八層。”
  杜隨倒不知道自己這麽有名,其實她每回這時候都有點尷尬,隻好口中打著哈哈,說些“哪裏哪裏”“客氣客氣”之類的廢話。
  通完姓名之後,鑒於兩人專業領域完全不同,一時沒能立刻找到話題,出現了一陣沉默。
  杜隨突然開口:“嗯,這個……李小姐……如果我這麽問不是太失禮的話,你昨晚夢到什麽了,這麽恐怖?”
  雖然三八,不過她真的好奇。
  李娟娟沉默了一下,說:“我夢到我以前養的一隻狗了。”
  夢到自己養的狗會嚇成那樣?杜隨百思不得其解。但是這個眼前的李娟娟顯然並沒有意思進一步解釋,她也不好追問。
  電梯到了一樓,兩人便說了再見。
  第二天晚上,杜隨又失眠了,兩點多的時候,杜隨又聽見同樣的慘叫。
  當然這回杜隨是不會再下樓了,她拿耳塞塞住耳朵,心裏想這個李娟娟已經有必要去看看心理醫生了。
  第三夜還是如此。
  到第四夜還是如此的時候,杜隨下樓去了。
  下樓的時候,上回那個男人已經在繼續上次沒完成的動作,撞門了。這裏的門的堅固性杜隨是很清楚的,所以她暗中使了個手腳,把一個搭鏈弄壞,幫那人一把。
  轟的一聲,門被撞開了。兩人看向室內,都驚呆了。
  杜隨看見的是她平生罕見的奇景:李娟娟並不在睡夢狀態中,她跌坐在地上,在她麵前不遠的地方,有一個東西。
  這個東西是狗的形狀,但卻是一團黑霧,看那樣子是一隻中等體形的柴犬,但是舌頭伸出口腔,七竅流著鮮血,身上傷痕累累,說不出的詭異恐怖。
  這不是狗妖!杜隨立刻作出判斷:這是一隻狗的鬼魂。
  說實話,一隻普通的狗怨氣大到成為厲魂,滯留人間,杜隨別說見,聽都沒聽說過這回事。
  那個坐在地上的女人顯然已經嚇得連跑都不會了,實際上,她沒有暈過去已經很堅強了,因為杜隨身邊的男士也已經嚇得臉色慘白身體哆嗦,手指著前麵,嘴裏隻會發出“嗬嗬”的聲音了。
  杜隨皺了皺眉頭,大步走上前去。狗的冤魂罕見是罕見,但要是讓她來收拾個千兒八百隻的倒也不在話下。
  她走到狗麵前,低聲說:“你來這裏幹什麽,人間已經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了!”說著手裏結了個“驅魔印”,朝那隻狗揮了一下。
  一隻畜牲的死魂,怎麽敢對抗佛門正宗的“驅魔”手印?黑霧立刻消散無蹤了。
  杜隨歎了口氣,她現在還要回頭安慰兩個嚇掉魂的人。
  那男的首先回過神來,顫抖著聲音說:“……剛才……那,那是什麽?”
  杜隨又歎了口氣,她最不想回答這樣的問題,這涉及到如今大多數人的唯物論信仰,她難道像一個小學老師或是古希臘哲學家那樣循循善誘地教導說“話說世界誕生之初,有物質,也有不可見的靈體。”?
  “一隻狗。”她簡潔地說。
  那男人一聽之下跳了起來,其高度讓人確信人類是一種潛力無窮的動物果然是一句不容置疑的真理。他幾乎是指著杜隨的鼻子叫:“那不是一隻狗!”
  杜隨更想歎氣了,她指指旁邊還處於癡呆狀態的李娟娟說:“比起這個,這裏是不是還有更急需解決的問題呢?”
  那男人看看她,又看看地上的弱女子,顯然認為這話不錯,於是去將李娟娟扶起來,給她拿毯子裹住身體, 又去燒熱水。
  杜隨見他這樣忙碌,心想李女士因禍得福,終生得靠了。
  但是這位走桃花運的女士顯然並不作是想,她現在除了抖動肩膀,不停流眼淚別的什麽都不能。
  在安撫了好半天之後,她才漸漸平複下來。
  “娟娟(已經叫這麽親熱了),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男士好言相勸:“事到如今,你就把前因後果都說出來,請杜小姐想想辦法。”他已經從剛才的事看出杜隨不是常人了。
  那李娟娟漸漸恢複了平時的判斷力,擦擦眼淚說:“既,既然如此……我也顧不得羞恥了。”
  她於是從十幾年前開始講起,原來李娟娟是北京人,家裏原先就住這一帶,她家裏很普通,父母都是工人,父親是個老粗,有酗酒的毛病,所以也必然有隨之而來的家庭暴力。這其實也是到處都有的事,並不足為奇。
  李娟娟成績很好,但是家裏的問題使她的性格封閉而怪異,所以也沒什麽朋友,有一天她在街上撿到一支被遺棄的小柴狗,覺得可以和自己作伴,就帶回家養。
  隨著女兒越來越亭亭玉立,李娟娟的父親的家庭暴力也越來越嚴重,從拳打腳踢演變到把母女倆脫光衣服吊著用鞭子抽的地步,這種有性含義的虐待對於一個性心理不成熟的青春期少女的心理傷害真是嚴重到超乎想象的地步,她漸漸開始有一些變態的心理和行為,而唯一比她弱小可以讓她發泄的就是這隻狗了,於是她有時候就開始做一些她自己都無法忍受的事,把狗一腳踢到牆上,用棍子打得它慘叫,把它塞到冰箱裏,用繩子吊著它從樓上放下去在半空蕩秋千,如此等等,她父親對她虐待得越厲害,她就對狗虐待得越厲害,然後又抱著狗哭,她清醒的時候覺得不是辦法,就把狗送到很遠的地方讓它找不回來,可是往往第二天狗就又出現在門口,疲憊不堪,滿身傷痕。
  這樣下去,直到有一天晚上,李娟娟被父母房裏傳來的奇怪聲音吵醒,她的房間和父母的本是一間,中間用木板隔開,木板時間久了早破爛不堪,上麵有不少縫隙,十來歲的李娟娟就從縫隙窺視,看到了下麵一幕:她酒醉的父親正在十分粗暴地強奸她母親,嘴裏還不停地用各種聞所未聞的汙言穢語辱罵她母親,然後他突然劇烈地扭動,嘴裏發出野獸一樣的嘶吼,用雙手卡住她母親的脖子用力勒,嘴裏還叫著;“掐死你這賤貨!掐死你這賤貨!”
  她媽媽拚命掙紮,漸漸連舌頭都伸出來了,李娟娟當時毫不懷疑她爸爸就要把她媽媽殺了,但是積威之下,她竟然鼓不起勇氣去救她媽媽,連叫都叫不出聲來。
  之後事情發生了戲劇性的轉變,她媽媽危急中摸到了床頭的一個煙灰缸,朝她爸爸頭上狠狠砸了過去,她爸爸應聲而倒,地上流了一地血。
  她母親把她父親殺了。
  李娟娟當時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麽都不知道了,等她清醒過來時,身邊躺著她的狗,就像剛才看見的那幅慘狀,已經沒有氣了。
  也許因為她畢竟是她父親的孩子,身上有不受控製的狂暴性格的遺傳。
  她母親因為是證據確鑿的正當防衛,平時她父親的惡名又廣為人知,所以被判無罪。
  這件事給少年李娟娟的影響很大,她很害怕變成她父親那樣的人,於是著意開始鍛煉自己的冷靜和自製能力,又強迫自己敞開心扉,與人交朋友。之後她考上了重點大學,畢業那年母親過世,她獨力奮鬥到今天,有了事業,朋友,一點財產,今年還買了房子,心裏的傷口漸漸遺忘。但是三天前開始她每天夢到剛才那樣的阿黃,流著血向她逼近,情景真實得不像夢境,她嚇得失聲慘叫。接連三天下來,李娟娟再也不堪其擾,今晚決定不睡覺,結果就發生了剛才的一幕……
  “這件事給我很大打擊,我一直覺得對不起阿黃,從來也沒有一天忘掉過,但是,”李娟娟哭了起來,“我不知道它這樣恨我。”
  是啊,一隻狗對人所能付出的真是超出人類所及,徹底的忠誠,把自己所有都交給主人,即使主人並不愛它,甚至並不憐憫它。這樣的結果還是被背叛,被虐殺。
  那麽即便是狗,也還是怨恨了吧?
  不過李娟娟所作的,也已經很了不起了,她是一個努力生活的女戰士,而她所戰勝的,不僅僅是這個世界,還有她自己,她的遺傳,她的回憶,她的陰暗。
  杜隨給了她幾張驅邪的符,囑她貼在屋子四角。
  也隻能如此而已了。
  接下來幾天,果然不再有慘叫傳來。星期六下午,睡了一天的杜隨下樓看到李娟娟容光煥發,正牽著一條三個多月的金毛尋回犬的幼犬在散步,看到她高興地打招呼。
  “你看我這條狗怎麽樣?”
  “真好的骨量。”杜隨說,“但是。”
  但是你不能養。
  這條狗被你那隻阿黃的鬼魂附體了。
  “我覺得從哪裏跌倒就應該從哪裏爬起來,我不想逃避。那天在一個寵物醫院看到出售這隻狗,我一見就覺得特別投緣,好像認識很久了,所以就買了下來。”
  當然會特別投緣,本來就是老朋友了。
  這隻狗想幹什麽?隻因為被虐殺就這樣執著地要報複嗎?
  還真是一隻與眾不同的狗。
  杜歲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麽,最好是超度冤魂。但是老和尚當年根本沒教過她這招。
  那狗突然跑到她麵前,把爪子搭在她褲腿上,不停地搖尾巴,用哀求的神氣抬頭望著她。
  簡直像人一樣,隻差不能說話。杜隨驚歎。
  你是還想和主人在一起嗎?如果你有什麽不軌的企圖我不會放過你。
  杜隨沒有立即采取行動,她總覺得還有內幕。
  事情的結局第二天就上演了。杜隨從超市買東西回來,李娟娟又在溜狗。
  狗突然向她撲了過去。
  李娟娟倉惶地後退,旁邊正在改建的房子一塊被起重機掉上去的樓板掉了下來,狗被壓在了下麵。
  樓板就掉在剛才李娟娟站立的位置。
  真相終於揭曉。
  阿黃從來沒有恨過李娟娟。即使是死了,它也想保護生前的主人。所以它不知怎麽知道了李娟娟將有性命之憂後,來向她托夢示警。
  可惜的是狗即使死了變成鬼,也還是不通人言。李娟娟誤會了。
  一切努力都白費了之後,阿黃終於用了最後的手段來以身代。
  杜隨看到一縷白色的狗形的霧氣從那樓板底下升起,一直升上高空。
  終於得到了淨化。
  它憐惜它的主人,知道她比誰都脆弱,比誰都敏感。它放心不下一個人孤零零留在人間的主人,即使這樣慘死,也還是想盡最後力量保護她。
  狗到底是一種什麽動物呢?為什麽竟會這樣?
  李娟娟以後不會再養狗了吧?

  第十一章 劍仙傳人
  寵物風波剛剛過去,說實話,這一次杜隨也感動了。
  我們總在傷害與被傷害中學會愛與被愛,寬容與被寬容,然後漸漸長大。
  知道了珍惜和放棄。
  阿黃用這樣戲劇化的方式來永遠結束了李娟娟的陰影。
  人類進入眼花繚亂,浮光掠影的二十一世紀,竟然還有這樣真得像小學時五分錢一根的奶油冰棍的感情,又虛幻得好象聊齋故事。
  杜隨決定從此以後要稍稍改變一下自己的懷疑主義。有些事情是不能用懷疑來輕侮的。
  周二上午接到了奧立弗的電話,報告說兩位高人已經到了,被他安置在中國大飯店,囑她下班過來相見。
  下班杜隨便驅車直奔中國大飯店。國貿離她事務所倒是很近,十分鍾就到了,杜隨停好車走進大堂,奧立弗等人已經在邊喝咖啡邊等她了。
  和奧立弗一起站在那裏迎接她的是一男一女。杜隨一看之下,就覺得眼前一亮。
  兩人都是二十多歲模樣,但是態度沉穩,氣度清華,遠遠超過年齡。
  男的麵容清瘦,雖然不像奧立弗那麽俊美,自有一種清貴。穿的是一件湖藍色緊身有盤扣的唐裝上衣,下麵是一條白灰色休閑褲。正是目前流行穿法,卻顯得典雅。
  女的一身藍色碎花長袖長裙,沒有化妝,麵容秀美,雅若芝蘭。
  中國男人如果見了她和我,十個有八個會想把她娶進家中,剩下來的兩個,一個是同性戀,一個是不婚主義者。杜隨心想。
  其實中國男人幾百年來的主流審美,從來一點也沒變過。在他們心中,張揚的美豔是妖媚,從來比不上正統的含蓄的清麗。要這樣清秀嫻雅的女子,好像一定就會安於家室,保持貞節,盡職地崇拜她的男人之餘有時還可以寬容姿態來滿足男人的戀母情結,至少不會給男人危機意識。而我這樣的女人,公開喜歡打扮,與男人搶奪生存空間,牙尖嘴利,還有女權主義嫌疑,到今天還沒成為過街老鼠,可見社會的寬容。
  說到底,審美的出發點都異常功利,就像男人天性都喜歡豐滿的胸脯,追究其原始原因那是因為可以確保他們的下一代有豐富的乳液。
  “雷婭,”奧立弗興奮異常,“快,快見過這兩位。他們叫程龍和程鳳,是孿生兄妹。”
  咦,雖然長得很像,一看就知道是兄妹,倒是不知道竟是孿生兄妹。龍鳳胎直接就取名叫龍鳳了,這當爹媽的真會省事!
  場麵話杜隨是會說的:“久仰久仰,兩位氣宇不凡,大家風範,果然是神仙中人,龍鳳之姿。”
  兩人也客氣了幾句。
  落座之後,杜隨要了一杯latte,奧立弗突然冒出一句話來:“雷婭,你猜他們二位有多大了?”
  社交禁例中有一條就是問人年齡,奧立弗是法國貴族,最是講究這些,何以會犯這種錯誤?
  杜隨頓時明白了:這兩人的實際年齡與外表有著差異,而且可能是恐怖的差異。
  於是她笑著說:“那可就沒法猜了,倒要請這位哥哥和這位姐姐告訴我也好開開眼界。”
  橫豎叫哥哥姐姐是隻會讓他們歡喜,而且他們怎麽說也比我大吧?
  奧立弗大笑:“哥哥?姐姐?”好像是世界上最好笑的事。
  “別取笑了,”那女子連忙說:“我們兄妹生在道光年間,不過杜家妹妹隻管叫就是了,其中自有緣由。”
  道光年間,那麽也差不多有兩百歲了。杜隨第一次見到這樣駐顏有術的人類,感覺怪怪的。
  奧立弗驕傲地說:“他們倆可是劍仙哦!”
  杜隨既驚且羨:劍仙,役劍飛行,取人首腦於千裏之外,那是何等瀟灑得意。中國也不知有多少小說是描寫他們的。如果她能夠選擇,她一定毫不猶豫選擇練劍做一個劍仙,那死禪功一點也不合她的性子,如果練劍她現時一定比現在強得多!
  時運不濟呀!
  程龍也淡淡笑了笑:“我們是峨嵋門下,說起來還和杜師妹有點淵源。”
  咦?
  “還記得九年前在茅山傳你符咒術的道人嗎?那是我兄妹的師叔,人稱乞丐道人,一向遊戲人間。”
  原來臭道士是劍仙,TMD,竟然不傳本小姐劍術,卻弄點鬼畫符來敷衍我!
  杜隨頓時氣憤莫名。
  自己原來不是沒有機會,而是和機會擦肩而過。
  好像看出杜隨在想什麽,程鳳說:“師叔回來曾跟我們提過,說遇到了一個根基絕佳的女孩子,本想收作傳人,一察看發現早已有人捷足先登了,你修的是佛門,我們練的是道宗,何況氣劍不同爐,所以師叔隻傳了你一些外家法術。又說你所練乃天台正宗,成就非我等小道小術可比。”
  這就純粹是安慰的話了,想那“天台正宗”練了二十年,不過能拿手指放煙花而已,哪比得上又能飛又能遙控殺人的“小道小術”?
  杜隨暗暗把老和尚罵了一百八十遍。
  這世上固然有總覺得下一塊石頭會更大到最後一塊都沒有得到的事情,但也有第一塊就拾起來以後遇到大石頭隻好幹瞪眼的人。
  可見做一個智者是多麽的難。
  客氣話說完了,攀親也攀完了,程龍就直入主題。
  “杜師妹,大致情形我已經聽奧立弗先生說了,但他其實也不是很了解,你能不能與我們說說?”
  杜隨於是又把事情說了一遍,然後說:“這隻三屍妖非同小可,小妹與他比如同螻蟻,程師兄程師姐的本事我沒見識過,想來定是驚世駭俗,但仍不可輕敵大意,以免被妖邪所趁。”
  程家兄妹何許人也,豈會聽不出她話中之意,他們倒也涵養頗佳,絲毫也不氣惱,程龍微微一笑:“三屍上古凶邪,當年正邪兩道數百高人追殺千裏,方才伏誅,豈是我等可比,此事不可力敵,隻可智取。”
  杜隨暗罵這小子卑鄙,這幾句話說得光明正大,實則輕鬆奠定了此次的指導方針:
  不但要以眾擊寡,還要抽冷子暗算他!
  暗算的事杜隨也不是沒幹過,像他這樣正氣凜然的人說得這麽冠冕堂皇,杜隨倒也佩服。
  我是正,你是邪,你暗算我那是邪魔歪道卑鄙無恥,我暗算你則是不可力敵隻可智取。
  古人發明這個詞就是這麽用的。
  於是眾人紛紛苦想,首先是奧立弗獻策,讓杜隨下帖子請金墨,然後大家事先埋伏好,他再弄幾個機關陷阱,到時暗號一發,一擁而上。
  這小子倒了解中國傳統文化,還知道鴻門宴。
  杜隨激烈反對:“我和他又不是朋友,他哪會理睬我下的帖子?”
  開玩笑,惡人全讓我做了,到時你們殺不死他,金墨會不會放過我這個背信棄義陰險毒辣的小人那也明顯得很了。
  一想到他屆時可能有的眼神,杜隨就渾身發寒。
  成鳳蹙著她的秀眉說:“我們能不能找個誘餌將他引來呢?比如說,他常捕食的妖物。”
  那就意味著先要去捉條美人蟒或別的,找不找得到,捕起來危險麻煩費事不說,金墨就一定會上當嗎?
  這個提議也立刻被否決了。
  最後還是程龍出了個最直接最合理的主意:“妖邪精怪最脆弱的時候,就是當他們修練的時候,丹息遊走,意在身外,所以往往都要找一個隱秘所在。我門中有一‘杯水天通’之術,最擅追蹤。隻要查出來他的修煉地點,趁他修煉到緊要關頭,我們就將他一擊搏殺。”
  夠狠,夠幹脆。
  大家都無異議之後,程龍便說有他們查出來之後通知杜隨,杜隨便先告辭。
  人總有投緣與不投緣,無關乎正邪,品行,貧富,地位,性別,年齡,甚至無關乎性格。
  程氏兄妹風姿清華,是讓人心折的劍仙流人物,奧立弗對他們崇拜得五體投地,杜隨是看在眼裏的。按理說,以杜隨的來曆背景,對他們隻應該有敬佩親近之意才對的,奧立弗這個心思單純的子爵家的少爺也顯然毫不懷疑地堅信這一點,甚至沒想到有別的可能性。
  但是杜隨卻沒有與他們親近的欲望。
  關於剿滅金墨,杜隨並不熱情,實際上也不覺得有什麽必要。與一般修道者不同,杜隨對於妖這種存在從來也沒什麽深惡痛疾,也不過是一種生物罷了,不過威力大些,數量少些,也和別的生物一樣是生活在這個星球上的一分子。如果荼毒過甚,杜隨出於人類的立場,也會不遺餘力地去誅殺,但並不代表她在理論上或是道德上如何激烈。
  金墨無疑是一隻厲害的妖怪,對人類自然也有威脅,但他與其吃人,口味上更青睞別的妖怪。當然它也吃過人,以後要吃的時候也不會手軟,但是說這樣就非殺了他不可,杜隨倒也沒有這麽人類中心主義。
  當然杜隨也不會傻到去對著程氏兄妹說這些,畢竟為了一隻對自己都有很大危險性的妖怪去得罪當今名門正派的代表,杜隨又不是喜歡自己的理論到非要身體力行的殉道狂。
  但是杜隨並不是因為這個而不喜歡這對神仙美譽的天之驕子。
  程鳳也就罷了,不同類型和思維體係的兩個美女,互相敬而遠之,王不見王,那是天經地義。
  為什麽對程龍這清貴儒雅的帥哥劍仙也起不了親近之心呢?杜隨發誓決不是因為他玩弄陰謀。玩弄陰謀有時是必要的,他不玩杜隨也會輕視他覺得他是個傻子。
  隻因見第一麵杜隨就覺得他很像陳家洛。出身名門,年少得誌(當然隻是外表,不過從他在修真界的輩分和地位看,倒也很像),氣質儒雅,文武雙全。這樣的人,也未免太過完美了些,完美得令人不大舒服,而且他自己對於這種完美,又未免太過理所當然了些。
  當然杜隨也不至於要變態到去嫉妒一個男人。
  最主要的原因,應該是他也不喜歡杜隨。這可能是因為性格或審美,也許和時代也有關。總之杜隨在他眼裏絕不是安安分分的正統俠女,絕不是他欣賞的類型。他要麽腹誹,要麽皺眉,杜隨於他是一個最好沒有關係的異類。這一點以杜隨敏銳的直覺可以確定無疑。
  任何人對於不喜歡自己的人,自然也沒什麽興致去喜歡的。
  管他呢,杜隨在自己的床上冷笑一聲,反正他也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明顯沒有幽默感的男人。
  她當然不會讓這小小好惡影響到她的表現,反正,隻要這裏的事解決了就行,就可以讓這兩尊菩薩打道回府了。
  第三天奧立弗通知她地方已經找到了,在離潭柘寺不遠的一個石灰石溶洞裏。行動時間定在第二日。

  第十二章 潭柘寺外
  杜隨向事務所請了假,穿上登山靴,迷彩褲,esprit的橙色長袖T恤。全副武裝好像要去徒步野外生存。
  她九點趕到中國大飯店的時候那三個人也準備好了,奧立弗也換上了登山的裝備,那兩人卻還穿著與那天相似的衣服。奧立弗不知是租還是借了一輛三菱的越野車,杜隨就把自己的beetle留在了中國大飯店門口的停車場,一邊算了算十塊錢一小時的停車費總數大概會有多少,喜歡劃卡隻攜帶少量現金的自己身邊的現金夠不夠,要不要順便去取款機取一些。
  車開到京郊潭柘寺山下,停在簡陋的停車場,程龍看了一下地形說離那洞穴還有十幾裏山路。
  杜隨和奧立弗乃是凡夫俗子,不能飛行,但是程氏兄妹可是劍仙,杜隨一看他倆人打扮就知道對方沒打算爬這兩個多小時的山,可是卻又不好意思直接說“你們慢慢爬,我們直接飛過去了”。杜隨何許人也,不等他們為難,搶著說:“請程師兄程師姐急速先行前去布置,我二人徐徐跟來,以免延誤時機。”
  程家兄妹見她如此識相,暗自嘉許。便交待了路徑,隻見兩人各自拿出一把長僅寸許,晶瑩可愛的小劍,程龍的是金色,程鳳的是銀色。兩人將劍一晃,閃起一金一銀兩道強烈的光芒,從天空劃過,人便沒了影子。
  奧立弗看得矯舌難下。便是杜隨,心裏也羨慕萬分。唉,自己別說飛行,連輕功都不會。
  兩個不會飛的苦命孩子隻好吭哧吭哧地爬山,幾乎連山路都沒有,有時候根本是攀岩,再加上什麽荊棘碎石,弄得灰頭土臉。程龍雖然把位置說得很詳細,但在這既沒路又沒門牌號連標誌性建築都沒有的山裏,任何東西都不會好找,等到兩個多小時後杜隨已經把金墨在心裏和嘴裏罵了無數遍“好死不死找這麽個鬼地方練功”,他們卻終於在一片峭壁之下見到傳說中的溶岩洞口時,連自己都不怎麽敢相信。
  洞口黑黝黝的,什麽也看不見,程氏兄妹並沒在洞口等他們,也沒有任何記號,到底是他們先進洞了呢,還是……
  杜隨覺得自己的心沉了下去。
  “我們也進去吧?”奧立弗有點緊張的放低了聲音。
  杜隨心裏飛快地盤算,她知道程家兄妹並沒有把她和奧立弗放在眼裏,也根本沒把他們算作戰鬥力,隻是不好意思直說,此時自也未必希望他們進去。但是……
  yabali不進洞是說不大過去!
  “我們千萬要小心謹慎,倘若驚動了那三屍,可就壞了程師兄師姐的除妖大計。”杜隨說。
  奧立弗連連點頭,說;“Bien sur ,bien sur 。”(當然)
  於是兩人低頭走了進去,初時甚為狹窄低矮,奧立弗伸手過來讓她牽住,小聲說:“小心,這種溶洞大都有地下河。”
  杜隨一早已經聽到水聲,這時點點頭。黑暗中甚不方便,也不知有幾次撞到了突出的奇形溶岩石,堅硬的岩石撞到她柔軟的肉體,疼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卻不敢叫出聲來。她當然可以隨時弄點光出來,卻怕驚動了金墨。
  走了一段之後,漸漸寬敞起來,腳下已經踩到水了。杜隨心想,不會那麽老套是那種 武俠小說電影裏那樣要潛水通過一個湖底才另有洞天的那種吧?
  我可不想弄濕身子呀,雖然是十月份,山風已經很涼了。
  好在不久路就到頭了,眼前已經出現了亮光。耳中忽然聽見成鳳一聲嬌喝。
  看來已經動起手來了,杜隨和奧立弗連忙快步跑了過去,卻見到下麵的景象:
  這是一個有三四十米進深的大廳一樣的大空洞,上麵有一些巨大的縫隙,投下陽光來,陽光照射的地方是一個小小的血紅色的池子,而金墨正盤腿坐在池子中間。
  他身上已經被斫開一道從右肩至左腹的巨大傷口,涔涔地滲出鮮血來,看來偷襲是成功了。程家兄妹一麵呼喝,一麵指揮一金一銀兩把小劍朝金墨身上亂斫,金墨揮掌將它們一一蕩開,分毫無差。掌風的紫色與金銀光芒不時碰撞,閃出耀眼火花,十分好看。
  那金墨不起身躲閃趨避,顯然是因為正在練功,不能驟起,所以形勢是很不利的,他這樣消耗真元來用掌力退敵,總有疲勞的時候,何況已經受了重傷。他當然知道要想退敵必須攻擊劍的主人,但這兩把小劍已使他應接不暇,便沒有餘力去傷害程家兄妹了。
  其實程家兄妹這兩把劍實在非同小可,是峨嵋鎮山之寶,可謂無堅不摧,至今也不知斫掉過多少飛劍法寶,斬掉過多少妖魔鬼怪,今天本是偷襲,趁著三屍妖魂遊天外之際破掉他的隱身結界,一劍就想將他的軀體斬為兩片,想不到竟然隻是斫了個血口出來,根本沒有死,接著就睜開了眼睛。他二人已經心驚膽戰,連忙催動飛劍迎敵,卻被對頭赤手敵住,真是聞所未聞。眼看他現在還不能起身,若是起了身,隻怕自己兄妹要大大糟糕。
  正焦急間,杜隨和奧立弗闖了進來,己方又添戰力,雖然不算很強,卻聊勝於無,不由精神一振。
  金墨本來在應敵,臉上並無表情,忽然見到杜隨進來,臉色眼神瞬間變得冰冷無比。
  杜隨雖然有心理準備,但被他看了這麽一眼,頓時連心脈都顫了一下。
  金墨分神看杜隨的時候,銀色小劍又在他肩上斫了一劍,鮮血直流,吃痛之下,忽然張口發出一聲厲嘯,那聲音經久不斷,愈見高亢,簡直不像人類發出來的一樣,四個人都被震得搖搖欲墜。
  杜隨撕下她的esprit的一角將耳朵塞住,想到四個人裏頭奧立弗等於沒有修為,連忙扭頭看他的情形。
  奧立弗倒是聰明得很,早已塞住耳朵。杜隨剛鬆了口氣,忽然見到他臉上現出驚怖之極的神情來,手指著前方,抖動著說不出話來。
  杜隨滿心驚疑地朝他指的地方望去,自己也呆住了。
  金墨在厲嘯中,身體開始發生變化,一層紅色好像是從他的身體內部慢慢滲出來,將皮膚覆蓋,然後他的頭上漸漸生出一枝黑色獨角,很像獨角獸的形狀,背脊一線也長出長短不一又似角又似芒刺的東西來,手慢慢變成了爪子,五隻血紅色半透明彎曲的尖銳指甲從紅色的長毛中伸了出來。
  “這,這是什麽東西?……三屍妖……不是人練成的嗎?”杜隨聽到幹澀顫抖,完全陌生的聲音從自己口中發出來。
  程家兄妹卻好像比她嚇得還厲害,程鳳突然一下子跌坐到地上,她的銀劍失去她意識的控製,“當”的一聲掉在石地上,煞是好聽。程龍雖然好一些,但也臉色慘白,早不能控製他的劍,渾身戰抖,用不能分辨的聲音說:“血,血。”
  血什麽,卻怎麽都說不出來。
  杜隨見堂堂的程氏兄妹居然嚇成這個樣子,不由萬分疑惑,轉頭看金墨已經完全變成了一隻野獸的形狀。
  雖然說是野獸,卻是從沒聽說過的模樣。大概和非洲獅的雄性差不多體積,通體覆蓋著血紅色發出耀眼光澤的長長鬃毛。頭是一隻狼的模樣,頭上卻有剛才那隻黑色獨角,光澤美麗,好像黑玉雕成的一樣。眼睛是金黃色的,隻覺耀眼,看不出任何感情。身軀是大型貓科動物的樣子,坐姿也是。指抓酷似龍爪,身後的一條尾巴也是龍尾。背後一雙黑色巨大的蝙蝠翼,好像許多西方神話裏的惡魔。
  這隻野獸看上去邪惡殘酷,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高貴美麗,居然讓人很荒謬地聯想到“神聖”二字。通體散發出巨大壓力,使得它麵前一切生物都隻能匍匐顫抖,了無鬥誌。
  杜隨有一刹那覺得很熟悉,這隻神聖美麗而恐怖的野獸看來真的是金墨所化,雖然外形完全不同,氣息態度卻完全相同。
  這時聽到程龍猛地抽了口氣,將剛才說不出來的話一口氣吐了出來:“血聖獸!”
  當聽到這三個字的時候,杜隨的心誌也崩潰了。她立即明白了為什麽程氏兄妹會嚇成那個樣子。隻因他們見識比自己豐富,一開始就明白這是什麽了。
  血聖獸這種生物,杜隨也知道得很清楚,這是一種真正的最古老的上古神獸。它和天地一起誕生,從生下來就是大地的主宰,那時候還沒有人類,它被造出來就注定是地上所有飛禽走獸的主人。真正意義上的萬妖之王。它的威力也是絕對不能戰勝,不可抗拒的。
  它自由自在地在大地上奔馳,享受上天賦予的一切,統治著當時所有生物。血聖獸以血為食,它喜歡靈力高強的妖魔,雖然當時的高等妖魔都個個自危,但誰也沒想過反抗,隻因弱肉強食是這片大地上的唯一真理。但是沒有任何力量可以轄製約束的血聖獸,漸漸變得驕矜殘暴,它常常因為高興就隨便殘殺妖魔,一旦生起氣來,方圓百裏之內,再無活物。它的臣民們漸漸不堪忍受,終於,走獸裏最強大的麒麟聯合了飛禽中最強大的鳳凰,定下計策,經過浴血之戰,終於把血聖獸殺死。但是鳳凰和麒麟都奄奄一息,後來鳳凰接受了天仙的豢養,得到浴火重生的機會,成為天界的生物。而麒麟的靈體則被封印在海外的仙山上。
  麵對這樣的上古神物,小小的人類又能怎樣呢?
  也難怪像程氏兄妹這樣的劍仙,此刻也隻有發抖的份了。
  但是,金墨是怎麽會變成血聖獸的呢?
  “你……為什麽。”杜隨問不下去。
  血聖獸冷笑了一聲,聲音和金墨一模一樣。“原來你們連我的原形都不知道,就這樣來送死。”它沒有張嘴說話,聲音的傳播方式也很奇怪,好像是從每個人的心底炸開,讓人心神搖動。
  莫非是我弄錯了這致命問題,讓大家陷入險境?杜隨一陣驚慌失措:“你……你明明有三個影子……竟,竟不是……三屍嗎?”
  血聖獸又是一聲冷笑:“我的練成新軀體的方法是和三屍一樣的,但你又見過哪個三屍是吸血的了?”
  原來血聖獸的魂魄元神飄遊天地之間,卻無論天宮地府,六道輪回,都不能容下它,它隻好孤獨地過了許多萬年,直到有一個聰明的修真者發明了三屍這個方法來重新獲得生命,它又等了幾千年,終於找到一個適合的胎兒身體,在十五年後,起死重生。
  但是三屍本來數量就少,習性不為人知,杜隨又怎麽知道他吸不吸血呢?
  難怪那天美人蟒見了他連逃的勇氣都沒有,原來見到的是它們的王者。
  杜隨現在才知道,它那天在電影院裏對自己說“你這麽弱的我一個指頭就可以摁死幾百個”,實非虛言。它以為自己早知它來曆,還敢來挑戰,所以稱讚自己有膽色,實在杜隨要早知它是什麽,絕對會有多遠躲多遠的。
  但是現在要怎麽辦呢?以他們四個的力量要對抗血聖獸,無異癡人說夢。
  杜隨覺得是自己使大家陷入險境,要是現在有辦法使大家平安脫身,那麽無論是多卑鄙的方法,無論怎樣犧牲自己,她都是願意幹的。怎奈她想破了腦袋,也隻有絕望。
  “現在,”血聖獸緩緩說:“要怎麽辦呢?”
  又開始了,貓捉老鼠的遊戲。
  杜隨咬了咬下唇,毅然說:“我知道你這次是決不會放過我的,你……你不是一直很想吃我的血嗎?……把我吃了之後,可不可以。”她自己都覺得很難啟齒,“求你放過他們呢?”
  血聖獸說:“這兩個人靈力比你強得多,我為什麽要為了你放過他們?”
  “那麽,”杜隨一指奧立弗:“這個人未曾修行,血中毫無靈力,你也說過普通人的血不好吃,放他下山吧!”
  奧立弗一直沉浸在人變成怪獸的衝擊中,這時才回過神來,問杜隨說:“這是什麽?好漂亮的……動物。”
  杜隨苦笑,她當然不能在此時此地跟他解釋什麽是血聖獸,所以簡潔地說:“惡魔,和撒旦路西華差不多。”
  奧立弗睜大了眼睛。
  血聖獸一直不說話,忽然開口說:“好吧,我可以給你們一個機會。”
  杜隨也睜大了眼睛。
  “你們四個人,一人一次機會,使出你們最厲害的本領來,隻要有一個人能夠傷害到我一根毛發,我就放你們下山。”
  竟有這樣的好事!
  他們四個人要與它對抗是不行,若說連它一根毛發都不能傷害,那倒也不大相信。
  一時間,不但杜隨麵露喜色,連程氏兄妹也清醒過來,目光炯炯地盯著血聖獸。
  血聖獸紅色的鬃毛無風飄揚,威嚴高傲至極,剛才的兩道傷口早已影子都找不著了。“你們若是失敗,我也可以放你們下山,但是這個女人,”它看了杜隨一眼,“就要任憑我處置。”
  四人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隻要能損壞它一根毛發就能活命,即使失敗,也不過犧牲杜隨一個人而已。
  “好,就是這樣!”杜隨生怕它反悔,搶著說。
  她轉過去對程氏兄妹說:“程師兄,程師姐,我先上,你們替小妹掠陣。”
  她深知自己不是主力,所以想去做第一輪進攻,如果不能成功,還可讓程家兄妹觀察到血聖獸的實力弱點,好對症下藥。
  程氏兄妹見她如此決斷豪氣,心中都佩服感動,說:“杜師妹,你放心吧,必不負你所托。”
  杜隨走到血聖獸麵前,看了它一眼,緩緩說:“我的攻擊,你是熟悉得很了,再班門弄斧一次,不要見笑。”說著解下耳上的七寶珠,一時間在黑暗洞中,白色彩虹光暈的光芒大盛,如水銀瀉地,朝血聖獸席卷而去。她這次生死關頭,已經拚盡實力。
  但是一接觸籠罩血聖獸周身的血紅色光芒時,所有的白光都消失不見,等大家的眼睛都適應了強光刺激時,杜隨的七寶珠赫然在血聖獸的腳下,血聖獸卻連姿勢都沒變過。
  杜隨慘白著臉,一言不發地走了開來,也不再看她的七寶珠一眼。
  程氏兄妹一起站了起來,氣勢凝重,程龍沉聲說:“我兄妹想一起上,可以嗎?”
  程氏兄妹是孿生,自然心意相通,那金銀雙劍本是一對,必然有一招雙劍合璧的劍法。
  血聖獸答應了。
  程氏兄妹互看一眼,各自伸出一支右手相抵,同時清叱一聲,左手掐印決,朝地上的兩把小劍一指,隻見兩把小劍變成一隻金色的龍和一隻銀色的鳳凰,龍張牙舞爪,鳳凰振翅而鳴,一起向血聖獸撲了過去。
  這是程氏兄妹最後絕招“龍鳳呈祥”。
  在場眾人隻見血紅光芒徒然大盛,便將一龍一鳳完全吞噬,然後紅光消退,隻聽“當當”兩聲,兩把小劍落在地上,都已變成了暗紅色,暗淡無光。
  峨嵋金銀雙劍被毀了。
  程龍程鳳分別發出一聲悶哼,同時吐出一口鮮血,倒在地上。
  杜隨大驚,越過去查看,見他們氣若遊絲,昏迷不醒,所幸胸口還有微微起伏。
  他們為了拚命,將本命元神付在劍上,隨著劍被毀,也遭到致命打擊。
  杜隨突然醒悟過來,血聖獸隻說讓他們攻擊,並沒說自己不還手,那麽它大可趁機將三人殺死。
  想通這一點,杜隨朝奧立弗厲聲道:“他會殺了你,你棄權吧!我們認輸了!”
  奧立弗已經認識到事態的嚴重,他臉色變得煞白,但還是緩緩搖了搖頭,站起身,眼神堅定地看著血聖獸,慢慢走了過去。
  杜隨覺得這個有點天真的子爵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麽英武俊美過。
  奧立弗從口袋裏掏出一隻很像筆的金屬小棍,在地上畫了起來。杜隨知道他畫的是魔法煉成陣,有點緊張地看著。
  也許西方的魔法會對血聖獸有用也說不定。
  奧立弗畫了半天終於畫成了,然後搬了一塊大石頭,放在魔法陣中間。然後念出咒語。
  魔法陣發出光芒,周圍的石頭都朝陣中飛了過去,不一會了,出現了三米高的石巨人,踏出陣來,朝血聖獸走了過去。
  杜隨對煉金術略有所知,知道奧立弗使出來的是很了不得的生命煉成,足以傲視當世了。
  石巨人每走一步,這溶洞就被震得隆隆作響。奧立弗神色緊張,臉上都有了汗,顯然這次的煉成是超出他平時實力之上的。
  血聖獸一直不動,看著石巨人走近,等到了跟前,它突然身子一側,龍尾像鞭子一樣閃電抽出,這一下石破天驚,石巨人被打成許多大大小小的石塊。
  但是奧立弗這招技不僅此,那些石塊像有生命一樣慢慢聚攏,顯然這石巨人是有再生能力的。
  杜隨看得心中狂跳,人皆好生惡死,她在這石巨人身上看到了自己活下去的希望,不由緊張起來。
  血聖獸冷哼了一聲,衝著其中一塊石頭吐出一口血紅色霧氣,那霧落在石頭表麵,好像變成了薄薄的一層紅色膠質,將大石粘住,那塊石頭好像垂死掙紮地動了幾下,終於不動了,其餘石頭也就不再聚攏。
  杜隨看得分明,那血聖獸早看出剛才陣中那塊石頭是石巨人的心髒,所以毫不猶豫地攻擊,徹底瓦解了石巨人。
  奧立弗臉色更白了。
  杜隨死心了。
  血聖獸看著她,冷漠地說:“你們輸了。”
  奧立弗臉上現出猶豫神氣來,顯然他是不能坐視杜隨喪命,但是遵守約定於他而言是一個基本品德,何況實力懸殊,他又能做什麽呢?
  杜隨在這一刻心裏已經有了決定,她昂首走到奧立弗麵前,直視他說:“師兄,願賭服輸,天經地義。眼下程師兄程師姐命在一線,你需得立即將他們送回峨嵋,不是猶豫的時候了,快快下山吧。”
  奧立弗爭辯說:“但是,師妹你。”
  “別再多說了,”杜隨斷然說:“我們中國人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再說你也該明白,這種情況下,是該死一個人呢,還是死四個?”
  奧立弗眼睛裏已經有了淚光,他一言不發地又彎腰畫了一個煉成陣,把一些樹枝放在裏麵,一陣光亮之後,出現了一個簡陋的木板車。
  杜隨幫他一起把程氏兄妹放置其上,然後小聲說:“都拜托你了,師兄。世間風波險惡,師兄往後多多保重。”
  奧立弗聽到她這訣別之語,身子一顫,淚終於流到他的蒼白俊臉上。他看了看杜隨,想說什麽終於沒有說,一扭頭,拉起那木板車,從另一個較大的出口走了出去。
  杜隨聽到木輪碾過石塊發出的聲音,心裏已經徹底冷了。

  第十三章 同居
  杜隨耳中聽到木輪車遠去的聲音,心如死灰。她看著眼前的血聖獸,緩緩說;“我都準備好了,要不要沐浴焚香更衣?”
  血聖獸金黃色的眼睛沒有瞳孔,看不出任何表情,像一塊反射光線的冰。被這樣一雙眼睛盯著,杜隨發現恐懼從她心底竄升上來,她知道血聖獸對撕毀互不侵犯條約的她的恨意,高興時尚且要屠殺的這頭上古凶獸,對於怨恨的人會怎麽樣呢?
  她膝蓋一軟,可恥地跪在了地上,發現自己害怕得已經動不了了。現在她才明白當時那兩條美人蟒的心情。
  血聖獸抬起爪子,慢慢地朝她走了過來。
  杜隨心越跳越快,幹脆閉上了眼睛。
  等待像許多世紀一樣漫長,明明已經感覺到了它的呼吸,為什麽還不下手?
  突然,杜隨發現耳朵上有點異樣感覺。
  它把她的七寶珠還給她了?
  杜隨驚訝地睜開眼睛,眼前見到的景象好象昏暗久遠的岩洞裏原始的火堆餘燼照耀的許多古老文明的壁畫,不是血聖獸,而是赤裸的金墨,也跪在地上,一手撐著地,一手還在她的右耳上,眼睛正看著她的臉。
  杜隨那一瞬間覺得他臉上的表情所有的畫家都畫不出來,不是悲也不是喜,不是怒也不是哀,杜隨怔怔地與他對望。
  過了許久,金墨才開口說話:“你不想死嗎?”聲音平靜,竟有幾分溫柔。
  這聲音和話像是把杜隨艱難忍耐的堤防決了個口,杜隨的眼淚簌簌地掉了下來。
  金墨就這麽靜靜的看著她流淚。
  她的身子不住顫抖,淚不停留下,再也止不住,好像要把許多年積攢的眼淚都一次流出來。
  “……我不想死,現在……還不想……活下去……明天,明天也許會……幸福。”
  她從來在心裏對自己說的話,第一次變成了聲音:活下去,明天也許會幸福。
  有多少次她痛不欲生,有多少次她覺得這個世界的殘酷不堪留戀,都是因為這個理由,才讓她努力地活下來,直至今日……
  杜隨一直哭一直哭,哭得趴倒在地上,金墨一直平靜地看著她,不知道在這天地間獨一無二永生不死的神獸麵前,一個小小人類女子心中像殘灰中的火星一樣對幸福的期望和脆弱的肉體不可抑製的哭泣有什麽意義。
  等到杜隨的哭聲終於變成了斷斷續續的抽泣,金墨開口說:“好,我不殺你。”
  聽到這句話,杜隨驚訝地抬起了頭,看著他。
  不對,有時候不殺比殺還慘,他要是高興,把自己關個一二十年,每天在自己身上割塊肉,再弄點螞蟻之類的在傷口上爬爬,那還不如現在殺了的好。
  但是金墨已經繼續說下去了,他的聲音緩慢沉靜,仍然帶著以前所沒有過的溫柔意味:“這次我不殺你,但是,不要再背叛我了。如果你再一次背叛我,定會……讓你後悔誕生到這世上。”
  後麵的聲音語氣並沒變,但是其中的寒意卻讓人好像渾身浸到了一桶冰水裏。
  這用詞大大不對,自己又不是他的手下,也沒和他結盟,談得上什麽背叛?
  但是杜隨現在急於求生,也顧不上抗議,連忙點頭。
  關於這一次金墨這麽容易放過她,杜隨直到現在還不大敢相信自己的好運。但是事實俱在,她已經從那座倒黴的山上回到她溫暖的公寓,重新投入到她熱愛的工作中,並且已經度過了繁忙勞累的一天,現在正拖著疲憊的雙腿,在晚上八點十五分的時間結束加班回到她自己的家。
  活著真好。以前怎麽沒覺得加班竟是這麽溫馨的事?
  過道的燈壞了,一片黑暗。杜隨摸索著朝自己家的門走過去。突然,她像兔子一樣警覺的豎起耳朵:門邊深沉的黑暗中有不明生命體存在。
  考慮了一下之後,杜隨用她的“金剛伏魔”在指尖放出一點光。
  光明照亮了黑暗,也照出了黑暗中的生物。
  杜隨目瞪口呆。
  金墨穿著運動服倚在她門口的牆上,身邊有一個體積龐大的登山背包。
  他這麽俊美冷漠的男孩,這麽斜斜一倚,在白色幽光之下,實在是出奇的動人。但是對他心有餘悸的杜隨自然是不會有欣賞的興致。
  “你……你為什麽……在這兒?”杜隨已經有不好的預感。
  金墨還是那個姿勢靠著牆,冷漠不耐煩地說:“你才回來,我已經等了你一個多小時了。還不快開門讓我進去!”
  杜隨小心翼翼地問:“等,等了我一個多小時?……請問……有什麽事嗎?”
  “嗯。”金墨的語氣好像越來越不耐煩,勉強冷漠地應了一聲。
  “我住在宿舍裏總是不大方便,所以打算來和你住。”施恩的語氣。
  來……來和我住?
  杜隨的腦袋轟的一下子大了。“……和,和我住嗎?。”
  “怎麽,”金墨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語氣也變得和目光一樣冷,“你想拒絕嗎?”
  “拒,拒絕?……不是的……那麽,住多久呢?”杜隨覺得自己聲音微微發抖。
  金墨很認真地想了想,“一直吧。”
  一……一直?
  杜隨現在要好好考慮是立刻死了,還是活著零碎受罪。
  金墨愈加不耐,催她快快開門。
  杜隨在麻木中打開了門,金墨像在自己地方一樣毫不拘束,把背包扔在地上,自己到浴室洗了個臉。
  杜隨很鬱悶,有一絲責備地說:“你至少應該提前通知我,好讓我有所準備。你看,我地方很小,隻有一張床。”突然住嘴。
  耶和華保佑,千萬不要讓他學三流小說或肥皂劇,說出什麽“我們可以睡在一張床上”的老土混賬流氓話來。否則我就立刻吐血倒地死給你看。
  幸而,金墨並沒有對她的抱怨有什麽過激反應,隻是不以為意地說:“明天去買一張床,今晚你睡床就是了,我徹夜練功,不用睡覺。”
  我在一隻如此危險隨時高興就會把我吃掉的血聖獸麵前要還能旁若無人安然入睡的話,豈不是比豬悟能兄還要強?
  杜隨強笑道:“我也煉功,不用睡覺。”
  開玩笑吧,我和他住在一起,不用三天就會徹底精神分裂的。我每天在外麵累死累活,回到家本是放鬆一下的時候,卻要加倍小心,誠惶誠恐,連睡著都要小心提防,這種壓力,誰能受得了?
  血聖獸居然也會殺人不見血了?
  “嗯,這個,……金墨……你看這樣好不好?……你不想住宿舍,我去幫你租一處房子。”
  金墨目如冷電,掃了她一眼。
  杜隨嚇得連忙說:“最多……嗯,最多我每天去幫你做飯打掃,料理家務。”
  為了活命,連明明做不到的事情都輕易承諾。她忙成這樣,自己都是請鍾點工,哪會做飯打掃?
  犧牲不可謂不大。
  可惜金墨並不讚賞她的犧牲,他往沙發上一坐,一言不發,隻是冷冷地看著她。意思是我倒要看你的廢話打算說到什麽時候。
  在這樣的眼光下,杜隨立刻放棄認命了:“好吧,我明白了。”
  在居住問題達成一致之後,杜隨有點不知所措,不知道底下該說什麽或做什麽。
  真沒天理,在自己家裏居然被逼得手足無措。
  而那個罪魁禍首居然大大咧咧的坐在她訂製的全中國獨一無二的沙發上,神色冷漠自若。
  杜隨想了一下,便決定開始幫助金墨收拾行李。兩個人就忙了起來。
  很意外金墨的東西和普通男生差不多,他隻帶了這幾天穿的幾件衣服,大都是運動裝和休閑服,一雙鞋,都隻是很普通的牌子質地。杜歲在自己的衣櫃裏給他騰了一塊地方。
  金墨把自己的東西放好,看了一眼杜隨衣櫃裏令人眼花繚亂的內容,動作停頓了一下,但臉上毫無表情。
  杜隨打賭他是想說“女人居然這麽麻煩”這類的話,順便把自己損一下,完全是愛惜自己的冷酷形象,才硬生生忍住。
  他的洗漱用品也極簡單,隻有一支牙刷和一塊毛巾,杜隨拿到浴室去。在鏡子前頭杜隨突然想象血聖獸後足人立,前爪拿著這隻牙刷刷牙的情景,不由笑出聲來。
  其餘半包都是書,而且竟然都是關於數學的專業書,沒有一本杜隨看得懂的,不由大大詫異起來。
  “難道你真的上課嗎?”
  “當然。”語氣好像一隻血聖獸上艱深的數學係是理所當然的事。
  “那,為什麽還有這麽多參考書?”
  除了一些專著,還有許多題集。
  “平時可以做題。”
  “為什麽?”難道是為了考第一?
  “有趣。”
  有趣?一隻吸血的血聖獸居然說解這些變態的數學題有趣?
  這是什麽世界呀?
  還有兩隻網球拍,幾個網球,這隻血聖獸顯然還很健康愛運動。
  收拾完之後已經十點多了,杜隨又很尷尬地想現在做什麽。
  “你,你要洗個澡嗎?”
  “我習慣早上洗。”他已經盤腿坐在地板上(並且不知為什麽故意不坐在地毯上),閉上眼睛準備練功了,聽了杜隨的話眼睛也沒睜一下。
  “那,我去洗了。”
  沒有回答。
  杜隨自己去洗了個澡,穿著浴袍出來的時候金墨還是一動不動盤膝閉目打坐。
  以杜隨的修行倒也能看出他的神體已經不在體內了,不知道去了哪裏遨遊。
  杜隨心念一動:有上回的事,這家夥難道不怕我偷襲?
  突然警覺,想必是用這個法子來試探我!
  於是她便不看金墨,自顧自坐到沙發上,咖啡一杯接一杯的灌。
  徹夜練功這種事,杜隨從來沒幹過,也不覺得自己受得了,眼下隻能靠咖啡提提神。
  可惜她的體質對咖啡因從來都不是很敏感,而且人往往越不想做什麽就越會那樣,沒一會兒杜隨就困得不行了。
  在睡魔和對金墨的戒懼之間搖擺了一陣子以後,杜隨還是屈從了自己的欲望,爬上了床。
  這天晚上她睡得很不好,一會兒夢到自己被分屍,一會兒夢到自己被強奸,一會兒夢到房子被火燒了,一會兒夢到自己還是在一無所有的四年前,老板性騷擾,她抗拒結果被炒了,走在異國的街上恐懼著下個月的房租。

  第十四章 同居之後
  杜隨早上是被穿過窗紗的頑皮陽光照醒的,她睜開眼,想起今天是星期六,便舒舒服服地閉上眼睛,突然聽見有一點動靜。
  想起來了,家裏還有另一個人在!杜隨一驚。立即坐了起來。
  然後便看到,金墨坐在一張她的半圓餐桌旁的酒吧椅上,穿著浴衣,頭發濕漉漉的,正在喝一杯牛奶。
  好健康的畫麵啊,如果不知道畫裏的主角其實是一隻形貌古怪,舉世僅有的野獸的話。
  “早,早上好。”突然想到自己的睡姿可能全被他看在眼裏,杜隨的臉紅了一下。
  他漆黑的眸子看了她一眼,轉了開去。然後才有點不情願的漠然說:“早。”
  一般而言,杜隨此時應該說“你已經醒了?”“晚上睡得好嗎?”之類的話,但是她隻是瞪著金墨手裏的牛奶,詫異地說:“原來你……也吃人類的食物?”
  金墨已經喝下了最後一口,淡淡說:“我有一半是人。”
  這是杜隨第一次聽到他談起自己的構造,有點遲疑地問:“金墨……是那個男孩的名字嗎?”
  這話聽來古怪異常,金墨的回答也很怪異:“他就是我。”
  杜隨一直很難想象兩個靈魂融合的方式,此時聽了這話,也隻覺頭大。金墨又接著說:“如果你是問這是不是他父母給他取的名字,不是。”
  “哦?”這倒是很奇怪。
  “這是我的名字,我的眼睛是金色的,角是墨色的,所以叫金墨。”
  杜隨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他的父母是什麽樣的呢?於是就問了出來。
  “我沒有父母,他們也不知道有我了。我來上大學之前,想到很快要到十五歲,以後不便再見他們,就把他們的記憶消除了。”金墨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一絲傷感。
  杜隨卻覺得心裏有種柔軟的東西觸動了一下,金墨,難道竟是這樣……溫柔麽?是不是不想傷害他的父母,才這樣做的?
  是啊,他有一半是人類,和完全的血聖獸是不同的,是不是因為這樣,他才不濫殺無辜,才放過了自己?
  如果沒有血聖獸附體,這個男孩,是什麽樣子的呢?
  是不是也渴望溫暖?是不是也為自己的不同迷茫掙紮?是不是也在黑暗中偷偷哭泣?
  正當她用變得柔和的目光去看金墨時,金墨赫然走到衣櫃旁邊,褪下浴衣來換衣服。
  杜隨驟然見到他在自己麵前如此自若地裸體,一下子臉都紅了。
  “你。”
  金墨應聲看了她一眼,眼中意思好像是你又不是第一次見了,突然大驚小怪做甚?
  杜隨長到二十五歲,又怎會沒見過男人裸體,但此時卻有點心慌意亂,更想起之前他曾對自己輕薄之事,連忙跳下床,說:“我去做早飯。”
  金墨蹙了蹙眉,沒說什麽。杜隨已經衝進廚房了。
  開玩笑,不能再如此了,無論如何,自己和他絕不能住在沒有隔斷的studio裏頭,私人空間簡直是杜隨生存的必要條件,這妖怪大概也覺得自己的裸體他也可以隨便看吧。害得我平日裸睡的習慣也不能維持,昨晚做惡夢大概就是為此吧?
  看來,也到了要買一套大一些的房子的時候了。杜隨想。
  她這幾年收入不錯,在法國兩年掙了有十來萬歐元,在非洲黑了那個酋長五十多萬美元,回國當合夥人,這一年多進賬四百多萬人民幣,除開花銷,大概也剩了七八百萬身家,算得一個小小富婆。要買處房子,隻要不是townhouse,也盡夠了。
  杜隨一邊把煎好的omlette(一種法式煎蛋)裝進盤子,一邊灑上她喜歡的一種法國奶酪comté和培根切成的碎屑,從烤麵包機裏取出烤好的吐司,把兩份早餐拿了出去。
  金墨吃得很香,杜隨知道自己隻要做,手藝還是不錯的。但是當然她也沒指望聽到誇獎的話。她倒了一杯橙汁,一邊吃一邊繼續剛才的想法,唯一麻煩的是時間太長,要是期房,怕不要等一年半載?便是現房,裝修也要兩三個月。
  如此看來,隻好先租一處房子,再慢慢找好的房子買下。
  杜隨一念至此,便去給自己相熟的一個房產經紀打電話,囑他這兩天就要找到。
  金墨聽著她說“十萬火急,三天之內一定要搬”,居然還是沒說什麽。杜隨掛了電話,倒是有點訕訕的望著他。
  “嗯,今天我們要去買張床,順便添置些東西。”
  金墨不置可否。
  杜隨知道沉默的意思即是默認,雖然不太舒服,也不敢表示不滿,自己去洗手間洗漱更衣去了。
  杜隨開車帶著金墨先去了宜家,買了一張藤床,並被褥等物,又買了一張寫字桌和工作椅,到一樓的物流中心辦了托運。
  金墨也不挑,也不發表任何意見,最多是杜隨一再要求他選擇時,隨手指一下。杜隨也就不再問他。
  出來時已經中午了,杜隨忽然想起動物園附近有一家不易找到的俄國餐廳,笑說:“我今天饞得很,想吃奶油大蝦和羅宋湯。”
  兩人去美美吃了一頓。
  杜隨見時間還早,又想討好金墨,便決定去給他買些衣物,金墨自是無可無不可,杜隨有鑒於他早上的表現,也不再問他。他們去了中友,杜隨先是在esprit給他買了一件棕色外套,兩條褲子,又在便宜的蘇格蘭飛人買了幾件T-shirt,休閑襯衫,買了一雙nike慢跑鞋,一雙yonex的網球鞋,想起他也需要正裝,又去Hugo Boss的專賣店買了一套夏季的深煙灰色二件套薄款西服,一套條紋三件套意大利式緊身西服,一件黑色薄呢即膝大衣,留在店裏改尺寸。末了在豐聯廣場找到一雙英國式古典係帶皮鞋,精心配了三條領帶,兩條絲質領巾,又買了一條hermès的米白色粗羊毛圍巾,幾件範思哲的襯衣。
  這一番逛下來,沒買到什麽特別合意的東西,倒已經花了將近七萬。杜隨深有感慨:中國市場的男裝真是太爛了!心中極不滿意,決定最近找機會去歐洲購物一次。
  晚飯在東直門的為食家吃的,粵菜做得很地道,雖然是家常菜,倒也合杜隨胃口。
  杜隨發現金墨對人類的食品也是有偏好的,明顯吃得沒有中午多。
  回到家家具已經送來了,於是又開始布置,立刻就變得擁擠,把杜隨精心營造的效果破壞殆盡,杜隨看得惋惜不已,更加堅定了要搬家的決心。
  第二天早上杜隨醒來時金墨已不知去向,等了一個小時也不見回來,竟然隱隱有些擔心。
  她開始上網看合適的樓盤,突然手機響了,是房屋經濟的電話,告訴她已經有幾個合適的地方了。
  於是這個難得的星期天就耗費在看房子上了,看了七處,最後敲定羅馬花園的一處兩居的公寓,月租一萬二,把杜隨心疼得不行。
  金墨一直到九點多才回來,盡管杜隨再三告誡自己,還是沒忍住開口問:“你去了哪裏?”
  金墨倒沒不理她,很合作地回答:“山西。”
  杜隨吃了一驚。“去山西做什麽?”
  “捕食。”
  這樣直截了當的說法總讓人覺得很難接受,不過杜隨還是很理解,並且好奇地問:“你又吃了什麽妖怪?”
  金墨大概吃飽了心情就會好一些,告訴她說:“一隻五百年的雉雞精。”
  杜隨覺得很有趣,像個小姑娘一樣坐在地毯上抱著腿,笑吟吟地抬頭問他:“好吃嗎?”
  他居然也不自覺地在她旁邊的沙發上坐了下來:“嗯,道行有點淺,血淡了點,不過雉雞的味道不差。”
  杜隨埋怨他說:“你該把它的肉身也帶回來,我們就有烤野雞肉吃了。”
  金墨居然又解釋說雉雞的原形太大,不算尾羽有六米長,帶著飛行極為不便雲雲,又另外說明這麽老的雉雞肉也粗得很,並不好吃。
  這兩人此際說得融洽,不知情的人看了隻道是極溫馨的場麵,若有附近的妖怪聽到他們談話內容,隻怕一時三刻便要暈倒。
  繼而杜隨告訴他明日要搬家,金墨早上第二堂有課,下午兩堂課,是沒有時間的了。杜隨雖然自己上學那會兒天天逃課,倒也不勸金墨這麽幹,當然主要原因還是他的存在也沒什麽益處。
  星期一杜隨又請了假,先送金墨去學校,然後找來搬家公司開始搬家,自然也有許多東西要添置,一直忙到下午才算初具規模,她自己的studio也隻好委托經紀人代行出租,心裏很是舍不得。
  這新房子是兩室兩廳兩衛,一個裝飾華麗洛可可風格的客廳,半打通同樣風格的餐廳,一個可以用作實驗室的廚房,主臥有三十平米,帶一個衛生間,另一個臥室也有十八平米。
  說實話杜隨並不喜歡這種華麗纖巧的風格,外表太華麗了,自然會有礙於表現內涵,她選中這裏有三個原因,第一是別的更差;第二是主臥的一麵牆都是落地窗,連著半弧形的一個大陽台;第三是可以和金墨分開使用衛生間,不使他看到一些隱私的東西,比如說洗液啦,洗完澡忘了收的胸衣底褲啦。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難免有時把持不住,何況他們之間的火星早在剛見麵那會兒就點燃了。杜隨不想和他發生太親密的關係。倒不是因為她保守,也不是因為金墨不是人類,自然更不是因為他看上去比她小十歲。
  可能是因為太危險吧,杜隨想,因為知道這段關係不是自己能力所能控製。倘若他愛上自己,自己卻不愛他,隻怕到時日子會過得慘烈無比;若是自己愛上他,他不愛自己,當然就更加悲慘了;倘若兩人都沒有感情,那麽比同居更糟的就是作為sexpartner的同居。關係越緊越難控製,這點道理杜隨還是深知的。她也知道金墨未必明白,就算明白也不在乎,哪天若是興致來了,恐怕不免要為所欲為,所以加意提防。
  看看時間快到了,杜隨就去學校接金墨。金墨到新家看了一眼,在他的房間安置下來,杜隨問他如何,他隻說了四個字:“不及原來。”杜隨高興之餘相信血聖獸原來也是一種有審美品位的動物。
  這樣,正式開始了杜隨女士與血聖獸的同居生活,從不適應到適應的過程比杜隨想象的要快,這隻能說人類作為一種如此脆弱的動物能夠在地球上勝過許多比他們強悍的生物成為統治者是有理由的,強大的對環境的適應能力實在是空前絕後。
  杜隨從一個自由自在的單身貴族變成了一個半家庭主婦,雖然不是自願,總還是時時惦記著她的同居者,晚飯要盡量趕回來吃啦,周末做什麽啦,去幹洗店幫他拿衣服啦,甚至他錢包裏有沒有足夠現金啦,內褲襪子是不是要新買一打啦,林林總總,千奇百怪。甚而成為一種自然反應,她現在逛街都會連男裝一起看。
  這其中的轉變自然有許多喜劇,也有不少挫折,杜隨總的感覺是比她預想的好。金墨大部分時間是很像個人類的,雖然不愛說話,倒也讓杜隨解了許多寂寞。他從來不談自己,興趣隻有網球和數學題,想來也是,這世上他不懂得不能得到的實在太少,有什麽能夠激起他的興趣呢?他沒有朋友,除了出去覓食從不外出,不看電視不玩遊戲,生活無聊得可怕,不過他自己好似並不覺得,這時候杜隨就想畢竟是一隻野獸。
  但是盡管如此,杜隨卻漸漸依賴他了,回家先看看他屋裏燈亮不亮,拉著他可以去超市購物,絕對比animal d’acompagnie要強得多。
  他們的生活是這樣的,金墨每星期二,三,四上午第一堂沒課,杜隨就讓他自己瞬移去學校,其餘兩天杜隨會開車送他,每周二,四,五下午沒課,但是二,四他都會去打網球,周五杜隨也有課不去事務所(不過很少能做到),下午會早早結束,然後一起去超市買一星期的給養。周末自然要玩啦,但是金墨經常利用周末去覓食,這種情況下杜隨往往會睡一天。
  轉眼兩個月過去,金墨一次都沒有現過原形,也一次都沒有侵犯過杜隨,杜隨覺得有點奇怪,後來想他可能也有自己的顧忌。
  這期間奧立弗把程氏兄妹送上峨嵋並打轉了,回到北京後發現杜隨還活著樂得直跳起來,聽到說和血聖獸同居立馬又昏了過去。雖然百般反對卻不敢來見金墨,便說要回國去繼續研究煉金術做出賢者之石來對付金墨,救出被惡龍囚禁的公主。
  還有一件事很有趣,金墨不使用我國人手一份的現代化通訊工具:手機。他與杜隨聯係都使用法力來千裏傳音,於是經常出現以下情景:
  某日,杜隨正在與客戶談生意,談生意無非就是我方漫天要價,對方就地還錢,奈何此次對手太不老實,竟把杜隨當新手哄騙,杜隨很是不耐,冷笑說:“蔣老板道我不知你底線嗎?是。”
  此時耳邊忽來傳音,金墨問她電腦開機密碼,她一時大意,大聲說:“八一七二六零零零”
  麵前客戶突然變色,說:“杜隨小姐果然厲害,名不虛傳!”
  另一日,杜隨正在訓斥一繪錯圖的下屬,說:“你一向粗心大意。”
  此時金墨又傳音來問她找他何事,杜隨正生氣,怒道:“你昨晚又忘了關天然氣!”
  下屬麵如土色,曰:“杜小姐真神人也。”
  有了幾回這樣的事,杜隨深恐有一天大家終要以為她失常,終於買了一個諾基亞7200送給金墨。
  這件事標誌著從此妖怪也踏入信息時代。

  第十五章 狩獵
  杜隨在星期五六點回到家中,手裏拎了一盒下班順便買的金墨愛吃的味多美的老婆餅,剛出電梯門,就聽到一聲恐怖的叫聲。
  這聲音是屬於一個男人的,原先應該很好聽,但是現在完全因恐怖變樣了,杜隨聽到覺得很耳熟,而且無疑是從她家裏傳出來的。
  她急忙搶前一步拿鑰匙開門,一邊大聲叫道:“怎麽了?”
  門猛地推開,隻見金墨站在窗口,身姿挺拔,夕陽最後一線光芒投在了他身上,顯得很是優雅。這優雅也跟他的姿勢有關,他伸出一隻手指,斜斜指著正前方地上。
  正前方地上有一個縮成一團的人,原本很是高大英俊,此時卻又蒼白又瑟縮,渾身發抖。
  這個人和金墨的手指之間,有一道若隱若現的紅線。這個現象,杜隨當然不陌生。
  這個人杜隨也不陌生,正是在三個月前因車禍認識的公雞精黑玉。
  一旦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之後,杜隨不敢遲疑,大叫一聲:“住手!”
  其實杜隨開門的時候,金墨聽到動靜已經停了下來,此時她一叫,就見那紅線從中斷為兩截,一半縮進了金墨的手指,另一半則縮進黑玉的身體。
  杜隨上前把還在發抖的黑玉扶了起來在沙發坐下,一邊向金墨怒道:“你是怎麽回事?”
  金墨當然是不會回答她的質問的,好在杜隨急著觀察黑玉的現狀,也沒在意。看來黑玉被吸掉的血不多,臉色雖然有點慘白,神智還很清醒,想來不會有性命之憂。隻是受了這麽大驚嚇,原先英俊威猛的樣子是半點不剩了。
  “黑玉,”杜隨好言安慰他:“沒事了,剛才都是誤會。你怎會來這裏了?”
  黑玉驚魂未定,不敢看金墨一眼,斷斷續續說:“我這三個月……掙了一些錢,前幾天……簽了一個唱片公司……想先跟小娥完婚……請你做證婚人……昨天去找……說你搬了……所以。”說到這裏聲音都抖了起來,“你……為什麽……他,他……我。”
  也難怪,才成人形的公雞精遇上了專食妖怪的上古眾妖之王,還能說出話來已經不錯了。
  杜隨想起自己若是晚三分鍾回來黑玉就是一具幹屍了,不由狠狠瞪了金墨一眼:“你又作了什麽?到我這裏好歹也是客人,你也偶爾給我一點薄麵行不行!”
  黑玉見她這樣與血聖獸說話,嚇得魂飛魄散,盡管自己處境也很可慮,還是拉了一下她袖子,壓低聲急道:“杜小姐!”
  金墨淡淡的,不以為然說:“你一向講究斬妖除魔,也沒說你有妖怪朋友,他上了門,我隻道是你送我禮物誘他來的,雖然道行太淺,也不想讓你白歡喜。”
  杜隨氣得臉色都青了,冷笑說:“血聖獸什麽時候這麽體貼我了?實在不敢當!”
  難得金墨居然沒跟她爭,冷冷掃了她與黑玉一眼,轉身回自己屋裏去了。
  金墨一走,黑玉明顯好了許多,看著杜隨,一張臉還有點抖:“杜小姐,你怎麽會……這樣太危險了!太可怕了,你知道它是……什麽嗎?”
  杜隨微微笑笑:“我知道的,你不必擔心,他要害我,我早沒命了。他有失禮之處,我叫他給你賠個不是。”你那點血就當無償獻血了吧,反正也不能叫他賠。
  黑玉一聽跳了起來:“不!別……怎麽能。”
  怎麽能叫妖王對我陪不是?就差沒想,他吃我是應該的,沒能讓他吃成,已經很不好意思了。
  杜隨發現妖怪們對金墨的恐懼真是從血液裏就流淌著,笑道:“不說這個了,跟我講講你和小娥最近過得怎樣?”
  聽到這個話題,黑玉若非事先太狼狽,就已經神采飛揚起來了。原來他聽從杜隨建議,先是去租了一處小小的房子,把小娥安頓下來,然後自己一三五就去三裏屯一處酒吧唱歌,二四六到夜總會做舞男。兩者都取得了極大成功,前者使他最近得到了簽約的機會,後者幫他掙了為數可觀的金錢。於是對杜隨十分感謝。
  杜隨仔細打量黑玉,覺得他實在有做明星的本錢,笑道:“小娥怎樣了?”
  於是黑玉又眉飛色舞地說了一番,小娥在家裏很是勤勞(一貫美德了),料理家務盡心盡力,對於自己晚出早歸掙錢養她很愧疚,所以加倍對他溫存體貼,實在是賢妻良母的典範。便是天上的仙女和聖母瑪麗亞加起來也沒有她這般好法。
  杜隨忽然想起自己上次想到的問題,問黑玉說:“小娥身體好嗎?”
  黑玉見她突然鄭重其事地問這個問題,有點奇怪:“很好啊。”
  “那你的修煉。”
  黑玉聽她這麽說,突然高興起來:“你也看出來了嗎?我最近不知為什麽,明明沒多少時間練功,卻突飛猛進。”
  杜隨想了想就明白了:這無疑跟他的舞男職業大有關係,從一幫欲求不滿的女人身上采補自然比從養雞場的母雞身上采補來得效果好些。不過她自然是不會跟他解釋的,隻是岔開話題問他婚禮的日子和安排。
  黑玉沒談太長時間就走了,杜隨於是去金墨房間裏看看,她怕剛才說得過火,惹他生氣了。
  金墨既不在練功,也沒在做數學題,而是像方才一樣站在窗邊,不知在想什麽。
  杜隨推開門的時候,他沒有回頭。杜隨覺得心裏沉了一下,笑道:“好久沒下過廚了,今天給你做點什麽吃吧?”
  金墨朝她看過來,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杜隨心裏突然有一種很難受的感覺,又覺得空氣裏有什麽東西使她想要發抖,她快步走到金墨麵前,抬頭看他,低聲說:“生氣了麽?我沒做錯什麽呀。你差點殺了我的朋友,總不是……我的錯吧?”她聲音很溫柔,自己聽著都覺得有求饒的意思。
  金墨低頭細細看她,還是沒有表情,還是不作聲。
  杜隨抿起嘴唇,也不說話了。
  金墨突然出手,把她猛地一下撂倒在床上,一手摁住她肩膀不讓她掙紮。
  事出突然,杜隨大吃一驚,條件反射地想要掙脫,自然立刻醒悟掙紮是沒用的。
  他要做什麽?
  杜隨看到他眼睛很冷靜,但是深處燃著火光。
  他低頭死死的盯著她,她一時不知該怎麽辦,條件反射想要閉上眼,但這無異於鼓勵他侵犯。總不能這麽惡俗發著抖問他:“你要幹什麽?”吧?所以她也迫使自己看著他,卻不知自己眼睛裏又是驚恐又是倔強。
  他低下頭,好像想吻她的嘴唇;他抬起另一隻手,好像想落在她劇烈起伏的胸膛。
  杜隨拚命的對自己說:你要說點什麽,你要說點什麽!終於,她艱難地開口:“你。”
  杜隨說不下去,她知道自己現在就算說“別這樣”,也軟弱無力,隻能刺激他的欲望。
  他停住了一下,看著她。
  杜隨看到這個男孩美麗而年輕異常眼睛裏有狂烈的暴躁,那是,激烈的渴望受到什麽阻礙時的感覺。
  他想要瘋狂地對她,可是他的一部分不希望發生這種事。不知道為什麽,此情此景杜隨還是很清楚地明白他的想法。
  他的手已經落下來了,抓住了上次他碰過的胸脯,這熟悉的感覺讓杜隨倒抽一口涼氣。她甚至聽到了他的呼吸已經失控。
  他突然一用力,撕開了她的衣襟。杜隨絕望地重重喘息了一下,覺得渾身都軟了。心跳得好厲害,而他的呼吸在耳邊聽起來也越來越重。
  他根本沒聽見杜隨的聲音,在看到她半透明的黑色蕾絲胸衣下若隱若現的凝脂一般的胸脯時,金墨好像已經不再看到她,而隻是看到她的一個部位。他用很粗暴的手勢扯掉了她的胸衣,看著她暴露在空氣中的潔白如玉的豐盈胸膛,用力伸手握住,低下頭去親吻吮吸。
  杜隨覺得身體裏有一團火,可是心卻冷了下來。為什麽冷下來她並不知道,也許是受了傷害,也許就隻是單純的不想在此時此地與他做愛。
  他嘴唇的形狀很美麗,為什麽卻不想要他吻我?
  “那麽,”杜隨最終發出的聲音竟冷靜得出奇,“你終於決定動手了嗎?”突然覺得很疲倦。
  他抬起頭,美麗妖異有紅色瞳線的眼睛沒有剛才那樣暴躁了。
  杜隨的眼淚,不知為什麽輕輕流了下來,神色卻還是很冷靜平穩。
  金墨眼裏的火好像徹底熄了,抓住杜隨的手也鬆了開來。
  兩人僵持了不知多久,金墨離開了她的身體。
  杜隨的身子暴露在空氣中冷得一陣顫抖,她轉身拿帶著金墨的味道的被子遮住身子,半晌才低聲說:“不要輕易……傷害我,至少,現在還不要。”
  說出這話來的時候,杜隨覺得自己的心徹底地沉了下去。她在黑暗中縱容自己死死抱住這個人形妖怪的替代品,好像已經知道天理昭昭的萬劫不複。
  星期六早上杜隨在她那張華麗的西式古典四柱床上醒來時,心情算是很好。
  昨天後來的發展讓她覺得很舒服,金墨上前靜靜抱住她什麽都沒說,但是好像什麽都明白了,兩人在天黑了又沒開燈的房間裏一直維持著這樣的姿勢。直到很久以後金墨才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的頭發,用從來沒有過的冷靜但略顯低啞的語氣說:“你去做飯吧。”
  然後她就起床去換了衣服做飯,做了香蕉培根乳酪卷,火腿土豆泥,奶油蘑菇湯,開了一瓶91年的阿爾薩斯的pinot gris,甚至烤了一些椰蓉蛋白酥作甜點。這頓飯吃得很愉快,金墨雖沒多說話,但對她表現得前所未有的溫和。吃完飯還主動洗碗,用手而非法力。
  今早這種起床的愉快一直持續到她洗漱更衣完畢,她想了想之後,還是屈從於自己的快樂心情去敲了敲金墨的門。我們英俊的美少年金墨正在穿他昂貴的大衣。
  杜隨問:“你要出去嗎?”
  美少年點點頭。
  “去哪裏呢?”
  “狩獵。”
  杜隨突然心中一動,微笑道:“我也想去。”
  金墨聽了這話有點奇怪,考慮了一下,說:“好吧。”
  杜隨頓時歡欣鼓舞,仿佛要去踏青。

  第十六章 長白山
  這是這麽長時間以來杜隨第一次同金墨出去看他覓食。金墨帶了她不便瞬移,於是便騰雲。
  杜隨腰被金墨一手摟住,便飛上了三百多米的空中,周圍的雲彩正濃,杜隨第一次飛行,隻覺心曠神怡,對著金墨道:“我小的時候總幻想雲彩是一種棉花或沙發似的東西,老想著要能坐在上麵,指揮它行動可就太爽了。想來人類還真是都有執著的飛行夢想。”
  金墨並沒有指出這並非她標榜的飛行的夢想而是懶人的夢想,反而見她高興,又往高處飛了些,杜隨見雲都到了身下,連忙道:“別再高了,平流層的氣溫可不大適合我,再說讓民航的機長們見到了說不定會弄出飛機失事來的,那我們可就罪過了。”
  他們的速度其實很快,但是金墨設了一個結界,吹不到什麽罡風,如此飛了半個小時,就在一處積雪的山上停了下來。
  杜隨整理了一下她的淺駝色克什米爾羊毛鑲玄狐邊鬥篷,四顧一番,問:“這是哪裏?”
  金墨拂了下被山風弄亂的墨玉一樣的半長黑發:“長白山。”
  從來各種精怪都喜歡躲在深山裏修煉,倒也不足為奇,長白山名聲和地方都大得很,遊客也沒有黃山華山的多,看來還是很合適的獵食場地。
  杜隨想起天池水怪的傳說,又想起金墨喜歡吃海鮮,於是點點頭,說:“現在上去嗎?”
  金墨有點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去哪兒?”
  “天池呀。”
  金墨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沒說要去天池。”
  “那你要去哪裏?”
  金墨指指東麵:“溫泉。”
  長白山有幾處十分不錯的溫泉,可是難道金墨到這裏來是為了洗溫泉?
  當然和任何女人一樣喜歡有美容功效的溫泉的杜隨當然是不會拒絕的。
  金墨好像在自家庭院裏一樣熟悉這座山,長白山的主峰白頭峰有蜿蜒而上的盤山公路,其餘地方可就是老林子了。如今已經十二月了,便是主峰也早就封山了,山腳以上都是積雪,自然也不會有人來,有幾個對遊客開放的溫泉就在半山腰瀑布旁邊,金墨帶她去的並不是那裏。
  他們離開了主峰,往東進了林子裏,不知道金墨是不是用了縮地之類的法術,好像沒走幾步就到了。
  杜隨看了看麵前碎石環繞騰騰冒著熱氣的溫泉,有點懷疑地問:“這裏能洗澡嗎?”
  金墨看也沒看她一眼,漠然說:“你想洗也可以。”
  杜隨更加懷疑:“你測過裏麵的成分嗎?”她伸出一隻手指試了試水溫,皺皺眉說:“好像五十多度,它不是那種會突然變到兩百度的定時變溫溫泉吧?”
  金墨顯然對這個問題一點也不感興趣,平地起身飛到一棵樹上選了一根枝丫站住,淡淡說:“我今天要捕獵的對象好像每天來這個溫泉,我用天視看的時候它就在裏麵洗澡。”
  杜隨不滿地說:“每種動物承受的溫度根本就不同,何況是妖怪?它能洗又不代表我能洗。”
  她這話嘛,倒也說得十分在理,可惜並沒有令她十分滿意的人來回答。
  金墨突然間臉色微動,躍下樹來摟住杜隨的腰,又躍回樹上,順便用了個掩藏聲息的結界。杜隨知道他已經發現了獵物的動靜,便不再糾纏,屏息不動,忽然耳後一熱,有輕微的呼吸,金墨在她耳邊低聲說:“一會兒我下去,你呆在結界裏不要動。”杜隨點點頭。
  過了大概五六分鍾,杜隨便聞到風中微微帶了一股腥味,又過了一會兒,便有極細小的索索聲傳來。
  杜隨更是一動不動,也不敢呼吸。卻突然聽到金墨不帶感情的聲音:“不用擔心,在這個結界裏你的聲音氣味都穿不出去。”
  這時,杜隨的視線範圍內已經出現了一個穿著獸皮短裙,頭發長至小腿的少女,形容很是嬌俏,看上去有人類十七八歲的樣子,在冰天雪地裏穿著這麽一點,自然不會是普通人類。
  那少女好像很是歡快,到了溫泉邊上連衣服也不脫就躍了下去,然後便開始戲水。
  杜隨看金墨蓄勢待發,就問道:“是她麽?”
  金墨點點頭。
  杜隨有點好奇:“它是什麽?”
  金墨指了指溫泉裏:“看那裏。”
  杜隨仔細看,隻見溫泉中似乎有幾條蛇一樣的長條物體上下穿梭,打出一片浪花。“那是……尾巴?”
  一共應該是三條。
  杜隨有點驚訝地說:“我倒不知道哪種生物是有三條尾巴的,嗯,是狐嗎?隻有狐狸精有什麽九尾狐之類的。”原來是傳說最多最常見的狐狸精,而且也才三條尾巴,杜隨明顯很失望。
  金墨微微搖頭;“九尾天狐,那是已經通了天道,隻待天劫一過,指日飛升的。雖然是大補,味道也還不錯,可惜數量極少,又十分機警,很難捕到。我總共隻吃過兩次,都是以前的事了,這回複活,還沒有找到過任何蹤跡。”
  杜隨看看溫泉中戲水少女的三條尾巴,很不怎麽有興致地問:“那這是什麽?”
  金墨說:“雖不中亦不遠。世人常稱狐狸精,但這說法是不對的,狐就是狐,應該是狐妖,而狸則是兩回事,這是一隻三尾黑狸。”
  池中少女不知大禍已經臨頭,還在洗得高興。
  金墨又囑咐了一次杜隨待在結界裏,自己便現身了。
  底下的事也沒什麽好說的,這狸見了金墨已經知道怎麽回事,自然是嚇得失魂落魄,癱在地上,當然也不敢抵抗。她比上回美人蟒母女強的地方是還企圖逃跑了一下,可惜金墨手一指,就有一股巨大無形的力量將她拉了回來,然後金墨就開始吸她血氣。
  那狸一直拚命哭泣掙紮求饒,從這一點看,哺乳動物到底要比冷血爬行動物高明些。杜隨雖然知道它是個異類,但它還沒現原形,場麵分明就是一個美貌少女在荒山野嶺遭到歹徒屠殺,實在淒慘得很。
  當然如果她現出原形,杜隨說不定會更加同情它一些。在這一點上杜大小姐和那些新教徒們是一致的,除了人類以外的所有哺乳動物他們都同情喜愛悲憫。
  杜隨此時正在飛速地權衡利弊得失:叫金墨放她一馬?隻怕金墨要不高興了。以後說不定再也不帶她出來狩獵。人家畢竟是在正當捕食呀!national geographic的攝影記者去拍獅子,難道會因為角馬可憐就要去橫加幹涉嗎?這無論如何不大合理公正。佛要救鴿子,老鷹責問他說難道自己便該餓死,佛也隻好割肉飼鷹。難道自己去替這隻狸給金墨吃了不成?再說這黑狸年久成精,皮毛肯定勝過儕輩,自己也是很樂意有那麽一件皮裘的……
  “等等,金墨。”杜隨看到她掙紮漸漸無力,終於忍不住跳了出來。一邊心中重重歎了口氣:這心軟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呀?
  金墨停了手,朝她看過來,眼睛裏有詢問的意思。
  杜隨有點緊張,用什麽理由呢?“那個……金墨,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呢,就這麽死了不可惜嗎?”
  金墨臉上掠過一絲不耐煩,顯然認為她的話毫無意義。轉身又要動手。
  “金墨!”杜隨叫了起來,為難得腦子有點空白,脫口道:“你看,有的時候我總是很奇怪……我每次見你都是要殺一些美女,當然不是真的美女……我有點,嗯,不明白。”她詞不達意,抬頭看著金墨,“為什麽不殺我呢?……我又不比她們更動人一點……為什麽,”又深呼吸了一次,“你想要我,或者?”
  終於問出來了。這句話在心裏好久,竟然在此時此地問出來了!杜隨閉上眼深深呼吸,再也不去理會恐懼和羞恥。
  金墨也楞了一下,大概沒想到她竟然會這樣問,他凝住不動,臉上像放電影一樣飛快閃過各種東西。最後他說:“不知道。”
  不知道什麽?不知道他為什麽不殺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要她?還是不知道為什麽想要她?
  杜隨被他這樣模糊的回答弄得有點氣餒,但是已經不能再追問。她忍不住還是說:“那麽你有一天會不會殺了我?”
  以為金墨也會說“不知道”,但他想了想很肯定地說了句“不會”,然後就想繼續他未完成的午餐。
  杜隨頓時心情大好,上前一把抓住他袖子,笑容盈頰地說:“那你放過她吧?”
  金墨大概已經開始覺得人類女性的不可理喻了,很不悅地說:“為什麽?”
  “因為我覺得她很可憐。你不也吃了一些了嗎?如果沒吃飽,我回家給你做西班牙海鮮飯好不好?”
  那隻三尾黑狸本來已經自知無幸,可是居然跳出一個人類女子,而且一本正經為自己求情,看情況還和傳說中的血聖獸交情很好,一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心中也不由升起了希望。她張口吐出一顆雞蛋大小的黑色有光澤的珠子,不停地叩首求饒,情願獻上內丹贖命。
  這個獻上內丹贖命倒也有典可循,以前還有不少修真之士的時候,都很喜歡去屠殺異類修行者,替天行道,又不上幹天和,這些精怪為了活命,便把內丹獻出。異類內丹是它們修行的精華所在,若是服下消化掉可以抵上許多年修為,屬性不同還有很多水火之類的妙用,修士們都很樂於笑納,然後隻要對方沒做過太多壞事就這樣放過。所以異類們便養成了打不過就獻上內丹求饒的習俗。
  血聖獸不是人類,要的是血,不是內丹,遇上他老人家一般隻有一個結果,就是死。所以這獻內丹求饒大可省略。但是杜隨一出來,那三尾黑狸看出她也是修仙之人,於是就習慣性的使用了在此情況下常見的方法。果然嘴裏還說:“我在這深山修煉,從來沒有下過山,從來沒有害過半個人。”
  殊不知杜大小姐和金墨一樣,對她害沒害過人是不大感興趣的。
  金墨伸手接過內丹,隨手遞給杜隨:“七百年道行,五行屬木,你正好缺木,可以抵你七十年苦修。”
  此時若是程家兄妹在,自然是不會客氣。杜隨也不是要客氣,怎奈她修的是佛門,佛門最重慈悲,這種把別人的修煉成果直接吸收的損人利己把戲根本就沒有。杜隨暗歎可惜,再一次確定自己入錯了門,便作出淡然的樣子說:“我又不是想要道成飛升,這道行什麽的於我也沒什麽用,你修煉不易,收回去吧。”
  那黑狸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更加不相信自己的運氣,直到金墨把內丹扔回給她,並且對杜隨說:“也是,你的功力淺,勝在精純至正,融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雖能速成,不免就要駁雜,將來易有心魔,倒是不必貪這小便宜。”這才相信,叩首痛哭。
  杜隨見黑狸一臉感激涕零,將自己當作天地父母至仁君子的樣子,心想可不能讓她知道自己原本最想要的是她的皮毛。便十分大方的揮揮手讓她走了。
  黑狸幾下便隱沒在林海中,杜隨見金墨終究有些不豫,笑嘻嘻說:“你呀,何必定要涸澤而漁?如今環境不好,人類過渡繁衍,野生動物都快沒了,妖怪也數量稀少。以後你就不要趕盡殺絕罷,留著等他恢複了以後也不至於餓肚子。咦,不如。”她本想提議不如捉幾隻妖怪飼養著慢慢吃,讓血聖獸也從漁獵社會過渡到畜牧農耕社會,突然想起金墨住在自己家中,這飼養場隻怕也會在自己家中,她可不想養一屋子妖怪,所以聰明地及時住嘴。
  金墨大概覺得她所言有理,沒有出言反對。杜隨出了口氣,看看那溫泉,想想不大願意在別的動物剛洗過的水裏洗澡,就說:“天色還早,好容易來一次長白山,不如去天池看看,也好弄明白究竟有沒有水怪。”
  金墨大概想看看是否可能弄到另一頓大餐,無條件同意了。伸手攜起她直飛上去。金墨俊美精厲,杜隨也美豔雍容,這樣平空飛起,便直如九天飛仙一般,自然不會讓人以為是一隻大妖怪和一個名建築師。
  天池是一個火山口湖,在終年積雪的高峰頂上,湖水奇寒徹骨,周圍沒有任何生物,隻有傳說中有長頸龍似的怪獸露過麵,甚至山下博物館裏還有專門一個廳是關於怪獸的照片等證據的,曾有一隊美國人拿幾架直升機吊上來一艘小型潛艇,打算下去勘察一番,結果被中國軍方阻止,潛艇也被扣了。也有人說中國海軍有基地在裏麵,因為傳言中天池是海口,是與海相連的,每次大海潮汐,天池水也隨之升降。
  杜隨與金墨下到湖邊,這湖水裏原先沒有任何生物,但是朝鮮那邊哨所放了一些冷水虹鱒魚作為試驗,可惜被這邊中國氣象站的人撈了吃得差不多了。
  杜隨放開神識,在水下探索了一番,直覺深不可測,也沒有任何生物的痕跡,更不要說妖物了,便作罷說:“果然是沒有的。”卻見金墨神情專注,好像若有所思,問:“你發現什麽了嗎?”
  金墨皺起眉,說:“我們下去看看吧。”
  杜隨也覺有點興奮,畢竟是去探索天池水怪呀!說不定真是一頭碩果僅存的長頸龍呢。當然就算是真的杜隨也不怕,哪怕霸王龍呢,在血聖獸麵前連隻雞都不如。倘若真是長頸龍就叫金墨將它生擒,自己破解了天池水怪之謎,又發現了以為滅絕的史前動物,以後想不名垂青史都難啊。
  金墨是血聖獸,血聖獸是大地之主,原是不諳水性的,他下水的方式就是弄一個結界,把水擋在外麵。
  他們就這樣下去,很快光線就透不下來了,變成了純粹的黑暗。杜隨又發揮了她的金剛伏魔的作用,弄出一點白光來。就這樣下了仿佛有幾千米,杜隨想以後閑來無事,可以去幾個最深的海溝用這法子潛潛水,見識一下深海生物,倘若遇上些什麽大白鯊,大王烏賊,還可以順便讓金墨幹掉幾個。
  正在這樣想的時候,突然他們的結界遇到了襲擊,一陣猛烈的撞擊,杜隨一個不穩,從結界中掉了出去。
  水湧到她周圍,黑暗包圍了她,好大的壓力,是什麽?杜隨隻隱約見到一個黑影,長形,柔軟而扭曲,長頸龍的脖子沒那麽粗吧?直徑……怕不有兩米?從深深的水底伸上來,簡直好像無限長……好難過……不行了嗎?……好大的壓力……
  他們潛到的位置距山頂水麵已經有一千多米,如果是普通人沒有任何設施就暴露在水裏的話,瞬間就可以被強大的水壓壓得粉碎,杜隨自然不是普通人,可她也不是神仙或超人,雖有金剛伏魔護體,眼看也是支持不住了。
  金墨,難道我要死在這裏嗎?
  杜隨已經即將失去知覺。
  這時,一雙堅強有力的手從身後摟住了她,好像是這無盡黑暗中唯一的安全,唯一的溫暖。
  幾乎是同一瞬間,可以自由呼吸的空氣又重新籠罩了她。
  死裏逃生,又耗力過度,杜隨幾乎癱軟了,完全靠金墨抱住她。這次可真是九死一生,金墨隻要來晚一步,她一旦失去意識,護身真氣一散,必無幸理。她大口地喘著氣:“這是……什麽?大……海蛇嗎?。”
  金墨仍然緊緊摟住她,前所未有的鄭重,沉聲說:“不是。”突然低聲說:“你都濕透了。”語氣不是冷淡也非含情,分不出是不是憐惜。
  杜隨臉紅了一下,想要掙脫苦無力氣,這時從金墨身上傳來一陣溫熱,將自己身上的水蒸發,幾乎可以看到白煙冒起。杜隨軟弱無力地低聲說:“謝謝。”
  剛才的怪物又發動新一輪攻擊,一個碩大無比的頭向他們衝來,張開了大嘴,數排鋒利的巨大牙齒,簡直醜陋至極。
  “盲鰻!”杜隨叫道。
  這東西簡直和海洋館的盲鰻長得一模一樣,隻是巨大了許多倍。
  盲鰻是一種生活在較深海中的生物,因為沒有陽光,所以也幾乎沒有視力,通常比較膽小,半身藏在礁石裏,樣子十分醜陋,有的種類牙齒有毒。
  這一條如此巨大,也不知活了多少年了。
  金墨也沒動,他們的結界就從盲鰻牙齒間飄了開去,那盲鰻一擊未中,脖子一扭,靈巧無比又從側麵襲來。
  也不知這東西是因為生在海中,不知道血聖獸的厲害,還是尚未修煉出智慧,竟把金墨和杜隨當作尋常獵物來攻擊。
  金墨冷冷哼了一聲,一道紫光就從他摟在杜隨腰間的手上發了出去。那廂杜隨吃了前所未有的苦頭,這怪物又生得醜陋,還是她自幼討厭的深海巨怪,早已怒了,大喝一聲:“畜牲無禮!”手一指,一道白光也發了出去。
  這兩道光幾乎是同時發出,白光早了一些。這下便可看出區別所在了:紫光有碗口粗細,聲勢顯赫,激射而出,但遇水仿佛穿過空氣一般,完全無聲無息;白光隻有拇指粗細,卻激起水流暗湧,那盲鰻便有知覺,微微扭動身體閃避,白光擊中它脖子,隻擦破了點皮。這時紫光已至,正正射入它大張的口中,然後從體後穿了個半米的大洞而出,一時間血把水都染紅了。
  這種低等生物生命力極強,受此重創竟然不死,扭動著身體朝他二人擊來,帶動水激烈湧動。
  金墨當然不會被這種東西擊中,早飄了開去。一手緊緊摟住杜隨,另一手連連發出好幾道紫光,也不知他是如何瞄準的,道道擊中,將那條盲鰻居中擊斷,斷開的後半條身子都差不多打爛了。
  不料那東西竟還沒死,半截身子扭動著往下遁去,企圖逃走。金墨又怎肯放過它,早如一道閃電帶著杜隨急追了過去,一手抓住了那盲鰻。
  按理說這東西如此巨大,又滑不溜手,怎能被一隻人類的手抓住呢?但是金墨的手就像吸盤一樣牢牢附在它身上,無論它如何扭動也不能甩開。然後便有紫光從金墨手中直透入它肉裏,像一把巨大的刀一樣將這東西從頭至尾生生劃成兩段。
  一時間水花洶湧,碎肉和血充斥在這天池深處。
  金墨帶著杜隨一下衝天而起,穩穩落在了天池邊上。
  杜隨看著已經泛紅的天池水,喃喃說:“這便是天池怪獸麽?可惜,我要不要帶一塊肉回去做鰻魚飯呢?”
  金墨臉色不是很好,也沒搭訕,一言不發地走了開去。杜隨連忙追上。
  她當然知道他為什麽心情不好,自己在身邊居然還讓她遇險了,顯然打擊了血聖獸的驕傲的自尊。

  第十七章 修煉
  飛在天上時金墨始終一言不發,杜隨便出聲說:“你不要這樣嘛,今天的冒險也很有意思啊。”她其實很擔心以後金墨再不肯帶她出來,所以出言安慰。
  金墨冷冷說:“我以前就說你修行太淺,不要出來冒險。你還不信,隻道我嘲笑你。”
  敢情這小子自己生氣還會遷怒於人哪!不過杜隨自然不會現在和他頂,隻低頭作泫然欲涕狀:“我原是無能,你又何必這樣說我?”
  金墨見她這樣也不好意思再說她,臉色少霽:“世上最危險的就是如你這樣,你若一點靈力全無,自然也不會有人來害你,你也不會去涉險,可你這樣半瓶子醋,又打不過厲害些的,有多少條命也不夠送的!”
  杜隨仰頭笑道:“你擔心我麽?”
  金墨頓時冷下臉來:“我是怕你給我惹麻煩。”
  杜隨伸手挽住他一隻肌肉纖長堅實的手臂,嬌笑道:“堂堂血聖獸怎會也怕麻煩?”
  金墨摟住她腰的手臂緊了一下,大概是見她亂動怕她掉下去。但臉色更冷地說:“你回家就練功吧,這兩個月我竟然一次也沒見你練過功。”
  事實證明金墨是很了解她的,如果他事先沒有摟緊她一些,她現在便要掉下去了。
  說到練功,那是杜大小姐頂頂頭痛的事,每次當她一想起小時候每天跟著老和尚練功的事,便頓起往事不堪回首之感。所以這之後十年,練功的頻率決不超過每月一次,每次決不超過兩小時。畢竟枯坐是不大合杜大小姐性子的。
  現在金墨說要讓她練功,以她對金墨的了解,這家夥明顯殘留著當年的霸道,說一不二,軟硬不吃,所以這問題便很是難以解決。
  不過自然杜大小姐也不會不做任何努力,她一到家就作歡喜狀說:“我去做飯啦。”
  被一隻手拉了回來。
  ……
  “咦,我答應給你做西班牙海鮮飯的。”
  ……
  “答應的事一定要做到。”
  ……
  “就算你不餓,我也很餓呀。”
  麵無表情的血聖獸金墨大人終於開了金口:“可以叫pizza。”
  杜隨絕望了,乖乖被他拉到屋裏。
  盤膝坐下後,金墨搭住她一隻脈門,杜隨便覺得有一股灼熱中帶著冰寒的氣流緩緩渡入她體內,順著經脈走了一遍,匯入她的氣海。
  以前老和尚師傅也經常這麽做,但是老和尚的氣中正溫和,如三月的陽光,她會覺得通體舒泰,而金墨的氣卻十分霸道,令她體內既有的氣忍不住奮起反抗。金墨發覺她的體內有排斥,便將氣緩和減少了一些,又繞行一圈。
  如此過了半個小時,金墨把手撒開,皺眉不語。
  杜隨很不高興,沒好氣地說:“有什麽難聽話就說吧,我做好心理準備了。”
  金墨又沉思了一下:“你修行也快二十年了,雖然後麵十年是明顯鬆懈,底子卻很好,到今日還不能飛行嗎?”
  杜隨哼了一聲:“我練的是佛門氣宗,你道是練劍麽?打一開始師傅就沒說過修了能飛行。”
  金墨道:“我雖然不知氣劍之別,但修煉之法,異道同源,氣與劍,一為體,一為用,便是練劍,難道不要練氣麽?”
  杜隨正色說:“其中大大不同,師傅說佛家練氣,重在修身,是為了培育正氣佛光,使萬邪不親,心魔難入,是佛家修行求正果的一個輔助法門。像劍術這樣求克敵致用,一味圖強,已是如天眼通之流的旁通了,沉迷其中,不是正道。”
  金墨聽了這番話,沉思良久,開口說:“那麽便須想些法子,使你所練的氣能夠致用。”
  杜隨一聽這話便叫不好,隻怕又要苦修了,連忙說:“既然師傅都說了不要沉迷一味變強,又何必這樣著相呢?隻怕和我所練的有些衝突也難說。”
  金墨當然知道她不是什麽佛教徒,瞪了她一眼:“你不變強些,有我保護你的時候還不怕,萬一有今天這樣的疏忽,就要後悔了。你現在飛都不會飛,也太不方便。再說,你如今所練的,能夠駐顏長生嗎?”
  杜隨聽了最後一句,心裏咯噔了一下,她其實也想過這問題,尤其見了程家兄妹之後。但她一直並不求長生,長生不死有時候並非樂事,這世界也沒這麽值得留戀。便是駐顏,她也不像別的女子熱衷,人的一生便如一片葉子從發芽稚嫩到青蔥繁茂再到枯黃墜落,每一個階段狀態都自有其美麗,又何必人為地停留在一個狀態上,未免太不自然流暢。她自幼跟著老和尚,若連這點都看不破,也太愚鈍了些。
  可是現在從金墨口中說出這句話,卻使她的心沉了一沉。
  金墨是不老不死的生物,再過一千年他還是如今的少年模樣,他現在與自己走出去穿正裝人以為是情侶,穿得稚氣些人以為是姐弟,要是再過十幾年,人家就會以為是母子,再過三十年,四十年,那成什麽樣子了?
  她想象自己鶴發雞皮的模樣與現在年少俊美的金墨站在一起,不由打了個大大的寒顫,渾身都抖了一下。
  可是,為什麽要想這個呢?也許自己根本那時都見不到他了。他雖然說要一直和自己住下去,可這世上難道真有人會一直和誰在一起麽?大家不都是孤零零而來的,孤零零而去的嗎?
  為什麽要這樣傻?
  她還在心裏自怨自艾,金墨卻突然不耐煩起來,一下抓住她輕撫自己臉頰的雙手,疾聲道:“到底能不能?!”
  杜隨吃了一驚,不解他何以如此激動,呆呆說:“不知道……我覺得自己和五年前沒什麽區別。”
  金墨放開她的手,緊緊皺著他又銳利又秀美的漆黑的眉,想了半天說;“不能冒險,一定要弄明白。假使不能就算搶也要搶一派能駐顏長生的心法從頭練起。”
  杜隨見他這樣緊張,不由失笑:“你何必去搶?把你練的教我不就是了。”
  金墨冷哼了一聲:“我哪有什麽練的功?我現在會的都是生下來就會的。”
  杜隨愣了一下。
  不愧是與天地同時誕生的血聖獸啊,原來是天賦異秉。
  不過地球上的動物界中好像是越高等的生物生下來越弱小,越要通過學習來掌握生存技能。而昆蟲什麽的幾乎生下來就知道所有的事了,完全靠遺傳信息。這一點還是很符合生物進化的原則的。
  當然,血聖獸大人天上地下,古往今來就此一隻,自然也不存在什麽繁殖進化和遺傳變異的問題了。
  “那你為什麽還老練功?”
  “我是在用天視術放開來尋找獵物,現在妖怪少了,躲得也好。”
  杜隨差點倒了。
  金墨又把話題扯回來,冷下臉說:“總之你要認真練功,就算你的修煉可以駐顏不老,照你這樣煉法也不會有什麽進度!”
  “以後每天練功兩小時!”
  杜隨悲痛之餘,覺得隻要每天把自己關在房裏兩小時,號稱在練功就是了。
  想不到金墨早有準備,他所謂的練功方法是每天杜隨盤膝坐在他身前,他用一隻手將自己的氣導入她體內,強迫性質地推動她的氣運轉,最終一起聚入她的氣海中,如此一來,便至少多了一倍的增加量,可是過程卻十分痛苦,她的筋脈原是和自己的修煉程度相配的,這樣硬生生擴了一倍,自然痛苦非常。何況金墨的氣與她既不同源又不同質,甚至是異類所修,又霸道異常,一入她體內就十分難受,又熱又冷,而且流動方式也不是她平常修煉的途徑,真真不知這兩個小時是如何熬下來的。
  等金墨大少爺終於覺得夠了的時候,杜隨也直接倒地上了。
  她有氣無力地問:“你確定這樣可以嗎?這不等於另練一門啊?而且你的氣也不知是什麽樣的,會不會與我的有排斥?我看我的身體好像不是很歡迎你。”
  金墨自己也調息了一下,睜開眼說:“不知道,大概不會。”
  “什麽?”杜隨雖然累得不行,也差點跳起來:“你也太草菅人命了吧?”這可真是性命攸關的事啊!
  金墨看了她一眼;“你不是沒死麽?我的氣秉天地陰陽而生,聚匯大成,一般應該都不會不適應的。”
  杜隨看他這樣自信,差點沒氣死。但是自己調息發現確無不適,雖然心裏忐忑,一時卻也找不到合適的人來谘詢,老和尚是不知芳蹤何處,難道要自己找上峨嵋,揪住一個程家兄妹的師長問“前輩劍仙,小女子被迫修煉血聖獸sama的氣,不知道會不會對身體有什麽妨礙呀”?
  就這樣在杜隨的擔心和猶豫中,已經練了一個星期,雖然過程痛苦,倒是自覺強大了不少,也沒什麽後遺症。便決定暫且不管。
  杜隨此時自然不知道,這麽一來,她已經開始修煉一門古往今來從所未有的法門,完全是從血聖獸的力量蛻變而來,陰陽調劑,霸道淩厲,而能速成的力量。
  這種方法,以前自然從沒人有這樣的機遇來練,但若杜隨不是自幼修煉至正至和的天台正宗佛家洗心伐骨之術,也就是老和尚所說的金剛伏魔,也是抵禦不了金墨氣中的霸道暴戾之性,輕則日後墮入魔道,重則當場經脈爆裂而亡。所以金墨此次真是實在輕率,所作所為,若不是杜隨,換一個人早已死定了。
  這也是一飲一啄,莫非前定。老和尚原是得道高僧,見到尚自幼小的杜隨,早知她日後的際遇,正是為了救她,才讓她專心修一門並無多大實用卻十分純正的佛門護心術。可她若不開始修煉,一直是一個普通人,卻也不會去招惹上血聖獸,其中孰因孰果,也難說得很了。
  金墨哪裏知道這麽多,他隻是偶然聽到杜隨說練他的功就是了,心中一動,便想出這法子來,也不管人類的承受能力比起血聖獸來簡直是不堪承一指的。

  第十八章 避禍歐洲計劃
  杜隨練了一個月的功,長進極快,昨日已能飛行了,雖然控製的還不是很好,卻也算得傲人的成果了。
  這天早上,杜隨開車送金墨去學校。路上突然問:“今天期終考試吧?”
  “嗯。”
  “後天開始是寒假了?”
  “嗯。”
  “有什麽打算嗎?”
  “沒有。”
  杜隨語氣很輕鬆,臉色卻很鄭重,說:“那麽,去歐洲度假吧?”
  杜隨是最近開始考慮一個很嚴重的問題的。
  上次血聖獸毀了程氏兄妹的寶劍,傷了他們的元神,以峨嵋作為正道領袖,即便近日已不是人才濟濟,隻怕也很難咽下這口氣。何況血聖獸雖然沒被典籍記載說成是邪物,但這樣的上古神獸,危險係數可比洪水猛獸高了不知幾級,神通無限,動輒為禍無窮,又是以血為食,隻怕正道中人都會以鏟除之為己任,縱然心裏個個畏懼,但想到要除魔衛道,也不得不前仆後繼。
  眼下估計峨嵋正向黑白兩道大撒英雄帖呢!
  這事原與杜隨不相幹,但是同住了三個月,此刻要說沒有感情,那是自欺欺人。
  杜隨倒不是怕金墨有什麽危險,畢竟血聖獸的能力遠非人力所及。
  她心中所慮的是一旦開打,自己的地位便十分尷尬。
  她若站在金墨一邊,便是與天下為敵,背叛的不僅僅是她雖然不太了解畢竟出身其中的中國正道修真界,而是背叛了人類這個種群。倘若與金墨決裂,站到峨嵋一邊,且不說自己心中願不願意,甘不甘心,到時無疑金墨第一個要殺的就是她,那便是神仙也救不了她啦。
  這其中可恨的是沒有中間路線,她若說聲我不管了,飄然遠去,結果決不是兩不得罪,而是同時得罪了兩者,也許能保住一條命,但以後就要被所有人唾棄了。
  這樣的慘烈微妙痛苦的局麵,杜隨無論如何都不想見到,她又不是喬峰,實在不大適合演這樣古希臘式的悲劇英雄角色,更不想拿支箭刺到自己胸膛裏說“二十年內,莫啟戰端”。這種故事在小說裏看看是挺驚心動魄,蕩氣回腸,實際發生可就是衰到家了。
  所以一想到這件事,杜隨就出了一身冷汗,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家裏想來想去,決定絕不能坐以待斃。她最後定下來的打算是先趁著這個寒假,以度假為名,把金墨騙到國外去避避風頭,叫峨嵋的道士和尚劍仙們找不著,然後徐圖對策。
  對策嘛,倒也沒什麽好說的。無非就是順應世界呼籲和平的潮流,以對話代替對抗,以政治和外交手段代替軍事途徑。第一步先找奧裏弗,讓他打聽一下程家兄妹倆和峨嵋目前的動靜。第二步是聯係上那個乞丐道人,他既然是峨嵋元老,自然也說得上話。到時自己是曉以大義也好,哭諫死諫也罷,總之要說服他:金墨雖然是血聖獸,但品行良好,從不傷人,反而四處吃妖怪,保護了人類和平,實在沒有必要圍剿之,而且這樣做隻會使大家白白無辜犧牲而已。乞丐道人遊戲人間,性子圓通,並不頑固保守,杜隨還是有信心說服他的,問題隻在於兩點,一是要找到他有點困難,二是他未必能去說服別人。
  但目前可行的,隻有這條路了,自己總不能一步一叩拜上峨嵋,滿臉血淚的為血聖獸仁兄請命吧?自己演繹欲雖強,總不大好意思強到那個份上。
  杜隨甚至已經想好了,如果峨嵋那邊說不通,也可以在歐洲重新找一個事務所,同金墨在那裏生活,峨嵋的老道士們大都是大中華概念很強,他們躲在海外蠻夷之地,那幫人一定不會這麽世界主義,連同歐洲友人也要救護的。操作的難點是讓金墨放棄國內學業去留學,用什麽借口好呢?
  退一萬步說,即便上述計劃統統失敗,自己畢竟作過了努力,到時要與峨嵋的真人們決裂,也心安理得,理直氣壯些。
  所以現在杜隨決定開始自己的計劃,第一步要說服金墨跟自己去,當然不能讓他知道是為了去避禍,否則以他的性子不但不會去歐洲,隻怕要單槍匹馬殺上峨嵋,把有威脅的不知死活的人類殺個一幹二淨。
  金墨沒有立刻回應她,沉默了一下。
  杜隨心中焦急,嘴裏卻很輕鬆的說;“怎麽,你寒假要回家?”
  金墨搖搖頭:“我不是說過我已經消掉我父母的記憶了嗎?我沒有家。”
  “那就去嘛!人家好想去度假,都計劃了半年了!”杜隨認為撒嬌是個好辦法,“而且現在正是聖誕節後大打折,我一定要去巴黎購物!”
  金墨看了她一眼,還是沒說話。
  杜隨心中更急,語氣裏立馬加上誘哄:“你沒去過歐洲吧?很好玩呢。人文背景很濃厚的,景致也好,去玩玩嘛!”
  ……
  動之以情:“那是我留學的地方,有許多回憶,實在很懷念,極想去舊地重遊一番,最近尤其厲害,有點日思夜想,茶飯不思了。”
  ……
  誘之以利:“歐洲的妖魔不少,什麽狼人啦,吸血鬼啦,隻怕吃起來別有一番風味,偶爾換換口味不也不錯嘛。”
  Yada!終於有反應了!果然動物的第一本能是進食。
  金墨皺眉說:“你最近請的假是不是有點多?事務所那邊怎麽辦?”
  杜隨勉強笑笑,何止有點多,簡直已經不象話了,要不是她是合夥人,隻怕早被開了。
  “不必擔心,”笑得像春風一樣輕鬆無邪燦爛,“我是老板嘛,自己說了算,再說這快過年了,哪裏也不會開工,留在所裏也沒事可做。”
  看來金墨是被說動了:“你想去哪裏?”
  去哪裏?說實話這個問題杜隨還沒考慮。這大冬天的,北歐是不考慮了,倫敦也一樣,巴黎要不是為了采購那也是不用去的。當然首選是溫暖的地中海。
  “我們坐飛機到巴黎,留在那裏玩三天,主要是購物啦。然後去cote d’azur(蔚藍海岸)……馬賽沒什麽必要,尼斯,摩納哥……科西嘉島有山有海,海邊的沙又細又白,是度假的天堂哦……然後是意大利,Milano的東西也很值得買……當然還有偉大的永恒之都Roma……威尼斯也走一遭吧,哦,佛羅倫薩一定要多留幾天,那是我最熱愛的城市了。剩下的日子可以去一些小鎮看看,也可以找一個度假的maison靜幾天。”
  看來這一趟一個月要走下來是有點困難,不過杜大小姐恨不得拖得越久越好呢,事務所要有問題大不了換一家,也大可歇個一年半載然後再自己開一家,反正名氣已經很響,人脈也很足了。但是金墨大概不肯放棄他的學業吧,要不然以後估計他就不知道幹什麽了,遲早無聊而死。
  達成一致之後杜隨又問金墨有沒有護照,意外的是他竟然有,原來是兩年前去美國參加奧林匹克數學競賽時辦的。(……這個……想到一隻血聖獸去參加奧林匹克數學競賽,不知為什麽心理上總是有點受不了……)如此就好辦多了,杜隨和法國使館那麽熟,簽證拿進去就能簽下,訂機票和酒店也是輕車熟路,看來後天寒假一開始,他們就能成行了。
  這件事計劃好之後,一切都很順利,三天之後,杜隨穿著蘇格蘭呢的裙式旅行套裝,拿著一個不是louis Vitton的旅行包站在了首都機場的國際廳,雖然是去避禍,心裏的興奮實在和度假完全無二。
  身邊的金墨穿著白色的克什米爾毛衣,深灰色的條絨休閑褲,脖子上是灰色與橙色抽象條紋格的薄羊毛圍巾,棕灰色粗皮登山靴,一手搭著一件深煙灰色的範思哲的新款羊毛半長大衣,一手提著一個體積不小的Hèrmes的黑色男式旅行皮箱。俊美精銳的臉,少年冷漠的模樣和這身打扮營造出的貴公子似的氣質立刻吸引住所有眼光。
  這兩人實在很有被犯罪分子盯上的前途,不過倘若真有這樣的歹徒,也隻好怪自己命不好了。
  十三個小時的長途飛行,杜隨是累得不行,金墨則完全沒有任何變化,衣服上沒有一條褶,臉上沒有一絲疲倦的陰影,眼睛明亮得像剛出生。
  不同種類的動物果然沒什麽可比性。
  難怪一路上那些空姐們格外殷勤。
  杜隨靠在金墨肩頭睡了一路,金墨恁的好定力,居然一動不動維持了十幾個小時。飛機上許多人看他們都很明顯流露羨慕眼光,男的英俊,女的美貌,氣質高貴,年少多金的一對,又這樣情深,如此默契。神仙眷侶也不過如此了。
  當地時間淩晨六點的時候,飛機在戴高樂機場降落,事先得到通知的奧裏弗爵爺,在對於血聖獸的恐懼和對杜隨師妹的愛護及責任之間徘徊良久,終於這位光明與正義的英俊騎士毅然地出現在了候機廳。
  場麵其實還是很可笑的,奧立弗先是不說話,盯著金墨看了五分鍾,眼睛裏露出不置信的神情。金墨在被一個大男人盯著的期間,完全舉止自若,好像根本沒這人存在一樣。
  然後奧立弗終於做好準備,下定決心,把視線從金墨身上撤回,對在旁邊等得已經打了十七八個嗬欠的杜隨露出完全符合這種場麵所需的殷勤而恰到好處的笑容;“嘿,雷婭,我親愛的,你身上這套漂亮優雅的衣服真可憐呀,你的美麗完全使它黯淡無光。”
  杜隨裝模作樣作了個俏皮的屈膝禮,笑容可掬:“謝謝,我親愛的爵爺,你的嘴還是一如既往的殷勤甜蜜。”
  兩人相視大笑。
  奧立弗是開車來接他們的,於是三人上了車。
  底下奧立弗的行為說明他已經決定當作身邊完全沒有一個不知是人是怪的東西存在,他一直和杜隨敘別後思念,要不就說許多俏皮話,眼睛看也不往後看一眼,好像真的隻有兩個人在車上,後座全是行李一樣。
  奧立弗問了他們的行程,本來杜隨在巴黎已經訂好酒店,但是奧立弗說他在盧森堡公園附近有一套公寓,一定要杜隨去那裏住。
  盧森堡公園是杜隨在巴黎最喜歡的地方之一,拉丁區也是她在這裏最喜歡的區,所以也就沒有推辭。

  第十九章 永恒巴黎
  奧立夫的公寓地方不小,有四個房間和兩個廳,一間餐廳,一間客廳,一個起居室,一間書房,一個主臥和一間客房。
  公寓所在的樓頗有些年代了,有兩三百年,不過這在巴黎很常見。內部裝修完全是華麗的巴洛克風格的簡化體現,從磨損狀況看,這屋子至少是五十年前購下的。果然奧立夫說;“這是我祖父以前在巴黎落腳的地方,後來他成了家,嫌這裏小,另外又買了一處宅子,這裏也不值得賣,就一直保留下來了,我父親年輕時在巴黎求學就住這裏,挺適合單身漢,我要是在巴黎的時候,也用這房子。”
  確實這屋子是沒什麽個人風格在內的。
  稍作休息,杜隨便要實行她的購物大計,三人一起去了香榭麗舍,自然買了不少東西,下午順便走到了協和廣場,照例在方尖碑前麵感歎了一下古埃及法老的倒黴,逛了旁邊的幾家不小的古董店,在coco香奈爾的茶室喝了下午茶,吃了幾塊甜得要死的點心,感受了一下法國七八十年代的尖頭鞋猩紅嘴唇式的modern,杜隨還又在隔壁一家店買了一套印度的紗麗和一條尼泊爾的披肩,金墨在旁邊幾不可查地撇了一下嘴,說了他今天以來極難得的一句話:“你果然是床單文化的擁護者。”
  晚飯是回到拉丁區吃的,在sorbonne(索邦大學)旁邊許多的小館子裏的一家,這多半是給學生消費的地方,既實惠量又大,味道也並不太差,周圍全是年輕人,充滿嬉笑和爭論的噪音,薩特和存在主義至少被周圍三桌的人提起,簡直好像和白宮與伊拉克一樣熱門,連奧立弗對於金墨的在場都不大拘束介意了。
  杜隨不停地講她以前在巴黎上學時候的事,不停地咯咯笑,吃光了她點的東西,喝了許多酒,抽掉一包細細的煙。
  十一點走出館子的時候,街上還是熱鬧極了,燈光閃耀如群星,許多年輕人摩肩接踵,夜風很涼,卻不像北京那樣刺骨,杜隨已經有了酒意,腳步也有點浮,勾住了旁邊堅若磐石的金墨的手臂,裹緊了大衣,依舊不停地笑不停地說話:“你知道那時候我最喜歡這裏的什麽嗎?……舊書攤,黃昏時一望無際的舊書攤……我買一個三明治,一邊啃一邊淘書……新書太貴我買不起,舊書裏有許多不錯的……淘到一本好的就和發現了一個金礦一樣……不知不覺天就黑了……可惜這些書沒看完的回國後我就束之高閣了,畢竟還是用自己的母語看得舒服。”
  路過sorbonne門口小廣場時有七八個學生組的小管弦樂隊在演奏,圍了不少人,算是訓練也算是自娛自樂,奏的並不是什麽classic的經典,而是一首著名的經常在婚禮使用的法語老歌“La vie en rose”(玫瑰色的生活),這是杜隨很喜歡的一首歌,不由自主地跟著輕輕哼唱起來:
  “Quand il me prends dans ses bras,
  qui me parle tout bas,
  je vois la vie en rose 。”
  (當他將我擁入懷中,對我低聲耳語,我看到了玫瑰色的生活……)
  這曲調如此深情輕快而流暢完美,尤其是裏麵的薩克斯部分,杜隨每次哼起來,都覺得生活真的可以很甜蜜幸福飛揚。但是從來沒有一次像今晚這樣強烈,她抬頭見到滿天繁星,身處在她熟悉的異國街道,耳邊滿是年輕的人聲笑語,側首看看奧立弗溫暖的笑臉,手臂更緊地挽住金墨,幾乎想踩著舞步輕快旋轉。
  “你喜歡這裏嗎?”她仰起頭看著金墨的臉,笑著大聲問出這個平時從來不問的問題。
  金墨沒有正麵回答,而是低頭看看她,說:“我看你很喜歡這裏。”
  杜隨還在哼著歌,聞言笑著使勁點頭。
  今夜真美好呢,以後大概是不會忘了吧?有一天回想起來也許會勾起我嘴角的微笑,也許會使我的心在瞬間如遭重擊,眼淚滑出它應該在的位置。
  幸福,真的可能嗎?為什麽今夜的星空下我覺得它觸手可及?
  回到公寓就打算休息了,畢竟是剛下飛機的第一天,但是出現了一個可大可小的問題:奧立弗打算讓杜隨住客房,讓金墨住書房,金墨搖頭說要和杜隨住一個房間。
  奧立弗的臉瞬間變得難看無比,堅持沉默不言,杜隨看他臉上神色陰晴莫定,就知道他的心裏鬥爭:
  自從他知道血聖獸沒有殺杜隨而半強迫地與她同居,就很直接自然地聯想到了正常男人在此情況下會想的內容:那妖怪必然是對她有所企圖,甚至是控製了她當做瀉欲工具。但是他沒有問,也不能問,萬一他一問之下杜隨肯定了他的猜測,或許還會露出一點淒然之色,那麽奧立弗作為一個男人,還是一個生在歐洲貴族家庭,深受騎士精神影響的男人,無論如何隻能去找金墨拚命,但是以他與金墨的實力懸殊,簡直不是九死一生,而是百分之一億的一萬死無生,毫無意義的送死。
  今天,現在,這個問題被挑明了,局麵變得一觸即發。
  奧立弗大概根本沒想過也不會去希望或相信金墨至今沒動過杜隨,但是內情是一回事,場麵又是另一回事,現在他不表態,完全是看杜隨的反應,此刻她哪怕是表現出一點點不願意,奧立弗也無可選擇隻能與金墨拚到底了,場麵將完全不可收拾。
  杜隨自然深知其中利害,她盡管聽到金墨的要求時也愣了一下,心裏直打鼓,此刻也隻好鼓起勇氣,若無其事的笑著說:“你真是的,也不怕主人笑話。”
  奧立弗聽到她的話神色很奇怪,好像是痛惜,又好像是怨憤,但毫無疑問,他鬆了口氣。
  然後杜隨就勸金墨去洗澡,金墨注目了她一下,轉身去了。
  杜隨見終於隻剩自己和奧立弗兩人,連忙簡略地說出她的打算,然後問奧立弗現在有沒有程家兄妹的消息。
  奧立弗說:“當時我送他們到峨嵋,隻有幾個打掃做飯的道童,他們的師傅,峨嵋的掌門在閉關修煉,要半年才會出關,幾個老一輩的都和你的那個道士老師一樣在四處雲遊。他們的師弟師妹見到他們的樣子都吵著要下山報仇,我告訴他們敵人十分強大,勸他們等老師出關,不要擅自行動。我離開的時候他們倆還沒清醒,但是據他們會醫術的師妹說沒有生命危險。”
  難怪峨嵋一直沒動靜了,看來現在就應該盡快找到乞丐道人,杜隨這麽想著,向奧立夫道晚安,走進客房裏去了。
  杜隨下飛機之後已經洗過一次澡,時差的原因很困,晚上就不打算再洗了,她要在金墨沒回來之前換好睡衣,這次預見到旅行中可能會有要同住一室的情況,所以專程帶了一套保守的睡衣褲,替代了性感的睡裙。
  換好之後杜隨就搶先鑽進被窩,法國的雙人床一般都不大,兩人睡的話還想保持距離是不大可能。
  已經聽到了金墨的腳步聲,越走越近,在門前停住了,然後是轉動門把的聲音。杜隨的心越跳越快,快要跳出胸腔了。
  門開了,金墨隻在下身裹著浴巾走了進來,漆黑的頭發滴著水。他黑色寶石一樣晶瑩閃耀而形狀像美麗的杏子的眼睛不帶感情地在杜隨身上轉了一下,揭開被子躺進了被窩。
  杜隨立即被她熟悉的沐浴露的香氣和金墨的溫暖肉體的味道所包圍,心跳得厲害,閉了下眼睛。心裏恨不得有一把劍一碗水什麽的放在兩人中間。
  金墨伸出手,把背緊緊貼著牆縮到最遠的僵硬的杜隨的身子攬到懷裏,杜隨突然被迫緊貼在他身上,臉都紅了。他們以前是經常有摟抱親密的狀況,但是金墨沒穿衣服卻還是第一次,他的肌肉堅韌有力,皮膚卻光滑如絲鍛,杜隨竭盡全力才使自己平穩了心跳。
  金墨一手摟住她,一手就去解她胸前的紐扣,杜隨見他這樣直接倒也嚇了一跳,按住他的手說:“你確定嗎?”
  金墨把眼神調到她臉上,說:“你不願意?那為什麽讓我去洗澡?”
  “什麽?我……我根本不是那個意思。”
  他看著她的眼睛。
  杜隨勉強笑了笑,並沒有掙紮,將一隻手擱到他胸前。她早知道自己終有一天是要成金墨的人的,但是卻一直希望這一天能夠晚一點到,能夠在較長的時間內維持一種相對單純的關係,而不要去麵對她不知如何麵對的變化。
  “你要我的話,”她低聲說,“我不反抗,與你力量相差太遠,反抗也沒有用,但是……能不能再等等?”
  “為什麽?”金墨注視著她,安靜地問。
  “我大概還需要一點時間。”杜隨低下頭不看他,聲音更加低沉,有一點困擾。
  金墨低頭看著她的臉。“好,”他說.
  杜隨鬆了口氣,伏在金墨胸前,用即將入睡一樣的模糊聲音說:“謝謝。”她的眼神卻很清醒。
  後來不知是不是太困,杜隨居然也就很放心地睡了。
  早上醒來的時候自己完全在金墨懷裏,她的背緊貼著他堅實的胸膛和腹部,他兩隻手牢牢的摟住她,一隻手固定住她的腰,另一隻手放在她胸上,最可怕的卻是後臀仿佛有異物頂著。
  杜隨雖然那一瞬間很想跳起來,再尖叫一聲。但是作為一個成熟理智的女性,她深知早上男人的狀態,此刻驚醒了金墨,隻怕要脫身大為不易。
  所以為了自己著想,她沒聲張,停頓了一會兒,有一刻不知所措。忽然想到自己睡得那麽死,昨夜不知金墨是否撫觸過她的身子,不由紅了臉。
  “流氓神獸啊。”她假裝歎息著看了一眼熟睡中俊美如玉卻仍蹙著眉叫人心驚的麵容,輕輕將他的手拿開,從他懷裏鑽出來,躡手躡腳地下了床,看了一眼還閉著眼睛的金墨,踮著腳尖跑進了浴室去洗澡。
  她洗完澡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金墨已經起床了,奧立弗也起了,還準備好了簡單的早餐。
  “嘿,早安。”他帶著早上理所當然的愉快打招呼,“睡得好嗎?”但是看了一眼金墨,立刻臉色一沉。
  杜隨有點想笑,她知道此刻奧立弗正在幻想的一定是金墨在床上把她折騰得死去活來的畫麵,並且一定認為她睡得很不好。
  “睡得很好。”杜隨微笑著說,然後在早餐桌上坐下來。
  今天奧立弗要回他在中央高地的城堡去了,他有重要的家族事務沒處理完,還有一個煉金術試驗正在進行中,完全是要為杜隨盡地主之誼才趕來巴黎的。
  交代了一堆事情之後,又強迫杜隨答應旅行的最後一站去他的城堡做客,然後一溜煙跑了。
  接下來這一天杜隨完全用在購物上了,因為現在正是聖誕節後一年一度的大降價時機,大部分的衣服和鞋都是真正的五折以下,化妝品折扣也不少,所以萬萬不能錯過。
  難得金墨陪她逛了一天街,竟無一句怨言。而杜大小姐顯然想都沒想過要帶金墨這個第一次到巴黎的人去一趟盧浮宮,巴黎聖母院,聖心教堂,奧塞博物館之類的地方,更遑論她老人家深惡痛疾的埃菲爾鐵塔了。
  不過金墨好像也沒有想到要去。
  他們直接把東西去做托運運回國,手續辦好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在附近隨便找了一家餐廳吃完飯,金墨對累得直吐舌頭的杜隨說:“今晚逛逛巴黎吧。”
  杜隨幾乎想翻個白眼。不過她知道金墨的意思,巴黎是著名的吸血鬼之都,好像也出過狼人,金墨今夜是想要狩獵了。
  吸血鬼,到底存不存在呢?
  不知為什麽,杜隨想起了《夜訪吸血鬼》裏麵的主角變成吸血鬼又殺了把他變成吸血鬼的那隻吸血鬼之後,滿世界尋找是否有別的同類,找了許多年許多地方都失望了,後來到了巴黎,結果發現了一窩。
  哪裏有吸血鬼杜隨自然不知,但她憑直覺想都沒想就帶金墨去了PICALLE。
  PICALLE是巴黎著名的有兩百年曆史的紅燈區,赫赫有名的紅磨坊就在那裏,現在這一片是遊客必去的旅遊景點,性交易反而不多,卻充斥著DISCO, SEXSHOP, SEXBAR, SEXTHEATRE,晚上真是熱鬧異常。
  杜隨他們沒有事先預訂,是不可能買到紅磨坊的票了。於是進了旁邊一家DISCO,裏麵自然是人擠得寸步難行,很難想象居然還能跳舞,節奏強烈的音樂震耳欲聾,所有人都扯著嗓子叫喊著說話,昏黃而光怪陸離的燈光被煙,雪茄和大麻的煙霧弄得更加難以視物。
  金墨本來就不大喜歡人的氣味,這樣高密度的人群,又有白種人不可避免的濃烈狐臭,自然要讓他皺眉頭了。杜隨閉上眼,放開神識去搜索,半晌,睜開眼,朝吧台最裏麵一個角落看去。
  一回頭,金墨也目光炯炯地盯著那裏,隻是過去要穿越所有人群,金墨看著麵前蠕動的人頭,臉上顯出厭惡來。
  杜隨心中一動,對金墨笑著說;“交給我吧,我已經發現目標了。我去把他釣出來,你在外麵等我怎麽樣?”
  金墨顯然很滿意這種安排,點點頭,走了出去。
  杜隨竭盡全力地穿越人海,有幾次她覺得自己已經到不了了,不過在半個小時後,她終於成功走過了這一百多米的距離,到達了目的地。
  杜隨掃了一眼,立刻發現了獵物。一個三十不到的深棕長發男子,英俊到妖異的麵容,打扮像搖滾歌手,黑色皮衣皮褲上有各種銀飾和洞,緊緊包裹著他性感完美的身體,尤其是從鎖骨開始的作為皮衣的裝飾的細細皮繩在他蒼白美麗的脖子上係了幾圈,真是性感得驚人。
  他身上有黑色的陰冷的氣,透著濃濃的血腥味,毫無疑問是一隻吸血鬼。
  杜隨走到他旁邊的酒吧椅坐下,用低啞性感撩人的聲音誘惑地說:“嘿!”
  那吸血鬼緩緩轉過頭來看她。
  杜隨朝他慢慢飛了個媚眼,舌頭在嘴唇上輕輕舔了舔,十分美妙純正的巴黎口音的法語說:“我渴了,帥哥,請我喝杯酒吧。”
  吸血鬼細細打量她的臉和身體,麵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美女,美麗的黑色長卷發,光潔如玉的臉龐,一雙眼睛顧盼生姿,帶笑的眼神有一種把人勾入深淵的力量,形狀優美的嘴唇好像生來就為了接吻,身材堪稱完美,胸部是東方女性幾乎不可能有的豐滿,柳腰纖細,臀部雖然不夠挺翹,卻絕對符合黃金分割率,長長的腿,精巧的鎖骨和足踝,纖纖玉手的形狀用春蔥柔荑簡直不堪形容,一件深紫色斜襟半透明紗衣(大衣留在外麵給金墨拿著了),一條黑色帶刺繡邊的七分長精致中式棉布褲子,細細手腕上垂著一條別致的鑲深綠色貝殼的金手鏈,渾身散發出一種不可名狀的東西,令吸血鬼幹涸死寂已久的心中也升起一種異樣的激動,蒼白臉上的殷紅的薄薄的嘴唇掠起一個滿意的弧度,充滿魅力地微笑著說:“當然,美麗的女士。”
  他對於杜隨這個送上門的獵物很滿意。
  在這樣的情況下,杜隨當然要點俗不可耐的血腥MARY,她裝作對這個吸血鬼十分癡迷,每一個動作都在賣弄風騷。
  吸血鬼顯然覺得今晚運氣不錯,心花怒放,也用聲音和動作眼神誘惑她,伸手摟住她的腰,輕吻著她的耳垂,低低說:“跳舞嗎,美人?”
  杜隨想,他一定每天對不同發色皮膚的女人不停的重複這句話。
  嬌笑了一聲,杜隨又朝他拋了個媚眼,低聲說:“何必浪費時間呢?HONEY,讓我們去找個旅館好好盡情享受今宵吧!”
  看到這個女人這麽幹脆不讓他費事,吸血鬼更加高興了,他微笑著看著杜隨:“美人兒,你真是善解人意。”
  便摟著杜隨,擠出人群去。
  不知道是他經驗豐富,還是他的危險氣息使人們不知不覺讓開了路,擠出去居然很順利。
  一出門是無人的小街,連路燈都沒有一盞,雖然遠遠近近有無數霓虹。
  杜隨四顧一下,糟了,出錯門了,這裏是後門!
  沒了許多人擠在一起,就頓覺冷了,杜隨打了個寒噤。
  吸血鬼立即從後麵無聲無息地緊緊抱住她,在她耳邊低聲說;“讓我溫暖你,可愛的東方美女。”
  你這冷冰冰的東西能溫暖我嗎?杜隨心裏沒好氣地暗罵。
  他一隻手像蛇一樣滑在杜隨的腰際和胸脯,不停的挑逗,一邊低頭吻她。
  不得不承認,精於此道的吸血鬼技巧真是比又粗暴又驕傲又沒經驗的血聖獸好太多了,難怪那些女人都任憑擺布。
  金墨跑哪裏去了?再不來我就要成人家的食物了!
  杜隨心中焦急,吸血鬼可高興得很,從杜隨的嘴唇一路慢慢吻到脖子,輕挑慢撩,極盡挑逗之能事。一邊嘴裏還不住地吐出甜言蜜語:“親愛的……你真是太迷人了……哦……多美的脖子……多麽細膩光滑的皮膚……多麽可愛的乳房……真想把你整個吃下去。”
  最後一句話帶著強烈的欲望,杜隨嚇了一跳,她可知道這話是千真萬確,絕非調情。何況吸血鬼仁兄的舌頭已經在舔她的頸側大動脈了。
  金墨在哪裏?!
  杜隨用力一掙,轉過身來,嬌笑著說:“你也太猴急了,找到旅館你想怎樣都行,不用在路上就這樣吧?”
  英俊的吸血鬼眼裏閃著光,幾乎是獰笑地抱住她:“我等不及了……寶貝……讓我先好好玩玩你……我就在這裏把你吃了吧!”
  杜隨急速地後退,但是她的速度怎麽比得上吸血鬼,被抱了個滿懷。近身搏擊杜隨是沒有勝算的,吸血鬼有不可思議的力量和速度。
  杜隨拚命掙紮,但是完全無效,如果攻擊的話,不致命處他可以立刻回複,為了給金墨留下好不容易找到的新獵物又不能攻擊致命處,一時好生為難。
  “敏銳的寶貝,”吸血鬼低笑著,摁住掙紮的杜隨,扯開她的衣襟用力親吻她的胸脯,一邊低聲嘟噥:“你發現什麽了嗎?真是聰明的美人兒,舍不得就這樣讓你死呢……把你變成我的後裔吧。啊,好久沒這麽爽了,以後好好服侍我……別動,把腿分開……你真不乖,小東西,別掙紮了,這樣隻會弄傷你漂亮的身體……我會讓你快活的,還會賜給你永遠的生命和青春美貌,寶貝……別怕,我的小金絲雀……不會太疼的。”
  這吸血鬼一邊嘀咕著這些廢話,一邊從她的胸脯吻到脖子,又從脖子吻到胸脯,顯然猶豫不決,要從她的迷人的脖子上的血管入口還是她豐滿柔嫩的胸脯。
  杜隨暗叫不妙,但他的力量緊緊鉗製著她,使她不能掙紮分毫。

  第二十章 確有所屬
  正危急間,仿佛一陣清風吹過,摟住她的吸血鬼化成一縷細塵流沙,消失無蹤。忽然從詭豔香帷,綣繾情濃化作青齒獠牙,心驚汗下,再化作一陣清風,頗有點佛教的虛妄之感,杜隨一時怔仲。
  不遠處,冷冷的金墨袖手冷然站在寒洌夜風中。杜隨覺得一股溫暖和喜悅慢慢升上她心頭,喜道:“你終於趕到了。”
  金墨卻一臉漠然,聲音比此時的寒風還冷,“打斷了你的好事。”
  杜隨一怔,皺起了眉,“你怎麽了?莫非吃醋?我隻是為你引他出來呀,後來出錯了門,我的力量又不足以對抗,又不能殺他。”
  話被金墨的冷笑打斷。
  杜隨見金墨這樣不禁有些惱火。當下也不答話,自己便賭氣往前走。
  金墨見她突然不對自己賠小心,不由大怒,說:“你站住!”
  杜隨心頭顫了一下,積威之下,她素來是有些怕金墨的,但她生性高傲,不願屈服,偏偏不肯停下。身形不曾少頓。
  金墨身形一閃,已到了她麵前,一手捏住她手腕,狠狠說:“沒聽見我的話麽?”
  杜隨原受不了他的力量,此際金墨憤怒,不覺力又用得大了些,杜隨隻覺手腕疼痛欲折,卻咬牙一聲不吭。
  實在痛得受不住,才從咬著的牙裏透出一聲微吟。
  金墨這才放開手,便見她手腕上兩道青紫,也有了幾分心軟,一時沒再說什麽,緊緊閉上了嘴,一言不發同她往前走。
  默默走了一陣,杜隨忽然開口低聲說:“我們……要怎麽辦呢?”
  金墨不語,腳步卻難以察覺地微頓了一下,又若無其事地繼續他的步調。
  ……
  屆時已走出了繁華喧囂到詭異糜亂的picalle,僅僅兩個街區,便成了無人的街道了,連路燈也有幾分昏黃淒清。
  杜隨漸漸覺得心裏的委屈怨憤隨著手腕的疼痛漸至不能忍受,像火苗一樣壓抑不住。
  “……金墨,告訴我,你要什麽?我不願再這樣了……無論什麽後果。”路燈下杜隨影子被拉長,聲音低柔。
  “你愛我?或是想要我?你要什麽?我的愛?我的身體?你……究竟想怎樣?”
  金墨仍是不語,麵無表情。
  “告訴我吧!”杜隨突然有點激動起來,扯住他衣服使他停下腳步,壓低的聲音很激越,“你要怎樣?要我怎樣做?這樣不行的……我不要再心驚膽戰,擔憂猜疑你的喜怒……不公平,親愛的,這不公平。”
  “公平?”金墨臉上瞧不出一絲喜怒,緩緩低頭凝視她,“什麽叫公平?沒有別人強的人憑什麽要公平?”
  杜隨聽了這話心便涼了一下,微笑起來,臉上略有幾分淒意,沉默了一下,緩緩開口。
  “與你不同,我是一個普通人。我想變強,不要弱,不要貧窮,不要受傷害,不管代價多麽艱難痛苦……我優秀,堅強,適應生存,致力於保護自己。然而於我這種普通的人類而言,無論多麽優秀,最強二字永遠不過是奢望,想要永遠安全不啻是夢想……而你,”她流光閃爍的眼眸望向他,平靜地說,“你生來便是最強,獨一無二,不死不滅,你不明白那也是理所當然。”
  “可是,”杜隨執著地望著金墨的臉,繼續淒然微笑:“據說靈魂是平等的……我是一直相信。雖然是你,也並不見得就比我高貴呢,連神都是,到底哪裏勝過我們這些凡人了?更強大麽?更美麗麽?更永恒麽?這樣就更高貴了嗎?金墨,有一種很老土的說法,你可以用力量強迫我,卻不能強迫我裏麵的東西……雖然可笑迂腐,有時也很真實。”
  金墨一直靜靜聽她說,不曾置一辭。
  “金墨,你能明白麽?我不能確定你明白與否,有時我覺得你很親近,許多東西不須開口也能知道,可是有時我又覺得你很是遙遠,確確實實不是我的同類。”
  “我不會傷害你。”不知道金墨是否真的明白了杜隨斷斷續續,邏輯不連貫的話中的意思,隻是拋出這樣一句話。
  許諾嗎?杜隨淡笑,許諾最大的力量是使人們拚了命想去相信,因此要努力戒勒自己,刺破了指頭去瀝血地對自己說絕對不要相信……那麽,我如今還有再一次的勇氣和力量相信麽?
  相信才能救贖?
  路燈的陰影打在他俊美得銳利的臉上。不知何時起,他的臉上已經沒有那種孩子的嫵媚和少年刀刃出鞘式的輕狂。
  杜隨又靜默一會兒,終於伸出一隻手,交給了金墨。
  光榮與夢想。
  杜隨坐在去往尼斯的高速列車TGV上時,在心中默想。我也曾經年少輕狂,迄今為止,地中海仍是我摯愛的地方。古老文明的搖籃,無論是溫暖潮濕與眾不同的氣候,充滿理性而自由,激情的自製的文明,還是碧藍的波瀾,潔白的沙灘,沙灘上有著橄欖色皮膚,深邃的輪廓,快樂的人們,都使我那樣的歡愉。
  在尼斯的蔚藍海岸,杜隨已經租好了小木屋,因為是冬天,海邊沒什麽人,有點冷清的海浪拍打著沙灘,杜隨坐在簷下望著寂寞的海鷗飛來飛去,比起往常總在夏天來到這裏,充滿熱鬧與熱情的場麵,冬天的蔚藍海岸多了一種天人合一,也有一點童話色彩,就是王子公主從此過著幸福生活的那種。
  金墨已經將壁爐生好,把杜隨叫了回去。杜隨望著熊熊的火,心裏也暖了起來。木屋居然也用壁爐,不知道是法國南部不可救藥的浪漫,還是節約成本不裝現代化取暖設施。
  木屋是海濱蜜月情侶木屋,除了一個小小的廚房和一間有點簡陋的小浴室,隻有一間臥室和一張實在不能算大的雙人床。不過杜隨反倒不大介意了,也或者是習慣了。如果金墨喜歡的話,也就任憑他撫弄觸摸。不過在巴黎這兩天金墨並沒有真的碰她。
  尼斯是美麗的典型法國南部小城,沾了摩納哥的紙醉金迷。比起別處的田園風情,多了一點地中海的斑斕色彩,但也不乏那些古老石板的路,隨處可見的小廣場和噴泉,各種舊式的小鋪子,因為是冬天,並沒有露天咖啡。
  安頓下來後杜隨與金墨去逛,在一家旅遊紀念品店買了些美麗的明信片,在一家咖啡茶酒鋪子買了一瓶Riesling,在金墨嫌惡的目光下杜隨還在一家奶酪店垂涎欲滴的買了一塊滿是綠色黴斑的山羊奶酪,自然還有黃油和做海鮮的一些調料,傍晚和歸來的漁人買了一些生蠔等貝殼類海鮮和一斤蝦,晚上給金墨作了一頓海鮮大餐。
  飯後杜隨聽著外頭黑夜裏的潮聲,坐在桌前用鵝毛蘸水筆寫寄給朋友的明信片,金墨則靜坐冥想,用天視查看附近有沒有美人魚,海妖之類的食物,可惜什麽也沒發現。
  平靜而浪漫的幸福,仿佛。
  晚上兩人早早平靜地睡了,疲勞使杜隨很快入了夢鄉。
  杜隨多夢,睡眠質量並不好,有的夢也頗為古怪,今天的便是。她夢見一個非常巨大的巨人,自己好像還在念高中那會兒,所有人為了逃避那巨人如馬蜂一樣四處奔逃,她記得自己非常恐懼,朝一個與別人不同的方向跑去,以為巨人會追比較多的人,這樣可以逃脫,不料那巨人竟是一徑衝著她來的,竟緊追不舍。杜隨拚命地逃,前方有一個又像花園又像研究所的地方,她知道自己若是進去了就安全了,可是當她好不容易到門口時,裏麵的人卻不肯開門,說是今天不是開放日。杜隨絕望了,巨人已經快追上來了,她忽然看見路上有一塊大石頭,中間正好有一個可以勉強躺進一個人的凹縫,就連忙躺了進去,閉上眼,雙手食指交叉作十字。她感到一個巨大的腳從她藏身的石頭上踩了過去。又過了許久,當杜隨覺得自己已經安全,真開眼睛時,卻看到兩隻巨大而亮的眼睛從極近的上方俯視著她。
  杜隨嚇得尖叫,真正是頻臨暈倒的尖叫。那巨人捉住了她,要和她交媾。她哭了起來,不停說一定會死的,巨人於是仿佛安慰她說有一種密藥可以使自己變成常人大小。後來巨人得到了密藥服下,果然變小許多,卻還有杜隨兩倍大,杜隨仍很恐懼,那巨人卻不願再等,強行進入了她身體……
  杜隨痛苦得從夢裏醒了過來,發覺自己下體果然有痛楚和腫脹的異物感,而身上也有不輕的重量。她一下清醒過來,黑暗中發現金墨騎在自己身上,千真萬確正在自己體內做著強勁有規律的活塞運動。
  我和金墨的第一次竟這樣發生了?杜隨還算清醒的一部分不敢置信地這樣想。
  金墨美麗的身體在黑暗中看不清楚,隻有依稀的輪廓,仿佛黑暗殘酷的遠古神,他狂烈地運動著,汗水淋在自己的裸體上,嘴裏發出嘶啞的呻吟低吼,眼前完全出乎意料的情景和夢中的恐怖懼怕交織,杜隨居然不能克製自己“哇”一聲哭了出來。金墨在狂亂中發現了,俯下上半身改為整個身子壓著她,將她緊緊摟住,無意識地低喘:“怎麽了?”聲音渾濁不潔,下身顯然集中了比頭腦更多的血液供應,絲毫沒有稍緩。
  杜隨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能有流淚這一個本能行為。身體被金墨光滑堅實緊致的身體緊緊擠壓著,汗弄滿自己身上,一邊承受著下麵凶猛的衝擊,情形很快使得她處於被征服狀態。杜隨一邊不知為什麽不能抑製的哭著,一邊感覺痛苦漸消,肉體的快感越來越強烈,使她隻能屈服,可這點並不能阻止她的哭泣。而她的哭泣也沒使金墨手下留情。
  後來杜隨昏昏沉沉的達到了高潮,金墨卻似乎永遠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到最後他的每個動作都成為一種折磨,每一次摩擦都帶來劇痛,杜隨再也無法忍受,不知道金墨究竟是受了不負責任的男性讀物影響,以為女人喜歡男人時間越久越好,還是血聖獸真的與正常男人體質有異,使他愈戰愈勇。
  “我。”杜隨虛弱地想推開他,低聲求饒,“我真的不行了,求求你。”
  “嗯,”金墨加大了動作幅度,激烈的喘息,“馬上……就好。”
  杜隨咬牙苦撐著,後來已經處於淺度昏迷狀態,當她覺得自己快要死了時,金墨終於在她身上抽搐,發出壓抑的低吟,然後癱在她身上,一動不動。
  金墨從她體內緩緩退出,翻身躺在她身邊,俊俏的臉龐上有精疲力盡的恍惚,胸膛隨著喘息起伏,手放在她身上漫不經心的愛撫,半天才開口:“……想不到人類交合……這麽痛快。”
  杜隨想起血聖獸在這數萬年間並沒有同種雌性生物可以交配,那麽從某種意義上看,應該算是最徹底的童男,想到這個,雖然自己渾身疼痛不堪,卻有點忍不住想嗤笑他。
  金墨清理身上的穢物,發現自己下身沾了血跡,驚訝地看著虛弱的癱在床上的杜隨,謹慎的開口:“沒想到你還是處女。”
  杜隨大怒:“什麽處女?我是被你弄傷了!”淚珠又不爭氣的滾下來。
  “哦。”金墨應了一聲,拍了拍她,貌似是安慰的意思。
  “如果你再這樣,很可能會讓我致死。”她冷冷看著他,一字一句很鄭重地告訴他,便轉身睡,不再理他。
  第二天杜隨果然在床上躺了一天,實話說金墨的技巧並不高明,又粗暴又沒經驗,也不關心對方的感受,而杜隨也確實有一點冷淡傾向,承受能力很差,需要非常體貼和安全感,後來彼此雖經磨合,性關係卻始終是一個障礙,至於有沒有因此導致關係破裂,第三者,那是後話,不在此處討論。
  隔了一天金墨才再次碰她,他剛剛食髓知味,又精力十分充沛,極易亢奮,著實沉迷,忍得自是很困難,不過終究控製自己,沒再像第一次那樣折騰杜隨,杜隨也就勉強受了下來。

  第二十一章 海洋之主
  周四一早,杜隨和金墨起床後吃過早飯,就打算到地中海的海底去探險。
  杜隨一直以來對水其實都有點恐懼,海底也不是她喜歡的地方,所以盡管她也是個時髦的女人,卻從來不去潛水。
  海洋生物裏她唯一喜歡的就是海豚,討厭的卻很多,大章魚也好,大王烏賊也好,巨大的鰩也好,鯊魚也好,差不多都是恐怖電影的主題。她自始至終都想不通為什麽會有人喜歡海底世界。色彩絢麗,形狀奇突的珊瑚在杜隨看來就是些討厭的蟲子的屍體,裏麵又不知藏了什麽古怪生物;那些透明的舞蹈家一樣的水母,有許多種都是有毒的,五顏六色的奇怪的魚,也不知有什麽危險的品種,杜隨一點不覺得這些隨時能叫人送命的東西能使人類產生審美愉悅。按照稀樹草原理論,人類所喜歡的景色,應該符合早年始祖們在非洲稀樹草原的生存環境,覺得安全,而且最好能包含下一餐的食物,如一些正在進食的食草動物。無論怎麽說,不善遊泳的靈長類也沒有理由喜歡海底景致。
  血聖獸是大地之主,並不包括海洋,當然也不喜歡水。
  他們到地中海探險自然並沒有什麽美麗的興致,完全隻為了給金墨捕捉食物,而食物的主要指向是傳說甚多的美人魚。
  人魚這種生物,雖然在傳統的童話裏是美麗天真的少女,但是看過高橋留美子或是恐怖寵物店裏那些凶狠貪婪的人魚的人大概就不會再對它有什麽期望了。基本上杜隨也覺得後一種可能性更大,畢竟生物嘛,生活在這個弱肉強食的星球上,基本上是以廝殺來維係生命,沒有一種生物不是利己主義狠毒殘忍的悲劇。當然,既然這種生物也具有智慧卻沒在生存競爭裏勝過人類,現在蹤跡罕見,也可能是它不如人類凶惡,所以成為失敗者,或許已經滅絕,或許還剩幾條苟延殘喘。
  胡思亂想的時候,金墨的結界已經帶著她離開了淺海。有上次的前車之鑒,金墨一手緊緊抱住她的腰,一刻也不敢放鬆警惕。
  也是,畢竟血聖獸老大離開了他自己的地頭嘛。
  “你覺得會在深海嗎?”杜隨有點懷疑地問。
  深海連陽光都不見,隻有一些不靠光合作用的藻類和奇怪如同外星生物的低等動物,因為沒有光,形狀和在有光的地方生活的所有生物都大相徑庭。難道疑似哺乳動物的人魚會生活在那種地方嗎?
  “淺海區我什麽都沒發覺。”金墨一邊關注黑暗中可能潛伏的危險一邊順口回答。
  杜隨也有點緊張,畢竟這是人類從未到達的地方,黑暗裏有什麽生物都很難說,盡管有金墨在身邊,她還是不敢弄出任何光源來,否則所有生物都會像飛蛾一樣撲過來。而且連驕傲的金墨都默認她的做法,可見危險性之大。
  下沉了不知多久,連那種會在頭上的觸須上弄出點光來釣魚的像燈籠一樣的魚都不見了,周圍好像沒有了任何生物,杜隨在結界裏感覺不到可以瞬間將堅固的合金壓成鐵餅的巨大壓力,卻也開始不安:“金墨,我們下沉多久了?地中海有那麽深的海溝嗎?”
  金墨麵容很是嚴肅,更加摟緊了她:“小心,這裏隨時可能遇襲,你要是遭到襲擊不要還手,抱緊我,我會保護你的。你記住,一旦離開這個結界,哪怕隻有1秒,你也死定了。”
  杜隨竟有點害怕了;“算了,我們上去吧,美人魚不可能在這種地方。”
  金墨卻很固執,肅容說;“不,我感到這下麵有什麽東西。已經不遠了……很強大的東西。”
  杜隨聽他這樣說,又見他麵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心情也緊張起來,閉上眼,雙手抱住金墨,同時展開靈識尋覓。
  果然,在更深處,有一股強大的力量,不是妖氣,感覺現在還很平和,雖然不像金墨的感覺熾熱溫暖,如太陽一樣發散令人既無法逼視又不能移開視線的力量,但是強大的程度卻不差多少。
  杜隨吃了一驚,勉強笑說:“好強,不會是海王波塞東吧?……我們要不要回去?我看你要拿它做早餐是不大容易了。”
  金墨搖搖頭,表示不想回去,神情好像受到強大的吸引。
  杜隨又是一驚,莫非這東西還會迷惑神誌麽?是海妖?
  “金墨,你沒事吧?”
  金墨好像突然清醒的樣子,醒悟說:“啊?……這個力量好像和我同源,感覺很熟悉,我定要看看……我先送你回去吧?可能有危險。”
  杜隨猶豫了一下,終於搖搖頭說;“我不回去,我也有點好奇了。”
  金墨雖然受到衝擊震撼,畢竟對自己力量還是充滿信心,認為再危險的情況,自己要帶著杜隨全身而退還是沒問題的,就點了點頭,繼續下潛。
  又潛了不知多久,杜隨看到了光源,一種幽碧的柔和的光從更深處透了上來。
  金墨已經加速下潛了,那光也範圍越來越大,直到它占滿整個視野時,杜隨看到了光中的物體,一時目瞪口呆,巨大震撼使她不能言語。
  範圍有大約三十米左右的碧光中,一個半舒展的龐然大物,從樣子看,那是一條……龍。
  完全是中國神話裏的龍,鹿角蛇頸,神態莊嚴威猛,通體銀白色,唯一不同的是身後生了一對小翼。
  “這是……中國的。”龍嗎?為什麽出現在地中海?杜隨驚疑不定。
  金墨卻沒有給她任何回答,他已經處於完全戒備狀態,結界血紅色光芒大盛,雖然體積相差甚大,氣勢卻足以與之抗衡。
  金墨慢慢接近那條龍,龍卻沒有反應,巨大的眼睛裏好像沒有任何生氣。但是杜隨感覺這龍是活的。
  第一次靠近如此巨大的傳說中的龍,杜隨覺得心裏的感受難以用言語表達,看著那大如蒲扇的鱗,巨大燈籠一樣的眼睛,突然想起葉公好龍的故事,其實葉公一點也不可笑,龍這種生物,隻要是中國人都是崇拜讚美的,可是喜歡它和它出現在麵前是完全兩碼事,光是那種驚沭,也可以使人失去行動能力。現在這條龍還沒有任何行動,杜隨心跳已經不受控製了。
  金墨說:“抓緊我。”然後就開始恢複血聖獸的模樣,杜隨覺得自己雙手摟住的腰漸漸變粗,長出毛來,眼前紅光漫天,等她醒悟過來時,自己正騎在完全形態的血聖獸身上,連忙摟住它的脖子。
  看來血聖獸也發現對方是生平強敵,恢複成適合戰鬥的樣子了。
  沒等杜隨反應過來,血聖獸已如箭一般朝龍頭部飛過去。杜隨心中害怕,抱緊它的脖子,把頭埋在它鬢毛裏,一動不動。
  變成血聖獸的金墨在龍鼻子前停了下來,龍還是一動不動,它的頭就比血聖獸整個身體大,每個鼻孔有水盆大小,近看真是頗為可怖。
  杜隨抬起了身子,疑惑地看著麵前的大家夥,“它是活的嗎?”
  血聖獸沒回答她,從它身上射出一團碗口大的紅光,停在龍的額上,明滅不定,好像在和龍交流。
  過了半晌,血聖獸收回了紅光,忽然大吼一聲,周圍的水開始波動起來,這波動越來越厲害,簡直像要發生海底地震或是海底火山爆發引起的海嘯一樣。
  杜隨雙手緊緊揪住金墨的鬃毛,但是此舉甚屬多餘,他們的結界幾乎完全沒受影響。
  這時奇妙的事發生了,麵前籠罩住龍的碧光變得模糊不清,漸漸看不清龍的輪廓了,而且光的範圍越變越小,幾分鍾內凝縮得快要和血聖獸差不多大。
  莫非,杜隨想,龍也要變成人形嗎?這條銀色的神駿的龍,會變成一個怎樣的大帥哥呢?
  碧光漸漸更小,已經比人形還小了,杜隨皺起了眉:難道這是一條未成年龍,要變成個小孩嗎?
  不對,更小了,小孩也不止這麽大呀?
  杜隨看看胯下的血聖獸,它一直莊嚴挺胸傲然而立,長長的紅色漂亮鬢毛無風飄揚,金黃色的眼眸凝視著那團綠光,模樣兒好像第一次遇見龐培的凱撒。
  碧光變成比鵝蛋略大時,停止了縮小,然後碧光漸漸減弱,朝他們飛過來,停在了杜隨胸前,杜隨不自覺地伸手去接,然後綠光完全消退,杜隨手裏剩下了一枚白色的卵。
  杜隨還來不及驚訝,血聖獸已經馱著她飛快地往海麵升去。
  他們終於在沙灘上站立時,衣裳連一滴水也沒沾上,海麵沒有受到深海處的影響,依舊平靜不起波瀾。
  “這是什麽?龍蛋嗎?”杜隨急不可待向正在恢複人形的金墨問道。
  金墨的爪子變成了手,整了整襯衫潔白好像漿過般挺硬的領口上深淺棕色帶赭色花紋的絲織領巾,說:“嗯。”
  “什麽?”杜隨驚訝得不行了,“剛才的龍變成一顆蛋了嗎?這……這算什麽現象?返祖也沒有這樣返法的……就是鳳凰涅磐重生,也不會變成蛋吧?”
  金墨不以為然地說:“你想到哪裏去了,龍可沒有這樣的能力。這是剛才那條龍下的蛋。”
  原來剛才那是條雌龍,失敬,倒是沒看出來。
  “可是,龍是這麽產卵的麽?……原先那條龍又去了哪裏?”杜隨實在有一肚子不解。
  金墨舉步向木屋走了過去,一邊漠然不耐地說:“快回屋吧,你一會兒又要感冒……那龍死了。”
  回到溫暖的室內,坐在熊熊的壁爐前,金墨才開始解釋剛才的情況。
  “龍是與我同源,力量相當的東西,創世之初,我掌大地,它控製海洋。鳳凰地位有點尷尬,因為我與龍都能飛行,鳳凰的武力又稍弱,就淪為我的附庸了。
  龍一直深潛海底,不怎麽惹事,倒不像我招人忌。所以我死了之後,它還活了許多年。
  這世上隻有一隻血聖獸,我本應是不死不滅的,沒有族群,也不能繁殖。所以我死之後,世上就此沒了血聖獸。鳳凰則有一對,麒麟也一樣。本來它們和我一樣,也是不死身,不能繁殖。但是那次大戰我是死了,鳳凰也死了,他們投靠天界,又得到火中重生的能力。麒麟垂死,被我封印在蓬萊,是沒什麽靈力了。
  龍則不同,龍沒有雌雄,但能繁衍,有壽數,能活三萬六千年。年數到了就要死,死時身體裏一直孕育的卵就出世。然後取代原先的龍統治那片海域,世上一共有七條龍,分別統治七海。”
  “咦,”杜隨說:“那這就是地中海的未來主人了?……龍的繁殖方法完全是克隆嘛,這樣不會影響種族基因嗎?……嗯,有七條龍,那發生海陸大戰你不是穩輸了?”
  金墨頗為驕傲的說:“我一人可以應付四條龍,鳳凰麒麟也足以對付其餘三條了……說起來陸地實力還略占上風……雖然有叛變使我們力量削弱,但是龍也互相征戰不休,從來沒合力同心過。剛才那條龍就是與北海的龍征戰受了致命傷害,要不然還沒到死的時候,它苦苦支撐了三百年,終於還是撐不下去了。”
  原來如此。“我們還趕得真巧。”杜隨說。
  “我們要是今天沒去,它還能再撐一百年。它的卵還沒到孵化的時候,離開母體不能自保,這事比性命攸關還厲害,它不能放心死了。”
  杜隨恍然大悟:“原來是看到你去,放心托孤,撒手歸西了。”
  看來龍也熱衷於這種武俠小說情節。
  金墨心情不壞地點點頭。
  “那現在該怎麽辦呢?”杜隨拿著那白色的卵皺眉說。
  “你隨時帶在身邊吧,它得到你的體溫會盡快孵化的。”
  聽起來和雞鴨孵蛋沒什麽兩樣。自己要權充雞媽媽了。
  “要多久?”
  “不知道。”
  “那豈非很不便?”
  “噢,不用怕碎,能打碎龍蛋的東西這世上還沒有。”
  “生出來又怎樣?你要我養著一條龍嗎?”
  金墨微笑了一下:“生出來我就吃掉,等大了想吃就不那麽容易了。龍是最難得的食物,吃下去可以大有補益。”
  杜隨瞪目看著他的笑容,覺得自己身上發冷了。

  第二十二章 托斯卡納
  在尼斯的一個星期很快過去了,他們坐船去意大利,杜隨預定從比薩港下船,到佛洛倫薩,然後到羅馬,有時間的話去一次威尼斯,打算在意大利停留兩個星期。
  地中海一碧千裏,平靜無波,景致極佳,杜隨依在船舷,頗覺心曠神怡。
  金墨從船艙施施然走出來,走到杜隨身邊站立,迎著海風,長發披拂。
  “龍蛋呢?”他因為前幾天的意外大收獲一直心情很好。
  杜隨拍拍手提袋。
  關於龍蛋的孵化工作在杜隨的堅持下達成了妥協,既然這是金墨的食物,他就不能要求杜隨來孵化它。最終決定是兩人每星期輪換一次。
  “你要是把它吃了,地中海就沒有主人了。會不會產生什麽嚴重的事?”杜隨其實覺得有條小龍做寵物也挺好,作為食物總是有點浪費,但是又不知道好不好養,也不知道這條龍孵出來後會不會討自己喜歡。
  金墨神色間有點諷意,“我死的幾萬年大地還不是好好的,我們這樣的東西存在還不如不存在呢。”
  杜隨一哂,沒想到一直以天經地義的傲慢姿態生存並且直線思維的血聖獸大人會說出這樣明理的話來,連連點頭。
  金墨見她滿臉讚許之色,不由惱了,俊臉一沉。
  杜隨連忙說;“別這麽說,我一向最擁護物種多樣化的,少了你天地間實在無趣良多。”
  原來作用和熊貓仿佛,也可以做活化石。金墨一時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臉上神色有點怪異,瞥了她一眼,淡淡說:“我最近太慣著你了。”
  又來了,總要敲幾句,威脅一下來顯示他老兄的地位,莫非這就是所有阿爾法雄性的固有特征?
  杜隨歎口氣說:“兄台,你怎麽說表麵上才十五歲,是一個少年,近來言行舉止可偏離太遠了。”
  這麽一說的時候,突然發現不知什麽時候金墨已經長高了不少,自己隻及他肩膀了,容貌神情也成熟了不少,迥非自己當初初見他時的模樣。
  “算了,”杜隨微微一笑,“十四五歲正發育的少年一兩個月不見就認不得也是常情,想必周圍的人不會太懷疑。”
  金墨微微抬起下頜看著天空海洋,鼻子裏冷冷哼了一聲,大有人家懷不懷疑我才不管的架勢。
  兩人一個俊美冷冽,一個嫵媚優雅,在船舷海風中並肩而立,喁喁私語,宛若神仙眷侶,在甲板上的乘客紛紛投以羨慕目光,自是想不到他們的談話內容的。
  到了比薩港之後,還沒去見斜塔,兩人已經爆發了一次罕見的爭執。
  本來兩個人相處是很容易有意見不合的,但是金墨和杜隨之間卻甚少有這種情況,一方麵金墨對於去哪裏,怎麽安排,做什麽都沒什麽意見,連陪杜隨逛一天街都無所謂;另一方麵杜隨對金墨頗為忌憚,他要偶爾說做什麽也不敢不應。但是這一次情況卻很特殊。
  金墨覺得羅馬是教廷所在,沒什麽黑暗生物,也抓不到什麽妖魔來果腹,就不想去羅馬,連帶佛羅倫薩也不想去,而威尼斯確實是有很多傳說的地方,可能有魔物聚集,便要直接去威尼斯。杜隨卻非要去羅馬和佛羅倫薩不可,這兩個城市是她至愛,也是此次度假的重點期盼,決不肯放棄。
  兩人倒也沒爭幾句,就決定分道揚鑣,各走各的。這自然不失為一個好主意,杜隨出國前給金墨申請了一張副卡,這下派上用場了。
  金墨當天就離開了比薩,杜隨也去了近在咫尺的佛羅倫薩,在她看來,整個托斯卡納都是一種天堂,雖然是第二次來,卻也不能掩飾心中的欣喜。
  三個月來第一次和金墨分開行動,感覺又是另一番滋味,一時竟不知是搶先去看她久違的“日,暮,晨,昏”,是品嚐來之不易的短暫自由,還是趁此機會好好反思一下自己和金墨的關係,確定未來戰略走向。
  不過稍微一冷靜,還是知道她要做的事:來此的主要目的,想法子和乞丐道人聯係,趁著現在金墨不在,要趕緊行動。
  杜隨在佛羅倫薩一家有四百年曆史的秀麗的小旅館住下時,天已經快要黑了。這家旅館杜隨並不陌生,兩年前第一次來就住這裏,兩年以來連裝飾都沒有少變,胖胖的老板娘還是一樣笑眯眯的,英語和法語說得一樣蹩腳。
  杜隨推開窗,外麵是狹窄的街道,有一家寵物澡堂門口一溜小狗在等著主人接它們回家;人聲有點喧嘩,充滿生活氣息;鼻子裏充滿底下小攤上飄出的華夫餅的暖暖甜香。
  杜隨在窗前寫字台前坐下,桌子和高背椅都很簡單破舊,黑色,應該是櫸木製的,感覺有一百年以上曆史,但是沒有任何雕飾和花紋。這家旅館提供的便簽紙是一種羊皮紙的仿製品,筆是貨真價實的羽毛筆,杜隨拿起筆來,洋洋灑灑,情意殷殷,誠誠懇懇地寫了一封信給乞丐道人,說明這幾個月的情形,強調血聖獸此次複出無意於天下,也不想禍亂蒼生,請他從中斡旋。又仿佛不經意地提了金墨的強大恐怖的實力,加上一句“以我愚見,實無必要作此不必要之犧牲,使我道已經式微之力量蒙受毀滅性打擊”。此後又用了兩頁紙讚揚程氏兄妹,說他們不愧是峨嵋培育出的精英,然後對他們的雙劍被毀表示惋惜,如有可能,自己願意私下以一些東西補償。
  當然,這補償還是著落在金墨身上,比如說,下次再有什麽獵物獻的內丹,或是體內的異珍,好像這頭龍孵出來,不妨把它的角呀,牙呀,皮呀之類的送點給他們。總之不使金墨知道就是了。
  信寫好之後,杜隨畫起當初乞丐道人最後教給她的一道傳行符,用來跟他聯係,但是此符隻能用三次,乞丐道人曾囑她慎用,至今一次也沒用過,都有些忘了。
  有人說佛羅倫薩整個城市就是一個博物館,這話真是一點不差。在街上漫步,五步之內必有值得一看的古跡,這樣一個小小的城市,在文藝複興時代居然出現了這麽多天才,除了得天獨厚,不知道還有什麽可以解釋這種人類曆史上僅見的奇跡。
  如果要說的話,曆史除了有其偶然性,自然也有必然,那就是佛羅倫薩當年突出的富庶和依靠銀行業起家的美第奇家族相對開明的統治,這個家族有極其顯著的對文化藝術的熱情,自第一代起就是著名的文藝讚助和保護人,也有著高度的審美傳統,最著名的聖洛倫佐.美第奇則是傑出的政治家,詩人,演說家,審美學家和作家,拉菲爾,達芬奇和米開朗基羅都是在他或他的前後任手下混飯吃的。在這樣的大環境下,藝術與文明便得到了最大程度的鼓勵和最有力的條件來發展。
  杜隨來到佛羅倫薩可謂是如魚得水,她每天倘徉街頭,累了就坐在街邊的咖啡店的露天座上,看著來來往往五顏六色的行人,心裏羨慕著從小出生和生長在這裏的人,渾不覺時間飛快過去。
  她本來從小最羨慕的是羅馬,古希臘古羅馬藝術的白色大理石般莊嚴雄偉的對稱的美,如同《飄》裏兩個男主角都說過的“古老的瓷器上的釉”一樣的光芒,曾經號稱統治全世界(他們沒征服的地方統稱蠻族,不算在全世界範圍之內,這一點和我國古代那些威名顯赫的帝國們倒有異曲同工之妙)的古羅馬的赫赫戰功和遠勝後世的高度文明都曾深深吸引過她,對不僅僅是偉大統帥和政治家,還有著文學藝術體育科學等諸多才能的凱撒是崇拜不已。
  人總在慢慢長大,漸漸知道建功立業的虛妄,知道自己從來不是世界的中心,也沒有了要經天緯地的豪情,開始更加尊重個體生命,也就不再認為個人崇拜是一件合理的事情。而審美也在隨之變化,從喜歡李白的疏狂風流到欣賞李義山的深婉精麗,往往更加注重生命中更為渺小的美麗,不知道什麽時候起,羅馬變成了太過沉重和空曠的美,而佛羅倫薩,反倒更能體現生命的精致和豐富。
  而她此時的追求,確實已經從生命的高度和廣闊變成了精致和豐富了。這也標誌著我們杜隨大小姐成為一個徹底的世俗之人。
  在佛羅倫薩的第七天,杜隨還一點沒有動身去羅馬的意思,她甚至想把餘下的時間都消耗在這裏。
  快傍晚的時候,突然記起今天是大年三十,曾經在國外長期待過的人對於節日都會不太敏感,無論是中國的還是外國的,人家的聖誕節是家庭團聚,沒你外鄉人什麽事,充其量是被邀去做客,當一個旁觀者;至於說像中國新年,你一個人在國外,壓根兒沒那個氣氛,連公司都上班,又有什麽心思慶祝了?
  今天杜隨又是一個人,打了越洋電話給父母,杜隨不想一個人呆在旅館裏,便走上了街頭。
  街頭自然也和平時一樣,佛羅倫薩雖然也和世界上任何一個角落一樣有華僑這個種群存在,但是數目並不足以使他們像巴黎倫敦這樣的地方的中國城一樣舞龍舞獅大肆慶祝。
  杜隨看著街邊一個帶著兩個小孩的三十多歲的當地女子,拎著大包小包,在費勁的掏錢給孩子買街邊的烤栗子吃。那女人還很有風韻,臉上神色間雖然也有煩惱,卻還是掩不住平靜和滿足,兩個孩子穿得厚厚的,帽子圍巾全副裝備,一邊搓著凍紅的小手,一麵一臉渴望盯著冒著熱氣和香味的栗子。
  在這樣的冬季的近晚薄暮,這場景真是使人除了溫暖找不到別的形容。而那廂的溫暖自然更可疊顯這邊的孤清冷寂。
  杜隨有點落寞地微笑了一下,漂泊這麽多年,有時免不了會有這種低落的時候,忽然間不再知道哪裏是故鄉,如何才能有一個家?
  這自然也不能怨誰,現代人麵臨過多的選擇,自是不免時時迷茫。
  古代盲婚盲嫁,聽到現代的男女耳中,簡直是毛骨悚然,其實這樣與一個不大熟的人終老,其不幸福的比例也並不比現代人高,究其原因,就是沒什麽選擇和迷茫的機會。說到底特別次和特別優秀的人都是罕見的,年齡背景相當的異性,沒有明顯的心理和生理缺陷,日久生情也是很容易的事。
  胡思亂想間,不覺已經走了兩個小時,來到了著名的大衛像附近,米開朗基羅的雕塑,杜隨除了心悅誠服沒什麽可說的,可是相較於摩西和PIETA,甚至是未完成的日暮晨昏,她倒並不覺得這個號稱世界上最完美的男性雕像更加出色。可能是本來就對聖經裏的這個原型沒有認同感,當然,也不排除杜隨天生對完美就有排斥的可能性。
  現在樹立在這裏的是個仿製品,為防風雨和汙染侵蝕,真品被細心收藏了。杜隨有點累,在旁邊廣場邊上的石凳上坐了下來。
  這個時候,金墨在威尼斯做什麽呢?
  杜隨有一點點想他,不過他在也不能派遣這寂寥罷,他大概不會為了新年來傷春悲秋的,節日對他而言是沒有意義的事。這一點與自己不會有共鳴。
  畢竟是妖魔,終究不是同類,很多時候就有這樣的隔閡,不過不要緊,有這些缺點才好,自己才不會愛上他。
  可是,他前十五年也是以一個人類的身份度過的,那是怎樣的情形呢?過年也很熱鬧吧?也有壓歲錢吧?也守歲吧?
  他會不會也有點落寞呢?會不會偶爾也想他爹媽?
  這樣無意識的閑晃到十一點,街上已經沒有行人了,杜隨才驚覺應該回旅館了。
  從這裏回旅館步行要半小時,出於心境,杜隨不願打的,這深夜在無人的街上步行,看路燈明滅,很是淒清,又在心中升起一種隱約的溫暖的希望,好像盼望下一盞橘黃燈火就是自家的窗,最好窗前燈下還有人在等。
  金墨會不會此時就已回來了呢?恰好正在異國的旅館裏陌生的燈下等我?
  杜隨想到這裏不由笑了,自己怎麽也效這小兒女態,做這樣的幻想?
  這樣獨自前行,走過大街,彎進一條小街,更是冷清了,不要說人,連路燈都變得稀疏昏暗。
  杜隨突然渾身發寒,一種不妙的感覺襲來,她好像被跟蹤了。
  若是尋常小賊,那他們是打錯主意了。杜隨暗自安慰自己,卻隻覺寒意漸甚。
  終於忍不住站住身子,緩緩回頭,她提防有人暗算,心裏很緊張,手中早已蓄勁待發。

  第二十三章 吸血鬼
  卻說杜隨漸漸回頭,手裏蓄著“金剛伏魔”之力,卻見黑沉沉的小街上空無一人,她朝更遠處望去,忽然有腳步聲由遠及近,朝她逼來。夜深人靜,這不疾不徐的腳步聲便格外清晰,令人心中發毛。
  杜隨再定睛看時,眼前一花,忽有一個身影已經出現在她麵前兩米處,那身影甚是古怪,這般走來,卻不見近,仿佛隻在原地,杜隨看著那標誌性的黑色鬥篷,風吹過翻起的猩紅裏子,身上寒意更深。
  再眼前一花時,那身影已經到了自己麵前不足半尺,一張蒼白瘦削但仍堪稱英俊的狹長的臉便映在眼裏,手中杖花亂舞,一欠身,鞠了一個極誇張但優雅十足舊時貴族派頭的躬。
  杜隨暗暗歎口氣,吸血鬼伯爵,自己這番有難了。
  這位吸血鬼伯爵的眼裏冷冷的,好像毒蛇一樣,這麽死死盯著她,卻沒開口說話。
  杜隨倒也不很驚慌,麵對一位吸血鬼伯爵,自己放手一搏,仗著七寶珠和新近修行,未嚐沒有幸理。
  她又歎了口氣,用法語說:“您找我有事麽,伯爵大人?”
  吸血鬼伯爵也說法語:“您大概知道吧,尊敬的年輕女士?”
  杜隨再歎一口氣,要是金墨在就好了。
  吸血鬼伯爵仍然冷冷看著她:“我是艾德裏亞伯爵,艾力克是我的後裔,您殺了他?”
  杜隨皺眉說:“嚴格說並不是我,不過您把這筆賬算到我頭上倒也不算錯。”
  想不到吸血鬼如此團結,居然從巴黎追到佛羅倫薩,自己又不是驅魔人,為什麽要大戰吸血鬼伯爵?
  艾德裏亞伯爵冷冷扯動嘴角算是笑了笑,說:“他是一個優秀的吸血鬼,您今夜要為他償命。”
  杜隨突然警覺,環視周圍,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有了若幹黑影將自己團團圍住,黑暗中影影憧憧,盡是帥哥美女,神色詭冷,怕不有二三十人?
  吸血鬼最叫人頭痛的就是這無聲無息敏捷的行動力,杜隨很害怕他們的物理攻擊,自己在這方麵的抵抗力是個薄弱點,形勢真不妙啊。
  不管如何,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自己勢孤力單,定要取得先機。
  一念及此,杜隨身形一渺,手中一道白光已朝艾德裏亞伯爵臉部擊去。擒賊先擒王,萬古不易的真理。
  吸血鬼伯爵畢竟有一套,臉微微一側,已避了開去。
  周圍的吸血鬼們已經疾如閃電地紛紛衝了過來。看到那鬼魅的速度,饒是杜隨早有準備,祭起了七寶珠護體,也不由手心出了冷汗。
  果然,白光籠罩範圍內,那些吸血鬼們一旦碰觸,便像被燙了一樣紛紛抽身。
  艾德裏亞伯爵眼瞳收縮,狠狠地說:“原來您有這一手,難怪如此猖狂。不過也不要以為這樣我們就拿您沒辦法。”
  杜隨無奈地一笑,自己哪敢猖狂,猖狂的分明另有人在,隻是現在又不能說什麽,這伯爵想必要比旁的吸血鬼厲害許多,自己的七寶珠對他有沒有效果也難說。
  艾德裏亞伯爵的速度比視力所能跟上的要快許多,給人的感覺是突然多了兩個伯爵,因為原地的殘影在視網膜裏還沒來得及消掉。
  杜隨雖然有七寶珠的彩虹白光護體,還是連發幾道金剛伏魔真氣,但是連伯爵的影子都沒碰著,眼看伯爵已經突入白光之中,雖身形少滯,但來勢不減。
  杜隨心叫不好往後疾退時,一支如鋼鑄鐵打一般的手已經抓住自己右上臂。杜隨掙紮無效,突然頸後劇痛,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杜隨很快就醒來了,但發覺自己已經到了佛羅倫薩的郊外了。她好像身處在一個秘密儀式的中心。手腕劇痛之下發現自己雙手被縛吊在一個類似十字架的大木樁上,夜風襲來冷得打了個哆嗦,才發現自己已經身無寸縷。
  月光之下,周圍便是方才那群吸血鬼,圍成半圓形,真是男的英俊,女的妖嬈,且服飾華麗,氣度不凡,尤其是艾德裏亞伯爵,杜隨一點也不懷疑他生前真的是個伯爵,不過那應該是在領主還享有初夜權的黑暗時代了。但是此刻伯爵卻在療傷,方才七寶珠的光帶來的傷害,他雖能忍得一時,終究是灼傷了皮膚。
  想不到自己居然落到如此境地,被脫光了吊在十字架上,吸血鬼還真有幽默感,那十字架不是用來釘他們的嗎?不過好在還沒用鐵釘將自己掌心洞穿,真是不幸中大幸,由此看來,吸血鬼比起古羅馬人和中世紀的宗教裁判所倒要仁慈一些。
  但是不立刻殺掉失去意識的自己反倒大費周章地把自己弄到這個佛羅倫薩郊外的荒涼所在,自然不是為了叫自己講講十日談的故事,隻怕是有什麽複仇儀式,看來酷刑是免不了了。
  要說杜隨不怕,那自然是騙人的。
  她晃晃腦袋,耳邊有東西搖弋,七寶珠還在,那是佛門聖物,以吸血鬼見不得光的體質是不敢碰的,這是她最後的希望,靠著它還有一線生機。
  看到她醒來,這些吸血鬼都沒作聲,艾德裏亞伯爵緩緩走了過來,在她麵前站定。杜隨身上一絲不掛,被人這樣盯著看,心裏自也是羞憤的,但她骨子裏終究是個傲慢的人,不欲被人小看了,何況此時生死懸於一線,更是不能示弱,也目光冷靜明亮地盯著艾德裏亞伯爵,不見一絲兒慌亂。
  可是艾德裏亞伯爵居然伸手來摩挲她的胴體。
  本來就冷,杜隨更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差不多要哆嗦了。
  “要殺就殺,”杜隨冷然說,“我是不受辱的。”
  難道自己竟到了要一死保全名節的地步了嗎?這種傻事萬萬不能做的,自己一向的理念應該是被強奸雖然令人難以忍受,到底是要活著才能徐圖日後的。
  不過杜隨已經很懷疑自己究竟會不會做了,她耐心有限,一口子傲氣上來便不管結果,貞節雖然一文不值,到底尊嚴卻沒法子不顧。
  尤其跟了金墨之後,雖說沒什麽名分說法,也談不上情深愛濃,總還是覺得同以往不同,以往那些男人不過是興之所至,或時勢所導,並沒有什麽羈絆所屬的關係,這時卻不禁想,金墨要見了我被人輪奸殺死的屍體會作何想法?甚至連此刻被艾德裏亞伯爵碰觸了自己的身子心下都覺得有些虧負了金墨,到底平心而論,艾德裏亞伯爵是個極有魅力的男人,他的碰觸不至於讓自己如此難以忍受才是。
  看來自己生在中國,總不免是中了些毒了,竟連替男人誓死守貞的心都有了,真是愧為現代女性。
  艾德裏亞伯爵卻好像根本沒聽到她的話,仍是撫摸著她的身體,有點沉迷的樣子,但眼中手下並沒什麽情欲的成分,倒有些像鑒賞一件藝術珍品。
  杜隨有點不能忍了,冷言疾色道:“你們快殺了我,自有人替我複仇!”
  這算什麽對白?自己又不是天地會反清複明的好漢。
  艾德裏亞伯爵慢慢抬頭,微微笑了笑:“近年來已很少見到這樣美的肉體了。”
  杜隨聽得毛骨悚然,臉上卻不變色,冷冷說:“謬誇了,我雖勉強也算得一個美女,自問不是絕色。”
  艾德裏亞伯爵微微歎了口氣,說:“我們發展後裔是很難的,能夠中選的人必須既年輕美貌又強壯,靈性資質要好,不是庸脂俗粉,最好出身高貴。變的過程也不像外人想得那樣容易,總之投資很大,所以人數很少,一旦死亡,是極大的損失。”
  說著抬頭看她。
  杜隨冷冷相視,不置一辭。
  艾德裏亞伯爵說:“您是一塊上好的材料,不能白白浪費,既然殺了艾力克,您就代替他成為我們的一員吧。”
  又是要把自己變成吸血鬼。
  艾德裏亞伯爵繼續說:“成為我們的族類是莫大的光榮,說明您遠遠優秀於一般人類,您從此將得到無盡的生命,力量,青春,美貌。”
  這無恥的老吸血鬼,把吸血鬼吹得跟天使似的!杜隨心中暗罵,臉上仍冷冷說:“不好意思,我對什麽無盡的生命力量青春美貌向來就不感興趣,我現在很好,一點都不想變。”
  伯爵陰冷地扯動嘴角:“很遺憾,年輕的女士,這就由不得您了。”
  周圍的吸血鬼們聞聲歡呼起來,頗像群狼嘯月。
  杜隨簡直是大皺眉頭。
  眼前一花,艾德裏亞伯爵的臉突然離自己的臉不到一寸,杜隨嚇了一跳,原來他懸浮在半空中,就好像兩人都是站在平地上一樣的對視著。
  眼看要被一隻吸血鬼變成吸血鬼了,杜隨實在有點想歎氣。自己近來確實運氣不好。
  艾德裏亞一下抓住杜隨赤裸的手臂,張嘴就想咬下去,杜隨一掙身子,佛羅倫薩的郊外閃出一片彩虹白光,艾德裏亞伯爵猝然遇襲,倉皇本能後退,杜隨脫出一隻手來,連忙急著去解開另一隻手的束縛,奈何她現在幾乎靠一隻手吊著,在加情急之下實在不可避免手有點發抖,竟不能立刻掙脫,而周圍這些依靠黑暗和鮮血活命的俊美的生物已經圍了上來。
  杜隨催動七寶珠的白光保護自己,艾德裏亞伯爵又不顧劇烈的灼傷侵入她的白光範圍,情急之下杜隨幾乎是閉著眼睛發了一道金剛伏魔力,出乎意外,聽到艾德裏亞伯爵一聲悶哼,然後是可怕的詛咒聲,杜隨睜大眼睛,隻見艾德裏亞伯爵捂住自己左手,那裏已經齊腕斷了,大量的血迅速的湧出,很快在他腳下成了一個小小湖泊,這些大概至少應該是十個成年人全身的血液總和。
  艾德裏亞並沒有呻吟,臉上也沒有痛苦的表情,可是眼睛的顏色卻變成近乎黑色的深藍,裏麵燃燒著一簇藍色的火焰,就是雖然看似不熱,卻很高溫的那種,杜隨不禁打了個寒顫,她知道受傷已經使吸血鬼伯爵仿佛失去理智的野獸,更可怕的是他的表情行為居然一點沒變化,恐懼止不住在她心頭悄悄蔓延。
  突然,艾德裏亞伯爵不見了,從她視線中憑空消失。然後她隻覺得一道風從身側滑過,她手上一輕,身體就從十字架上墜下來,重重摔在地上。
  其實摔在地上還是很痛的,雖然所有小說中的主人公都是槍林彈雨中出來的,動輒刮骨療毒,杜隨卻還是和所有普通女人一樣,痛得眼淚都要流出來。等她有點狼狽的跳起來,才發現自己被縛住的紅腫手腕上方的玉臂上劃了到長長的深可見骨的傷痕,殷紅的血從中湧出,反而竟不是很疼。
  艾德裏亞伯爵看到杜隨的血,明顯臉上出現狂熱的歡愉,他伸出手,慘白美麗的手不但保養得很好,還留了精心修剪的長指甲,如今那指甲尖上都沾上了鮮紅的血,正是杜隨手臂上傷口的來源及產物。艾德裏亞慢慢把指甲尖一隻一隻送到唇邊,挨個舔幹淨,然後閉上眼一臉享受的模樣仿佛癮君子拿到了高純海洛因,色鬼碰到絕世美女,酒鬼得到61年的bordeau,小布什躲在安全的華盛頓觀看伊拉克的戰爭。
  周圍的吸血鬼們都發出興奮的低吼,杜隨實在隻好說:“您的興趣還真庸俗。”
  “別說大話了。”伯爵惡狠狠的說,並以肉眼不能及的速度撲了過來。
  杜隨一邊急退,一邊胡亂的發著她的金剛伏魔真氣,伯爵吃了苦頭,見她又亂發一氣,倒也不敢太過逼近。杜隨心中暗暗焦急,她的真氣又不是可以無限使用,過了一會兒就威力大減,聲勢愈弱,艾德裏亞伯爵立刻發現,獰笑了一聲,便待迫近。
  杜隨退到退無可退時,忽然一隻手從黑暗中伸出來,搭在她肩上。金墨麽?杜隨心中升起希望,幾分驚喜地回頭。不,一張全然陌生的麵孔,幾乎是醜陋的,疙疙瘩瘩,扭曲的鷹勾鼻,長得過分的瘦臉,要不是那雙眼睛,如此明亮,深邃,了然,有點含笑,這麽迷人的美麗的眼睛。
  恍惚間,杜隨覺得有點眼熟。不是金墨,他在威尼斯覓食,怎會出現在這裏?而我,今天就要變成吸血鬼了。
  艾德裏亞伯爵的手抓上了她的脖子。
  “伯爵大人,”那醜陋的男子彬彬有禮的說:“您是位貴族,怎可如此粗暴的對待一位小姐?吸血鬼的尊嚴哪裏去了?”他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優雅動聽,用辭古雅,充滿貴族氣息,帶著說不出的尊貴和感染力,教聽的人不由自主想順從他。
  意外的,吸血鬼伯爵縮回了手,臉色有點泛青,很不怎麽好看。“尊貴的大公閣下,她是我看好的後裔。”
  大公?一個最高等級的吸血鬼貴族?這次真死定了!
  那醜陋卻優雅,魅力四溢的男子輕輕笑了起來,“吸血鬼貴族以使獵物心甘情願為榮,何時竟要強迫別人了?”
  伯爵老臉泛紅,似是忌憚這比他級別高的吸血鬼,又不甘心,恨恨說:“這東方女子殘殺了我的後裔艾力克,理應賠給我。”
  “艾力克被一個人類殺了?”那位大公頗感興趣的回頭看著杜隨,十分有禮的微微一躬,這個禮行得極為優雅流暢,相較於伯爵複雜的杖花卻尤為高雅,其差別猶如“米洛的維納斯”之於一張洛可可的椅子。“親愛的小姐,您可不簡單呀。”將自己身上黑色的鬥篷脫下裹住杜隨的裸體。
  不知怎麽,杜隨在這男子含笑的眼神中,覺得心情放鬆了下來,似乎危險已不重要,周圍的世界變得溫暖,歡快,方才周圍一團冷淒淒的黑暗變成了包含了暗綠,暗紅,暗藍種種豐富色彩,連憧憧隱隱的樹的陰影也充滿生機。她竟有了俏皮的心思,一手提起鬥篷一角,行了個極標準的屈膝禮。“爵爺,並不是小女子殺的。”
  “你聽到沒有?”那位大公轉身對伯爵微笑,“人不是她殺的。”
  伯爵甚怒,陰沉著臉問:“你剛才又說是?不是你,那是誰殺的?”
  杜隨忽然一點都不害怕了,輕笑說:“我並不曾說是我殺的,我知道是誰殺了他,卻不能告訴你。”

  第二十四章 黑巫師
  杜隨微笑起來,“我知道是誰,但不能告訴你。”
  艾德裏亞伯爵的臉簡直難看到了極點。開口想說什麽,卻被杜隨搶斷:“我是真的不能說,”她微微一笑,“您就是殺了我,也沒有用。”
  那位大公醜陋的臉上露出優雅迷人的笑容,“艾德裏亞大人,今天你隻好先撤退了吧?”
  艾德裏亞哼了一聲,依舊高雅的微一欠身,轉身離去。
  望著吸血鬼們消失,那位醜陋但迷人的高級貴族側過頭看她,杜隨望著他的笑容便覺心中一暖,不由溫柔微笑:“多謝閣下救命之恩,我能不能請問我救命恩人的尊姓大名呢?”
  大公飽含笑意的眼中有幾分激賞,行了一個有點誇張的騎士禮,微笑柔聲說:“洛倫佐.美第奇為您效勞,可愛的年輕小姐。”
  洛倫佐.美第奇!難道連這位傳奇的大人物也成了吸血鬼了嗎?雖然處驚不變是杜隨一直引以為榮的優點,此時也不禁雙唇微張成o狀。
  “哈,我的年輕女士,請不必猜疑,我不是吸血鬼,我是一個黑巫師。”
  啊?
  不過,以洛倫佐的特別,也不見得如何奇怪就是了。
  洛倫佐是很有意思的一個人物,被稱作laurenzo le magnifique,勉強譯作完美者洛倫佐,他本身長得很難看,但是風度極佳,被稱作除了一張臉,無處不完美。
  他不但優雅,極具審美能力和藝術眼光,在很小的時候就顯露了出色的文采,還是非常成功的政治家,作為銀行家的後裔,佛羅倫薩的大公,比平民派的共和黨還受人民歡迎。他和弟弟遇刺,佛羅倫薩的市民自發敲響了警鍾,衝上街頭,把共和派的人殺死,丟到河裏。在他的治下,佛羅倫薩達到空前的繁盛,以一個小小城市,每年的生產總值足以和英國法國媲美,貿易額還要遠遠超過之。後來,引起了意大利別的小邦覬覦,教皇和那不勒斯國王聯手來犯。佛羅倫薩軍事不盛,要擊退敵人幾乎不可能,但是佛羅倫薩的市民還是十分英勇的保衛自己家園城邦。洛倫佐不讓人知道,偷偷坐船去了那不勒斯麵見那不勒斯王,他的魅力風姿折服了那不勒斯宮廷,從階下囚成為座上貴客,那不勒斯王對他很是欽慕,不但同意撤兵,還陪他去羅馬教廷說服教皇。麵對教皇時,洛倫佐以土耳其虎視眈眈,尋機必定東犯,意大利各邦應該團結對外為切入點,發揮了他出色的演說才能,終於不戰而屈人之兵。
  後來土耳其果然進犯,打了大規模海戰,洛倫佐在其間的表現說明他還很有軍事家的天賦。
  曆史上像洛倫佐這樣多姿多彩,有治世之才而無野心,灑脫而又世事洞明的人真的是絕無僅有,是杜隨最欣賞的曆史人物,想不到今日有緣一見。
  可是……他不是五百年前就死了的人嗎?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屍巫,亡靈法師?
  洛倫佐.美第奇大公笑笑地看著杜隨,說:“小姑娘,害怕嗎?不過我看你也很厲害,中國真是一個神奇的國度。”
  杜隨想:嗬,這就從“年輕女士”變成了“小姑娘”,從“您”變成“你”了!不過,因為對方是洛倫佐.美第奇,所以隻覺親切,不覺唐突。
  “大公殿下沒有去過中國嗎?如果下次有興致,請允許我招待您吧?”
  洛倫佐.美第奇微笑點頭。
  杜隨一時不知說什麽好,至此才體會到追星的少女們見到偶像失態的心情。她既想問許多當年的曆史,又想和心目中最睿智的男人討論一下人生喜樂,同時還想請教他關於魔法巫術的問題,千頭萬緒,竟怔在那裏。
  突然,洛倫佐.美第奇臉上出現一絲警惕和凝重的表情,杜隨有點詫異,回頭一看,金墨從樹林的陰影裏走了出來,月光點點披灑在他年輕俊美的臉上,有說不出的魔魅,仿佛蠻荒的神。
  金墨站到杜隨身邊,杜隨微微仰麵望著他尖尖的清俊的下頜,一瞬間覺得由衷喜悅。
  但是,當他以防備和占有的姿勢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到身邊,並且以敵視的口吻對洛倫佐.美第奇大公說:“你是誰?”的時候,杜隨不悅地皺起了眉頭。
  以前就說過,她很怕金墨對她產生占有欲,鑒於兩人實力的不平等和金墨唯我獨尊的性子,這實在是對她認為比生命還寶貴,僅次於尊嚴的自由的強烈威脅。可自從兩人有了肉體關係之後,這種勢頭已經愈演愈烈,似乎難以阻擋了,不過,幸好就是金墨對她也比以前要更加包容一點,有時甚至使她產生他憐惜疼愛她的錯覺。
  但是,那不會比她的自由重要。
  比如說方才,金墨明明是看到她和洛倫佐.美第奇大公言笑殷殷的,還滿懷敵意的來這麽一下,與其說是把大公看成了潛在有威脅的敵人,還不如說是看成了吃醋的假想情敵。
  剛才覺得像是溫暖的憑依的抓住她的手,現在卻又像鎖鐐一樣難以忍受了。
  洛倫佐.美第奇大公笑了笑,說:“你的小男朋友嗎?很強大啊。”
  杜隨臉紅了紅,對金墨嗔道:“剛才我被吸血鬼伯爵捉住,幸虧大公殿下救了我,你應該謝謝他。”
  金墨皺起了眉頭,殺氣湧現:“是什麽吸血鬼?我去找出來!”
  杜隨看著他,心裏想:這家夥不會是為了發現獵物的巢穴才這麽有幹勁吧?
  洛倫佐.美第奇大公連忙說:“吸血鬼現在已經很稀少了,請看在我的麵子上,不要找他們的麻煩。”
  杜隨說:“好的。”心裏卻想,難道吸血鬼也算保護動物嗎?
  金墨不作聲。扮酷。
  洛倫佐.美第奇大公自然看得出金墨對他仍是飽含敵意,就對杜隨笑道:“很高興認識你,聰明美麗的東方小姐,希望我們下次還能再見麵。”
  然後杜隨就看到一股黑色煙霧,洛倫佐.美第奇大公就失去了蹤影。
  一路上杜隨都因為見到了偶像而高興,金墨的眉頭越皺越緊。
  回到旅館,杜隨問他喜不喜歡這個房間,金墨說沒感覺;杜隨問他威尼斯之旅斬獲如何,他隻說“還好”。杜隨惱了,說:“那你到底什麽有感覺?”
  話音未落,金墨一把抱住她,微微低下脖子,把臉埋在她的頸窩,深深呼吸,然後就激烈地親吻她的嘴唇求歡。
  杜隨雖然剛收了驚嚇又受了傷,但是想到確實數日未見,也就任他為所欲為了。
  翌日兩人啟程,金墨不肯去奧立弗的城堡,便直接從羅馬回北京了。

  第二十五章 回國之後
  回國之後,杜隨把租的房子退了,反正也都睡一張床了,就搬回自己家,好在當時定的房租貴,沒有找到合適的租戶,所以一直空著,潛意識裏大概也是不想有人在自己家裏住著。
  找了鍾點工清掃了一番,就搬了回去,金墨沒有表示讚同或反對,然後他便開學了,開始繼續每天上學,而杜隨也重新為了工作忙開。
  生活突然變得平靜了,又恢複了早上送他上學,傍晚接他,周五一起去超市的生活,雖然外邊盛傳杜大小姐包了小白臉,但是也沒什麽太大影響。
  黑玉已經開始成為嶄露頭角的明星,大街小巷開始出現他的臉,杜隨跟他一起吃了一頓飯,還被狗仔隊追了好幾天。
  杜隨和金墨高興的時候去尋覓些好吃的館子,周末開車去近郊的地方玩玩,和周圍的人沒什麽兩樣,隻是杜隨漸漸開始對衣服化妝品不大感興趣,隻是定期例行去買一些,不像以前追逐牌子了,據說有了男朋友之後,很多女人都會減輕對容貌的注意力。至於說金墨的穿著,在杜隨熱衷且瘋狂地給他添了許多衣服配飾之後,似乎也沒什麽後續熱情了,有時竟至於隨意買兩件超市貨打發掉他。而金墨自然是毫無意見的撈起來就穿。
  至於說和朋友泡吧的現象,幾乎完全杜絕,現在她每天晚上下了班都和金墨在一起過。
  有的時候,就想起將來,不免有點惶恐。如果找的是正常的男朋友,就該想著買間大房子,結婚生子了,但是這位顯然離正常很遠。
  接下來的兩個月,杜隨有三個老同學和新同學結婚了,包括李心眉,而杜隨的母親大人居然也開始打電話催促她談戀愛,她的心態不知不覺有了些微微妙變化。
  有一次,她跟金墨談了一次未來。
  她問金墨:“你讀完書幹嘛?打算工作嗎?”
  金墨愣了一下,兩個人都在驚愕中試圖想像金墨從事某種工作的樣子,未果。
  金墨搖了搖頭。
  “那你幹什麽?總不能天天無聊地四處閑逛找妖怪吃,等我養活你吧?你當年肯定是因為這個原因無聊得瘋了,才脾氣乖戾。”
  金墨皺眉深思。
  “那你考研吧,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金墨眉頭皺得更厲害:“我最近煩了上學,打算不去了。”
  杜隨想了想:“還是上完吧,有學曆總比沒學曆好。”
  這次關於未來的談話就這樣結束了。
  是啊,金墨做什麽好呢?開個靈異事務所吧,像小說一樣?這樣各種妖怪就會自動送上門來了。
  算了,還是保護一下稀有動物吧。
  金墨說了不想再上學的話之後一周,就不去學校了,開始在家玩網遊,他網遊玩得出乎意料的差勁,所以興致很高。
  “拿到印度入港證了。”
  “我鑄造滿了。”
  “我今天去加勒比沒有開丟。”
  每天用強行壓住高興的平淡語氣跟她匯報著,杜隨很鬱悶。
  因為有了新的東西玩,最近甚至不大逼著她做愛,杜隨鬆了一口氣之餘,忍不住心裏想:性對他大概也和數學和網遊一樣,隻是個好玩的東西吧,過一陣子就會膩了。
  說不定自己就可以擺脫他,繼續以前的自由生活。
  這麽想著的時候,卻覺得心裏微微鬱悶。
  金墨對網遊的迷戀結束得有點血腥,他在從印度運寶石去歐洲的時候被一個玩家海盜洗劫了很多次,暴怒下的血聖獸的力量循著網路找到了對方,瞬間把人家弄死了。
  第二天報紙上不過多了一則夾縫新聞:某沉迷網遊的男青年連續上網四十多小時,終於在電腦前心髒衰竭而死,呼籲大家要節製,家長要限製孩子玩遊戲,並且要社會增加對遊戲行業的監控力度。
  那天夜裏,金墨關了電腦,沒有說什麽,自己一個人到頂樓杜隨那個已經枯萎的空中花園的欄杆坐下,杜隨去找他的時候,他一個人身影顯得很寂寞,在不大明亮的星空下,望著下麵這個城市繁爍的點點燈火。
  杜隨沒說什麽,去坐在了他身邊,兩個人一起待了很久。
  “星空真美。”杜隨很久以後開口感歎說,“如果想到實際上這些漂亮的星星並不是鑽石一樣的小東西,而是遠得要命,散發著能把人變成氣體的熱量的碩大無朋的玩意兒,就一點意思也沒有了。”
  真可怕。
  宇宙,無邊無際。
  金墨沒有說什麽,第二天,他沒再玩網遊,還是繼續去上學了,仍然以解他的數學題為樂。
  後來杜隨終於明白:數學和網遊一樣吸引金墨的是規則,在這些規則麵前,金墨不再是血聖獸,而是也必須要遵守規則的一個普通個體。
  在遊戲裏,他和別的玩家一樣,要從一級玩起,沒有任何突出和特別。
  所以才有挑戰,才讓他興致勃勃。
  遊戲裏血聖獸的力量是毫無用處的。
  規則這種東西,因為和自由相對,所以向來被大家厭棄,實際上,不受任何規則約束的絕對自由也是很可怕的,會成為很沉重的負擔。
  以前隻是無目的地覓食,沒有任何力量和規則可以約束的血聖獸肯定是無聊得快瘋了。
  當然,被規則約束限製時肯定也很不爽,所以金墨才暴怒之下發揮了力量,破壞了規則,把那個玩家給殺了。
  規則被破壞的時候,這個遊戲對他來說也已經沒有吸引力了。
  幸好還有數學。
  數學的任何公式和規則都不會因為血聖獸強大的力量而改變,就算他能抵100枚核彈,就算他能讓地球太陽銀河係都一起毀滅,2+3也不會因此就不等於5。
  大概這家夥這輩子隻能跟數學過了。
  杜隨終於漸漸開始有點明白金墨身上作為血聖獸的部分。
  但是這一點點認知卻讓她心裏沉重地悲哀起來:
  他的悲哀,她原是無能為力的。
  那天晚上金墨睡得很安靜,杜隨忍不住在他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金墨睜開眼的時候,眼裏有點驚訝:這是杜隨第一次主動吻他。
  他們倆溫柔地接了吻,並且也幾乎是溫柔地做了愛。
  杜隨甚至覺得很快樂,隻有一點點痛而已。
  這次溫柔的性愛讓他們的關係進步了不少,生活也多出溫暖的基調。
  幾乎是很快樂安逸了。

  第二十六章 白鰭豚
  “啊!”杜隨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怒氣勃發,連金墨也抬頭看過來。
  “豈有此理!”她依然怒火難消狀。
  金墨很少見她這麽氣哼哼的,就問了句:“怎麽了?”
  杜隨看著電腦屏幕,突然泫然欲涕,眼睛裏幾乎是水汪汪的。
  金墨奇怪地問:“到底你怎麽了?”
  “白鰭豚。”她難過得說不下去了,聲音裏帶著重重鼻音“可能滅絕了。”
  “哦。”金墨並沒有什麽感覺,他見過的滅絕的東西多了。而且大約還覺得杜隨今天怎麽這麽意氣用事,想哭的樣子十分可笑。
  電腦屏幕上是寫著“首個被人類滅絕的淡水鯨類”這種煽情的標題。
  這種殊榮被中國人得到了確實是十分可恥的事情。
  很多跟帖都十分氣憤。
  “幾乎每天都有物種滅亡吧。”金墨這麽說話的時候,還真像個大學男生。“隻不過大部分是昆蟲什麽的,所以一般人不大注意。”
  “白鰭豚不一樣!”杜隨執拗地說。
  “我管不了什麽昆蟲,也不想知道岩石山蝗蟲和普通蝗蟲有什麽兩樣。昆蟲和白鰭豚不是一回事。白鰭豚那麽可愛漂亮,那麽聰明,它是高等生物,它的存在是上帝的傑作,我沒法假裝世界上沒有這種生物存在過,沒法忽略就是在我活在這個世界的時期,白鰭豚退出了我們的世界,那麽可愛,那麽動人的身影我們再也看不到。將來我隻能指著書上的圖片對我的孩子說這個是白鰭豚,但是已經看不到了,想想看,我小時候曾經見過的生物,我的孩子卻再也見不到!”杜隨越說越激動:
  “我承認我不公平,但是沒有人會把白鰭豚和岩石山蝗蟲看成一樣的東西。海豚已經那麽可愛了,明明是凶猛的食肉動物卻對人類那麽友善,白鰭豚更不用說了。可憐處於長江食物鏈頂端的動物就這麽脆弱地被那些該死的汙染該死的船和水壩毀了,這種事情誰能接受得了?明明比熊貓是更加珍貴更加可愛更應該生存下來的,國家每年花那麽多錢保護熊貓,就不能對白鰭豚多投入點?”她氣憤填膺,開始無差別攻擊。
  “什麽叫更應該生存下來?”金墨目光有點挑釁,又有點平靜地望著她說。
  “熊貓不適應生存,早就不適應了,身為食肉動物爪不夠利齒不夠尖,速度不夠快,抓不到東西吃隻好吃竹子。要不是皮毛獨特自古就有貴族喜歡養它們能活到現在嗎?白鰭豚卻沒有任何問題,完全是人類的問題才讓它們滅絕。”杜隨拿出了以前演講的功底,開始煽情:
  “我不在乎這是一個科的滅絕還隻是一個物種的滅絕,我家就住在長江邊,我從小就見過白鰭豚,雖然沒有江豚那麽常見,但是看到它們躍出水麵的樣子我會興奮好幾天,我喜歡它們!”
  “我承認這個世界很大,難以忍受的事情很多,我能力有限,幫不了所有人所有動物,消除不了那麽多悲傷慘痛不公,我在生之日,也沒法冀望世界大同,可是我喜歡的東西,我還是希望可以做點什麽。”她聲音從激越轉成悲傷,“小時候曾經見過一隻被電魚的人電死的白鰭豚,當時隻知道很傷心,真希望當初就做過些什麽,現在想為它們做點什麽也晚了,為什麽以前沒想過它會滅絕呢,總以為被國家宣布為極度瀕危,就應該已經被妥善地保護起來了。”
  “就算沒滅絕,這麽少的數量,也隻能功能性滅絕了。”金墨一邊翻看杜隨點開的新聞,一邊冷靜評價。
  “什麽叫功能性滅絕?你術語倒是學得很快!你血聖獸隻有一隻怎麽沒有功能性滅絕?”
  血聖獸大人被激怒了,冷冷說:“你竟敢拿這種東西跟我比。”
  杜隨看了他一眼,轉身不再作聲。
  一直到晚飯,杜隨一直不說話,金墨覺得不適應起來,托著下巴觀察著她。
  沉默的吃完晚飯,包括第二天杜隨都有點悶悶不樂,家裏的氣氛便一直很冷淡。
  第三天晚飯的時候血聖獸大人終於忍無可忍,把筷子一丟,“我們去長江吧。”
  “嗯?”杜隨睜大眼睛,不解地看著他。
  “你不是擔心那些小白豚?去找找看到底還有沒有了。如果沒有就算了,如果有也好讓你安心。”
  於是杜隨又要請假了。
  天底下有哪個白領會請假去追蹤白鰭豚呢?杜隨一邊請假時一邊心中充滿荒謬感。
  果然金墨出現以後自己就和正常生活脫節了。
  一望不見對岸的滔滔長江出現在了麵前。
  “說起來,咱們為什麽要跑這兒來呢?你的天目不是很好用?直接找就是了。”
  “那個隻能用來找有妖氣的東西,你當我是雷達嗎。”金墨瞟了她一眼,眼波冰冷中初見嫵媚。
  杜隨呆了一下:“你什麽時候學會飛媚眼的?”
  本以為金墨會大怒,結果這家夥十分傲慢地揚首說,“飛媚眼有什麽稀罕,大爺我什麽不會,你身為女人,媚眼功力極差,才該好好練練!聽著,飛媚眼的要訣是三長七短,也就是說要很慢地閉三次,再快速眨七下。”說著還示範了一下。
  杜隨完全呆住了,半晌才爆發出大笑,金墨的示範媚眼確實很嫵媚,效果好得把她都迷暈了,隻是,金墨這種囂張的冰山臉上突然出現那麽嫵媚的表情,實在是對比效果太鮮明了。
  “哈哈哈哈,……你,你,……金墨,你什麽時候這麽有幽默感了……哈哈。”她很久沒笑這麽久了。
  金墨對她少見多怪很是不屑,“我以前無聊,常在水邊練著玩,麒麟那家夥經常都會看呆。”
  杜隨想起毛茸茸的血聖獸對著水麵猛拋媚眼自娛,麒麟在旁邊嚇傻的情景,忍不住又一陣狂笑。
  然後便開始正式搜索,原來血聖獸還是可以當雷達用的,可以感覺到周圍的各種物體,但是效果隻在方圓幾千米之內,所以便需要地毯式慢慢搜索。
  他們組了一艘漁船,順著長江入海口逆流而上,漁船的主人是個60多歲的老者,是老漁民了,聽說他們是來自費調查白鰭豚的,異常高興,隻收取了很低的費用。
  原來老人說年輕時曾經在江裏翻過一次船,他水性還好,耐力一般,風浪又大,慢慢就遊不動了,恍惚間是什麽東西頂著他遊到岸邊得救的,估計不是江豬(江豚)就是白鰭豚,但他記得那東西是白色的,傾向於認為是白鰭豚。所以聽說白鰭豚沒有了,老人傷心了很久,現在自然是很有熱情的。
  他們的步驟就是由金墨在艙裏用意識搜索,發現可疑的便下水查看,為了掩人耳目,還準備了潛水衣等等,其實他們在水下還是依靠金墨的結界。
  由於沒有妖氣可循,金墨隻能大體探測出大小和動靜而已,所以十天內從江蘇緩慢到達武漢,其間停船下水不下數百次,大都是中華鱘和江豚。
  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杜隨越來越失望。
  白鰭豚真的一條也沒有了?
  金墨始終沒有表現出情緒波動,好像他來就是為了不斷機械重複下水,發現鱘魚和江豚的程序的。
  見他這樣,杜隨也從焦躁失望慢慢平靜下來。
  到第十八天,事情終於出現轉機。
  杜隨和金墨下水後,他們的目標溜得很快,竟從眼皮底下跑了,完全沒看清,雖然不抱什麽希望,但是確認這個步驟還是要完成的,便四處尋找。
  找了一會兒,杜隨首先覺得後麵有什麽東西,一轉身,離自己不遠的地方,一隻白色的豚,尖尖的吻,青灰色背,黑亮靈動的兩隻小眼睛,正好奇地看著自己。
  杜隨在那一瞬間,真的體會到欣喜得心髒都快停止跳動,擯住呼吸,害怕是自己的幻覺這種感受。
  然後金墨也看到了,遊了過來,伸出一隻手,也不知道這白鰭豚是自願還是非自願,就朝他的手靠了過去。
  金墨把手貼著它一會兒,大約有幾分鍾的樣子。杜隨知道他在跟它交流,在旁邊一眼不眨看著,生怕一不小心就會找不到它了。
  過了一會兒 ,金墨放了手,拉著杜隨上去了,她還猶自戀戀不舍,頻頻回頭看白鰭豚。
  上了船換掉潛水衣,金墨拉她在船舷坐下。
  “它說它很久沒見過同伴了。自從他父親被螺旋槳絞傷而死,母親被捕鰣魚的漁網的鉤子紮死之後。”
  “已經很多年了。”
  杜隨沉默了。
  這真的是最後一條白鰭豚了嗎?
  白鰭豚是喜歡成群結隊的,可是這隻找了好幾年也沒有找到同類。
  “你打算怎麽辦?”金墨問她。
  杜隨想了一陣子,堅決地說:“我不會透露給媒體。我要自己保護它。”
  “你怎麽保護它?”
  “我家沒那麽大地方養,你設個法,讓它不容易被外物傷著,什麽魚鉤螺旋槳什麽的。”
  “嗯,我已經設了。”
  “還要能抵抗汙染……這樣吧,我給它再設個結鏡,一旦有什麽不舒服,我就能感覺到。”
  金墨無奈地看了她一眼。
  “不夠不夠,對了,你教它修仙吧,這樣也許白鰭豚就不會滅絕了。”
  “什麽!”金墨終於怒了,“你以為什麽動物都能修成精怪嗎?那是要根骨的。你去試試教一隻雞算術!”
  “啊,黑玉絕對會算數。”
  不過,金墨最終還是去教了,效果不明。
  也許,再過多少年,真的會多一隻白鰭豚精。
  也或許,在這麽大的茫茫長江裏,它會幸運地發現自己的同類,畢竟,即使能夠長生不老,能夠成精變人,即使最終能夠位列仙班,如果真的成為種群的最後一隻,心裏始終會很寂寞,很寂寞。

    第二十七章 解語花
  杜隨這些年裏,好朋友還是有幾個的,其中有一個朋友,同樣在法國認識,這位姐姐是學法國文學的,在一家語言培訓學校教法語,有一天打了個電話來,表示說自己突然決定要去閃電結婚,手頭有正在教的班級,迫不得已,要找人代課。
  杜隨很鬱悶,以種種理由推托:自己法語不足以為人師表;從來沒上過課;自己的事也很忙……奈何被這位損友全部打回,且安慰她說以她的法語水平,教這種入門級的班級一定不成問題。
  人家結婚,一生一次,作為好友,不能不幫忙,杜隨隻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去上課的地方,環境還是不錯的,在一家地段很好的辦公樓裏,一間一麵都是玻璃的教室,地毯,空調,優質的座椅,總共不過十來個學生,料來培訓費也不菲。
  杜隨站到講台上,有點緊張,定了定神,對學生坦然說明自己並不是一位專職法語老師,但是法語發音和水平是沒有問題的,也希望大家能夠和自己好好交流,有什麽問題自己可以注意等等。
  開講之後,慢慢緊張去了,也放開了,說了一句什麽,逗得滿堂大笑,杜隨忽然覺得當老師也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職業,看到所有人微笑專注地看著自己,仔細聽著自己說的每一句話,很有成就感。
  教師生涯很愉快,杜隨態度open,為人有趣又有親和力,很快跟學生們成了好朋友,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班裏有個古怪的女學生:這個女學生大約三十歲,長得不好看,看上去就很古怪,跟別的人都格格不入,叫她讀書也不肯,學得也很是一塌糊塗,卻孜孜不倦,特別較真,且風雨無阻,每次第一個到,盡問些不知所謂的問題……
  雖然說不上討厭她,但杜隨判斷她絕不是個討人喜歡的角色。不過自己現在是老師的角色,自然還是要保持親切的態度。
  杜隨開始接觸她是因為有一次下雨,她教的是晚班課,每次從單位出來正好都是晚高峰,開車根本不能及時趕到,必須要坐地鐵避開堵車,然後下課後由金墨開車來接她——金墨沒滿十八歲沒有駕照?沒關係,我們血聖獸大人變出一本駕照應該還不大難。更何況金墨不大喜愛開車,通常他是連車一起瞬移到杜隨講課的地方。Piu的一聲,突然空地上就多了一個人一輛車,這麽靈異的事情居然都沒被別人發現過,杜隨真是想不通。
  這一天下課時雨下得不小,外麵黑黑的,出來的時候隻聽得見外麵嘩嘩的水聲,杜隨沒有拿傘,焦急地和一幫學生在門口望著外麵的雨簾,深悔自己沒有跟金墨學個避水訣。
  學生們紛紛找到回家的途徑:或是有人來接,或是自己開車走了,或是有人來送傘。杜隨給金墨打手機,始終沒人接:這家夥多半是入定練功,忘了接她這回事了。
  終於隻剩她一個人,舉目遠眺,不見半輛出租車的身影。她一歎再歎,也沒能把金墨召喚出來。
  正氣惱時,突然一輛銀色小QQ停到她麵前,車窗搖下來,裏麵露出一張並不美麗的臉:“老師,我送你吧。”
  杜隨雪中有人送炭,大喜過望,跳上車去,跟她說:“你怎麽回來了?”
  那女學生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得倒也可愛:“我一個人在家太寂寞了,總是喜歡晚上開車出來轉轉。”
  “太寂寞?”杜隨問:“你不是本地人麽?怎麽一個人住啊?”
  “家母已經過世了,在我高三那年。”
  “啊,對不起。”
  “沒關係,我因此沒去上大學,在家把自己關了三年,三年後才高考。”
  杜隨有點不知道說什麽好,那女生可能很少有機會跟人傾訴,竟滔滔不絕起來:“結果上大一的時候,我騎馬摔下來,尾骨骨折,我又休學了一年,畢業時已經二十八歲了。
  二十八歲才畢業,我沒能找到工作,大部分公司都不肯要,說進去就該結婚生孩子休產假了。”
  “那你現在做什麽呢?”
  “我大學時就開始當網球陪練。因為我小時候是北京隊的。這個還挺賺錢的,所以我這些年就一直做這個了。
  不過現在年紀大了點,以前的固定客戶慢慢也沒了,現在的都喜歡找體育學院那些年輕漂亮會發嗲,穿著超短網球裙的小姑娘。”她臉上露出愁色,“我現在接不到活了,所以來學法語,看能不能找到個工作。”
  “你本來的專業學的什麽啊?”
  “會計,不過現在都忘了,幹不了這個了。”
  她看著車窗外,露出悵然的神情:“我家本來就住這一片,後來我父親把房子賣了,去郊區買了個四合院養老,他的理想就是‘采菊東籬下’……我現在因為一個人寂寞,晚上常開車來這裏。”
  “那你現在住哪兒呢?”
  “我母親單位分了個小套在石景山區。很老的小房子。”
  杜隨想不出話來說。
  那女學生繼續說下去:“我父母生我晚,都已經五十多歲才生的我,他們本來不想要孩子……我父親已經八十多了,也不大搭理我,我沒有親戚也沒有機會交朋友,同學都比我小,也沒有來往,我也沒有同事沒有老板。我一個人住,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有時候一連三個月一句話都沒有機會說,我為了能有人說話,故意跑到館子裏去吃飯,好跟侍應生點菜時說幾句話……但是自己一個人下館子又很奇怪。”
  杜隨聽得毛骨悚然:在這麽熙熙攘攘的一個大都市裏,居然有一個生於斯長於斯的人會寂寞至此。
  她慣於解決問題的腦子開始思索解決的方法:“你不想結婚嗎?”
  “想啊。”女生歎息著說:“想了很久了,我去婚介所了,見過兩個人,就花了兩千塊錢。我也不漂亮,也沒有好工作,一個看不上我,還有一個五十多歲,在美國,有四個孩子,挺有錢的,但是我害怕做別人的後媽,拒絕了,後來老頭找了個剛畢業的女孩。”
  車繼續開著,雨下得既無聲又喧雜,杜隨覺得找不到話說,很難受,又覺得有人能寂寞到這個程度難以想象。那女生臉上是深深的,絕望般的寂寞,因為這臉不美麗,這寂寞便也不是一種讓人欣賞的煙花般的淒美,而是像讓人不敢直視的醜陋的傷口。
  那女生又說起來:“我有一陣子好像得了自閉症,去看心理醫生,跟心理醫生聊天還挺有趣,可惜太貴了。”
  杜隨仍然不知道怎麽接話,好在已經到家,道謝之後,她好象逃跑一樣回去了。
  金墨果然在練功忘了她,杜隨很生氣,發了一通脾氣,金墨很詫異,不知道為什麽她這麽生氣。
  不過是下雨,跟晴天有很大區別嗎?
  淋雨又不會受傷。
  杜隨很可憐那女生,於是經常跟她下課去吃飯,心裏暗暗決定要給她找個工作,或是找個男朋友,但是卻一直沒有好機會。
  過了一陣,那女生好幾次沒來上課,杜隨接了個大工程,忙得天昏地暗,也把她的事忘到腦後。
  後來朋友也回來了,杜隨也不用繼續上課了,繼續忙工作,僅有的自由時間通常被金墨霸占,雖然時常想起那女生,卻一直沒有把約她逛街吃飯付諸實現。
  現代社會,要因為同情交朋友太難了。
  杜隨心裏一直隱隱內疚。
  等到她的內疚快要過去的時候,有一天跟金墨去某大商場的時候,突然遇到了那個女學生。
  女學生看到她很高興,上前拉著她問東問西,杜隨看她神清氣爽,以前的落寞鬱悶之狀一掃而空。杜隨暗暗納悶,心想她難道是交男朋友了?
  一問之下,那女生卻連連搖頭,卻微笑著邀請杜隨兩人去她家玩。
  還有些時間,看她殷切模樣,杜隨就答應了,金墨有點不高興,冷著臉跟去了。
  女生家很老舊,但收拾得很幹淨,不知道為什麽,那女生回家就很高興,大聲說:“我回來了!”好像家裏有人等她似的。
  但她家空無一人。
  金墨進了她家,麵上卻露出點異樣,四處觀望了一番,站到窗台前。
  杜隨跟那女生喝了杯茶,聊了會天,去找金墨,隻見他在窗台前凝視著一盆花,杜隨也看了一眼,雪白的花朵仿佛曇花一般,花瓣肥厚,妖異動人,直覺花香濃鬱,淡淡還有點妖氣,吃了一驚。
  金墨卻不動聲色,仿佛全沒幹係,隻皺眉說:“該回家了。”
  杜隨於是告辭出來。
  車上杜隨問金墨:“那是什麽?”
  金墨打了個嗬欠:“解語花。”
  解語花?杜隨隻在文學作品裏見過,用來形容善解人意的美女,想不到真的有這種東西。
  “是妖怪麽?要不要緊?害不害人?”
  “沒什麽妨礙。”金墨懶洋洋的,“不過剛會說話而已。就算修成人身了,也不要緊,這東西是吃露水的。不過,倒是好多年沒有見到過了。”說罷他懶懶的伸了個懶腰,臉上漠然的神色很是久遠,仿佛想起了幾萬年前的事情。
  晚上又下起了雨,金墨化身毛茸茸的原型,像大狗一樣躺在客廳地毯上,下巴擱在爪子上,打著令妖怪心驚膽戰的嗬欠,地上微涼,杜隨坐在躺椅上,把光著的雙腳藏到他的長毛裏,望著窗外雨幕裏數不清的繁星般的點點燈光:
  這個都市裏,有多少像那個女生一樣孤獨寂寞的人?又有多少人,能有幸得到一朵解語花?
  解語花又能不能夠像他們一樣,在這樣下著雨的天氣裏互相溫暖,連些微的寂寞回憶也變得溫暖如壁爐裏的火光?
  杜隨帶著難以察覺的微笑,把腳伸得更深一些,感受血聖獸略微粗糙的長毛裏毛茸茸的柔軟絨毛。被弄癢的金墨閉著眼睛不高興地低吼,用巨大的後爪淩空撓了撓,前爪搭到眼睛上睡著了。

  第二十八章 B市妖怪聯盟
  今天杜隨上班的時候,就覺得有點不對勁。
  但是她所會的大大小小法術裏,很遺憾,並沒有掐指一算,就能算出前因後果的能力。
  因此,她隻是留心戒備。
  看,這個鬼鬼祟祟,擋在她前麵,明明是上班族模樣,卻眼珠子骨碌碌亂轉,一跟她目光接觸,作魂飛魄散狀,轉眼間溜得無影無蹤。
  而且,總覺得今天看我的人多了些哪。杜隨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也許是自己多想了,疑神疑鬼的。
  杜隨進了自己辦公室之後,就把這事忘到腦後,開始一心一意忙工作。
  中午的時候,叫了一份外賣,順便打了個電話問候一下金墨同學,金墨同學接電話的語氣很是不耐煩:“什麽事?沒事掛了,今天的題很有意思。”
  然後“沙沙”勤奮演算聲……
  杜隨默,掛了電話。
  突然有點想笑:說不定金墨真的可以成為一個數學家,將來就朝著方向發展吧,隻要他不要什麽時候一怒宰了將來研究所的上司就可以了。
  不過,他從小也乖乖上學,現在在大學裏也能跟同學相處——上次不是還一起去後海了?
  嗯,看來這家夥也不是頭腦簡單一味蠻橫,還是懂得適應形勢。
  未來仿佛慢慢綻開在眼前:自己就和別的女人一樣嫁了,金墨像普通人一樣工作,每天去上班,高高興興做他的題……
  搖搖頭,不大可能,金墨會乖乖去工作嗎,算了,不要期待太多,工不工作,也是小事。
  胡思亂想的時候,女秘書進來通傳,黑玉先生來訪。
  一貫冷靜的女秘書激動得滿臉通紅,忍不住問:“老板,您居然認識黑玉,一會兒能不能讓他簽十個名,我回去分一下。”
  杜隨一愣,笑起來,想不到這公雞現在這麽有市場。
  然後,黑玉穿著一件露出好一片胸的衣服,在女職員們的尖叫聲中,騷包地走了進來,杜隨無奈地衝他笑。
  進來才發現,他不是一個人,身後還有一位,仔細一看,正是早上那個鬼鬼祟祟的白領。
  黑玉的神情並不像他的衣服那麽騷包,就算不是愁眉苦臉,也算得忐忑不安。
  比他更糟的是他身後那位,簡直是心驚膽戰,卻硬著頭皮,還帶了些視死如歸的意味。
  杜隨跟黑玉問好,又問:“這位是。”
  黑玉介紹說:“這位是黃先生。”然後便要求杜隨屏退左右,單獨說話。
  杜隨揮手讓花癡狀的秘書出去了,關上門,合上百葉窗,回頭說:“到底怎麽了?快說吧。”
  黑玉說:“其實我的任務是帶這位來引見給你。”
  杜隨便看著那位所謂的“黃先生”。
  這東西身上隱隱有點臭味,又姓黃,估摸著是個黃鼠狼精,杜隨想,一般妖怪們創意有限,黃鼠狼就姓黃,狐狸就姓胡,蛇妖則姓佘。
  話說,黃鼠狼……公雞……
  和天敵湊在一起,難怪黑玉表情不愉快。
  難道被脅迫來的?
  想到這裏,杜隨戒備起來。
  那位“黃先生”還是哆哆嗦嗦的,但還是抬起頭,畢恭畢敬地開了口:“金夫人,您好,冒昧來打擾您,很抱歉。”
  金夫人?
  杜隨黑線:“抱歉,我還未婚。”
  “是是,未來的金夫人。”
  “請叫我杜小姐。”杜隨又好氣又好笑:這妖怪的語氣,仿佛金墨的夫人是什麽了不起的殊榮似的。
  “是是,杜小姐,鄙人自我介紹一下,我是B市妖怪聯盟的首席聯絡官。”
  杜隨再次黑線,第一次聽說本市還有妖怪聯盟,還什麽首席聯絡官,汗。
  黑玉在旁邊不好意思地說:“我最近也加入了,本地妖怪大部分都加入了……我本來剛成人形,才疏學淺,承蒙大家不棄……今天本來黃先生打算自己來,因為覺得冒昧,又因為我跟您有過數麵之緣,所以。”
  原來今天早上那個家夥鬼鬼祟祟是不敢來啊,自己跟金墨在一起,在妖怪眼裏也變得危險了。
  黃鼠狼把來意拐彎抹角說了半天,杜隨才大致猜出它的意思:原來,自從金墨在B市出現,B市的妖怪們就開始膽戰心驚,躲躲藏藏,現在,大家商量,終於決定不想再藏,於是,大家派出最能言善辯的黃兄來談判,因為不敢直接見金墨,所以來找杜隨當切入口。
  妖怪們的意思是,隻要血聖獸大人不吃他們,什麽都可以,賣身投靠也好,甚至幫他抓別的妖怪吃也行。
  杜隨點點頭,“我明白你們的意思了,放心,我會告訴他的。”
  黃鼠狼沒想到杜隨這麽和善好說話,大喜過望,說:“杜小姐您對那位大人有巨大的影響力,希望您能幫我們美言幾句。我們可以實現您任何願望:您想不想青春永駐?想不想長生不老?我們可以給您很多很多的錢,不用再辛苦工作,什麽都能得到;或者,您想當大官嗎?”
  杜隨愣住了。
  這些話,倒是很耳熟啊。
  仿佛不少寓言和童話裏都出現過。
  當然,最終都沒什麽好下場。
  青春永駐,長生不老,大富大貴,果然都是妖怪誘惑人類的老套路。
  杜隨想來想去,並不覺得有哪個想要的(關鍵是如果想要的話,也可以跟金墨同學說),於是搖搖頭說:“不用了,我現在挺好。”再說了,這幫妖怪真有這麽強,早就跟金墨分庭抗禮了,也不用在這兒求和。
  黃鼠狼表情很沮喪,好象杜隨拒絕賄賂就不會幫他們,胡子也一抖一抖的。
  杜隨為了安慰他,決定跟他聊幾句(其實是自己好奇),“不知道本市有多少妖怪?”
  黃鼠狼想了想:“大約也有幾百個。”
  杜隨又想到:“嗯,確實,他每次覓食都去很遠的地方,從來沒在本市,除了最初美人蟒那次。”
  “那是因為我們那時一早就發現了,所以一起躲在石頭的結界裏,石頭能遮蓋我們的氣息,血聖獸食血食,所以不大會去理會石頭。”突然駭然看著杜隨,指著她鼻子手指顫抖,“你……你你你。”
  杜隨不解:“我怎麽了?”
  黃鼠狼哭喪著臉:“你替他套我話!嗚嗚嗚,人類真是太壞了,我對不起大家!”狠狠跺跺腳,拉著黑玉跑了。
  結果杜隨被自己的女秘書羅嗦了一下午,沒拿到簽名,連咖啡也不給好好泡了,直到杜隨發誓本周一定會拿到,這位大小姐才轉怒為喜。
  杜隨很鬱悶地回到家,金墨已經先回來了,正在幫她整理家,杜隨很感動,主動跟他纏綿了一番。
  ——這件事的直接後果是金墨同學買了一本《家務大全》回來研究,還有一本菜譜,結果連續一周杜隨回來都要吃奇怪的魷魚煎蛋或者是加奶酪的橘子。
  想要金墨理解人類的口味難道就這麽難?
  杜隨想起來本市妖怪們的重托,就跟金墨說了一下。
  金墨皺起眉頭:“石頭?這幫家夥倒挺狡猾。”
  杜隨看他樣子似乎想立刻找出那塊石頭解決掉妖怪們,連忙阻攔:“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留著他們也挺有趣的,又沒什麽妨礙。”
  金墨想想:“也是,我哪天抓不到食物再找他們。”
  杜隨連忙更正:“可以叫他們幫你抓嘛。”
  金墨又想想:“不,自己動手比較有趣,再說老閑著也無聊。”
  杜隨於是正色說:“我正想跟你談這個問題:你知道我是擁護生物多樣性的,你不要把妖怪們都吃光了。再者說,被你吃掉妖怪也挺可憐的,你以後能不能隻吃害人的妖怪?這樣名正言順,他們也無話可說,你也算正義的一方了。”
  杜隨以為金墨會不幹,可這位大人居然點點頭,半句廢話都沒有就答應了,著實令人驚訝。
  ——好幾個月以後杜隨才發現這家夥的不害人是什麽概念。那是他們去杭州旅遊,金墨抓到西湖的一條鯉魚精,問人家說:“你是不是偷過銀行裏三萬塊錢?”可憐的嚇得直哆嗦的鯉魚精顫抖著點頭,金墨很滿意地說:“好,你是害人的妖怪。”就打算啊嗚一口把人家吃掉。
  當然,這暴行被杜隨及時製止,把眼淚汪汪的小鯉魚放回西湖,然後把金墨訓了一頓,並且從此嚴格界定了“害人”的定義:害人即為當事人有意做出危害某人類的生命或靈魂的行為,或者是其行為將導致被害人健康嚴重受損,危及生命。
  這條定律後來成為北方的妖怪們的行為準則之一被廣泛流傳,金墨抱怨說現在覓食幾乎要到東南亞找了。
  最後交涉的結果是金墨終於同意這件事交給杜隨去處理,他的原話是:“好吧,隻要他們乖乖的話。”
  也不知道他老人家乖乖的涵義是什麽。
  杜隨召來黑玉,讓他傳遞結果,並勒令他留下二十個簽名給自己賄賂女秘書及閑雜人等。
  好奇心還沒有泯滅的杜隨大小姐其實很高興,自己終於可以打入神秘的妖怪社交界了。

    第二十九章 類
  B市妖怪的這個不知道是否非法的奇怪集會因為忙,被杜大小姐暫時置之腦後,不予理會。
  龐大的B市仿佛一個巨大的機器,吞吐流動,人們熙來攘往,名利生死,每天上演著比戲劇更戲劇性的現實,燈紅酒綠,霓虹閃爍,也有肮髒的,尋常人難以想象的地方。
  比如說,有一個地方杜大小姐在這個城市過去十年裏就絕對沒見過也沒有去過。
  大約在城市西北部,四環外接近五環的近郊,有一片的平房,這種平房和市中心當地人聚居的胡同裏的平房是不一樣的,房子都是紅磚房,很破舊,房子間留出來的狹小的土地算是路,到處都是垃圾,塵土,穿得髒兮兮的小孩跑來跑去,破舊的卷簾門後麵的小雜貨店坐著目光呆滯的老板娘,典型的貧民窟模樣,第一次看到的人壓根想不到在B市會有這樣的地方。
  這裏住的無一不是外地來打工的人和他們的孩子。
  那麽杜大小姐為什麽會在中午毒辣的太陽下呆呆站在這種地方,身邊飛旋著燥熱的灰土和蒼蠅呢?
  原來,昨天不知道為什麽,公司天花板上的一盞燈突然掉了下來,而杜隨正好從底下走過。旁邊站著正在拖地的公司的清潔工,從後麵推了她一把。
  杜隨僥幸脫險,而清潔的阿姨——其實也不能算阿姨,大約三十五六歲,卻被燈的一個枝節刮到,一邊手臂血淋淋的。
  於是公司忙作一團,把受傷的清潔工送到醫院,清理現場,打電話投訴裝修的工程公司,杜隨還是受了點小傷,等到她的傷被處理完,得知她的救命恩人也已經處理完了傷口,回家去了。
  對方傷並不重,杜隨寬慰了些,所以今天提著一些營養品之類的上門來致謝。
  按照人力資源部給她的地址,杜隨找到這裏,車開不進來,杜隨便棄車自己提著東西走了進來。
  這裏的門牌號很亂,杜隨找了半天也找不到,所以此刻才一臉無奈站在這裏。她走進雜貨店去問,雜貨店灰塵積得極厚,老板娘聽到她問路,還是一臉呆滯,理都不理,直到杜隨無奈買了瓶飲料,才肯指點給她。
  飲料是冰的橙汁,剛想打開,卻發現顏色不大對,色素似乎明顯了些,仔細一看,原來是取了個和市麵的大牌相仿的名稱,包裝樣子也是一樣的,實際上卻不知是哪裏的小廠產的。
  杜隨當然不敢喝,但是路邊又沒有垃圾箱,便放在路旁有點像垃圾箱的一堆廢板紙的旁邊:撿垃圾的人也許會很高興多一個塑料瓶賣。
  廢板紙的旁邊有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穿得髒兮兮的,跟一隻野貓在玩,看到她的舉動,便睜著一雙水滴滴的眼睛看著她,走到冰橙汁旁邊,伸手想去拿,卻又怯怯地不敢,有點央求似的看著杜隨,看得出她很想喝,卻不敢相信買了這個的阿姨自己不喝一口就打算扔掉。
  杜隨看到她的眼神,幾乎想脫口而出說“拿去吧”,但是轉念一想,自己不喝的東西讓一個孩子喝,實在不妥得很,再去給她買一瓶別的?這店裏似乎也沒什麽正規可靠的東西,何況,人家雖然窮,也不是乞丐,自己這行為合適嗎?會不會傷害到人家的自尊心?
  杜隨猶豫的時候,小姑娘突然伸手搶起那瓶橙汁,帶著野貓飛也似的跑了。
  杜隨愣了一下,搖搖頭,繼續去找她的恩人。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間低矮的平房,還有點潮濕,門口放了個煤爐,估計是做飯的地方,所以外牆被熏得焦黑一片。
  清潔女工獨自一人躺在一張少了後麵兩條腿,拿兩張凳子擱著的板床上,手臂上裹著的紗布是這個屋裏唯一潔白嶄新的東西。她並沒有想到杜隨會親自來看她,驚慌掙紮著想站起來。
  杜隨連忙製止她,心裏不可避免覺得很難過:她真的沒有想過B市有這樣的地方,這樣的生活。
  和貧困地方的大部分人一貧如洗不同,那裏的人過的是一種生活,雖然窮困,但大家都一樣,還是心安理得的。在如此繁華的地方,高樓大廈的陰影後麵的這種窮困,不會讓人心理失衡嗎?
  這個清潔女工沒有救杜隨之前,杜隨對她的印象也很好:不言不語,勤奮努力,衣著雖然不新不時髦,卻幹幹淨淨,人說不上漂亮,但是看著也不難受,杜隨每天上班時她都固定在拖地,杜隨小心地從邊上繞過去不踩髒她剛拖完的濕地的時候,都會得到她一個羞澀的溫和笑容……
  這樣的人和自己不在一個世界,杜隨是知道的,她們的收入有天壤之別,杜隨也是知道的。可是杜隨並不知道她每天穿得幹幹淨淨離開的是這樣一個地方。
  頓時有說不出的感觸。
  杜隨帶的營養品有一箱牛奶,有補血衝劑等等,跟那個誠惶誠恐想要爬起來給她倒水的人說:“你躺著吧……不要起來碰到傷口,你的醫藥費當然是公司出……這個月你就安心養傷吧。”看到她驚慌的神色,連忙補充說:“工資會照發的,別擔心,位置也會給你留著。”
  對麵有些蠟黃的臉鬆了口氣。
  杜隨想了想,從包裏拿出一個信封和一疊錢,誠懇地說:“這兩千塊錢是公司給你的營養費,這個。”頓了頓,她說:“這五千是我謝謝你的,別嫌棄,沒你那一推說不定我要破相呢。”
  女人又驚又喜,卻死活不肯收,推來推去足足十分鍾,直到杜隨筋疲力盡,她才不好意思地收了。
  杜隨想到晚上她會跟打工回來的丈夫分享意外之喜,說不定還會去給孩子買點好吃的,好玩的,心裏暖洋洋的,很高興。
  這時候,突然跑進來一個小小的身影,一邊哭著一邊紮進對麵清潔女工的懷裏。
  杜隨一看,愣住了,正是路邊的那個小女孩。
  小姑娘哭得稀裏嘩啦,一邊哭一邊咿咿呀呀地說,但一來哭得口齒不清楚,二來小孩有父母家鄉的口音,杜隨費了很大勁才明白:原來,一隻野貓被人抓走了。
  杜隨也算是個喜歡動物的人,雖然沒有參與任何小動物的救助組織,但也會關心這方麵的新聞。目前據說有很多人抓流浪野貓賣到廣東去供食用,不知道這次是不是,如果真的是,這種事情還是要管管的。
  所以她拉起小姑娘說:“走,阿姨帶你去救貓貓。”
  小姑娘領著她往一個方向旁,一路看到好幾隻野貓,小姑娘都說不是,趕到所謂的“事發地點”,不但沒有人影,連個痕跡都沒有,這卻哪裏找去,杜隨犯了難。
  小姑娘看貓已經沒了,又哭鬧起來。
  杜隨頭痛欲裂,找出一張符,這是個指路符,但時靈時不靈,指尖點火,真火把符一燒,小姑娘也不哭了,睜著大眼睛怔怔看著她。
  杜隨也不怕幾歲的小孩子亂說,反正也沒人會相信。
  這個指路符燒成灰之後,會顯出個霧狀的箭頭,說實話,這是杜隨自己的小發明,當初被師父罵得狗血淋頭,也不曾用過幾次,靈的幾率不超過三成。
  但是,卻也不曾顯露過這次這麽丟人的結果的:箭頭在空中扭來扭去,好像被風吹一般,凝不出形來。
  杜隨很鬱悶,瞪了那個箭頭半天也看不出什麽來,終於放棄,問小姑娘說:“你沒看到那人把貓貓抓哪去了?”
  小姑娘搖搖頭,她還沉浸在眼前的漂亮阿姨剛才變的魔術裏,已經把貓忘到腦後了。
  杜隨四處轉了一番,沒找到什麽線索,隻好放棄了,對小姑娘說:“咱們去小店問問店裏的阿姨看到沒有,順便阿姨給你買冰淇淋吃。”
  小丫頭聽到冰淇淋三個字,小臉蛋上頓時顯出渴望的神色,眼巴巴看著她,小舌頭舔了舔幹了的小嘴唇。
  於是杜隨拉著小丫頭的小髒手,又去了那家小黑店。
  剛走到門口,杜隨傻了,小姑娘掙脫她的手,尖叫一聲:“貓貓!”便跑了進去。
  杜隨怕她被壞人欺負,連忙跟過去。
  原來一個瘦長的高個子男人站在店裏,手裏倒提著一隻個子不小的野貓,正在跟看店的女人說話。
  小姑娘跑得很快,雖然害怕,還是衝過去就抱住高個子男人的腿,叫嚷著:“還我貓貓,還我貓貓!”伸手搶奪那男人手裏的野貓。
  那男人很不耐煩,伸手把小姑娘一把推開,用力雖然不很大,小姑娘還是被推飛了出來。
  杜隨正好趕到,伸手托住了小姑娘的背,才僥幸沒讓她撞上門。
  輕輕扶著小女孩,杜隨頓時怒了,衝那高個子男人厲聲說:“你是什麽人?為什麽要抓貓?這麽小的小孩你也敢動手!”
  男人還是很不耐煩,揮手似乎想把杜隨像蒼蠅一樣趕出去,突然仔細看了杜隨一眼,神色頓時變得溫和了,還有點恭敬狀:“原來是金夫人啊,這不是貓,是隻‘類’,是為了給拙荊治病用的。”
  金夫人?
  杜隨懵了,隨即醒悟過來:原來這男人是個妖怪。
  可為什麽自己看不出半點妖氣呢?
  還有,累又是什麽東西?
  旁邊一直木頭般的雜貨店老板娘突然跳起來,暴跳如雷,破口大罵:“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娘什麽病也沒有!是你一天到晚搞七撚三!剛才還說不再犯了,現在看到漂亮女人就走不動路了!媽的,連女人你都不放過!!!你還對得起自己的身份嗎?人都不如的東西!”
  杜隨突然目睹一塊木頭化身火藥桶,頓時傻眼。
  不過,什麽叫連女人都不放過?什麽叫人都不如?這個妖怪老板娘的種族主義傾向太嚴重了吧?
  仔細感覺了一下,這個老板娘身上也沒什麽妖氣。
  沒有妖氣的妖怪,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高手。
  杜隨緊張了一番,雖然他們知道金墨,可能不敢怎樣,但還是小心為妙。她不動聲色把七寶珠偷偷取下。
  那瘦高個妖怪看似有些懼內,被老婆罵得直冒汗,卻不敢作聲,直到老婆告一段落,才上去低聲說了幾句話,老板娘便止了聲,上上下下打量了杜隨一番,似有些忌憚,卻不再多說了。
  瘦高個妖怪勉強擠出笑容:“金夫人,您看拙內這脾氣。”又看看手中的野貓,歎氣說:“現在‘類’不好找了。”
  野貓揚起脖子,喵嗚喵嗚叫了幾聲,杜隨看看它那小可憐樣子,又看看那個小姑娘含淚的眼睛,非常堅決地說:“這位先生,請你不要傷害小動物!”
  瘦高個妖怪卻看著手中的野貓,十分不舍。
  他老婆衝過來,劈手奪過野貓,塞到杜隨懷裏,說:“你快拿走吧,我才不需要!”
  瘦高個妖怪還想抗議,卻被他老婆擰著耳朵到後屋去了。
  杜隨抱著被解救的野貓,牽著小女孩走出雜貨店。
  野貓個子很大,金黃色皮毛,頭上卻有黑色的鬃毛,酷似人的頭發,長相跟普通野貓確實不同。
  杜隨也明白了這不是普通野貓。
  剛才那對妖怪管它叫累,到底什麽意思呢?
  “野貓”低頭舔了她幾下,狀甚感激,轉身走開了。
  小姑娘屁顛屁顛跟了過去。
  杜隨回家之後跟金墨說起了這件事,金墨托著下巴想了想:“那是類啊,類型的類,是一種像貓的怪物,吃了它的肉可以治療女人善妒。山海經上有的,你連這都不知道。”說著又在杜隨身上聞來聞去,皺鼻子說:“有股狐狸味……嗯,九尾狐!你遇到的是九尾狐!我好多年沒吃過了,怎麽不早點喊我!”
  說著便衝了出去,杜隨想叫住他,卻早已沒了影子,突然也隱隱為那對夫妻擔心起來,雖然是種族主義的妖怪……
  居然是九尾狐。不過,還以為九尾狐一定很漂亮,兩人卻都這麽普通。
  不一會兒,金墨回來了,很沮喪說:“溜走了,九尾狐真狡猾,估計你一走他們就跑了。”
  杜隨高興起來,微笑說:“我給你做飯吧,一定比九尾狐好吃。”
  一頓心滿意足的飯後,金墨摸著肚子躺在墊子上,把九尾狐忘到了腦後,還叫嚷說要吃薄荷冰淇淋,杜隨不理他,拿出一本《山海經》看:
  “又東四百裏,曰亶爰之山,多水,無草木,不可以上。有獸焉,其狀如狸而有髦,其名曰類,自為牝牡,食者不妒。”
  還是一身同時雌雄二性的動物啊,怎麽沒好好觀察一下!
  不過,看來有必要提高一下古文水準了,免得被金墨這樣不學無術的妖怪恥笑,杜隨吭哧吭哧啃起了《山海經》。
  第二天早上一開門,門口卻有個小袋子,仿佛是布袋,卻看不出什麽材料,非絲非羅,帶著清新異香。
  打開一看,有十幾粒淺藍色的小珠子,光華流轉,仿佛玉雕一般,十分美麗。
  金墨“咦”了一聲,接過來一看:“這是忘憂草的種子,可以避塵。看來是那隻類送你的謝禮。”

    第三十章 算命
  每個城市裏都會有幾個著名的大仙或半仙,越是大城市,越是如此。他們往往得到達官貴人們的追捧,算一卦據說高達幾萬的酬金。
  最近,一個和杜隨相熟的女建築商喝茶時聊了起來,她認識一位姓黃的大師靈異非常。
  “前年,他說我今年三月份之前會挨一刀,結果,果然做了一次子宮肌瘤的手術。”
  “不會是懂點中醫,看出你有病態了吧?”杜隨說。
  “不可能,他說我以前的事情,都神準。”已經四十歲,若幹億身家,平素完全是個精明強幹模樣的女強人欽佩地說。
  “事先調查過。”神棍的手法大家都還是清楚的。
  “不可能,他一天算六七十個人,哪有時間調查。”
  “這樣說來,倒還真有點意思。”
  女建築商很是熱情,“要不我帶你去看看。”
  杜隨有幾分心動:她學藝不精,雖然這個那個都會一點,終究是皮毛而已,占卜一道,更加是一竅不通,自己之前的兩個師父,不管是和尚還是道士,都不擅長這個,若是這人真有一套,自己倒是可以再拜次師,設法學點。
  女建築商開車帶她去,一路上告訴她,這位大師住在近郊很好的別墅區,這別墅本是她的產業,因為佩服大師,故便宜隻五百萬整數賣給他。
  過戶的時候,還鬧了些笑話,大師要把房子寫在七個孩子的名下,結果又是公證又是什麽的麻煩了很久。
  “七個孩子?這位大師多大了?”
  “不到五十歲吧。”
  “我國難道不是計劃生育的麽?”
  “咳,大師有錢,不怕罰。”
  也是,杜隨想。剛剛女建築商告訴她,這位大師算命起價五千,如果覺得算得準,就看著給,曾經有人給過二十萬的。
  一天算六十個,就算一人五千,這還三十萬呢。這位大師不但比自己能賺錢,隻怕身家比旁邊這位建築商姐姐更加豐厚。
  唉,算命居然是一份這麽有前途的工作。
  車開到地方,別墅不算小,占地一千多平米,兩層的建築大約有四百多,再加寬闊的露台,隻是樣子有些老,不算雅致漂亮。
  現在的價錢,五百萬實在很便宜了。
  門前的花園改成了涼亭,以便排隊的達官貴人們歇息。其餘的花園則寸草不生,全部改成停車場,停滿了各式名車,比車展更像車展。
  排隊的大約有二三十人,有穿著Hugo Boss的;有鑲著大金牙的,拍著鱷魚皮帶勒著的啤酒肚的;有名嬡淑女狀的;也有披金戴銀,手上好幾克拉鑽戒閃閃灼眼的中年婦女……間中甚至還有精英狀的幾個人一邊等著一邊打開筆記本電腦辦公。
  “這是我建議的,我讓大師安一個wifi,讓大家可以無線上網。”女建築商一邊找車位停車一邊很得意地說。
  “安全性差了些吧,”杜隨說,“不過你可以建議開一個算命club了,一定比高爾夫球有號召力。”
  杜隨去前麵排隊,女建築商溜到後麵,一會兒偷偷來拉杜隨的衣服,示意跟她來。
  杜隨跟著她從後門偷偷潛入進去。
  “排隊的人都得罪不起,隻能偷偷走後門插隊。”女建築商解釋。
  跟著她走到二樓書房門口,正好有一個人滿臉愁容地從裏麵走出來,拿著個筆記本看著,口中念念有辭:“純黑色大公雞第三根尾羽,三兩重的蜈蚣的腿……能破此煞嗎?對了,家裏的魚缸要換方向。”
  杜隨一個照麵看清此人的臉,吃了一驚,趕緊避到女建築商身後,這人不是前些日子在應酬時遇到的某部很是大權在握的一個司長嗎?
  走進書房。
  說是書房,也看不到什麽書,倒是充滿神棍氣息:桃木劍,香爐,供桌,該有的都有了。
  杜隨看看掛在牆上的桃木劍,認出不過是個裝飾品,壓根不是桃木的,搖搖頭,心裏有數了:這位大師定是個神棍。
  “大師”看上去五十來歲,長相和普通民工並無太大區別,說猥瑣也許過份些,但絕對算不上儀表堂堂。
  雜亂的頭發,有點泛白了,眼睛渾濁,醜陋的厚嘴唇,身上穿了一件金利來之類的牌子的灰白色T恤,不知道什麽牌子的西褲,T恤塞到褲子裏,露出皮帶,手裏有一塊灰綠色的石頭,一直把玩著。
  他示意杜隨在他對麵坐下,便端詳起杜隨來,也不問名字,也不問年齡,不起卦,也不排八字,張口就說:“小姐你今年二十六歲了,生在江南。”
  杜隨吃了一驚,繼續聽他說:“你生來聰明靈慧,進學從來無憂,頂著天驛星,一輩子東奔西跑,經常要出國。”
  這些東西,有經驗的觀察家應該都能看出來。
  大師又指指旁邊的女建築商:“你跟她也算同行。”
  一樣可以推斷,杜隨想。
  “你小時候摔過一次,頭上至今還有疤。”
  杜隨摸摸腦袋,確實,深藏在頭發裏。不過,大多數孩子都有碰過腦袋。
  “你父母感情不算太好,經常吵架,但都很愛你。”
  現在中國,像我這麽大的大都適用這句話。杜隨繼續不以為然。
  “你戀愛談過不少,現在這個是你的真命天子。”
  女建築商笑著瞥了她一眼,杜隨臉紅。
  “你現在這個男朋友啊。”大師突然全身一顫,驚訝地看著她:“奇怪,怎麽算不出來,你現在的男朋友,我居然什麽都看不到。”
  杜隨色變:難道這個大師真是個有本事的?還是瞎蒙的?
  女建築商也驚訝地說:“怎麽會呢?大師,你不是什麽都能看到?”
  大師滿頭大汗,連連搖頭:“一片空白,什麽都看不到,奇怪!奇怪!”
  杜隨擺擺手:“沒關係,大師,算算我的將來吧。”
  大師驚魂稍定,擦擦汗繼續說:“你一生富貴,衣食無憂,也沒什麽大災,名利雙收,指日可待。”
  “婚姻呢?”
  “婚姻也幸福,多的卻也看不出來。”
  “可有什麽災禍?”
  “隻怕要有些爭鬥不免。”他閉著眼睛算著:“你第一個孩子不保,不是流產,就是養不大。”說著又睜開眼睛:“隻怕還是前者吧,別擔心。”
  現在女孩子打胎那麽多,有什麽稀罕的。對未婚女孩說這話,不是已經猜中了,就是將來才會發生,誰也不知道。
  杜隨繼續發揮她的懷疑論。
  “對了,小姐一會兒開車回家要小心點。”
  杜隨還待追問,電話響了,血聖獸大人放學回家家裏沒人,一個人無聊了,召她回去相陪。
  杜隨便告辭出來,大師的老婆在外麵等著收錢,杜隨給了五千,頓覺肉痛,大師的老婆表情冷淡,顯然覺得給的少了。
  女建築商把她送回事務所,杜隨便自己開車回家,下班時間很堵,杜隨再一次痛恨自己不會瞬移。
  金墨今天不知道是肚子餓了沒有捕到食物,還是有周期性撒嬌傾向,每隔十分鍾就是一個電話,杜隨心煩意亂,正接著電話,旁邊又有一車明目張膽地夾三,剮蹭了。
  於是下來和肇事車理論,打電話給保險公司定損,堵在路口片刻,後麵長長的車隊不停地鳴笛,結果好容易折騰完頭昏眼花回家已經八點多快九點,金墨大人的臉黑得可以揮毫潑墨,奮筆疾書。
  杜隨鬱悶地倒在沙發上,突然想起大師的話:這總不是蒙的,難道他能專門找個人來蹭我的車?
  看來是真人不漏相啊。聽著金墨在浴室裏洗澡的嘩嘩水聲,杜隨想。
  決定要學習占卜術的杜隨第二天起了個大早,旁邊的金墨還在呼呼大睡呢,今天是人形的,看著他麵目如玉,長長黑色睫毛隨著呼吸顫動,令人心動。
  杜隨很遺憾今天沒有胡子可以揪一下,於是捏了一下他的鼻子,趁他起床氣沒發作前跑到安全地帶,迅速洗漱穿戴完畢,出發。
  原來六點的早上是不大堵的,杜隨一路暢通開到大師家,才不過半個小時。
  敲開大師家後門,大師自己來開的門,看到杜隨愣了一下,說:“還沒開始營業。”
  杜隨把自己來意一說,他連連搖頭,說這是天分,不是誰都能學的。
  杜隨說:“我自問這一道天分不差。”
  大師看她兩眼,歎氣說:“我昨天就看出你是修道的人,既然如此,就更應該知道這東西學了不如不學。”
  杜隨心中一動,隱隱想起自己小時候對占卜感興趣,纏著老和尚教,老和尚說自己也不擅長,並且說過這麽一段話:
  占卜之術,最為玄妙莫測,得窺天機,非佛門道門大德宗師不能為之。若有民間所習,往往均是旁門,勉強窺伺天機,一定會受天遣。
  比如說很多算命的都是瞎子或是裝瞎子,就是因為早期有這麽幾位得到的報應都是雙目皆盲。
  杜隨便說:“我看大師也沒有什麽不好的事情啊。”
  大師苦笑歎氣:“別人哪裏知道!”
  大師的老婆正在盛早飯,盛好後放在兩個大托盤裏,大師和她一人一個,捧著上樓,大師示意杜隨跟他們來。
  樓上有兩間打通了的房間,大師的老婆先把托盤放在一邊,打開門,又捧起托盤進去,大師隨後,杜隨也跟了進去。
  一進去,杜隨就驚呆了:裏麵有五個孩子,最大的十七八歲,是個女孩,臉全部燒毀了,恐怖異常,正在接她媽媽的托盤。
  但她的情況顯然還是好的: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癡癡呆呆笑著,流著口水;另一個和他差不多大,雙腿齊膝斷了;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長得挺清秀,躺在床上,高位截癱;還有一個四五歲的孩子,兩隻眼睛沒有焦點。
  “我們一共生過九個,”大師的老婆抹眼淚說,“兩個死了,一個瘋了,現在在精神病院,還有一個是植物人,也在醫院裏。”
  杜隨震驚無語。
  大師的老婆留下來喂孩子,大師和杜隨出來了。
  接下來,大師講了下麵的故事:
  大師和他老婆本是贛西農村的,家裏窮,兩人勉強度日,可一旦母親病了,卻無錢醫治。眼看著母親在病床上疼痛呻吟,大師心如刀割,卻無計可施,花了幾毛錢買了最劣質的酒,在山上破廟裏喝了個爛醉。爛醉後睡在廟裏,半夜突然下雷雨,大師被澆醒,卻看到神像一角地下隱隱滲出藍光,大師想起村裏老人們以前說過的一些偶然間挖到寶藏金銀的傳說,精神大振,酒醒了一半,便開始奮勇挖掘起來,挖了一米多深,挖到了一個木盒。
  木盒打開一看,卻沒什麽珍寶,隻有一塊灰綠色,平淡無奇的石頭。
  大師很氣憤失望,抓起石頭就想扔掉泄憤,突然腦子了電光火影,掠過一些圖像,是自己和老婆住在大房子裏,過著好日子的模樣,大師覺得很奇怪,一時就不肯把這石頭丟了。
  他抓著石頭正在納悶,突然一個穿著好像呂洞賓似的道爺出現在他麵前,看到他手裏的石頭,連連歎氣說:“原來被你先得了。”
  大師此時已經意識到這石頭必是個寶貝,就藏在身後,急急說:“這是我的。”
  那道士就說:“別怕,我不會搶你的。你那東西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你拿了它,能知道過去未來的一些事情,不過,你也要小心,暴露天機,必有天遣。”說著就要走了。
  大師知道對麵是個高人,連忙撲到他腳下懇請指點。
  那道士想了想,就說:“報是免不了的,若不報你身上,就要報你至親身上,你是要報你爹娘,老婆,還是你兒女身上呢。”
  大師想了想,爹娘有養育之恩,是不能;老婆跟自己吃了許多苦,也是萬萬不能;自己又無兒女,大不了隻要將來不生就是。
  於是就說:“報在我兒女身上就好。”
  道士笑了笑,朝他揮了揮拂塵,就消失不見了。
  大師連滾帶爬跑下山,手裏還握著那塊綠色石頭,他從此開始給人算命,因為靈驗,遠近聞名,日子也好過起來。
  過了幾年,老婆不慎懷孕,大師想起當初的話,要老婆打掉,老媽媽聽說了,拿起拐杖就要跟他拚命,老婆也寧死不從。大師自己也是農村出來,有香火觀念的,心裏懷了僥幸,就默許了。
  老婆生了個大胖小子,闔家歡喜,結果好景不長,兩歲時掉在水裏淹死了,接著第二個,就是眼前女孩,四歲時一場火,毀容了。一個個下來,就成了眼前的光景。
  “既然知道,為什麽還要生呢?”杜隨忍不住問。
  大師連連歎氣,原來隻要再生一個,發生在前頭一個身上的災難就會停止,好像被下一個繼承了,因為心疼這個孩子,就忍不住再生一個來跟他分擔……
  杜隨聽得毛骨悚然,半天才問:“為什麽不停止算命?”
  大師沉默了半天,因為他們夫妻除了這個不會別的營生,因為停止了算命厄運也不一定會停止,因為想多賺點錢,將來孩子們可以有個依靠。
  杜隨無語,告辭出來,外麵又排起了陣容豪華的長隊。
  其實,大師的家當應該足夠所有的孩子一輩子有餘了吧。
  不願意停手,是貪婪?是慣性?還是舍不得眼下的虛榮?

  第三十一章 舊歡如夢
  杜隨猛然坐起來,心裏一片惘然,伸手掠了下淩亂的鬢發,歎了口氣。
  做夢嗎?
  居然又夢到了。
  杜隨頗交過些或真或假的男友,基本沒有過什麽好結果,事後也總是很快複原,風過不留痕。唯獨有一個卻很是讓她傷筋動骨過。
  這個人是她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一起上小學,中學,長大後也在一個城市上大學,兩人關係很好。
  杜隨基本從來沒有對方是個男人的覺悟,隻是覺得他是個好朋友。
  後來留學回來,也許是寂寞太深,也許是心裏太累,在和他來往的點點滴滴裏頭居然怦然心動了。
  為什麽心動已經不記得了,隻記得當時心裏深深厭惡要去從頭認識一個陌生男人,要相互試探,相互適應,相互妥協,還一不小心就可能遇上倒胃口的。
  如果是他的話,那麽一切都很完美了。
  自己很清楚他,知道他雖然不高大英俊但是聰慧無比,知道他有野心但心地純良,知道他看似正經其實很有幽默感,知道他看事情一針見血洞察力和處理能力都很強大……並且,還知道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會傷害自己他也不會。
  他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啊,怎麽會傷害自己呢?
  杜隨心裏充滿了發現真愛的喜悅,原來自己的真命天子打從六七歲上帝就已經放在了自己身邊,卻到現在才發現……
  如果,如果是和他一起的話,那麽自己什麽都不怕了。
  於是興衝衝跟他說了,完全沒想到他會拒絕。
  那時候杜隨還不明白,要讓一個男人把好朋友的角色轉換成愛人的角色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被拒絕的時候驚愕又傷心: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很開心啊,為什麽不願意?
  過日子是另外一種事情。
  我可以做個好妻子,而且我還很了解你。
  問題就在這裏,我在外麵已經很累了,回家還會麵對一個了解我至深的人,我什麽都瞞不過她,這壓力太大了。
  知根知底不好嗎?你都決定要完成任務式地相親結婚了,何不跟我在一起?
  我並不打算在婚姻裏敞開心扉,所以想要找個沒什麽想法的普普通通的老婆。
  ……
  杜隨現在當然明白了,自己並不是他那杯茶。
  根本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一個女人不是一個男人喜歡的類型的時候,無論她是漂亮,能幹,聰明,善良統統都不管用。
  就連她會法術也沒用。
  而且女人追男人在中國並不是明智的事情。
  還有,一個人癡心地追求另一個人的時候,姿態其實是很醜陋的。
  愛讓人失去理智並不是什麽美好的詞匯。
  隻有最善籌謀和克己的人,才能在愛裏保持姿態。
  幾個月間,什麽都努力過了,從肝腸寸斷到黯然魂消,放棄又複燃,對方也似乎幾度有猶豫過的時候,直到最後跟她說:“你沒有忘掉我之前,我不跟你見麵了。”
  於是杜隨明白已經無望,大哭一場之後,把這次動心埋葬了。
  他則相親並迅速地結了婚。並沒有通知她他的婚禮。
  杜隨似乎無所謂,已經不再傷心,很快交了下個男友。
  時間一天天過去,她和他還甚至通過幾個電話,每次都約了說等不那麽忙的時候見個麵,但是彼此都知道他們不會見麵,她不想見他,他也不想見她。
  糾纏那時候他曾經很痛苦地對她說不希望嚐試失敗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現在看來真的如此。
  但是杜隨並不傷心,該傷的都已經傷過了,她已經好了。
  可是為什麽在她最高興,明明生活得很滿意的時候,這個夢就會冒出來:夢到他,夢到他對自己說後悔了。
  在夢裏一切還有希望。
  隻要克服一兩個困難,他們還能在一起。
  醒來悵然得很不得把心摘了遠遠扔掉。
  自己明明已經好了,難道結痂的隻是傷口的表麵,實際上這輩子已經好不了了?
  人的潛意識就這麽可怕?
  杜隨難過得不能自已,但是卻沒有眼淚。
  那會記得是幾乎天天躲著哭的。曾經哭得聲嘶力竭過。
  可是哭泣即使讓別人心軟,也得不到想要的。又不是小孩,拿不到心愛的玩具的時候哭兩聲,什麽都可以到手。
  如果能夠重來,她就不會哭了。
  她還記得那時候自己蜷在床上哭泣的姿勢,是胎兒在母體的姿勢。
  他曾經很誠懇地請她不要這樣,這樣防衛的姿勢並不會讓她好一些,他讓她仰麵躺著,舒展開,背部貼著床,這樣會放鬆而且覺得安全,覺得自己強大。
  知道自己的人生不會有他之後,她就是這樣睡的。
  他說的其實很有道理。
  懂得這樣的道理的男人,最終卻隻能是別人的丈夫。
  曾經有幾次,她也曾經離希望很近過,記得有一次深夜在出租車裏,他喝了酒睡著了,自己曾經很天真地把掌心和他的掌心貼在一起。
  那種溫熱似乎烙在了她的夢裏。
  我的愛會這樣源源不斷地傳達過去,明天他醒來的時候,就會明白了。杜隨想。
  第二天醒來,他當然沒有什麽變化。
  其實他始終是明白她的愛的,可是知道又能怎樣?
  人的心比什麽都要遙遠,所以雖然不想傷害終究也還是會傷害。
  杜隨也始終知道他並不想傷害自己,並且為此很痛苦,所以最終也沒有怪過他。
  單戀很痛苦。也許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了。
  如果單戀之後發現對方光環盡褪,其實並不值得自己喜歡也就罷了。
  可是總有像杜隨這樣,知道他真的很好很好,隻是不能屬於自己而已。
  杜隨不自覺地拿起手機,想給他打個電話,但是想想又放下:跟他說什麽呢?說自己夢到了他?
  他已經是有妻子的人了,有資格向他傾訴的女人隻有他的妻子而已。
  雖然自己比她早認識他幾乎二十年。
  這一輩子,也就是這樣了。
  也許再過十年二十年,他們會出來見次麵。
  一直到死,自己也不會告訴他不時做的這個夢,不會告訴他自己痊愈的傷口下似乎還有膿血……
  這一世,是無言了。
  杜隨躺回床上。
  其實並不嚴重,隻是惆悵而已。
  傷口在陰雨天才會隱隱作痛。
  自己的人生還是很美好的。
  旁邊的某隻野獸還在沉睡中。
  杜隨歎了口氣,強大如血聖獸,也是解決不了這樣的問題的。
  用力搖醒他,杜隨對睡眼惺忪的金墨說:“修行吧,還是得成正果吧!”
  金墨看了她一眼,說:“你怎麽了?”
  杜隨哭了起來。
  金墨把她抱在懷裏,修長有力的手臂橫過她顫抖的肩頭。
  “做惡夢了嗎?再睡會吧。”
  金墨嘟噥著,漂亮的眼睛緊緊閉著不肯睜開。
  杜隨暗歎:難道這輩子就真的就跟這個非人非妖非獸的東西在一起了嗎?
  她想了想,撓撓他的肚子:這是她最近的發現,血聖獸隻要睡覺的時候被一撓肚子,就會露出原形來。
  杜隨在火紅的皮毛裏埋下臉,這皮毛雖然沒有高溫,但是帶著金墨的體溫會讓她想起冬日的爐火。
  於是她漸漸入睡。
  這一次,她沒有夢到不想做的夢。

  第三十二章 失蹤的血聖獸大人
  不知不覺間,夏天真正地來了。
  聲嘶力竭的知了,無聲火熱地炙烤大地的太陽,但是人們沒有太大的感覺,隻有從空調房間或車裏走出來的一瞬間,熱浪將人緊緊擁抱,才能感覺到夏日的威力。
  金墨老實了一個月了,隨著期終考試結束,將進入漫長的,無所事事的暑假,也就意味著,血聖獸大人惹是生非的時候又來了。
  杜隨發現自己對工作的熱情也是大不如以前了,這麽一想,策劃一次暑期旅遊的念頭又冒了出來。
  孰料卻發覺金墨又重拾了當初沉迷的遊戲,開始玩起了大航海,並且力邀她一起玩。
  杜隨當年上學的時候玩過這遊戲的單機版,很熟悉光榮公司的思路,上手很快,很快就玩得有板有眼了,當然,也很自然地勝過了金墨。
  金墨很不服氣,十分不服氣,經過了好幾天的努力,終於發現自己勝不過杜隨的時候,生氣地一摔鼠標說:“這是假的,我們到真正的大航海時代去。”
  時空旅行!
  杜隨激動地看著他:夢想中的時空旅行啊!
  “想不到血聖獸大人還有掌控時空的能力,真是太佩服了。”連忙拍拍馬屁。
  金墨看了她一眼,有些訕訕:“空間魔法我很擅長,那個,時間……就不會了。”
  杜隨大為失望,瞥他一眼,不再搭理他了。
  眼高於頂的血聖獸大人對此自然耿耿於懷,不過,當時杜隨並不知道。
  第二天回家的時候,金墨不見了。
  杜隨隻當他去捕食去了,可是等到午夜,還不見蹤影,用千裏傳音找他也不回應,不由有點心焦。
  第二天,杜隨還是找不到他,終於決定了要找找他。
  找妖怪當然要從妖怪著手,杜隨打算問一下已經投誠的B市妖怪聯盟。
  杜隨並不知道他們的主要根據地在哪裏,但是,黑玉在哪裏,大家都是知道的。
  幸運的是,黑玉並沒有出去走穴,而是正在B市專心錄新專輯,杜隨急衝衝衝到黑玉簽的唱片公司錄音棚,遠遠就看到好多小女孩以及一些明顯已經不小的女人圍在外圍搖旗呐喊。
  杜隨費了好半天勁才得以分開眾人擠進去,卻被保安攔住。
  保安明顯已經被這些歌迷煩得心煩意亂,頭上青筋直跳,卻還得裝出笑臉,對杜隨說:“這位熱情的小姐,我們感謝您的支持,但是黑玉現在在錄音,不能受打擾。”
  “我不是他的歌迷,”杜隨冷冷說,“我是黑玉的親戚,你幫我通報一聲,他會見我的。”
  保安將信將疑,進去了一會兒,黑玉的經紀人出來了。是個不到三十歲的女人,打扮得很運動,看了杜隨一眼,懷疑地說:“你說你是黑玉的親戚?我怎麽從來沒聽他說過。”
  天哪,見這隻公雞還要過五關斬六將,杜隨心裏的火越燒越旺,口氣就有點衝:“你不用管,你隻要告訴他我是杜隨就可以了。”
  經紀人似乎不大願意,但是杜隨的表情和語氣還是讓她進去了,過了一會兒,黑玉興衝衝跑了出來,說:“你怎麽來了?他們跟我說我還不相信呢。”
  結果這一幕被狗崽隊拍了下來,第二天B市大小報紙都登了這照片,成為大明星黑玉最新版緋聞,而且杜隨的身份也被挖了出來,很多雜誌還津津有味地評論說這是一場值得看好的戀愛。
  杜隨對黑玉說:“帶我去妖怪聯盟的總部。”
  黑玉有些驚訝:“有什麽事情嗎?”
  杜隨想了想,還是決定不瞞他:“金墨不知道哪裏去了。”
  黑玉更加驚訝了:“昨天下午他還召集本市所有的大妖怪來著。”
  杜隨立刻敏感地覺得有關係,追問說:“是什麽事情?”
  黑玉有點不好意思:“我道行太淺,沒被召去。”
  B市妖怪的聯盟總部居然離杜隨的辦公室並不遠,一棟三流寫字樓的底商當中,有一家賣雲南的過橋米線的小店,黑玉領著杜隨走了進去。
  黑玉大聲跟老板娘打招呼,說:“老板娘,我請你帶的雞縱菌來了沒?”
  杜隨很暈:這幫妖怪還學人來個暗號,是不是妖怪明明一眼就可以看出來。
  老板娘狐疑地看看杜隨,繼續一板一眼對暗號:“啊呀我不小心忘了,您要多少來著?”
  黑玉答曰:“三兩五錢。”
  還三兩五錢!當這裏是中藥鋪嗎?
  老板娘又看了杜隨一眼,說:“兩位跟我來拿吧。”
  他們跟著老板娘走進後廚,穿過去,進了個小房間,老板娘手裏拿著一根藤做的東西,對著牆壁敲了敲,牆上就漸漸顯出一扇門來。
  杜隨沉住氣,不露出任何驚訝表情來,以免被人小看。
  進了門,是一段昏昏暗暗的走廊,有不少門,門上沒有標牌,但形狀各異,有中國式的雕花木門,有古代波斯豪華風格的,有圓的拱門,有日式推拉紙門,有繪著花鳥蟲魚的門,甚至還有一扇柴扉。
  黑玉帶著杜隨在這扇柴扉前停下,敲了敲門。
  有個光頭的和尚來開了門。
  這和尚長得腦滿腸肥,黑不溜秋,眼睛骨碌碌轉,一看就不是好人。
  他看到杜隨,吃了一驚,跑了回去,屋裏本來有些聲音,一下子靜了下來。
  過了片刻,一個“人”走了出來,正是杜隨很熟的那隻黃鼠狼首席聯絡官,滿臉堆笑地看著杜隨,大聲招呼:“金夫人,金夫人光臨此地,蓬蓽生輝,請,請進。”
  杜隨微微挺起胸膛,深呼吸了一下,率先跟著他進去了,黑玉猶豫了一下,也跟了進去。
  屋子裏有七個“人”,形狀各異,有剛才的和尚;也有一個穿長袍的白胡子老頭;一個麵目妖豔的少女;一個很普通的中年男人,眼睛卻異常銳利;一個西裝革履,挺著啤酒肚的老板形狀的人;一個一頭海藍色頭發,好像搖滾青年的帥哥;還有一個看似很文靜羞怯的女人。
  杜隨心裏其實是有些緊張的。她知道這滿屋除了自己都不是人,而且都是“吃人不眨眼”的主,實力也非自己這樣的三腳貓法師可比,他們這樣目光灼灼盯著她,隻怕心裏正在挑肥揀瘦,如果不是忌憚金墨,隻怕早就撲上來,自己連骨頭都剩不下了。
  那個老板模樣的先笑眯眯開了口:“金夫人來訪,不知有何見教?”
  杜隨想了想,決定單刀直入:“昨天外子找你們去說什麽了?”她本不願別人說她是金夫人,此刻為了個名正言順也為了震懾力,就厚顏直接說外子了。
  大家麵色都一變,相互看了一眼,無人應聲。
  杜隨厲聲說:“你們到底攛掇他去了哪裏?”
  那個妖豔少女有些沉不住氣,開口說:“金夫人,口氣怎麽這麽壞?你看不住老公,來找我們要什麽?”
  杜隨很想給這二奶臉的女妖怪一巴掌,但她自度以自己的功力,很難把這動作做得漂亮。
  白胡子老頭喝止說:“雉,不得對金夫人無禮!”那少女悻悻退下。
  杜隨明白了眼前的白胡子老頭就是頭目,便放緩聲音,說:“這位老人家貌似年高德勳,請告知外子去向。”頓了頓又說:“此前你們找到我,讓我在外子麵前說情,我憐你們修行不易,也盡力關說了,如今他不在,卻不要以為我就是任人搓圓捏扁的料。”
  白胡子猶豫的看了看大家說:“之前的事我們還沒感謝夫人。這次血聖獸大人召我們去,既然是背著夫人的,大約是不想讓夫人知道,但既然他沒有專門吩咐我們不許告訴夫人,我們就拚著讓大人責罰,告訴夫人以答謝夫人之前的恩情。”
  眾妖臉上都露出猶豫來,卻沒人阻止白胡子。
  於是白胡子老頭就把昨天的事情講述了一番。
  原來,昨天下午,B市的大妖怪們突然都聽到了血聖獸令他們前去的召喚,大妖怪們平時也算威風,此時嚇得六神無主,聚在一起一商量,硬著頭皮去了。
  血聖獸找他們前去,卻原來為了打聽一件事:這麽多年間,有沒有妖怪或修行者掌握控製時間的法術。
  妖怪們聽到這個都愣了一下,隻因時間法術是極為高深的法術,隻有近乎神或仙的力量才可能一窺門徑。
  後來,有人想起來了,傳聞峨嵋的第十七代始祖飛升前留下一顆妙心珠,似乎有這個功效,但是這珠子到底在哪,如何用法,就無人曉得了。
  “什麽!?”杜隨又驚又怒,“你們居然攛掇他去峨嵋盜寶!”
  自己千方百計,托了師父,才讓峨嵋咽下程龍程鳳那口惡氣,暫時看起來沒有意願傾巢而出來收服金墨,自己深心裏還一直憂心忡忡的,這幫妖怪居然挑唆他自己闖到峨嵋去,實在是居心叵測!

  第三十三章 英招
  杜隨深吸一口氣說:“我要去峨嵋。”然後注目看著這些妖怪們。
  妖怪們都微微色變。其中那個快嘴的老板狀的胖子首先說:“峨嵋的劍仙們可不好對付啊,最擅長捉妖。我們可不是對手。”
  在座的聽了這話都跟著點頭讚同。
  杜隨冷笑說:“沒敢勞動各位大駕,各位有什麽忠告良策,法寶工具讚助我一二即可。”
  聽了這話,妖怪們都鬆了口氣。
  那二奶臉的女妖怪搶先說:“你還是不要去了,血聖獸大人如此厲害,峨嵋全上也不是他對手,你又沒什麽本事,去了也是給他添亂。”
  杜隨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後麵文靜的女人這了扯了扯她,不讓她繼續說下去,又對杜隨羞怯地一笑,遞了個小盒子給杜隨:“這是尋蟲,你把要尋的人的貼身衣物給它們聞聞,它們就能找到。”
  杜隨接了過去,那女人又拿出一個布袋:“這是它們的飼料,一個月喂一次就夠了。”
  杜隨又接過飼料,心想:雖說比獵犬好用點,也算不得什麽好法寶……
  那個目光銳利的男人也拿出一麵鏡子,說:“這鏡子能讓你看到你想看的人在做什麽,不過一天隻能用一次,把指血滴三滴在上頭,默念你想看的人即可。”
  杜隨道謝,也納入手包中。
  這東西貌似略高級一些,但是用處那麽有限,限製卻那麽多,每次還要放我的血……這些妖怪不會是把垃圾法寶都扔給自己吧。
  接下來胖子把一顆綠色藥丸送給她,說是服下可以10日不饑不渴。
  果然是拿垃圾搪塞我。杜隨心想,嘴裏忍不住問了一句:“不會過期吧?”
  胖子一臉尷尬,旁邊的藍頭發帥哥哈哈大笑。
  胖子瞥了他一眼,說:“英招大人有什麽好東西要送給金夫人?”
  藍頭發帥哥笑道:“我沒什麽好東西,不過我願意陪金夫人跑一趟。”說著對杜隨說:“金夫人,請讓在下隨您同去,權充您的坐騎。”
  杜隨吃了一驚,這個妖怪倒也仗義,不知是否別有所圖。
  那藍頭發帥哥搖身一變,憑空出現了一隻駿馬一般的怪物,身形神駿,頭部卻還是原來的藍頭發帥哥的樣子,身上的毛像老虎一樣有著一道道斑紋,黑色底子泛著藍光,兩肋還有一對羽翼,樣子十分漂亮。
  杜隨傻了:“長翅膀的人馬?”
  馬身上的頭笑道:“我是英招。”
  杜隨想了半天,從她看過的山海經裏想到了:英招不是妖怪,在上古算是天神,為天帝巡遊四海傳訊的。
  不過這麽久遠,連天帝的體係都變了,他這天神的地位和通常說的神仙可大大不同,也就是算異界的神民吧。比普通的妖怪高級些,生來就有法力,不用苦苦修煉。
  杜隨學著古禮拱手說:“多謝仗義相助,他日必當厚報。”
  黃鼠狼給了杜隨一個像吹箭的小竹管子,“這是巴魂香。不管是人是仙是妖,都能迷暈過去。”
  杜隨接在手裏。強效迷藥嗎?想到黃鼠狼的保命本領,不由大皺其眉:不會是那個什麽做的吧?
  長得像黑魚的和尚在懷裏摸了半天,愁眉苦臉說:“和尚窮,實在沒什麽能借給您。”
  杜隨氣結:這和尚真夠小氣,不但沒東西給,還要申明是借的……
  最後是那個道骨仙風狀的老頭拿出一枚玉戒指:“此物危急時能將您傳送到別處,不過不一定傳到哪裏……一共能用三次,已經用了一次,還能用兩次。”
  別的妖怪都用羨慕的眼光看著戒指,看來這個保命的法寶也算是個好東西了……
  英招說:“金夫人是否還要回家收拾一下?”這妖怪倒也顯出些紳士風度來了。杜隨看著他還挺順眼,遂和顏悅色說:“不用了,不知英招兄可需要做什麽準備?”
  英招哈哈大笑:“我所有家當都在我身上,既然如此,這就走罷。”
  杜隨摸摸手提包裏,有錢有卡有護照,耳朵上有七寶珠,隨身口袋裏還有幾張符,確實哪裏都可去得,便微笑點頭。
  英招走到她身邊,微微俯身,說:“上來吧。”
  騎馬杜大小姐是會的,但這馬既無馬鞍又無蹬子又無韁繩,倒叫人犯難,便笑道:“如此有勞英招兄,令我心中難安,不如我們先坐飛機到四川如何?”
  英招又大笑起來:“飛機太慢了,你上來吧。”他似乎明白了沒有馬鐙杜隨上不來,便跪下兩前腿。
  杜隨很是尷尬地爬了上去——真的是爬,姿勢極其不利落,杜隨心裏窩火透了:這下妖怪們都能看出自己的道行了!尤其是那個二奶臉的雉雞精,一臉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杜隨想:找到金墨回來一定要想辦法讓金墨吃了她!
  不過她沒有多少精力想這些:沒有鞍子和韁繩的馬實在太難騎了,根本掌握不了平衡,而且屁股下麵硬邦邦的很是硌人。杜隨必須要全力以赴,才能應付得了。
  英招馱著杜隨,姿態優雅,四蹄輕踏,慢慢走出房間。
  黑玉突然追上來,大叫“等等”,衝到麵前,左摸右摸,最後摸出一遝子錢來,怔怔遞到杜隨麵前,說:“你帶錢了嗎?”
  杜隨笑納,接過錢放進包裏,朝眾妖怪揮揮手。
  英招突然騰空而起。正在揮手的杜隨差點掉下來,連忙抱住英招的腰,伏在他背上,心還嚇得撲通直跳。
  英招忍笑說:“抓好我,掉下去你就沒命了。”
  此時已經飛上高空,果然是天風颯颯,白雲一朵朵穿來穿去,杜隨偷看了下麵一眼,基本是隻能看到雲了,也不知現在是在平流層還是對流層。以前金墨帶她飛,似乎從來不飛那麽高。可能是因為金墨雖強大,終究是走獸,和這樣長翅膀天生會飛的也不能比。
  飛速太快,杜隨不敢造次,緊緊摟著英招的腰。
  雖然是馬身,頭和上半身終究是個帥哥,和金墨那樣美少年模樣的身體不同,這位帥哥有肌肉,成熟還頗為陽光,男人氣息比較重,杜隨緊摟著他,有點臉紅,決定找點話說,但是罡風強烈,幾乎開不了口。她躲在英招身後,好容易才喊出一句:“你為什麽要幫我?”聲音被風一吹,已經細不可聞。
  英招大約很習慣飛行時說話,聲音洪亮,完全不受影響,他偏著頭想了想,笑道:“大概因為你很像我上一個戀人。也不是長得很像,總覺得說不出來的哪裏很像。”
  杜隨愣了一下:“你上一個戀人?”
  英招說:“是啊,她也是人類。”
  “後來呢。”
  “後來啊,”英招的聲音似乎在回想,但腳下卻絲毫沒放慢,“後來她老了,死了,轉世去了,人類的壽命好短,隻有那麽幾十年。”
  杜隨心中一驚:“你找到她的轉世了嗎?”
  英招聲音懶洋洋的,聽不出悲傷:“找她的轉世幹嗎,那也不是她了。我一開始就知道她會比我先死,反正喜歡上人類都是這樣。”
  杜隨默然無語。
  轉眼間就到了峨嵋,杜隨看看表,才過了七分鍾,這個飛行速度確實驚人,僅次於瞬移了吧。
  不過,很快杜隨就發現:到了峨嵋跟找到峨嵋派完全是兩碼事,要不峨嵋每年那麽多遊客,個個都能訪仙問道了。
  英招馱著她在山裏無人的地方穿行了一個多小時,似乎還遠沒有到。
  杜隨看到前麵有個小池塘,清可見底,自己屁股已經被硌得生疼,便對英招說:“咱們休息會吧。”

  第三十四章 峨嵋
  杜隨跳下“馬”,在池塘邊歇息,大腿根部硌得生疼,要維持良好的走路姿勢便有些困難了。
  英招倒是看不出累的模樣,人馬的外觀在陽光下很有震撼力,杜隨讚賞地看了半天,問:“你擅長射箭嗎?”
  英招驀然一僵,怔怔看著她,漂亮的眼睛裏有點震驚迷茫的模樣,好半天才低聲說:“不,我為什麽要射箭?”
  杜隨暗自奇怪,表麵卻笑道:“你這模樣若拿把弓就酷死了。”
  英招身形微顫,死死盯著她,過會兒低下頭,笑道:“我有一把弓。”然後岔開話題:“你不如拿鷹兄送你的小鏡子用用看。”
  杜隨點頭微笑:“我正有此打算。”又道:“原來那是隻鷹啊,我說目光銳利至斯。”
  英招露齒而笑,頗為陽光:“你們人類啊,總是對妖怪們的原型好奇,我這樣的不大在乎,一般妖怪對此還是很忌諱的。”
  杜隨點點頭。不再多說,拿出了那把小鏡子,猶豫了一下,狠狠心,咬破中指,滴了三滴血在上麵,默念金墨。
  鏡麵轉成黑色,隱隱約約有人盤膝而坐,仔細一看,正是金墨,似乎在一個很黑暗的地方,畫麵幾乎一閃而逝,就回歸本來普通鏡子的模樣。
  杜隨惘然,暗罵這法寶質量不過關。
  英招卻驚訝地“咦”了一聲。
  杜隨抬頭看他,英招解釋說:“這鏡子本來可以看得很清楚,如今卻隻看到匆匆一瞥,估計是遇到了厲害的禁製,看血聖獸大人的模樣,是被困住了。可這究竟是什麽,能夠困住血聖獸,實在令人詫異。”
  杜隨驚疑不定:“峨嵋這麽厲害?”
  英招搖頭,麵色疑惑。
  杜隨皺起眉頭,她原本的擔憂是怕金墨大鬧峨嵋,看這鏡子裏的情形,金墨竟似輕易被鎮壓了,若說峨嵋如此厲害,她也不信。
  如今之計,還是先去峨嵋,見機行事。
  她起身,見英招正看著她,便微笑說:“咱們還是先去峨嵋好了。”
  英招見她神態自若,不驚不懼,不由點了點頭。
  英招原本是來過峨嵋的,他本是神民,不是妖怪,所以名門正派對他也是很客氣的,但他的性格不喜與這些大派打交道,來得不多,加之他又去過很多很多地方,所以去峨嵋的捷徑便至於不記得了。
  再一次負起杜隨,他又走了一個多小時,終於被他尋到了峨嵋的山門。
  峨嵋的山門也是有禁製的,是路邊一塊刻了字的石頭。名山大川,本自古多文人題字,這樣的石頭並不少見,乍一看也是尋常。
  石頭上寫著兩句很平常的詩:“雲深山徑濕,溪白林葉紅”。
  英招伸手印在那個白字上,笑著對杜隨說:“峨嵋的規矩是本門弟子回來按‘雲’字,好友按‘山’字,普通道友按‘白’字,敵人按‘紅’。”
  杜隨第一次聽說,很是驚訝,她自己其實也算半個峨嵋門下了,但卻從沒聽說過此事,不禁有點不爽,暗罵老乞丐不夠意思。
  過得一會兒,突然聽到仙樂陣陣,麵前突然出現一條小石徑,隨即一個古裝打扮,穿著淺碧色絲羅般長裙,衣裾飄飄,頭上梳著貌似叫做雙環髻的東西的美女飄然而至,當真是環佩叮咚,瑤璫生輝,再看這張臉,櫻唇一點,貝齒如編,明眸若星,眉似柳葉。
  杜大小姐第一次在一個同類麵前自慚形穢。
  原來這樣,才稱得上美女啊。
  大美女身邊還跟了兩個小道童,果然有仙家氣派。
  杜隨和英招還沒開口,大美女就微微一笑,輕啟丹唇,對著英招微微欠身說:“英招道友多年未見了。”
  英招爽然一笑:“秦道友,有三百多年沒見了,一向可好。”
  這個姓秦的大美女笑而不答,反問道:“不知道友今日前來有何指教?”
  英招指著杜隨說:“我是陪這位……杜小姐來的。”他很聰明地沒說金夫人。
  姓秦的美女看著杜隨露出驚喜的神色:“原來是杜師妹,怎麽來了?”
  杜隨怎麽都覺得有些假,想想決定按兵不動,也笑道:“最近工作不忙,想念師父他老人家,所以來看看。”
  美女“哦”了一聲:“師叔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師妹既然來了,就到山上盤衡幾日再走罷。”
  杜隨見她絕口不提金墨的事情,心裏暗暗警惕,表麵上卻笑著點頭說:“正合我意。”
  英招見她們言笑甚歡,微微笑了笑,說:“如此我先走了。”轉身對杜隨柔聲說:“杜小姐,安全將你送到,英招告退了。”
  杜隨對這隻英招很有好感,朝他微笑說:“大恩改日必當重酬。”
  英招揮了揮手,扇動翅膀,不久消失在天際。
  大美女上前挽著杜隨說:“愚姐還不曾自我介紹,我姓秦,單名一個蘅字。”
  杜隨便大大方方叫:“秦師姐。”
  秦蘅說:“上個月師叔回來一次,還曾提到師妹的事情,說算出師妹不久會來。”
  杜隨甚怒,嘴上卻裝著撒嬌說:“那師父他還不等我。”
  秦蘅笑道:“來日方長,杜師妹急什麽?”
  杜隨心裏暗暗一凜:什麽叫來日方長,難道他們想把自己軟禁在山上?
  秦蘅攜杜隨一路走上去,指點給她看沿路風光,奇花異獸,都是杜隨聞所未聞。杜隨暗自點頭,果然比普通景點強些,若是辦個峨嵋派一日遊,肯定能賺個盆滿缽滿。
  轉眼間到了一個懸崖前,已是沒路了,杜隨停下腳步,暗想她肯定要祭出飛劍了。
  不料秦蘅將手中花籃往空中一擲,伸手往杜隨肋下一托,兩人便一齊站到了花籃上,那兩個始終一言不發的小道童也跟著躍了上來。
  那花籃地方居然還很寬敞。
  四人站在花籃上緩緩升上半空,果然是有點仙家風範。
  杜隨心裏忍不住有點羨慕,自己雖然也騎過血聖獸,剛剛還騎了英招,也算風光過了,到底不如人家隨手扔個花籃來得風姿卓約啊。
  升到懸崖上,秦蘅收了花籃,與杜隨一起穩穩落在地上,杜隨極目望去,隻見麵前一片亭台樓閣,隱在白雲之中,實非人間所能見的景象,一時瞠目結舌,愣在那裏。
  秦蘅笑著拉著杜隨的手走進山門,沿路有些灑掃的道童仆役,杜隨問:“這些都是峨嵋弟子麽?”
  秦蘅愣了一下,笑著搖頭道:“不是,這些是執事,不是本門弟子,本門的後輩也要專心修煉,何來時間做這些雜役?”
  杜隨詫異:“難道這些是凡人?”
  秦蘅搖頭:“凡人不可近此間,這些都是道行低微,性情溫和的異類,被我們收來的,抑或是我們自己用法術變化出來的。”說著朝一個掃地的道人揮了揮袖子,道人變作一截枯木,應聲倒地。
  秦蘅又朝身後兩個道童說:“你們也變個原型叫杜……杜師姑瞧瞧。”這些雜役對峨嵋門人一向尊稱真人,但杜隨不是出家人,也不算峨嵋弟子,這稱呼就有些犯難。
  妖怪們都是不大願意露出原型的,於修行有損,便神色遲疑。
  杜隨不忍,連忙對秦蘅說:“不必麻煩了。”
  秦蘅臉色微變,袖子一揮,一道光芒過去,兩個道童慘呼一聲,變成了一隻兔子,一隻鬆鼠。
  杜隨看那鬆鼠用烏溜溜的小黑眼睛看著自己,極是可憐,忍不住說:“師姐,這會損他們修行。”說著把鬆鼠抱了起來。
  秦蘅笑道:“不礙事,一會他們就自己變回來了,你放著罷。”
  杜隨心裏不悅,但也知道這時不是發作的時機。
  兩人進了大殿,秦蘅還是絕口不提金墨,杜隨忍不住說:“師伯師叔們都不在嗎?”
  秦蘅便跟她解釋,門中現有掌門無心道人和一個師叔趙清還,一個師姑李真衣,秦蘅正是掌門無心道人的大弟子,她還有兩個師弟,一個師妹,這其中就有程龍程鳳兄妹倆;趙清還長年不在,傳說隻有一個徒弟,也不知何在;李真衣住在旁邊山峰的小道觀裏,有兩個弟子,都是道姑。
  再就是杜隨那個乞丐師父,是秦蘅的二師叔,也是長年四處雲遊,除了杜隨之外,有個傳衣缽的徒弟。
  杜隨第一次聽說乞丐道人還有個徒弟,不由暗自神傷:這個師父實在並不把自己當作自己人。
  秦蘅又接著說,如今師父閉關,師弟師妹中程龍程鳳上次下山受了重創,目前也閉關修煉,另一個師弟下山曆練,這主峰上隻有自己一個主事,李清還師徒是久已行蹤難覓,乞丐道人也一樣,然後又說明日帶杜隨去旁邊山峰拜見師姑和那兩個師姐。
  杜隨心中更加疑惑,照這種戰鬥力根本不應該是金墨敵手,而且看峨嵋也不像有外敵來侵犯的樣子,難道金墨根本就沒來這裏?
  那金墨又被困在哪裏了呢?
  秦蘅又拿出一個盒子,一臉親切對杜隨說:“師叔上個月回來跟我說,杜師妹你這十年來進境緩慢,耽於俗事,命我將這個轉交給你,並代授你馭劍術。”
  杜隨打開木匣一看,一柄紫色短劍,長約二尺多,劍鞘華美,鑲了珍珠和紫玉,是鯊皮所製。杜隨拿到手裏,那劍仿佛有生命一般,隨著她的脈搏微微顫動。杜隨心情激蕩,緩緩抽出劍,果然是色如秋水,光可鑒人。
  “馭劍術……可是我並不會峨嵋心法啊。”
  秦蘅笑道:“天下門派萬千,不一定道家心法才能馭劍,馭劍術其實是共通的。”

  第三十五章 修行
  杜隨拿著那把劍,愛不釋手,原本對乞丐道人的不滿頓時煙消雲散。
  秦蘅在一邊微笑說:“這可是一把好劍,原本是海外一位散仙所有,也不知師叔從哪裏得來。”
  杜隨仔細翻看,才發現劍鞘上鐫了兩個小字“紫綃”。嗯,果然紫郢不會那麽容易落到我手裏。
  秦蘅又說:“這紫綃劍是一位女散仙采海中奇金所煉,金水雙屬性。”
  說著又遞給杜隨一本薄薄的小冊子,杜隨一翻,認出了乞丐道人的字跡,上麵正是記的馭劍術。
  秦蘅把杜隨引至後麵一間靜室,笑道:“師妹就在此處住下吧。望師妹傾心修煉,修行精進。”
  杜隨看這間靜室俱是古代的裝飾,雕花木床,一張明幾,書案上有筆洗筆架,地上有蒲團,屋子一角有煉丹的爐鼎。床上懸著純白鮫紗的帳幔,幹淨清雅。便點頭微笑說:“有勞師姐費心。”
  看峨嵋這架勢,是要長留自己了,不知道算不算軟禁。
  秦蘅看著她欲言又止,終於猶豫說:“師妹,好好修行,咱們女兒家若是容貌生得好些,要想保全自己,便要努力變強些……師妹這次惹上的確實厲害,但我峨嵋也不懼他,師妹隻管在這裏住下,那孽畜若敢欺上門來,同門都不會坐視的……再怎樣,這裏還有祖師爺留下的禁製陣法呢。”
  杜隨愣住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孽畜指的是金墨,看來這位師姐是以為金墨好色,強占了自己。
  不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就是這樣,外人如此看原也沒錯。
  但是從這秦蘅口中聽來,竟似絲毫不知金墨失蹤的事情,難道金墨根本沒來峨嵋?還是她要騙自己?
  又或者,杜隨心裏想到一個可能性,由不住脊背發涼:那些妖怪在騙自己。
  金墨要找控製時間的東西,是妖怪們說的;金墨要來峨嵋,也是妖怪們說的;看見金墨的法寶,也是妖怪給的……莫非這一切都是個陰謀?
  那金墨現在又究竟在哪裏?他們有什麽本事,能製住血聖獸呢?
  杜隨心中一時心緒煩擾,不知道有什麽可以相信,不管是眼前的美女師姐,還是那些妖怪,甚至包括自己那個乞丐師父,沒有誰是可以信賴的,到底欺騙自己,算計自己的是誰?
  秦蘅又交待了一些事情,走了。
  杜隨獨自留在房中,心中煩悶,突然從普通人的世界卷入妖怪和劍仙們的糾紛裏,詭譎不下於商場,舉目四顧,竟隻有金墨是可以信賴的,可如此強大的存在如今行蹤全無,真是叫人不惶惑也難。
  既然不知道金墨真正的下落,不知道該相信誰,不知道該怎麽辦,那麽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盡可能讓自己變強,一有機會,伺機而動。
  在這個世界,實力是說話的唯一資本,在這個機會到來之前,要盡其所能,能變得多強,就變得多強。
  杜隨有生以來,第一次決定要刻苦修煉。
  不再是什麽符,詛咒,占卜,通靈這些小打小鬧的東西。
  而是在絕境裏可以不再覺得無能為力的真正的實力。
  難道自己就真的會比程龍程鳳,秦蘅這些人差嗎?
  杜隨翻開那本馭劍術,裏麵是小楷的毛筆字,不由暗暗慶幸自己看得懂繁體字。
  書很薄,除了字就是字,全無圖表可循,讓杜隨很鬱悶,恨不得叫乞丐道人重新去做個t。
  “……撥天地之穢氣,引日月之精華,氣隨意走,神循氣來……似乎是老生常談啊。”而且文采還差勁得很。
  不過仔細看,說得大都倒還中肯在理。杜隨底子本就醇厚,被金墨擴容之後,實際上神與氣的積累已經相當深厚,隻是一直缺乏一個有效的使用途徑。
  馭劍術說到底就是牽引自己的神識來控製飛劍。
  那麽需要兩個條件,一是有充足的精氣神,二是有一把有靈的仙劍。
  如今兩者兼備,神完氣足,劍也是好劍。練起來自然很快了。
  本來難都難在內識神氣的修煉上,所以各派都對心法寶貝得很。包括峨嵋的心法輕易也不肯傳給她這個外人。
  可是杜隨如今所修煉的實在不在峨嵋秘傳心法之下。
  自從金墨跟她有了肌膚之親之後,她就沒再修練過,二十多年來,到此時才重新有強烈的修煉的意圖,第一次真心地自己努力修煉。
  果然效果不同,一股溫熱從頭頂百匯穴下來,循環三十六周天,歸於氣海,練完之後不但自覺身體輕盈,心中寧和,動作也敏捷了許多,如果早點練,那天也不用爬上英招背上,被二流小妖怪嘲笑了。
  不過三五天時間,杜隨馭劍已經很熟練了。
  腳踩在一道狹窄的劍刃上,總覺得有點像耍雜技賣藝的,況且那麽窄飛得還快,還不如女巫騎掃帚的安全感和舒適度。
  不過速度真是倏忽如電啊。
  攜一道紫色電光,瞬間回繞秀水名川,山風鼓蕩,嵐霧相隨,速度感帶來的胸中豪情遠勝過飆車。
  杜隨收劍光止住,站到山峰上,額頭微微見汗,但是心裏很痛快。
  秦蘅從身後走了出來,讚賞道:“師妹稟賦真高,進境真是一日千裏。”
  杜隨側過臉含笑看她,卻分不出她究竟是真心讚美還是別有用心。
  杜隨脫離了現代社會的生活就這樣單調地延續著,每天修行三到四個時辰,然後拿出那麵小鏡子,繼續虐待自己的手指。
  不過,隨著她修行精進,每次鏡子上圖像出現得都比以前時間長了,雖然依舊黑暗,但是清晰了不少,連金墨臉上的表情都清晰可見。
  可惜仍舊不知道他的方位。
  杜隨也曾嚐試過那尋人的小蟲,把金墨穿過的一件T恤給蟲子聞了一下,小蟲們都飛了出去,可至今一直都沒回來,,不知道是因為路途遙遠還是都遇難了。
  杜隨隻好繼續每天看鏡子,關注金墨的狀態,順便聊慰相思。
  今天情形卻不一樣。一開始金墨還是閉目盤坐,後來居然睜開了眼睛。
  一雙久違的黑玉般的眼眸。
  杜隨心中狂跳。
  多少天了?如今看到才知道什麽叫恍若隔世,什麽叫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
  想不到自己還真是掛念這廝。
  眼睛似乎能看到鏡外,能看到她,一眼不眨地望著她。裏麵神色很平靜,不像有危險,也不像受了傷。
  “金墨,金墨,你可還好嗎?”急促地低聲問著。
  不過這鏡子當然沒有傳音的作用,金墨隻是繼續靜靜看著,好像在想什麽。
  然後鏡麵一閃,圖像消失了。
  杜隨大急,又要等明天了!可卻也無奈。
  定不下心來修煉,杜隨決定去山上轉轉,她總覺得金墨就在峨嵋,說不定能找到什麽線索。
  如果真的在的話,倒不妨把峨嵋掘地三尺,每寸土都翻一遍。
  收下劍光,杜隨降到一片林子裏,她也沒什麽想法,隻好隨便走走找找看。
  仙山福地,風光自是不同凡俗的,不過杜隨也不認得什麽仙草仙果,實際上就算是普通的花草她也認得不多,所以,僅僅是用審美的眼光欣賞了幾眼,繼續往前走。
  前麵有個小潭,杜隨愣了一下,覺得有點眼熟,難道是那天同英招歇息過的那個嗎?
  一不小心,走出了峨眉仙山的範圍,回到俗世的峨嵋了?
  再細細一看,似乎要大一點,深一點,那個潭上也沒有睡蓮……
  睡蓮?
  杜隨心中似乎被觸動了久遠的模糊的記憶……
  突然,一個黑呼呼的影子迅疾如風,朝她撲了過來。

  第三十六章 從北極回來的師兄 
  小小的黑色身影箭一般飛撲向杜隨懷裏。杜隨直覺反應就想躲開,卻來不及,鼻子裏聞到一股極淡的清香。
  一個三四歲小孩大小的身體就這麽鑽進她懷裏,杜隨反手一抱,觸手凝滑如脂,卻涼涼的,舉到麵前一看,確實麵熟得很:精巧漂亮的小臉,仿佛用花瓣製成;一對薄如蟬翼,蜻蜓般的翅膀。不是一年前的埃及睡蓮的小花妖嗎?
  杜隨又驚又喜,說:“你怎麽來這裏了?”
  這隻花妖向來有點冷傲,突然看到好久不見的杜隨,一時激動,就撲了過來,現在被杜隨抱在懷裏,離得這麽近,臉就可疑地紅了起來。
  杜隨扯扯它的小翅膀,親昵地說:“快說呀。”
  翅膀扯起來感覺好脆弱,好像一不小心就會扯碎一樣,杜隨不敢用力。
  花妖撲騰了幾下翅膀,終於從杜隨手裏搶了回來,收起在身側。這才說:“上次你讓我找個僻靜地方修煉,我就找到這裏來了。”
  “噢。”杜隨嘴裏應著,眼睛還盯著人家的翅膀。上次是夜裏不覺得怎樣,現在一看,這翅膀不但是透明的,在陽光下還能閃爍七彩光芒,真是美麗不可方物。
  花妖又問杜隨怎麽來到這裏,杜隨想了想,覺得要把金墨的事情從頭到尾說一遍太麻煩了,便簡略地說:“我有個朋友不見了,我要找他,這裏算是我的半個師門,我暫時在這裏修行。”
  花妖露出羨慕和欣喜的神色:“你在這裏修行啊,我聽這座山林裏的同伴們說,峨嵋的劍仙們會挑選一些資質好的異類做執事,能侍奉劍仙會得到有利修行的指點和機緣,最後很容易得成正道。”
  它渴望地看著杜隨,說:“我能當你的執事嗎?”
  杜隨看著它:“做我的執事? 那可是伺候人的活啊。”
  花妖說:“沒關係,上次按照約定,我就該侍奉你了。”
  杜隨想了想,峨嵋的門人確實都有執事,自己在這裏,也沒洗衣機,每天要秦蘅的鬆鼠道童來送茶飯,確實不方便,就點點頭同意了。
  花妖見她同意了,很是欣喜,從她懷中掙脫,跳到地上,身上的翅膀慢慢消失,身形也變得大了,慢慢化成十五六歲的美麗少年的模樣。
  沒有穿道袍,反而穿了牛仔褲,耳朵上還打了耳洞,掛了一對荷花花瓣形狀的耳飾。
  好臭美的家夥,不過,還真挺養眼的。
  不過,放這麽個家夥在我身邊,等金墨回來,不鬧翻天才怪。
  杜隨皺眉說:“我是女人,你變個美少年,存心壞我名聲,還是變成女孩子吧,反正你也沒性別。”
  花妖很不爽地斜了杜隨一眼,心不甘情不願地慢慢變成了一個中性化的美女,還是那條牛仔褲,那雙耳環,那張臉,隻不過本來就不大明顯的喉結消失了,胸部難以察覺地隆起了一點,腰肢更加細了一點。
  “真不敬業。”杜隨嘀咕著牽起它的手,“走吧,小蓮。”
  “誰叫小蓮?”雖然做了人家的奴仆,小花妖還是脾氣火爆。
  “咦?”杜隨瞥它一眼說:“你本來就是睡蓮啊,不叫你小蓮,難道叫你小荷花?不好吧,聽起來像窯子裏姑娘的名字,還是紅不起來的那種。”
  花妖氣得渾身發抖,杜隨連忙拍拍它,賠笑說:“開個玩笑,哈哈。”
  不過一同回去之後,花妖還是很能幹的,幫杜隨洗衣服,端茶送水弄吃的,十分得用。
  杜隨繼續專心修煉,每天看小鏡子。
  金墨停留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候睜著眼睛,有時候閉著眼睛,但姿勢總是盤膝坐著,似乎無法動彈。杜隨能看到的範圍也漸漸大了,隱約可以看出是一個山洞。
  山洞……果然還是在峨眉山裏吧。
  於是杜隨修行之餘,便總是更加積極地在峨眉山裏閑逛,以期能夠找到一點蛛絲馬跡。
  過了個把月,有一天杜隨修行完那隻鬆鼠所化的道童又來了,說是二師兄回山了,請杜隨去相見。
  杜隨歎了口氣,其實她對這些同門殊無好感,不過既然在這裏修行,必要的應酬還是應該的,隻好去了。
  杜隨不愛穿道袍,這裏穿套裝也不大合適舒服,她來的時候並沒有帶衣服,上山後秦蘅把自己的衣服給了她幾件,但是杜隨覺得古裝一來太麻煩,二來也有點怪。好在收了花妖過來之後,那家夥閑著沒事給她做了幾件衣服,料子據說是從山裏找來的植物纖維和花瓣所做的,觸手輕柔細膩,還隱隱有些香氣,很是喜人。不過樣子就很一般了,款式很簡單,基本上都跟瑜伽服差不多。
  沒辦法,花妖雖然自幼在美麗的環境成長,潛移默化的審美觀是不錯的,畢竟沒學過服裝設計啊。
  好在簡單的款式穿起來倒是舒服自然,杜隨很喜歡。
  杜隨換了一件靛藍色長褲和淺紫色上衣,便祭起她的飛劍,剛剛站了上去,突然後麵一沉,回頭一看,鬆鼠也跳了上來。
  杜隨有點慌張:“哎呀,我沒有帶過人的,你還是自己過去吧。”
  鬆鼠裂開嘴笑了,露出兩個雪白的大板牙:“師姑,我走得慢,您就帶上我吧,我很輕的。”
  杜隨無奈,隻好點點頭,往前飛了。
  有句話叫做凡骨再輕,也重如泰山,杜隨小心謹慎,也覺得飛劍變得極難掌握。
  緩慢地飛過房舍,穿過一處澗穀,眼看快到了,鬆鼠突然在後麵動了一下,欠身說:“那邊。”
  飛劍頓時失去平衡,任憑杜隨怎樣努力控製,也歪歪斜斜往前衝過去。
  眼看著麵前的山壁越來越大,杜隨嚇得驚叫一聲,閉上了眼睛。
  突然一股力量將她的飛劍平衡住,接著杜隨發現一股強大而溫和的力量牽引著她的飛劍,緩慢降落,而自己已經操縱不了飛劍了。
  飛劍平穩降落,杜隨出了一身冷汗,那力量也突然消失,飛劍又重歸掌握,杜隨收了劍歸鞘。
  秦蘅和一個年輕男人走了過來,杜隨知道必是那個二師兄,便端起一張笑臉迎上去,待看清麵前的男人,也不禁愣了一下。
  和隻穿古裝的秦蘅以及換了現代裝也要偏古典的程龍程鳳不一樣,眼前這位二師兄可是一點古典氣息都沒有:雖然不算英俊,但是相當爽朗粗獷的麵部線條,軍綠色的工裝褲和背心,脖子上掛著銀色亮閃閃的鏈子,倒很像個攝影師。
  “這位就是杜師妹?”熱情爽朗的男人很容易讓人有好感。
  杜隨點頭笑道:“是啊,剛才謝謝師兄了。”
  秦蘅在旁邊笑著介紹說:“你二師兄名叫李赤。”
  李赤師兄不好意思地笑著摸摸腦袋:“愚兄老在山下,居然沒去看看師妹,真是不稱職。”左右看了一番,說:“這次是去北極采點藥材,也給師姐師妹們帶了點小東西。”說著拿出來一朵玉琢一般的花遞給秦蘅:“這是冰雪蓮,雖隻有一字之差,跟雪蓮可不是一回事。”
  秦蘅喜滋滋接了過去,玉頰微紅。
  杜隨不禁懷疑秦蘅對她這個師弟有點別樣情懷。
  李赤又掏出一堆東西,一根紫赤色的草,一條看上去斑斑駁駁的鏈子,還有一隻白色的,長著三根尾羽的小鳥,還有……一隻也是白色的胖乎乎的袖珍版的小海豹!
  “海豹?”杜隨愣住了。
  “嗬嗬,這不是海豹,這是靈脂獸,它的脂肪是一種珍貴的藥材。”李赤說:“來,師妹,挑一樣吧,這離恨草也是合藥的,這鳥可是好東西,是北極白鸞的幼鳥,能成為不錯的坐騎。再就是這個,是我在北極沒事的時候煉的法寶,也能當武器用,雖說不算好看……回頭我把它弄好看點。”
  杜隨看著麵前的東西:自己正缺法寶呢,白鸞也不錯,坐著酷似鳳凰的坐騎,多拉風啊。
  但是那隻小海豹,自己若是不要它,就要被殺了提取脂肪了。
  它蹲在李赤手掌上,還渾不知自己的命運,一雙黑黑的小眼睛,肥得連轉身都難,可愛極了。
  杜隨鬱悶了半天,說:“我要這個。”
  李赤和秦蘅很意外,李赤說:“師妹在學煉藥啊,就給你吧。”說著提著小海豹幾乎分辨不出的後脖子,拎給了杜隨。
  杜隨接到懷裏,看著這個對自己全無作用的玩意兒,歎了口氣。
  算了,反正自己有血聖獸當坐騎,總比白鸞強吧。
  秦蘅說:“時候不早,我們快去師姑那兒吧。”

  第三十七章 真衣師姑
  到了峨嵋這麽久,一次也沒有去看過李真衣師姑,此刻李赤回來,要去拜會師門長輩,倒也合情合理。
  但杜隨有點緊張。
  秦蘅他們終究是平輩,長輩,感覺還是挺詭異的。
  而且,金墨到底在不在這裏,大家是否在騙自己,統統都不知道呢,這位師姑又究竟是否已經看穿了自己的意圖想法?
  不過當然不好說不去,杜隨隻好默默祭起劍,跟在秦蘅李赤身後。
  這兩人道行都深厚,並肩而行,天風鼓蕩中猶自言笑甚歡,遠遠看去,秦蘅因為他回來,眉間眼角都帶著歡喜,一貫冷淡雍容的大師姐,此刻也增了許多小兒女態。
  想來這兩人,也不會年輕了,連比他們晚入門的程龍程鳳都已經兩百多歲了,山居寂寞,幾百年的歲月慢慢倘佯過去,容顏雖是不老,心也不老嗎?難道少女懷春,一懷就是這好幾百年?
  杜隨心裏慢慢生出悲涼來:自己這樣在這裏漫無目的的等待和修煉,會不會和他們一樣,一轉眼就幾十年幾百年過去。
  說不定金墨是被什麽鎮壓了,自己要好幾百年才能找到他,放出他來……
  一不小心,離自己原來的世界已經那麽遙遠了,明明那天還在上班。
  圖紙,專業,房子,事務所,父母……
  好像前半段的人生不是自己的一樣。
  山上的人生和山下的,哪一個才是真實的?
  自己明明很喜歡那樣喧囂熱鬧,精彩複雜的世界,午夜夢回醒來身下有絲綢床單的柔軟觸感,鼻子聞到昂貴的香水混合著咖啡和酒的香味中透過來的窗外的一縷帶著茉莉香味的夜風的清爽,下到樓下就有徹夜開著的店,徹夜狂歡的人……
  自己是屬於這樣的世俗的世界的。
  而不是這樣清靜的山裏,每天重複著修煉修煉。
  要不然還是下山吧,自己本來就不稀罕什麽長生,裝作沒有金墨,沒有眼前這些人,繼續過自己的日子去。
  懷著這樣的心情和疑惑,杜隨同秦蘅李赤落下雲頭。
  這座山峰離主峰很遠,秦蘅跟杜隨解釋說,李真衣師姑比較孤僻,一直在這裏閉門修練,不管門派的事務,也約束門人,不準下山一步。
  但是李真衣特別喜歡李赤,因為李赤是她俗世的親侄子。
  所以李赤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她。
  剛剛落地,兩個少女就迎了過來,杜隨一看,一個看上去二十左右,瓜子臉,很清秀,就是神色間有點憂鬱;另一個少女隻十六七歲模樣,嬌俏可愛,圓圓的臉。
  後麵的小姑娘看到李赤就粘了過來,大叫:“二師兄!你可回來了,想死妍妍了!”
  另一個穩重些,走上來跟秦蘅杜隨見禮。
  秦蘅淡淡笑著掃了李赤和那小姑娘一眼,給杜隨介紹說:“這是李師姑的大弟子魏欣玉,這是小弟子南宮妍妍,都比你大,也入門比你早,你叫四師姐和七師姐罷。”
  突然遇到所有人都比自己大,比自己強,杜隨有點鬱悶,但還是客客氣氣打了招呼。
  魏欣玉也客氣地回禮,南宮妍妍卻沒理會她,隻顧纏著李赤撒嬌,李赤果然拿出杜隨挑剩下的白鸞幼雛和自己做的鏈子讓她挑,她果然也犯難了,在那兒抱怨說:“我好想要二師兄做的法寶,但是白鸞也好好看,怎麽辦呢?”
  魏欣玉在旁邊柔聲說:“師妹,師父讓咱們出來迎接師兄,你快些罷。”
  南宮嬌聲說:“可是人家不知道選什麽,師姐你說呢?”
  魏欣玉看看說:“白鸞是神鳥,難得一見的東西。”
  南宮眼珠子一轉:“我才不要聽師姐的,師姐是想要二師兄親手做的東西,攛掇我要這隻鳥,我偏不要。”說著把鏈子納入懷裏。
  魏欣玉紅了臉。
  李赤哈哈一笑:“七師妹老是這麽淘氣。”說著走過去,把白色的鳥兒遞給魏欣玉,說:“四師妹性情溫和,你養這隻鳥兒我還放心些。”
  魏欣玉紅著臉接過鳥兒,抱在懷裏,摸了摸鳥兒的翎毛。
  杜隨大為奇怪,看這陣勢,這山上的女人竟都喜歡李赤。難道就沒有喜歡那對雙胞胎裏的程龍的?
  不過也是,李赤雖然不及程龍英俊,道行人品可不止比他強一星半點了,但是看他似乎對師姐師妹都一樣好,倒看不出有什麽偏好。
  這麽胡思亂想著,走到了幾間茅舍前停下,這裏和峨嵋主峰上輝煌華麗的本部極不相同,屋舍簡陋,隻屋前種著一壟壟仙花異草。
  魏欣玉停下對大家說:“請大師姐二師兄和杜師妹等一等,我去向師父通報一聲。”
  大家都點頭應承。
  杜隨也點點頭,心裏想:這個雖少言寡語,心裏卻是個明白精細的人,峨嵋門下一起排序,她叫大師姐二師兄,卻叫自己杜師妹,自是不承認自己是正式的峨嵋弟子。
  過了片刻,她出來說:“師父請二師兄去相見。”
  李赤跟她進去了,其餘人繼續在廬外恭候,過了一會兒,魏欣玉又出來說:“杜師妹,師父也請你進去。”
  杜隨便跟她走了進去,看她舉止謹慎,恭敬有度,屏息斂行,杜隨想這個師姑必是個規矩大的,便也注意,擺出恭敬的樣子。
  一進屋子,光線就一暗,杜隨好容易才適應了,看清楚窗下坐了一個女子的妙曼身形,而李赤師兄跪在一邊蒲團上。
  啊啊,要跪啊,真的要跪……
  連看上去很現代的李赤師兄都跪了,看來難以幸免啊。
  劍仙們長生不錯,可是也該與時俱進啊。
  杜隨仔細想著是勸說一下這位師姑還是幹脆跪了,那位師姑一雙冷目已是掃了過來。
  算了。杜隨心裏哀歎一聲,很是不熟練地跪了下來,可是,該說什麽呢?
  “師姑好,第一次見麵,深感榮幸”?
  還是“給師姑請安”?
  正在思索,上麵那位師姑已經開口了:“你就是杜隨?”
  “是。”杜隨覺得渾身不舒服,似乎隻有在中學小學的時候,才有人這樣居高臨下,連名帶姓的叫過自己。
  都不習慣了。
  剛才背光,看不清師姑長相,現在跪著從下往上看,是個三十來歲的絕色佳人,雖然麵無表情。
  這位美貌的李真衣師姑作道姑裝束。
  李真衣上下打量著杜隨,半天,輕輕歎了口氣:“本以為你也是個造孽的,想不到今日一見,竟是個有福的模樣。”
  這是什麽話?
  看來這位師姑是精通相術了?杜隨詫異地看著她。
  “這樣一來,我倒不用太擔心了。”她端起旁邊的香茗淺淺喝了一口。
  “你看似繁華中人,倒是有大緣法之相,難怪真榮法師會看上你。”
  “真榮法師?”
  “是啊。”她放下茶,驚訝地看著杜隨,“你竟不知道自己師父的法號?”
  “啊。”杜隨如遭雷擊,電光火石間自己與眾不同的童年記憶浮上水麵。
  原來荼毒了我整個童年時代又消失不見的老和尚還有這麽個名字。
  “真榮法師他,”李真衣說,“已經得道了。”
  “啊?”
  “得道,圓寂了。”李真衣說:“你師父真榮法師是大德高僧,十年前圓寂的,是虹化。”
  “三師兄很喜歡你的資質,沒有收你為徒就是因為真榮法師已經捷足先登,不過,你也算我峨嵋的半個弟子了。大師兄見了,定然歡喜。”李真衣說到這裏,神色間有了些暖意,眼神也柔和起來。
  杜隨卻恍若未聞:虹化啊,想不到老和尚真的是這樣了不起的高僧,隻是,說走就走了,連一句話都沒有留啊。
  肉身不化也好,留下舍利也好,都沒有這麽絕情,什麽都不留下。
  不知不覺間,杜隨的眼眶濕了起來。
  李真衣又接著說:“既然算是峨嵋弟子,你就安心在這裏修練吧。我長年閉關,你有什麽需要就找阿蘅吧。”
  說著又從袖子裏摸出一物,遞給杜隨:“峨嵋的規矩,第一次見晚輩總要給點見麵禮的,這個就送給你了。”說著唇邊還漏出一點笑容來。
  杜隨接過來一看,一個銀色的鐲子,倒是很精致,刻著古怪的花紋,中間鑲了一顆蛋白石。
  一直乖乖跪在旁邊的李赤突然開口:“姑姑連滿月鐲都送出去了,很大方啊。”
  “滿月鐲?”杜隨狐疑地看著那個鐲子,不會是……
  送給滿月的小孩的吧?

  第三十八章 金墨的痕跡
  那中間那枚蛋白石是乳白色底子,上麵有七彩虹狀條紋,很是美麗。杜隨便稱讚它:“這塊蛋白石很好。”
  李真衣和李赤一聽都愣住了,相顧一眼,李赤哈哈笑起來,連李真衣都忍俊不禁,莞爾一笑。
  李赤說:“師妹啊,這不是什麽蛋白石。”
  杜隨一愣,臉紅了,又低頭看了一眼,確實是蛋白石啊。她對寶石還是有一點點研究的。
  “這是月髓,是上千年的月光精華所化,你所見上麵的虹彩,是姑姑采了數百種花的精華,煉在其中。這可是姑姑得意的法寶,雖然威力不算霸道,但是無法汙損。因為是月髓所煉,滿月時更加厲害,所以叫滿月鐲。”
  杜隨大為不好意思,自己真是土包子,把這樣的寶貝當成了蛋白石。想了想,問:“那沒月亮豈不就沒用了?”
  李真衣親自回答她:“還有百花之效,中人薰然欲醉。”
  “白天也是?”
  “對。”
  杜隨大感沒趣,什麽好寶貝,隻能晚上用,那白天和沒月亮的晚上豈不就跟迷香相仿,她想想拿出那個黃鼠狼給的什麽巴魂香,說:“白天的效果跟這個誰大誰小?”
  李真衣看清杜隨手裏的東西,臉色大變:“你拿那個髒東西幹什麽!赤兒,快去拿過來銷毀掉!”
  她的這個滿月鐲其實威力不算小,而且又有異香又漂亮,月啊花的女孩子都喜歡,她兩個徒兒和幾個女師侄垂涎了很久了,也沒舍得給,今天給這個第一次見麵的晚輩當做見麵禮,想不到這女孩看著頗有品味一孩子,居然拿出黃鼠狼精的臭……,臭那個做成的破玩意兒跟自己的花月精華相比……
  李真衣這下真是氣得不輕。
  李赤早就笑不可抑:“杜……哈哈,杜師妹,你哪弄來的這種東西?哈哈,哈哈哈。”
  李真衣怒道:“以後不許拿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像什麽樣子,你從哪裏弄來的,這些孽畜,不可與它們打交道!”
  李赤看到姑姑發怒,勉強止住笑,從杜隨手裏拿過那瓶子,說:“給愚兄去扔掉吧。”
  李真衣又把杜隨好一頓教育。
  杜隨很鬱悶,雖然她也懷疑過那時黃鼠狼的……那個,但是,唉,早知道不要拿出來了,雖然不是什麽好東西。
  李真衣教育累了,終於把使用方法交代了一番,開恩讓他們走了。
  杜隨始終掛念著懷裏的小海豹,出來便急著要回去,但是南宮妍妍死纏著李赤,杜隨說:“師兄師姐們再絮絮舊,小妹先回去了。”
  秦蘅一直冷眼看著南宮妍妍糾纏李赤的嬌癡模樣,正等著杜隨這句話,當下微帶點冷冷地笑著:“如此我陪杜師妹回去,師弟就陪二位師妹絮舊吧。”
  李赤撓撓頭:“那我也先回去了,改天再來找二位師妹聊聊。”
  杜隨飛劍回去,急不可待跑回去,一邊喊:“小蓮!小蓮!”
  睡蓮很不高興走出來,它到現在也不喜歡這個名字。
  杜隨獻寶一般把小海豹拎出來,滾圓的身子肥嘟嘟的,小海豹不滿地哼哼了兩聲,杜隨把它放到桌子上。
  睡蓮好奇地湊過來,一手托著腮觀察著它,一邊拿手指輕輕戳了幾下,“咦,是靈脂獸。”
  小海豹拱了幾下,杜隨才觀察到它和海豹還是有點不一樣的,雖然外觀很象海豹的微縮版,但是皮膚很柔軟也不厚,象牙白色,配著黑色琉璃似的小眼睛,比海豹更加漂亮些。
  “隨隨,”雖然做了人家執事,睡蓮可沒半天恭敬,為了報複杜隨管它叫小蓮,它就擅自把杜隨母親大人都沒叫過的小名叫來叫去的。“你要煉藥嗎?”
  杜隨斜眼看到它半垂下的漂亮的眼睫毛下微微流露出不忍的神色,大約也覺得小海豹可愛,不忍心看它被剝皮抽脂。
  “是我看了可愛跟二師兄要來當寵物的,以後你要天天照顧它。”杜隨又把小海豹抓到手上,細細觀察,小海豹拱了幾下,肥肥的肚子蹭得手又舒服又癢癢的。“不知道要喂什麽?”
  “你要養它啊?”睡蓮不以為然,“它雖然稀罕,隻能入藥,又不凶猛,又不會飛,養了會叫人笑話。況且不好養。要喂火焰果呢。”
  “火焰果是什麽東西?”
  “啊呀,連這個都不知道。靈脂長在極北之地,四季苦寒,所以需要吃火屬性的東西,最喜歡吃的就是火焰果,北極隻有海下一處死火山口長火焰果,所有想抓靈脂獸的都去那裏抓,不過靈脂獸本來就不多見,而且很聰明,所以不好抓,況且就算抓到如果死了也不能入藥了。”
  “哦,這附近哪裏能采到火焰果呢?”
  “聽說點翠峰後山那邊有。”
  杜隨安頓好她家小海豹,哀歎著出去找火焰果了,好不容易養隻寵物,總不能看它餓死吧。
  飛到那邊天都快黑了,杜隨現在才知道以前采藥人的艱辛,漫山遍野地找,找啊找啊找啊找,一旦看到紅色的東西就興奮地跑過去,在失望了無數次之後,終於發現了一小株,形狀跟睡蓮說的一樣。
  把上頭所有紅了的果子一氣都采下,大約有個五六十顆,杜隨也不知道靈脂獸的食量如何,怕它不夠吃,看看天色還勉強能看見,決定再找點。
  又轉了兩圈,到了一個斜坡上,旁邊是一個懸崖,下麵山穀也不算太深,杜隨飛身下去,突然半山腰一掠而過有一點紅色映入眼簾,雖然覺得大小不大像,但杜隨還是飛回了上去,發覺是一隻白底大片紅色的nike鞋。
  杜隨心狂跳起來,這隻鞋她是認識的,是金墨的,不是她買的,是金墨當初搬進來的少數幾件家當之一。
  撇開有人也穿了這鞋在這裏掉下去的巧合——這可能性太小了,這裏是仙山峨嵋,不是風景區的人間的峨嵋,金墨真的來過這裏。
  什麽事情讓他狼狽到把鞋丟在這裏。
  峨嵋那些人到底是真的不知情,還是演技太好?
  杜隨心亂如麻,無法安定下來,把附近的峭壁全部細細搜查,敲敲打打,但是不但沒有岩洞,連縫隙都沒有,也沒有空洞的聲音。
  山穀很小,倒是長了一叢火焰果的小灌木,但是既沒有小水潭也沒有任何密道!
  杜隨不死心,找了一遍又一遍,終於在午夜失望而歸。
  睡蓮看她神色慘淡,頭發衣服都有些亂,不由嚇了一跳:“找不到沒關係,我明天去找吧,這東西幾天是餓不死的。”
  杜隨心情很亂,把手帕包的一包火焰果遞給它,自己悶悶地回房了。
  金墨,到底在哪裏啊?
  睡蓮突然又探頭進來:“對了,剛才大師姑派鬆鼠來說,程龍程鳳出關了,叫你明天去一起慶祝。”

  第三十九章 執事之爭
  睡蓮說是慶祝,其實是它自己加的這句,秦蘅叫人來,不過是說程龍程鳳要出關了,請杜隨過去相見,本來程龍程鳳受傷閉關就不是什麽光彩事,有什麽好慶祝的。
  第二天杜隨打扮整齊去主殿,發現除了寂寞無聊,這仙山之上也和凡俗沒甚差別,一樣也要去應酬不喜歡的人。
  到了主殿,隻有李赤一個人在,正在捧著一本英文版的哈裏波特讀,看到杜隨,笑笑說:“秦師姐去給他們開洞了,一會兒就都過來。”
  杜隨看他看著英文的哈裏波特,覺得怪異無比,又不好說什麽。
  李赤發現了,朝她揚揚手裏的書:“你看過嗎?”
  杜隨點點頭。
  李赤放下書,歎了口氣,懷念地說:“還挺好看的,讓我懷念起當初學藝了。”
  “哦?”杜隨可算正在學藝階段,對這個有興趣。
  李赤笑著說:“可惜我們這兒人少,不像他們這麽熱鬧——雖說他們學的東西沒什麽大用。”說著又歎了口氣,樣子好像很羨慕。
  杜隨冷眼旁觀,這個峨嵋山上,隻有李赤看得順眼點,雖說修行日久,道法精深,但是這絕對是個愛玩愛鬧喜歡熱鬧的主兒,看起來應該是個有真性情的。
  不過,比起有通天徹底之能,往來三山五嶽的劍仙們,哈裏波特裏的巫師們確實不夠看的。
  說話的當口,秦蘅已經是仙霞飄飄,環佩叮咚地在一堆不知道是什麽變的道童的簇擁下,翩然而至。
  後麵跟的一男一女,便是雖然也男的俊女的俏,可是就怎麽看怎麽帶了些衰氣,不能跟秦仙子比了。
  程龍程鳳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杜隨,都吃了一驚,程鳳說:“杜師妹,你怎麽在這裏,你那天……沒事吧?”
  那天,自然就是指的這兩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非要去暗算金墨,最後慘敗,留下杜隨頂缸的那天。
  也是杜隨在金墨麵前最丟人的一天。
  後來金墨也是因此得而纏上杜隨的,不知怎麽就成了那種關係了。
  杜隨平時不覺得,被妖怪們也金夫人金夫人的叫,現在看到這倆,突然想起前塵舊事,覺得原來自己和金墨住在一起如此名不正言不順,跟什麽二奶,包養,情婦之類的總覺得有點不清不楚的關聯。
  雖然金墨沒有老婆也沒有養自己的意思,反倒要自己來養他……
  “沒事。”杜隨淡淡笑了笑,就表示出不想說話的樣子來。
  程鳳看來對李赤沒什麽特殊感覺,她隻會粘著自己的雙胞胎哥哥,令人懷疑是不是有戀兄情結。
  其實當年這倆是一對富家子,被峨嵋掌教看中的是哥哥程龍,小小年紀就被帶到山上了,程龍長大後,思念從小分離的雙胞胎妹妹,也不忍心看著妹妹就這樣嫁人生子老去,所以才下山把她度上來,苦苦哀求師父收下。
  所以這兩個其實法術能力天賦相差是很大的。
  程鳳久已習慣依賴哥哥。
  這次,兩人都受了創,但尤其是法術低微的程鳳比較嚴重(什麽時候輪到你來說別人法術低微了?),現在雖然治了傷,出了關,也還是麵色萎頓。
  程龍咬牙切齒:“我一定要殺了那畜牲。”
  他想殺了金墨杜隨是一貫知道的,現在聽來,竟覺得十分刺耳,幾乎忍不住開始盤算是不是什麽時候找機會幹掉這討人厭的,杜隨甩甩頭,把這過於暴力的想法甩出去,這正是個機會,看看峨嵋到底是不是玩了什麽花樣,對金墨什麽態度。
  於是她就悶聲不吭地坐在那兒。
  秦蘅看了一眼杜隨,當時程龍程鳳被送回來的時候,她嚇了一跳。師父已經坐關一百多年,隻怕就等著度劫飛升了,趙清還和乞丐道人都不在山上,也沒處找去,連李赤都不在,隻有她一個人主事,但是這樣的上古凶獸,她也知道不是他們這樣的後輩能夠對付,於是便去請示李真衣,李真衣卜了個卦,似乎是有驚無險的卦象,便讓她不要輕舉妄動,給程龍程鳳治傷之後,就讓他二人閉關去了。後來,似乎是乞丐道人傳回來一個口信,讓大家不要管,說血聖獸成不了大氣候,有自己的記名弟子杜隨在,就能控製住局麵。
  秦蘅隱約知道了血聖獸和杜隨的事情,心裏還是很同情杜隨的,又覺得身為堂堂峨嵋,雖然如今式微,讓弟子,即便是個記名弟子,被一個妖怪淩辱也實在太過了,但是,一向嫉惡如仇的李真衣師姑都不管,秦蘅也不敢自作主張。
  “程師弟,血聖獸上古奇獸,你道行還淺,怎麽就敢招惹,二師叔和李師姑都令咱們不得輕舉妄動,你就交給師長們處理吧。”
  程龍臉上露出憤憤之色,他也算天分好的,從來得師父歡心,峨嵋名氣那麽大,他自己也不弱,這兩百多年沒吃過虧,到哪裏都受人尊重,所以這次格外氣不平。
  秦蘅和李赤安慰他們兄妹一番,也沒有什麽新鮮話說,杜隨在琢磨著秦蘅話裏的意思,卻隻能得出秦蘅也無權參與對金墨的討伐,所以並不知情的結論,大感頭痛,於是又第一個告辭回去。
  回去之後,杜隨幾乎每天都在山上遊蕩,尋找金墨的線索蹤跡,她已經隱約感覺到日子不可能就這樣平靜下去,所以加緊努力修煉,也努力尋找,一分鍾也不敢放棄。
  可是程龍程鳳出來之後,漸漸生出一些事端來,他們二人收下的執事是一棵鬆樹精和一隻猿猴,道行比睡蓮深一些,就很是看不起睡蓮,但是睡蓮又是個麵冷心冷的孩子,現在變成女孩子,可謂冰山美女,哪怕對秦蘅都是冷冷的,又怎麽肯把這兩個執事小妖放在眼裏,它性格還是比較偏向男孩子,於是一言不合就動起手。
  一個都打不過,兩個更加是了,睡蓮雖然倔強,還是被打得掛了彩,被杜隨看見了。一番追問,杜隨明白是自己道行弱,連累睡蓮受氣,不由很是惱火。正想去找程龍程鳳理論,程龍卻帶著妹妹興師問罪來了。
  原來睡蓮雖然被傷了,卻也把那隻猴子傷了一些,程鳳看到心疼了,就去找哥哥告狀,程龍最是護短,立刻帶著她氣哼哼地過來了。
  杜隨哭笑不得,若是生了孩子,估計也會經常遇到這種孩子打架,大人找上門來的烏龍事吧?
  她把睡蓮往前一拉,牙尖嘴利地就對著程龍轟開了:“看看我家睡蓮,被打成什麽樣了,看看它臉上的傷,要是破相了怎麽辦?我剛想去找師兄師姐,你們就來了,那就請師兄師姐給我個說法吧。你們的執事二打一怎麽回事?是欺負我們是外來的呢,還是欺負小妹我法力低微。”
  程龍程鳳雖然是怒氣衝衝而來,但他倆久居仙山,沒見過這種市井潑婦的嘴臉,一時倒傻了,就知道回頭問鬆樹和猴子:“這到底怎麽回事?”
  杜隨不等那兩個東西開口,就冷笑說:“怎麽回事不是明擺著的嗎?兩個欺負一個,什麽時候峨嵋成了這些東西胡亂打架,隨便欺負人的地方了?我倒要請教一下秦師姐。”
  程龍程鳳說不上話來,那猴子精比較狡詐,就叫嚷說:“是他說他家主人,比我們鳳姑姑厲害,還說鳳姑姑長得醜,不如他家主人好看,我們才動手的。”
  程鳳一聽,差點沒氣黑了一張粉臉。
  杜隨聽到這麽沒水準的栽贓話,也氣得不輕:“你看看我家睡蓮這冰清玉潔的樣子,像說那種話的嗎?它平時就算逗也逗不出一句兩句話來,怎麽肯賤嘴賤舌說那些胡話,這些話分明隻有猴子才說得出來!”
  正吵得不可開交,秦蘅得到消息趕了回來,她平日就不喜歡程鳳養的猴子,又被杜隨一番振振有詞的歪理說得信了,便擺出掌事師姐的架子,獨罰了猴子關三日禁閉。
  程鳳最怕大師姐,不敢說什麽,含著眼淚帶著猴子走了,程龍狠狠瞪了杜隨一眼,跟了出去。
  發生了這事,杜隨越發覺得峨嵋不是久留之地,可是金墨的蹤跡卻全無線索,讓杜大小姐很是焦躁。
  這天,杜隨還在崖上閑逛的時候,突然睡蓮臉色蒼白,淚流滿麵地跑了過來,杜隨大吃一驚,拉住它問:“怎麽了?誰欺負你了?”
  睡蓮現在可是漂亮女孩的樣子,總不會峨嵋也有色狼吧?

  第四十章 一怒衝冠為海豹
  “你怎麽了?”杜隨抱住撲到她懷中哭泣的小花妖說,“別怕,發生了什麽事?告訴我。”
  向來很倔強的小花妖紅著眼睛,泣不成聲:“豹豹。”
  “抱抱?”杜隨很詫異,這孩子今天這麽粘人,上來就說要抱抱,還疊音呢,沒聽它用過疊音啊……
  “是豹豹。”睡蓮哭得更大聲了。
  杜隨醒悟過來,它說的是那隻像海豹的小靈脂獸,因為自己總是管它叫豹豹,小睡蓮以為那是自己給它取的名字。
  “啊,小海豹怎麽了?吃壞肚子了?”杜隨也緊張起來,難道自己采錯果子了。
  小花妖哭著搖頭,眼淚橫飛:“被抓走了。”
  “什麽!”小靈脂獸是幹什麽用的,這山上人估計都知道,別人肯定不會像自己還有閑心養那麽麻煩的東西當寵物,那麽抓走幹什麽用,傻瓜都能想到了。
  “你先別慌,什麽時候的事?知道是誰幹的嗎?”杜隨自己也心急如焚,卻努力維持著用鎮定的語氣問。
  小花妖點點頭,它當然是知道小靈脂獸會有什麽下場才慌成這樣,哭個不休,此時聽到杜隨語氣冷靜,也勉強止了哭,伸手給杜隨看:“一定是猴子幹的,我在地上找到的。”
  幾根赤紅的猴毛。
  杜隨一股怒氣衝了上來,咬咬嘴唇,冷然說:“小蓮,你別回去,也別跟我來,現在就離開峨嵋,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我料理了這事就去找你。”
  睡蓮本來法力低微,知道自己幫不上忙,擦擦眼淚,點點頭,說:“你……你小心點。”
  杜隨點點頭,駕起飛劍,一道劍光,直往後山程龍的煉丹室飛過去。
  這峨嵋山上,會煉寶的隻有李真衣和李赤,但是會煉丹的很多,尤其是秦蘅和程龍。
  秦蘅不至於下作到去偷別人的寵物,何況又有猴子毛,誰幹的一目了然。
  峨嵋本沒什麽外人,門禁也不嚴,杜隨輕易便攜劍氣與怒氣衝進了程龍的煉丹室。
  石室中,程龍正盤腿在爐前坐著,爐火吞吐,顯是煉著什麽,程鳳的猴子道童人模人樣地侍立在旁。
  杜隨眼睛一掃,就看到旁邊放廢棄物的托盤裏,血跡斑斑,一點白白的小東西扔在那裏,軟綿綿的,正是自己的小海豹,小腦袋上玻璃般的小黑眼珠罩著死亡的陰罹,灰蒙蒙的,皮被剝下了大半,剔掉了脂肪,底下是慘不忍睹的紅紅的肉……
  隻看了一眼,就不忍心再看。
  那血肉模糊的東西,真的是自己的小寵物嗎?
  目眥欲裂是什麽樣的心情,杜隨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感受到了。
  出離於憤怒,出離於悲痛,明明早上還在自己手上扭著撒嬌的小東西,現在竟落得如此下場……昨天還在跟睡蓮說,要小心洗幹淨了果子再喂它,小心鬧肚子……它現在已經能認出杜隨,一招呼,就扭著過來了,抬起小小的腦袋,幾根胡子晃來晃去……本來以為它是隻幸運的靈脂獸,遇到了自己,免於悲慘的命運,從此可以幸福地生活……
  到頭來,也還是跟自己可憐的同族一樣,免不了這樣的結局……
  杜隨身體僵硬,怒火在蒸騰,心裏哽咽酸澀,一大塊東西堵在胸口,難於呼吸。
  “程師兄……,這,是什麽意思?”指著盤子裏的靈脂獸殘骸,冷冷的話,一字一句地冒出來,簡直不像是她的聲音,帶著陰森的怒氣。
  程龍顯然也感覺到了她的殺氣,抬頭訝然望著她:“什麽?”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到了盤子裏的殘屍,恍然說:“杜師妹是說這個嗎?難道是你的?”
  他轉向猴子道童,厲聲說:“你說你能弄到靈脂獸,難道是偷的杜師姑的?”
  猴子肩膀顫抖了一下,偷偷往後縮了縮。
  程龍瞪了它一眼,對杜隨歉然說:“對不起了,杜師妹,我妹子自從上次受傷,至今未能恢複到十分,所以我就想給她煉點丹藥補補,缺一味靈脂,這猴子說它能弄來,誰想到……下次我去北極給你抓一隻賠你好麽?”
  賠我?
  是啊,在這些人眼裏,這隻是一味藥,他們不會明白什麽是心愛的寵物,不會明白我把它捧在手裏的欣喜的心情,他們動手的時候,不會覺得小海豹掙紮扭動得那麽可憐可愛,還是會下這樣的狠手……
  杜隨覺著自己的心髒快要炸開了,如果不做點什麽的話。
  一道劍光,帶著她十成的怒火,雷霆般卷向旁邊站著的道童。
  程龍沒有想到杜隨突施辣手,他從來都覺得杜隨隻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每天被虛榮,金錢,化妝品,約會,車,房,圍繞著的普普通通的都市女人,隻不過走了狗屎運接觸到他們的世界,但骨子裏還是一個普通女白領。
  他並沒有想到她會這樣決絕。
  所以,程龍連放飛劍都沒來得及,杜隨的劍光已經把那可惡的猴子斬成兩截。
  一道紫光,攔腰被斬成兩截的道童掉在地上,恢複成毛茸茸的猴子的屍體,血,流了一地。
  程龍目瞪口呆看著她。
  半天才反應過來,指著她顫聲說:“你……你居然。”
  杜隨收劍在背,夷然不懼,冷冷望著他。
  “鏘”地一聲,程龍飛劍出鞘,一道金光卷了過來。
  杜隨早有防備,紫綃劍擋了上去,金紫交錯,光芒耀得人睜不開眼睛,在空中磕出一串金鐵之聲,煞是好聽。
  杜隨第一次與人飛劍相戰,心裏不是不緊張的。
  但是挾著怒氣,仔細操控下,居然一氣與程龍的飛劍相擊七八十下,不曾露出破綻,兩人都升上半空,邊飛邊戰,嫌丹室裏空間狹小,都飛了出來。
  程龍畢竟多修煉了二百多年,天賦也上佳,劍法也純熟。實力比起現在的杜隨,還是略勝一籌。
  杜隨被逼得且戰且退,不小心,就飛到了那個因為發現金墨的球鞋,她轉悠得最多的懸崖。
  程龍久戰不下,心裏焦躁,用盡力氣一擊,把杜隨震退一步。杜隨隻覺得一股大力,猛地一震,五髒翻騰,嘴裏湧上一股鹹味,知道是血,一咬牙咽了回去。
  已經到了懸崖邊上,沒有可以指望依靠的人,金墨不知所蹤,她知道一切都要靠自己……
  程龍趁她退後,抽手祭出一件法寶,金光燦燦,霞氣千條,朝她罩了過來。
  杜隨沒什麽法寶,隻有耳朵上的七寶珠,連忙取下應敵,一片白光,對上那金光倒是絲毫不弱。
  兩人法寶對法寶,劍對劍,僵持不下。
  杜隨雖然修行日淺,但底子紮實,又經過金墨祭煉,法力並不匱乏,僵持也不算吃力。
  她心裏暗暗打算想個出其不意的法子,正尋思的時候,突然側麵一股大力襲來,自己對手的劍也似乎威力大增,她一下再也穩不住,被撞得往懸崖下飛去。
  紫綃脫手,又飛回來護主,杜隨幾乎無力掌控,隻看見崖上陰著臉的程龍,和不知道何時趕來的,提著劍,咬著牙,蒼白著臉的程鳳。
  杜隨的身子直往崖下墜去,卻無力駕上飛劍,程龍程鳳隻是冷眼看著,似乎要看她摔死才遂了心願。
  杜隨無計可施,想起某些武俠劇情節,便提劍用力往懸崖壁上刺去,以求穩住身子,不料一道白光從壁上射出,將她卷了進去。
  杜隨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第四十一章 山中
  杜隨醒過來的時候,沒覺得哪裏有不舒服,但是身子下麵硬梆梆的,硌得生疼,一摸,是硬硬的岩石。
  記得是一陣白光把自己卷進來的,白光並不霸道,說得上中正柔和。
  黑壓壓的,一點光也沒有,杜隨夜視能力並不好,看不大清楚,便摸索著往前走。
  看情況這是個岩洞,杜隨想起武俠小說,這不會是個藏著秘籍仙器的山洞吧?
  往前走,一,二,三……十步,碰到了岩壁,看來這邊不對,到頭了。杜隨想起來打算弄個光球出來,卻發現失敗了……
  居然沒有辦法發出一個光球,這可是十五歲就會了的技能。
  杜隨默然無語,估計這是個有什麽禁製的所在,說不定是峨嵋重地。
  罷了,隻好摸黑了。
  右轉三十度,繼續往前走,一,二,三……九步,又是石壁,到頭了。
  再轉三十度,一,二,三……八步。
  繼續,……七步。
  六步。
  五步。
  ……
  等到三步就碰壁的時候,杜隨回到原地,伸手往外摸,卻摸不到石壁,終於明白:這是個陣法。
  想不到別人掉下懸崖都是得遇名師,尋得秘籍仙藥神兵,自己卻如此倒黴,遇到禁製陣法。
  杜隨的數學雖然可能比不上金墨,但是絕對不差,可要是說到陣法,那就一竅不通了。
  又是禁製又是陣法,這裏該是有些好東西的,自己卻無福消受了。
  
  呆在原地想了片刻,沒想到什麽好法子,杜隨不死心,又打算繼續試試,便又往前試探著走。說也奇怪,剛才三步就碰到的石壁,消失得無影無蹤,竟是暢通無阻。
  杜隨心裏知道有問題,但還是忍不住往前走的誘惑。
  ……
  不知道走了多久,杜隨隻覺得兩腳又酸又痛,平時還算充沛的法力此刻無影無蹤,她疼痛難奈,把腳上的鞋脫掉,扔在地上,冰涼的石頭赤腳踩在上頭很舒服,她提起了一些氣力,繼續往前走。
  走啊走啊走,似乎人生中也沒有什麽別的事情可做,竟似隻能一直走下去,走得腳軟筋麻,腹中雷鳴,頭暈眼花,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長時間,到後來,竟似要想一想才能想起來自己為什麽在這裏,倒好像出生以來都是在這黑暗裏,活著就是為了走路一般……
  突然間,腳下踩到什麽東西,機械的運動裏突然出現一個東西打斷,杜隨清醒了些,停下腳步,蹲下身子摸了摸,是……一雙鞋。
  淩亂的一雙鞋。
  正是自己的。
  杜隨突然間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軟在地上。
  其實心裏早就知道不對,哪有無窮無盡,一直走不到頭的山腹,可是直到真的找到自己的鞋,才明白可能一直是在繞圈。
  而這也是陣法很常見的作用。
  杜隨又累又餓,心中絕望已極,忍不住坐在地上,輕聲啜泣起來。
  突然,一隻手從後麵握住了她的手臂。
  杜隨嚇了一跳,忍不住驚叫一聲。
  手的方向傳來一聲“咦”,然後一個對此刻的她來說動聽無比的聲音說:“是你?”
  金墨!
  真的是金墨!
  杜隨心中狂喜,縱身躍到他懷中,緊緊摟住。
  金墨從未見她這般熱情,黑暗中不自然地繃緊了身子。但隨即也反手摟住了她。
  “你怎麽找來這裏了?”清清冷冷的聲音此刻都沒變。
  杜隨突然想到會不會是陣法惑人,變幻出自己想要見到的人,倒要檢查一下,便伸手在他身上摸索起來。
  金墨一把捉住她的手,聲音有點尷尬:“你……做什麽?這裏不方便,出去再說。”
  杜隨一愣,醒悟過來,又好氣又好笑:“我哪有做什麽?你別瞎想。”
  金墨沒說話,身上略用力一帶,杜隨猝不及防,被他帶得跌到他身上,一時掙脫不開來,金墨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摸到她臉上。
  纖細卻有力的手指,指尖微涼,在她臉上輕拂而過,卻又似起意要停留,杜隨挨在他身上,忍不住心中怦怦直跳。
  手指停留到她的頰與頸的交界,金墨才低聲問:“你怎麽找到這裏的。”
  杜隨想了想,笑笑:“你還好意思問我,你自己也不說一聲就跑出來,害我好找。”
  金墨沉吟不語,雖然黑暗中看不到,杜隨還是可以感覺到他認真看著自己,很久才有些疑惑地問:“我……我沒想到,沒想到你會介意,會出來找我。”
  杜隨心裏一痛,也說不上為了自己還是為了他些微疑惑的語氣下隱藏的東西,忍不住低下頸子,思考一番後開口說:“我自然會介意,你跟我住在一起,是我的男人……也許你對此無所謂。”
  突然金墨伸手捂住她的嘴:“我是你唯一的男人,你也是我唯一的女人。”語氣並不含情脈脈,倒像在陳述一件很客觀的事情,就好像說“我欠了你一千塊錢,明天還你”
  然而杜隨此刻聽了,心中還是忍不住一甜,心潮起伏,抬頭看他,終究是漆黑一片,忍不住歎氣說:“這句話你該留著出去再說,我想看看你說時的神情。”聲音裏帶了些笑意。
  金墨聽出她的笑意,“哼”了一聲,不肯再理她。
  杜隨知道他的脾氣,不再調戲他,但是心中始終是甜甜的。便直起身,把自己如何找他,如何去問妖怪們,英招如何送她來了峨嵋,自己如何在峨嵋修行,甚至李真衣送她滿月鐲的事情都一一道來。她不想讓金墨去責怪妖怪們泄露他行蹤,還故意說妖怪們不肯說出他去向,自己如何逼迫雲雲。
  突然想起來:“裏麵有個雉雞精,妖妖嬈繞,很是討厭,你回去吃了她。”
  金墨漫不經心點點頭。伸手摸了摸她手臂上的滿月鐲,又“哼”了一聲,說:“雕蟲小技。”
  杜隨笑嗔他:“自然不能和血聖獸大人比。”
  金墨突然拿出兩顆拇指大小,有著昏黃光芒的珠子,“和這個比也是雕蟲小技。”
  一瞬間,杜隨終於能夠看清,周圍的石壁,不過是個充其量兩百平米的山洞而已,自己居然走了這麽久,那兩隻被遺棄的鞋,就無精打采地橫在麵前。
  昏黃如油燈的珠光下,金墨俊美的臉有著一種異彩,薄薄的嘴唇堅毅的形狀動人異常,令人心悅。
  “這便是妙心珠?”
  金墨點頭:“這東西很厲害,此地的禁製也很精妙,能引別人的力來反擊,我費了這麽久時間才將這個收服。”神色間很有點誌得意滿。
  “不是一顆嗎?”
  金墨搖頭:“是一對。”想想遞給她:“送給你了。”
  杜隨吃了一驚,說:“回去再說吧。”
  “也好。”金墨把珠子收起來:“你又是怎麽找到這裏麵的,這可不容易。”
  杜隨想起小海豹,心中黯然,但是卻不可以告訴金墨實話,以金墨的脾氣,定要殺了程龍程鳳的,到時候和峨嵋就沒法善了了,自己還想過窩在鬧市自己的公寓裏的愜意生活,不想與天下為敵,程家這對“龍鳳”是沒法動的,隻能暗地裏想點辦法害害他們。
  來日方長,不用著急。
  想到這裏,她笑吟吟說:“和峨嵋的同門在上頭切磋,一不小心就掉到這裏了。還真巧。”
  金墨點頭說:“我們出去吧。”說著拉住杜隨的手就往外走,杜隨跟著他,也不知怎麽繞了幾圈,就看到前麵有光亮,出口露了出來。
  “啊,這裏明明沒有出口的啊。”杜隨正詫異,被金墨一拉,淩空而起,不知怎麽就出去了,眼前花草山水,正是那個山穀。
  此刻山穀裏卻不是沒人,李真衣,她兩個徒弟,秦蘅,李赤,程龍程鳳都在,似乎正到處找著她的蹤跡。
  突然看到杜隨出現,第一個是南宮妍妍發現的,扯著李真衣的衣袖說:“師父,快看!”
  李真衣回頭看到杜隨好生生站在麵前,喜動顏色,但隨即又看到她旁邊的金墨,一時大家都寂然無聲。

  第四十二章 回家
  看到昂然站在杜隨身邊,冷眼看著眾人的金墨,峨嵋眾人一時既無人上前,也無人說話。
  還是李真衣走上前來,對杜隨說:“隨兒,你沒事?太好了。”神色間頗有幾分喜色。
  杜隨微笑說:“師姑,這裏有個陣法,把我給吸進去了,幸而,”看了一眼金墨,裝作扭捏狀說,“幸而他算到我有事,前來搭救。”一邊還死死攥著金墨衣角,堅定不移地傳遞著“不許輕舉妄動”的意思。
  她故意說金墨是為了救她來的,隱瞞掉他來的目的是偷妙心珠。
  “哦。”李真衣注目看了金墨一番,卻並不理會,轉向杜隨繼續說:“龍兒鳳兒說你跟他倆切磋,不慎掉下山崖,可把阿蘅急壞了,急急趕來找我,大家找了你兩天了。”說著又看看山壁,“方才不覺,現在可以看到這裏有仙氣外泄,隻怕是門中長輩所作的禁製。”
  杜隨點點頭,又冷冷剜了程龍程鳳一眼——這兩個也不敢說私鬥把她擊下山崖,倒和她說的正好一樣——程鳳低著頭好像沒看見,程龍不屑地扭過頭,看到金墨冷目望著他,僵了一下,對李真衣說:“師姑,這個孽畜就是。”
  杜隨感覺到金墨雖然仍然維持著冷冷的狀態,但是似乎“噌”的一聲,頭上燃燒起三丈高的無形之火,即將爆發。
  幸好李真衣嗬斥了他一聲,不讓他再說下去。
  杜隨也出了一身冷汗,牢牢抓住金墨不鬆手。
  旁邊南宮妍妍還在好奇地問:“這是誰呀,是杜師妹的丈夫嗎?”卻沒人理會她。李赤拉了她一下,不讓她繼續說下去。南宮妍妍看到李赤私下拉自己,卻芳心暗喜,也顧不得好奇杜隨的事情了。
  杜隨拉著金墨,對李真衣微笑說:“師姑,多謝您和秦師姐,李師兄對我這陣子的照顧,他既然來找我,我就和他回家去了。”
  秦蘅一聽這話,卻是既意外又著急,說:“杜師妹,你真要跟他走?留下來一起修煉豈不甚好?”
  杜隨還是微笑著:“秦師姐,謝謝你的好意,但小妹天資有限,也不是耐得住仙山寂寞的人,還是要跟他去。”
  “可是他是,他是。”
  杜隨連忙打斷她,開玩笑,血聖獸大人的怒氣能控製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不能再讓他聽到種族歧視類的言語:“小墨他雖然與我不是同類,但是我二人剛才已經決定要成婚了,小墨很厲害,但是現在也並不是很熱衷殺戮,我也會約束他,不讓他造下殺孽,我們過我們的日子,隻要別人不來打擾我們,我們也會安分。”這番話軟中帶硬,自然是表示了自己想好好生活,不會惹事,也是警告峨嵋眾人不要妄圖來對付金墨。
  秦蘅還想說什麽,卻被李真衣攔住,李真衣輕歎一聲,說:“隨兒,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既然這是你的選擇,我們也不勉強,你去罷,隻要你們不惹出事來,自然不會有人敢去招惹你們。”
  杜隨頗感意外,為這位師姑的深明大義暗自慶幸,真心誠意對李真衣行了禮,說:“師姑,您是令我真心欽佩的長輩,隻恨不能長在您膝下聽從教誨。”
  李真衣也有幾分感傷,久久不說話。
  李赤這時發話說:“杜師妹,時候不早了,你既然要走,這就同。”說著俏皮地看了金墨一眼,語中含笑說:“妹夫走罷。”
  杜隨雖然皮一向是厚的,此刻也忍不住微微臉紅,笑道:“謝謝師兄了。”又對李真衣等行禮說:“師姑,師兄師姐們,小妹告辭了。”
  說完扯扯金墨,金墨微微點頭,揮手同杜隨便升到天上。
  他今天表現極好,一直站在旁邊一言不發,連偶爾侮辱性的話都沒有發火,雖然一直冷冷的當做麵前眾人不存在,但是對於心高氣傲的血聖獸,也算是做到底線了。杜隨覺得很是欣慰,可見金墨也不是完全不明白自己的處境立場,也還是願意屈尊紆貴為自己作出一些小小犧牲。
  想到這裏,杜隨握著金墨的手就多了些溫存。不過金墨似乎在想著什麽,沒有注意到她的舉止。
  以前杜隨不會飛,都是金墨帶她飛,今天杜隨忍不住想顯擺下自己的馭劍術,便放出劍來,縱身上去,金墨歪歪頭看著她,眼中神色也說不上是好笑還是嘲笑。
  杜隨被他的神情激起好勝心,全力以赴,催著劍流星般疾馳,她本沒有飛過這麽快,此刻掌握得倒也不錯,至少沒有露怯,心中就有些得意。
  金墨始終不疾不徐跟著她,杜隨得意地看著他說:“怎樣?”
  金墨寶石般的眼睛閃動了一下,語氣裏帶著可疑的笑意說:“不錯。”
  杜隨得意地撫劍說:“我如今也能斬妖除魔了,當年那兩隻美人蟒,如果遇到今天的我,可就屍骨無存了。”
  金墨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美人蟒,嗯,好久沒吃了。想不到你倒是一直記得。”
  杜隨臉紅不依,跟他鬧起來。
  兩人笑笑鬧鬧便回到了家裏,這個家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回來,家具都積了一層灰,杜隨勒令金墨和她一起大掃除,金墨表示了一下不願意,被杜隨威逼利誘,隻好挽起袖子,兩人吭哧吭哧又拖地又掃地,又是擦桌子又是洗衣服,折騰了半天,才讓屋子恢複到以前模樣。
  這一番折騰,連血聖獸大人都累得坐在地上,嘀咕著抱怨說:“居然讓我做這個,明明用法術一下子就好了。”
  杜隨挽著袖子,兩手叉腰:“不行!如果那樣我何必回這裏,繼續住在山上或者跟你住洞裏好了。這是我想要的生活,什麽也不能改變。”
  金墨大怒:“誰說我住洞裏了!當我是兔子嗎?”
  杜隨詫異:“原來血聖獸不住山洞?那請問你在哪裏做窩?——順便提醒一下,兔子住在地洞裏,不住山洞,住山洞的動物很多,包括我們人類早期,不需要覺得自卑。”
  金墨怒火不減,昂起頭高傲地說:“我是大地的主人,走到哪裏哪裏就是家,不需要做什麽窩!”
  杜隨嗤之以鼻:“原來是家無恒產,居無定所之輩,有什麽好得意的!”
  金墨怒不可遏,直到把大逞口齒之利的杜大小姐按到床上求饒才出了口氣。
  杜隨第二天還要處理事務所的棘手問題:怎麽向事務所的人,尤其是合夥人交待自己失蹤這幾個月。
  合夥人確實很有理由怒,他是出資方,利用杜隨的名氣和實力,雙方各取所需,雖然他也常常不在,但人家才是真正的老板。突然找不到杜隨,都去報警了,幸虧杜隨到了山上曾托英昭給自己的父母傳個消息,她父母跟事務所打了電話說她短時間回不來。
  杜隨主動要求下降了自己的分紅比例,再三道歉,至於合夥人問及她這段時間去向,杜隨故作神秘搖頭說絕對不能說,讓他自己去興致勃勃發揮想象力。
  杜隨把自己的分紅比例從30%降到了15%,表示說自己以後可能天天上班,也可能會消失一段時間當甩手掌櫃。
  杜隨的合夥人是個精明合理的人,最後還是同意了。
  杜隨又把手裏的case都瀏覽了一番,一直到晚上十點才回家。
  回家看到金墨在搗鼓妙心珠,看到她回來,高興地說:“我終於弄懂怎麽用這個了。”

  第四十三章 時空之旅
  杜隨看到金墨高興的模樣,愣了一下。
  穿越時空,是一件在現在被人yy了無數次的事情,仿佛吃蘿卜白菜一般輕易,可是想不到強大如金墨的存在也對此沒有法子,硬是吃了很多苦頭,弄來了這一對妙心珠。
  妙心珠究竟有什麽妙用,杜隨並不知道,一個人類可以做出連血聖獸也做不到的事情,可見人類不愧為萬物之靈,自身雖然弱小,卻富於智慧,擅長製作工具來彌補自己的孱弱。足以值得我們驕傲。
  不過細想起來,究竟什麽才是穿越時空呢?
  人真的能回到過去的事情裏麵去?能改變已經發生的事情?如果過去改變了,就會有不同的未來,那麽我現在所在的這個世界又到哪裏去了?如果我回到的是昨天,那昨天的我還在嗎?如果在,誰才是真正的我?
  這並不是進入到一個跟自己沒有關係的世界,玩一場遊戲那麽簡單的事情。
  “金墨,”杜隨鄭重說,“你曾經見過誰穿越過時空嗎?”
  金墨抬頭看她,搖了搖頭。
  “聽說過誰成功過嗎?”
  仍然搖頭。
  “如果真的可以,你要去哪裏呢?”
  這次倒是不假思索的回答:“當然是去航海時代了。”
  杜隨默然,原來真的還在惦記那遊戲……
  不過,金墨,你不想回到你威風凜凜,縱橫無敵,自由自在的那個時候嗎?
  不想回到還是真正的血聖獸的時候嗎?
  不想回到還沒有被殺死,沒有被背叛的時候嗎?
  杜隨笑笑說:“那咱們準備準備去吧。”
  金墨皺眉:“不是咱們,隻能一個人去。”說著把妙心珠給了杜隨一顆,“我拿著一顆去,你拿著另外一顆,留在這裏,等你想要我回來的時候,用法力催動這個,我就回來了。”
  杜隨一驚,他竟然要自己一個人去。
  她不怕分離,可這是穿越時空的分離,如果一不小心,從此就迷失在時間洪河裏,永生不能再相見。
  為什麽金墨可以這麽輕易做出這樣的決定?他好像根本不在乎分開。
  之前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
  是因為他終究不是人?
  還是因為自己終究陷得比他深了?
  或者是他對他自己的力量太自信?
  杜隨一時心中紛亂,患得患失,自怨自艾的心也都起來了。
  金墨完全沒想到那麽多,隻是興高采烈把珠子往杜隨手中一塞:“你把法力輸進去試試,我去隔壁,你起念默想讓我過來就行。”說著就跑到洗手間去了。
  杜隨無奈,依他試了一下,隻見五彩光芒一閃,金墨也沒穿牆,也沒飛行,甚至也不是瞬移,就出現了在她麵前。
  金墨很得意,揚了揚妙心珠說:“怎麽樣?”
  杜隨麵露愁色:“這隻是空間傳遞,又不是時間,你怎麽知道一定可以?”
  金墨不耐煩了:“我知道一定可以,你隻要聽我的就行了。”
  杜隨有些惱怒,又有些黯然,不過金墨從來不曾進化到可以體會這樣細微情緒,不由分說,盤腿坐下,握著自己那顆妙心珠,也沒見怎樣動作,又一陣五彩強光,杜隨幾乎要遮上眼睛。
  等到強光散去,杜隨一看……
  金墨還在。
  …………
  但是似乎陷入深深的熟睡中。
  杜隨上前搖他,毫無作用。
  看看他白皙漂亮,還有點可愛的麵頰,杜隨咬咬牙,做了一件從來沒做成的事情:狠狠地掐。
  果然,還是毫無反應,看上去還傻傻的幸福狀。
  繼續掐。
  直到金墨臉上布滿月牙狀指甲印子才住手。
  原來是隻有靈魂穿越。
  或者說得高級點,元神穿越。
  杜隨釋然了一些,這樣才符合能量原理吧。
  支著下巴頗想了些玄而又玄的問題,外麵天色就黑了。
  杜隨決定實驗到此為止。
  握住手上的妙心珠,杜隨催動法力,默念要金墨回來。
  這次果然費力了許多,甚至有股強大力量似乎要把自己拖出身體。
  好容易把持住,終於五彩光芒閃起,又熄滅,對麵已被掐成豬頭的金墨睜開了眼睛。
  他居然沒發覺臉上疼,怔怔發了會呆,開口說:“之前帶回來的龍蛋呢?”說著起身找了半天,終於在舊旅行箱裏找了出來,抱在懷裏,臉上神情竟有幾分似歎息。
  杜隨驚訝之極。
  金墨宣布說他要把這蛋孵出來,不遺餘力。
  杜隨追問之下,金墨終於說出了原委。
  原來一心要去體會真正的航海時代的金墨,準確說是金墨的元神被妙心珠的力量帶了過去,但是著陸地點是在海洋裏。
  當然,元神也不怕水。
  可是這樣巨大的能量波動卻引來了這片海洋的主人的注意,這裏是北海,主人當然就是北海的龍。
  元神一般人看不到,龍是能看到的。
  如果金墨是連身體一起穿的,自然不用害怕,可是元神卻什麽法力都沒有,隻好逃竄。
  這恐怕是血聖獸有生以來第一次逃竄。
  北海的龍自然緊追不舍,兩人,不,兩隻動物風馳電掣,一逃一追,來到了直布羅陀海峽。
  這是地中海的入口,地中海的龍自然不能看著北海的龍犯禁不管,兩隻龍就大打出手。
  金墨趁機逃脫。
  然後就被杜隨弄回來了。
  可憐血聖獸大人要去視察航海時代的風俗人情,被欺負了不說,除了海裏的魚蝦蟹蚌,海龜水母,隻見到了兩隻龍,連一個人影子都沒看到。
  杜隨看著金墨懷裏的龍蛋,歎了口氣:原來地中海裏那條倒黴的龍竟是被金墨連累的,最後還所托非人,撐了那麽多年,硬是又把後代的希望寄托到這不負責任的血聖獸身上,還沒出來的小龍差點被當預定好的夜宵。
  一啄一飲,莫非前定啊。
  也不知那龍上輩子欠了金墨什麽。
  金墨發覺到穿越不能帶著自己的力量一起,對妙心珠的興趣就跌到了穀底,不過還是懷抱龍蛋,懶洋洋地問了一下杜隨:“你要試試嗎?”
  杜隨認真想了想,還是點頭。
  有了金墨的前車之鑒,杜隨走到臥室,上了床,蓋上薄被,才對著手裏的妙心珠用力。
  金墨讓她默想要去什麽時代,杜隨想來想去,覺得穿越小說太多,竟倒了見所有古代名人的胃口,一時間腦子裏隻出現了三個字:“隨便吧”。
  突然間輕飄飄仿佛靈魂離體,一股巨大的引力讓她天旋地轉,五彩光芒強烈到能刺瞎人的眼睛……
  等到一切平靜下來,杜隨從漩渦中掙脫,發現自己輕飄飄著地,落在暗紅的,磨舊的,有些地方已經掉了漆的木地板上。這種木地板是整塊的木條,從屋子這邊鋪到那邊,很有點粗獷的精致在裏頭。
  似乎是五六十年代的風格,高高的屋頂受了蘇聯的影響,但是,家具大都還是舊式紅木的,屋子裏陰陰的,外麵的爬牆植物擋掉了大部分的陽光。
  這……難道我隻穿越了這麽點時間?
  杜隨鬱悶地想。
  我雖然說隨便,也不是說就要找個我很不喜歡,一點興趣都沒有的時期啊。

  第四十四章 回外婆家
  房子倒是挺寬敞,杜隨輕飄飄往前走,似乎都無人,過了客廳,還有幾間臥房,這到底是五十年代,還是六十年代?
  窗口望出去外頭靜靜的,並沒有想象中大躍進之類的熱火朝天的模樣,隻看得見植物蔥茸,已是近傍晚的時分,外麵不遠處有條小路,偶爾有下班的人路過。
  杜隨想看時間,牆麵上古色古香的一麵鍾:四點半。
  原來還沒到晚高峰。
  這家應該沒人罷。
  杜隨對這個時代並沒絲毫興趣,不過既然來了,還是決定出去看看,就當另類觀光好了。
  正在找大門,突然一個房間有點動靜傳來。
  原來有人在家啊。
  不知不覺,被好奇心驅使著,杜隨走到了聲音傳出的房間門口,習慣性伸手去推門,手卻穿透了門,接著身體也透了過去,杜隨第一次體驗到這感覺,心裏覺得怪怪的。
  窗口有一個人,坐在輪椅上。
  杜隨走近一看,隻見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長得頗為清秀俊美,一頭長長黑色直發,可惜的是必須坐在輪椅上,這樣一個花樣的女孩兒。
  這女孩穿著一件白色的真絲襯衫,樣子雖然老,質地卻很好,在這種時代,應該是說明她家家境還不錯。
  輪椅很笨重,工藝粗糙,也很簡陋,但是在那個時代,大概已經十分難得。足見家人對她的關愛。
  杜隨低下頭看她的腿,兩腿俱在,細細瘦瘦地藏在兩條空蕩蕩的褲子裏,看不出什麽問題。
  細看下來,這女孩子長得竟然和自己有七分相似,隻不過更清瘦些,下巴尖一些,臉色蒼白些,神情氣質也不大像。
  不過眉眼輪廓倒真是差不多。
  難道……杜隨古怪地想,這是我的前世?
  我前世是個殘疾人?
  突然,那女孩一臉欣喜地回頭:“姐姐,你回來了?”
  門打開了,一個二十出頭,紮辮子,臉色十分健康,穿著藍色布襯衫的女孩探進頭來,笑著說:“死丫頭,耳朵那麽尖,本來還想嚇你一跳。”
  輪椅上的女孩高興地笑了。
  “爸媽他們還沒回來?你等著,我去做飯,餓了沒?”藍襯衫女孩忙裏忙外,十分利索。
  這個女孩也高興地費力轉動著輪椅,跟著她姐姐跟前跟後。
  然後爸爸,媽媽,還有一個哥哥都下班回來了。家裏一下覺得狹窄起來,十分熱鬧。
  飯菜做好,滿屋飄香,一家人圍著飯桌,吃得和樂融融。
  杜隨坐在一張藤編的沙發上,托著下巴看著這家人:那個姐姐她看著也異常親切,似乎。
  金墨一直也不招她回去,也沒人能看見她,就算她在沙發上橫躺,打滾,前翻,後翻,也沒人看得見,也沒人理會。
  杜隨百無聊賴起來。
  突然,那個一直管女兒們叫“大丫頭,二丫頭”突然正經起來,對大女兒說:“蘭芝,你。”
  杜隨從沙發上坐了起來,也沒聽真切後麵說什麽。
  這個名字……
  蘭芝,是自己的外婆的名字。
  對了,外婆說過,自己有個得了小兒麻痹症,雙腿不能行走的妹妹,後來奇跡般治好了,跟著自己的老公去了貴州,三十多歲,不到四十歲的時候就早早去世了。
  原來,自己的穿越竟是來參觀外婆的青春時代嗎?
  杜隨終於也感覺到了什麽叫滿頭黑線。
  真傻啊,還在想什麽前世,難道前世今生容顏就會相似嗎?說不定是個男人呢。
  容顏相似,不應該是血親嗎?
  金墨還不叫她回去。
  這時代也沒什麽娛樂,飯後又沒有電視,爸爸居然拿出一本巴爾紮克的小說給大家念小說聽,三個已經成年的兒女乖乖圍坐在燈下,聽爸爸念。
  這場景在充斥著電視,動漫,電影,遊戲,網絡的時代來的人看來,簡直單純得難以想象。
  但是,那個爸爸念得很認真,那三個大孩子聽得也極為用心,隨著抑揚頓挫但有些低沉的朗讀聲,空氣裏都漸漸彌漫起一種叫人心動的溫暖空氣,幹淨,明朗,如同秋夜的桔色燈光,如同在刮風的時候突然憶起已經漸漸消失的舊時光,如同媽媽年輕時曾經用過,如今已經收起來作了擱物邊桌的縫紉機。
  杜隨忍不住也側耳傾聽起來。
  雖然是已經看過的書,還是聽得津津有味。把心都沉浸進去,想起了小時候父親給自己買的童話書,因為認不全字,很多字都是跳過去踩的,弄得一知半解。
  一晃那麽多年過去了啊。果然是時光不在,轉眼間自己就會要三十,四十歲了。明明七八歲時候的事情還記得清清楚楚,明明高中時代還像在昨天一樣。
  而外婆,記憶中始終老態龍鍾,滿臉皺紋的外婆,竟然也有過這樣怒放的時候,也有過這樣象牙般的皮膚,明亮如星的眼眸,鮮花般的嘴唇。
  杜隨的心貪戀起來,竟然開始擔心不等聽他念完,金墨就會把自己叫回去。
  好在並沒有。
  時間悄悄溜過去,一個中篇念完,已經十點半,那個爸爸合上書,喝口茶,伸了個懶腰,“晚了,睡覺吧。”
  於是孩子們輪流去洗漱刷牙。
  做父母的在燈下慈愛地笑,溫暖互視。
  杜隨突然想起外婆說過她爸爸家成分是資本家,文革時被關過牛棚,受了很多苦,早早去世。
  舉目看看現在如此和美的家庭,想到也許幾年後就要家破人亡,心裏刺痛起來。
  靈體感覺不到困乏,但是杜隨也覺得不自在起來,這就像到人家去作客,主人家都要睡了,自己還賴著不走,實在不好意思。
  可是現在走不走,也不是杜隨說了算。
  暗罵了金墨無數遍,杜隨想了想,還是跟著輪椅上的……嗯,那個,應該叫姨婆,回她房間去了。
  外婆來幫姨婆上了床,蓋好被子,但是可能因為白天沒有工作來消耗體力,她並不困,在自己姐姐走了之後,又坐起來,倚在床頭,若有所思。
  等到全家人都睡了,熄了燈,慢慢進入夢鄉,這位小姐還無意睡眠。
  就在杜隨越來越焦躁的時候,床上的這位輕聲,遲疑說:“你……你在吧?”
  杜隨心裏一跳。
  而年輕的姨婆終於鼓足勇氣,果斷地說:“你在,我知道,快出來吧。”
  難道,我們家通靈是有遺傳基因的?杜隨心想。
  正想走到她麵前,姨婆又說:“昨天,幫我蓋被子的人是你吧?”少女輕柔而清朗的聲音美麗如輕輕灑滿這屋裏的銀色月光。
  不知道為什麽,杜隨覺得這可能是這個殘疾的女子這輩子所能發出的最美麗的聲音。
  就像鳥兒們在求偶時才能唱出最宛轉動人的歌。
  隨著這句話,一個人,不,一個人形的東西慢慢從銀色的月光中走出來,身上也閃爍著銀色,如同誕生於這月光中,後麵半截跟出來的是馬的身體,還帶著一對羽翼,藍色的長發,俊美如天神的麵龐,四蹄輕踏,無論是人的部分還是馬的部分,每一塊肌肉都完美如同大理石雕塑。
  床上的女孩睜大眼,如夢如幻。
  可惜這麽浪漫的時候,旁邊還有個看不見的靈魂參觀。
  杜隨苦笑:老熟人啊,是英招兄。
  難道說英招死去的戀人,竟是自己的姨婆?
  看來自己不能叫他英招兄了,竟應該叫姨公?
  英招輕輕走到她床前,說:“我這樣子,你不害怕麽?”聲音低柔,和杜隨聽慣的爽朗帶笑的聲音不同。
  杜隨自動歸結為英招發情的聲音。
  床上的女孩毫無懼意地抬頭仰視著他:“你會射箭嗎?”
  英招不解地看著她。
  “你這樣子啊,再配把弓,就漂亮死了。”
  英招望著她,目光柔和。
  難怪,杜隨想,那天自己仿佛說了類似的話。
  “爸爸講的希臘神話裏,所有人馬都有弓的,明天我求哥哥給我找塊好木頭,給你做把弓,以前我爺爺還在的時候,我在家裏無聊,爺爺教過我。”
  兩個彼此有情的異類,開始無意義的絮絮低語。
  杜隨在旁邊邊觀賞邊感慨生命的奇跡。
  突然,英招一招收,一道銀光,杜隨還來不及反應,便被英招抓到手中。
  “你看夠了沒有?”英招冷笑說,對這杜隨,方才的溫柔頓時無影無蹤了。
  姨婆詫異起來,有點驚慌地說:“你在跟誰說話?”
  英招頓時回複溫柔語氣:“一個闖進來的小鬼魂,不用害怕,我這就幫你料理掉。”
  杜隨突然被擒住,也頗有幾分驚慌,奈何現在英招又不認得她,也不會相信她是血聖獸的某某人,難以求情,總不能說我是床上這位姑娘的姐姐的外孫女,穿越時空而來?
  但是聽到英招說她是鬼魂,杜隨也不禁氣結:“你哪點看我像個鬼魂了?”
  英招聽了這話,仔細打量一番,驚訝說:“居然是生魂?你是修真者嗎?……不對,你雖是修真者,卻還沒到修出元神的地步。”
  杜隨苦笑說:“英招兄,我不是壞人,跟你這位心上人還有些瓜葛,你放心好了,唉,反正你日後會見到我的。”
  英招聽到她一言道破自己來曆,說話又有些奇怪,不免有些色變,正想細問,眼前便是一道五彩光芒,手中奇怪的靈體就不見了,便是想攔阻,也無從攔起。
  而杜隨這邊,隻覺得一道熟悉的巨大引力,耳中還聽到自家姨婆嬌聲問怎麽回事,眼前一亮,自己已經回到家裏,麵前是金墨赫然竟有些帶汗的臉。
  自己回到身體裏了。
  金墨拿手背擦了下汗,鬆了口氣,抱怨說:“這破玩意兒不怎樣,你的靈體太弱了,我費了差不多一小時勁,才把你弄回來!”
  好險,杜隨也出了冷汗:幸好還能及時弄回來。
  金墨有些惱火,奪過杜隨手中的妙心珠,連同自己手裏的,就要扔到窗戶外頭去。
  幸好杜隨很是了解這位仁兄的性格了,連忙伸手奪回,嗔道:“不要給我好了,怎麽說也是個寶貝,豈可浪費?”說著想起來,把梳妝台抽屜打開,把自己收集的灰色史來姆球,淡藍色水滴狀的美人魚之淚,金墨吃剩下的碧玉菊花螺,類送的一小袋忘憂草種子統統拿了出來,和兩顆妙心珠放在一起,說:“我要拿這些穿個項鏈。”
  說著又把自己耳朵上的七寶項鏈取下來,說:“我這個就做項鏈墜吧。”
  金墨好奇地湊過來:“你學了煉寶了?”
  杜隨臉一紅:“沒有。”也是,總不能把這些天材地寶都穿個孔掛起來吧?
  “我找李赤師兄去。”
  金墨一聽,頓時黑了臉:“找他做什麽?我也會煉寶!”
  杜隨側躺在床上,手撐著頭,悠閑地望著忙碌地把珠子們擺弄來擺弄去,認真做著煉寶準備的金墨。
  金墨和自己,英招和姨婆,甚至包括黑玉和他老婆,果然是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
  不過,金墨對自己說不許老,不許死,逼著自己修練;而英招卻默默陪著姨婆在遙遠的地方過著普通人的生活,陪著她老去,死去。
  果然妖和妖的性格,也是大不相同。
  究竟哪種愛,更加美麗?

  第四十五章 杜大小姐置業
  第二天,杜隨想起了她的執事,可憐的小睡蓮,決定把睡蓮弄回家來。
  她跟睡蓮是簽過協議的,很容易就能把它召喚來。她還從來不曾召喚過睡蓮,這次是第一次嚐試。
  當時讓睡蓮做自己的執事,按照峨嵋的規矩,所有收入峨嵋服役的妖都必須有主人的印記,所以簽訂主從條約是必要條件,幸好如此,現在召喚起來很方便。
  簽約的時候,杜隨的手腕上多了一片小小的花瓣狀粉色印記,通過這個,就能召喚睡蓮,不過召喚的時候睡蓮被強製帶到這裏來,總是對身體有點不好,所以杜隨輕易也不想使用。   高等妖怪會空間法術的,其實不算太少,比如說金墨,連汽車都能帶著瞬移,但是非施術者本人,若是別的生命體被瞬移,都會有些不良反應,所以金墨從來不帶著杜隨瞬移。
  此時一來也沒別的辦法,二來這妨礙也不至於太嚴重,所以杜隨就決定還是使用一下。
  法力透入印記中,感覺似乎鑽入一個無邊無際的空間,尋覓片刻,便有微弱的回應,循之而去,抓住,往回飛撤,一股巨大的衝力,杜隨看到自己的印記中冒出大叢的荷葉枝蔓,最後,睡蓮自己,“嘭”地一聲,跌坐到地板上。
  跌下來的,不是變化出的那個美女,而是睡蓮的原形,小小的,看上去漂亮小男孩的模樣,但是加了一雙漂亮的翅膀。那翅膀現在正無力地扇動著,睡蓮自己,也小臉蒼白。
  杜隨心疼它,連忙上去把它抱起來,說:“你沒事吧?”
  小花妖又扇動了兩下翅膀,無力地說:“有點頭暈。”
  杜隨歉然說:“我離得太遠,又沒地找你去。”
  小花妖搖搖頭:“沒事,這個沒什麽大不了。”
  “之前委屈你了,你就在我家住下來,安心修練吧。”杜隨給了它一個大大微笑。
  睡蓮十分高興,摟住杜隨脖子,歡喜地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這一瞬間,金墨正好推門進來,他是在學校感覺到杜隨這邊有靈力波動,趕回來看個究竟的,結果一推門,就看到這一幕,臉色不免就沉了下去。
  杜隨連忙對睡蓮使了個眼色,連忙說:“它是母的!”
  睡蓮本來還想配合變個美少女,聽了這話,本來變了一半的胸也泄氣一般變了回去,氣道:“什麽公的母的,誰是母的!”
  金墨黑著臉走過來,伸出兩個手指,把小睡蓮提了過去,杜隨本不想給他,可還沒有反應過來,睡蓮已到了他手中,看他兩隻手指提著睡蓮的翅膀,晃來晃去,不由緊張,說:“你別弄傷它!”
  金墨本來有些吃醋,此時也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什麽母的?難道我不知道花妖沒有雌雄麽?”
  杜隨訕訕。
  花妖在金墨手中掙紮,兩腿亂蹬:“放開我!放開我!”
  杜隨急了:“你快放開它,它那麽薄的翅膀,撕破了怎麽辦?”
  金墨撇撇嘴說:“放心,它的翅膀結實著呢。”
  仔細觀察了這小花妖一番,金墨不屑地把它扔開了:“還以為有什麽出奇之處,原來就是個普通的花妖,什麽用也沒有。”
  杜隨接住花妖,小睡蓮卻怒了,對金墨怒目而視,卻被杜隨緊緊按住,不讓它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金墨還不夠,又對杜隨說:“你想要執事,我可以去幫你收服幾個本領高強的大妖怪,又會打架,又會做飯,用起來多麽方便。”
  睡蓮大怒,雙手叉腰說:“我也會打架,也會做飯!還會做衣服!”
  金墨怒道:“你這花妖好大膽子,難道以為我就不吃素食麽?”
  杜隨看他們爭吵十分無力,終於怒了:“你們兩個不要吵了,這是我家,都聽我的!”
  金墨重重哼了一聲,被杜隨推到書桌旁邊,“你就先作你的數學題吧。”
  然後又去安置睡蓮,突然發現一個問題:如果睡蓮要住在家裏,那無論如何也是要弄一個小蓮花池,養育它的本體的。
  皺著眉頭想了半天:反正這個小公寓,三個人怎樣都是不夠住的,杜大小姐終於做出一個重大決定:買房!
  如今房價正是高漲過一段時期,漸漸回落,按理還不到動手買的時候,但這是剛性需求,杜隨也不想再租房子,便隻好買了。
  好在建築商開發商杜隨熟悉的不少,一番尋覓下來,終於找到一個東三環外質量還不錯的樓盤,考慮到她和金墨生活的私密性,杜隨選擇了loft。
  這個loft的單層麵積是120平米,層高5.5米,除掉懸空的客廳,上麵一層搭建好之後,使用麵積也能有將近200平米,三個人住是足夠了。
  杜隨徹夜出了設計圖,她雖然不是室內設計出身,但自己家的設計肯定不肯假手外人的,客廳大約有五十多平米,鄰近五米多高的落地窗,十分漂亮,專門從法國南部的水晶作坊定製的水晶吊燈高高懸掛,因為客廳部分上麵沒有搭第二層,這麽高的層高下就顯得十分空曠,配著花色繁複的水晶燈,不覺得俗麗累贅,反而十分優雅端莊。而水蓮池就在客廳的一角,家具器皿基本以鐵和玻璃為主,和木頭的一些部分完美交融,長長的窗紗下異常有複古情調。
  一樓除了客廳還有麵積不小的廚房,洗手間,一間客臥,二樓就完全是她和金墨的私密空間了,奢華的古希臘風格臥室,四柱床,一間書房兼工作室,一間充作起居室的陽光房。
  花了一個月的時間裝修完,金墨表示很滿意,連向來口不應心的小睡蓮也對她的專業能力和審美表示欽佩。
  不過,這樣地段的這樣一處房子,價錢超過五百萬,雖然是從相熟的建築商手中買的開發商抵價的房子,杜隨還是花了四百多萬,再加上裝修,也就差不多五百萬了,杜隨手中積蓄去了十之七八,想起來不禁心痛得眼淚長流。
  金墨對此很不解了一陣子,錢嘛,隨便哪裏也能弄到。
  搬進去之後,生活倒也相安無事,睡蓮很勤勞,打掃屋子,做飯,洗衣服,金墨大人再也不用做家務,也就對它的存在表示默認了。但是杜隨看不得睡蓮整天在家當女傭,想起睡蓮之前幫她做的衣服,認為它可以往服裝設計方麵發展,正好北服和一家國外的設計學校有一項合作的項目,也不需要怎麽考試,雖然學費高昂,勉強也算物有所值,就送它去了。
  睡蓮其實很聽杜隨的話,於是也乖乖每天去上學。
  說起來,睡蓮最大的貢獻卻是另一件事:金墨替杜隨煉的項鏈缺少穿的線,睡蓮把自己藕裏麵的絲抽出來了一些。
  於是偉大的血聖獸大人終於完成了自己第一件作品。
  項鏈在一個午後放到了杜隨的麵前,確實是一條極美的項鏈,杜隨看到它的時候,都忍不住摒住了呼吸。
  形狀且不說,隱隱流轉著銀白,灰紫,冰藍,淺碧種種光芒,仿佛不是世間所能出。還帶著一點點荷葉清香。
  “這個有些什麽用處?”杜隨忍著激動問金墨。
  “就是你原來的七寶珠的作用。”金墨很肯定。
  “還有呢?”
  “還有。”金墨苦思,突然眼睛一亮,“還能避塵,你可以一年不洗澡!”
  杜隨大怒:“我有那麽髒麽!”
  生活又高高興興地向前滑行,幾個月過去了,杜隨辛勤工作,金墨和睡蓮天天都去上課,妖怪也好,修真也好,都沒怎麽來打擾。
  其間隻有李赤師兄來過,在客房住了三天。
  他喜歡遊覽五湖四海,不大在一個地方常駐,對於杜隨家和杜隨提供的葡萄酒和白蘭地,表示很欣賞。
  此外小睡蓮的手藝也很得他歡心,還送了一把小小金劍給睡蓮。
  杜隨私下把七寶項鏈獻寶給他看,李赤仔細看了一番,對金墨的煉寶技能表示了委婉的鄙視:
  “可惜了這些天材異寶,根本屬性不搭調,還非要煉在一起,唉,不過這些在一起都能煉成,倒也不容易……嘖嘖嘖,還有史萊姆球,根本不能用來煉寶的破玩意兒。”
  杜隨臉紅,不想告訴他這些材料都是自己搜集的。
  算了,做個裝飾品也很漂亮。

  第四十六章 美人魚的泡沫
  杜隨的新家一切美輪美奐,唯獨美中不足是客廳有一塊空著有點突兀,杜隨左看右看,越看越覺得不順眼,想了兩天,終於買了一架鋼琴回來放著。
  買了鋼琴,為了防止被人說附庸風雅,杜隨雖然不算很感興趣,還是請了一位鋼琴老師,開始老老實實學琴。
  如今B市學鋼琴通常都是請老師來教,價錢通常在100-150元每小時,杜隨請的鋼琴老師雖然既不是各音樂院校的,也不是某樂團的,但是技巧十分高明,至少以杜隨有限的音樂素養來看,絲毫不比一流演奏家差,杜隨覺得十分值得。
  鋼琴老師看上去大約二十七八歲,氣質十分嫻雅,美貌異常,棕色的大波浪卷發,總是一襲白裙,仿佛不染人間煙火的仙子一般,身材也極好,杜隨知道她是已婚的,有時候也不禁想,這般絕世名花,也不知誰家兒郎,有幸攀折而得。
  年齡相近,又是這樣溫柔可愛的美人,本以為會成為朋友,至少也很談得來,誰知道上課之餘,杜隨跟她聊了幾次天,就發現了嚴重的溝通問題:
  這位美人老師竟似乎完全不是在我們這個充滿環境汙染,五光十色,詭譎百出的世界長大的,不通人情世故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可她也不是愚鈍,而是真的純潔無瑕,渾身散發著強烈的象牙塔氣息。
  不管怎麽奇怪,杜隨倒不覺得這位鋼琴老師會是壞人,對她很有好感,而這位鋼琴老師教杜隨也十分盡心盡力,兩人雖無共同語言,相處還是很愉快。
  最近也許是跟金墨的感情穩定了,生活也太過安定,杜隨又有了發展友誼的需要。她因為走的路和別人不同,認識的人雖多,好朋友卻不多。
  正好,這天,杜隨接了個電話,手機裏傳來的是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的聲音,又似乎有點印象。
  “杜隨,你不記得我了?我是王某某啊,你的高中同學,坐在你後麵的後麵。”
  杜隨隱約想起一個不太愛說話的男生的模糊的臉,和現在這熱情洋溢,充滿交際感的聲音怎麽都聯想不到一起。
  “我們同在B市的高中同學,打算發起一次同學聚會,怎麽樣?杜大小姐有時間來嗎?”
  杜隨略想了想,就爽快地同意了,最近正無聊呢。
  聚會那天到的大約有十七八個人,大家剛見麵都有點認不出來了,但是酒過三巡,當初什麽臭事都被抖了出來,誰上課看小說被老師沒收了,誰暗戀誰多年未果啦,聊得十分盡興。
  其中最對杜隨脾氣的,是當時班裏一位獨立特行的姓唐的才女。
  這位姐姐當初貌不出眾,但是很有個性,跟杜隨沒什麽交情,這十年間,女大十八變,儼然已經變成一位時髦酷女郎了,現在某著名時尚雜誌當編輯。
  如今這位姐姐深諳世事,行事火辣,長袖善舞,八麵玲瓏,坐下來就點起一支煙,紅唇纖指間煙霧吞吐,頗有點笑傲俗世的架勢。她工作的雜誌是法國的,所以要求大家叫她的法語名Louise。
  好在這個名字發音不難,沒學過法語的諸位對她善意地嘲笑鞭撻了一番之後,都能順利地正確發音。
  杜隨有留法背景,且精通法語,所以louise唐就和她異常有親切感,很快打得火熱。
  聚會鬧到很晚,杜隨帶著笑容回了家。回家看到金墨又在不顧堂堂血聖獸的尊嚴在和小小一隻花妖吵架,不由大感頭痛,懶得搭理他們,自己上樓了。
  金墨立刻停止了有失身份的鬥嘴,“噔噔噔”跟上樓去糾纏杜隨雲雨不提。
  過了兩天,louise唐來了電話,邀請杜隨去喝咖啡兼逛街。
  杜隨想自己天天在家和金墨睡蓮廝混也沒什麽前途,就慨然應允了。
  上次聚會,大部分男生都已經成家,有兩個甚至都有孩子了,但是女孩們沒結婚的卻超過半數,不知道是因為女生確實是學曆越高越晚嫁呢,還是這個年齡段真的女多男少。
  Louise唐這種有非良家婦女傾向的,當然也還是沒主的。
  一眼看上去雖然光鮮亮麗,上前來勾搭的異性不少,但若提到結婚,都大搖其頭,不成不成,看著就不是宜家宜室的賢淑女子。
  所以天文地理時政時裝的繞一圈,兩個女人的話題不免又回到了男人上頭。
  杜隨的情況如此特殊,她既沒法說,也不好意思說,所以基本上就成了傾聽者。
  Louise唐如今果然有心儀的男子,據她說,這位男子英俊優雅,年輕有為,不但知識淵博,而且熱愛運動,不但多金,而且沒有肚子,實在是集天下男子的優點於一身,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為開天辟地以來難得一見的好男人。
  這位小姐滔滔不絕地把自己的心上人誇了整整兩個小時,杜隨本來還有點八卦的好奇心,也被疲勞轟炸得審美疲勞了,好不容易才找了個借口脫身。
  不過此後這位小姐卻覺得得遇知己,不時便來糾纏杜隨,杜隨雖然大聲叫苦,其實也不討厭她,就和她走得日益近了。
  這天晚上,杜隨剛和金墨上床睡覺,就被急促的手機鈴聲吵醒了,杜隨睡眼惺忪地說了聲“喂”,手機那邊傳來了十分嘈雜的聲音,louise唐在那邊又哭又笑,亂七八糟不知道說了些什麽,隻是一個勁兒叫嚷:“……我不要活,我要喝酒,我要喝酒!。”
  杜隨“喂”了好多聲,才有一個年輕男人帶口音的聲音接過來:“您好,我是某某酒吧的侍應生,您的朋友在我們這裏喝多了,您能否來把她接走?”
  杜隨大皺眉頭,但還是問了酒吧地址,擱了電話,耐著性子安撫了因為被吵醒而到了發作邊緣的血聖獸大人,自己穿好衣服,拿了錢和鑰匙,下去開了車,一邊咒罵著這酗酒的損友,一邊開車去往該酒吧。
  到了酒吧,穿過層層煙霧酒氣,昏暗燈光,靡靡低語,杜隨輕易拎住了louise唐這家夥的後脖子,不料這位姐姐看到杜隨,就撲到她懷裏放聲大哭起來,“他不理我,嗚嗚嗚,他不肯要我!”然後吐了杜隨一身。
  杜隨臉都黑了,在酒保的幫助下把她扔上了車,又不知道她家在哪,考慮到如果把她帶回家,很難在金墨的怒氣下保全她性命,自己還得費心處理屍體,實在不大方便,左思右想,還是把她帶到了自己原先那處小公寓。
  買了新房之後,也有人勸她把原來的小公寓賣掉或租出去,但杜隨不舍得,也想著什麽時候累了,可以自己回來躲一躲。
  想不到幾個月來第一次需要使用卻是因為這種原因,真叫人哭笑不得。
  停了車,深夜無人,杜隨用了點法力,輕易把死狗一樣的louise運了上去,扔到地上,自己去洗澡換衣服。
  放她一個人不太好,杜隨隻好給金墨打了電話,說明情況,金墨自然是大怒,好一通撫慰又允諾了一些難以啟齒的事情才平息了血聖獸大人的雷霆之怒。
  杜隨自己爬上床睡覺,把肇事的家夥丟在地上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這位姐姐醒來,睜著一對無辜的大眼睛:“這是哪裏?我怎麽了?”又揉揉身上,“哎喲,好痛。”
  杜隨沒好氣地瞪著她,“聞聞自己身上的酒臭就知道了,還好意思問!到底什麽大不了的事情,這麽大的人,還借酒澆愁!”
  louise尷尬地嘿嘿笑,但在杜大小姐逼問下,還是說了,原來她那位意中人雖然優秀,卻對她時冷時熱,最近幹脆不理不睬。
  這些從她的醉話裏,杜隨也猜出來了,不過,杜隨沒猜出來的,是這位仁兄竟是有婦之夫。
  杜隨一臉震驚:“你也是個聰明人,竟然甘心當小三?”
  louise唐低下頭,“本來也不甘心,但是他實在優秀,我忍不住愛上他了。”
  “糊塗啊,”杜隨頓足,“小三的壞處還用我跟你說嗎?他放不下他老婆的,到時候受傷的也是你,就算他能為了你拋棄發妻。這樣的人你能跟麽?何況,他老婆何辜,縱有千般不是,那也是跟人家共患難出來的,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天下男人這麽多,你又何必。”
  她抬頭淒然一笑,“我何嚐不知道這些,可是一見他,我就糊塗了,我這一輩子,從來沒有這麽愛過人……雖然知道他老婆可憐,我卻管不住我自己。”
  杜隨動容,看著她。
  她又繼續說:“我是工作的時候遇到他的,一見鍾情,我喜歡他喜歡得發狂,他其實也是喜歡我的,我一看就知道,可是他不肯對不起他老婆,他和別的男人不一樣,他從不說他老婆不了解他,總是說他老婆多麽多麽好,他不是花心的人,一直拒絕我。可是等到我快要死心的時候,又發現他偷偷到我公司外頭,我不甘心,直接去問他,他起初不承認,後來也承認了,我高興了幾天,昨天他卻對我說,以後再也不見麵了。”說著又哭起來。
  杜隨歎氣:“你真是傻了,他這番做作,要不就是真的,要不就是欲擒故縱的高手,若是後者,你固然要躲得遠遠的,若是前者,就算你最後贏了,他肯定也會對他老婆愧疚一輩子,反而念念不忘,你又有什麽意思了?還不如甩手走人,彼此留個懷念的餘地。”
  Louise唐聽了她的話,咬著嘴唇默默不語。
  杜隨看她這樣,知道勸也無益,也就不再說了。
  接下來一個月都沒有louise的消息,一個月後打了電話,聲音很幸福,興高采烈說要請杜隨吃飯,杜隨心中明白,忍不住暗暗歎氣。
  倒是杜隨的鋼琴老師,最近臉色日益蒼白,杜隨都懷疑她生了病,幾次問她,她卻微笑說不要緊。
  周六中午去赴louise的飯局,看她容光煥發,又精心打扮了一番,精致的發型,別致的耳環,及踝的大印花裙子充滿了野性美,和一個月前不可同日而語。
  她身邊一個男子,大約三十歲年紀,穿了一套講究而低調的灰色西裝,長得雖不像金墨睡蓮這些非人類這麽漂亮,確實說得上英俊,難得風度談吐都十分溫和有禮,不帶一點銅臭,難怪把louise這樣眼高於頂的家夥迷得七葷八素。
  此人自我介紹說姓朱。
  一頓飯下來,那倆雖沒什麽親昵舉止,但秋波來去,可謂綿延不絕。杜隨心裏有數,也不多說,吃完飯走人。
  下午約了鋼琴課,教著教著,鋼琴老師突然暈倒了,杜隨亂了手腳,連忙叫樓上的金墨來幫忙。
  杜隨初學鋼琴,不想讓金墨和睡蓮看到自己笨手笨腳的模樣,所以每次都把他們趕到樓上起居室去玩遊戲。
  金墨下了樓,走到暈倒的鋼琴老師身邊看了一眼,愣住了:“這不是隻美人魚嗎?在陸地上?真是少見。”
  杜隨也愣住了,“美人魚?我怎麽沒感到妖氣?”
  金墨望著杜隨臉色蒼白昏迷不醒的鋼琴老師說:“美人魚本來也不是妖怪,尤其是上岸變成人,更加不會有妖氣了。”
  杜隨有點躊躇:“那怎麽辦?送醫院不妥吧?你知道她這是怎麽了嗎?”
  金墨沉吟:“我大概知道。”他蹲下身子,兩支手指搭在美人魚老師的手腕上,過得片刻,美人魚的臉色好了一點,但依然沒有醒過來。
  “我也沒法子了,送她回家吧。這個具體說來,不是什麽傷病的問題,是她們一族的詛咒。”金墨說。
  “詛咒?”不知道什麽時候跑下來的睡蓮好奇地說。
  “就是那個美人魚變成泡沫的童話麽?”杜隨問。
  金墨點點頭:“美人魚的孩子們長大以後,隻要找到願意真心愛她,和她廝守一生的人,就可以變成人。但是變成人的美人魚失掉所有法力,而且如果愛人變心,就會變成泡沫。”
  杜隨失神:“真的會變成泡沫啊……誰能夠一生一世,永不變心?這個托付的依憑也太虛無縹緲了,如此大的風險,真有這麽傻的美人魚啊。”
  金墨還沒說什麽,旁邊的睡蓮眼睛裏已經有眼淚在閃光了。
  悲劇好像從上古以來就沒有變過,癡心的女人,負心的男人,萬變不離其宗。
  除了歎息又能如何?
  金墨正色說:“誰都不傻,可是不如此她們無法繁衍後代。你見過公的美人魚麽?美人魚隻能找人類交配生育,為了留下後代,無法不冒險。當然,美人魚其實是不老不死的,不生後代也不要緊。”
  自然的法則是很公平而神奇的,一切都以種族的繁衍為宗旨,萬物生長,把自己的DNA流傳下去似乎都是一生的目標。越是弱小,死亡率高的動物,繁殖能力越強,比如說魚,青蛙,一次產卵成千上萬;而越是強大,生存壓力越小的動物,繁殖能力就越低,比如說海豚,好幾年才發情交配一次,一次隻生一隻,而到了現在的人類,一輩子也不過一兩個,兩三個孩子了。
  美人魚超出人類之上,不老不死,擁有法力,是海中的女皇,但是代價是她們沒有雄性,無法繁殖,要想繁殖,必須經曆如此慘痛的賭博,不如此,海裏就滿是美人魚了。
  血聖獸是大地之主,最強大的生物,結果他不但沒有雌性同類,連同族都沒有。這也很正常,這樣的東西多幾隻,別的生物和妖怪們還有活路麽?
  冥冥之中,究竟誰在作著這麽微妙的安排?
  杜隨突然想到上次那個算命的給自己算說第一個孩子會夭折或流產,自己和金墨能生出孩子來嗎?自己和金墨好了這麽久,並沒有什麽避孕措施,一直都沒有懷孕的跡象,應該不能生育才對吧,物種相差那麽大。
  那些號稱媽媽們夢與龍交生下來的皇帝們,應該隻是個愚民的文學創作而已吧。
  不能送美人魚去醫院,去了也沒什麽用,杜隨動手從老師的包裏翻出手機,找她丈夫的電話號碼。
  很好找,通訊錄裏第一個就是,隻有“愛”一個字,而按一下通話健,記錄裏也全是和這個電話的通話記錄。
  杜隨毫不猶豫地撥了過去。
  接電話的是一個好聽的男人的聲音,有點耳熟,接電話先歎氣,微微有點不耐煩有點無奈,但還是比較溫和地說:“親愛的,不是說了我這幾天忙麽?”
  杜隨立刻很職業地說:“對不起,先生,我不是您夫人,您夫人給我上課暈倒了,請您立刻過來看一下。”
  對麵沉默,聲音再響起時就有點顫抖了:“暈倒了……她沒事嗎?在哪裏?”
  杜隨報了自己家地址,老實地跟他說:“很嚴重,您快過來吧。”
  大約過了十五分鍾,門鈴就響起來了,睡蓮去開的門,殺氣騰騰地瞪了來人一眼,把他帶進來。
  杜隨一看楞住了,完美得體的西裝,俊秀的麵孔,優雅的風度,世界太小了,來的居然是自己見過的,louise唐的心上人朱先生。
  朱先生一臉蒼白,焦急萬分地進來,卻看到杜隨,不由楞了一下,但立刻焦急地說:“她在哪?還好嗎?叫救護車了嗎?”
  杜隨指指沙發:“在那裏,我們采取了一些急救措施,至於救護車,”她頓了頓,說:“您應該明白叫了也沒用吧?”
  朱先生本來撲到美人魚的沙發邊,拉著她的手愛憐萬分地叫著她的名字,聽到杜隨的話,倏的抬起頭來,驚疑不定看著杜隨和一直一言不發的金墨。
  “你們,你們知道了。”他艱難地咽了下口水。
  杜隨點點頭。
  “那你們一定不是普通人,求你們救救她。”他看看金墨又看看杜隨,分明是覺得金墨更像靠得住的樣子,但是他還是衝著杜隨哀求,隻有眼睛望著金墨。
  “沒辦法。”金墨直截了當地回答。
  朱先生的眼淚落了下來,聲音顫抖:“她真的……會死嗎?”
  “會變成泡沫,連靈魂都沒有了。”杜隨更正他,但是杜隨畢竟是女人,不免八卦,又問:“你難道不知道嗎?既然知道美人魚會這樣,怎麽還會。”
  朱某人一下子跪倒在沙發旁邊,痛哭失聲:“我知道啊,可是我什麽都沒有做,雖然,雖然那天……可是我和louise,隻是吃吃飯,聊聊天,我真的什麽都沒做,連接吻都沒有啊。”
  男人哭得雖然哀慟,但是理直氣壯並且委屈,他的意思杜隨明白:沒有性關係,就不能算出軌,也不算變心。既然如此,為什麽我的美人魚還是要死呢?
  “靈和肉不是一回事。”杜隨不屑地說:“管你做沒做,隻要心裏變了,那就是變心。”
  男人還是繼續撲在沙發上,摟著昏迷不醒的妻子晃動著:“醒醒,親愛的,醒醒啊。”
  金墨皺起了眉,不耐煩地上了樓,嘴裏小聲嘟噥著:“……無聊……變成泡沫,真無聊……還不如讓我吃了……算了,現在變成人也不好吃了。”
  聲音隱隱約約傳到杜隨耳朵裏,不由冷汗直下,幸而痛不欲生的朱某人沒聽見。
  男人哭得肝腸寸斷,美人魚依舊安詳沉睡如睡美人。杜隨看不下去,吩咐睡蓮把他扶起來,坐在沙發旁椅子上。
  朱先生慢慢收拾好情緒,止住哭,對杜隨說:“有法子救她嗎?無論要我做什麽,我都回去做的。”
  他西裝折皺,領帶歪斜,眼睛紅腫,要是louise看到他這樣,說不定就不愛他了。
  但是杜隨看出他語意誠懇,對妻子顯然還是真心的,也有點憐憫他了:“要什麽辦法呢?隻要你愛她,不要變心就行了。”
  “可是我一直都愛著她啊。”他抬起頭,蒼白的臉上帶著天真的驚訝,“我從來沒有變過心啊。”
  也許是秘密保持了太久,難得可以找到人傾訴;也許是此刻心情需要宣泄,朱先生很詳細地跟杜隨講了以下的故事:
  十年前,朱先生還是某大學快要上大四的學生,這一年暑假,他去海南度假。
  海邊的沙灘,夏日,碧藍的海水,細白的沙灘,泳裝的熱情洋溢的人們,還有同樣熱情洋溢地開放著的各色鮮花,一切都很美好。
  朱先生的人生也很美好,他出身良好,品貌出眾,上了最好的大學,熱門的係,無論功課還是體育都很好,對於任何一個女孩子,都是白馬王子一樣的存在。
  意外發生在他自己晚上心血來潮,一個人去海上夜泳的時候。
  浪毫無預警地大了起來,雖然朱先生體魄強健,水性也很好,但是每次一冒頭,就被海浪打下去,一次一次,呼吸不到氧氣,他漸漸意識模糊起來,但還是拚命掙紮。
  最危險的時候,模模糊糊有個東西在下麵托住了他,當時他還在想,難道海豚救人的傳說是真的嗎,我的運氣太好了。
  然後就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的時候,他在礁石上,頭頂依舊是星空燦爛。坐起身來,麵前是一張完美的麵孔,蜜棕色的長長頭發泛著迷人的光澤卷曲如同海浪,明亮的純潔的眼眸像頭頂的星星,嘴唇像最嬌嫩的玫瑰花。美麗的貝殼和海草擋住了前胸,下身,卻是一條撲打著水花的魚尾巴。
  “美人魚!”他驚呼,“我在做夢嗎?”
  美麗的人魚朝他微笑著。
  他被這笑容蠱惑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喃喃說:“我還以為美人魚的頭發都是金黃的。”
  “那是因為我父親頭發是棕色的。”美人魚突然開了口,聲音如豎琴如天籟。
  下麵的故事毫無懸念,英俊的少年,美麗的人魚,人類的王子和海的女兒相愛了。
  但是這隻人魚沒有安徒生筆下那隻那麽傻,她鄭重告訴她的王子:“我可以來到陸地上,變成人類和你生活在一起,但是如果你有一天變心,我就會變成海中的泡沫消失無蹤。”
  朱某人從小也是看安徒生長大的,對於海的女兒自然是十分同情向往,立刻表示自己絕不會像那個愚蠢的王子一樣。
  於是,美人魚化身為人,假造了身份,他把她領回家見父母,捏造了身世,幾乎是一畢業就結了婚。
  婚後一切都很美好,他的事業很順利,而美人魚的美貌,身為人魚的獨特和神秘性,以及兩人共有著這麽大的秘密的事實,都足以維持愛情很多年不變。
  可是時間總是殘忍的,漸漸的,她的臉雖然美麗如昔,看著也不再心悸,她每天迎接他的聲音依然如豎琴,可再美的音樂聽多了也不過那麽回事。
  英俊,多金,風度翩翩的男人自然不會缺少誘惑,但是,他念著妻子的生死,不敢越雷池一步,看到誘惑就躲著走,盡心盡力約束自己。
  直到遇到了louise唐。
  初見到她的時候,他其實也曾眼前一亮。雖然根本不是足以和美人魚相比的美女,但是她熱情,率直,張揚,和美人魚是完全不同的類型,就像天天吃著燕窩,海參的人,眼前突然放了一盤辣子雞,很難不胃口頓開。
  然後,他當然也躲開了誘惑,可是這一次的誘惑,卻十分頑強,糾纏不休,偏偏自己又不討厭她,不知不覺,也有些動心了。
  然後就是無休無止的天人交戰,無休無止的糾纏,躲避,回頭,躊躇。
  她蒼白著臉,散發著酒氣,眼神狂亂:“你隻顧惜她,不管我的生死麽?”
  於是他心軟了,對自己說,對她好一點點,安慰她而已,不會怎麽樣,一步一步,愈加親密,妻子的臉色雖然日漸憔悴,但是並沒有致命的情況出現,於是他又自欺欺人說,也許,隻要不做那種事,就不要緊吧……
  終於,她倒下去了。
  朱先生把臉埋在手中,啜泣著說:“我真的很愛她,但是結婚九年了,我每天都在擔心,擔心自己對不起她,擔心自己會害了她,擔心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心,這種感覺,壓力好大……時常晚上會做噩夢,夢到自己被別的女人誘惑了,她在我麵前淒然微笑,變成了泡沫。”
  杜隨不禁也有點同情他了:其實朱先生真的是個好男人,他也不是見異思遷,隻是時間會使愛疲憊,作為王子,身上肩負著美人魚的生死,其實也是很沉重的一件事。
  “既然選擇了愛,怎麽能讓愛成為負擔呢?”一直在旁聽的睡蓮忍不住插嘴說。
  沙發上的美人魚似乎動了一下,臉上露出一絲夢魘時掙紮的痛苦表情,朱先生衝過去抱住她,低聲溫柔地說:“親愛的,都是我不好,但是我真的愛你,從來沒變過,我們去海邊好嗎?我們去你喜歡的海邊生活。”
  一滴眼淚滴到美人魚的嘴唇上。
  美人魚張開了雙眼,寶石般的眼珠被淚水淹沒了:“我都聽到了,對不起,想不到我們的愛讓你那麽累……其實,你不要害怕,我們並不在乎變成泡沫,我們人魚,本就是從海中的泡沫中生成,就算我變成了泡沫,千萬年後,這泡沫也能孕育生成新的人魚……隻要你曾經愛過我,我也曾經愛過你,就夠了。”
  人魚和她的王子在杜隨家抱頭痛哭了一番,相約去了一個美麗的海邊城市生活。
  在那裏,王子也許會遇到別的誘惑,他們的愛也許仍然會疲憊不堪,結局怎樣,杜隨猜不出來。
  不過美人魚說的對,她們從泡沫中出生,死後化為泡沫,本是很自然的循環。
  然後意料中的,幾天會杜隨又一次深夜被吵醒,去聽酒醉的louise哭訴自己的意中人不辭而別。
  不過杜隨並不擔心她,她知道louise是和自己一樣堅強的女人,不會被這樣的事情打倒。
  果然,再一次被吵醒是三個月後了,這一次哭訴的,已經是另外一段愛情。
  杜隨望著正學老母雞狀,辛勤孵著龍蛋的血聖獸,歎息說:“一直不老不死,也很可怕啊,美人魚他們連十年都堅持不了,咱們能堅持一千年一萬年嗎?”
  血聖獸很不屑地說:“你當我是軟弱的人類嗎?”
  “嗯,你倒是頭腦簡單,未必能複雜到移情別戀,但是我自己,卻沒有把握。”
  血聖獸威脅地齜著牙說:“你要是敢變心,我就吃了你!”
  杜隨失笑,嗯,有生命安全作為威脅,自己是不敢輕易變心的了。
  
  寫到這裏,決定結束了,如果以後有靈感,也許會再寫點關於杜隨和金墨的故事。現在,該告一段落了。 

(全文完)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博主已隱藏評論
博主已關閉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