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匪我思存:景年知幾時

(2009-03-26 10:35:33) 下一個

  電梯“叮”的一聲,到了。我大步流星走出去,順走廓左拐繞過那些亂七八糟的室內植物玻璃屏風辦公桌還有一個嬌滴滴的大美人,大美人估計已經接到前台通風報信的電話,所以立刻起身試圖想阻攔我,也不想想我十幾年跆拳道是不是白練的,一巴掌就把她攘到牆邊上去了,她還來不及驚叫我已經“砰”一聲狠狠踹開大門。
  大美人終於追上來象征性的擋在了我麵前:“對不起,陸總,我沒攔住她……”
  辦公桌後的男人連眉毛都沒抬一下,更沒吭聲,大美人已經十分知趣的消失了,順手還帶上門。
  很好!
  我衝上去揪住陸與江的領帶,惡狠狠的一字一句:“我!操!你!二!大!爺!”
  陸與江慢條斯理取下他那幅金絲邊眼鏡,然後再慢條斯理掰開我揪住他衣領的手指,最後慢條斯理的說:“葉景知,你知道我們家是五代單傳,我沒二大爺。”
  我還沒被氣昏頭,是因為我深知不能跟這混蛋鬥嘴,隻要跟他一搭上話,到最後肯定又是我有理說不清,當務之急是不跟他多費口舌,直接甩最後通諜然後走人。
  “滾蛋!”我再次揪住他的領帶,朝他怒吼:“給你丫24小時,立刻從我房子裏滾出去,不然我就把你還有你的東西都扔出去……”
  “那也是我的房子。”
  提到這個就火大,當初我真是瞎了狗眼……不對,是被狗血衝暈了頭腦,才會在那張協議上簽字。
  “好!你不搬我搬!”
  “離婚協議第七條,誰如果從這套房子裏搬出去,就算是自動放棄自己的那一半產權,贈予對方所有。”
  我靠!
  那套別墅是當初我跟這混蛋結婚的時候買的,買的時候市價就是2000多萬,後來房產價格一路飆升,尤其是別墅,我早就打聽過了,現在起碼值5000萬!
  一半產權就是2500萬!
  打死我也不能把兩千多萬人民幣拱手送人啊!
  尤其是送給這個混蛋!
  所以我鬆開手,狠狠甩下一句話:“既然你不打算滾出去,那就最好識趣一點,學會大家和平共處,不要再偷窺我的私生活!”
  “誰有興趣偷窺你的私生活了?”陸與江鬆了鬆快被我擰成一根麻花的領帶,聲音是一成不變的無動於衷:“航班晚點所以我才會半夜到家,誰知道你有在客廳跟男友親熱的愛好。”
  “狗屁!”我氣得都口不擇言了:“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在跟他親熱了?”
  “哦,淩晨十二點,你們孤男寡女坐在沙發裏談人生談理想談俄羅斯打格魯吉亞?”
  他的伶牙俐齒把我氣得不輕,佛說心中是佛看到的也是佛,心中是狗屎看到的也是狗屎,心裏是男盜女娼,看到的果然就是男盜女娼。
  我把臉抬起來,十分傲慢的說:“關你什麽事?我愛跟誰在客廳親熱就跟誰在客廳親熱,你管我是跟人在談人生談理想談俄羅斯打格魯吉亞,還是在談回形針意大利吊燈九九八十一式?”
  他點了點頭:“是不關我的事,但你現在闖到我的辦公室來大吵大鬧,就防礙到我了。”
  想到這個就氣憤,簡直是惡人先告狀!
  “你!”我大聲控訴:“你三更半夜跑回家,明明我們早就離婚了,沒有任何關係了。你卻支使我拿東拿西,甚至叫我去替你找浴袍,你還信口胡說八道,最後把曹彬源氣跑了……”
  “曹彬源?”他終於皺了皺眉頭:“這名字真難聽。”
  “再難聽也比陸與江好聽。”我完全被氣昏頭了:“人家曹彬源是青年才俊,著名的設計師,才華橫溢,我多容易才泡上他?人家比你年輕比你能幹比你有風度比你風趣比你好一千倍一萬倍……”
  他終於打斷我的話:“恭喜。”
  我一時有點轉不過彎來。
  他嘴角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找著這麽優秀的男友,那就快點把我手裏那一半產權買下來,這樣整幢房子都是你的了,將來你們隨便在哪兒親熱,也不用擔心。”
  這混蛋就是欺負我一輩子也掙不到2500萬。
  我突然覺得傷心,已經過去這麽久了,可是我還是會覺得傷心。
  “陸與江,這世上不止你一個人有錢。是,當初我是因為錢才跟你結婚,但婚前你有財產公證,最後離婚的時候,就這套唯一聯名的房子,我也沒辦法賣掉一半產權,因為離婚協議規定隻可以賣給你……”
  “你現在覺得不公平了?”他冷笑:“想要得到什麽,總要付出點代價。”
  “我付出的代價已經夠了。”我徹底失控:“你守著你的錢過一輩子去吧!房子我不要了!我這就搬出去!我是瘋了才會熬了這麽久!我是瘋了還住在那房子裏!我才是真正的混蛋,大混蛋!”
  我掉頭衝出辦公室,把外邊坐在電腦前的大美人又嚇了一跳,我睬也不睬她,衝到電梯前麵拚命按鍵,電梯一直沒有上來,而眼淚漱漱的掉下來。
  我怕會被人看到,沒有等電梯上來,就從樓梯下去了。
  一邊走,一邊哭,真是沒有出息,還會這樣哭。從38樓一直走下去,走了差不多半個小時,哭得連頭痛都發作了。
  很久沒有頭痛過了,上次好像還是考研的時候,拚命的做模擬題,一直做到頭痛。
  不是,最後一次應該是跟陸與江吵架的時候,我歇斯底裏,頭痛欲裂,而他隻是冷笑:“你除了愛錢還愛什麽?難道你嫁給我不是為了錢?”
  字字誅心,如果是小言或者八點檔連續劇,女主都可以吐出一口鮮血來,可是我隻是頭痛欲嘔,幾乎是拚命一樣:“是,我就是愛錢,你要離婚可以,給我錢。”
  他沒有摔一張支票到我臉上,讓我滾。
  陸與江才不會這麽傻,就算他肯他的律師團也不肯,我們的離婚協議據說由大律師字字斟酌,一群法務精英草擬之後又修改多遍,最後才拿來讓我簽字。
  我當時幾乎是身無分文,婚後沒有工作,自然沒有收入,我的一切都是陸與江給的,所以我簽字了。喪權辱國,總還得有權可喪,有國可辱。連割地賠款的地位都沒有,還怎麽可能討價還價。
  沒有地方可以去,不知不覺又走到那個小公園裏,我覺得頭更疼了,一個人坐在長椅上。
  還好沒有再哭了。
  我很討厭自己哭泣的樣子,很醜,很猙獰。
  我也沒有漂亮過,當初跟陸與江訂婚後,學院的師姐師妹們都找借口來實驗室,專程來參觀我,據說參觀完後無一不大失所望:“為什麽陸與江會看上她?”
  不漂亮,經常打架,最愛爆粗口,成績隻能算混得過去,拚了命才考上一個普研,一點淑女氣質都沒有,跟知性啊高貴啊這種詞就更不沾邊了。!
  為什麽鑽石王老五,陸與江他會看上我?
  這是個秘密,隻有我和陸與江知道。
  結婚之初我們還是相處得挺好,他裝模作樣,我也乖乖跟著裝腔作勢,在人前人後,我們都是一對恩愛夫妻。還有雜誌來做專訪,就在我們新買的別墅裏,我作小鳥依人狀挽著他的胳膊讓記者拍照。我還記得那篇報道的題目,叫“這世上最近的幸福”。
  讓人起雞皮疙瘩,多可笑。
  心知肚明這輩子跟幸福兩個字不沾邊。
  坐在長椅上,傻愣愣看著湖水,湖裏種滿了荷花,有一隻癩蛤蟆蹲在荷葉上,如果是隻青蛙,還有可能變成王子,就像仙度瑞拉,其實是伯爵的女兒,真正的貴族。所以才可以迷倒王子,從此後過著幸福的生活。
  那麽仙度瑞拉的那個壞心腸姐姐呢,哪怕削掉腳後跟也穿不上水 晶 鞋,還會被人嘲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我就是那隻打回原形的癩蛤蟆。
  手機在荷包裏一直震,一直震,我一看號碼就立刻不再傷春悲秋,因為是老板打來的。
  天大地大,老板最大,讓你站著生,你就不敢坐著死。
  “葉景知!”老板似乎很生氣:“讓你送個資料你跑到哪裏去了?”
  “我馬上回來。”
  對待工作要珍惜,這樣即使失戀、失身、失婚,你還可以活下去。
  回辦公室去被操勞到晚上六點才下班,果然身心俱疲,啥想法都沒有了。
  這年頭連傷心都得要有資本,不然哪有時間精力。當年是陸太太的時候,我閑得可以天天跟陸與江吵架,現在一離婚,就連吵個架都沒有傷心的功夫。
  我給陳默打電話,告訴他要去他那裏擠兩天,等找著房子再搬。
  不出所料,陳默火燒屁股一樣的叫起來:“啊?你要搬出來?那2500萬呢?”
  剛離婚那會兒我經常向陳默吹牛:“等我把那一半房子賣了,就有2500萬了,到時候咱也是有錢人了。”
  我沒告訴陳默離婚協議規定我那一半產權隻可以賣給陸與江,不然陳默一定會大罵我笨蛋。可是誰能算計得過陸與江?我被他連皮帶骨頭吃了都不夠。
  “被我花了唄。”我輕描淡寫的說:“看我一下子花掉2500萬,是不是很牛掰?”
  陳默半信半疑,最後竟然似乎是相信了:“你丫連陸與江這種老公都敢不要了,一口氣花掉2500萬,估計也真幹得出來。”
  我到麥當勞買了個漢堡,然後坐在店裏啃完,看著天色一點一點黑下來。隔著馬路是偌大的城市廣場,噴泉邊有散步的情侶,也有散步的老人,還有帶著孩子的母親。
  他們都步履悠閑,而我也不著急。反正可以搭最後一班地鐵回去就行了,最好陸與江已經睡了,這樣才方便收拾行李。
  說是收拾行李,也沒什麽東西,離婚後千辛萬苦找著工作,拿到第一個月的工資,我就跑去買了幾套上班的衣服。
  我還記得買了衣服後回來,陸與江正好在家,看到我提的大包小包,他還譏諷:“還不收斂一點?當心把卡刷爆了。”
  跟他吵架的時候我曾經有一次刷爆過信用卡,陸與江的附卡啊,我估計銀行快高興死了。
  難得這麽多年來第一次揚眉吐氣,我說:“我花我自己的錢,關你屁事。”
  我經常在陸與江麵前說粗話,每次他都會很生氣,那次是把他氣得最狠的一次,所以我覺得很爽,終於扳回一局的感覺。
  我特意挨到半夜才回家,誰知道陸與江還沒回來。
  很好,說不定這混蛋忙著掙錢,又飛到幾千公裏外去了。
  我一點別的想法都沒有,把幾件簡單的衣服拿箱子裝起來,屋子裏空蕩蕩的,我坐在床上發呆。自從那次大吵之後,陸與江就搬到客房去睡,一直到離婚。所以主臥一直是我住,離婚後我把他的東西統統拿紙箱裝了擱在走廊上,讓他自己收拾去。而我們倆的東西,都被我扔了。
  屬於我們倆的東西也沒什麽,就是結婚照片,還有一隻抱抱熊。
  陸與江從結婚開始就很討厭我抱著他睡,可是我不抱著東西又睡不著,於是他買了這隻熊,在床上劃了一條三八線,他把抱抱熊放在三八線中央,有時候半夜我要是睡著忘形,越過了界,他就會使勁推一下那隻熊。大部分時候我都會被震醒,然後乖乖回到屬於自己的那半邊去。
  多心酸,一點美好的回憶都沒有。
  我拎著箱子下樓去,樓下沒開燈,黑乎乎的什麽也看不見,我在牆上摸索了半天才找著開關,燈一亮把我嚇了一大跳,因為陸與江就坐在沙發裏。
  神出鬼沒,真是可怕。
  他是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我在二樓沒有聽到任何動靜?
  他的目光落在我手裏的箱子上,然後又落在我臉上,反正我也破罐子破摔了,連2500萬我都不要了,我還怕他作甚?所以我昂首挺胸,狠狠回敬了他一眼,就朝大門走去。
  “葉景知。”
  我不理他,他晃了晃手裏的遙控器,是大門的密碼鎖,這混蛋為什麽鎖上大門?
  “你想幹嘛?”
  “把箱子打開。”
  我憤怒了,提高了聲音:“你想幹嘛?”
  “我怎麽知道你會不會卷帶了什麽東西?”他嘴角又有那種若有若無的笑意:“所有的房間都沒上鎖,家裏古董又不少。”
  士可殺不可辱!
  所有的血液衝上頭頂,我把箱子舉起來狠狠朝他扔過去,可惜隔得太遠,落在了屋子中的地毯上。箱子的鎖本來就沒鎖好,拉鏈鬆開,箱蓋翻開來,裏麵的衣物落了一地。我像瘋子一樣衝他尖叫:“你看啊!你好好看看!看我有沒有卷帶什麽值錢的東西?你睜大你的眼睛看著,我帶了些什麽?我告訴你,你的錢買的襪子我都沒有帶走一雙,我哪怕再愛錢,再貪財,我也不稀罕你的錢,因為你真叫我覺得惡心!惡心!”我聲嘶力竭向他大吼大叫,就像台灣劇裏的角色一樣,我知道自己一定又是麵目猙獰,但卻沒有辦法控製。
  屋子裏有短暫的靜默,我抹了一下眼淚,把箱子重新收拾起來。沒有扭頭就走的資本,因為下個月發工資還早,我還要租房子,沒錢再去買這些衣服。
  他坐在那裏並沒有動,連口氣都譏誚得如同往常:“很好,肯當著我的麵掉眼淚了,我還以為你一輩子不會哭呢。”
  誰說我一輩子不會哭,今天我就已經哭了兩次了,一次是因為他,還有一次也是因為他。
  他把大門密碼改了,我出不去,我腿一軟就坐在箱子上,背倚著冰冷的門,隻覺得筋疲力盡:“陸與江,你到底想怎麽樣?我們離婚已經一年多了,我忍了這一年多,現在我忍不住了,我認輸,我搬出去,房子我不要了,我淨身出戶,你何苦還要這樣苦苦相逼?”
  “你欠我的。”他的聲調更冷,如同窗外泠泠的夜色:“別以為就可以這麽一走了之,沒這麽便宜。”
  靠!
  老娘不玩了!
  我喪失了理智,撲過去衝著他拳打腳踢:“陸與江,你這個混蛋!給我開門!”
  我下手很狠,但占不到一點便宜,我練了十幾年跆拳道,他卻練了二十幾年自由搏擊,所以最後他一個過肩摔把我狠狠摔在地上的時候,我的後腦勺也重重撞在了沙發的烏木腳上,痛得我眼前一黑,鼻涕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全身發軟癱在了地上。
  我一定是把腦子撞壞了,因為暈暈乎乎,連陸與江的臉都在我眼前一下子轉過來,一下子轉過去:“葉景知!葉景知!”
  他似乎有些焦急的拍著我的臉,又去揉著我被撞到的後腦勺,我覺得他的聲音離我很近,可是又似乎離得很遠。我覺得害怕,就像無數個夜晚一樣,我覺得怕極了,隻會抱著他買給我的那隻熊,在心底喃喃念:“別離開我……求求你別離開我……”我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隻覺得後腦勺一陣陣發麻,就像過去頭疼的時候,疼得惡心想吐。我哆嗦著不知道在叫誰的名字,也許是媽媽,也許是姐姐。
  “景知……景知……”姐姐輕輕喚著我的名字:“與江會照顧你,他答應過我,會好好照顧你……”
  我頭疼得要命,我不要陸與江,我隻要姐姐,我寧可一輩子也不認識陸與江。
  我不應該貪心,我不應該貪心……不是我的,那根本就不應該屬於我,這是報應。
  “景知……葉景知……”他的臉湊在我眼前,被我瞳孔放得很大,如同相機的變焦。陸與江的睫毛很長,還微微上翹,我常常想等他睡著了偷偷撥一根,可是每次都不等他睡著,我自己就先睡著了。
  我一定是又睡著了,因為我夢見陸與江,他很溫柔的喚我的名字,替我揉著頭疼的地方,他甚至低下頭來,在我唇上流連的輕吻,雖然很輕。可是他上次吻我是在什麽時候呢?兩年前?三年前?我近乎貪孌的吮吸著他的味道,不肯放開。他把我抱得更緊了,我聽到他胸口咚咚的心跳,他喃喃吻著我:“景知……天曉得……”他幾乎是深深歎了口氣,口齒含糊:“景知……我想你……”
  我忽然清醒過來,就像被人從頭澆了杯冰水,太陽穴那裏突突跳,我的人也跳起來,一下子像隻兔子,逃得老遠去。"
  他還半跪半坐在那裏,胸口微微起伏,看著我。
  我就像被人灌了硫酸,從舌尖到胃裏,全是滋滋作響的毒霧,一直躥到腦門上去。我是真的清醒過來了,雖然後腦勺還很疼,雖然體內某個地方還被揪著一樣疼。但我口幹舌燥,那句話卻不能不說:“你看清楚,我是葉景知,不是葉竟知,竟知已經死了。”
  他的臉白得像鬼一樣,我想我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裏去。
  他有很長時間沒有動彈,我也是。
  最後我腳發麻了,站不住了,我把遙控器找著,塞到他手裏去:“開門吧,我要走了。”
  他沒有開門,而是把遙控器狠狠摔在了地上,幸好地上地毯厚,我撲過去撿遙控器,而他撲上來撕我的衣服,就像瘋了一樣。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猙獰的陸與江,額頭甚至爆著青筋,就像要把我生吞活剝了。以前就算他被我氣得要死的時候,他也最多用更難聽的話來氣死我。可是他今天一定是瘋了,我就知道,一提到竟知,他就會發瘋。我拚命反抗,才知道自己力氣比他差了有多遠。他弄得我很疼,甚至比第一次還疼。第一次就是他喝醉了,把我當成了竟知,我順水推舟把他哄上了床。然後威逼他,勒索他,拿罪惡感和道德觀敲詐他,最後逼著他不得不娶了我。
  他隻差沒有拿刀子逼問我:“為什麽你要跟我結婚?”
  “錢啊,像你這樣的有錢人哪裏找去?”我恬不知恥的答:“本來你做我姐夫也挺好的,可惜我姐姐死了,你也做不成我姐夫了,隻好我親自出馬,搞定你做老公了。”
  所以他恨透了我,我也恨透了他。
  可是為什麽這麽厭惡,還是會娶我?甚至結婚後,某些方麵一度還挺河蟹的,雖然陸與江應該是有潔癖,河蟹完了就離我遠遠的,又不許我超過三八線碰到他。
  我無數次想過這個問題,最後無意間聽到陳默的一句話:“男人會把愛與性分得很開,他抱著你的時候不定想著誰呢?”
  我知道陸與江想著誰,他想著我的姐姐,葉竟知。
  雖然我跟竟知長得一點也不像,她又漂亮又溫柔又善良,就像一朵白蘭花,而我渾身是刺,連心肝都是黑的。
  我開始以為我忍受得了,結果我實在高估了自己,我會在夢裏哭得肝腸寸斷,隻要他出差不在家,每個晚上我都會怕得瑟瑟發抖,怕得睡不著覺,怕他永遠也不會回來了。但他一回家,我又找這樣那樣的理由跟他吵架,因為我知道為什麽他會對我和顏悅色,因為他想起了我姐姐,想起了竟知。我一次一次歇斯底裏,而他針鋒相對,如果不是竟知,如果不是他答應過她,要好好照顧我,估計我們的婚姻也拖不到三年。
  在三年裏,我和陸與江都筋疲力盡,我們做遍了讓對方覺得最厭惡的事情,終於可以分手。
  他惡狠狠咬著我的嘴唇,咬得我很痛,我把他的唇也咬破了,在最後一瞬間,我幾乎要死掉,又腥又澀的血流到牙齒裏,我在虛弱的眩暈裏想,如果這是最後一次,我都沒有溫柔的對待他。
  等我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走掉了。
  我睡在客廳的沙發裏,手裏還抓著他的襯衣袖子,襯衣像塊抹布似的搭在那裏,一定是我抓著不放,所以他把衣服脫了,金蟬脫殼走人了。剛結婚的時候,有一次我睡著了抓著他睡衣不放,他就是這麽幹的。我頭疼欲裂,爬起來找了套衣服換上。
  箱子還擱在門邊,而大門緊閉,我開始試密碼。
  竟知的生日,不對。
  陸與江的生日,不對。
  竟知原來的手機號碼,不對。
  陸與江的手機號碼,不對。
  最後我放棄了猜密碼這種高難度的工作,畢竟我從來沒有猜對過陸與江在想什麽,要猜出他設定的密碼簡直是天方夜譚,好在還有別的路可以走。
  我拎著箱子到二樓去,穿過主臥推開露台的門。先把箱子扔到下麵的草坪上去,然後自己順著露台爬下去。
  順利落地。
  我拍拍屁股,拎起箱子走人。
  我跑到陳默那裏去,陳默見著我隻差沒尖叫,抓起麵鏡子塞給我:“景知你看看,你看看你怎麽這幅鬼樣子?被人打劫啦?”
  我看到鏡子裏蓬頭垢麵的自己,活脫脫像個惡鬼:“老娘被人劫財劫色!別提多倒黴了。”
  陳默“噗”得一笑,食指尖尖點了點我的額頭:“就你這樣子還有人劫色?你以為人人都是陸與江,會腦殼壞掉看上你?”
  其實他說錯了,即使陸與江腦殼壞掉了,也不會看上我。
  我把箱子扔到壁櫥裏去,大喇喇倒在他舒服的大床上:“情人眼裏出西施,你就以為陸與江是全天下最好的男人。”
  好幾秒鍾沒聽到陳默的回答,我翻過身來看了看他,沒想到他幽幽歎了口氣:“你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可以和他名正言順的在一起,可以和他結婚,哪怕離婚了,還可以一直和他住在一個屋簷下,這是多麽幸福的事……”
  我沒有起雞皮疙瘩,因為我知道他說的是真心話。陳默從來不在我麵前掩飾他對陸與江的感情,他甚至比我還要早認識陸與江,可惜陸與江的性取向太正常了,所以陳默一腔癡情,盡付溝渠。
  我一點也不歧視陳默,愛一個人有什麽錯,哪怕不小心愛上一個同性,那也是因為命運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而己。
  沒功夫和陳默執手相看淚眼長籲短歎,因為上班時間要到了,我跳起來梳頭洗臉刷牙,然後撒丫子就出門了。
  早高峰的地鐵,很容易把人擠成一塊餅幹。我上班的地方還挺高貴,是傳說中的CBD,所以一下地鐵隻看到烏泱烏泱的人,各路商業精英西裝革履行色匆匆,一派各奔前程欣欣向榮的大好景向。寫字樓的電梯裏也擠得跟粽子似的,好容易脫身出來,刷卡進公司,萬幸沒遲到。
  十點後是例行的八卦時間,因為那個時候大家已經把手頭要緊的工作做完了而午餐又還遙遙無期,所以摸魚開小差到茶水間喝咖啡各種小動作都在這個時候層出不窮。這不剛進茶水間,林心扉就拉著我,一臉的花癡模樣:“葉景知,你有沒有看到今天新來的技術總監?真的是好帥哦!”
  瞧她那點出息,隻差要饞涎滴滴嗒,我和林心扉在公司號稱“帝國雙璧”,偌大兩幢雙子座寫字樓,幾百家公司在裏麵辦公,哪層有新來的帥哥,哪家公司又招了青年才俊,我和她是了如指掌,如數家珍。平常沒事的時候,我們也最愛交換情報,互通有無,曹彬源就是她聳恿我追的。曹彬源本來是陳默的同事,有次我和林心扉撞見他和陳默一起吃飯,我還以為他是陳默的新男朋友,所以肆無忌憚的把他搜刮了一番。沒想到後來陳默一本正經告訴我,曹彬源隻是他的普通朋友,這人隻喜歡女人,而且還向他打聽我的電話號碼。
  林心扉知道後就嘖嘖稱奇:“難得有個眉清目秀的看上你,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當時我跟陸與江離婚好幾個月了,卻不得不天天跟他在一個屋簷下冷戰,一回家那冰凍三尺的氣氛就凍得我直哆嗦,不回家又有帥哥約會,何樂不為?
  可惜剛和曹彬源進展得稍有眉目,就被陸與江那個混蛋給攪和了。
  我問林心扉:“不會又是金毛洋鬼子吧?”
  我和林心扉唯一的不同就是,她中外通吃,而我隻喜聞樂見中國帥哥。
  “切!”林心扉對我嗤之以鼻:“瞧你這點品味!洋鬼子咋啦?你看隔壁公司那幾個北歐帥哥,多麽高大英俊……儀表堂堂……”
  我不敢告訴她我不待見洋鬼子是因為我英文太爛,尤其是口語,公司高層主管基本都是洋鬼子,偶爾給我打個電話我都恨不得用金山在線……
  不過林心扉還是把新來的技術總監誇得天上有,世間無,在短短幾分鍾內,我已經知道這位帥哥師出名門,名校海歸,博士學位,一表人才,風度翩翩,最迷人還有一雙桃花眼。
  “真是極品那!”最後林心扉擊節讚歎。
  極品當然要眼見為實,畢竟耳聽為虛。
  身為公司行政,俗稱打雜,唯一的好處就是有大把理由可以去接近帥哥。
  所以我借送辦公用品為由,施施然去敲新任技術總監的門。
  “請進。”
  聲音不高不低,略帶磁性。
  要知道極品的首要條件就是聲音好聽,
  所以我眉開眼笑,推開門準備好生欣賞極品帥哥,然後——我徹底呆若木雞。
  他也呆若木雞。
  最後,還是他首先恢複正常,所以說精英就是精英,非同凡響就是非同凡響。
  “景知,你怎麽在這兒?”
  遲非凡的聲音還是和許多年前一樣,顯得溫和儒雅,我鼻子一酸,叫了聲:“姐夫!”
  我隻有一個姐姐,就是竟知。
  當年遲非凡和我姐姐是一個博導門下,遲非凡非常愛慕唯一的小師妹——就是我姐啦,所以挖空了心思追求她,我姐對他也有點好感。所以連我這個妹妹也跟著沾光,常常被他帶出去吃喝玩樂,吃人嘴軟拿人手軟,我都以為大局已定,早改口叫他“姐夫”了,誰知半路裏殺出來個陸與江。
  遲非凡當然爭不贏陸與江那個混蛋,憤然出國,去讀第二個博士學位了,
  一看到遲非凡,我就想起姐姐還在的那些好日子,怎能不覺得心酸?
  晚上的時候遲非凡請我吃大餐,是我當年最喜歡的魚翅撈飯,他現在當總監了,那個薪水高得,所以我也就毫不客氣了,吃得滿嘴生香心滿意足:“姐夫,還是你對我最好。”
  遲非凡隻是望著我的吃相,微微笑。
  吃完飯後我陪他去逛他和我姐的母校,晚上的校園十分安靜,林蔭成道,我們走在路燈下,聽得見自己沙沙的腳步聲。
  天上沒有月亮,路燈金澄澄的,有無數蛾子繞著路燈飛舞,讓我總想起一部很老的電影,裏麵有首插曲叫《流光飛舞》。
  半冷半暖秋天,靜靜看著流光飛舞,那風中一片片紅葉……時間過得這樣快,當時我還是個小尾巴,跟在他和姐姐的後頭,當著碩大的電燈炮。一轉眼,已經物是人非。
  連我都覺得十分唏噓,何況是他呢?
  上車的時候他說:“一直想來母校看一看,可是又近鄉情怯,謝謝你今天陪我來。”
  遲非凡一貫就是這樣,說話彬彬有禮,待人熨貼妥當,不知道姐姐當年哪根筋搭錯了,非要淘汰他而選了陸與江。
  而且遲非凡開一部奧迪Q7,是我最喜歡的車,每次看汽車雜誌我就垂涎它粗獷的線條,想像自己威風凜凜開著它衝鋒在北五環上,一定很爽,可惜囊中羞澀,沒想到遲非凡還與我有同好。不像陸與江,他倒是一個人就有三部車,不過除了奔馳就是悍馬,俗得掉渣。
  結婚第二年我實在在家悶得慌,想讓他給我買部小車子出去晃晃,還是在花前月下跟他繞著彎子說的呢,結果他把臉一冷,說:“家裏有兩個司機,你上哪兒去用得著自己開車?”
  從那以後我就很少開口找他要東西,我剩下的自尊心已經不多了,隻好省著點用。
  遲非凡看著我在車裏東摸西摸,一幅垂涎欲滴的表情,於是問我:“要不要開著試試?”
  “啊?”我囁嚅:“我沒帶駕照……”
  遲非凡還是眉頭微挑,嘴角含笑,仿佛當年縱容我大吃快餐垃圾食品的樣子:“偶爾小小的犯法,是種快樂!”
  好久沒開過車了,摸著方向盤我就覺得全身血液沸騰,Q7啊,銀色的Q7,在夜色中仿佛一隻躍躍欲試的銀豹,在引擎的低鳴聲中我衝進滾滾的車流,加速,換檔,超車,並線……
  風呼呼的從車窗外刮過,我沒有看時速表,也不知道自己開到多快,隻知道一部部車被我超越,前方的路越來越明亮,在路燈下就像條橙色的帶子,讓人熱血噴薄,向前,向前,向前……
  我們在環線上繞了整整一圈,夜深人靜,車流稀少,而我開心得想要尖叫。
  真是快樂!這種風馳電掣的感覺,拋開了一切煩惱,就像整個人輕鬆的沐浴在夜風中,換檔換到手軟,好久沒這樣累過了,可是從心到身,都有一種愉悅的快感。
  最後他開著車送我回家去,我把陳默的地址告訴他,他問我:“你一個人住?”
  我很高興告訴他:“跟朋友一起,挺好一姐們兒。”
  話也沒說錯,我和陳默,從來是姐妹情深。
  “還沒有交男朋友啊?你姐姐如果知道的話,一定會替你擔心的。”
  我笑不出來了,覺得心裏發澀,如果姐姐知道我做的那些事情,她一定會氣得從地底下跳起來,跟我斷絕關係的吧?
  我就是這樣卑鄙、無恥、自私的人。
  車子停在陳默樓下,我下車跟遲非凡道別,但他很有風度的要送我上樓,我覺得太晚了,怕陳默出來開門會把遲非凡嚇一跳,所以婉言謝絕,正在我們互相客氣的時候,花壇邊的陰影裏,忽然有小小的一芒紅星,彈落出來。
  是煙頭,就像朵流星,轉瞬即逝,落入小區精巧的熊貓型垃圾箱裏,我忽然有第六感似的,睜大了眼睛。
  陸與江。
  他大半個人仍舊隱在陰影裏,可是化成灰我也認得出來他,何況還能看見他的半張臉。
  我突然手足發涼,胸口發緊。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在這裏,但我很清楚知道他絕不會是好意在這裏等我。
  果然,他慢慢從陰影中踱了出來,遲非凡也看到他了,一時沒有認出是誰,所以有點莫明其妙,回頭看了我一眼。
  我想我一定站在那裏跟木頭似的,樣子一定很難看。
  “遲先生。”陸與江整個人漸漸踱入路燈暈黃的光線中,倒顯得很客氣:“原來你回國了。”
  遲非凡不卑不亢:“陸先生,好久不見。”
  為什麽我覺得四周氣溫急劇下降殺氣騰騰秋意蕭蕭,明明如今還是盛夏啊?
  果然是情敵相見,格外眼紅。
  我隻覺得心裏很難過,連姐姐都已經不在了,還有什麽意思呢?
  我腦中飛轉,要不要打電話給陳默讓他先下樓來救我?
  就讓這對舊情敵去拿刀互砍吧!拚個你死我活好了……
  不過陳默如果下來,一看到陸與江,說不定重色輕友,立馬把救我的事忘諸腦後。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忽然看到陸與江回頭衝我一笑。
  我心中突然警鈴大作,這混蛋鮮少給我好顏色看,更甭提笑了。結婚三年我就沒看到他笑過幾回,今天這一笑,一定大有文章。
  果然,我看他轉過頭去,聽到他清清楚楚的說:“遲先生,還是得謝謝你,謝謝你送我前妻回來。”
  我倒抽一口涼氣。
  “前妻?”素來溫文爾雅的遲非凡,突然咬牙切齒,連眼睛都紅了。
  “你怎麽對得起她?”遲非凡咆哮著朝陸與江衝過去,狠狠就揮出一拳:“你怎麽對得起!”
  我萬萬沒想到他會這麽生氣,陸與江估計也沒想到他會突然出手,竟然結結實實挨了一拳。挨了這一下之後,這混蛋二十幾年的散打可沒有白學,不等遲非凡第二拳揮到,已經扣住遲非凡的手腕用力向右一折。遲非凡還想跟他扭打,哪是他的對手,三招兩式之後就隻能挨打沒有還手之力了。
  這混蛋竟然如此欺人!
  我死活拉不開他,一拉他就把我甩到一邊去了,實力相差太遠,眼看陸與江又是狠狠一拳,我眼一閉就撲上去,以小燕子護住紫薇的大義凜然,張開雙臂仰麵大叫:“住手!你要再打,就先打死我好了!”
  小心翼翼的睜開眼睛,正好看到他的拳頭堪堪離我的鼻尖還有不到三公分,說停就停,果然是高手。
  就在這時我才發現,原來剛才遲非凡一拳把他眼眶都打青了,竟然成了半隻熊貓眼。
  平常他的樣子實在是道貌岸然,驟然看到他變成熊貓眼,真是太滑稽了,我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
  跟他打了這麽多年的架,從來沒碰到過他半根頭發,每次都是我輸得一塌糊塗,今天遲非凡終於替我出了一口惡氣。
  他看著我,終於慢慢垂下拳頭,可是狠狠看著我。
  我向來比他更凶,惡狠狠瞪回去。
  大約有兩秒鍾,我覺得陸與江沒準會朝我扔飛刀,嗖嗖地把我戳成千窟萬洞。
  幸好他手邊沒飛刀,所以他隻是惡狠狠的看著我一會兒,然後轉身走了。
  我沒理會他,忙著去扶遲非凡,他倒真是鼻青臉腫了,我埋怨他:“你幹嘛跟他動手啊,咱們兩個加起來也打不贏他。”
  遲非凡還在流鼻血,仰著臉甕聲甕氣的答:“我生氣!”
  我知道遲非凡生氣,但我不知道他生哪門子氣,結果弄成這樣。
  陳默給我們開門的時候,直嚇得小臉煞白:“哎喲,這是怎麽了?”
  我沒好氣告訴他:“我們又被打劫了。”
  “哎喲,真是……”
  我揮手叫陳默去煮幾個雞蛋,然後翻出碘酒棉簽幫遲非凡處理傷口。
  幹這個我很內行,想當年在附中的時候,我就打遍天下無敵手,哪能不負點小傷。輕傷不下火線,重傷才去醫院,多少傷口都是自己拾掇的啊,如今臉上沒留下幾道疤,還真是萬幸。
  最後白水煮蛋熟了,我晾涼了些,交給遲非凡:“自己在疼的地方滾一滾。”
  遲非凡鼻子裏塞著藥棉,一邊用雞蛋滾著臉上的淤青,一邊審我:“說吧,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遲疑了一下,終於竹筒倒豆子,源源本本把這麽多年的經曆對他講了一遍。
  不外就是姐姐死後我拚死拚活終於考上研究生,結果研一就結婚,然後現在又離婚,最後淨身出戶。
  講到傷心的地方,陳默還在一旁陪我默默流淚。
  唉,真是失敗的人生。
  遲非凡很沉默的聽著,最後隻是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頭發。
  姐姐還在的時候,也經常這樣摸我的頭發,笑話我是傻孩子。
  可是姐姐不在了,我果然是傻到家了,才會去幹那樣的蠢事。
  不過慘淡的人生,講出來多少舒服一點。
  送走遲非凡,安慰一下同情我的陳默,然後倒頭大睡。
  第二天爬起來,又是一條好漢。
  活著,就得活出個人模狗樣來。
  所以我意氣風發擠地鐵,意氣風發擠電梯,意氣風發刷卡,意氣風發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咦!
  桌子上麵放著的可疑生物是什麽?定晴一看不由覺得五雷轟頂,竟然是一大篷香噴噴嬌滴滴吹彈可破甚至還帶著露珠的……
  玫瑰!
  沒吃過豬肉還見過豬跑,雖然沒收過玫瑰,但我還當過闊太太。有陣子陸與江打發我去學插花,我沒學出個啥名堂來,倒是花店天天往家裏送花材,所以我知道數這種玫瑰最貴,一支夠我如今吃頓飯了。
  誰這麽大手筆,一送送了這麽大一束,心疼死我了,不知道能不能退回去折現。
  不會是送錯了吧?
  今天又不是愚人節。
  看著左右鄰座三姑六婆的八卦表情,我拿起花裏的卡片就大聲念:“景知:不快樂的事情請忘記,將來的快樂,由我向你保證。”後麵是個略顯眼熟的英文簽名:“Fred.C”
  Fred.C?
  我的番文素來很爛,磕磕巴巴念了三遍,才反應過來Fred.C不就是遲非凡?
  我再次五雷轟頂。
  毫無疑問,今日本寫字樓最轟動的八卦話題是:著名精英技術總監Fred.C,突然向毫不起眼的公司行政路人甲葉景知發動了玫瑰攻勢。
  我不知道遲非凡在玩什麽,我采取駝鳥政策,老老實實把頭埋在沙子裏,不聽不聞不看,就像那束玫瑰花從來沒有出現過,就像周圍那些竊竊私語和異樣的眼神不存在。連林心扉都幾次有意無意逛到我座位前來,對我欲語又止。而我眼觀鼻鼻觀心,以從來沒有過的虔誠態度工作,把所有的文件重新整理了一遍,把所有該發的通知發下去,該清的庫存清清楚,把采購單核對了一遍,甚至還破天荒地自己動手把電腦殺了毒清理了磁盤碎片。
  好容易熬到下班,拎著包我嗖一聲,就撒丫子跑了。
  我忘了一件事,如果說我是孫悟空,那麽遲非凡和陸與江一樣,是屬於如來佛那個檔次的。
  最後我被遲非凡攔在公司樓下,眾目睽睽之下問我:“坐我的車吧,你不是很喜歡這款車,今天也讓給你來開好了。”
  同事們正在陸續下班,誰也沒有回頭看我們,但我明明覺得空氣正在詭異的扭曲,好可怕的磁場。
  我大聲說:“我沒帶駕照。”
  “那就還是我來開吧。”他很自然拖起我的手,就像牽著個小朋友:“我帶你去個好地方吃飯。”
  我的媽呀,這也太詭異了。
  所以雖然遲非凡把我拉到了一個特有情調特豪華的地兒,我也坐立不安,食不知味。
  而他熟練的操作刀叉,吃得津津有味。
  他鼻梁上的傷口還貼著創可貼,不是不滑稽,可我笑不出來,我歎了口氣,把那份貴得嚇死人的牛扒都推到一邊去了。
  “姐夫,你到底想幹嘛?”
  “噓!”他豎起食指:“以後不要叫我姐夫,沒想到陸與江這麽混球,所以以後還是由我來照顧你吧。”
  我又變得磕磕巴巴:“可是……姐姐她……”
  本來我想說的是我姐姐才死了幾年,你怎麽能這樣?可是想到我幹的那些不要臉的事,我還是閉上了嘴。
  他岔開話:“難道你不喜歡我?”
  “喜歡是喜歡……可又不是那種喜歡……”
  他打斷我:“喜歡就行了,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你,讓你覺得開心。”
  可是我現在一點也不開心。
  唉,人心易變。
  原來我隻是覺得陸與江真是居心叵測,難以琢磨,現在看來,遲非凡我一樣琢磨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麽。
  不管了,我將心一橫,告訴遲非凡:“姐夫,我一直將你當作是自己的哥哥,姐姐不在了,你又一直在國外,我想你大約對我有一點兒移情作用,可是我們真的不合適,我也接受不了。”
  “沒關係。”他溫和的微笑,鼓勵似的拍了拍我的手:“我知道你一時接受不了,我會讓你慢慢接受的。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讓你看見……”
  我又覺得頭疼了,這是什麽世界啊……
  簡直是……太讓人無力了。
  遲非凡說到做到,他不再轟轟烈烈的送玫瑰,可是每天早晨,我的桌子上永遠有小小的禮物,有時候是勿忘我,有時候是巧克力,有時候是一張卡片,有時候甚至是一盆小小的仙人掌。
  一下班,他就約我吃飯打球看電影,非常非常標準的追求模式。
  公司的一堆同事先是驚掉了下巴,然後,就視若尋常。
  一件意外的事情如果成了常態,那就不叫意外了。
  一位技術總監,擺明了是認真要追求一位公司行政,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不就是OFFICE戀情麽?隻要不妨礙工作,從大老板到打掃衛生的歐巴桑,誰不會睜隻眼閉隻眼?
  我就在這樣日複一日的駝鳥中,發現自己身陷人民攻勢的海洋。
  公司上上下下都已經默認了遲非凡對我的追求,下班進電梯都有人特意讓開位置,好讓他跟我站在一起。遲非凡的秘書也對我青眼有加,偶爾還在吃飯的時候,有意無意向我解釋,遲總監最近天天加班開會,所以很累很忙,說不定心情不是特別好雲雲……
  靠!
  老子又不是勞軍。
  就在這樣悲壯、抑鬱、不知所雲的氣氛中,日子一天一天過去。
  唯一可喜的是,我終於找著合適的房子,可以搬家了。
  等到要簽租賃合同的時候,我才突然發現,戶口本忘在別墅沒有帶出來。
  結婚的時候我的戶口還在學校,就從集體戶直接遷到陸與江的戶口簿上,離婚後就忘了遷出來。
  房東不幹,死活非要我出示本地戶口。
  沒辦法,回去拿吧。
  我特意挑了個良辰吉時——星期六早晨八點,這時間陸與江風雨無阻會去打網球,所以肯定不會在家裏。
  本來沒有門卡了,我還怕進不了大門,誰知道剛從出租車上下來,就碰到了鄰居李太太,開著部火紅的小跑車正打算進小區大門,看到我後特意停車跟我打招呼:“呀,陸太太,今天沒有讓司機接你啊?”
  這位李太太就住我們隔壁一幢,她先生也是生意人。有次聖誕他們家開PARTY,還專門請過陸與江先生及夫人,所以我認識她。這裏是所謂豪華別墅區,全私家花園獨幢。鄰居們偶爾出來遛狗,才能見著一麵。因為沒有養狗,所以我在這兒住了三年,認識的鄰居一巴掌都數得完。李太太倒是十分熱情,招呼我上車:“來,我載你進去,省得你還要走路。”
  沒想到這麽順當。
  到了門口謝過李太太,下車後我就開始琢磨,這密碼我還是不知道,該怎麽進去呢?
  書房的落地窗開著,白色的窗紗被晨風吹得飄飄拂拂,仿佛有一隻巨大的手,溫柔的撫摸著它們。我還沒這麽認真的端詳過這幢房子,雖然一住幾年,可是看起來竟然是這樣陌生。
  我把外套脫下來,既然真的無路可走,怎麽辦,爬唄!
  我知道小區裏全是探頭,一爬露台肯定會被保安發現,不過趁著他們還以為我是業主,就算爬爬自家的別墅,也會被認為是心血來潮的突發異想吧。
  我順利的翻進了書房的陽台,落地的時候舒了一口氣。書房門很幸運沒有被反鎖,走廊裏靜悄悄的,寂然無聲。
  陸與江先生,你的防盜意識,真的很差哦……
  不過小區圍牆高聳,電網探頭24小時監控,不僅有保安,甚至還有警犬非常盡忠職守的巡邏……所以我原來在家的時候,也總是忘記鎖通往陽台的那些門。
  客臥裏果然空無一人,看來陸與江果然打球去了。我於是放心大膽的翻箱倒櫃,沒想到找了一身大汗,就是沒找著戶口本。
  奇怪,戶口本到哪兒去了?
  家裏的重要證件還有錢,都是陸與江負責保管,我知道床頭櫃抽屜裏永遠有一遝現金,原來是給我零花用的,每次拿完了他都會再放進去,其實他對這些小錢並不在乎,因為離婚後我有次手頭實在轉不開,還偷偷在抽屜裏拿過一千塊,後來發了工資才放回去,他也沒發覺,可是我從來沒問過他戶口本放在哪裏。
  我挫敗的坐在地毯上,總不至於來一趟空手而歸吧?
  沒關係,還有主臥。
  打起精神躡手躡腳穿過走廊,輕輕推開主臥的門。
  窗簾沒拉開,屋子裏暗沉沉的,過了好幾秒鍾我的眼睛才適應室內的光線。
  這一下我驚得叫起來:“啊!”
  床上有人!
  陸與江!
  他……他……他竟然還在這裏睡覺!
  我忘了我若搬走了,他肯定會搬回主臥的,可是他不是應該去打球了嗎?
  定晴細看,還好還好,床上隻有他一個人。
  可是我那一聲尖叫已經把他驚醒了,他睜開眼睛看了看我。
  我呆若木石。本以為他會怒氣衝衝質問我怎麽進來的,沒想到他隻是微微瞥了我一眼,然後又閉了上眼睛。
  為什麽猛虎突然變成病貓?
  我小心的靠近床前,試探著叫了聲他的名字,結果他隻哼了一聲,像是沒睡醒的樣子,我大著膽子磨蹭上前,誰知他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腕,嚇得我隻差魂飛魄散。
  他的掌心燙得嚇人,我摸了摸他的額頭,也燙得嚇人,原來他在發高燒。
  怪不得他沒去打球,怪不得日上三竿了他還在睡覺,原來是猛虎真的變成病貓了。
  在我印象裏,陸與江就從來沒病過。
  每到春秋流行感冒的時候,我總是第一撥被傳染上,哪怕成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最後還是在家揪著麵紙吃著感冒藥咳嗽著,最後說不定還得被迫去看醫生掛抗生素。而陸與江似乎永遠被細菌絕緣似的,連個噴嚏都沒見他打過。在我心目中,他簡直是變形金鋼裏的威震天,永遠不老,不病,不死,無懈可擊的終極BOSS大反派,十個葉景知加起來也鬥不過他。
  沒想到他還會有今天。
  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偉人說得太對了!
  我邪惡的想灌他喝鹽水給他吃黃連讓他拉肚子,趁他病,要他命!
  算了,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離婚了,咱也不能做這種心狠手辣的事對不對?
  “喂!”我問他:“你把戶口本放哪兒了?”
  他沒回答我,眼皮似乎動了動,繼續睡。
  這家夥!
  看來不來點刑訊逼供是不行了。
  我慢條斯理的把袖子卷起來,握起拳頭,在他麵前晃了晃:“說!你把戶口本放哪兒了?不然我揍你了!哼!平常我打不過你,現在我還打不過你?”
  欺負病人乃快樂之本,哦也!
  他終於睜開眼睛,又看了看我,大約因為發燒時間太長,他的雙頰有一種不正常的緋紅,看起來粉嘟嘟好可愛。沒想到陸與江還能跟可愛這個詞沾邊兒,他的聲音有點發啞,嘀咕:“好吵……”
  “戶口本在哪兒……”沒等我這句話問完,他忽然用力把我拉過去了,這下好了,我被他牢牢抱在懷裏,背後就像貼了個大火爐,隔著衣服都覺得滾燙滾燙。正待要掙紮,他卻把我抱得更緊了,熱呼呼的呼吸就噴在我耳朵邊上:“今天不上班,陪我再睡一會兒……”
  果真燒糊塗了,還知道今天不上班……我忽然有點傷感,大約是想起剛結婚那會兒,那大約是我們唯一的好日子,尤其是雙休的時候,有時候早晨半夢半醒要去上洗手間,他總是拖著我不讓我起床,甚至會跟我起膩:“今天不上班,陪我再睡一會兒。”
  再難堪的婚姻,都曾有過幸福的刹那。
  或者說,我對生活的奢望不高,有一點點甜,就覺得可以回憶很久很久。
  真令人傷感啊,等我心裏充滿了回憶的柔情,慢慢回過頭看他的時候,他卻已經把下巴擱在我肩膀上,睡著了。
  過了十分鍾我就受不了了,因為他實在是燒得太厲害了,貼在我身上就像一塊通紅的磚,我都覺得受不了了,他怎麽扛得住?
  我爬起來找藥箱,十分憤怒的發現他一顆藥都沒吃,起碼沒吃家裏的藥。
  開水也沒有,陸與江是享受的祖宗,從來不喝亂七八糟的水,都是專門的飲用泉水然後燒開。
  家裏的工人是每天中午來,因為他基本不在家吃飯,所以工人隻是負責收拾清潔。看來從昨天晚上他就開始發燒了,他是打算病死在床上嗎?我給他量了量體溫,乖乖,差一點就40度了,怪不得燒成了紙老虎。
  “喂!”我想把他搖醒:“起來!陸與江,起來去醫院!”
  他哼哼唧唧,最後才聽懂他哼哼的是“我不去。”
  我大怒。
  不管你是病貓還是紙老虎,反正現在我可以收拾你。
  我一把就把被子給掀了,然後扯他的睡衣,他還知道問我:“脫我衣服幹嘛?”
  “幹嘛?”我衝他一笑,用小言特有的形容詞,那就是笑得——邪!肆!魅!惑!
  然後就衝他嚷嚷:“我都看過多少次了,我還能幹嘛?”
  雖然有機會看過很多次了,我還是要說,紙老虎的身材真是挺不錯的,是我見過脫光光後身材最好的男人。
  不過脫光光的男人我也隻見過這一個,所以也做不得準。
  我一邊滿腦子桃花邪念,一邊給他換衣服。然後給他穿襪子穿鞋,還去擰了個熱毛巾來給他擦了臉。
  幸好他還會自己走路,不過要我攙著點。
  把他弄上車,我折騰出一身大汗,係好安全帶,開車去醫院。
  當我駕駛著他那部俗得掉渣的黑色大奔,飛馳在北四環的時候,我在心裏琢磨,我幹嘛要多管閑事,送他去醫院呢?
  當然不是因為餘情未了,而是因為我以前幹過的壞事太多,死後怕要下地獄,所以才日行一善。
  再說如果不送他去醫院,萬一他真燒出什麽三長兩短來,小區監控錄像還有我爬陽台的鏡頭呢。
  法院會不會判我謀殺親夫?
  呸呸!
  明明是前夫!
  我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到了醫院,掛了急診,醫生稍做檢查,立馬忙活開了:“並發肺炎,怎麽才送來啊?你這當老婆的,怎麽跟沒事人兒似的,老公都燒成這樣了,還不知道往醫院送?”
  訓得我跟孫子似的,隻能唯唯喏喏,不敢辯白。
  最後他從急診轉到住院部,我才鬆了口氣,然後開始打電話。
  我多聰明的人啊,臨走都沒忘捎上他錢包,不然哪有錢付押金。不過他還在病床上打著點滴,錢包要隨便塞回他兜裏,醫院裏出入人雜,他又還燒得昏昏沉沉的,回頭這錢包被人掏了,我豈不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再說大好的周末,我幹嘛要在醫院裏陪著病人,他又不是我什麽人。
  所以我打給他的私人秘書,讓她來醫院安排護理啊陪護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等她到了,我就可以走了。
  沒想到美女秘書來了,老太太竟然也來了。
  原來美女秘書一聽說這事,撂下我的電話就立馬打電話向老太太匯報,老太太一聽兒子肺炎,急得直奔醫院來了。
  老太太素來不喜歡我,當年我死乞白賴的要嫁她兒子,她當然不喜歡我。不過我跟陸與江結婚後,老太太也沒說過我半句壞話,就衝這點我也得尊重她老人家。
  所以我恭恭敬敬站起來,叫了聲“伯母”。
  沒想到這兩個字把老太太氣得直哆嗦,那眼神,嗖嗖的跟刀子似的,隻差沒在我身上剜一個透明窟窿:“你叫我什麽?”
  完了!
  壞事了!
  我忘了陸與江特意囑咐過,我們離婚這事得先瞞著他媽,因為老太太思想傳統,而且有高血壓心髒病,怕她氣出什麽三長兩短來。那是今年過春節,陸與江要我陪他回家吃飯去,在老太太麵前繼續扮演恩愛夫妻,陸與江說:“我得緩緩兒告訴我媽。”
  我怎麽知道他緩了大半年,還沒告訴老太太呢?
  我還愣在那兒有點不知所措,病床上的陸與江倒醒了,聲音虛弱,叫了聲“媽”。
  老太太立馬丟下我,奔過去拉起兒子的手:“你瞧瞧你,叫你平常注意身體,怎麽搞成這樣。”
  陸與江抬起眼皮,瞥了我一眼:“你怎麽把媽都驚動了?”
  跟老太太說話的時候還有氣無力,一衝我發脾氣就中氣十足,我是招誰惹誰了,還是前輩子欠他的?
  我張了張嘴就要跟他卯上,結果看到他正拚命朝我使眼色,目光裏竟然是——哀求?我還沒見過陸與江有求人的時候呢,頓時心中一樂,臉上卻做出十分委屈的樣子,嘀咕:“我這不是慌了手腳嗎……”
  “你們年輕人,就是沒一點兒主心骨。”老太太又狠狠瞪了我一眼:“發燒怎麽不早點送到醫院來?”
  我振振有詞的跟老太太告刁狀:“我早就讓他來了,他就是不肯來。要不是我把他從床上硬拖起來,這會兒還不知道怎麽樣了呢?”
  病床上的陸與江一定很想掐死我,因為我看他正狠狠瞪著我,我仰起臉當沒看到,反正我又沒說假話。
  “這孩子,跟他爸爸一德性,總覺得自己身體好,抗得住。”提到前年因癌症去世的公公,老太太就真傷心了:“你就不替我們娘倆兒想想,一點也不愛惜自己,那錢是掙得完的嗎?”
  太好了,雖然站得我腳板心都疼了,可是聽著老太太在病房裏數落陸與江,而他連句嘴都不敢回,還是值回票價啊!
  最後我送老太太出去,老太太還表揚我了:“好孩子,別看與江他平常在外頭有模有樣,其實他是著三不著四的,你要多看著他點兒,不要讓他由著性子胡來。”
  我胡亂點頭敷衍著老太太,唉,讓我看著陸與江,給把尚方寶劍也沒用。
  我回病房裏陸與江精神已經好多了,他問我:“老太太說什麽了?”
  我衝他扮鬼臉:“就不告訴你。”
  反正他現在躺在病床上,又不能爬起來把我怎麽樣,所以我小人得誌,膽兒也大了,心也寬了,連呼吸都覺得空氣新鮮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問我:“那你要戶口本幹嗎?”
  哦!
  這麽一折騰,差點忘了正事,虧得他燒成那樣,還記得我找他要戶口本。但我也不想告訴他實話:“你管我幹嗎?”
  他似乎想到了什麽,嘴角上彎,無聲的冷笑。我看到他這種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就覺得討厭,每次他自以為是,或者抓到我什麽把柄的時候,他就會這樣陰陽怪氣的冷笑。我真不該把他送醫院來,哪怕他在家燒傻了,關我屁事。我就是那農夫,把凍僵的毒蛇捂暖了,然後它立馬就會回過頭來,咬我一口。
  “你要跟人結婚吧?”他漫不經心的樣子更令我覺得討厭:“動作挺快的啊,是不是遲非凡?”
  我都被他這句話說懵了,過了幾秒鍾才反應過來他是什麽意思,我都沒想到戶口本還有另一個用途,那就是結婚登記。不過我氣急敗壞,使勁擠出一臉甜蜜的笑容:“是啊,我跟誰結婚你就不用管了,反正你把戶口本給我就行了。”
  他冷冷的看著我,就像我是一條蛇,或者是什麽別的動物,既醜陋又惡心的那種,一臉的嫌惡。
  我還沒嫌棄他呢!
  燒得跟塊熱乎乎的鐵板似的,還要我給他換衣服。
  “你就急成這樣啊?”他非常幸災樂禍的說:“戶口本丟了,你要著急的話,自己上公安局補辦去。”
  打死我也不信戶口本丟了,況且真要是補辦,那根本不是十天半月的事了,房子就租不成了。我一急就氣著了:“你這人怎麽回事你?你存心不想見我好過是不是?”
  我一生氣,他反而就高興:“我就是存心不讓你好過。”
  媽的!
  我又要罵人了:“你丫不看剛才我替你在老太太麵前圓場,也得看我辛辛苦苦把你弄到醫院來,你怎麽一點良心都沒有?”
  “良心?”他咄咄逼人:“你有良心嗎?”
  我突然就頹了。
  我沒有,姐姐對我那麽好,她一死,我就挖空心思勾引陸與江。
  而陸與江明明不喜歡我,我還逼著他娶我。
  我低著頭推開病房的門,默默的走了。
  我在醫院門口攔了個的士,上車後才給房東打電話:“師傅,那房子我不租了,不好意思啊。”
  我寧可租間地下室住去,也不要再回去麵對陸與江的那張臉。
  搬家的時候陳默去給我幫忙,東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陳默心細,悄悄問我:“這得上公共廁所去,你習慣嗎?”
  “這不是暫時湊和一下嗎?等我找著好的房子再搬。”我指著窗子外的葫蘆架給他看:“你瞧,二環以內,推窗見綠,上哪兒找這樣的房子去?”
  倒把陳默給逗得噗一聲笑了。
  在外邊吃過晚飯,我一個人遛達回胡同去,老遠看到胡同口停著部好車,銀色的Q7,真是好車。
  某個人靠在車旁,還真是一表人才。
  讓我想起來老早以前有個後媽寫的小言,裏麵男主就是靠在邁巴赫上,站得那個叫玉樹臨風。
  有機會應該搞部邁巴赫來讓遲非凡靠靠,不過那車太貴了,估計遲非凡舍不得買,除非像陸與江那種剝削階級資本家還差不多。
  遲非凡的微笑還是那麽溫文爾雅:“怎麽搬家也不說一聲,我來給你幫忙。”
  我知道是陳默出賣了我,陳默素來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就是和我一樣,對帥哥沒多少免疫力。
  遲非凡陪我在胡同裏走著,夏天的尾聲,已經快到這城市最美的一個季節,涼風習習,空氣裏已經有了秋天的氣息。
  我聽到槐樹上依稀還有蟬聲。
  這隻蟬一定很孤單,它的同伴都早已經死去,它才從泥土裏爬出來,躲過天敵躲過鳥兒,爬到樹上唱歌三天。
  遛彎兒的人很多,不乏老夫老妻,也不乏年輕的情侶。
  胡同裏都像是老鄰居,見了誰都親熱的打招呼,有得寒喧,從大爺大媽一直問侯到剛上學的小孫子。
  我覺得很感歎,所謂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也不過是飯後兩個人,信步在胡同裏遛彎兒吧。
  遲非凡問我:“為什麽你總是唉聲歎氣的?”
  我苦愁眉臉說:“因為最近追我的人太多了,我挑花了眼。”
  遲非凡笑起來有個小酒窩,我以前最討厭男人有酒窩,覺得太娘了,但遲非凡朗眉星目,配上酒窩一點也不娘,反而很好看。
  我血管裏的花癡因子又在蠢蠢欲動,我說:“姐夫,要是我明年還沒嫁人,咱們就湊和一下吧?”
  遲非凡上上下下把我打量了一下,說:“行!”
  我問他:“你怎麽這麽自信啊?你就覺得我明年之前嫁不出去?”
  他說:“嫁也隻會嫁給我。”
  差點忘了,這個男人處處都比陸與江好,就是跟陸與江一樣臭屁。
  應該說,隻要生活中沒了陸與江,我的小日子過得還是挺滋潤的。
  比如陳默剛拿到一個業內大獎,我就可以喜滋滋敲詐他請我吃飯。
  我們姐妹情深,口味出奇一致,陳默喜歡Q7,我也喜歡Q7,陳默喜歡喝冰凍可樂,我也喜歡喝冰凍可樂,陳默喜歡吃烤魚,我也喜歡吃烤魚。
  我經常對陳默說的一句話就是:“我怎麽就這麽愛你呢?”
  陳默就會白我一眼:“就是,你要不是這麽愛我,怎麽會奮不顧身把陸與江搶了?你這都是為了我啊!”
  那會兒我跟他正坐在店裏,滋滋作響的烤魚剛被服務員端上來,香噴噴油潤潤,一股孜然與辣椒的香氣撲鼻,我怕我跟陳默那個膩歪勁兒嚇著服務員,連忙舉起筷子:“吃魚!”
  最近遲非凡對我采取的是溫情脈脈的攻勢,成天帶著我去那些裝腔作勢的餐廳,每天在幽幽的燭光下拿著刀叉,不是法國鵝肝就是意大利鬆露,吃得我簡直可以改行去寫奢侈餐廳指南。好容易遲總監出差去了國外,我才可以揪著陳默讓他請我吃烤魚。
  咱老百姓享受一下生活容易麽?
  剛夾著一筷子魚到嘴邊,忽然就覺得膩得慌,嗓子眼往外直冒酸水。我連忙把筷子擱下了,端起可樂來喝了一大口,愣沒緩過來。最後捂著嘴跑到洗手間去,搜腸刮肚的幹嘔了半晌,也沒吐出什麽來,倒把洗手間遞毛巾的大媽給嚇得,連連問我:“姑娘,沒事吧?要不咱上醫院吧,這魚刺卡著,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我還沒吃呢,怎麽會被魚刺卡著?
  肯定是昨天晚上給遲非凡餞行,吃北極貝吃多了,這才上吐,沒準等會兒還有下瀉。
  可這魚,我是真吃不進去了,最後一聞那味道就覺得反胃,隻好戳著味碟裏的泡菜下飯,忍到陳默吃得差不多,趕緊拉著他買單走人。
  陳默一邊倒車一邊問我:“你沒事吧,怎麽搞得跟懷孕了似的?”
  我沒好氣:“你丫才懷孕呢!我又不是蟑螂,可以單性繁殖。連個某生活都沒有,你倒懷一個給我看看!”
  剛說完這句話,我就石化了。
  倒不是覺得自己說話太狠,傷著陳默的自尊心,我跟他說話向來都是這樣字字見血,他也沒這麽小氣。
  我知道自己太陽穴在突突跳,我知道問題大條了。
  這個月我那親戚沒來,我還以為是搬家累的,要不就是跟著遲非凡成天胡吃海喝,吃成了內分泌失調。反正我原來日子也不準,遲個十天半月也不是沒遲過。可是今天我恐慌了,我越恐慌越算不清楚日子,到底是遲了十五天?還是二十天?
  遲了不是問題,問題是還真有某生活,就是我搬出來之前那天晚上,我估計陸與江是氣昏頭了,才會染指我這個前妻。因為陸與江不愛TT,所以原來防患未然的事全是我在做。我再大膽也怕玩出人命,每個月都有老老實實按時吃藥,不過離婚後自然就停了。
  半路上見著藥店,我就告訴陳默停車:“我去買點胃藥。”
  當看到試紙上清晰的浮出兩條線的時候,可以毫不誇張的說,我當時就身子一軟,隻差沒有暈過去。
  我仔細翻看試紙說明書,上麵說可靠率99%,也就是說我還有1%的希望。
  為了這1%的希望,我專門請了半天假,去醫院排隊。
  大夫聽了我的意圖後,就問我:“那你是想查血呢,還是想做個B超?”
  我問她:“哪個更可靠?”
  大夫刷刷的寫檢查單:“那就兩個都查吧。”
  先排隊抽血,然後排隊B超。
  驗血的結果還沒出來,不過因為是上班時間,醫院人不多,做B超的那個慈眉善目的女大夫,大約看我躺在那兒太緊張了,所以指著屏幕安慰我:“沒事,發育挺正常的,你自己看。”
  我骨碌一下爬起來,女大夫正指著個黃豆大的黑點衝我笑:“你瞧!”
  一個黃豆大的黑點!
  當我沮喪的拿著驗血結果和B超報告走出醫院的時候,滿腦子都是那個黃豆大的小黑點。
  好吧,我得想想怎麽辦。
  扼殺在萌芽狀態?
  算了吧,陸與江他們家是五代單傳,剛結婚那會兒老太太就躥掇我們移民,說是可以多生幾個孩子。每次回家老太太第一句話一定是:“怎麽還沒動靜啊?”問得我都心虛。老太太盼孫子都快盼得眼睛出血了,雖然我現在跟陸與江離婚了,但我要是敢私自謀殺陸家第六代,老太太非砍死我不可。我連陸與江都惹不起,我還去惹他媽?打死我也沒那膽量。
  如果是小言,我當然應該不辭而別遠走天涯,獨自把這孩子生下來,然後等著男主角來找著我們娘倆兒,先衝我們大吼大叫然後拖著我進教堂從此後過著幸福的生活,不過如果男主角是陸與江,還是算了吧。
  如果是TVB,我當然也應該不辭而別遠走天涯,獨自把這孩子撫養長大,然後訓練他成為商界精英,去搞垮陸與江的公司,逼得他快跳樓,最後才亮出底牌:“我娘讓我來報複你的!”然後終極大BOSS陸與江眾叛親離,連他兒子也不認他,想想就大快人心。
  如果是台灣苦情戲,我當然還是應該不辭而別遠走天涯,然後嫁給別人,給孩子找一便宜爸爸。最後孩子長大了,愛上陸與江的女兒,誰知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妹,那個苦啊……比黃連還苦……淚眼汪汪的女主角一哭就是四十集……
  我把所有的可能性都很爽的YY了一遍,最後幡然悔悟:憑什麽啊?
  憑什麽我就該帶球跑,然後一把屎一把尿獨自把這孩子拉扯大,悲悲戚戚當悲情女主,我呸!
  應該去找陸與江談判攤牌,氣歪他的嘴臉。叫他丫給我生活費、贍養費、營養費!孩子一生下來,再給孩子的撫養費,我叫他給多少他就得給多少,我挾天子以令諸侯!電視劇裏的反派女主怎麽幹的,我就怎麽幹!
  我熱血沸騰,一想到可以把陸與江氣得七竅生煙,我就覺得人生充滿了意義,天好藍雲好白連大馬路上的出租車都怎麽看怎麽可愛。
  陸與江出院後我還沒見過他,不過我決定先從老太太下手,所以攔了輛出租車就去看老太太。
  老太太獨自住在城西一座小院兒裏,陪著老太太住的還有一個做家務的阿姨。倒不是陸與江不孝順他媽,實在是老太太跟兒子也過不慣,所以陸與江也就是偶然回去看看她。
  因為心虛,所以我花血本買了一堆吃的喝的還有營養品,阿姨給我開門的時候看我拎著大包小包都愣了一下,老太太已經在院子裏問:“是誰來了?”
  阿姨這才像回過神似的,連忙衝我笑了笑,回頭說:“是小景。”
  老太太客氣的時候管我叫小景,所以阿姨也跟著管我叫小景。沒想到老太太見著我也挺意外的。
  進客廳喝了杯茶,我才知道老太太為什麽覺得意外了,因為陸與江出院後就跟老人家攤牌了,老太太終於知道我早就跟陸與江離婚了。
  我都有點回不過神來,沒想到陸與江拖拖拉拉瞞了這麽久,這下子卻這麽痛快。老太太神色還挺平靜:“唉,年輕人個性都強,過不到一塊兒,硬捆著也不成。我們做長輩的再怎麽說,也是一廂情願。”
  老太太還挺客氣的留我吃飯,我覺得挺無趣,找個借口就告辭了。
  不知道為什麽,我心情很不好,我不知道為什麽陸與江突然變痛快了,但我突然沒了把握,就算我去跟陸與江攤牌,這事他會有什麽反應,也許很難說。
  老太太雖然盼孫子,他卻不想要孩子,起碼,不想要我生的,這個我最清楚。
  想到他原來每個月督促我吃藥的那個勁兒,我就覺得多半沒戲了。
  我低著頭走到胡同口,正好有輛車駛過來,按了聲喇叭。我抬起頭來,一時還有點茫然,覺得這黑色的大奔怎麽這麽眼熟?
  直到陸與江把窗子降下來,我才明顯覺得被噎了一下。
  他大概猜到我剛從他家出來,所以問:“你來幹嗎?”
  我一看到他那冷冰冰的模樣就覺得來氣,所以我說:“來跟老太太坦白。”
  “不用了,我已經告訴她了。”
  “知道,剛從你家出來。”
  我們的對話難得這麽簡短,他往後靠了靠,露出身邊坐著的一個女人,然後向我介紹:“這是高西麗,我女朋友。”
  我靠!
  我隻覺得火苗子往頭上一躥,看著那張標致的小美人臉,隻差按捺不住要破口大罵。可是這關頭我就算是吐血也要忍下來,所以我笑得比那個高句麗還要燦爛:“哎呀,你好,真是幸會。”
  然後我就誇她長得漂亮有氣質又有福氣,還說老太太一定會喜歡她的,高西麗大概是第一次被陸與江帶回來,所以被我一頓天南海北的誇也沒誇暈了,而是像個鵪鶉似的坐在那兒,含笑不語。我把高句麗誇了一遍,又捧了陸與江兩句,稱讚他有眼光,最後才說:“別讓老太太等急了,我先走了。”
  車子啟動,車窗還沒關上,我隱約聽到高句麗問陸與江:“這是誰呀?”
  我清清楚楚聽到陸與江說:“親戚。”
  親你媽的頭!
  進了地鐵站我才哭,王八蛋!帶女朋友回去給老太太看,怪不得老太太今天見了我跟見著鬼似的,這才幾天功夫,就找著個女朋友去給老太太過目。想當年我們都要結婚了,還是我逼著他才帶我回家。
  他不喜歡我倒也罷了,老太太也不喜歡我,所以才巴不得我們離婚。
  我不知道哪兒來的那麽多委屈,一路哭到終點站,又從終點站哭到始點站,最後搭回來到換乘的地方,從地鐵玻璃的反光裏都可以看到,我眼睛腫得跟桃子似的。
  遲非凡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正在借酒澆愁。
  其實我酒量特別差,換句話說就是根本沒酒量,一杯啤酒就能把我放倒了,喝杯愛爾蘭咖啡我就可以臉紅氣粗。點了杯長島冰茶後,我也就啜了一小口,嚐了下味道。果然很好入口,酸酸涼涼像果汁。沒想到後勁那麽足,就喝了這麽一小口,還沒在吧台上跟酒保聊上兩句,我就暈暈乎乎,有點扛不住的趨勢了。
  這個時候遲非凡的電話打來了,問我吃了嗎。
  我大著舌頭問他,姐夫,國外的月亮圓嗎?
  他馬上問:“你喝酒了?”
  我哪能告訴他實話啊,所以淨跟他東拉西扯。最後他忍無可忍在電話裏朝我咆哮:“你說不說你現在到底在哪兒?”
  我沒想到一向斯文的遲非凡還能突然變身馬大吼,所以嚇得一哆嗦,麻溜兒將酒吧名字地址一股腦全告訴了他。
  大約看我頭腦還清醒,所以他鬆了口氣,然後問我出了什麽事。
  打死我也不能說啊,所以我吱吱唔唔,言不由衷,對著他胡說八道了一番。好在國際長途很貴,遲非凡估計正忙著,也沒再細問,就放過我了。
  我把電話掛了,非常傷感的又喝了一口長島冰茶。
  這個酒在小言中出場的頻率很高,每次女主角一喝它的時候,準得出事。一般就是酒後亂性然後失身給金龜婿,從此後過著幸福的生活……
  為什麽所有的故事最後都是從此後過著幸福的生活呢?
  那次陸與江喝醉了,突然逮著我狠命的親我。
  我知道他是酒後亂性把我當成了竟知,所以我把他騙上了床。
  結果呢?
  扯淡!全是扯淡!那些小言都是騙人的!
  當我暈暈乎乎趴在吧台上的時候,還在想,萬一我要真走投無路了,我就去寫小言,騙人稿費騙人眼淚,騙人相信這世上還有他媽的愛情!
  我的酒量果然不行,最後一點殘存的意識還能知道有人拉我上車,我迷迷糊糊覺得是陳默。我都沒琢磨出陳默怎麽會在這裏,反正他把我塞進車裏的時候,我還拉著他的手誇他:“陳默啊,我還是嫁給你吧,每次都是你來救我啊……這世上還是你對我最好,隻有你愛我啊……”
  陳默還說了句什麽,我根本就沒聽清,頭一歪就睡著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反正一醒過來就覺得頭疼……疼得要命……
  我爬起來去上洗手間,陳默這房子怎麽重新裝修過,連壁紙都換了,結構也重新打通過,害我找了半天沒找著洗手間,最後把走廊那頭的門一推,終於找著了!
  裏邊浴室裏突然有個人冒出來,全身濕淋淋還隻裹了條浴巾,大清早也不怕我長針眼啊!我揉著眼睛說:“陳默,我要上洗手間你先出去。”
  那人沒動,反而抱著雙臂靠在了門邊:“葉景知,你是真醉糊塗了吧?”
  我一嚇就徹底清醒了。
  有好幾秒鍾我大腦中一片空白,是真的一片空白,完全停擺。我連呼吸都忘了,差點沒被自己憋死,我嗑嗑巴巴:“姐……姐夫……”
  “說了讓你不要叫我姐夫了。”
  我已經完全懵了:“你怎麽在這兒?”
  他好整以暇:“這是我家,我不在這兒在哪兒?”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寬大的男式睡衣,突然有種大事不妙的惡寒。
  我哭喪著臉問:“我沒把你怎麽著吧?”
  “唉呀,”遲非凡又笑得露出他那小酒窩:“你是沒把我怎麽著……”還沒等我鬆口氣,他已經伸出一根手指,抬起我的下巴:“不過呢昨天你又哭又鬧還跟八爪章魚一樣纏著我,我實在是忍無可忍所以……”
  我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隨手就抓了個東西朝他扔過去,尖叫:“放屁!你少在這裏騙人!騙人!”
  他一閃頭躲過那隻漱口杯,忽然很正經的對我說:“我們結婚吧。”
  我懵了,我真的懵了。
  大概是生平第一次被人求婚,換誰誰不懵啊?
  我說:“這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結果他很認真的說:“我沒開玩笑,景知,經過昨天晚上的事,我覺得我應該娶你。”
  不會吧?他真的沒有騙我?
  為什麽昨天晚上的事我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我心如亂麻。
  本來我覺得遲非凡追求我這事,就十分不靠譜,也許是因為姐姐的原因,可我長得跟姐姐也不像啊,為什麽陸與江拿我當替代品,他也想拿我當替代品?
  我終於找著一句不相幹的話問他:“你不是在國外嗎?”
  他說:“韓國能有多遠啊,給你打電話的時候我就已經在機場了。”然後又批評我:“就你那酒量還學人家泡吧,沒被人賣了算是便宜你!”
  我還是有點暈乎,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可到底是哪兒不對勁兒,我就是想不出來。
  我沒想到遲非凡對這事態度還特認真,本來我都覺得他一定是在騙我。可是星期天我爸給我打電話:“景知啊,飯都做好了,快回來吧。”
  他都多少年沒這麽叫我回家吃飯了,我都有點受寵若驚,我爸向來不待見我,對我姐姐還好一點兒,因為姐姐又漂亮又能幹,從小就是三好學生,優秀班幹部,然後一路直升讀到博士。理科博士啊,幾個女人能這樣?尤其是漂亮的女人。我爸一提到我姐就覺得臉上有光,一提到我就眉頭緊皺。在他心裏我就是失敗的典型,逃學打架頑劣不求上進,好容易嫁給陸與江,他老人家對我有了點好臉色,那也是看在陸與江的份上。結果後來我又跟陸與江離婚了,氣得他隻差沒跟我脫離父女關係。
  反正脫不脫也差不多了,我想起來快過中秋節了,也許是我那後媽要做做家庭和睦的樣子,所以叫我回家吃飯。
  我還是很孝順的買了些東西拎回家去。
  一開門我就聽到我爸的笑聲,笑得特開心,自從我姐死了後,我就沒聽他這樣笑過了。正在心裏嘀咕呢,我那後媽已經迎出來,接過我手裏提的紅酒和月餅,笑著對我說:“中秋還早著呢,花錢買這個幹嘛呀……”
  雖然是客套話,可難得她笑得這麽燦爛,我都有點感動了,叫了聲“阿姨”,我爸已經聽見了:“是景知回來了吧?”
  我一進客廳就懵了,這兩天晴天霹靂太多了,搞得我動不動就呆若木雞。
  遲非凡!
  他竟然大搖大擺坐在我們家客廳裏,陪我爸爸喝茶。
  我爸說:“你也真是的,還支使非凡去買蛋糕。不就是我過個生日,又不是什麽整壽……”
  我暈頭轉向,搞不清楚是什麽狀況,而遲非凡還是笑得那樣溫和儒雅:“早就想來拜望下您和阿姨,可是景知臉皮薄,總推不好意思。您是知道景知的,她那個脾氣……”
  我爸顯然很喜歡遲非凡,在他看來,一個離過婚的女人,肯有男人要就謝天謝地了,何況遲非凡還這麽青年才俊。雖然遲非凡追求過我姐姐,但他顯然很樂意見到這個人兜兜轉轉,仍然成為他的女婿。
  在家這頓飯,我和以往一樣吃得食不知味。
  不過遲非凡哄起人來真是一套一套的,他不像陸與江,陸與江對誰都愛理不理。倒不是不尊重長輩,隻是他習慣了和人保持距離,他對他親媽都那德性,我爸我阿姨想討好一下姑爺都無從下手。但遲非凡不一樣,他跟我爸聊象棋跟我阿姨談炒股票,把那兩個人都逗得眉開眼笑,真是能耐啊。
  吃完飯後阿姨又切了哈密瓜給我們吃,我裝模作樣表示要幫她洗碗,她把我推出來:“有你爸呢,你陪著非凡坐會兒,人家是客人。”
  切!
  他哪兒把自己當成客人啊。
  趁我爸跟我後媽都在廚房裏忙著收拾,我啃著哈密瓜問遲非凡:“你怎麽知道今天是我爸生日?”
  我都不記得我爸生日是哪天,可見我素來不孝。
  他說:“隻要有心,什麽事打聽不出來?”
  這倒也是。
  我一想不對,又問他:“那你今天到底是什麽意思?”
  他輕描淡寫的答:“我都要跟你結婚了,總得要回來見見家長啊。”
  他欠扁的樣子竟然跟陸與江很像,果然天下烏鴉一般黑,天下男人一般壞!
  我氣忿忿把哈密瓜都扔了:“誰要跟你結婚了?”
  “我們都已經……”他的表情更欠扁了:“你要萬一懷孕了怎麽辦?”
  我靠!
  老子都已經懷孕了,還能怎麽懷?
  我突然起了疑心:“我喝醉的那晚上,沒跟你說什麽話吧?”
  “有啊!”他好脾氣的對我笑:“你說其實你愛我很多年了,可惜我一直喜歡你姐姐。你還說說什麽也不會放我走了,死活要我陪你……你拉著我不放,你撒嬌的樣子真是又嗲又可愛……”遲非凡竟然還會臉紅:“要不然我也不會把持不住……”
  我全身的汗毛再次豎起來,完蛋了……
  我一定是醉得人事不醒,才會把他當成陸與江。
  酒後亂性……酒後亂性……
  那些話我連做夢都管著自己的嘴,怎麽一喝醉就全冒出來了。
  我的背心裏嗖嗖冒著寒氣,就像誰在我脖子後頭擱了塊冰。
  什麽叫自作孽,不可活,我就是。
  我心情沉重的跟裝了鉛塊似的,送我回去的路上,遲非凡出盡八寶想逗我一笑,我都笑不出來。
  遇上這種烏龍事誰笑得出來啊?
  我肚子裏還有一顆小黃豆,然後又跟遲非凡上了床,我還是人嗎?
  我這麽沒臉沒皮的,都覺得臊得慌。
  喝酒誤事,這年頭不是誰都有女主角的運氣,我還總以為有王子可以搭救我,簡直天真得他媽可恥。
  星期一上班的時候我無精打采,在桌子上發現一包牛奶。遲非凡的字跡還是那樣漂亮端正:“不要喝咖啡。”
  他還是每天都送我東西,有時候是一包零食,有時候是牛奶之類的飲料,有時候是一朵花。
  原來我見著這些小東西還能笑笑,覺得幾秒鍾內虛榮心十分滿足,現在我可笑不出來了。
  我還是想喝咖啡,雖然對小黃豆不好,但小黃豆他爸已經不要我了。我歎了口氣,到茶水間放了一大杯熱水,把牛奶溫了。
  林心扉告訴我說:“我表妹最近釣了個金龜婿,人長得特帥。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她答應把人帶出來請吃飯,咱們一塊兒去吧。”
  我一點興致也沒有:“帥哥有什麽好看的。”
  林心扉差點沒被嗆著:“不是吧?原來你不是天天喊,欣賞帥哥是無聊人生的唯一動力。連帥哥你都不想看了,難道你真被遲非凡給降伏了?”
  提到遲非凡我就無名火起:“看!憑什麽不去看帥哥!想要降伏我,下輩子吧!”
  林心扉誇我:“我就知道沒看錯你!”
  吃飯的地兒是一特奢侈的餐廳,我一看那裝潢就對林心扉說:“你表妹釣的這個,可真是貨真價實的金龜。”
  林心扉說:“那當然,關鍵不是有錢,關鍵是有錢還長得特帥,不是極品也犯不著巴巴叫你出來共賞。”
  我沒想到她表妹竟然是那個高西麗,看著高西麗挽著陸與江走進來的時候,我隻差沒暈過去。
  陸與江向來不喜歡人碰他,我原來跟他一塊兒的時候,都是走在他後頭兩步,跟他秘書似的。他竟然讓那女人挽著他,我姐還沒這待遇呢!
  我用發抖的手拿著杯子,冰涼的杯子在我滾燙的手心裏,寒氣沿著掌心往上走,一直走到我心跳的地方,把那裏凍得生疼生疼,疼得跟刀子剜一樣。我控製自己不要連杯子帶冰水一塊兒朝這對狗男女頭上扔去,要是隻扔個杯子,豈不是太便宜了這對狗男女?我聽到自己牙齒咬得格格響,害得林心扉都問我:“你冷啊?”
  “冷氣太大了。”我有點猙獰的衝她笑了笑,那對狗男女已經走過來了,高西麗一看到我就睜大眼睛笑了:“呀,原來心扉說的朋友就是你呀?”她轉過頭去對陸與江笑:“你看巧不巧,我表妹的好朋友,竟然是你親戚,對了,她是你……”
  “前妻!”
  我要放過這對狗男女我就太對不起小黃豆了,老子今天拚了,也要把你們給攪了。果然我這兩個字一出口,不管是林心扉還是高西麗,都完完全全傻了。隻有陸與江若無其事,很紳士風度的替高西麗拉開椅子,重複了一下那兩個字:“前妻,我們離婚很久了。”
  久個屁!
  才一年多而己,準確的說才十三個月零14天,連十四個月都沒有!
  我火冒三丈,那混蛋竟然還怕高西麗生氣,在對她解釋:“那天沒告訴你,是怕你覺得尷尬。”
  高西麗這才緩過神來,大概也覺得自己失態,所以努力衝我笑了笑:“你好,我還真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我無比惡毒的笑著:“你們交往多久了,有兩個月嗎?”
  高西麗已經都有點懵了,磕磕巴巴說:“沒……”
  “那你可要看清楚點兒,別看我跟他離婚一年了。”我輕輕拍了拍高西麗漂亮的小手,湊過去用隻有她才能聽清的聲音說:“不過他兩個月前還剛跟我上過床呢,你要不介意,你就繼續用。”
  高西麗還在瞠目結舌,我已經掏出手機,旁若無人的給遲非凡打電話。我那聲音嬌滴滴柔綿綿的,連自己都起雞皮疙瘩:“非凡啊,在哪兒呢?又加班啊?我要你馬上過來接我。別提了,這飯我都不想吃了……”
  我猜我這作態讓陸與江十分想給我一巴掌,可是他什麽都沒做,隻是緊閉著雙唇,看著我。
  餐廳離公司很近,遲非凡一會兒就到了。一看這場麵他就明白了。丫多精英的人啊,立馬就伸出手攬著我的腰,春風滿麵的問:“怎麽了?”
  我惡人先告狀:“吃飯也碰著前夫,真討厭!”
  陸與江眼睛裏隻差要噴出火來,我還真怕他想起我姐那舊帳來,會對遲非凡動手。所以我微微側擋在遲非凡麵前,再怎麽樣陸與江不至於在大庭廣眾之下對女人動手,我對遲非凡說:“我想吃生蠔了,你陪我去吃吧。”
  遲非凡很配合的摟著我秀恩愛:“你胃不好,別吃那個了,要不去買點菜,想吃什麽我們回家做?”
  “那你要做紅燒肉給我吃。”
  “行,”遲非凡還特客氣的招呼陸與江:“她就是嘴饞,這還得去買菜,我們先走了。”
  耀武揚威,揚長而去。
  上車後才覺得筋疲力盡,靠在車窗上,一動也不想動彈。
  遲非凡很善解人意,一直沒打擾我,讓我安安靜靜的趴在那兒。
  這時候我就覺得遲非凡其實挺好的,起碼知進知退,讓著我,又哄著我。
  等遲非凡下廚忙乎了半天,最後真的端出一鍋香噴噴的紅燒肉的時候,我熱淚盈眶,隻差沒當場要嫁給他了。
  “你竟然還會做飯,你也太完美了!”
  遲非凡刮了刮我的鼻子:“哪個留學生不會做飯啊?在國外想吃口熱乎的,就得自己動手。”
  我吃得滿嘴流油,唔唔點頭:“姐夫,你就是那新一代的五好男人!”
  誰知他白了我一眼:“那你幹嘛還不肯嫁給我啊?”
  這話太難答了,我急中生智:“我要嫁高幹子弟!”
  “啊?”遲非凡怔了一下:“為什麽?”
  “因為他們不會隨便離婚啊,”我跟他瞎扯:“我已經離了一次了,再離一次我可受不了。”
  遲非凡覺得特好笑:“你這一套一套都是從哪兒來的。”
  “網上唄。”我又沒騙他,沒事我就上網看小說,裏麵的男主角個個深情款款至死不渝,哪像陸與江,看上去對我姐那麽癡情,結果還不是找了個高西麗?
  而且那些小言最後的結果全是大團圓,除了個別後媽寫的。我跟遲非凡大講特講《佳期如夢》,裏麵兩主角特癡情特可憐,最後死也沒能在一塊兒。
  遲非凡還挺有興趣的,問我:“那你是喜歡孟和平,還是喜歡阮正東啊?”
  我吭哧吭哧吃著紅燒肉:“當然是兩個都要,人生就圓滿了!”
  遲非凡氣得在我額頭上戳了一指頭:“豬!”
  我也不是豬,我更不是水性楊花、貪得無厭。
  其實我挺喜歡東子的,可是他不可以活下去,還能有什麽辦法呢?
  他在金茂放了一場盛大煙花,希望佳期可以記住他。難道他不知道煙花隻開一瞬,就好比人生,誰知道誰明天就不在了?
  我吃紅燒肉吃撐著了,遲非凡陪我在胡同裏遛圈消食,我一撐著心情就特別不好,所以我挽著他的胳膊,跟他追憶我的初戀,也不怕他笑話我了。
  “就因為他給了幾個泡泡糖你吃,你就愛上人家啊?”
  我點點頭:“我從小沒媽,誰對我稍微好一點兒,我就恨不得對他搖頭擺尾。”
  遲非凡鄙視我:“剛才是豬,現在是狗!”
  我嚴重懷疑自己人品有問題,連遲非凡這樣有風度的人跟我在一塊兒,都會衝我說刻薄話。可能我神經粗糙得真讓男人紳士不起來,我氣鼓鼓:“你不是還想我嫁給你嗎?你就不能說點兒好聽的?”
  遲非凡於是很配合的拍拍胸口:“其實我是在幸虧你那初戀,幸好他小學畢業後就轉學走了,不然到今天我豈不多了一情敵?”
  我被他逗得笑起來。
  本來今天是挺難受的一天,尤其是看到那對狗男女,不過我也算鬧夠了。吃了一大鍋紅燒肉,又有遲非凡陪著我哄我高興,我沒心沒肺的覺得好過多了。
  送走遲非凡,我一個人遛達回去,剛掏鑰匙開門,突然黑地裏冒出個人來,伸手就去抓我的肩膀。我好歹也學了十幾年跆拳道,這點反應還是有的,本能一腳就朝他鏟過去。要換一般人估計早被我踹到八丈遠了,但這人反應太敏捷了,一閃就躲過去了,力氣還極大,使勁將我胳膊一扭,就把我牢牢按在了牆上。
  雖然院子裏黑乎乎連盞燈都沒有,但這幾招一使出來,我要再不知道這王八蛋是誰,我就真是豬了。想到我今天幹的那些事,我就知道他絕輕饒不了我。可他怎麽能找著這兒來。難道又是陳默把我給出賣了?我就知道陳默重色輕友,可沒想到丫重色輕友到這個地步!我張嘴就要呼救,結果陸與江把我的臉一扳過來,直接用熱乎乎的東西把我的嘴堵上了。
  我使勁掙紮,才發現堵著我嘴的是他的嘴,這個混蛋!
  他的舌頭堵在我嘴裏,還使勁把我往牆上推,兩隻手勒得我,我五髒六腑都快跳出來了,窒息得幾乎要翻白眼,這混蛋想要謀殺嗎?我不就是挑撥了一下他和那個高西麗,他就想要我的命?
  他終於把嘴移開,還沒等我呼吸一口新鮮空氣,他的手又掐在我脖子上了,就那樣把我推到屋裏去,我被推得七暈八素,掙紮起來想要往外跑,他已經反鎖上了門。
  沒開燈我也能看到他的眼睛,幽幽的跟狼一樣,幾乎有火星正在往外迸。我是真怕了,腿軟,可是我還得試圖用緩兵之計:“我可沒跟你女朋友說什麽,我就建議她好好考慮……”看著他把手一舉,我嚇得閉上眼睛,雖然他以前也沒家暴的毛病,每次都是我先動手了他才會收拾我,但今天他氣成這樣了,還有什麽事幹不出來?
  結果“嗤拉”一下,我也不知道衣服哪兒被撕破了,滾燙的唇落在我的胸前,連呼吸都似乎帶著熾熱的恨意:“你要敢再說一個字,我就先把你掐死!”
  他咬痛了我,我這才知道他要幹什麽。原來這混蛋真變身為狼了,還是色狼。我也怒了,媽的,都有女朋友了還跑到我這兒來耍流氓。他力氣大得出奇,動作也十分粗魯,根本就是在發泄。我漸漸覺得恐慌,我想起我肚子裏的那顆小黃豆,看他這個禽獸模樣,隻怕會傷到小黃豆。上次我是被撞昏了,這次我要是還讓你得逞,我就太對不起黨和人民了。我咬一咬牙,仰起臉來回吻他。起初他根本不理睬我,隻顧咬我,但我吻得很耐心,從唇邊到耳邊。我知道他脖子最敏感,所以故意停留在他喉節那裏,輕輕的用牙齒咬,他的暴戾與緊繃漸漸放鬆,甚至微不可聞的哼了一聲,顯得很受用,壓著我的胳膊也不知不覺鬆開了,伸出手去撫弄著我的鬢發。就在這個時侯,我出其不意狠狠弓起膝蓋,死命朝他踹了一腳。
  他悶哼一聲就倒了,半晌沒吭聲,我打開燈,才看到他痛得滿頭大汗,連站都站不起來。
  不會真踹狠了吧?他一向反應挺快的,我以為他多少要躲閃一下。
  我揪著自己的衣服警惕的看著他。
  他抬起頭來看我,咬牙切齒的問:“葉景知,你就這麽恨我?”
  我說:“我才沒功夫恨你呢,我告訴你,你要再這樣,我就報警了!
  陸與江冷笑:“我馬上就走,你放心,你和遲非凡結婚的時候,紅包我還是會送的。”
  我可沒蠢到認為他是在吃醋,他跟遲非凡積怨太深,再加上今天我把高西麗氣得,估計都跟他一拍兩散了,所以他才這麽發狠。
  他終於走了,我坐在那裏,衣衫淩亂,心緒如麻。
  我忘不了他說話的樣子,既嫌惡,又輕蔑,還夾著一絲難以言表的痛恨。他那句話一直在我耳邊回蕩,他問:“葉景知,你就這麽恨我?”
  我一點也不恨他,一點也不。
  哪怕他從來沒有愛過我,哪怕他對我再不好,哪怕他離婚的時候那樣冷血無情,哪怕他今天找了高西麗,我也沒有恨過他。
  我用盡了我全部的力氣去愛他,所以根本沒有多餘的力氣,再去恨他。
  我就是這麽沒出息。
  當初他認識姐姐並沒有多久,姐姐就病了,他很仗義,負責了姐姐全部的醫療費,要知道那對任何一個普通家庭來說,都是天文數字。幸好有他,不然姐姐挨不到那麽久。但姐姐還是一天天枯槁下去,到最後病重的時候,姐姐脾氣很不好,他小心翼翼的哄她高興。每天都到病房裏去,幫姐姐梳頭。姐姐本來有一頭秀發,但因為藥物的關係,已經掉得差不多了。他梳頭的時候,總是很小心的把姐姐掉的頭發藏起來,免得姐姐知道了要傷心。
  姐姐死的時候,一直拉著他的手不放,那時候她已經說不出來話來,可是一直拉著他的手不放。他緊緊握著姐姐的手,就像想要給她一點力量,就像想要挽留住她的一點生命。
  那時候我就在想,這樣一個男人,是可以托付終身的,姐姐沒有嫁成他,一定十分十分遺憾。
  我用盡了手段嫁給他,哪怕他不愛我,可是,我仍然愛他。
  《天龍八部》裏阿紫說:“在那小橋邊的大雷雨之夜,我見到你打死我姊姊,哭得這麽傷心,我心中就非常非常喜歡你。我心中說:‘你不用這麽難受。你沒了阿朱,我也會像阿朱這樣,真心真意的待你好。’”
  可是又能怎麽樣?
  蕭峰終歸是不喜歡她,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勉強不來。
  到了最後,在雁門關前,也隻有阿紫抱著蕭峰,向著萬丈絕崖縱身一躍。
  我覺得阿紫比我幸運得多,我連抱著陸與江一塊兒死的機會都沒有。
  一連幾天我意誌消沉,林心扉自從那天的事以後,也不對我八卦帥哥了。公司裏倒是十分平靜,沒有任何跡象表明,同事們知道了我是陸與江的前妻。對這點我還是很感激林心扉,她挺講江湖道義,哪怕我把她表妹的金龜婿攪和了,她也沒說我半個字的壞話。
  我想我心情一定挺不好,做事也蔫蔫的。快下班的時候我接到一個電話,是遲非凡打給我的。
  “知道嗎?大老板剛開會,決定要扣你的獎金。”
  我一驚,問:“為什麽?”
  我離大老板還有多少層啊,他老人家都未必知道公司有我這個人,誰這麽快就在大老板麵前給我下套了?再說扣我獎金也不必大老板點頭啊,人力資源就夠收拾我了。難道是陸與江氣得發狠,竟然動用他在商界的影響力來打擊報複我了?這也太卑鄙了!
  遲非凡語氣沉重:“因為你一連幾天都滿臉烏雲,大老板覺得你嚴重影響公司士氣。”
  我一愣,這才知道遲非凡是在跟我開玩笑,所以我很捧場的幹笑了兩聲。
  遲非凡聽我還是無精打采的,於是又說:“還是不高興?那我還有件特高興的事告訴你。”
  “什麽?”
  “陸與江剛栽了個大跟鬥,我估計他這會兒啊,連跳樓的心都有了。”
  我壓根都不相信:“誰還能讓陸與江跳樓啊,等他跳了你再叫我看熱鬧也不遲。”
  “你不信啊?”他壓低了聲音告訴我:“陸與江手底下不是有個房地產公司嗎?被人告了,違規貸款,銀行的信貸主任自殺了,這事鬧大了。現在外邊還不知道呢,回頭新聞界知道了,那才叫熱鬧。萬科在降價,陸與江遭遇貸款門,嘖嘖,最近各大開發商的日子真不好過。”
  我愣了一下,才說:“他才不會做犯法的事,他不是那麽蠢的人。”
  “他沒做,保不齊他手下那些人沒做啊。現在出了事,人都死了,他能把自己給洗幹淨?”遲非凡語氣倒挺輕鬆:“再說,他在外邊的事你能知道多少?你就敢斷定這事真跟他沒關係?”
  我被他噎住了,沒離婚的時候,陸與江就從來不在我麵前說他那些公事,也很少帶我出去應酬,除非不得不攜家眷的那種場合。他大概是覺得我上不了台麵,而我素來沒什麽野心,也就老實在家呆著,從不亂打聽。
  我問遲非凡:“這事你是怎麽知道的?”
  遲非凡說:“那你就甭管了。對了,要不咱們今天晚上請陸與江吃飯吧。”
  他把“咱們”兩個字咬得格外清楚,我又愣了一下:“幹嗎要請他吃飯?”
  “前幾天他不是帶著女朋友向你耀武揚威嗎?不是把你給氣得,連一鍋紅燒肉都吃完了,多大一鍋肉啊,我都吃不完。親愛的,這一局咱們總得扳回來。趁他正焦頭爛額,咱們請他吃飯,到時候還特恩愛,氣死他!”
  他叫親愛的還叫得真肉麻,我隻覺得哭笑不得:“姐夫,我怎麽原來就沒發現你這麽腹黑啊?”
  “什麽叫腹黑?這叫不吃虧。”他問:“怎麽,你心疼了?”
  “我心疼他幹嘛?”
  雖然我不相信遲非凡的話,但聽他說得有鼻子有眼的,還是覺得有點疑惑。過了兩天在網上看新聞,突然看到某銀行信貸主任自殺,牽涉到巨額違規貸款雲雲,我就覺得心裏一格登。
  短短幾百字的消息,被我翻來覆去看了恨不得有幾十遍,也沒看出個什麽端倪來。
  當天晚上我就夢到陸與江被逮捕,雖然他是被冤枉的,但他這麽驕傲的人哪受得了這個?把罪全往自己身上攬,最後被判刑坐牢了,警察拉他走的時候我哭得肝腸寸斷,一想到小黃豆生下來沒有爸爸,我就傷心欲絕,一直哭到把自己給哭醒了。
  我就是生得賤,真賤!
  我跑到陸與江的辦公室去,因為別墅我沒門卡,進不去,所以隻好到辦公室去找他了。大美女秘書一看到我就馬上花容失色,我作勢裝作又要推她,她嚇得連退三步,對我直哀求:“葉小姐,陸總有客人,讓我先給他打個電話,行嗎?”
  想必上回我硬闖辦公室的事,陸與江還批評過她了,打工仔何必為難打工仔,反正我已經到這兒了,陸與江要敢縮頭不見我,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所以我特溫柔的說:“沒事,你打吧。”
  我出乎意料的溫柔安撫了大美女秘書,她的臉色明顯好看多了,還對我感激地笑了笑,然後打電話說了兩句,掛了電話她又變成戰戰兢兢的小白兔了:‘葉小姐,陸總說請你等一等,他現在很忙“
  我靠
  等了十來分鍾,終於聽到門哢嚓一聲,正是陸與江親自送客人出來。
  誰知那客人竟然是高西麗。
  我靠!
  丫還真裝大尾巴狼了。
  不過想到我來的目的,我忍,忍到吐血我也忍。
  所以我特溫柔地說:“那好,我做這兒等。”
  這下大美女秘書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說實話我這窩囊樣子連我自己都不信,何況是她?
  等了十來分鍾的樣子,終於聽到門“哢嚓”一聲輕響,正式陸與江親自送客人出來。
  誰知那客人竟然是高西麗!
  我噌一下就火了!
  我滿心擔憂以為他正焦頭爛額,誰知道他跟這個女人在辦公室裏卿卿我我,都這當下了還有心思風花雪月,最最罪無可恕的是竟然故意把我晾在外邊等!
  高西麗一見了我,估計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她目光嗖嗖的像小刀,我目光嗖嗖的可像子彈,冷兵器對熱兵器,誰怕誰啊?最後她招架不住,眼圈一紅,黯然而退。
  陸與江還要送她。哼,就算是十八相送我也要把你們給拆散了,跟我玩《梁祝》,我叫你們一隻變蒼蠅一隻變蝴蝶,連比翼雙飛都沒機會。所以我一下子就躥上去,拉住陸與江的袖子:“與江,我有要緊的話跟你說。”
  我從來沒這樣叫過陸與江,嗲得我自己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我抓著陸與江的袖子不放,他也不能硬扯開我的手,隻好拿眼睛瞪我。
  我被他瞪習慣了,於是跟牛皮糖一樣,隻管衝他笑。
  大美女秘書倒是很會見機行事,看高西麗那模樣都要眼淚汪汪了,於是立馬說:“高小姐,我送您吧,電梯在這邊。”
  高西麗得了個台階,扭頭就走了。
  陸與江看也沒看我一眼,就拂袖進了辦公室。我跟在他後頭進去,他也沒理我。
  誰說落難的鳳凰不如雞啊,看他丫趾高氣揚的樣子,簡直跟從前沒兩樣。
  不過離得近看,還是覺得他的臉色並不是很好,還有黑眼圈,下巴頦也比以前尖了,明顯是瘦了。
  幾天不見,他憔悴很多。
  看來遲非凡說的事八成是真的。
  原來我就覺得陸與江是二世祖,頂多算守業有成,現在想想其實他挺不容易,底下好幾個公司,那麽多員工,全得靠他吃飯。董事會一幫老家夥更是吃人不吐骨頭,記得每次開董事會那幾天,他就明顯吃不好睡不穩,連我發嗲他也不理我。
  “看夠了沒有?”他抱著雙臂靠在椅背上,眉頭微皺,眉心很明顯有個“川”字。我突然很想有個熨鬥,熨在那個“川”字上,把它給烙平了。
  我還是扯了一下衣襟,又咳嗽了一聲,有點不知道說什麽好。
  他的眼睛眯起來:“你不會是來給我送喜柬的吧?多大點事啊?拿出來吧,我說了會送你們紅包的。”
  我被他氣著了,反問:“你會不會跟‘高句麗’結婚?”
  他怔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什麽‘高句麗’,你怎麽又亂給人起綽號?高小姐是我女朋友,我跟她結不結婚,關你什麽事?”
  他永遠有辦法讓我覺得傷心,還沒等我說什麽,他就擺出一副日理萬機的姿勢:“你到底有什麽事?我馬上還要開會。”
  我張了張嘴,看到我這難得的囁嚅,他竟然出人意料地笑了笑:“有什麽話難出口的,難不成你想找我借錢?”
  我被這混蛋氣著了,衝口就說了:“我懷孕了。”
  這四個字說出來比想象中難得多,要不是他激了我一激,要不是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幾乎是硬把它們從牙齒縫裏擠出來。辦公室裏安靜極了,我甚至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撲通撲通的。手心裏也汗津津的,我眼睛一眨也不眨,盯著他的眼睛,想要看看他會有什麽反應。
  其實他什麽大的反應都沒有,就是瞳孔急劇地縮小,臉上反而沒有任何表情。我注意到他的手,因為他抱著雙臂,我隻能看到他的食指,在微微發抖,他的肘關節明顯繃得很緊。我忐忑不安地看著他,這事我也是第一次,我也不知道他會有什麽反應。其實我隻是想告訴他,生意上的事也沒什麽了不起,就算失敗了,也可以從頭再來。我可以陪他熬,還有孩子,誰也不能把我們一家三口分開。我和孩子會陪在他身邊,永遠陪在他身邊。
  可是他這個樣子,後頭的話我一句也說不出來了,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但看他的這個樣子,一點兒也不是高興。
  最後,他竟然笑了笑,笑得似乎很平靜,也很冷淡:“哦,原來還是奉子成婚,怪不得這麽急。”
  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控製住自己,沒把桌上的裁紙刀朝他扔過去:“你這個大混蛋!孩子是你的!”
  室內又安靜得出奇,他看著我,我說不出他是什麽表情,像是錯愕,又像是驚訝,或者是迷惘,甚至是傷心,反正仍然沒有半點欣喜。
  我的心沉到了最深的海裏,我的手指也發涼,我的嘴唇發苦,問:“你不相信?”
  他很快說:“我相信。”
  我微微鬆了一口氣,起碼在他心裏,我不會拿這種事騙他。
  但他看上去一點也不高興,甚至顯得非常非常失落,他看著我,一直看著我,我都不知道他在看什麽。
  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覺得心裏有點發寒,像是有什麽不妙的預感,可能是因為他這沉默太久太久,久得像是下樓梯一腳踏空,不知道等待我的將是什麽。
  他的聲音像是沒調好的弦,帶著難以言喻的幹澀,仿佛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出這句話來:“景知,把孩子做了吧。”
  我的腦中“嗡”的一響,就像挨了一記悶棍,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我根本不相信他會這麽說,可他明明就是說了。以前我隻是以為他不愛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他根本就是厭惡我。連他自己的親手骨肉他都要扼殺,他就厭惡我到了這種地步?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已經在微微發抖:“為什麽?”
  他看著我,一直看著我,我不知道他在看什麽,但我知道自己整個人都在發抖,我又問了一遍:“為什麽?”
  他終於別過臉去,目光落到虛無的遠處:“我不要你生孩子。”
  簡簡單單七個字,卻把我推落到了地域裏去。結婚三年來的種種情形就像放電影一樣在我腦中閃回,他對我的冷淡,那些難堪,他說過的那些話……我背心裏的冷汗出了一層又一層,就像血管裏所有的血都順著皮膚滲出來,我覺得口幹舌燥,四肢發冷,就像誘人把我的筋都給抽了,就像有人把我捅了幾十刀,還全捅在心窩哪裏,疼得我胃都跟著抽搐。我站不住了,扶著桌子就蹲下去了。我看著自己的一大顆眼淚砸在地毯上,然後是更多顆,爭先恐後地砸下去,我的視線模糊起來。有什麽好哭的啊?為這種混蛋,他不要我,連帶我生的孩子也不要,還有什麽好哭的……
  “景知!”他竟然還想抱我,我死命一掙,沒掙開他的手,卻把自己的後腦勺撞在桌腿上了。我總是這麽蠢,懵懵懂懂就讓自己受傷害。他不敢再動了,竟然像是哀求:“景知,你還年輕,孩子可以再生……”
  我終於抬起頭來看他,看這個我愛了五年的男人,從二十一歲到現在,我把人生最美好的年華,都給了他。我把我這輩子所有的愛情,都給了他。可是今天的他,我根本就不認識。或者原來的他,都是我一相情願。
  我的眼淚滾滾地湧出來,就像我的心一樣,碎成了千片萬片,紮在五腑六髒裏,紮得我好難受,卻沒有辦法。我看著他,問他:“孩子可以再生——隻要不跟你生,對嗎?”
  隔著模糊的眼淚,我看到他的嘴還在動,像是徒勞地在解釋什麽,可是我根本沒有聽到他在說什麽。我的耳朵裏轟隆隆響著,就像有一千輛大貨車碾過去,把我整個人都碾碎了。
  小黃豆,媽媽千想萬想,沒想打你爸爸真的不要你。他就是這麽狠心,媽媽對不起你。
  我傷心到了極點,有人把我的心打碎了,然後一片片全撂在了火裏,眼睜睜看著它,焚成灰燼。
  原來這世上最傷心的事,就是連心都灰了。
  我終於把眼淚擦了擦,我是孕婦,老是哭對小黃豆不好,我再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小黃豆。在這一刹那我就下了決心,我要走TVB那個套路,既然陸與江不要這個孩子,我就遠走高飛把他生下來,然後培養他成為商業精英,二十年後卷土重來,毀了陸與江的公司,砸掉他的生意,逼得他要跳樓,最後我們母子還都不把他當盤菜,氣死他!
  丫不就是有幾個臭錢嗎?
  我讓你變窮光蛋,再沒妞可泡,沒錢可拽。
  陸與江大約沒想到我在這一瞬間就轉了這麽多念頭,但我一會兒還哭得肝腸寸斷,一會兒就咬牙切齒,丫大約怕我放火燒他的辦公室,所以他摟著我不放:“景知,你聽我說……”
  “說你媽的頭!”
  我隨手抄起辦公桌上那個巨大的水晶煙灰缸,狠狠朝他頭上砸去。
  那煙灰缸是捷克進口水晶,直徑足足有十二英寸,簡直是謀殺之利器!
  隻聽“咕咚”一聲,他已經倒在了地毯上。頭破血流,看上去不是不可怕。
  試了試他的脈搏,果然隻是昏過去了。我的力道拿捏得可有分寸,我才不想因為謀殺被判死緩,讓小黃豆既沒了爹,又要沒媽。
  我覺得還不解氣,一邊罵,一邊連踹他三腳:“虎毒還不食子,禽獸不如!”
  雖然因為懷孕我沒敢穿高跟鞋,但我腳上的勁道可一點也沒含糊,不把他踹得皮下軟組織挫傷,我就對不起我練了十幾年的跆拳道。
  當我雄赳赳氣昂昂走出辦公室的時候,大美女秘書正在電腦屏幕後麵猶豫地探出頭看著我。
  我衝她嫣然一笑:“陸總睡著了,所以我先走了。你別進去吵他,這兩天他也真夠忙的,就讓他睡一會兒吧。”
  大美女秘書連連點頭,還乖巧地一直把我送到電梯。
  坐在出租車上我就琢磨,我得給小黃豆找個便宜爸爸啊,畢竟單親家庭多少有點缺憾。首選當然是陳墨,他一定會為我兩肋插刀,但那樣小黃豆還是沒有爸爸,而是有兩個媽了,這也太那啥了。次選就是遲非凡了,但不知道他對小黃豆是什麽態度。
  管他呢,先跟遲非凡攤牌,他要是肯當這便宜爸爸,當然是上上大吉,他要不肯,我也巴不得,正好讓他死了對我的這條心。
  我直奔遲非凡的公寓,他今天休假,一定在家。果然我一按門鈴他就給我開了門,他一見我連著衝我眨了兩下眼睛,大概是吃驚我怎麽突然跑來找他。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朝著他就扔了一個炸彈:“遲非凡,我懷孕了!”
  遲非凡愣愣地看著我,我還沒說第二句呢,隻聽“哐啷”一聲,他身後有茶杯落地。
  我踮起腳朝遲非凡身後望去,隻見一美女,不過年紀似乎有點顯長,臉上的表情剛剛從震驚中漸漸恢複過來,手裏的茶杯卻落在地上摔成了一灘渣。完蛋了,難道我又闖禍了?沒想到遲非凡還藏著一個親密女友,平常這小子對我挺殷勤的,怎麽也想不出他是腳踏兩條船,還是新潮的姐弟戀。
  我今天真是八字犯衝,走哪兒都撞邪。
  還沒等我想出話來解釋這誤會呢,年長的美女倒發話了:“非凡,這是怎麽回事?”
  完了,聽這嚴厲的語氣,我跟遲非凡一定就是那對奸夫淫婦了。
  結果遲非凡特仗義地把我肩膀一摟,對那年長美女說:“媽,這是我女朋友。”
  我……我……我……
  我隻差沒吐血,這劇情也太BH了。
  打死我也想不到這是他媽啊,他媽怎麽這麽年輕?我還在胡思亂想,遲非凡已經偷偷在我胳膊上掐了一把。我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但我要再不順著他的話說,估計他就要下狠手掐我了,所以我磕磕巴巴叫了聲:“阿姨……”
  保養得挺好的阿姨上上下下把我打量了一番。唉,想當年去見陸與江的媽,我做了頭發,敷了麵膜,穿著新衣服,精心準備了好幾天,臨了老太太見了我,也沒誇我一聲美女。今天我素顏粗服剛才還哭了,眼睛一定腫腫的,這位阿姨一定心想,哪裏冒出來的醜八怪,竟然敢打她兒子的注意……
  結果阿姨笑得挺溫柔的,伸出手來拉起我的手,“來,告訴阿姨,你叫什麽名字?”
  為什麽這阿姨像幼兒園的阿姨啊?
  但做戲做全套,難得遲非凡有事求我,為朋友,兩肋插刀,何況是姐夫?
  我裝小白兔,含羞帶怯地告訴她:“我叫葉景知。”
  “景知啊,這名字真好聽。”她輕輕拍了拍我的手,她的手很軟,拍在我的手上很舒服,“和非凡交往有多久了?非凡竟然一直瞞著我們。”
  我不敢亂說了,抬起頭來看遲非凡,他說:“她是我同學的妹妹,出國前就認識了,沒想到回國後又在一個公司上班,挺有緣分的,就開始交往了。”
  阿姨似乎還挺滿意的,我估計是因為我們那公司是世界500強,能進去的都是人中龍鳳,學曆能力都牛掰著呢,當然我這樣渾水摸魚的除外。阿姨埋怨遲非凡:“你這孩子,真是糊塗。我和你爸爸催過你多少次了,有女朋友,就要帶回去給我們看看。你看看你們,現在該怎麽辦?”說著說著那眼睛就瞄在我的小腹上,卻忍不住眉開眼笑。“不過也好,快點去辦婚禮,來得及!”
  我這麽臉皮厚的人都想找個地洞鑽進去……這劇情發展得……實在是太狗血了……
  遲非凡說:“媽,我這不也剛知道嗎?我們還沒商量結婚的事呢……”
  “還不結婚啊?”阿姨生氣了,“你們還想拖到什麽時候去?”
  我忍不住說:“其實……”
  “其實我們也想過結婚。”遲非凡搶著打斷我的話,“可是景知她離過一次婚,我怕您和我爸不同意。”
  這招真狠,誰願意自己兒子娶個二婚啊。我還沒誇遲非凡聰明呢,阿姨卻已經發話了:“離過婚難道就不能再嫁人了?走,都跟我回家去,你爸今天正好在家,你爸那兒,我來說!”
  我猜到“公公”來頭很大,卻沒猜到他老人家來頭竟然大到這個地步。
  當看到警衛的時候,我都徹底傻了,下車的時候終於不知道該邁哪條腿了。
  就好像蹲在網上看小言,前麵幾十章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結果到了末了作者突然大攤牌說男主是高幹子弟,能不雷得人如魔似幻、風中淩亂嗎?
  不帶這麽雷的啊……我幾乎想抱著寫我故事的那個作者腦袋搖!丫太沒職業道德了……丫一定是江郎才盡……丫一準就是個騙稿費的……
  “公公”還挺慈祥的,問了我幾個簡單的問題,比如父母是做什麽工作的,我是那個大學畢業的,現在在哪裏上班。聽到我和遲非凡是同事,他似乎還蠻高興,然後又批評遲非凡:“既然已經出了問題,那麽就要用行之有效的方法去解決,不要一味拖延,拖延就是不負責任。”
  果然是當領導的,說話藝術非同一般。
  可他真打算讓他兒子負這責任,我可覺得受不了。
  “公公”晚上要開會,跟我們聊了一會兒就要走了。阿姨似乎還挺滿意這結果,讓遲非凡帶我去他房間休息。
  一進房門我就隻差沒癱在沙發上,淚眼汪汪指責遲非凡:“你怎麽能這麽害我啊?”
  “誰讓你衝進來就說你懷孕了?”
  是,我是有罪,可沒到這麽罪大惡極的分上啊。
  我哭喪著臉:“我認識你這麽久,你都沒說你爸是這麽大的領導。”
  遲非凡竟然還安慰我:“比我爸級別高的領導還有很多,再說所有公務員的性質是一樣的。”
  我不依不饒地控訴他:“可你平常的表現也太不子弟了!”
  他倒覺得很好笑:“子弟還能有什麽樣啊?”
  “起碼得開邁巴赫吧?”我掰著指頭數,“還有布加迪威龍、世爵、瑪莎拉蒂、輝騰……”
  遲非凡說:“我又不是賣車的,再說我那薪水,買得起這些車嗎?”
  所以說小言都是騙人的!騙人的!
  震驚過後,我把這事又想了一遍,終於覺得欣慰:“你媽會不會查我祖宗三代,然後來一場轟轟烈烈的棒打鴛鴦運動?像我這種女人肯定當不了你們家的媳婦,要不別讓她費那個勁了,我自動退出行不行?”
  遲非凡白了我一眼:“你看小言看多了吧,我媽是那種人嗎?”
  我十分誠懇地告訴他:“我肚子裏的孩子不是你的,我們不能結婚。”
  遲非凡倒一臉的傷心了:“你媽姐倆兒怎麽一個樣子啊?你姐姐一支隊我是誰的兒子,就也這樣。你還說要嫁高幹子弟呢,結果你就是葉公好龍!”
  葉公好龍……是啊,我也沒想到我跟這位同宗老祖先還有一樣的毛病,更沒想到遲非凡還有這段傷心的往事。我那姐姐也真是真愛難尋,竟讓人無語凝噎。
  牌也攤了,禍也闖了,“家”也回了,“公公”也見了,天塌下來當被蓋。我很豁達地想,反正最離奇的情節都讓我遇上了,我也豁出去了,看後麵還有什麽狗血可以潑。
  作為難友的遲非凡,我當然要對他坦率:“孩子真不是你的,是陸與江的。”
  誰知遲非凡竟然對我笑了笑:“我知道。”
  我真要“哐啷”一聲倒地不起了……
  今天的意外太多,一樁接著一樁,實在讓我負荷不了。
  他慢吞吞地說:“那天晚上你喝醉了,就告訴我了。”
  我張大嘴巴,他早就知道,那他為什麽一直追我,還追得我雞飛狗跳,甚至今天還將錯就錯,把我攤到了他父母眼前?
  我喃喃地說:“你一定愛陸與江是不是?所以你不顧一切來追我,知道我有了他的孩子你更好追我。因為你迫於父母的壓力不可以跟他在一起,所以你決定在世俗的眼光中找個最好的辦法,就是跟我結婚……這樣你就可以第三類接觸到你真正愛的人,因為那個人就是陸與江……你到底跟我上沒上過床,還是你跟我上床的時候終於覺得離陸與江更近了……”
  遲非凡終於忍無可忍:“你的腦子裏都裝著些什麽啊?是不是陳墨把你教成這樣的?!”
  “啊?原來你愛的不是陸與江,而是陳墨……”
  真是狗血、華麗、不凡的三角戀……
  遲非凡很挫敗地坐在沙發那頭,抱著頭,很痛苦的樣子。
  我拍拍他的肩:“兄弟,沒事,愛上同性不是你的錯,隻是上天開來個玩笑而已。再說陳墨挺好的,又溫柔又體貼,他是我姐們兒,我向你保證,他是一個很好喊好的人。”我很用力的強調,“真的!”
  遲非凡終於拉著我的手,溫柔地對我說:“景知,你今天一定很累了,你先睡會兒,睡一會兒吧。”
  他說的沒錯,我今天很累很累了,身心俱疲。陸與江那個混蛋讓我傷心,遲非凡的家庭讓我震驚,所有的事一股腦朝我湧來,就像印尼大海嘯,把我成千上萬的腦細胞都吞噬掉了。我沒有精力再繼續想太多,也沒有精力再想以後該怎麽辦。我躺在遲非凡那張舒服的大床上,不知不覺就合上了眼睛。遲非凡幫我拉上了被子,他的聲音仍舊溫和好聽:“景知,以後的事情都交給我,我會讓你快樂的。”
  我很想告訴他,我以後永遠也不會快樂了,因為陸與江不要小黃豆了,不要我了。
  不過沒關係,我把他砸暈了,我還踹了他一腳。
  那家夥太混蛋了,我也不會要他了,我會好好活下去,好好把小黃豆生下來,好好撫養小黃豆長大,然後告訴他,他爸爸太混蛋,所以我離開了他。
  我曾那樣用力愛過他,愛到心痛,愛到絕望,愛到無力自拔,愛到心灰意冷。
  我欠他的,已經還清了,他欠我的,也一筆勾消。
  我隻是,從今以後,再不愛他了。
  我慢慢地閉上眼睛,都沒有伸手去擦自己淌在臉頰旁的那顆眼淚。
  基本上,我和遲非凡的狀況,叫做騎虎難下。
  我醒過來的時候,遲非凡的媽媽已經替我向公司請了假,公司竟然批準我帶薪休假。她還給我一個新手機卡,說原來的號碼不安全,這個號碼可以打出去沒有顯示。
  我瞧了眼遲非凡,終於有了點子弟的感覺。
  遲非凡說:“懷孕初期不穩定,休假也好。把手機號也換了吧,免得太多人找你,孕婦要少打電話。”
  阿姨讚許地點了點頭:“總算有點當爸爸的樣子了。”
  我和遲非凡都心懷鬼胎,頭皮發麻。
  我也想安安靜靜待一段時間,我傷了心,要躲起來療養。雖然我的心很粗糙,可是受了傷它一樣會疼,會流血,會退縮,就像一隻寄居蟹,慢慢爬回殼裏,就自以為安全了。所以我把手機號換了,隻給我爸打了個電話,告訴他我去外的出差了,手機暫時不能用。
  老爸說:“出差?非凡知道嗎?”
  看看,他惦記遲非凡比惦記我還多。
  我說:“知道,就是他送我到的機場。”
  老爸這才放心,把電話掛了。
  遲非凡安排我住在一套小兩居裏,吃好喝好,每天還有一個做菜特好吃的阿姨侍候我。我吃得滿嘴流油,沒幾天體重就跟要出欄的豬一樣飛漲。
  簡直是神仙一樣的日子,簡直就是小言女主的待遇,簡直就是萬惡的資本主義生活方式。
  遲非凡的媽媽幾天之中已經來看了我兩次,陣仗還特別大。一次帶著全套的婦產科班子來,從老教授到資深助產士,結結實實給我上了一堂孕期知識課,從應該吃什麽喝什麽到洗澡睡覺的時候注意什麽,聽得我都要打瞌睡了。
  阿姨特寬容:“犯困是正常的反應,我們今天給你講太多了,要不你先休息,過兩天我那本書來給你看。”
  我在一刹那覺得自己真是罪無可恕。阿姨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就是因為她以為我肚子裏的小黃豆是遲非凡的孩子。但我和遲非凡都騙了她,尤其是我,簡直是不要臉。
  不要臉的事情我已經幹過一次了,沒想到還要幹第二次。
  遲非凡鄭重其事地要求我:“別對我父母說什麽,這事交給我去解決,可以嗎?”
  我隻好答應他。
  我追著他問那天晚上的事,他就是不告訴我,隻是笑笑:“咱們結婚,把孩子養大,這結局不也挺好的?”
  好什麽呀?他願意當便宜爸爸,我可沒準備給喜歡到找這樣一個爹,關鍵是這麽顯赫一爺爺。我想到這事就愁眉苦臉,我不知道遲非凡要幹什麽,我猜不透他的想法,就好像我過去一直猜不透陸與江的想法。
  我以為三年夫妻,陸與江多少會對我有一丁點兒的憐惜。就像有個知名的女作家在小說裏寫的,結婚了,往後日子久了,生了孩子,男人多少對她有點真心。
  我錯在太傻太天真,他如果對我真有感情,哪裏會跟我離婚?
  因為不愛我,他連小黃豆都不要。
  我永遠都會記得他說的那句話,他說:“景知,把孩子做了吧。”
  他怎麽說得出口?!
  那是一條生命,活生生的生命,是我和他的骨與血的融合,是長在我身體內的一個胚胎,一個我和他的孩子。
  他怎麽說得出口……
  我一想到那天的精彩,就覺得心如刀割。我最愛的人,我那樣用力愛著的人,糾正這樣殘忍地對待我,對待小黃豆。
  我撫摸著小腹,那裏麵有個小小的胚胎,正在茁壯成長。
  “小黃豆,現在就剩我和你了,我們要活得好好的,活得健健康康,揚眉吐氣……”我衝著映在玻璃窗戶裏的自己微笑,“至於你那混蛋爸爸,讓他去見鬼吧!”
  完了完了!這下玩大了,不僅見著了“阿姨”了,還要回家見“公公”,這也太那啥了。都怪我,一見遲非凡就衝他扔了個炸彈,沒炸著別人,把我和遲非凡都炸進去了。
  果然遲非凡也百般拖延:“媽,就這麽回去見我爸不太好吧,您先讓我鋪墊鋪墊,省得他揍我。”
  “你還知道你爸會揍你?”阿姨狠狠地說,“你還要拖到什麽時候去?難道拖到孩子滿月再結婚?告訴你,你今天要是敢不跟我回去,我讓你來綁也把你們給綁回去!”
  美女一發飆,當然就不是Hello Kitty。
  遲非凡這麽狠的人,也怕他媽。
  我們乖乖下樓,一步一蹭陪著美女愛意朝前走。車子就停在樓下,司機看我們下來,已經把車門拉開了。我眉頭一皺,計上心頭,“哎喲”了一聲,就捂著肚子。
  遲非凡一驚,扶著我:“怎麽了?”
  “我肚子疼。”我弓著身子,聲音氣若遊絲,“好疼啊……不知道是不是剛才扭到腰了……”我的背正好擋住美女阿姨的視線,我就衝他眨了眨眼睛。
  遲非凡非常配合地一臉焦急:“要不要緊?很疼嗎?我送你上醫院吧!”
  美女阿姨已經一把攙住我:“疼得厲害嗎?快上車!”
  結果美女阿姨狠狠瞪了一眼遲非凡:“都要當爸爸的人了,一點腦中都不長!上車!”
  我被阿姨連扶帶攙弄上車,遲非凡隻好也跟上來,弄巧成拙啊弄巧成拙!
  阿姨告訴司機:“去醫院!”然後就打電話,“秦主任,麻煩您安排個病房,讓婦產科孫教授和陳教授抽點時間先過來。對,我兒媳婦有點不舒服,我們馬上就到……”
  我都發抖了,倒不是這位美女阿姨張口就叫我兒媳婦,而是她是何方神聖,怎麽能這麽頤指氣使?給醫院主任打電話然後指定兩個教授等著,怎麽聽這來頭也不小了。
  我半倒在遲非凡身上,給嚇得,不知道到醫院該怎麽收場。遲非凡握著我的手,大概是想給我點安慰,說:“我媽是醫院的副院長,醫院的人她都熟。“
  美女阿姨竟然是白衣天使的頭兒,這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嗎?我吞口口水,說:“我不想去醫院……”
  “那不行,”阿姨說,“你這樣子,得去好好檢查檢查。”
  “我肚子已經不疼了。”我拉著遲非凡直哀求,“我怕緊醫院,你知道我媽,還有我姐……都是死在醫院裏邊……我一進醫院就發抖……”
  遲非凡把我抱得更緊了些,輕輕拍了拍我的背,像哄著小孩兒。我沒有說話,不到緊要關頭我是絕不會去醫院的,尤其是大型醫院,一進大門我就會覺得呼吸困難,仿佛空氣中浮動的不是來蘇爾的味道,而是神經毒氣。
  我說:“阿姨,我肚子不疼了,真的剛才我估計就是有點緊張。”
  可能是見我躲在遲非凡懷裏,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美女阿姨終於饒過我了:“那算了,我們先回家吧,萬一再覺得不舒服的話,就讓醫生到家裏去看看。”
  當她說這話的時候,遲非凡不由得把我的手握得更緊了,仿佛回家就是比去醫院更糟的選擇。完了,那個未出場的“公公”,一定比這阿姨來頭更大!克我都已經黔驢技窮,實在想不出辦法來了。
  車子駛過了半個城,最後駛進一條安靜的馬路。沒想到遲非凡家住在這麽安靜的地方。
  晚上的時候遲非凡來看我,阿姨做了好幾個菜,我要吃沸騰魚,遲非凡二話沒說,親自下廚燒了沸騰魚,真是太好吃了,有大師級水準。
  我吃的滿頭大汗,痛快不已:“姐夫,你要是開餐館一定會大紅大紫。要不我們合夥吧,租個四合院,擺張桌子,你親自掌勺。我連名字都替你想好了,就叫非凡廚房。每天隻預定一桌,菜譜由你說了算,誰也甭想自己點菜,安排他們吃什麽他們就得吃什麽。而且每晚六點半準時開席,過時不候。不提前預定就更吃不上了。咱比厲家菜還牛掰,他們家不是號稱正宗內務府的官府菜嗎?咱可以號稱紅色私房菜。皇帝吃過的算什麽呀,老百姓也與時俱進,肯定特想知道首長吃什麽。噱頭咱也有,咱就號稱中國第一沒男大廚。把那些CEO啊,首席代表啊都弄去吃一頓,尤其是女的。就衝著你的美色和你的手藝,一定一炮而紅。不過咱賣藝不賣身,當然如果有人肯花大價錢,你也可以考慮一下……”
  遲非凡隻差沒拿筷子敲我:“你狗嘴裏怎麽就吐不出象牙來?”
  “狗嘴裏吐得出象牙來那還叫狗嗎?那得供起來,是神犬了。”跟遲非凡在一起胡說八道就是開心,我說的他都笑了,趁他高興我就問他:“上次你說我姐一直到你家裏的事,立馬就把你淘汰了,是真的還是假的
  這下可問到他的傷心處了,他唏噓不已的告訴我:“當然是真的,你姐姐一聽說我爸是誰,馬上就拐著彎跟我表示,我們沒可能在一起。”
  “為什麽呀?”說實話我可有點想不明白,我姐一路讀到博士,跟我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上,思想境界就更和我不一樣了。從小我們姐妹兩個的興趣愛好就完全不一樣了。她愛好讀書,我喜歡打架,她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我是讓老師頭疼的頑劣分子。要不是我中考水平發揮超常,打死我也考不進姐姐念的那所重高,結果我的高中班主任得知我是葉竟知的妹妹後嚇了一跳,用她的話說,一樣的爹媽,怎麽就生出完全不一樣的兩個女兒呢?
  “你姐姐嫌我們家庭情況太複雜,她老早就想到國外去繼續做理論研究,因為她一直想在學術上走的更遠,所以她不願意再跟我交往,說會耽誤我。我再三解釋過,說我的父母很開明,並不要求我早婚,但她還是有顧忌,後來她認識了陸與江……”
  真是心酸的往事,但姐姐已經不在了,除了我們兩個提起她來都會覺得懷念外,還有誰記得她呢?尤其是陸與江那個混蛋,當時看上去多癡情啊,現在早就把姐姐忘到腦後去了,還找了個“高句麗”。我還在唏噓世事無常,遲非凡已經沉浸於美好的回憶中了:“我第一次見到你姐姐的時候,是在實驗室,我還以為她是實驗室的管理員。她當時正在吹焊芯片,我對她說,這是高精密實驗室,麻煩你做清潔的時候不要動我們的東西好不好?”
  “結果她說,‘你是遲師兄是吧,上次開會你不在,我叫葉竟知,是老頭子新招的學生。’我們都管導師叫老頭子。我之前也聽說老頭子新招了一個女生,還以為是人家跟我開玩笑,因為我們專業女生非常少,能考上老頭子的博士,就更是天方夜譚了。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天她說話的樣子,又俏皮又可愛。穿著無菌衣,戴著口罩,就看到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
  “這一忽閃就把你的心忽閃掉了?”
  他歎了口氣:“可不是,到現在還沒找回來呢。”這大尾巴狼,終於露出毛絨絨的尾巴了:“既然你的心還在我姐姐那兒,你追我幹嗎啊?”他被我問了個措手不及,馬上一臉的無辜:“我又重新長了一顆心出來,這顆可以給你啊。”
  扯淡!
  我要信他我就真是小紅帽了。遲非凡是多狡猾的狼外婆啊,立馬轉移話題:“有樣東西送給你。”
  我還以為是大鑽戒呢,要不就是金卡,結果是一個造型稀奇古怪的手機。
  遲非凡不無得意地告訴我:“公司研發的最新款智能手機,目前還屬於概念機,投放給高層試用。”
  造型怪倒也罷了,身為公司一員,我也不得不說,我們公司手機的操作係統素來是敗筆中的敗筆。身為全球數一數二的手機製造商,在傳統手機市場份額中我們一直占據有利地位,但近年來山寨機興起,智能手機大戰,所以手機業務競爭非常激烈。
  “這次是和微軟聯合開發的智能操作係統,界麵很親切,功能很強大,互動性很好。”
  遲非凡大概職業病犯了,把我當成客戶了,一個勁兒向我誇耀新產品功能。我對電子產品一貫白癡,所以拿起手機看了看,除了界麵真的很親切很微軟之外,也看不出什麽來。
  “這個手機輻射是目前全球最低的,大大低於歐盟安全標準,你先拿著用吧。”
  也沒多大用處,我現在也很少出門,除了去樓下小區花園裏散步,所以用到手機的機會也很少。但遲非凡批評我:“身為公司員工,天天用競爭對手製造的手機,這是什麽態度?這是不熱愛公司不熱愛工作的表現……”
  我朝他翻白眼:“牛根生還天天喝伊利早餐奶呢。我這是提醒大老板,居安思危……”
  “對了,居安思危,最近牛奶的事鬧得沸沸揚揚的,我媽要我明天陪你去醫院檢查一下身體。我媽都給我下了死命令了,你要再不去,我可就要家法處置了。”
  我聽見要去醫院就覺得頭疼:“還查啊?昨天你媽不是剛帶了一幫醫生來檢查過…”
  他竟然用十分憐惜的目光看著我,我都快被嚇出雞皮疙瘩了,他才說:“有些檢查沒法來家裏做,老太太幹了大半輩子的醫生,不依著她做個全麵檢查,我估計她晚上都睡不著覺。”
  我忍不住問他:“這事你到底打算怎麽收場。老太太現在這麽高興,到時候知道了真相,不得把我倆給生吞活剝了?”
  “你就甭操心了。”遲非凡笑得很腹黑,“我自有妙計。”
  查就查吧,反正都已經這樣了,再硬著頭皮去醫院走一遭好了。我素來不考慮將來的事,胸無大誌是我這種人最大的優點,在明天沒有來臨之前,一切安好。
  換句話說我就是那蝸牛,自以為縮在殼中就安全得不得了,很少去想外邊的風風雨雨。至於自以為安全的殼會不會明天就被人踩碎,我實在沒力氣多想。
  醫院永遠是我記憶中的那副樣子,充滿了消毒藥水的味道,而且總是遠遠就能聽見小孩子的啼哭聲,我認為是我的幻覺。因為媽媽去世的時候我還小,那時候我不到三歲,根本記不得自己有沒有哭,隻記得病房裏的大人都忙成一團,沒有人來管我。隔壁病房似乎有個孩子在哭,一直哭一直哭。
  隻有姐姐牽著我的手,那是冬天,姐姐的手很涼,我的手也很冷,冷得我直哆嗦,那時候姐姐也不過五六歲吧。我隻記得我很餓,餓得肚子咕咕叫,後來姐姐買了一個蛋糕給我吃。那時候蛋糕才一毛錢一個,裹著一層紙,油潤潤的。小時候我們姐妹都沒有零花錢,我也不知道她從哪兒弄到的一毛錢。但我記得那蛋糕,很香很甜,是姐姐喂給我吃的,掰成一小塊一小塊,放到我嘴裏。我餓了一整天,覺得蛋糕太好吃了。但她沒有問我好不好吃,我也不記得她有沒有哭,我更不記得,她和我一樣,一整天都沒有吃飯。
  那時候太小,不知道媽媽死了代表什麽,反正我也不記得她的樣子了,反正我還有姐姐……
  姐姐死的時候我哭得最厲害,我死活不讓人把姐姐推到太平間去,我大吵大鬧,拚死拚活,無論如何我不相信姐姐死了,我不相信她和媽媽一樣,丟下我走了。我聽到隔壁病房又有個小孩子在哭,一直哭一直哭。我知道這是我的幻覺,因為姐姐住在ICU,隔壁也是ICU病房,根本不會有小孩子在哭。但我明明聽到,就像是三歲的我回來了,蹲在那裏一直哭一直哭。因為我知道,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終於還是離開我了。我哭得暈了過去,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她們已經把姐姐弄走了。
  姐姐死的那天陸與江有沒有哭呢,我已經不記得了,也許我昏過去的時候他已經哭過了,也許我太傷心,根本沒有注意到他。
  本來我已經下了決心忘掉陸與江這個人,但不知道為什麽還總是想到他。在我半夜朦朧醒來的時候,在我覺得莫名害怕的刹那,在我無緣無故發呆的時候……總是會想到他。也許是因為我這輩子都沒辦法把他忘掉吧,不管他如何地討厭我,如何地恨我,我還是不得不承認,和他在一起的那三年,我過得最幸福。
  陳默曾經說過,他很羨慕我,因為我可以和陸與江名正言順地在一起,可以和他結婚,哪怕離婚了,還可以一直和他住在一個屋簷下,這是多麽幸福的事……
  在愛一個人的時候,我們都卑微得可憐,隻要肯給一點點施舍,我們就覺得幸福。
  可是耗盡自尊,通常得到的最多的卻隻是傷害。
  我獨自坐在休息室裏,聽到門響的時候我還以為是遲非凡,沒想到進來的卻是陸與江。
  我張大了嘴看著他,倒不是因為意外他怎麽會突然找到醫院這兒來,也不是因為他頭上還纏著繃帶。我知道我敲的那一下讓他見血了,有多痛,我有多痛,我就得讓他有多痛。而是因為他形容憔悴,才不過三天不見,他整個人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他瘦得變了樣子,下巴上還有泛青,丫這麽臭美的人,不會連胡子都沒刮吧?
  我非常惡毒地問他:“你公司倒閉了?”
  我就是這麽小人,睚泚必報,幸災樂禍。
  就為了小黃豆,我也得狠狠挖苦他兩句,誰讓他這麽沒人性,連自己孩子都不想要。
  他一直走過來,一直走到我麵前,然後蹲下去。我毛骨悚然地看著他,本能地用雙手護住小腹,警惕萬分,他想幹什麽?
  結果他伸出手來,替我係好鞋帶,聲音似乎很平靜:“這麽大的人了,連鞋帶散了都不知道,也不怕絆著。”
  糖衣炮彈!
  敵人的糖衣炮彈!
  我才不上當呢!
  我惡毒地問:“警察沒把你抓走?你這奸商,違規貸款這麽大的事兒,還不用蹲監獄,這也太無法無天了!”
  他的神情很莫名其妙:“什麽違規貸款?”
  我隱隱覺得不對勁,好像有種上當的感覺。這事該不會是姐夫故意騙我的吧,而且陸與江會突然出現在醫院裏,說不定也是姐夫出賣我。因為今天是他安排來我醫院,但姐夫為什麽要這樣騙我?我腦子裏都糊塗了,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說:“你真沒違規貸款?”
  陸與江顯得很生氣:“葉景知,為什麽你總是把我想成最壞的人?”
  他一起身就在我旁邊坐下了。我無緣無故覺得渾身緊張,不知道為什麽,我總是有點不詳的預感。大概因為他每次一對我和顏悅色,我就要倒黴。所以我不幹:“你坐到對麵去,不許坐我旁邊。”
  他竟然很聽話,乖乖坐到對麵去了。
  這也太詭異了,從來就是我叫他往東,他偏要往西,離婚後就更不用說了,他就是以氣死我為己任。今天為什麽這樣?
  不會是我那一煙灰缸,真把他敲出毛病來了吧?萬一真敲得他腦子有啥毛病了,我豈不是要負法律責任?
  我決定先發製人:“我也不是故意打你的,誰叫你不說人話。反正我打也打了,從今往後我們就扯平了。孩子是我一個人的,你甭想再幹涉我。”
  “景知,”他倒還顯得很鎮定,“在你心裏,我就這麽不堪嗎?”
  “誰叫你想謀殺小黃豆!”提到這事我就怒不可遏。凶手!劊子手!殺人犯!竟然想謀害自己的親生骨肉,雖然未遂,也足夠讓我深惡痛絕!
  有好幾分鍾他都沒有說話,隻是麵對我坐著。窗口照進來深秋的陽光,因為是逆光,所以他整個人都籠在金色的光線中,連眼睫毛都絨絨的,似乎有一層金色的光圈。他看著我,那圈絨絨的睫毛就微微顫動,像是有蝴蝶舒展翅膀。他還是那麽帥,即使頭上纏著繃帶,但再好的皮相也掩飾不了他那顆冷酷無情的心。我真是愛錯了人。
  他終於說話了:“我一直在找你,一直在,可是你手機關機,你爸爸說你出差了,直到昨天遲非凡才肯告訴我實話……”
  原來是遲非凡出賣了我,怪不得陸與江能找到醫院來,這兩個男人,到底想幹什麽?我憤怒了:“你找我幹嘛?難道你還想押著我上手術台?我告訴你,上次敲破你的頭是便宜你,今天你要敢在打那些沒人性的主意,我就閹了你,讓你丫徹底斷子絕孫!”
  他摸了摸頭上的繃帶,苦笑了一聲:“景知,你一直是這麽強悍。”
  “那當然,不然早被你這混蛋欺負死了。”
  “景知,不是我不想要這孩子,”他聲音很低,有停頓了很久:“我不知道該怎麽對你說。”
  沒想到他還敢說,我氣得拿話噎他:“當然了,這種沒人性的話,肯定難以啟齒。”
  他還是看著我,因為逆光的原因,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憑直覺,我忽然覺得那是傷心,因為他怔怔的看著我,就像從來沒有看過我一樣,我忽然覺得很傷心。他的瞳孔很黑,就像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的晚上,墨色一般的大海,無邊無際。他這樣看著我,我突然覺得自己簡直要溺斃在這大海中。他以前從來沒有這樣看過我吧,這樣認真,這樣專注……
  最後,我終於聽到他的聲音:“景知,我愛你。”
  我差點沒暈過去,晴天霹靂,直接就把我給劈了。雖然我曾經夢想過很多遍,夢想著陸與江對我說這句話,但我做夢也沒想過他會真的對我說出來,而且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我一點也不高興,一點也不,我知道他一定是在騙我,因為他想哄著我不生這孩子,所以他不惜用美男計。
  賤骨頭!我恨得牙根直癢癢,可我臉上卻一點兒也沒表現出來,我甚至還對他笑了笑:“既然你愛我,那為什麽還不讓我把孩子生下來?”
  打蛇打七寸,丫敢對我用美男計,我就將計就計。
  結果他又頓了好一會,最後才下了決心似的,遞給我一個紙袋。我抽出來一看,以為是姐姐的CT片子。姐姐住院的時候,這種CT顱腦片子我常常看,主治醫生總是指著那團陰影告訴我,腫瘤又擴散了多少。在絕症麵前,現代醫藥科技根本束手無策,醫生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盡量減少姐姐的痛苦,讓她一天一天挨下去。
  但這CT片不是姐姐的,我以研究發現了,因為沒有那團可怕的陰影,我拿著片子,有些疑惑的看著陸與江。他的聲音很低,似乎在極力壓抑著什麽,也許是我的錯覺,但他說:“你姐姐去世的時候,你哭昏暈倒在病房裏,醫生給你做急救,但很長時間你都沒有蘇醒,所以給你做了一次全身檢查,結果發現你的顱底有個黃豆大的小腫塊……”
  我的目光本能地落在CT片上,終於找到那個黃豆大的小黑點,她就在顱底,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我看著這顆小黃豆,這個小黑點隻讓我覺得恐怖。我的手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發抖,我就是親眼看到姐姐腦子裏,那個小小的腫瘤慢慢長大,最後猙獰地吞噬掉姐姐的生命。想起姐姐最後的那段日子,我隻覺得頭昏眼花,惡心想吐。
  “位置太壞,在神經最密集的地方,醫生說如果冒險做手術,很大的可能就是會變成植物人,如果不刺激它,正常情況下她應該不會惡變。”他伸出手來握住我的手,我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冷得像冰塊一樣,而他的手也很冷,就像我的一樣。
  我從來沒見過陸與江這樣子,他的眼睛裏竟然含著淚光:“景知,你這麽愛動愛鬧的一個人,醫生對我說的時候,我根本就不敢想,萬一手術失敗了,你睡在那裏,看不到,聽不到,也永遠吃不了東西,哪裏都動彈不了,就躺在床上一輩子,我知道那會讓你覺得比死還難過。醫生向我推薦保守方案,他說隻要沒有激素刺激,就有很大的希望不會惡化。隻要它不長大,你除了偶爾會有頭疼的症狀,就可以跟正常人一樣生活。我專門谘詢過國內國外幾乎所有的顱腦權威,他們都建議,隻要不生孩子,應該沒有任何危險。所以……所以我很自私地替你選了,我不想讓你活在陰影裏。那時你姐姐剛走,你還很傷心,如果你知道,你一定會覺得害怕,所以我把這事瞞了下來。景知……”他滾燙的唇烙在我的手背上,“請你原諒我,原諒我這麽自私……”
  我一直在發抖,全身發冷,就像坐在冰水裏。我根本聽不到他後來又說了些什麽,我死死攥著那CT片。姐姐臨終的樣子又浮現在我眼前,那時候腫瘤壓迫她的神經,她很早就看不到任何東西了,瘦得就隻有一把骨頭,頭發也全掉光了。我忘不了她奄奄一息的樣子,我一想到她的樣子就發抖,我真的害怕,害怕自己和她變得一樣。我膽小,我怕死,可是生活這麽好,人世這麽美,我真的想好好活下去。
  在一瞬間我很感激陸與江,他瞞了我這麽多年,讓我過得無憂無慮,要是我早知道自己有病,我肯定早就死了——我實在受不了絕症這種事,尤其是最親的人一個一個離開我,現在還輪到我自己。
  我就知道命運不會放過我,我就知道還有更狗血的劇情等著我,可我萬萬沒想到,編我這個故事的作者竟然這麽狠,給我來了個絕症!丫不是號稱悲情天後?丫不是向來殺人如麻?丫不是一貫虐得讀者哭天抹淚?不把我硬掰成悲情女主,她就渾身不舒服!
  我問陸與江:“那麽你娶我,是因為可憐我?”
  “不是。”他仰起頭來,“景知,不是你想的那樣子。”
  我笑了笑,我一定笑得比哭難看,我說:“謝謝你今天說愛我,我都不知道,我讓你可憐了這麽久。”
  他握著我的手,力氣很大,可是他的聲音很低沉:“景知,我愛你,不是因為可憐你。”
  再說什麽都是徒勞,原來都是徒勞。我看著他的眼睛,他的瞳孔還是那麽黑,倒映著我自己的影子,我的臉在他的黑瞳裏有些變形,我看著這個我發誓再也不愛了的人。我沒想到我會有跟姐姐一樣的病,也許有一天,我就會像姐姐一樣痛苦地死去。我連他還在說什麽都聽不到,耳中嗡嗡地響著。也許再過一陣子,我就看不到他的臉了,我曾經那樣愛過他,在姐姐死了之後,我曾經想過,不要傷心啊,我會替姐姐好好愛你的。
  我沒有想到命運這樣殘忍,不給姐姐機會,也不給我機會。
  “景知,你一直這樣倔強,不管我做什麽,你都會越逃越遠……”他蹲在那裏,喃喃地,沒有任何條理,一句句,不知道在說些什麽,“離婚的時候我想,如果我肯放手,也許你會比在我身邊更快樂。可是我不放心,更不甘心,我想把你留下來,在我可以看到的地方。但你總有辦法讓我失控,景知……是我的錯,我一直很小心,但那天你實在是氣著我了……”
  顛三倒四的話語一句句硬塞進我的耳朵裏來,我不想聽,我什麽都不想聽,不管他想說什麽。他為什麽不一直瞞著我?為什麽偏偏要告訴我?他把這樣殘忍的事情攤在我麵前,他從來就沒有愛過我,他自私自利,把一切事情搞成這樣,然後再來告訴我,我有絕症,我不能生孩子。我從前的日子都是偷來的,我白白活了這麽久,如果還想僥幸活下去,我就得放棄我的小黃豆。
  我咬牙切齒的樣子一定嚇著陸與江了,他握著我的手求我:“景知,你別這樣子,要不你哭出來好不好?景知,你別這樣憋著……”
  我甩開他的手:“有什麽好哭的?”
  雖然我也很害怕,雖然我也很想哭,但我是誰?我是葉景知,打不死的小強,最堅強的女主角。我才不會像林妹妹一樣哭哭啼啼,像韓劇一樣呼天搶地,哪怕你安排個絕症給我,但想讓我當悲情女主,門兒都沒有!
  尤其在陸與江麵前,我再也不會掉一滴眼淚。他騙我,他這樣騙我,他到今天還想騙我。我再不會在他麵前哭,哪怕是死,我也不會死在他麵前。
  陸與江還是很擔心地抱著我,我輕輕推開他,說:“這事我得想一想,我要回去了。”
  他說:“景知,我求你,別任性,別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陸與江今天很懦弱,他已經求了我好幾回了,以前我從來沒見過他這麽膽小怕事,我不願意去想原因。我真的累了,我說:“這事太大了,讓我想想吧。”
  大概我的臉色真的很難看,他沒有再說什麽。我下了逐客令,我說:“你走吧,遲非凡會陪我的。”
  我不知道他曾經和遲非凡談過什麽,但遲非凡送我回去的路上什麽都沒說,進了家門後我才說:“姐夫,我想吃紅燒肉。”
  他親自開著車跑出去買肉,然後回來下廚房燒了一大鍋香噴噴的紅燒肉。
  我又把一大鍋肉都吃完了。
  撐得我,連走路都要扶牆了。我問他:“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他說:“昨天。”頓了頓又說,“你把陸與江敲成腦震蕩了,他在醫院躺了兩天,醫生死活不讓他出院,所以昨天他才找著我,把你的病都跟我說了。我覺得你們還是得當麵談談,他怕你不肯見他,所以我才把他約在了醫院裏。”
  如果我再心狠手辣一點就好了,當時直接用煙灰缸把陸與江敲死,這樣我就永遠也不會知道我的病了。快快活活地過完我的下半輩子,或者,快快活活因為生小黃豆而死。
  我歎了口氣。
  遲非凡說:“景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說不定將來醫學發達了,到時候再生寶寶,也許風險比現在會小得多……”
  我就知道連遲非凡都會倒戈,電視劇裏一出現這種情節,總是一堆人抱頭痛哭,然後這個勸那個說,沒完沒了,一拖拉就是二十集。
  我說:“姐夫,讓我安靜地想想。”
  他肯定也知道我累了,我身心懼疲,臉色也一定很難看,所以他沒有再說什麽,讓我早點休息,然後就走了。
  我吃了一肚子紅燒肉,昏昏沉沉地在床 上躺了兩個小時,然後又爬起來。打開冰箱正翻找著,阿姨聽到動靜,走進來問我:“想吃什麽嗎?”
  “我要吃蘆薈酸奶,大盒的。”
  “我給你買去。”
  阿姨一走我就開始收拾東西,說是收拾,不過就是一個小包,身份證、現金、手機一拿,我就走了。
  遲非凡明顯已經變節了。這兩個男人都居心叵測,我要繼續住在這兒,就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要打亂敵人的布署,首先就是脫離敵人的包圍,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不管這孩子我是不是可以生下來,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我撒丫子就溜了。
  用小言的說法這就叫帶球跑,用香港黑片的說法這就叫跑路,用電視劇的說法這就叫離家出走,不辭而別。
  陳默那兒肯定不能去了,我知道那兩個男人都不是笨蛋,所以他們一定會想辦法找我。尤其遲非凡還是個子弟,誰知道子弟會有多大的能量啊,按小言的寫法那可是上可通天,下可徹地,沒有他辦不成的事,更甭說找人這種沒有任何技術含量的活計,所以我一定要遠走高飛。
  我現金不多,趁著現在還沒人發現我已經跑路,打了個電話給陳默,向他借錢。
  我坐在小公園裏等陳默。天氣漸漸涼快了,公園裏沒有多少人,池塘裏蘆葦的葉子開始泛黃,我想起那個夏天的黃昏,我坐在這裏,然後認識了陸與江。
  那天我坐在垂柳下的長椅上,看著他徘徊在池塘邊。因為他很帥,我向來喜歡看帥哥,所以很注意他。池塘裏有一片睡蓮,開著胖胖的蓮花,他低著頭沿著湖邊的小徑走過去,然後沒一會兒,又走過來。我坐在長椅上,在一個小時裏,看著他饒著池塘走了五六趟。
  在這一個小時裏我聽了十來首MP3,吃完了口袋裏所有的口香糖,還去公園外邊的小店裏買了一個蛋筒拿回來。蛋筒還沒吃兩口,忽然看到他跨過池塘邊的白玉欄杆。
  雖然是人工湖,但這裏的水很深,去年就有位癌症患者在這裏跳湖自盡,最後被路過的巡警救了。沒想到這麽年輕的帥哥也會想不開,我急中生智,大叫一聲就把手裏的蛋筒朝他砸過去了。
  結果……結果當然是陸與江怒氣衝衝瞪著我,身上全是冰激淩,他問:“你幹什麽?”
  我十分雞婆地勸他:“別想不開,年紀輕輕的,什麽事都可以明天再說!你看看這水,跳下去多難受啊,再說淹死的人很難看的,你長的這麽帥,死得難看太不劃算了。”
  他哭笑不得:“誰想不開了?我的手機掉在裏麵了,我想想還是撈起來,免得電池汙染。”
  這事最後的結果就是,本來想去撈手機的陸與江,被我用蛋筒砸了個一塌糊塗。最要命的他還是個有錢人,身上的那套衣服,把我賣了都賠不起。
  我都忘了自己在那混亂情急中最後是怎麽誑到他的,反正最後我巧言令色騙得他不讓我付幹洗費,還終於承認我是好心。我唯一記得的就是他烏黑明亮的眼睛,他說:“噢,我不會跳湖自殺的,我會遊泳。”
  害我誤以為他要跳湖。我腆著臉向他解釋:“我不會遊泳,我怕你一跳下去我又不能救你,所以才砸你。”
  他說:“你覺得一砸我就不會跳湖了?”
  我振振有詞:“我一砸,你衣服髒了,一般人肯定要跟我扯皮啊,一扯皮我就可以拉著你了,你也跳不成湖了。”
  他說:“如果人真想死,誰會為衣服再跟你扯皮?”
  這倒也是,可我不是情急之下嗎?
  我說:“算了算了,要不我請你吃飯吧。”
  本來我壓根沒指望帥哥會答理我這麽低級的搭訕,但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肯和我去吃飯。後來才知道那天他心情不好,所以我才撞了狗屎運。
  那天吃的是紅燒肉,在我最喜歡的學校西門外的小館子裏,我吃了很多,吃到撐,他吃得也很多。後來他送我回宿舍,我簡直受寵若驚。
  後來要實習,我厚著臉皮給他打電話,問他能不能幫忙,我都沒指望他還記得我是誰,結果他還真替我安排了。所以我打蛇順杆上,經常請他吃飯,說實話那紅燒肉我都吃膩了,可是能夠和他一起吃飯,不管吃什麽,我都好高興。
  再後來,我就央求他教我學遊泳。我沒想過他會答應,等他真的答應的時候,我又覺得挺不好意思,於是拉著姐姐跟我一塊兒去。
  再後來,他見到了我姐姐。
  再後來,他就喜歡我姐姐了。
  在遊泳池裏,我套著遊泳圈,晃來晃去地玩水,看他教姐姐。他教得耐心,姐姐學得認真,學憋氣,學劃水……姐姐很聰明,不過半天就學會了。他在前麵微微托著姐姐的手,姐姐就敢往前遊。
  姐姐皮膚白,身材又好,在遊泳池裏,就像一條美人魚,而他就是王子,牽著美人魚的手,兩個人遊過一圈又一圈,旁邊的人看著就羨慕。
  後來我一直也沒有學會遊泳。
  用他的話說,我又懶,又笨,還不願意努力。
  那時候我們已經結婚了,在俱樂部的遊泳池裏,我舒服地摟著他的脖子,讓他抱著我浮在水裏:“反正有你嘛,我就算學不會又不會淹死。”
  結果他把我的手一拉,我就像個秤砣,“咕咚”一聲就沉下去了。我亂抓亂撓,看著藍色的水光就在自己頭頂,無論如何卻浮不上去。那種滅頂的感覺讓我恐懼而絕望,我看不到陸與江,雖然我知道他就離我不遠,但沒有任何人幫我,周圍全是虛空的水,我什麽都抓不住。越沉越深,不停地嗆水,幸好救生員發現我了,一把將我拖起來,我差點被嗆死。浮上來的時候陸與江還說:“不喝水怎麽學得會遊泳?”
  那時候我就覺得陸與江一點也不愛我,他就在我旁邊,也不肯撈我一把。再後來他又說教我遊泳,我就死活不肯學了。不管他怎麽罵我笨,怎麽說我懶,我隻是不願意再有那種滅頂的感覺。摸不到,觸不到,明明知道他就在身邊,可是卻永遠抓不到。
  而且每次進了遊泳池,我也會想起他教姐姐遊泳。如果沒有意外,他應該和姐姐是一對神仙眷侶,而不是被我這個醜小鴨,橫一杠子硬把他搶過來。
  我正在傷心的時候,有人拍了拍我的肩,把我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原來是陳默。他在長椅上坐下來,然後遞給我一個大紙包,裏麵是沉甸甸的現金。
  我抱著錢說:“大恩不言謝,到時候我一定還給你。”
  陳默沒有問我要錢幹什麽,他隻歎了口氣,說:“景知,你總不能一輩子這樣逃下去。”
  我打了個哈哈,說:“眼前這關總得先過,遠走高飛了再說。”
  陳默說:“陸與江瘋了似的到處找你,還找到我家去了。景知,我不知道你跟他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我看事情也許沒有你想的那麽糟。”
  糟透了,我都快要死了,還能怎麽不糟呢?
  我問:“陸與江說什麽了,你怎麽每次都這樣重色輕友?”
  他說:“陸與江什麽都沒說,就是問你的下落。我說我不知道,他很失望。”
  我沒有說話,陳默忽然說:“景知,你有沒有認真想過,跟陸與江好好談談?”
  我吃了一驚,陳默說:“我愛過人,所以我知道,愛一個人是什麽樣子。景知,如果我沒有看錯,陸與江是愛你的。”
  我被這句話嚇了一跳,陳默說:“就憑他找你的那個樣子,我就知道,他應該是愛你的。我說不知道你在哪裏,我看著他眼睛裏的光,就那樣一點一點暗下去,就像心都灰了似的。”
  我幹笑了兩聲:“親愛的,你突然這麽文藝,我覺得好雞凍。”
  陳默說:“你為什麽不給自己一個機會,讓陸與江對你說清楚?”
  還有什麽好說的,他說他愛我,我知道,那是因為我可憐,我和姐姐一樣可憐,所以他說他愛我。
  他說:“景知,你不能遇上事就跑,你這樣是不對的。”
  是,我懦弱,我無能,我害怕,我怕死,我怕到要命,我怕到發抖,我遇上事就想逃跑……但我真的沒有勇氣再麵對陸與江,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我不敢想今後的事情,因為我不知道我還可以活多久。如果真的要死,就讓我一個人遠遠地死掉吧。
  所以我繼續幹笑:“陳默,你不明白……”
  “我有什麽不明白?”陳默忽然轉過頭來,直直盯著我的眼睛,“葉景知,我一直當你是朋友,所以我不希望看到你走彎路,我不希望你失去最好的東西。你明明愛他,他也是愛你的,你為什麽還要逃?”
  我低下頭,抱著那包錢,過了很久很久,我才聽到自己的聲音:“陳默,我不敢。你要知道,我真的不敢,他對我說愛我,然後,你也這樣說。可是我不敢相信了。就好像小的時候,老師一直說我笨,姐姐說笨鳥先飛,隻要你用功,總可以得第一的。所以我很用功很努力,最後考了一百分,但老師說,我一定是抄同桌的答案。因為我的同桌,也考了一百分。隻有我自己知道,我沒有抄,可是誰都不信……人人都說是我抄的,到了最後,我都不相信那一百分是我自己做的……”
  “小時候媽媽對我最好,但她不在了。很小的時候我喜歡月亮,有天晚上滿天烏雲,看不到月亮,我哇哇地哭,要把月亮找出來。最後把爸爸吵煩了,給了我一巴掌,我也不敢哭了。姐姐偷偷跟我說,月亮還在,隻是你看不見,它在雲後麵,你知道它在雲後麵就可以了。姐姐對我好,她會哄我,會讓我撒嬌,可是姐姐也不在了……”
  “我喜歡陸與江,可是我不敢要。”我抬起臉來,視線朦朧,也許我又哭了,不知道為什麽,我最近這樣愛哭,我吸了吸鼻子,“他就是一百分,我不相信我自己可以做到。他就是雲後麵的月亮,無論我怎麽哭著吵著要,也許真的會出來,可也許就在雲後麵,永遠不會再出來。而且哭得旁人煩了,會更討厭我。”
  “我知道很多人討厭我,我總是比他更凶。哼,反正我也不喜歡你呢。可是有時候我真的覺得害怕。姐姐說,月亮還在,它在雲後麵……但是我一直看不到月亮,有時候我就想,月亮真的還在嗎……它會不會已經走掉了……”
  陳默什麽也沒有說,他隻是伸出胳膊抱住我。我哭得很累:“陳默,我想要離開這裏,到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去。我撐了這麽久,撐不下去了,我一直是在硬撐,可是我真的撐不住了……”
  陳默什麽也沒有說,他像姐姐一樣,輕輕拍著我的背心,就像拍著個小孩子。很小的時候我就不是小孩子了,因為我沒有媽媽,我要像個大人一樣照顧好自己,不要讓姐姐擔心。姐姐走後我更不是小孩子了,我要勇敢,我要堅強,我不要讓人看輕。
  就算知道自己腦子裏有顆小黃豆。我也不可以軟弱,因為我肚子裏還有顆小黃豆,命運逼迫我放棄它,我硬撐著掙紮,我不願意,我想要孩子,那是我自己的孩子。不管別人怎麽想,我都還要撐下去。撐得這麽辛苦,這樣累,也沒有人替我分擔。
  很久以前看匡匡的《時有女子》,最後一段是:“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細心保存。免我驚,免我苦,免我四下流離,免我無枝可依。
  但那人,我知,我一直知,他永不會來。”
  如今這段話風靡網絡,在任何一個BBS上幾乎都能看見,被文藝女青年們翻來覆去一次又一次地引用。誰也不知道,2003年的那個夏天,我在新浪論壇看到這段話,當時我看了一遍又一遍,每一個字就像刻在了我的心上一樣。我知道,我知道他永遠不會來。從口中到心底,我都深深地知道。
  我關掉了網頁,去背厚厚的英文詞匯。我拚了命去考研究生,可是爸爸也沒有對我笑一笑。我拚了命嫁給陸與江,可是,他終究是不愛我。
  不管我怎麽努力,都是枉然。不管我怎麽哀求,命運從來不肯給我青眼。
  我隻是,撐不住了。
  陳默說:“你出去休息一陣子,就當放假。”稍微停了停,他又說,“有任何困難,給我打電話。”
  這輩子有陳默這樣的閨密,是我最大的福氣。
  我沒有想太多,跟陳默分手後就直奔火車站。飛機要身份證,我才沒那麽傻呢。坐火車誰能查著我的目的地?
  直到特快列車駛出了站台,我的心仍舊緊繃著,因為我根本還不願意去想,我到底要怎麽辦,我要拿肚子裏的小黃豆怎麽辦,我隻是單純地不願意再留下來,留下來麵對陸與江,麵對一切,麵對我不得不要的選擇,所以我跑了。可是我腦子裏那個黃豆大的小黑點,它隨時威脅著我的生命。
  我沒有想太多,跟陳默分手後就直奔火車站。飛機要身份證,我才沒那麽傻呢。坐火車誰能查著我的目的地?直到特快列車駛出了站台,我的心仍舊緊繃著,因為我根本還不願意去想,我到底要怎麽辦,我要拿肚子裏的小黃豆怎麽辦,我隻是單純地不願意再留下來,留下來麵對陸與江,麵對一切,麵對我不得不要的選擇,所以我跑了。可是我腦子裏那個黃豆大的小黑點,它隨時威脅著我的生命。大隱隱於朝我是辦不到了,但我可以中隱隱於市,所以我的目的地是中國第一大城市——上海。在幾千萬人口裏把我撈出來,我估計遲非凡再子弟,也沒這能耐。我買的票是上鋪,沒辦法,臨時買票,隻有上鋪了。以前我也可能大大咧咧一撩腿就上去了,但現在我肚子裏有了小黃豆,腦子裏還有個定時炸彈小黃豆,我也悲觀起來,一時竟然猶豫不決,想怎麽樣爬才最安全。
  全球華人的自由討論天地好在下鋪是個五十歲出頭的大媽,她看我站在那裏發愣,於是問我:“姑娘,咋啦?”
  我厚著臉皮告訴她:“我有小寶寶了,所以我在想怎麽爬安全一點兒。” “哎呦!那怎麽還能往上爬!”大媽特別熱心,“看你這樣子,還沒三個月吧,這時候不穩定,你甭爬了,我上去睡,你就睡我這兒吧。”
  我千恩萬謝,大媽已經身輕如燕,上去了,回頭還衝我笑:“你們兩個大肚皮,正好睡一塊兒。”
  對麵下鋪也是個孕婦,不過看她大腹便便的樣子,應該已經懷孕七八個月了吧。她躺在那裏對我溫柔地笑了笑,她笑的樣子真好看,也許就是所謂的母性的光輝。我也對她笑了笑,然後就躺下了。
  這趟直達特快是夕發朝至,沿途不停靠任何站點,明天早晨就可以到上海了。
  半夜我睡得正香,忽然被呻吟聲驚醒了。我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大媽也被吵醒了,探出頭來問:“怎麽了?”
  對麵那個孕婦連說話都有氣無力了:“我肚子疼。”
  我嚇了一跳,連睡意都沒了。看電視新聞老看到孕婦在列車上出狀況,做夢也沒想到,這樣狗血的事還真能遇見。大媽“哎呦”了一聲,我骨碌一下子爬起來穿上鞋,就去找列車員。
  等我把列車員找來,大媽已經拿著個杯子想喂那孕婦喝水。可孕婦疼得滿頭大汗,連水也喝不進去了。大媽到底生過孩子,有經驗,說:“羊水都破了,怕是要生了吧?”
  列車員一見這情形也慌了神,先把整節列車的燈都打開了,然後把列車長找來。列車長也急了:“我們是直達特快,沿途各站都不停靠,現在臨時向調度申請,隻怕也來不及了。”
  他去安排廣播找醫生,大家都被吵醒了,聽說是這事,都很熱心,有的爬起來找牛奶,有的找毛毯,但整節車廂裏就是沒有醫生。
  廣播又播了好幾遍,終於從另一節車廂裏來了一個男的。我們都以為他是醫生,結果他特內疚地說:“我是獸醫……”
  列車長急得都要翻白眼了,那人說:“我原來是臥龍熊貓基地的獸醫,專門負責大熊貓的,接生過很多大熊貓幼崽,不過沒給人接生過……”
  全球華人的自由討論天地, “滾滾”啊……令人銷魂的“滾滾”啊……原來他就是傳說中的熊貓大夫。我無限崇拜地看著這位專給國寶看病的大夫。他的職業我很久之前就向往不已,沒想到還真能遇上做這種工作的人。
   “都火燒眉毛了!也沒別的醫生!”列車長急得團團轉,“能給國寶看,就能給人看,這人跟大熊貓應該差不多,反正都是哺乳動物!”
  要不是情況緊急,估計大家都要被列車長這句話給逗樂了。但這時誰也笑不出來,連我這麽沒心沒肺的人都覺得緊張。熊貓大夫硬著頭皮,讓列車長去找幾塊毯子,把臥鋪給包圍起來。然後列車員去開水爐打開水,有熱心的旅客拿出條新毛巾被,我和大媽則被熊貓大夫要求留下來幫忙。
  我腿都軟了:“我什麽都不會!”
   “沒事,你就幫忙遞點東西,我要什麽你就拿什麽。”大夫轉過臉去吩咐,“大媽,您先幫忙按著她,別讓她亂使勁……”
  我從來沒見過人生孩子,估計大部分人跟我一樣,也隻在電視上見過。電視裏演得很誇張,就在那兒撕心裂肺地叫著。但今天我才知道原來電視演的一點兒也不誇張,而是真的撕心裂肺地叫著。
  剛上車的時候,那孕婦是多斯文安靜的女人啊,我還記得她那一笑,又溫柔又靦腆。現在她蓬頭垢麵,跟變了個人似的,臉上的肌肉都扭曲了,全身都是汗。大媽拚命地安慰她,鼓勵她使勁,但她一聲比一聲叫得慘,叫得我腿更軟了。我看到大熊貓大夫也是一頭大汗,我估計他比產婦更緊張。
  列車員提來了兩大桶開水,還拿來了新的毛巾和塑料盆。每次看電視裏生孩子總要燒開水,我也不知道要熱水幹什麽,反正大夫說“毛巾”,我就遞給他毛巾,大夫說“酒精”,沒有酒精,我大聲叫列車員,最後列車員找了瓶烈酒來,也湊合著用。
  我也不知道生個孩子要多長時間,反正我們都出了一身大汗,連列車員、列車長,甚至隔壁車廂的乘客,都和我們一樣緊繃著臉,精神緊張。最後聽到小孩的啼哭聲時,我都傻了。
  大夫叫我拿毛巾被,我都反應不過來,最後他又說了一遍,我才把毛巾被遞給他。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三下五除二包好了,旋即將一個軟軟的東西放進我懷裏:“你先把孩子抱著。”
  我看著那個梨子大小的小臉,真小,連眼睛都沒睜開。小腦袋比我的拳頭大不了多少,卻長著一頭黑乎乎的頭發。我從來沒見過這麽小的嬰兒,被毛巾被裹著,就像個精致的洋娃娃。商場裏好多洋娃娃都比他大呢,但他熱乎乎的,軟綿綿的,就在我臂彎裏哇哇大哭,聲音宏亮,真不像我想象中那種剛出生的嬰兒。
  床上的產婦聲音嘶啞,卻奮力想抬起頭來:“孩子……”
  我抱給她:“你看!他在哭呢。”
  大媽高興極了:“是個大胖小子,瞧這小胳膊小腿,多有勁!你聽這聲音,哭得多響亮!”
  新媽媽抱著剛出生的孩子,百感交集地哭了。別說她了,我和大媽都高興得想哭。列車員也高興,興衝衝就去餐車張羅煮糖水雞蛋,給孩子溫牛奶。列車長聽說母子平安,笑得眯起眼睛:“已經安排好了,站台上有救護車等著,待會兒一到站,大人孩子就可以去醫院,確保萬無一失。”
  我覺得我自己簡直像客串了一次驚心動魄的電影大片,又累又乏。大夫看樣子更累,他是男主角啊,雖然這孩子跟他沒關係,可是他是救了母子兩條命的英雄。
  我這時才有工夫去上洗手間,一路上都有沒睡著的乘客問我:“生啦?”
  我眉開眼笑,一一回答:“欸,生啦!”
  還有熱心的人從上鋪探出頭來問我:“是姑娘還是小子?”
  “大胖小子!”
  “嘿呦!恭喜恭喜!”
  “謝謝謝謝!”我樂得跟自己生了孩子似的。整趟列車都喜氣洋洋,還有位阿姨專門爬起來,從行李裏拿給我鹵雞蛋:“累壞了吧,姑娘,吃點東西墊一墊。”
  我死活推辭,她還是硬把整個袋子都塞給我了:“你吃不了就幫我拿給那位大夫。忙了半夜,真不容易!”誰說現代社會人情淡漠,列車上人們素不相識,但大家都一樣熱心腸。等我上了洗手間出來,列車員正找我呢,拉我去餐車:“折騰大半宿餓了吧,去吃碗熱湯麵,大家都辛苦了。”
  “那大人孩子……”
  “有別的列車員幫忙照料著呢,甭擔心了。”
  餐車的師傅專門起來給我們下了麵條,底下還臥著好幾個雞蛋。我懷孕後胃口就特別好,也被吃撐著了。大夫也撐著了。我把整袋鹵雞蛋塞給他:“一位阿姨給的,說你辛苦了,一定要我拿給你!”
  大夫很感動,努力又吃了一個鹵雞蛋,餘下的都塞給列車長,請他分給大家。
  他說:“在我們家鄉,生了娃兒要吃紅雞蛋。”一口地道的四川話這時候才冒出來。我想起來他是臥龍熊貓基地的獸醫,專管大熊貓的,這可是我這輩子最向往的職業,所以我抓緊時機問他:“養大熊貓好玩嗎?”
  “好玩,會撒嬌,會聽話,你叫它過來,它就過來。有時候也耍賴,就跟小孩子一樣。”
  我這才注意到他約莫已經四十開外了,我問他:“您有孩子了吧?”
  “讀初三了,成績特別好。”他比了一下,“齊到我眉毛高了。”言語裏滿是父親的驕傲,他稍微頓了頓,說,“今年五月份的時候,大地震,和他媽媽一起,不在了。”
  我徹底地愣在了那裏,隻會傻呆呆地看著他,不曉得該怎麽安慰他。他的手指頭無意地摩挲著麵碗的邊緣:“12號那天我在基地裏上班,他和他媽媽在鎮上,地震來了,沒跑脫。”
  我知道在那場地震中,有成千上萬的人死去,我知道在那場地震中,有很多很多家庭從此支離破碎。我曾看著電視直播而流淚,我曾為了血濃於水而捐款,但我從來沒有近距離地麵對一位地震的受害者,從來沒有想到會在列車上,見到一位失去兒子、失去妻子的大夫。
  “一出事我們就忙著清點熊貓,想辦法把這些國寶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後來熊貓都安頓好了,才有時間回家看看。路不通,我是走回去的,走到鎮口就知道,家是完了。所有的房子基本上全塌了,尤其是學校。我還抱了萬分之一的希望,我那娃兒體育特別好,短跑曾經拿過全縣的名次,可是他沒跑脫,我連他的屍骨都沒找著……”
  我笨拙地不知道該說什麽,但他卻笑了笑,仿佛是想掩飾眼中那一抹淚光:“沒事,人這一輩子,長也不過幾十年,為的是什麽呢?總是為了要好好活下去。我那娃兒和我老婆要曉得我傷心得活不下去,他們在天上也不會快活的。你看,今天晚上我們不就又抱了個奶娃兒?雖然生在火車上,但那娃兒多健康!看著娃兒生出來,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我的手不由得擱在了小腹上。生命的意義在於延續,在這世上,最頑強的就是生命。在地震中,有堅持一百多個小時而獲救的幸存者,有“叔叔我要喝可樂”的樂觀的中學生,有救了兩個同學的九歲小英雄……他們從來沒有放棄,他們一直堅守希望,就連麵前這位看似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大夫,也在巨大的悲痛之後,重新挺直了他的脊梁。
  我遇上的這點事兒算什麽呢?
  不就是腦子裏有顆小黃豆,難道我就要放棄肚子裏的小黃豆?它是我孕育的生命,是我的骨與血中長出的胚芽。上天把這份禮物送給了我,我無論如何,也不可以放棄它。
  在驟然知曉自己得了和姐姐一樣的病時,我也陣腳大亂,我不願意麵對那樣兩難的選擇,所以我跑了。就像從前一樣,隻要遇上真正的困難,我總是掉頭就跑,逃避現實。我懦弱,我害怕,我總怕我自己會得不到,就算是努力,我總怕最後是一場空。可是這次不一樣,這次上天已經把最珍貴的禮物給了我。它給了我小黃豆,一個小小的胚胎,就在我體內,一天天長大。
  如果可以把小黃豆生下來……我的心蠢蠢欲動,隻要可以把孩子生下來,將來所有的幸福,真是難以想象。我會有孩子,會有孩子叫我媽媽,我幾乎無法想象小黃豆是什麽樣子,我用骨與血培育的小黃豆……我要親眼看著他一天天長大,我要陪著小黃豆幸福地活著。
  我有小黃豆,再苦再難,為了小黃豆我也要試一試。我不會再逃避,為了它,決不放棄。
  因為,我是媽媽啊,小黃豆隻有我,我拚了命也要把他生下來。小時侯媽媽不在了,把我一個人孤零零地拋在這世上,這樣的苦我不會再讓小黃豆承受,我永遠不會離開他。無論遇到什麽困難,我永遠不會放棄他。
  下了火車我就攔了個出租車,去房產中介,找房子。
  我的要求很簡單,環境好,離那座全國最有名的神外醫院不遠。
  也許我隨時都會發病,那顆定時炸彈長在腦子裏,不知道它什麽時候就會長大,或者撐破血管,或者壓迫神經,所以我要住在醫院附近。
  解決了房子的問題後,我就去醫院,掛了個專家號,谘詢腦科權威。
  不得不說,我的如意算盤把那位老教授嚇了一跳,他連連搖頭,勸說我:“太危險了,因為懷孕進程,你體內各種激素分泌,還有孕期腦壓變化……這些都有可能刺激到腫塊,不能冒這樣的險!”
  我問他:“如果我堅持把孩子生下來,病發的幾率大概是多少?”
  他想了想,告訴我說:“七成以上……”過了兩秒鍾又改口,“八到九成!總之太危險了,你不能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如果你真喜歡孩子,那麽收養一個好了。”
  如果沒有小黃豆,我肯定願意收養一個孩子。可是已經有小黃豆了,它正在我體內發芽,慢慢長大,和我共用血管,和我一起呼吸,我怎麽能說不要它,就把它謀殺了?
  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希望我都願意全力一搏,何況現在有高達10%的機會。
  姐姐如果還在,一定又會埋怨我是傻孩子吧。
  在這世界上,我樣樣不如姐姐,但我要比她幸運,雖然我有和她一樣的隱患,但我還沒發病。我希望自己也要比她堅強,我要把小黃豆生下來,不管要冒多大的風險。我知道姐姐有很多遺憾,她沒有結婚,也沒來得及做一個母親,就匆匆地告別了這個世界。所有她覺得遺憾的,所有她沒來得及經曆的,我都要替她辦到。我要活得好好的,我不僅要生小黃豆,我還要活得好好的。
  老教授拿我無可奈何,隻得勸告我:“按時來檢查,有任何不舒服,都要馬上到醫院來。”
  我不知道這不舒服中,是否包括妊娠反應。
  大概是水土不服,我在上海沒待多久,每天早晨起來都吐得一塌糊塗,還沒到中午又餓得前胸貼後背。我十分想念遲非凡做的紅燒肉,我十分想念北京的梅園奶卷,我想念一切沒得吃的東西,然後可以吃到的東西,我一樣也不想吃。
  不管怎麽樣,還得讓自己吃東西,不然會營養不良。我從網上下載了菜譜,試著自己做紅燒肉,試了幾次都不成功。不是燒糊了就是燒得咬不動,我不得不沮喪地承認,做飯這種事真需要天賦。還有梅園的奶卷,原來陸與江下班回家,偶爾會帶一盒給我吃。從前我覺得這東西也就是香香甜甜的,沒什麽出奇之處。現在我連做夢都想吃它,每次醒來,口水都流在枕頭上了。
  因為奶卷的緣故,我也想念起陸與江來。雖然我仍舊認為他是個大混蛋,可是孕婦的思維是奇特的,連大混蛋我都十分想念。
  下午睡了一覺起來,我就開始發愁晚上吃什麽。雖然害喜害得厲害,但這沒阻止我體重的上升。我越來越胖,一邊吃一邊吐然後一邊吐一邊吃,聽起來很惡心,可是我還是無可救藥地長胖了,我新買的孕婦褲又得鬆一個扣子了。
  我去超市買了酸奶、牛肉、胡蘿卜、羊肉、西紅柿還有餃子皮,打算自己包餃子吃。別被我買的一堆東西嚇著,要知道孕婦的食量是驚人的。超市的凍鮮餃我又不敢吃,隻好自己調餡兒來包了。雖然我也不會包餃子,但身為一個準媽媽,總要學會做飯,不然將來怎麽養大我的孩子?
  我提著這一大包東西,搭電梯上樓,好不容易到了,電梯門滑開,視線裏越來越寬的是……咦?我家門口站著的那個人怎麽這麽眼熟?一個大男人還夾著一個超級大的抱抱熊,看上去真是滑稽啊。
  我突然認出這隻熊來,這是那隻陪了我幾年的抱抱熊!
  陸與江!
  我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我伸手就按關門鍵,但我是孕婦,手腳遲鈍,他已經衝過來把電梯門卡住了。
  很好!
  他上上下下打量我,最後目光落在我已經微微隆起的肚子上。他臉色一變,直著脖子就朝我吼:“你怎麽一個人提著這麽多東西?”
  沒人性啊!
  這種時候還敢朝我吼,也不怕嚇著我這個孕婦。
  既然已經跑不了了,我就把手裏所有的購物袋往他手裏一塞,沒好氣地說:“那你就提著吧。”
  他把所有的東西都提在了手裏,艱難地夾著那隻大熊,然後押著我去開門。
  我進了門往沙發上一癱,就說:“我要吃餃子。”
  陸與江放下抱抱熊,洗了手,去剁餡包餃子了。
  乖乖,我還沒發現陸於江會做飯呢,更甭說包餃子了。為什麽現在的男人都這麽能幹,而我這個正牌女人,卻五穀不分,四體不勤?
  吃完一盤牛肉西紅柿餡的餃子,又吃了一盤羊肉胡蘿卜餡餃子,我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開始喝酸奶。
  陸與江顯然被我現在的食量嚇著了,但他沒說什麽,反而隻關心一件事:“比遲非凡做的紅燒肉要好吃吧?”
  這混蛋,跑到這兒來還不忘關心前情敵。我斜睨:“還是姐夫做的紅燒肉好吃。你這餃子,也就是個入門水準,我姐夫那菜做的,是大師級水平。”
  不知為什麽,他心情明顯好多了,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對我說:“我又不當廚子,他做的紅燒肉再好吃,又有什麽用?”
  我明白原因了,原來我說漏嘴了,還管遲非凡叫“姐夫”呢,怪不得這混蛋心情大好,趕情他終於覺得我跟遲非凡是清白的了。
  我故意氣他:“不過說起來,你才是我正宗的‘姐夫’,不過幸好我姐沒跟你結婚,不然隻要遲非凡每天都做紅燒肉給我姐吃,我姐遲早會後悔嫁給你的。”
  他終於被我氣著了:“不就是個紅燒肉嗎?不就不信我學不會!”
  很好,很好,看來明天我也有紅燒肉可以吃了。
  但這混蛋太不識趣了,話鋒一轉又想勸我把小黃豆放棄:“景知,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可是你不要盲目冒險……”
  我一副江姐模樣的凜然大義,打斷他的話:“頭可斷,血可流!要我放棄小黃豆,甭做夢了!”
  “可是你的身體……”
  “身體是我的,小黃豆也是我的!”我隻差沒在他麵前劃條三八線,嚴禁他越雷池半步,“你要是再敢打我們娘倆兒的主意,我就把你一磚頭拍死!”
  他本能地摸了摸頭,上次煙灰缸砸出的傷疤一定還沒長好,他苦笑一聲。
  他說服不了我,我也說服不了他,但我有絕招。從跑路開始我就知道自己終有一天會被找到,到時候陸與江肯定會試圖說服我,所以我一直在琢磨著怎樣才能反過來說服他。
  思想工作是重中之重啊!
  後來有次在醫院做檢查,我終於想到了一個絕招。
  今天我就要使這撒手鐧了。
  我對陸與江說:“明天陪我去醫院做體檢吧,做完檢查我們再決定要不要這孩子。”
  他當然不會拒絕。
  晚上的時候,他堅持要在客廳裏打地鋪,不肯去酒店,大概是怕我又跑了。我懶得理他,扔給他一個枕頭一條毛毯,就讓他睡沙發去了。
  客廳裏的沙發很短,他那麽大個子,隻能蜷在上麵。我猜他一定覺得不舒服,因為他一直沒睡著,我也睡不著。我又吃撐了,能睡得著嗎?雖然陸與江千裏迢迢把我的抱抱熊又拿來了,我還一直以為離婚後他就把這熊扔了呢,沒想到他還留著。我問他:“這熊不是扔了嗎?”他似乎沒好氣:“沒扔!”
  他留著這熊是想做什麽呢?我忍不住胡思亂想,雖然抱著熊我也睡不著。不過陸與江包的餃子真不賴,以前怎麽沒見他露這手呢?沒想到他和我姐夫一樣,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是全才啊。
  睡不著索性爬起來,跑到客廳和陸與江聊天:“你到底怎麽找著我的?”
  這麽重要的事我剛才都忘了問他,可見我最近智力有所下降,不知道跟肚子裏的小黃豆有關,還是跟腦子裏的小黃豆有關。我當然要護著肚子裏的小黃豆,所以理所當然歸咎於腦子裏的小黃豆。雖然它目前暫時沒有長大的跡象,但它丫就是罪魁禍首,要沒有它,能有這麽多事嗎?
  結果陸與江閉著眼睛說:“不告訴你!”
  我氣得又跑回去睡覺了。
  這一晚上我睡得出乎意料的好,不知道是因為勝券在握,還是因為陸與江包的餃子真不錯。反正我黑甜地睡了一覺,等我醒來,天早就亮了。
  等我刷完牙出來,陸與江竟然已經把早飯都準備好了。看來真是和姐夫的紅燒肉卯上了,區區一個早飯,他就煎了荷包蛋,熱了牛奶,準備了稀飯,在樓下給我買了包子,還專門烤了熱騰騰的吐司。
  我不負他所望,全吃掉了。
  他一點也不吃驚我的食量了,隻幫我拎了包,陪我去醫院。
  這裏離醫院很近,散著步走過去才不過十分鍾。婦產科裏基本全是來做產檢的大肚皮,大家也都有人陪著。我覺得這次揚眉吐氣了,上次我一個人來的,害得人家都拿異樣的眼光看著我,我今天也有人陪了。
  我特別要求做一個B超,我說:“以前還沒做過,我有點擔心。”
  其實我撒了慌,當小黃豆還是小黃豆的時候,就做過一次了。不過我今天是有備而來,醫生同意了,給我開了檢查單。
  做產檢的B超室家屬可以進去。這次運氣不錯,替我做檢查的又是位看上去很親切的女醫生,這種女大夫都已經是媽媽了,所以對孕婦都很好脾氣。我纏著她問東問西,盡顯準媽媽的好奇心。她十分耐心地指給我看:“這是小毛頭的小腦袋,這是小毛頭的胳膊,這是小毛頭的心髒……”
  孩子已經成形了,從屏幕上可以看到它大概的模樣,尤其是心跳,一下一下,撲通撲通,有力得像是在宣告什麽。我偷偷看陸與江,他已經完全傻了,隻曉得盯著屏幕看,那樣子就像要鑽到屏幕裏去,而孩子的心跳就像是個黑洞,把所有的目光都吸進去了。我偷偷抿著嘴樂。最後女醫生把報告單交給我們,上麵還有一幅打印出來的彩超照片,朦朦朧朧能看見孩子的大概體形,蜷在那裏像隻小青蛙。她笑著說:“這個可以留著做紀念,這是孩子的第一張照片呢!”
  陸與江把報告單拿在手裏,跟捧著個寶貝似的,我看他連笑都不知道該怎麽笑了。
  我拖著他上樓去,他也不知道我要幹嗎,魂不守舍跟著我走,我就知道他的魂都被那個撲通撲通跳著的小心髒給吸走了。我帶他到了新生兒科的觀察室,隔著大玻璃可以看到很多小寶貝,一排排睡在溫箱裏,那麽小,個個都還沒熱水瓶大。可是有的在哭,有的在呼呼大睡,有的在睜眼睛……
  上次我來隔著玻璃看了好久好久,都不想走了。陸與江也邁不動腿了,興奮地趴在玻璃上指給我看:“你看那個,在揮拳頭,還有這個,竟然在打哈欠!真小!你看他的嘴張得,真有趣!”
  我和他一塊兒趴在玻璃上,看著這些小小的天使,他們每一個都是上蒼給人類的最好的禮物。站在這裏,我的心都要融化了,我想著我肚子裏的小黃豆。現在它可不止黃豆大了,他長出了頭,有了胳膊,有了腿,他有了心跳,再過幾個月,他就可以呱呱墜地,就像這裏所有的嬰兒一樣,來到這個世界,讓我欣喜若狂。
  陸與江回頭對我笑了笑,然後溫柔地牽著我的手,一點點往前走,隔著玻璃看那些小小的麵孔,一個個都那麽可愛。直到有護士路過,好心地問我們:“是來看孩子的吧?你們是幾床的?有腕牌的話,我可以抱出來給你們看。”
  陸與江這才覺得老大不好意思,跟護士笑:“沒,我太太還沒生呢,她懷孕才剛四個月。”他緊緊攥著我的手,挺不好意思的說,“我們就上來看看……”
  護士也特理解:“沒關係,要當父母了,都是這麽激動。”
  我覺得,陸與江基本上已經被我拿下了。這就是我的絕招,動之以情,我就不信他的心不是肉長的。讓他眼睜睜看著孩子的心跳,再看看別人孩子的小臉,他還忍心當自己的孩子的劊子手?
  沒錯,我煽了一把情,別以為隻有編故事的作者會煽情,我也會啊,而且我可以煽情煽得讓劇情朝有利的方向發展。哼哼,比起某後媽隻會虐人煽情來,豈非高了一個檔次?
  在回家的路上,陸與江牽著我的手,慢慢陪我朝家的方向走,終於說:“景知,我一直很擔心你的身體,我不願意你冒這麽大的風險,可是今天當我們在看小孩子的時候,你臉上那種光彩,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我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母性光輝,你和從前不一樣了。如果你堅持想要這個孩子,我不會再反對。但我希望你慎重考慮,因為我不想失去你。”
  不得不承認,陸與江講起情話來還是挺好聽的,雖然他隻講了一句——哦不,隻能算半句,但我還是很開心:“陸與江,你是什麽時候愛上我的?”
  他的臉色突然變得很古怪,顧左右而言它:“中午你要吃什麽?紅燒肉?”我大聲追問:“你到底什麽時候愛上我的?”人行道已經有人在好奇地回頭張望,我才不怕呢。
  他被我逼得惱羞成怒:“這種事是在大街上說的嗎?回家再說!”
  “原來你從來沒有愛過我……”我泫然欲泣,“你也不喜歡我肚子裏的小黃豆……”
  “誰說的?”
  “你一直都騙我,連我得病這麽大的事都瞞著我,還害得我帶球跑……”
  “我那不是為了你好,而且後來我也向你道歉了,請你原諒……”
  “道歉有用的話還要警察幹嗎?”我咄咄逼人,“你還逼著我跟你離婚,而且一毛錢財產也不給我,連我們共有的那套房子,你也算計……”
  “是你要跟我離婚,再說房子的事,我不是想留住你嗎,才讓律師專門加上那個條款。你看我連你的熊都給你留著,我還怕你將來睡不著……
  終於說漏嘴了,我就說是哪個律師這麽喪盡天良,連房子的一半產權都規定得如此苛刻,原來是這個混蛋幹的好事!
  我叉著腰氣勢洶洶地告訴他;“陸與江,我們完了。這孩子你沒份,你丫要生孩子跟‘高句麗’生去,我們早就離婚了,一拍兩散。現在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提到‘高句麗’,陸與江可不敢跟我再嘴硬,耷拉著腦袋拽我的手:“那不是因為我被老太太逼急了,隻好臨時抓了個‘高句麗’,帶她回家安慰安慰我媽。你知道我媽有心髒病,我一告訴她我們離婚的事,她就差點沒進醫院,逼著我快點找個女朋友,所以我才……”
  卑鄙!無恥!
  我怒了:“那你把人高西麗當成什麽了?你們男人怎麽都這毛病,你以為我們女人的感情都是腳底泥,想怎麽踩,就怎麽踩?”
  他隻能苦笑:“你怎麽又替她說上話了……”
  “我為什麽不能替她說話?”女人何苦為難女人,我最討厭男人動不動找借口作踐女人的感情。什麽我愛她的肉體,不愛她的靈魂,什麽一夜情,玩玩兒就算了,最後受傷的都是女人!
  陸與江說:“你以為她真喜歡我?就我跟她交往的那幾個月,她利用我找著了一個好工作,又升職又加薪,最後還打著我的名義想在政府投標中搞鬼。你去我辦公室的那次,就是她跑來想讓我幫忙,被我拒絕了,我早就跟她一刀兩斷了。”
  我壓根就不信,眼皮一垂又要掉眼淚的模樣:“你跟她好得蜜裏調油似的,我都撞見兩回了……她敢踩著你往上爬,你們一定早就不清白了……”
  陸與江看我又要哭了,終於徹底急了:“景知你別哭啊,我那不是想氣氣你嗎?你和遲非凡天天在一塊兒,我能不生氣嗎?我跟她真沒什麽,就吃過幾次飯。我要是騙人我就是小狗!”
  OK!
  堂堂陸總都急得詛咒了,估計說的不是實話也離實話不遠了。所有的情報基本上已經掌握,餘下的那些事兒,也可以慢慢再審。
  我破涕為笑,輕輕拍了拍他的臉:“苦情戲演完了,咱們回家吧。”
  他半晌沒回過神來,隻是哭笑不得;“葉景知,你怎麽能這樣嚇唬我?”
  哼哼,嚇唬你是便宜的。這還是看在小黃豆的麵子上,要沒有小黃豆,我連嚇唬你都不屑,你就等著吧你。
  我皺著眉頭說:“誰嚇唬你了?我是孕婦,情緒多變,你是不是希望我繼續哭哭啼啼?你要是希望,我就哭……”
  他嚇得舉手投降:“不用了,不用了……”
  我終於過了一把挾小黃豆以令陸與江的癮。現在他對我可好了,我要什麽他就給我買什麽,我要吃什麽他就給我做什麽,也不跟我吵架了,還成天哄著我。哪怕我說月亮是方的,他也會說,恩,看上去似乎真有點棱角……
  沒過兩天,我就覺得無聊得令人發指了。這樣的陸與江也太恐怖了,我實在不習慣他天天把我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雖然我覺得很解氣,一洗幾年來的窩囊,但這日子也太沒勁了,所以我趕他回去上班:“你再不管你公司就要倒閉了!”
  “呸呸,烏鴉嘴!”
  “說誰呢?”
  他的聲音一下子降了八度,低眉順眼:“你別生氣,我是說我自己。”
  你說說,這日子還有法過嗎?我全身的骨頭都閑得發慌,我都求陸與江了:“你回去上班吧,我這兒沒事。”
  結果他根本不鬆口:“我絕對不會讓你獨自麵對,我一定會陪在你身邊。”
  斬釘截鐵,擲地有聲。
  這男人如果下定決心要做一件事,十台東風康明斯都拉不回來。
  我又想到別的法子:“要不我跟你回去吧,這樣你可以上班,下班就可以看到我。”
  “不能搭飛機,危險!更不能搭火車,太危險了!你還是乖乖待在這裏吧,公司的那些事我可以遙控。不行的話,可以把董事會搬上海來開,反正去年我們也是在三亞開的。”
  我忘了這男人聽我說過那晚火車上遇見生寶寶的奇遇後,他就對孕婦搭火車有一種恐懼心理。他甚至異想天開地想利用自己人大代表的身份,去建議全國人大通過立法,禁止孕婦搭火車,以免出現意外。也不怕全國的準媽媽罵他,簡直……無可救藥。
  我鬱悶,我無聊,我成天磨著他:“說,你愛我。”
  他很乖很老實:“我愛你。”
  “你從什麽時候愛上我的?”
  “很早很早以前。”
  “到底有多早?”
  “早到你不知道的時候。”
  我根本不滿意:“到底有多早?”
  他說:“你拿冰激淩砸我的時候。”
  我信他——才怪!
  他平常不準我做的事就更多了,為了不讓我自己綁鞋帶,他給我買了一堆不用綁鞋帶的平底鞋。每次出門他就自己先蹲下去替我提鞋跟,好像我彎一下腰就能閃著肚裏的小黃豆似的。至於忌嘴的東西那就更多了,不讓我多吃辛辣,說上火,天天逼著我吃魚吃肉,要不就是吃水果,害我跟熊貓一樣,都長得圓滾滾的了。
  至於檢查,他每次都在日曆上畫好了圈兒。對我腦子裏的那個小黃豆,他比我還緊張,而我有時候緊張一下肚子裏的小黃豆,他又拚命安慰我:“沒事沒事。”
  每次陪我去醫院做檢查的時候,他根本就不讓我跟醫生說話,尤其不許我想到腦子裏的小黃豆,隻要我一提到,他就想著法子轉移話題。
  我專門去谘詢了一下心理醫生,結果人家鄭重其事地告訴我:“這是典型的準爸爸焦慮症,讓他自己來配合治療吧。”
  但陸與江死活不去看心理醫生,還嘴硬:“我又沒病。”
  他是沒病,但我快被他逼得有病了。
  謝天謝地懷孕隻有十個月,謝天謝地我腦子裏那個黃豆大的炸彈一直安然無恙。我就知道寫故事的那個後媽也覺得弄出個絕症來太對不起我,所以她才會放我一馬。但她也存心不想讓我好過,所以故意安排了個陸與江來折磨我,一直折磨我到了臨產前夕。在我隻差麵臨崩潰,終於又要和陸與江大吵一架揚長而去的時候,我的肚子終於有了動靜。
  我連夜住進了醫院,病房是陸與江早就訂好的。現在醫院服務不錯,還有生子套餐可選。我最後檢查了腦中的那個小黃豆,它仍舊還是個小黃豆,沒有任何惡化的跡象。那位腦科權威的老教授都驚歎:“這簡直是個奇跡。”
  我慶幸自己的運氣夠好,百分之十的希望也讓我碰上了,我一邊覺得僥幸一邊告訴老教授:“如果不爭取,永遠沒有奇跡。”
  我承認自己其實很膽小,我想要孩子,也想要活下去,命運非逼著我二選一,我也隻好鋌而走險。沒想到萬丈懸崖也可以一步步挨過來,所謂奇跡,大概就是上帝從手指縫裏漏下的那一縷光。
  雖然少,可總是有的。
  我們早就決定了剖腹產,因為陸與江擔心生產過程太痛苦,我腦子裏那顆小黃豆會出什麽意外。而我被火車上生孩子的那一幕給嚇著了,在心理上都產生陰影了,所以順水推舟,也點頭選剖腹產。
  我連自己準確的預產期都不知道,因為我忘了我親戚來訪的日期,幸好陸與江記得,醫生才可以推算出來,沒想到小寶寶這麽性急,提前一周就急不可耐地想要出來。但我最佩服的還是陸與江,就拿今天晚上的事來說,我睡得迷迷糊糊,隻覺得肚子有點不舒服,他突然一骨碌爬起來,問我:“是不是要生了?咱們去醫院吧!”真不知道他怎麽知道的。這男人對我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不枉我敗在他手裏那麽多年,知己知彼,我贏得了他才怪。
  剖腹產是小手術,醫生也沒有給我用全麻,不一會兒我就聽到嬰兒的哭聲,我使勁想扭過頭去看,“孩子呢?”
  “你這當媽的怎麽跟孩子一樣性急,我們剛剖開呢就伸了個小拳頭出來,害得我們隻好盡快把它給拎出來。”醫生一邊念叨一邊把草草包裹好的孩子給我看,“來,親一個!”
  我躺在手術台上,隻能斜斜看到孩子的小臉。我根本顧不上看他長得什麽樣,隻看到他張著嘴哭得很大聲。我不知道為什麽在掉眼淚,我親在孩子臉上,真軟,真香。這就是小黃豆,這就是我的寶寶,直到今天我才能親眼看到他,我拚了命生下來的孩子。還沒等我看夠呢,醫生就把孩子抱走了。
  開刀拿孩子的時間不長,可縫合的時間真長啊,這是我對生孩子唯一的感受。
  出了手術室我才知道我生了一個女兒,七斤六兩。一出手術室陸與江就迎上來,扶著我的推床對我說:“女兒真漂亮,就像你一樣!”
  我從來沒覺得自己有多漂亮,可是這一刻我相信了他,因為他握著我的手,手心裏全是汗,他的額頭上也全是汗,他在外邊一定比我在手術室裏還緊張。他低下頭來親吻我的額頭,竟然有兩滴溫溫的東西落在我的眉間。這個男人,沒想到竟然還有哭的時候。抬起臉來,他的眼裏還有淚光,我一感動就說:“要不以後我們再生個兒子吧,你們家五代單傳!”
  結果他頓時變了臉,朝我吼:“想都甭想!”
  沒人性啊!
  這種時候還敢朝我吼,也不怕嚇著我這個產婦。
  果然醫生狠狠瞪了他一眼:“安靜!”
  他乖乖閉著嘴,連大氣都不敢喘,陪我到病房。
  老太太一直被他瞞著,他興高采烈打電話四處報喜,都忘了老太太壓根不知道我懷孕這事了。陸與江得意揚揚地告訴老太太她抱孫女了,害得老太太隻差沒有心髒病發作,直接搭最快的一班航班趕來了。還有我爸和我後媽,接到電話也都又驚又喜地趕來了。老太太抱著小黃豆就樂得不肯撒手:“好啊,多俊的姑娘,一看就是咱們陸家的孩子,你看看這大眼睛雙眼皮,你看看這長睫毛,你看看這鼻梁,這小嘴兒……到時候長大了,一定迷倒一大票小夥子!到時候他們排著隊追咱們姑娘,不過奶奶我這關,門兒都沒有!”
  老太太竟然把五代單傳這碼事忘到了九霄雲外,看來隻要有了陸家的第六代,就覺得萬事足矣。
  不速之客是遲非凡和陳默。遲非凡是興衝衝來當幹爹的。陸與江見著他就有點不高興,但不知道為什麽,還是勉強答應讓他當小黃豆的幹爹了。至於陳默,他是單純來看我的。我最感激他危難中借了我兩萬塊,所以慷慨陳詞:“投之以木瓜,報之以瓊劇。贈金大恩無以為報,要不這樣吧,我把陸與江送給你好了,你願意怎麽著就怎麽著!”
  陳默橫了我一眼,說:“還有那天你喝醉了呢?你姐夫在機場氣衝衝地打電話遙控我去找你,吐了我一身……半道裏碰上你姐夫趕過來,你又吐了他一身……你就是一禍害!”
  “啊,原來那晚是你趕來救我啊,我就記得是你,姐夫還騙我!”我忍著沒說,丫還騙我說我跟他上床了,害我良心不安了好久好久……我又瞪了遲非凡一眼,他笑得四平八穩,說不出的討厭:“看你下次還敢借酒澆愁嗎?不給點教訓,你記不住。”
  陸與江都不知道我們在說什麽,他要是知道了非剝了我的皮不可……正巧護士來說得給小黃豆打疫苗,我連忙打發陸與江抱著小黃豆去了。
  我趁陸與江一走,就偷偷問遲非凡:“你抓著陸與江什麽把柄了,讓他肯這麽待見你,讓你當小黃豆幹爹?”
  他偷偷告訴我:“我告訴他你在上海的地址了,他能不待見我嗎?”
  這是我沒想明白的一個大謎團,我一直不知道陸與江是怎麽找著我的,原來是遲非凡告訴他的。可是遲非凡又是怎麽知道的呢?難道傳說中的子弟就真的神通廣大到這個地步?
  遲非凡說:“我給你的那個概念手機,有個功能,就是即使關機了,仍舊可以依靠衛星進行全球定位,而且方位準確到誤差不超過五米,所以公司全體高層拒絕將它投入產量,覺得它危害個人隱私甚至國家安全……
  我靠!
  我說為什麽偌大的城市,數以千萬的人口,比大海撈針還難,竟然都能被找著,原來我帶著個最緊密的全球定位在跑路。
  我氣憤地看著遲非凡:“你這麽攪和,對得起我嗎?“他衝我直笑:“你別生氣啊,如果我不這麽攪和,你跟陸與江還不知道要硬碰硬,卯到哪一天去呢?你看現在多好啊,被我攪和的,都一家團園了。”
  我隻覺得哭笑不得:“姐夫,你這是為什麽啊?”
  他還是笑得那樣腹黑:“你都叫我姐夫,難道你不知道為什麽?”
  我怔怔地看著他,他揉了揉我的頭發,這動作總讓我想到姐姐,他的口氣也和姐姐差不多,他說:“傻丫頭,傻人要有傻福才好,如果你姐姐可以看到你現在的樣子,一定會覺得很高興。陸與江那個大笨蛋,快氣死我了。你姐姐還偏偏喜歡他,可惜她病了。所以他一直沒說什麽,也一直陪著你姐姐到了最後,算他是好人。可是他竟然一直不告訴你,簡直是濫好人濫成了濫混蛋。”
  我都快被他饒暈了:“我姐姐……他……”
  “這個混蛋,我一聽說他跟你離婚了,我就氣不打一處來。當年他要跟你結婚的時候,我專門買了機票趕回來興師問罪,那會兒他說得比唱得還好聽,說從頭喜歡的就是你,因為你姐姐病了,所以想讓她心裏好過點,才沒把事給挑明。你姐不在了,他還是想跟你結婚。當時說得那個一往情深啊,我問他愛你什麽,他還說,就愛你吃紅燒肉的那個勁兒。這混蛋,沒三年就跟你離婚了。哼!我不把這賬跟他算清楚了,我怎麽對得起你姐姐!”
  原來最愛姐姐的,還是遲非凡。為了姐姐,他做了這麽多事,還幫我找回了我自己的幸福。
  可打死我也沒想到陸與江從頭到尾愛的就是我啊,這也太狗血了。唉,算了,我知道編我故事的這作者,她從來就是不狗血就編不下去。
  我十分感激,叫了聲“姐夫”,問:“那你媽媽那兒……”
  “早就擺平了。”遲非凡微笑,“她本來天天逼我交女朋友,所以我就把你帶回家,給她來了招釜底抽薪,然後前不久我告訴她你身體不好,腦子裏有顆小黃豆,現在她可不敢逼我了。”
  我就知道他帶我回家是一箭雙雕,另有所圖,我就不知道他是怎麽圖謀成功的,反正他永遠吃不了虧。
  我琢磨著一定要審審,不要輕信了遲非凡的一麵之詞,雖然他是我姐夫,可他也是男人,男人都是靠不住的。所以我一定要弄清楚,到底陸與江是什麽時候愛上我的。我總覺得這事透著詭異,他到底是什麽時候瞄上我的?如果是在姐姐沒死之前,那也太沒人性了,如果是在姐姐死了之後,那也一樣沒人性!如果從一開始他就瞄上我了,那就更沒人性了!
  沒人性的陸與江很快就回來了,而且無精打采,十分沮喪。
  原來他按照護士的吩咐,抱著孩子去打疫苗,結果人家向他要準生證。
  我們連結婚證都沒有,隻有離婚證,當然更沒有準生證了。
  懷孕的時候吵吵鬧鬧,後來我又跑路,他找著我之後又隻顧照顧我的健康,我們倆都把這事兒忘到了九霄雲外。
  所以他如五雷轟頂,抱著孩子就回來了。我也如五雷轟頂,完了完了,我的小黃豆竟然一生下來就是私生子,連合法身份都沒有,這也太晴天霹靂了!我就知道編故事的這作者不會放過我,都到這分上了還節外生枝。
  老太太更急了,罵陸與江:“活該!這麽好的媳婦,誰叫你跟她離的?有了孩子還不趕緊辦複婚,現在好了!我告訴你,我孫女要上不了戶口,我就從今往後再不許你進家門!”
  遲非凡在一旁看著我和陸與江垂頭喪氣的樣子,笑了一聲,慢吞吞地說:“景知啊,你說我這時候如果拿出你和陸與江的結婚證還有準生證,你覺得陸與江會答應我什麽?”
  我還沒說話呢,陸與江已經說了:“我什麽都答應你。”話音還沒落,卻又馬上反應過來:“不過有關她們母女倆的事除外。”
  不愧是老奸巨滑,遲非凡笑得意味深長,他從包裏掏出兩個大紅本本,還有準生證:“拿去,就知道你們把這事忘得一幹二淨!我幹女兒就差點成黑戶人口了,有你們這樣做爹媽的嗎?”
  我被遲非凡罵得眉開眼笑。當事人不在場他都能辦出結婚證和準生證,我這姐夫終於也子弟了一把,不枉我女兒認他做幹爹,他這幹爹真不是白當的。
  這下連陸與江都服氣了,很客氣地說:“謝謝姐夫。”
  “不用謝。”遲非凡拍了拍陸與江的肩,“別忘了答應我的事。”
  我都替陸與江毛骨悚然,我這姐夫太腹黑了,他要算計一個人,那可真是防不勝防。誰知道他會要陸與江幹什麽,說不定比趙敏要求張無忌做的那些事還難呢!
  但陸與江不卑不亢:“你放心,既然答應你,那麽不論什麽事,我都會盡力去辦。”
  我十分想知道遲非凡會讓陸與江做什麽,但我知道遲非凡有分寸,不會過分。所以我也懶得去想了,畢竟眼下好好養身體,好好養女兒最重要。
  誰要再說寫我這故事的作者是後媽,我就跟誰急。她一定會讓我腦子裏的那顆小黃豆永遠安穩下去,讓我平平安安活到老,讓我的女兒也平安長大,聰明漂亮,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丫的我都給你戴了這麽多高帽子了,你還好意思真把自己當悲情天後?你還好意思真不虐不舒服?你還好意思硬生生把這大好結局給扭曲了?
  算了,就這樣大團圓吧。
  我施施然替編我這故事的作者拿了主意,反正她也江郎才盡,狗血潑盡,沒得往下編了。雖然貌似還有幾個伏筆沒交代清楚,但聰明的你,一定早就可以猜到答案了。
  總之,奧運已經結束啦,神七已經上天啦,國慶已經長假啦,普天早就同慶啦,不管是讀者還是作者,故事到了這裏,大家都該鬆口氣歇歇啦。
  聽聽她給我這故事取的名字——景年知幾時。真是要多俗有多俗,要多裝文藝有多裝文藝。幸好這次丫沒賣弄她認得的那幾個生僻字,我估計她是不好意思賣弄了,省得人說她和孔乙己似的,連個茴香豆,都想告訴人有四種寫法。
  這都快要到結尾了,堅決不給某無良作者扭曲大結局的機會!丫也不怕被人扔西紅柿臭雞蛋,這年頭,誰不朝專寫悲劇的作者扔西紅柿?啊什麽,西紅柿太貴了,大家打算扔蘋果皮?各位同學,蘋果皮是美容的好不好?別便宜了這個後媽!
  難得人這次改邪歸正,所以還是我辛苦點,替某無良作者結局了吧。我抱著小黃豆,支使著陸與江,拿著結婚證和準生證,再親親小黃豆嫩嫩的小臉。
  景年知幾時?我葉景知的這輩子,哼哼,還長著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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