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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蘊如:命中注定我愛你

(2009-03-16 08:03:53) 下一個

  第一章 命運的籌碼
  一個平凡的女孩,個性溫吞,沒有脾氣,就像水一般,總是平淡又若有似無的存在,不管是不是自己理虧一定都先主動向對方道歉;沒想到這樣的她終在這天碰見一個她夢想中的王子——隻是事情發生的狀況怎麽都跟想象的不一樣?
  
  嗚~~
  汽笛鳴響,碼頭邊,停泊著一艘豪華遊輪,雪白的船身在蔚藍的海上,猶如一隻優雅的天鵝。
  這是艘“愛之船”,即將展開兩天一夜的浪漫之旅,不論是失戀的人,熱戀的人,或正追求真愛的人,人人都燦爛地笑著,暗暗期盼能在這短短的航程演繹一段屬於自己的羅曼史。
  人稱“便利貼女孩”的陳欣怡便是其中一位,雖然她外貌普通,家世普通,就連名字也是那種隨便一喊,便有幾十個人同時回頭的菜市場名,但她仍懂得做夢,夢自己是個灰姑娘,有天會遇到一個真心把她當公主疼的王子,如果可能,她希望這個命中注定的王子就是她現任男友——古馳。
  “古馳,古馳,等等我啊!”背著大包小包的她努力擠過洶湧的人群,喊著男友,但他走得好快,步伐不曾稍稍為她停留。
  就像她之前每一任男友一樣,他們總是自顧自地往前走,讓她一個人在後頭慌張追逐。但這回,她決定無論如何要追到,否則她狠下心來刷卡付了這次可觀的旅費,就毫無意義了。
  好不容易,欣怡終於找到男友的背影,才剛喜悅地楊唇,一輛氣派的黑頭車驀地呼嘯而來,差點撞上她,她下得往後退,眼鏡被擠落。
  “啊!我的眼鏡呢?”欣怡焦急地趴在地上摸索,深度近視的她沒了眼鏡,就跟瞎子沒兩樣。
  片刻,她總算找到了,正想伸手去拿,黑色轎車車門打開,跨出一雙穿著名牌黑皮鞋的長腿,毫不留情地踩下去。
  “啊~~我的眼鏡!“
  驚天動地的哀嚎令下車的男人劍眉一蹙,低頭看了看鏡片裂開的眼鏡,彎腰拾起,走向欣怡,朝她伸出手。
  欣怡愣愣地看著那雙大手,又抬起眸,迎向一張漾著金光的臉龐,她看不清他,胸口確實莫名一震,她猶豫地將小手疊上那大掌,男人拉她起身,一條臂膀將她護在懷裏,另一手替她戴回眼鏡。
  樂聲響起,香花飄落,欣怡恍惚地墜入白日夢裏,這不就是她幻想中灰姑娘與王子命運的邂逅嗎?一個高大帥氣、溫柔體貼的王子……
  “下次不要再隨便把眼鏡丟在地上了,這樣很危險!”王子不但不道歉,反而不客氣地斥責。
  “啊?”欣怡一凜,頓時從雲端跌回現實,她眨眨眼,透過碎裂的鏡片看自己碎裂的幻想——這個王子一點也不溫柔體貼,他傲得甚至不想多看她一眼。
  在他的隨從護送下,他冷淡地跟座艙長交談,座艙長鞠躬哈腰,仿佛在接待什麽重要人物,一路恭迎他上船。
  “哼,有什麽了不起的嘛。”欣怡小小聲地對自己嘟囔。
  這時,她的男友古馳終於不耐煩地現身了。“陳欣怡,你還要摸到什麽時候?還不上船!”
  306號房
  欣怡眼中的王子獨自站在房裏,環顧房內擺設——古典的四柱大床,垂落浪漫的公主廉,床上灑著玫瑰花瓣,房內處處是鮮花,隱隱送著芬芳,茶幾上,立著一瓶他女友安娜最愛的“La Romanee Conti”,紅酒世界中的首席,正配她首席芭蕾舞伶的身份。
  他微微一笑,冷凝的俊顏破出一絲陽光,頓時耀眼如太陽神。
  他是紀存希,台灣民生用品龍頭“魔法靈“集團的社長,一出生就是王子,長相是王子,個性也是王子,高高在上,孤傲不合群。他唯一在意的隻有最親的奶奶跟女友石安娜,安娜美麗優雅,光芒四射,是這個世上他最愛的女人。
  今夜,他精心安排了一切,準備向女友求婚。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戒指盒,演練求婚台詞——“我喜歡你的全部,所以安娜,嫁給我好嗎?”
  “我願意!古馳,我願意把全部的自己都交給你。”
  309號房,欣怡抱著一件性感睡衣,嬌羞地對著空氣說道。
  今夜,她打算對古馳獻身,她知道他其實是個需求強烈的男人,之前因為尊重她的意願,忍得很辛苦。不過沒關係,今夜他可以不用再忍了,她願意給他全部的自己,她相信兩個忍逐日冷淡的關係一定會因此大有改善。
  欣怡微笑地想,繼續整理行李,古馳已經先去賭場玩了,她等會兒也會去找他,他們倆一定能有個美妙的夜晚……
  “哈啾!”欣怡忽然打了個大大的噴嚏,鼻子癢癢的,流著鼻水。從昨天開始,她就有點不舒服了,現在好像更嚴重了。
  不行不行!她找出感冒藥,急急忙忙吞了兩粒。不能讓任何意外,破壞她精心設計的浪漫夜……
  在安娜登船以前,紀存希決定先到酒吧喝一杯,打發時間,順便培養求婚的情緒。他走進酒吧,除了酒保之外,隻有一對男女,窩在角落沙發上,熱情地擁吻,他淡淡掃過一眼,鏡子坐到吧台邊,要了杯馬丁尼調酒。
  沙發上的男女吻夠了,氣喘籲籲地分開來。
  “古馳,你不是跟你女朋友一起上船的嗎?不用陪她嗎?”女人嗓音嬌媚。
  “她還在整理行李呢!”男人冷哼。“其實我早就受不了她了,要不是她苦苦求我,真不想來參加這什麽愛之船之旅。”
  “你如果不來,就不會遇見我了啊!”
  “說的也是,沒想到我竟然會在這兒遇上我的真命天女。”說著,兩人又熱吻起來。
  真是一對不知羞恥的男女!紀存希蹙眉,為那男人的女友感到悲哀,交到這種混蛋男朋友,算她眼睛瞎了!
  但這不關他的事。他漠然喝酒。他隻管今夜的求婚能不能順利,無論如何,都要讓安娜點頭答應……
  “紀存希!”一道怨恨的嗓音擲落,兩個男人一左一右,夾在他兩邊坐下。
  他不悅地抬眸,瞪向不速之客。“烏陸陸,烏七七,怎麽又是你們?你們要糾纏我到什麽時候?”自從他買下薑母島一間洗發精工廠後,這兩父子就像冤魂似的,纏著他不放。
  “紀存希,你一買下我的工廠九立刻全長機械化!你知不知道,這會讓薑母島上多少家庭的生活陷入絕境?我絕對不能眼睜睜地看你這樣對待我的老員工!”烏陸陸嗆聲。“我再問一次,你還要不要裁員?”
  他當然要裁,裁定了!紀存希冷笑。“請問一下,今天為了堵我買的兩張船票,花了你們多少錢?”
  “哈!你以為我們舍不得搭豪華遊輪嗎?”烏七七得意洋洋地仰頭大笑。“我告訴你,集六個個水果日報的裁角,九可以八折買船票,所以我們倆才花了一萬二!哼,你沒想到我們會用這一招吧?”
  他的確沒想到有人會蠢到這地步。“為了一個隻有五個字,而且我也回答了不下幾十次的問題,你們花了一萬二跟兩天的時間?算一算,平均每個字要花兩千四百塊來問,這種不符合成本效益的做事方法,難怪你們的工廠會經營不善!”
  烏陸陸負責聞言,張口結舌,幾乎氣暈。
  “你的‘烏溜溜洗發精工廠’淪為拍賣品,我隻是依照合法程序買下,還讓你們‘老薑再生毛囊’的秘方可以延續,這不是兩全其美的好辦法嗎?”他實在不懂這父子倆有何不滿。
  “你……”烏陸陸氣得吹胡子瞪眼。“你這張嘴真能掰!死的都被你說成活的,你眼裏明明隻有我們工廠的秘方,完全不管我們島民的死活!”
  他哪裏管得了那麽多?紀存希懶得理兩隻蒼蠅嗡嗡叫,板起臉。“我警告你們,今天對我很重要,你們敢亂來,那我保證告到你們傾家蕩產!我再回答最後一次,我、一、定、會、裁!滿意了吧?現在,給我滾!”
  威風凜凜的怒斥下得烏陸陸一顫,跳起來,烏七七見酒吧眾人的目光都在紀存希身上,趁機從口袋摸出一包藥粉,神不知鬼不覺地灑進紀存希酒裏。
  “爸,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們走!”事成後,他朝父親使個眼色。
  烏陸陸會意。“好,走就走!紀存希,你走著瞧,像你這種冷血的生意人不會有好下場的!“
  父子倆氣衝衝地離去後,酒吧恢複寧靜,沙發上的男女好奇地望著紀存希,竊竊私語,他情緒大壞,甩甩頭,舉杯將酒喝幹,簽單走人。
  在門口,他撞上了一個搖搖晃晃走進來的女人,厲眸一瞪。“小心點!”
  “什麽嘛!是你先撞到人的好嗎?”欣怡不情願地目送他離去,扶著暈眩的頭,踉蹌來到吧台,詢問酒保。
  “對不起,先生,請問賭場在哪裏?”
  “賭場要再上一層樓。”酒保回答。“小姐,看你臉色不太好,要喝杯水嗎?”
  “不用了,謝謝。”欣怡拒絕,急著去賭場找男友,沒想到一回頭,卻瞥見沙發上古馳的身影,她又驚又喜。“古馳!你怎麽會在這兒?”
  古馳聽見她的叫喚,嚇一跳,急忙起身迎向她,擋住女友視線,不讓她看見另一個女人。“你怎麽會來這裏?”
  “我找不到賭場,進來問問,你呢?不是說要去賭場嗎?”
  “我去賭場幹嘛?”古馳悻悻然。“口袋裏沒幾個錢,去了隻會被笑我下注小氣!”
  “喔,你沒錢啊。”欣怡愣望他,片刻,一咬牙,掏出信用卡。“不然你先拿去用號了。”
  古馳眼睛一亮,表麵卻裝酷。“我說了,我不喜歡花女人的錢!”
  “拿著啦!出來就是要盡興嘛!”欣怡撒嬌。“而且說不定你贏了錢,我們晚上就能吃頂級大餐了。”
  古馳笑了,捧起她臉蛋,在她額頭印下深情一吻。“你怎麽看起來臉色很不好的樣子?”
  欣怡臉頰嫣紅。“我好像感冒了,剛剛吃過藥,也不知道是不是藥力的關係,頭有點暈。”
  “這樣啊,拿你先回房睡一覺吧!晚上美美地跟我一起去吃大餐。”古馳哄她。
  “好。”欣怡乖巧地離開酒吧,完全沒看到男友在她走後不到一秒,便摟著新把來的美女打情罵俏。
  她迷迷糊糊地往回走,因為船艙太大了,還迷了幾次路,好不容易找到走進住的那一層。“303、305、307……”
  找到了!她正想歡呼,一個鬼鬼祟祟的服務員急忙拉住她。“你就是今晚特別安排的那位小姐嗎?”
  特別安排?是指她今晚準備獻身嗎?她發窘。“呃,我是有特別安排啦,隻是——”
  “沒關係,我都知道,這邊請。”服務生拉她進房,昏沉之間,她沒發現自己進的是306,不是309 。
  服務生關門離開,欣怡跳上床,想著與男友的燭光晚餐之約,甜蜜入眠。
  奇怪,頭怎麽忽然很暈?
  離開酒吧後,紀存希原本想當賭場小玩幾把,腦袋忽地沉重起來,全身熱燙,燒得像火爐。
  他直覺不對勁,強撐著回到自己房裏,房內所有的簾幕都落下了,一片昏暗,他迷蒙四顧,見床上睡著一個窈窕佳人,大喜。
  “安娜,你來了啊。”他坐上床沿,輕聲呼喚女友,她卻沒什麽反應,依然甜睡著,翻了個身,裸露半截白皙玉腿。
  他看著,下腹徒地隆起一道熱流,不覺傾過身,纏綿地啄吻她後頸。
  “嗯——”欣怡感覺到異樣,朦朧醒來,以為是男友,反身抱住他。
  “我已經下定決心了,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全部,你是最重要的。”她熱烈的表白。
  紀存希耳聽甜言蜜語,懷抱軟玉溫香,再加上藥效發作,一時控製不住情欲,擁住她便一陣狂吻。
  她嬌羞地試圖推拒。“不行啦,現在還沒晚上,而且我……還沒換睡衣……”
  “可我已經不想等了“他攫住她柔軟的唇,將她的抗議一口口吞下,大手不安分地侵入她衣襟內,在她細致的肌膚上點燃一道灼燙的火線。
  一對陌生男女,就在陰差陽錯之下,沉淪於滾滾情海——
  房內,仍是一片昏暗,隱隱流動著粘膩的歡愛氣味。
  欣怡甜蜜地偎著一具古銅色的健碩軀體,腦子暈沉沉的,還醉在激情的餘韻裏,她微微動了動,一雙有力的臂膀立即擁緊她,仿佛怕她溜走。
  “別動!我不要再讓你走了,我要你永遠留在我身邊。“沙啞的嗓音拂過欣怡耳畔。
  她呼吸一凝,好感動。“我從來不知道,我對你那麽重要……”她還一直擔心古馳會像她前幾任男友一樣,遲早甩了她。
  她偷偷哽咽,左手忽然被牽起,一枚璀璨的鑽戒套上無名指,她不敢相信地睜大眼。“這是?”
  “我終於逃到你了,這戒指不隻代表你在我心中的分量,還包括我要一輩子疼你、照顧你的決心,以後生命裏的每一天,我通通要跟你分享。”
  這是她所能想到,最浪漫的求婚詞了!欣怡不禁落淚,緊緊與男友相擁。
  “我愛你,安娜。”他說。
  “我也愛你,古馳。”她答。
  兩人同時一震,半晌,又異口同聲。
  “誰是安娜?”
  “誰是古馳?”
  兩人驚愕地互看一眼,雖然光線幽暗,但總算也認清了眼前人並不是鑽戒原先以為的那位。
  “你是誰?!”欣怡心慌地質問,一轉念,腦海浮現碼頭上某人替她戴上眼鏡的那一幕。“是你!”是那個高傲的王子。
  “是你!”紀存希也認出她了,是那個迷糊女孩。
  兩人驚疑不定地對峙,紀存希眉頭一緊,正想發話,房門驀地被撞開,烏陸陸父子闖入,拿起相機猛拍。
  “不準拍!”紀存希怒吼。
  “紀存希,是你先不仁,別怪我們不義!”烏陸陸摞狠話。“不答應我們的條件,明天這些下流的照片就會上報。”
  “你們陷害我?”
  “就是陷害你怎樣?”烏七七奸笑。“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就是來自印尼的……”他頓時愣住,傻傻地瞪著床上的欣怡。
  欣怡也不可思議地瞪著他。“姐夫?你怎麽會在這裏?”
  “你才怎麽會在這裏?”烏七七慘叫。這下完了!他明明是安排一個印尼妹來釣紀存希的啊!怎麽變成自己老婆的妹妹了?
  “你搞什麽啊?”烏陸陸也哀嚎。“搞了半天,欣怡就是印尼妹啊!省錢也不是這樣省的,你是想我死在兒媳婦刀下嗎?”
  這是怎麽回事?紀存希聽三人對話,臉色鐵青。難道他中了仙人跳嗎?
  “你跟他們是什麽關係?”他厲聲逼問欣怡。“你們是一夥的嗎?”
  “我……”欣怡無語,她也弄不清怎麽回事,為什麽她會跟一個陌生男人上床,還被自己的姐夫拍下不堪入目的裸照?
  “你是故意潛進我房間的嗎?為了勒索我竟然不惜跟我上床?你這女人還有沒有一點點羞恥心?”紀存希怒斥。
  “不,不是的,我真的不曉得自己為什麽走錯房間,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幹嘛道歉?被人睡了還要跟人家道歉?有人像她這麽悲哀的嗎?
  欣怡掩住唇,忽然覺得好委屈,她顫抖地拉起床單裹住自己,踉蹌地下床,隨手抓起放卡,往外奔逃。
  古馳呢?她的男友在哪裏?他一定會保護她的,一定會告訴她這一切隻是一場噩夢,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她催眠著自己,含淚找到309房,刷卡進了房裏,等在她麵前的,卻是更令她震驚的一幕。
  她愛的男人,和另一個女人在床上翻滾,而那女人甚至穿著她特地為這次旅行買來的性感睡衣——
  “古馳!你在做什麽?”
  “欣怡?!”一見是她,古馳急急從床上躍起。“你別誤會,我隻是在幫Rebecca按摩……”他忽地頓住,眯起眼。“你怎麽會隻裹著床單?你的衣服呢?“
  話語方落,隻見紀存希氣急敗壞地抱著欣怡的衣服追進來。
  “喂!你的東西還你,我的戒指……“他收住嗓音。
  氣氛詭異,房內兩男兩女詫異對望。
  她的男友遭她撞破跟另一個女人偷情,卻反過來指責她紅杏出牆,而她百口莫辯之下,竟然認命地拖著行李,離開自己刷卡訂下的房間。
  這算什麽?她怎麽能夠允許另一個女人鳩占鵲巢?是她付的錢耶!
  但她就是這樣的女孩,總算學不會說不,總是被耍得團團轉,她努力對每一個人好,他們卻常常隻是利用她。
  有人說,她這樣的女孩就像“便利貼“,人人用過就丟,誰耶不在乎她的下落,管她何去何從。
  她究竟……該怎麽辦呢?欣怡站在甲板上,扶著欄杆,無助地哭泣。她隻是希望有人愛自己啊!為什麽古馳要這樣對她?為什麽連她自己的姐夫都傲欺負她?為什麽她不能強悍一點,總是傻傻地任人耍著玩?
  “我是笨蛋,答笨蛋!”她嗚咽地責罵自己,手機響起一陣短鈴,她淚眼朦朧地讀取簡訊:貴用戶,您感剛在Anna Bell賭場的消費是二十萬零三百一十元,目前您的額度已全部刷滿,請在收到賬單後盡速繳款,謝謝。
  這是什麽?欣怡愕然。古馳竟然刷爆了她的卡?她眼前一眩,手機從掌間滑落,她焦急地伸手想撈回,卻已經來不及,隻能眼睜睜地望著它墜入海裏。
  禍不單行,就是說現在她這樣的處境吧?她為什麽不幹脆死一死算了?
  一念及此,欣怡忽地抓狂,她握住欄杆,抬起腿——
  “你幹嘛?”一個男人及時衝過來,從身後抱住她。“隻不過是失戀而已,有必要自殺嗎?”
  欣怡回頭,間阻止她的人正式那個不幸與她上床的王子,更崩潰。“手機沒了!二十萬沒了!命中注定的王子沒了……全沒了!為什麽這樣對我?我隻想全心全意愛一個人,我到底做錯了什麽?”她痛苦失聲。
  紀存希擁住她,心情很複雜,他原本認為她跟烏陸陸父子合謀設計自己,但後來卻發現她也被自己的男友背叛了,還當著狐狸精的麵,趕她離開。
  “你怎麽這麽傻?那個男人叫你滾你就滾?是他做錯事啊!”
  “可是我……我也跟你上床了啊!雖然我不是故意的,但是……”
  “你真是個蠢女人!”紀存希沒好氣。“你男朋友在酒吧裏就跟別的女人牽扯不清了,他也不曉得背著你劈了幾次腿,你還讓他吃定你。”
  “我隻是……希望他愛我而已,我知道自己不夠好,配不起他……”
  “什麽配不起?誰說你配不起?”紀存希惱怒地轉過她淚痕斑斑的臉蛋,簡直不能忍受有人如癡自輕自殘。“你跟我來!”他霸道地拉起欣怡。
  “去、去哪裏?”她倉皇地跟隨他。
  “去告訴那麽不知好歹的男人,是他配不上你!”
  他為她施展了一場魔法。
  帶她去穿上的美容沙龍,命令造型師將她改頭換麵,做全身SPA,化妝,換戴隱形眼鏡,吹了個蓬鬆的發型,穿上一襲輕盈優雅的禮服,甚至連指甲都彩繪貼鑽,閃閃發光。
  他將她改造成公主。欣怡茫然瞪著鏡中的自己,那真的是她嗎?她也能如此出色?
  造型師推她來到紀存希麵前,他正翻閱著雜誌,一抬眸,神色一怔,眼底閃過驚訝。
  欣怡羞澀地垂下眸。
  “你看起來很不錯。”他讚美她,朝她弓起臂膀。
  “幹嘛?”她不解。
  “挽住我。”他不由分說地命令。
  “喔。”她傻傻地挽著他,暈紅著臉,跟他一起來到賭場,天花板一盞華麗的水晶吊燈映亮她的眼。
  “我們來這裏幹嘛?”她悄悄問紀存希。
  “你想在那個爛男人麵前出一口氣吧?”他冷冷一笑。
  她是很想。“可是……”
  “閉嘴,跟我來。”他警告地橫她一眼,不許她臨陣退縮。
  兩人找到正在某張賭桌上春風得意的古馳,在他對麵坐下,古馳見到打扮高貴的欣怡,兩眼發直,膩在他身旁的Rebecca則是嫉妒得雙眼冒火。
  欣怡尷尬地想逃,紀存希卻在桌下暗暗扣緊她的手,他冷漠地跟發牌員點個頭,一換就換了五百萬的籌碼。
  眾人驚駭,欣怡也為這樣的大手筆目瞪口呆,然而紀存希卻當隻是家常便飯似的,彈彈手指,指示發牌員發牌。
  第一輪,他輸給古馳十萬,第二輪,又輸十萬,第三輪,更是一口氣輸了五十萬,第四輪依然輸得慘慘。
  “還以為是凱子,原來隻是冤大頭啊!”Rebecca嬌笑,示威地將藕臂攬在古馳肩頭上。“還是你厲害,達令。”
  “喂。”欣怡根本顧不得前男友當自己麵和另一個女人調情,她隻擔心紀存希,怕他真的在賭桌輸得精光,她偷偷拉他衣袖。“喂,不要玩了啦。”
  紀存希神色鎮定,瞄了一眼剛發下的底牌,微勾唇。“一百萬。”
  “啥?”古馳呆了,Rebecca也說不出話來。
  欣怡更緊張。“喂,真的不要玩了啦!”
  紀存希不理她,隻是挑釁地望著古馳。“一百萬,跟不跟?”
  古馳氣血一湧。“好,我跟。”
  發牌員再發下一張牌,存希亮出的牌麵已有三張A,底牌是K,古馳則是方塊A、Q、J,底牌是10 。
  “又是我說話。”紀存希冷笑。“一百萬。”
  又是一百萬?古馳倒抽口氣,冷汗涔涔。
  “怕什麽?”Rebecca瞪他。“他頂多隻有三張A,我們這邊可是同花大順。跟!”她替古馳推出籌碼。
  紀存希揚眉。“那我就賭你,不可能是同花大順,Show hand!”他推出所有籌碼。
  眾人又是一陣駭異,這人瘋了嗎?
  發牌員發下最後一張牌,古馳翻開,是張紅心K,他鬆一口氣。“唉,可惜,隻是順子,不過贏你的三條也綽綽有餘了。”
  紀存希卻不急著翻牌,望向欣怡。“你翻牌吧。”
  “我?”欣怡驚愕。
  “相信我,你會是我的幸運女郎。”紀存希眼神堅定。
  欣怡惘然,他的眼潭,好清澈,不知怎的,她覺得自己可以相信他。她慢慢翻開牌,是張梅花K。
  “Full House!”眾人驚呼。“贏了,贏了!”
  古馳眼前發黑,兩百多萬的賭金,就這樣沒了!“剛才那把不算,我們再比過!”他不知如何是好,竟耍起賴皮。
  紀存希不屑地掃他一眼。“你說什麽?”
  “我說你背著我睡了我的女人,讓我戴綠帽,難道不該賠償我一點精神損失嗎?”古馳慌得口不擇言。
  他說什麽?欣怡心跳暫停,存希更是神情一凜。“好,既然你那麽想拿回輸掉的籌碼,我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
  “真的嗎?”古馳眼睛一亮。
  “跟她下跪。”紀存希指著欣怡。“說聲對不起。”
  “你要我……當眾下跪?”古馳臉色忽青忽白。
  “怎麽?你做不到嗎?”
  古馳猶豫片刻,最後一咬牙,跪就跪,就算男兒膝下有黃金,也比不上他剛剛輸掉的兩百萬。
  “對不起,欣怡。”他果然跪下來道歉了。“請你原諒我。”
  欣怡望著他,百感交集,一時無語。
  “你為什麽要這樣幫我?”
  甲板上,海風微微,月光在前方的海麵上粼粼漣漪。欣怡伸手勾攏被風吹散的發絲,低聲問身畔的男人。
  紀存希沒搭腔,深幽的眼眸直視前方,半晌,嘴角一勾,似笑非笑。
  “直視打發時間而已。”
  “打發時間?”
  “我本來預定今晚像我女朋友求婚的,她卻臨時房我各自,一個人飛去紐約了。”他低語。“她是個芭蕾舞者,紐約那邊的舞團邀請她加入,還承諾讓她在林肯中心演出‘天鵝湖’的女主角。”
  天鵝湖的女主角?欣怡閉上眼,想象一個身穿白衣的芭蕾女伶輕靈地在台上跳舞。“她一定很出色!”她羨慕地讚歎。
  “她當然出色。”紀存希自嘲地撇唇。否則他也不會一直愛著她了,甚至打算向她求婚。
  欣怡凝望他,不知怎的,覺得他英俊的側麵看起來好孤寂。她心弦一動。
  “她一定很快就會回來的!有你在這裏等她,她一定舍不得離開太久。”
  紀存希聞言,驀地轉過頭來。“你這是在同情我嗎?”
  “不是!我怎麽會?”欣怡急忙搖手澄清。“我自己……才是一團糟好嗎?被一個爛男人甩了,欠了一大筆卡債,還莫名其妙跟一個陌生人……呃,上床。”說道這兒,她聲音愈來愈小,臉頰窘迫地燒紅。
  紀存希望著她尷尬的模樣,忽然微笑了,他主動伸出手。“我是紀存希。”
  “啊!”欣怡也慌亂地伸出手。“我叫陳欣怡。”
  兩人手交握,頓時都感到一股奇異的暖意透進肌膚裏,欣怡心跳狂亂不止。
  “這個給你。“紀存希抽回手,遞給她一枚籌碼。
  她愣愣地接過。“為什麽給我這個?”
  “這是改變人生的紀念品,人生就像賭局,不可能把把都贏,但隻要籌碼在手上,就永遠有希望。今天晚上,你替自己贏回了尊嚴,你要好好記著,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裏,以後不要再看不起自己了。”
  欣怡看著籌碼,喉嚨一酸,眼眸刺痛。從不曾有任何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大家總算嫌她什麽都做不好,就連她父母,也常感歎她不夠出色,隻要他……
  她緊緊握住籌碼,含淚朝他送去一朵甜美的笑。“謝謝你!我會記住的。”
  
  第二章 一次命中
  結束愛之船旅行後,欣怡恢複日常生活,她去公司上班,一樣是那個被上司跟同事們呼來喝去的便利貼女孩,但她不嗔不怨,任命地達成每一項無理的要求,甚至覺得很開心。
  因為她心裏,多了個甜甜的小秘密,她認識了一個王子,他給了她如夢似幻的一夜,撫平她失戀的情傷,讓她覺得自己不是那麽沒人愛。
  他送給她的那枚幸運籌碼,她將它小心翼翼地藏進親手做的護身符裏,隨身攜帶,放在最靠近心的胸口。
  她知道,她或許永遠不會再有機會見到那個高傲又溫柔的王子了,但沒關係,她的會議裏永遠會偶他,永遠記得他對她說過的話……
  “欣怡,你發什麽呆?”隔壁的女同事叫她。“你的手機在響!”
  “手機?喔,謝謝。”她回過神,急忙接起。“喂。”
  “欣怡?我是姐夫啦!”烏七七宏亮的嗓音傳來。
  “姐夫,有事嗎?”
  “沒有啦,隻是想問問,那天以後……你還好吧?”烏七七語氣有些尷尬。
  “嗯,我很好啊。”隻是這幾天身體稍微不舒服,偶爾覺得想吐而已。
  “真的假的?”烏七七不相信。“你被那個王八蛋上了,還覺得好?”
  “他不是王八蛋。”欣怡蹙眉。“他人其實不錯的,不然也不會放過你們。”否則以烏氏父子當天的所作所為,早就該被扭送警察局了。
  “切!你別被他給騙了,我看他是怕裁員的消息走露出去,會毀了他們魔法靈集團的企業形象吧!”
  “他說了,在商言商,他不是故意跟你們過不去……”
  “你怎麽了?”烏七七不滿地嚷嚷。“那家夥不是隻跟你上床嗎?連你的腦子都洗去了 啊?滿口都幫他說話,你還是不是我們薑母島的女人啊!叛徒!”
  叛徒?欣怡一愣。這罪也太重了吧?
  “算了!我隻是問問你有沒有……沒有最好!要是那王八蛋敢留下他的種,我跟他拚命!”說罷,烏七七怒氣衝衝地掛電話。
  什麽跟什麽啊?欣怡茫然。姐夫到底打電話來幹嘛的?
  正想著,隔壁女同事又喊她。“欣怡,這份文件幫我印一下,待會兒開會要用的,印十份。”
  “喔,好。”她接過文件,起身走向影印機,途中陸續幾個同事摞下話。
  “欣怡,這些幫我歸檔。”
  “欣怡,你午餐會出去吃吧?幫我買一個便當。”
  “我也要!還要已被星巴克的焦糖馬奇朵。”
  “好、好,你們一個一個說好嗎?”同事們要求太多,欣怡記不住,連忙拿出一本便利貼,——登記,不知是否任務太多了,她忽然覺得頭暈,食道湧起一股強烈的胃酸,連忙衝進化妝室,對著洗手台幹嘔。
  “怎麽啦?欣怡。”一個女同事走進來,笑道。“看你這幾天老師在惡心,該不會是懷孕了啊?”
  同事本意隻是調侃,欣怡聽了卻是一怔,她想起方才姐夫的關切電話,最後一句仿佛是“要是那家夥敢留下他的種”——不會吧?!
  欣怡悚然睜圓眼,難道她真的懷孕了?
  事不宜遲,欣怡趁著午休時間,衝去便利商店買驗孕劑。正好外頭飄著雨,因為怕被同事認出來,她索性穿了雨衣,頭頂安全帽,還戴了口罩,鬼鬼祟祟地買了驗孕劑,付了錢走出店裏,還左顧右盼。
  她不知道自己這幅心虛的模樣看在周遭幾個待命準備抓搶劫犯的便衣刑警眼裏,格外引人注目,他們以無線電互相聯絡,悄悄跟蹤她。
  她渾然不覺,畏首畏尾地閃進辦公大樓,躲進洗手間。
  便衣刑警跟進,接著,一輛電視台的SNG車也偷偷開過來,記者不知使了什麽攔截警方的通訊內容,正得意自己可以拿到第一手獨家新聞。
  幾個警察相符比手勢,衝進洗手間,在其他人掩護之下,其中一名一腳踢開一扇緊閉的門。
  “啊~~”欣怡驚駭地尖叫,拿著驗孕棒,不知所措地瞪著突然闖進來的彪形大漢。“你、你、你想幹嘛?”
  “你被逮捕了!”大漢麵無表情地掏出手銬,一把銬住她的手。
  這什麽跟什麽啊?欣怡欲哭無淚。
  更慘的事還在後頭,她被刑警拽出洗手間時,鎂光燈忽然亮起,一具攝影機對準她猛拍,一個記者拿著麥克風衝著她興奮地叫嚷。
  “小姐,你被捕了有什麽感想?你要不要說一下現在的心情?
  他現在的心情,很火,非常火,真想找什麽來痛扁一頓。
  “你說什麽?為什麽你不能回台灣?”紀存希緊急踩刹車,將愛車停在路邊,氣惱地瞪著手機螢幕,螢幕上,是他女友石安娜美麗絕美的嬌顏。
  “好嘛,存希,你不要生氣嘛!”安娜對他撒嬌。“我知道我臨時決定接下紐約舞團的邀約你很生氣,但你幫我想想,我即將在林肯中心表演‘天鵝湖’耶!我怎麽能夠放過這樣的好機會?他們希望跟我簽兩年約,我也隻好答應了。”
  “所以你就決定把我一個人留在台灣兩年?”存希臉黑黑,很不爽。
  “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麽了?”不說一句話就放他鴿子,不跟他商量就決定離開台灣兩年。“從以前到現在,你在乎的隻有你自己,你有想過我要的是什麽嗎?”
  “當然有啊!”安娜大眼睛眨呀眨的,表情很可愛。“而且你已經擁有了。”
  存希蹙眉。“什麽?”
  “就是我的心!”安娜堅定地望他。“我愛你,存希。”她柔聲表白,靠近鏡頭朝他撅了撅粉唇。“就算我不知你身邊,我的心還是一直陪在你左右,陪你哭,陪你笑,永遠陪伴你。”
  “安娜。”存希歎息,好無奈。為什麽他就算拿這女人沒辦法呢?明知她隻是甜言蜜語,他的心弦仍因此牽動。“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不在我身邊的時候,我會寂寞地擁抱另一個女人?”
  安娜輕笑。“別的男人或許會,但深深愛著我的紀存希絕對不會。”
  她就這麽吃定他嗎?存希懊惱。“你以為你很了解我嗎?也許等哪天你回頭,我已經不在了。”
  “既然這樣,那我隻好……”安娜長歎口氣。“搭明天的早班飛機,馬上回到你身邊。”
  存希見她委屈的模樣,心軟了,他愛的安娜,她天生就算舞台上光芒耀眼的主角,他怎麽舍得剝奪她的夢想?“算了,你就留在紐約吧!”他讓步。
  “謝謝你,存希。”安娜感性地微笑。“謝謝你為我退讓,那表示我在你心目中很重要。”她頓了頓。“你知道嗎?我們芭蕾舞者在原地轉圈的時候,必須先鎖定一個目標,不管怎麽轉,眼光都不能離開那目標,否則很快就會摔跤。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時候,就算因為迷失了,才會在舞台上跌倒,是你在表演後送我的那束花,讓我重新振作起來。存希,從那天以後,我不曾再摔過了,因為我找到了我真正的目標,就算你。不管我在哪裏,怎麽旋轉,我的目光永遠隻鎖定你!”
  這深情的表白打動了存希,他悠悠歎息。“好吧,我也祝福你,加油!”
  結束通話後,存希坐在車廂內,恍惚地看著車窗外來去匆匆的行人。
  他愛的人,又離開他了,雖然隻是短短兩年,他還是覺得有些寂寞,等待的滋味不好受,他嚐過,小時候曾癡癡地等著出遠門的父母,知道乃啊你坦白告訴他他們已經上天堂,永遠不會再回來。
  老實說,他害怕等待,討厭一個人被拋下。
  但他,好像總是被拋下……
  窗外忽地傳來一陣騷動,驚醒他迷蒙的思緒,他定定神,見到街道上不知何時聚攏一群人,人人對著高高架起的電視牆指指點點。
  台灣人,就算愛看熱鬧!
  他搖搖頭,正想發動引擎遠離是非地,眼角忽地閃進一道熟悉的人影,他愕然凜眉。
  那不是陳欣怡嗎?她在電視上做什麽?他打量螢幕上驚慌失措的她,她臉色蒼白,手上顫抖地握著一根呈現陽性反應的驗孕棒……不會吧?!
  存希悚然一震。她懷孕了,而且還搞到人盡皆知?
  他頓覺不妙,一時冷汗涔涔。孩子的爸爸是誰?不會……是他吧?
  孩子的爸爸,是紀存希,是她心心念念的王子,永遠不可能娶她的王子。
  陳欣怡,你這個大笨蛋!未婚懷孕?還將醜事鬧上電視新聞?你死定了啦!
  欣怡好想撞牆,果然她的人生還是很悲慘,她原以為遇上王子後可以為自己帶來一些好運,但他卻留給她一個大麻煩。
  她該怎麽辦?欣怡不知所措,也不敢進公司麵對同事的嘲笑,連忙請假,晃到以前當義工的“聖若望之家”來。
  這間育幼院是一個篤信天主教的若望神父辦的,她第一人難以便是在這裏認識的,後來他甩了她,拍拍屁股遠走後,她卻還是常過來,幫忙處理些雜事,陪孩子們玩。
  因為若望神父的引薦,她也信了天主教,偶爾心有疑慮,便會到這兒來找神父吐真言。
  隻是這回,她闖了這麽大的禍,該怎麽說呢?
  “欣怡媽媽,你終於來看我們了!快過來這裏,教我們捏陶土娃娃。”
  孩子們見到她好開心,絲毫不曉得她內心的倉皇,拉她到後院玩陶土。
  欣怡從小就喜歡捏陶,孩子們也很希望她為他們捏的那一個個可愛的陶娃娃,隻是她今天真的沒心情陪他們玩。
  “乖,我改天再教你們好嗎?”
  “不行,就是現在!”孩子們纏著她。“欣怡媽媽難得才來一次,陪我們玩嘛!”
  “對啊,欣怡媽媽,教我們捏娃娃啦!”
  孩子們左一句“欣怡媽媽”,右一句“欣怡媽媽”,叫得欣怡心慌意亂,她還不是誰的媽媽啊!她連自己的生活都顧的一團亂,怎麽教養一個孩子?
  她好怕,她絕對不能生下這孩子,但,她能拿掉寶寶嗎?那是一條小生命啊!
  “若望神父在哪裏?”欣怡問孩子們。
  “好像在告解室吧。”
  告解室?正好,她的確需要告解一番。
  “你們先等等我,一下下就好了,我待會兒再來跟你們玩喔。”欣怡柔聲哄孩子,也不等他們答應,便匆匆走向告解室。
  一個中年夫人似是剛告解完畢,心滿意足地走出來,欣怡打開門進去,見黑色簾幕後一道人影隱約晃動,深吸一口氣。
  “神父,我有罪。“
  那人似是愣了一下,半晌,才揚起沙啞的嗓音。“你有什麽罪?”
  “我……”欣怡坐在窄小的椅子上,不安地絞扭著雙手。“神父,你不要太驚訝,我……我懷孕了!”
  對方默然。
  欣怡以為老好人若望神父嚇呆了,連忙解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跟那男人上床,而且那麽剛好,一次就‘命中’,我、我……唉,都怪我自己不好,那天不該心血來潮報名參加什麽‘愛之旅’,結果不但被人用力甩了,還欠了一大筆卡債……”她語無倫次地訴說來龍去脈。
  那人聽著,過了好久好久,才發表結論。“這真是我聽過最離奇的故事了。”
  他在嘲笑她嗎?欣怡怔愕,懷孕自己聽見神父語氣裏藏著意思笑意,連若望神父都不同情她?
  她快瘋了,又急又惱,又是鬱悶。“神父,我知道自己很蠢,可是請你……別取笑我。”
  “抱歉。”他咳兩聲。“所以呢?你打算怎麽辦?”
  “我……”欣怡頓了頓,突然覺得不對勁。“神父,你聲音怎麽了?乖乖的。”
  “沒事,咳咳。”他又咳了兩聲。“隻是喉嚨有點不舒服。”
  “是不是感冒了?你又沒有去看醫生?“欣怡焦急地問。
  “我沒事。”他好笑。著女孩真妙!自己的事都煩惱不完了,還有空替別人擔憂?“你還是想想自己該怎麽辦吧!”
  “我也……不知道。”欣怡惘然。“神父,請你告訴我,該怎麽辦才好。”
  “這個嘛,照我說的話,把孩子打掉最好了。”
  “什麽?!”欣怡驚駭。她沒料到若望神父竟提這種建議,墮胎可是天主教的禁忌啊!“神父,你不是說過嗎?每個孩子都是天主所賜的,是最珍貴的生命。”
  “是嗎?我這麽說過啊?”他喃喃,似乎有些傷腦筋。“可是不墮胎的話,難道你要把寶寶生下來嗎?你一個人能撫養他長大嗎?”
  “我……大概不行吧”欣怡對自己很沒信心。
  “那就打掉他吧!”
  “那怎麽行?”欣怡不覺抗議。“他可是一條生命耶!再怎麽說,也是我的孩子,雖然我不知道他投胎到我的肚子裏到底算是幸還是不幸,可隻要我生下他,我一定盡全力愛他,我一定給他最好的,我會保護他,誰都不準嘲笑他,欺負他!”對,誰都不準,所有她受過的委屈與冤氣,她絕對不會讓她的孩子來受。
  “我要好好愛他,給他我全部的愛,我要告訴他,他是最好最好的,是我擁有最珍貴的寶貝。”欣怡嗓音愈來愈細,忽地哽咽。
  她怎麽能拒絕自己的寶寶呢?怎能拋棄自己的骨肉?她該是最懂被人拋棄的滋味啊!
  “神父,我真的不能說墮胎就墮胎,我想……我需要一些時間好好想想。”語落,她抹去眼淚,倉皇離開告解室。
  片刻,另一頭也走出一個男人,他並不是欣怡所以為的老邁的若望神父,而是一個很性格、很瀟灑的年輕男子。
  他深思地目送欣怡離去的背影,嘴角淡淡地勾起一抹溫柔笑意。
  “Dylon爸爸,原來你在這裏,我找你好久喔!”一個小男孩忽然竄出來,巴住他大腿。“快,欣怡媽媽來了喔,我介紹你們認識——”
  正當欣怡為從天而降的煩惱慌得團團轉時,存希也正瞪著一個由快遞小弟送來的麻煩發愣。
  那是一張光碟,拍的是他和陳欣怡在床上纏綿的畫麵,送來的人不用說就是烏氏父子,目的自然是威脅他不準裁員。
  那父子鬧得還不夠嗎?存希又氣又無奈,他沒見過有人天兵到這地步,竟然拿嘴角兒媳跟老婆的妹妹當女主角的性愛光碟來威脅他,他們以為把女主角的臉打上馬賽克就沒事了嗎?若是公布了,真有心要興風作浪的好事分子絕對可以查出女主角是誰。
  他們不怕陳欣怡會因此受傷嗎?還是他們根本不在乎?
  真蠢!為何她周遭都是些隻會利用她的人?他真替她不值!
  存希愈想愈煩惱,他決定上薑母島一趟,取回光碟母片,徹底解決這場無聊的裁員紛爭!

  第三章 奉子成婚
  速戰速決,隔天一早,存希便帶著特助Anson,搭第一班船前往薑母島。
  薑母島位於台灣外海,島上麵積不大,居民也不算太多,多年來一直依賴島上唯一的一家美發工廠維生,可惜工廠經營不善,淪落到被拍賣的命運,這才由魔法靈集團接手,不料這一接,麻煩事沒完沒了。
  天色暗沉,陰風怒號,身材挺拔的存希站在甲板上,好似一尊武士雕像,透著森冷戰意。
  沒錯,他就是來戰的,身為家族從小栽培的繼承人,他見過太多大風大浪,也曾遭逢幾次意外,甚至被歹徒綁架勒索,他從不認輸,沒有人可以威脅他。
  這次烏氏父子算是徹底惹惱他了!
  “社長,風浪好像挺大的。”Anson在一旁搖搖晃晃,有些暈船。“聽船上的人說好像有個台風要過來耶!”
  “是嗎?我沒感覺。”他的心思全在拿回光碟母片上。“船開太慢了,你去請船長開快一點。”
  什麽?還要再快?已經夠顛了!Anson揪著一張苦瓜臉,但社長之命,不敢有違,隻要踉蹌著步履,找船長交涉去。
  存心繼續站在甲板上,不遠處,一道窈窕的背影晃過,疑似是欣怡——他眨眨眼,懷疑自己看錯了。
  不可能吧?她怎麽也在?難道是聽到他要來的風聲,特地追來這裏?她……該不會是來要求他對肚子裏的寶寶負責的吧?
  一念及此,存心腦海裏仿佛浮現欣怡哭天搶地嚷著要他負責的畫麵,他蹙眉,鬢邊微冒冷汗。但懊惱歸懊惱,他還是決定麵對現實,朝那女人走過去,不料一個挑著扁擔的男人忽地擠過來,扁擔一橫,竟無巧不巧地把他掃落海。
  怎麽會又這種蠢事?
  存希震驚地在海裏浮沉,想遊回渡輪上,渡輪卻忽然加速駛離,他被遠遠拋在後頭,哭笑不得,幸虧他泳技還不錯,努力遊了一陣子,總算氣喘籲籲地爬上岸。
  另一邊的碼頭,一群島民集聚,目光全集中在緩緩靠岸的渡輪上,沒人注意到他,他看島民們一個個夾棍帶棒,殺氣騰騰地擺好陣勢,這才恍然他們很可能是專程要“迎接”自己。
  既然明知有危險,存希當然不可能自行入虎口,他掏摸口袋,想打個電話警告Anson,卻發現手機跟皮夾都掉了。
  該死!一定是方才遊泳上岸時掉落在海裏了。他思索片刻,決定就將爛攤子交給Anson收拾,自己往工廠的方向走去。
  他進工廠時,烏七七正快樂地在大亨堡上擠上番茄醬,準備大快朵頤,一見是他,嚇一大跳。
  “紀存希,你來得好快!沒想到你竟然那麽命大還能走到工廠。”話說碼頭那群人在搞什麽?竟然連個人都堵不住!
  “快把光碟母片交出來!”存希懶得多說,直接下令。
  烏七七打量他,見他全身濕透,狼狽得像剛爬上岸的偷渡客,可見方才被整得很慘。他鎮定下來,不懷好意地冷笑。“你以為自己還能活著走出這間工廠嗎?”他可是在工廠裏布下天羅地網呢!
  “死的人應該是你們才對吧?”存希神色陰沉。“如果你們堅持還是跟我作對,那我就把工廠專賣給專門蓋焚化爐的Stevev周,保證你們的情況會比現在更糟,而我,不但不會有任何損失,還可以賺一筆差價。”
  什麽?要專賣工廠?烏七七咽口水,有不祥預感,表麵卻裝酷。“紀存希,你不要以為我們薑母島的人都很好騙,我才不會上你這個奸商的當!”
  “我再個你最後一次機會,把光碟母片交出來。”
  “想拿回光碟母片隻有一個辦法,就是踩著我的屍體走過去!”烏七七拉下一道麻繩,一袋麵粉從天而降,白色細粉漫天飛揚。
  存希反應靈敏地伸手掩住口鼻,反倒是始作俑者烏七七一時笑得太開心,忘了閉嘴,吸入不少麵粉,嗆得夢咳。接下來第二個暗器是沙包,存希利落地閃過,中獎的依然是烏七七,他痛的撲到在地,手卻直接拍在捕鼠器上,夾得他的手立時紅腫,跳起來直哀嚎,最後是一隻水桶,直接空降他頭上,他戴著,分不清東西南北,頹然倒地。
  存希張口結舌地瞪著這一幕。他想得沒錯,這姓烏的果然是天兵,他從沒見過有人安排一堆陷阱卻自己忙著跳進去,簡直精彩絕倫。
  他好笑地搖頭,由於烏七七倒地的身軀正好擋住狹小的通道,他隻好真的踩過去,進辦公室翻找抽屜。
  他並沒花太多力氣,因為光碟就大剌剌地躺在第一格抽屜最上層,而且上頭還很貼心地用紅色麥克筆注記了“母片”兩個字。
  存希握著光碟,陷入猶豫,他不能相信有人竟蠢到這地步,這片光碟該不會是假的吧?但想想,烏七七連自己布下的陷阱都躲不過,好像的確不太聰明。
  “七七,你在不在?”烏陸陸的大嗓門忽然在工廠門口響起,還夾雜著一群島民的嗡嗡聲。“紀存希那小子不知道躲哪兒去了,竟然不知渡輪上!型號今天有台風警報,渡輪不開了,諒那小子插翅也難飛,我們打算來個全島搜索……”
  全島搜索?
  存希心神一凜,來不及多想,從辦公室窗口跳了出去,以跑百米的速度逃離現場——
  唉!她真想逃走。
  欣怡站在家門口,百般躊躇,怎麽也不想踏進去,麵對父母的責難。
  昨晚,她的父親陳胡團以及母親西施從島民們口中輾轉知道女兒懷孕的消息,大為震怒,立刻下了奪命連環Call,命令欣怡馬上回薑母島,她再不情願,也隻好搭早上第一班船回來。
  “你這個死丫頭總算回來了!”胡團首先發現她,不由分說地拽著她到祖先牌位前跪下。“我怎麽會養出你這種敗壞門風的女兒啊?懷孕的事鬧到上電視!你知不知道,這件醜事已經傳遍整個薑母島,你爹我還要不要做人?”
  “就是就是啊!”西施也加入碎碎念。“我不是跟你說過嗎?千省萬省就是那個‘套子’不能省,你是把你娘的話當耳邊風嗎?”
  兩人一搭一唱,將女兒罵的狗血淋頭。
  “說!那個害你懷孕的家夥是誰?”胡團厲聲審問。
  欣怡卻猛搖頭。“我……我不知道。”她怎能將無辜的紀存希拖下水?
  “他是一個在油輪上的陌生人,我不是故意要跟他……唉,一切都是誤會啦!”
  “誤會個頭!”胡團氣得渾身發抖。“好好好,你死要護著那臭小子是吧?我就打你,打到你聽話為止!老婆,藤條拿來!”
  什麽?要動家法?欣怡驚駭,西施也猶豫,連忙轉向女兒。“你還不快從實招來?難道非得惹你爹生氣不可?那小子到底是誰?是不是他誘拐你上床的?他迷奸你嗎?”
  “不是不是!”欣怡忙辯解。“爸,媽,你們別誤會,他真的不是那種人,他人很好的,幫我很多,他……”
  “你還口口聲聲替那小子說話!”胡團聽不下去了,自己找來藤條,對著女兒就是用力一鞭。
  欣怡吃痛,卻不敢躲,默默跪著,承受父親的怒氣。
  “你還不說?我再打!”眼看胡團藤條又要落下,一道身影忽地從陳家敞開的大門閃進來,及時擋住。
  “住手!”
  是紀存希!欣怡不敢相信地睜大眼。
  胡團則是狠狠一瞪。“你是誰?我教訓自家女兒關你什麽事?”
  “當然關我的事,因為……”紀存希微窘地站在原地,說實在,他不想衝進來的,但上天偏偏讓他路過陳家,又偏要讓他聽到陳欣怡寧願挨罰,也要替他說話,堂堂男子漢,他怎能拋下她不管?“我就是孩子的父親。”他招了。
  “什麽?!你就是……”胡團與西施麵麵相覷,兩個上上下下打量紀存希,愈看愈惱火。
  這個全身濕淋淋,西裝扯破一道口,發上沾著白麵粉,外表慘到極致的年輕人,就是害他們女兒懷孕的罪魁禍首?
  老天爺!他們女兒怎會瞎到看上這等貨色?是眼睛糊到螺仔肉了嗎?
  “欣怡~~”西施驚聲尖叫。“你是要把你爹娘給活活氣死嗎?”
  陳家父母在痛罵存希一頓後,很不客氣地將他趕到倉庫。
  “小子,你沒錢沒擔當,我們收留你睡上一夜就不錯了!我已經打電話給你奶奶了,她說明天一開船她就來接你,你害我女兒懷孕這筆帳,我們明天再來算清楚!”胡團摞下狠話,刷地一聲關上倉庫大門,還落了鎖。
  存希獨自站在幽暗地倉庫裏,眼見四周堆滿了雜物,牆上還掛著蜘蛛網,除了他腳下這塊小小空地,連個棲身之處都沒有,他不禁無言以對,好想仰天長嘯。
  他,紀存希,堂堂魔法靈集團的社長,竟然被迫窩在這肮髒的倉庫裏一夜,連床取暖的棉被都沒有?
  這……簡直荒謬嘛!自從他收購薑母島上的工廠後,他的人生仿佛就成了一場荒謬的舞台劇,自顧自地上演一幕幕荒謬的情節,而他這個主角隻能呆呆站在舞台上,瞠目結舌。
  可笑,太可笑!存希憤惱地想,憤惱地靠著一排紙箱坐下,因為衣服還沒幹透,又沒能好好洗個熱水澡,他覺得很冷,隻好以雙臂緊緊環抱自己。
  他想念他的小草莓薄被。
  畫著一顆顆草莓的薄被,是母親送他的禮物,從孩提時候便一直陪著他,就連他被綁架的那次,也是因為抱著心愛的草莓被,他才有勇氣不哭不鬧,等爸爸媽媽跟奶奶來救他,爸媽出門旅行,他也是擁著草莓被癡癡地等,知道奶奶說他們倆上了天堂,永遠不會再回來。
  那時候的他,覺得自己被遺棄了,又恨又氣,任性地把草莓被丟進垃圾桶裏,結果半夜又偷偷去撿回來,一麵洗被子,一麵哭著對爸媽說對不起。到現在,他還是需要那條被子才能安然入睡。
  一念及此,存希嘴角掀起自嘲,這種丟臉的事他不敢說給任何人聽,就連安娜也不曉得,要是讓她知道了,肯定會很瞧不起他……
  “紀存希,你在嗎?”
  一道怯怯的呼喚拉回他迷蒙的思緒,他凜神,聽著倉庫門外傳來一陣聲響,然後,欣怡躡手躡腳地推門進來。
  存希瞪她。“你來幹嘛?”
  “我……”她愣了愣,有些手足無措。“我想你一定還沒吃,帶了宵夜給你,還有棉被。”說著,她旋身,從門外拖進一個大塑料袋,袋子裏裝著一張草席跟一床棉被,她將草席鋪在地上當成床墊。“這樣你晚上應該會好睡一點。”
  存希注視她的一舉一動,冷哼。
  “你一定在生氣吧?”她很歉疚地將手上的一袋肉包遞給他。“對不起,都是我拖你下水,還你被我爸媽責備。”
  他沒好氣地接過肉包。“你幹嘛跟我說對不起?這件事又不是你的錯!”
  “可是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被關在這裏,對不起,委屈你了。”她又道歉。
  這女人怎麽老師說不聽啊?動不動就道歉,一點個性也沒有,怪不得總是被欺負!
  存希咬著肉包,將欣怡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她又戴回那副蠢斃的黑框眼睛了,整個人就像鄉下姑娘,毫無特色。他歎氣。“我不是送給你一副隱形眼睛嗎?怎麽不戴?看看你,穿著打扮毫無美感,簡直土透了!”
  “我土透?”欣怡茫然,瞧他一眼。“可是你自己……也沒有多好啊。”
  存希聞言,一口包子沒咽好,差點嗆住。“Shit!”他詛咒。她說得沒錯,他現在這幅倒黴樣跟她也差不到哪裏去。“我倒地怎麽會淪落到這裏的?”
  “都是因為我在油輪上走錯房間,對不……”
  又來了,她又要道歉了!“給我閉嘴!”他不耐煩地阻止她。“我說過了,你不必口口聲聲跟我道歉。”
  “喔,對不……”欣怡習慣性地又要道歉,發現不對勁,警覺地掩住口。
  見她一副做錯事被逮到的模樣,存希反而笑了。“你這女人啊!最大的缺點就是一點自信也沒有,你平常到底都在幹嘛啊?”
  “我……”欣怡想了想。“看言情小說、打毛線、看網路拍賣……”
  “夠了夠了!怎麽聽起來像宅女一樣?你就不能做些有意義的事嗎?”
  “我……”欣怡漲紅臉。“我小時候還蠻喜歡美術課的。”她指了指牆上一個小架子,架上擺著各色陶藝作品。
  “這你做的?”存希隨手抓起其中一個,仔細觀看。“做得還不錯嘛!我奶奶也喜歡做陶,要是你有機會跟她認識,你們一定會聊得很開心。”
  “是嗎?”他的奶奶不知道會是怎樣一個老人家呢?她不禁有些期待,但轉念一想,又落寞。不管他奶奶是怎樣的人,反正她一定沒機會認識。
  “這是什麽?”存希拿起一個方形的小陶瓷盒,吹去上頭一層灰。
  “那是……”欣怡心跳一停,連忙伸手搶過來。“你不要看啦!”
  她激烈的反應更激起他的好奇。“到底是什麽?”
  “是……許願盒。”
  “許願盒?”存希揚眉,趁欣怡一時防備不及,又將盒子搶回來,打開,裏頭是一張張便條,歪七扭八地寫著鉛筆字。“老師不要叫到我、有人陪我當值日生、又人記得我生日……”他一張張將她的願望念出來。
  “玩躲貓貓時會找到我再回家,不要每次都忘了我……”他募地頓住,望向臉頰已窘得紅透的欣怡。
  她總算被遺忘嗎?連跟朋友玩捉迷藏,都會被遺棄在某個陰暗的角落?
  存希蹙眉,胸臆莫名地湧起一股淡淡的酸澀,他看最後一張紙條,低聲念:“遇見一個愛我的人,我也很愛他。”
  “不要再念了!”欣怡鬱悶地抗議,搶回盒子。
  他微笑望她。“最後一個願望,跟我一樣。”
  “真的嗎?”她一震,眸光一亮。
  “我差點就實現了。”他啞聲說。“可惜她又飛去很遠的地方。”
  欣怡聞言,心一沉,目光暗下。她怎麽會忘了?他有個很優秀很出色的女朋友呢!“她選擇舞台沒選擇你,你會生氣嗎?”她小心翼翼地探問。
  存希一怔,半晌,搖頭。“我永遠也不會對安娜生氣。”他略帶無奈。“她第一次公演,就在舞台上跌倒,可她沒慌張,爬起來繼續表演,我愛的就是她這份努力的精神,我明知她熱愛芭蕾,又怎能為了她選擇舞台而生氣?”說著,他從襯衫口袋裏掏出一隻芭蕾舞鞋鑰匙圈,若有所思地把玩著。
  那一定是安娜送他的禮物吧?欣怡羨慕地望著,感受到他對女友的濃情蜜意,心情更晦澀。
  “哈啾!”他忽然打了個噴嚏。
  她一愣。“你怎麽了?是不是著涼了?”
  “沒事,可能鼻子有點過敏吧。”他搖頭,逞強。
  “快蓋上被子吧!”她拖他在草席坐下,手忙腳亂地將棉被往他身上蓋攏,見他發絲半濕,她擔憂地皺眉,兩秒後,靈光一現。“對了,這裏可能有吹風機。”她走到角落,在一箱雜物裏翻找,果然找出一隻小型吹風機。
  “你吹一吹吧,頭發沒幹睡覺會頭痛的。”
  “算了吧!”他揮揮手。“這沒什麽,一下子就幹了。”
  “不行!”她很堅持,將插頭插上插座。“過來,我幫你吹。”說著,她攬過他的頭,手指深入他發絲裏,靈巧地撥弄著。
  她在做什麽?他頓時恍惚。她手上的動作好溫柔,宛如魔法一般,撥弄他的發,也撥弄他心弦。
  奇怪,他明明想抗拒的,卻不知不覺放鬆了緊繃的肩頸,享受著。
  “紀存希,你……不想要孩子吧?”她幽幽地問。
  他一凜,好片刻,才啞聲低語。“我不是不想負責任,但我已經又女朋友了,我不能對不起她。”
  “嗯,我知道。”
  “而且嚴格說起來,我們倆也算是陌生人,我們的人生不該產生這樣的交集,你也不應該為了這個孩子搞得人生大亂。”他理智地分析。
  “嗯,你說得又道理。”她統一。“我明天……就去醫院動手術。”
  “那最好了。”他鬆一口氣,卻忽然感覺後頸劃過一道濕潤。是她的眼淚嗎?他懷疑,卻沒有勇氣回頭確認。他不能心軟,絕對不能!
  “好了,吹幹了。”大功告成後,欣怡關掉吹風機,刻意裝出輕鬆的嗓音。“你睡覺吧!我回去了。”她站起神。
  就這樣讓她走了嗎?存希凝視她,忽地趕到好不舍,不由得霸道地下令。“你留下來陪我!”
  “什麽?”她愕然。
  “你不是說,是你害我淪落到這間破倉庫來的嗎?既然這樣,就要陪我在這裏共患難。”他孩子氣地找借口。
  她遲疑地蹙眉。“可你不是或這不是我的錯,害叫我不要老說對不起嗎?”
  一句戶堵得他啞口無言,不悅地死瞪她。
  她被他看得心跳加速,隻好舉雙手投降。“好啦好啦,我留下來陪你就是了——那我們現在要做什麽?”
  他們聊了大半夜,聊他如日中天的事業,聊她單純的夢想,聊兩人小時候的糗事。然後,也許是夜太深,存希有些神誌不清,竟坦白向欣怡招了關於他沒有草莓薄被就睡不著的秘密,她聽著,一麵覺得好笑,一麵唱催眠曲哄他睡覺。
  他睡著了,她卻一夜未眠,天才剛亮,她就悄悄離開,一個人到島上唯一家小醫院,準備動墮胎手術。
  欣怡原以為隻要跟醫生說一聲就行了,沒想到手術要孩子爸爸簽名同意才行,她一時不知所措,正慌亂間,存希及時出現。
  “你怎麽可以一個人來?”他低聲責備她。“我們不是說了,要共患難?”
  “可是……”欣怡心酸地望他。她不想讓他看到她崩潰的模樣啊!她又預感,拿掉寶寶的時候,她一定會痛苦。
  “先生,請過來這邊簽名。”護士請存希簽手術同意書,他握著筆,卻好半天簽不下去。
  一旁的老醫生看出他的由於,善解人意地提議。“在動手術以前,我們還是照個超音波確認一下吧。”
  於是,欣怡躺進診療室的床上,由醫生為她做超音波,存希在一旁緊張地看著,不一會兒,螢幕上出現一個小蝦米的小小胚胎。
  “這就是你們的寶寶喔。”醫生微笑。“還有聽見了嗎?這是他的心跳聲。”
  心跳?欣怡與存希對望。寶寶這麽小,就已經有心跳了?
  撲通、撲通、撲通……細微的心音,卻強烈地撞進兩人胸房。
  這就是寶寶啊!是他們的孩子,是一條活生生的小生命。
  欣怡哽咽,靜靜地流下淚水,存希看著她染紅的眼眸,不禁伸出手。
  兩隻手,緊緊交握,顫抖著,傳達彼此的心意——
  “你說什麽?欣怡給我偷偷跑去夾娃娃?”西施對著話筒另一端某個報馬仔狂吼。“很好,這笨女兒!回來就給我試試看!”她怒氣衝衝地掛電話。“老頭,老頭,你聽見沒?欣怡跑去墮胎了!”
  “什麽?墮胎?”回話的不是胡團,而是一個不知何時出現在陳家門口的老婦人,她穿金戴銀,一身富貴,臉上的表情確實極慌亂震驚。“你說我們紀家的寶貝金孫要被拿掉了嗎?
  “你是誰?”西施疑惑地眯起眼。
  “我是存希的奶奶,我叫紀珍珠。”珍珠奶奶步履蹣跚地走上前,伸手熱情地握了握西施。“所提你打電話給我,說我孫子在這裏,記得嗎?”
  “喔,你就是那死小子的奶奶啊!”西施恍然,見珍珠滿身金光閃閃,深感訝異。“怪了,你們家不是很窮嗎?”
  “我們家窮?”珍珠眨眼,看了看身後兩個高頭大馬的保鏢,又看了看門外停著的豪華加長型轎車。她這種排場,算窮?
  “不對!你說你姓紀?你孫子是紀存希?”西施想了想,總算是明白嘴角犯了個天大的錯誤。“紀存希不就是那個什麽魔法靈集團的社長嗎?”
  錯錯錯!她怎麽蠢到這底部?竟錯把財神當瘟神?西施懊惱,想到女兒肚子裏孩子的爸爸竟然是大企業的繼承人,一雙精明的眼睛頓時亮出金錢符號。
  “先被說這些了!”珍珠焦急地拉回她思緒。“你剛剛你女兒要去墮胎?那怎麽行!我們紀家好幾代都是單傳,我好不容易才等到這個寶貝兒曾孫耶!快帶我去醫院,我們一定要阻止她!”
  於是乎,西施坐上珍珠的豪華轎車,一路狂飆到醫院,剛下車,便見存希扶著欣怡走出來。
  完了!難道她女兒加入豪門的希望就此破滅?西施想。
  完了!難道她曾孫的願望隻是一場空?珍珠想。
  兩人同時衝過去。“孩子呢?”
  “孩子……”存希與欣怡尷尬對望,良久,才慢條斯理地回答。“我們決定生下來了。”
  喔耶!女兒加入豪門當貴婦,她當貴婦的尊貴媽。西施心喜。
  喔耶!寶貝曾孫來報到,紀家香火好延續。珍珠心喜。
  兩人同時開口命令。“你們馬上結婚!”
  事不宜遲,在珍珠與西施的強勢主導下,一對新人火速被送進島上唯一一間小禮堂,舉行公開儀式。
  存希當然不樂意,但珍珠先說自己年紀大了,很想抱曾孫,再說放人家一個女孩做未婚媽媽,受鄉民們指指點點,他良心能過得去嗎?見他還是不點頭,索性威脅要把內幕爆給安娜聽。
  存希又急又氣,一時無可奈何。
  欣怡明白他的不情願,主動表明自己絕不嫁進紀家,卻當眾被西施甩了一耳光,罵她不知羞恥,存希見她受委屈,反倒衝動地答應結婚了。最後表示反對意見的是胡團,要他這樣白白把辛苦養大的女兒拱手讓人?他一百個不情願。但偏偏珍珠奶奶豪邁地開出薑母島工廠絕不裁員的條件,一群島民頓時謝恩叩首,拿她當菩薩拜,在強大的民意壓力下,胡團不得不點頭。
  終於,在一番折騰之下,一時順利進行,島民們熱烈鼓掌,珍珠跟西施笑得合不攏嘴。
  儀式結束,珍珠海派地請全島所有居民到餐廳享用海鮮宴,眾人喜氣洋洋地全去湊熱鬧了,隻剩下新人留在禮堂,錯愕相對。
  欣怡瞥了麵色鐵青的存希一眼,歉疚地垂下頭。“對不起。”
  “你又道什麽歉?”她不道歉還好,一道歉他更火大。“你也是被逼結婚的!這件事能怪你嗎?”
  可不怪她,又該怪誰呢?欣怡愴然想,她很明白他又多不樂意娶她,他心裏一定正想著安娜。
  “你其實……不用答應結婚的。”她嘟囔。“我會學著一個人照顧寶寶。”
  “你一個人能做到嗎?”他冷哼。“你連自己的生活都搞得一團糟,又怎能照顧寶寶?”
  欣怡聞言,瑟縮一下。
  “而且,我怎麽能讓我孩子的媽媽走出去受盡別人的淩辱與嘲笑?”他懊惱地補充。
  這恐怕才是他答應娶她的真正原因吧?因為不忍心她麵對外人異樣的眼光。欣怡偷偷窺視存希,忍不住感動——他表麵冷漠,其實是個溫柔的男人。
  “謝謝你。”這次她不道歉,改成道謝了。
  他卻好像更生氣,微窘地別過頭。“謝什麽?”他粗聲駁斥,頓了頓。
  “我這也隻是權宜之計而已,等你將寶寶生下來後,我們就離婚。”
  “什麽?”她愣住。
  “你放心,到時候我會給你一大筆錢,作為贍養費!”

  第四章 幸福碗的力量
  他要她簽一份協議,載明兩個人的婚約隻到寶寶生下來為止,寶寶一出生兩人就離婚,他不但會付給她一大筆錢,每個月還會固定匯款進她的賬戶。
  簽了這份協議,就算她哪天被紀家休了,也保證衣食無憂。
  她可以不簽的,隻有又寶寶在,又紀家奶奶在,她在紀家的地位應該還是又保障,隻是她不忍心看他為這件事煩惱,所有還是簽了。
  她默默地簽名,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悄悄拿立可白塗掉金額的部分,她並不想要他的錢,她還有能力養活自己,她隻希望到時他能好好地照顧寶寶,讓寶寶在紀家快樂地長大。
  她隻求這樣,至於其他的,她不敢多想,也不能多想。
  欣怡對自己苦笑,提著行李上公車。
  喜宴一結束,珍珠奶奶本來打算立刻把欣怡帶回紀家,但胡團跟西施不舍,留女兒住了一夜,西施叮嚀了一堆做人媳婦該遵從的守則,胡團則是老淚縱橫,哭哭啼啼。
  隔天一早,欣怡便回台北租處,收拾好行李,等紀存希開車來接新娘子過門,但她從早晨等到黃昏,卻遲遲等不到他。
  打電話給他,才曉得他還在公司開會,要她自己搭計程車回紀家。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因為不想麵對被迫娶回來的妻子,才假裝忙碌,不來接她,也不理她。她不怪他,本來這段婚姻就來得莫名其妙,他會生氣也是自然的。
  隻是啊,她從沒想過,總算被遺忘的自己竟然連結婚,都會被新郎遺忘,這跟她從小到大幻想中的白馬王子騎馬來接她的情景完全不一樣……
  “沒辦法,誰叫我不是公主呢。”欣怡喃喃自語。真正的公主是安娜,存希想娶的女人也隻有她。“我對他來說,隻是個麻煩吧。”她跟寶寶,都是麻煩,是他不得不麵對的責任。
  欣怡歎息,她恍惚地望著窗外,看一幕幕緩緩飛逝的街景,忽地,一麵廣告招牌吸引她注意。
  中山龍大師陶藝展。
  中山龍是她最景仰的陶藝大師,成為優秀的陶藝家也曾是她的夢想,但夢想終歸是夢想,她隻是個平凡的女孩,她不認為自己做得到。
  她看著那廣告,心念一動,匆匆拉鈴,在展館前下車,沒想到開館時間已經過了,大門深鎖。
  她正不得其門而入時,階梯上一個跟朋友聊天的男人注意到她,眼睛一亮,走過來。“欣怡!”
  她愣了愣,迎向他笑容爽朗的臉孔。“你是?”
  “Dylon,你忘了嗎?”他的神情似有些小受傷。“在聖若望之家,我們見過的,那群小鬼介紹我們認識。”
  “啊,對喔。”她想起來了,那些小鬼還親昵的喊他“戴倫爸爸”,開玩笑地說要把他跟“欣怡媽媽”湊一對。
  欣怡尷尬,那天她心裏隻掛念著寶寶的事,對他印象很模糊。“抱歉,剛才一時沒認出你。“
  “這話真教人傷心!”戴倫似笑非笑。“你知不知道,女人通常對我是一見難忘,從此以後日日害相思?”
  害相思?欣怡有些好笑,怎麽會有人這麽厚臉皮啊?不過看他俊眉朗目,唇紅齒白,好像的確頗有點迷人的本錢。
  “你是來看陶藝展的嗎?”她問。“你對陶藝又興趣?”
  他不置可否。“你呢?我聽育幼院那群小鬼說,你很會捏陶。”
  “我差多了,隻是隨手玩玩而已。”她窘迫地搖頭,又黯然歎息。“可惜我來遲了,展館已經關門了。”
  “你很想看嗎?”
  “嗯,中山龍是我最欣賞的大師,我一直很希望親眼看到他的作品。”
  戴倫眼神一閃,忽然輕輕一笑。“那你跟我來。”
  “什麽?”欣怡茫然,還弄不清怎麽回事時,戴倫已經拖著她從後頭一扇側門入館,他不知從哪裏按了開關,熄滅的燈重新為兩人閃亮。她怔住。“這樣不好吧?Dylon,我們怎麽刻意偷偷溜進來……”
  “沒事的,你放心。”戴倫舉起手,阻止她繼續說下去。“你不是很想看中山龍大師的作品嗎?好好看吧!”
  不必他說,欣怡的目光也已經完全被一件件美麗獨特的作品迷住了,她讚歎地欣賞著,最後,在一件陶藝作品前駐足。
  那是一個碗,大大的、形狀很圓滿的碗,外觀很薄透,卻又給人很厚實的感覺,暈著光,暈著溫暖。
  她看呆了,隻是一件外表看起來很尋常的作品,卻讓她新房密密麻麻地充塞一股甜蜜的酸楚。
  “你好像很喜歡這個碗?”戴倫問。
  “嗯。”她點頭。“它讓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什麽感覺?”
  “我感覺到……幸福。”
  “幸福?”他揚眉。
  “你瞧,它形狀很圓滿,外殼很薄,好像一敲就碎,可是釉色有很沉,很厚實,給人一種穩定感——幸福不就是這樣嗎?讓人感到很溫暖、很安全,卻又難免有種如履薄冰的恐慌。”
  戴倫聽著,眼神逐漸黯沉,良久,輕聲問。“你對幸福的定義是什麽?”
  “幸福啊。”欣怡迷蒙地揚唇。“就是買便當時,老板多給你加一點菜;擠公車是,有人讓你先走;生日時,有人幫你慶祝;玩捉迷藏時,朋友會找到自己……”
  “這就是你所謂的幸福?”戴倫皺眉。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啊!
  “對啊,很簡單吧?”欣怡淡淡地微笑。但對她來說,不知為何卻很難。
  戴倫深思地望她,在她清淡的微笑下發現一抹孤寂,他心念一動,正想說什麽,欣怡手機響了,她慌忙接起,很怕鈴聲引來展館的警衛。
  “喂,我是欣怡。”她壓低聲量。“是奶奶啊……拍婚紗照?不用了啦,我想存希應該沒空……我知道,我馬上就到了。”她掛斷電話。
  “怎麽?我好像聽到你要拍婚紗照?”戴倫好奇。“該不會是奉子成婚吧?”
  他怎會知道?欣怡心虛地瞟他一眼,臉頰赧紅。
  “不會吧?你真的打算為了小孩結婚?”他驚訝地提高聲調。
  她頓時又窘又慌。“我……我得走了,今天很高興遇到你,拜拜!”說著,她轉身就要離開。
  “等等!”戴倫不由分說地拉住她,注視她許久。“我送你一件結婚禮物吧!”
  “結婚禮物?”
  “嗯。”他帶她回到展館側門,要她在門口等著,十分鍾後,他捧來一個大大的紙盒,笑著遞給她。“送給你。”
  她接過禮物,愣愣地道謝,直到進了紀家,她才拆開來看,隻一眼,便奪去她的呼吸。
  他送她的禮物竟然就是那個碗!
  怎麽可能?欣怡不敢相信。那個男人不但能讓整間展館隻為他們兩個人亮燈,還能將中山大師的展品當成禮物送給她——他,究竟是何方神聖?
  紙盒裏,還夾著一張小小卡片,上頭寫著龍飛鳳舞的字跡:希望這隻幸福碗,能為你帶來幸福!
  幸福?欣怡怔住,她真的能擁有嗎?
  幸福,果然還是離欣怡很遙遠。
  她剛進紀家,丈夫便借機出差,幾天都不回來,用人好像也知道少爺並不中意她,對她這個少奶奶愛理不理的,很不尊重。
  珍珠奶奶把她叫進房裏,說她是紀家的新任女主人,以後這個家就交給她打理了,她聽了,一陣心慌,說自己還要回公司上班,奶奶卻說紀家的媳婦不必工作,作主替她辭了,要她專心做好紀存希夫人。
  奶奶鼓勵她對用人端起少奶奶的架子,但一個連丈夫都不聞不問的女人,要如何端架子?何況她從小就習慣了委曲求全。
  欣怡很苦惱,但沒法,既然嫁進紀家,她也隻能學著做紀家少奶奶,這也是為了寶寶的未來著想。
  她一個人認識陌生環境,發現紀家豪宅不禁裝潢得金碧輝煌,處處奢華,廣大的庭院一角竟還圈著幾隻羊,池塘裏養了鯉魚。奶奶說是因為存希小時候身子不好,得喝羊奶跟鯉魚血調養體質,還說紀家幾代單傳,怕招天忌,從小就讓紀存希穿女裝,當女生養。
  他竟然穿女裝?欣怡翻閱相簿,看眉清目秀地小存希穿那種泡泡袖公主裝,忍不住撲哧一笑。
  原來王子小時候,曾經是個公主呢!
  她好奇地翻相本,從他嬰兒時期開始看,一直到上小學後,他才穿回男裝,穿西裝短褲打領結的模樣像個小紳士,很可愛。
  少年時代的他,更是學校的風雲人物,演講、辯論、鋼琴……拿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獎,高中時是班聯會主席,大學當選學生會長。
  再來就是出社會後的他了,英俊帥氣、風度翩翩,不折不扣就是個王子,而他身邊站的,是一個很美麗很優雅的女人,明眸閃著極度自信。
  這女人,就是安娜吧?
  見欣怡呆呆注視著相片,珍珠警覺不妙,搶過相簿。“你別介意,現在紀家少奶奶是你,我唯一承認的孫媳婦也隻有你。”她慎重聲明。
  但存希心中愛的,卻是安娜。
  欣怡苦澀地想,卻體貼地不提這件事,繼續跟奶奶聊存希從小到大的點點滴滴,老人家總算愛回憶,一講就沒完沒了。
  但欣怡卻興致勃勃地聽著,她很希望多了解存希一些,多知道他一些。
  “對了,欣怡,你既然嫁進紀家,以後存希就麻煩你多多照顧了。”珍珠溫聲囑咐。“有些規矩你要替他注意。”
  “什麽規矩?”
  “每天一杯溫羊奶,早上不可以喝冷飲,過中午以後才能喝酒,喝酒要節製,晚餐口味要清淡一些,膽固醇少攝取,三餐都要吃水果,開車時速不可以超過六十公裏……”
  “六十公裏?”她有沒有聽錯?
  “沒錯。”珍珠很嚴肅。“我不許他開快車,太危險。”
  可是時速六十,也太慢了吧?欣怡咂舌,繼續聽奶奶訴說一串落落長、粽子似地的規矩。“他真的都會遵守嗎?”又不是幼稚園小孩。
  “當然會啦!”珍珠很得意。“存希可是個很孝順的孩子呢!”
  可惜珍珠才剛吹噓不到幾個小時,她的寶貝孫子便不給麵子地給她破功,當天深夜,存希終於回來了,而且喝的還是酩酊爛醉。
  她氣得老臉揪成一團。“存希,奶奶不是告訴過你,喝酒要有節製嗎?你喝成這樣,萬一身體受不住怎麽辦?Anson搞什麽?我警告過他別讓你多喝的,我要打電話給他……”
  “是我……呃,我自己…要喝的,奶奶,你別怪Anson。”存希一麵打酒嗝,一麵朦朧說道,他搖搖晃晃地上樓梯,差點摔下來。
  欣怡見狀,連忙從身後扶住他。“小心點!”
  存希感受到女性溫軟的觸感。“是……安娜嗎?”
  欣怡心一沉。“我是欣怡。”她小小聲地回答。
  “對喔,我怎麽忘了?”存希撇嘴自嘲。“家裏還有個老婆……在等我呢!”說著,他甩開她,自己扶著樓梯把手,踉蹌著上樓。
  “這傻孩子!怎麽喝成這樣?”珍珠煩惱地注視孫子的背影。“欣怡,存希就交給你照顧了。”
  “嗯。”欣怡點頭,跟在存希身後上樓,回到臥房。
  存希一進房,便衝進浴室狂吐,然後頹然坐倒在地,欣怡見他神誌不清,也不嫌髒,擰了一條溫毛巾,輕輕替他拭去嘴邊的穢物。
  他身上又濃濃地酒味,連呼吸也是,一般女人或許會覺得照顧這樣的醉漢很討厭,但欣怡不會,不管他現在外邊看起來有多狼狽、多不可喜,她想到的,都是那天在油輪上親手拯救淒慘落魄的她、為她打造一場公主美夢的翩翩公子,他那強勢的溫柔,以及最後送她籌碼時所說的話,她一直深深記著。
  “真對不起,都是我害你陷入這個婚姻,害你喝成這樣。”她喃喃自責,用力拖他上床,替他脫去鞋襪。接著,小手來到襯衫,解開幾顆紐扣,露出一片古銅色、很陽剛的胸膛,她看著,心跳忽然加速,連忙別過眼。
  “安娜~~”他又認錯人了。
  “不是,我是~~”她募地咽回“欣怡”兩個字。算了,將錯就錯吧,現在的他,一定寧願陪在自己身邊的是心愛的女人。
  “安娜!”存希抓住她的手,迷糊地囈語。“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奶奶逼我娶她的,我不想背叛你,可是~~她懷了我的孩子,我不能丟下她不管。對不起、對不起~~”他不停道歉。
  欣怡心酸地聽著。他不許她隨便道歉,自己卻拚了命地跟另一個女人說對不起——“我沒怪你,存希。”她柔聲安慰他。“你睡吧,好好睡,不要想太多。”
  “你~~真的不怪我?”
  “嗯,我不怪你。”她溫柔地望著他,說著他想聽的謊話。
  他微笑了,睜開眼,迷迷蒙蒙地看她,然後,他忽地伸手勾下她頸子,她嚇一跳,還來不及出生,便教他封住了唇。
  那是個很輕、很輕的吻,柔柔的、滿是憐愛,像羽毛一般,騷動她的心。
  “謝謝你。”他低聲道謝,下一秒,便硬生生地喚回她理智。“安娜~~”
  是安娜,不是她!他吻的是戀人的幻影,不是真實的她。
  欣怡幽幽歎息,唇角微牽,笑自己傻,惱自己自作多情,她替存希蓋好棉被,將他最依戀的那條草莓薄被疊好了,擱在他身邊。
  “晚安。”她輕聲細語,坐在床沿,靜靜看他安詳中略顯孩子氣的睡顏。
  存希頭痛地醒來。
  他扶著頭,坐起上半身,想起自己昨夜在酒吧似乎是喝掛了,很不悅,他一向很又分寸,不該在大庭廣眾下失態。
  他深呼吸,看床頭擺著一杯還溫溫的蜂蜜檸檬汁,端起來喝了,補充水分,慢慢的,頭痛好些了。
  是誰這麽細心,準備了這麽一杯果汁?存希好奇,目光一轉,赫然發現沙發上躺著一個女人,他心念一動,下床去瞧。
  是欣怡,她蜷縮在沙發上,過著一條薄薄的毛毯,好像有點冷,在夢中顫抖。
  這傻女人!存希不悅地皺眉,抱來一床棉被,蓋在她身上,沒想到這一蓋,驚醒了她。
  “你醒了?”她急忙坐起身,眨眨睡眼惺忪的眼。
  “你幹嘛睡在沙發上?”他沒好氣。
  “我~~我不知道睡在哪兒好。”她尷尬地解釋。“又不能到別的房間,我怕奶奶不高興。”
  沒錯,要是奶奶知道他們這對新婚夫婦竟然沒同床,肯定會氣壞了。存希陰鬱地盯著她。“那以後我睡沙發,你睡床吧。”
  “不行不行!”她用力搖手。“這是你的房間耶!我怎麽能把你趕下床?”
  “可是~~”
  “沒關係,這沙發夠大,我睡得很好。”她平常一向唯唯諾諾,對這件事卻難得堅持。“你不用介。”
  不介意就不介意吧,反正他不可能跟她睡同一張床。存希懊惱。“床頭那被檸檬汁,是你擺的?”
  “嗯,你喝了嗎?是不是冷掉了?”她擔憂地問。
  “沒有。”
  “那就好。”她鬆一口氣。“奶奶說你早上不能喝冷飲,我怕涼了,五點多還起來換過。”
  五點多?存希愕然。她還特地起床幫他換熱飲?她整個晚上該不會起來好幾次吧?
  “我跟你說,你半個小時後再喝一杯,再多補充一些水分,就比較不會又宿醉的症狀了。”她叮嚀他。
  “你好像很有經驗?”她以前的男朋友,常常喝醉嗎?
  “是我爸啦!”她笑道。“他每次喝醉酒,隔天都會很頭痛,我給他喝茶或牛奶,都沒什麽效果,還是果汁最好。”
  他沒接腔,默默地看她,她察覺到他的視線,不敢再說話,兩人大眼瞪小眼,氣氛僵凝。
  他們是新婚夫妻,卻並非因愛結合,還簽了一紙離婚協議,兩個人都局促不安,不知道究竟該如何麵對這樁婚約,如何麵對彼此。
  “呃,我~~”欣怡鼓起勇氣想說什麽,一陣反胃的惡心卻募地湧上來,她忙捂住唇,衝進浴室裏,對著洗手台幹嘔。
  “你沒事吧?”存希驚駭地問。
  “沒事,隻是有點~~惡心而已,一下子就好了。”
  是孕吐吧?存希想,雖然他對懷孕沒什麽常識,但隻是也知道,很多孕婦會有晨吐的問題。
  她自己都很難受了,卻還細心地照料宿醉的他,怎麽會有這麽笨的女人?他哪點值得她如此體貼?新婚前幾天便把她一個人丟在家裏,他根本不是個好丈夫!
  “好了,我沒事了。”她熬完不適,笑著走出來,卻掩不住蒼白的麵色。
  他看著,忽然對自己很生氣,非常、非常生氣——
  存希的怒火延伸到早餐桌上,驚動了一屋子的傭人。
  起因是欣怡先下樓,見餐桌上有一道烤秋刀魚,味道濃烈,她問了想吐,開口請傭人撤下,傭人卻說這是少爺愛吃的,不能撤。
  “那,能不能給我一點酸的東西?”欣怡很客氣地問。“有沒有葡萄柚汁?”
  “葡萄柚?”傭人挑眉。“少爺跟老夫人都不愛喝。”
  言下之意,是沒有了,也不會為了她特別準備。欣怡暗歎,她很明白自己嫁得匆忙,紀家這些傭人們私底下都瞧不起她,雖然奶奶交代過她要拿出女主人的款,但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做。
  “那我~~~~還是先不吃好了。”她苦笑,沒辦法在強烈的反胃下,還麵不改色地用餐。
  “你當然要吃!”存希的聲音忽地摞過來,他走近餐桌,嚴厲地瞪傭人。“少奶奶要喝葡萄柚汁,你們沒聽見嗎?”
  “可是家裏沒有~~~~”
  “沒有就去買!”驚聲怒咆嚇了傭人們一大跳。“還有,早餐吃什麽烤魚?你們不曉得家裏有孕婦嗎?換點別的來!”
  “可是~~~~”是你愛吃的啊!傭人們好委屈。
  “總之餐桌上不準出現任何讓少奶奶會覺得惡心的食物!”存希繼續發飆,他就是看不慣這些下人趁機欺負欣怡。“聽著,我不會再給你們第二次機會,你們最好記住了。”
  “是,我們知道了。”傭人為諾著答應,急忙撤下烤魚,匆匆張羅葡萄柚汁去了。
  珍珠正巧於此時踏進餐廳,見存希為了欣怡對傭人發脾氣,不禁偷偷抿唇。“怎麽啦?是誰惹我們家大少爺不高興?”她刻意笑問。
  見奶奶來了,存希才勉強捺下脾氣,向奶奶到早安,欣怡也連忙替她拉開椅子,扶她入座。
  珍珠瞧了瞧麵色陰沉的孫子,又看了看一臉迷茫的孫媳婦,嗬嗬大笑。
  存希皺眉。“奶奶笑什麽?”
  “笑你們這對笑夫妻,真是愈看愈等對。”珍珠怡然道。“存希,你已經是人家的老公了,該怎麽盡一個丈夫的責任,我相信你自己心理有數。欣怡,你也是我們紀家媳婦了,不要總是唯唯諾諾的,要有自信一點——我說的,你們聽懂了嗎?”
  兩個年輕人愣了愣,交換複雜的一眼,良久,才輕輕點頭。“知道了。”

  第五章 誤會
  存希的力挺,給了欣怡勇氣,她不再害怕麵對紀家的傭人,好歹她總是紀家的少奶奶,該要求的時候還是得要求。
  “我想看看以前的菜單。”她跟廚娘要菜單,觀察存希跟珍珠進食的習慣,記下他們喜歡吃的、不愛吃的東西,她也常跟管家互動,探尋紀家日常事務處理的情況,雖然她並不需要親身去處理,但必要的時候還是得盯一盯。
  她也主動去接近珍珠。珍珠喜愛陶藝,在後院開了一間工作坊,還有一座窯爐,閑暇之餘便以捏陶藝為樂,欣怡會陪她一起玩,給她意見。
  “原來你也懂得這些?”珍珠很驚喜。
  “我從小就喜歡玩,不過不像奶奶,有這麽棒的作坊。”欣怡笑道。
  “奶奶的手藝比我好多了!”
  “我才隻是玩玩而已。”珍珠見這個孫媳婦隨手拉土坯,便拉出弧線優美的造型,很讚賞。“看來你頗有一些天分哦!欣怡,要不要我請個老師特別來教你?”
  “不用啦!”欣怡連忙搖手。“我隻是好玩,沒想過真的成為陶藝家。”
  “為什麽不?”珍珠揚眉。“你還年輕,又有潛力,隻要拜在名師門下,以後前途不可限量。”
  她?前途不可限量?欣怡搖頭。她從不認為那種美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她不敢有太大的夢想,因為她總是做不到。
  “你對自己實在太沒信心了。”珍珠仿佛看穿她的想法。“你應該相信奶奶,我可是專門收集陶藝品的,眼光沒十分,也有七、八分準,我說你又才華就有~~~~對了,改天我讓Dylon瞧瞧你的作品,讓他鑒定鑒定。”
  “Dylon?”欣怡愕然。這名字,怎麽跟送她幸福陶碗的男人一樣?“他是誰啊?”
  “他是個陶藝品經紀人,我都是透過他購買陶藝作品的,他跟中山龍大師很熟喔!”
  “中山大師?”欣怡驚叫。“他是我嘴崇拜的陶藝家耶!”
  “我也很愛他的作品。”珍珠微笑,眼神忽然迷蒙。“以前年輕時我們還談過一場憐愛。”
  “真的?”欣怡好奇不已。“那後來呢?”
  “唉,那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珍珠歎息,幽幽地述說起那段錯過的初戀。
  就這樣,兩個女人的感情日益增進,本來珍珠隻當欣怡是未來曾孫的母親,後來也漸漸喜歡起她本人,常常私下叫來孫子關切,要他好好對待這個孫媳婦。
  存希雖然也覺得自己不該冷落欣怡,但心理難免又芥蒂,對這個妻子仍是忽冷忽熱,保持距離。
  欣怡明白他的為難,也不強求,隻是用自己的方式默默關心著存希,她聽說存希不愛吃外食,喜歡清淡的口味,便親自做便當,請傭人送去公司,知道他開會沒時間吃飯,她便做可以一邊看文件,一邊進食的營養三明治,他厭煩天天都是差不多的菜色,她想盡辦法做變化。他的草莓被,她細心地用手洗,他的書房擺滿了安娜的相片,她替他擦相框,他時間寶貴,她每天早上都幫他配好襯衫跟領帶,讓他不必傷腦筋。
  他早出晚歸,兩人很少有機會說話,她便在各處用便利貼留話給他,比如叮嚀他晚上在書房工作不要太晚,餓了記得吃宵夜,冷了別忘了添衣服。
  她其實不太懂得一個妻子該做什麽,但能做的她都盡量去做,因為她想對他好,希望他神采煥發,經常帶著笑意。
  她不想麻煩他,雖然這段婚姻大概隻能維持短暫的九個月,她也不想為他帶來任何困擾,她自己去買育兒書籍來看,自己上醫院做產檢。
  “今天又是你一個人來?”婦產科醫生問欣怡。
  “嗯,是啊。”她有些尷尬地笑,醫生上回就告訴她,希望她老公能陪著來。“存希~~~我老公公司太忙了,實在抽不開身。”
  “那也該想辦法抽出時間來啊,畢竟這也是他的寶寶。”醫生有些不以為然。“而且孕婦又很多小細節,我也想跟他說明一下,讓他注意。”
  “你跟我說就行了,醫生。”
  “好吧。”醫生注視她片刻。“最近孕吐的現象還很嚴重嗎?”
  “嗯,還是有一點~~~~”
  做完產檢後,欣怡離開診間,手上還捏著剛剛照的超音波照片,傻笑地看著——寶寶真的一點一滴在長大了啊!不知道究竟是男是女呢?醫生說暫時還看不出性別,但她希望是個帥氣可愛的男寶寶,就像他爸爸一樣。
  可是不管寶寶長得怎樣,恐怕她也隻能看一眼吧,到那時她就得離開紀家,離開寶寶,也離開~~~~他了。
  一念及此,欣怡黯然呆在原地。
  “唷!這不是我那個把懷孕的事鬧到滿城風雨的前女友,陳欣怡嗎?”
  一道諷刺的嗓音在她身後響起。
  是古馳!她回頭,愕然望向滿臉不懷好意的前男友。
  古馳陰笑著,將她從頭到尾,打量個透。“怎麽?一個人來看婦產科啊?是不是想墮胎的啊?你那個有錢男朋友不想負責人嗎?”
  她蹙眉,不想理他,偏偏他的聲音追上來。
  “我就說嘛,就憑你這個沒長相又沒身材的魚幹女,怎麽可能真的又男人要你?他隻是跟你玩玩的而已!”古馳語氣很尖酸。
  她瞪他。“你來這裏幹嘛?”
  “我?我陪我的女人來做產檢。”說人人到,一個妖豔女子走過來,欣怡認出她正是在油輪上跟古馳搭上的Rebecca,古馳攬過她,得意地笑。
  “給你介紹一下,我的未婚妻。”
  “唷!古馳,這不是你那個魚幹前女友嗎?”Rebecca的尖酸與古馳如出一轍。“怎麽?她一個人來看婦產科?是想墮胎嗎?”
  “我來做產檢!”欣怡終於忍不住反駁。
  “做產檢?”古馳冷笑。“不會吧?你真的打算把孩子生下來?你不怕當單親媽媽很辛苦?”
  “我結婚了!”
  “結婚?”Rebecca揚眉。“是誰啊?竟然敢娶你?”
  “是我!”冷冽的嗓音插入。
  三人同時訝然回頭,隻見存希冷著一張臉,大踏步走過來,一把將欣怡摟進懷裏,以保護者的姿態嗆聲。
  “是我紀存希娶了陳欣怡,你們有任何意見嗎?”
  “沒、沒有!”古馳臉色發白,想起在油輪賭場慘輸的那一幕,他怡然心有餘悸,拉著Rebecca轉身就走。
  “你~~~~怎麽會來?”欣怡不敢相信。
  “你還問!”存希不滿地瞪她。“為什麽做產檢一個人來?奶奶告訴我,上回醫生說希望我陪你一起來。”
  “可是~~~我想你很忙~~~”
  “寶寶也是我的,你不要忘了!”存希責備,攔著她又回到診間,聽醫生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兩人才離開醫院。
  “你公司一定還有事吧?你快回去吧。”欣怡記著催他走。
  “那你呢?”
  “我想去買一些嬰兒用品,奶奶說,可以開始不知育嬰房了~~~~”
  “那我陪你去。”
  “什麽?你要陪我~~~~”
  “不要再囉嗦了,走吧!”存希強勢地製止欣怡。
  他很不高興,沒想到欣怡一個人做產檢,竟會遭人嘲弄,他之所以娶她就是不想她承受外界異樣的眼光,但她還是受了。
  都怪他的疏忽,怪他沒負起一個丈夫該負的責任,從今天開始,這點一定要糾正。他陰鬱地決定。
  他陪欣怡逛嬰兒用品店,欣怡看到什麽都愛不釋手,抓著一對小鞋,興奮地問。“存希,你說什麽顏色好?藍色還是粉紅色?”
  “隨便。”
  “我喜歡粉紅色,可萬一寶寶是男的,買藍色應該比較好吧?”欣怡猶豫。
  “這還不簡單?”存希翻白眼。“兩個顏色都買不就得了?”他指揮店員,把所有欣怡看中的嬰兒用品全包起來,每一種都買兩份以上。“這樣不管寶寶是男是女,都可以用了。”
  “可是這樣,太浪費了吧?”欣怡咂舌,他幾乎是把整間店的東西都買下了。
  “我們紀家又不是花不起錢。”存希不以為意。
  有錢人就是不一樣!欣怡苦笑。她以後還是別跟他一起出來買東西比較好,難保他不會又包下另一間店。
  “對了,也該買些你的衣服。”存希心念一動,牽著她到另一家孕婦精品店,果然又掃了將近半間店的貨色。
  “這麽多,我根本穿不了啊!”欣怡抗議。哪有人買這麽多孕婦裝的啊?隻穿九個月,浪費啊~
  “那你就一天換一套吧,這樣也比較不會膩。”他說得輕鬆。
  欣怡看著麵不改色的存希,有些受寵若驚,不管怎樣,他是以他的方式在對她好吧。
  “謝謝你。”她道謝。
  “謝什麽啊?”存希蹙眉,神情微微窘迫。“你不要動不動就說謝謝、對不起的,這根本沒什麽大不了。”隻是一個丈夫該負的責任而已。
  “不管怎樣,還是謝謝你。”欣怡溫柔地微笑。
  從那天起,兩人的距離漸漸縮短了,存希會陪欣怡去做產檢,會主動關心她的身體狀況,他從醫生那邊問道孕婦喝韭菜生薑汁,吃白糖醋蛋,可以改善孕吐現象,便親自盯廚房做給欣怡吃。
  他的體貼令欣怡很感動,從來沒有人對她這麽好,她的每一任男友都隻會要求她的付出,從不曾回報,而他,卻在她每次落難時,毫不吝惜地伸出援手。
  這樣的他,值得擁有幸福,她決定對他更好,在自己離開紀家以前,教會他做一個好爸爸,希望將來他能和寶寶、安娜共組一個甜蜜家庭。
  “存希,你來看。”她拉他一起讀育兒書籍。“你看這個寶寶,可不可愛?”
  “嗯,是挺可愛的。”存希漫不經心地瞄一眼。
  “你看,書上說,剛出生的寶寶很容易受到傷害,替寶寶洗澡時,一定要在下麵墊毛巾來防滑,還有抱寶寶的時候要注意保護他的脖子~~~~”
  “這個,讓保姆注意就好了。”存希打斷她。“你放心,到時候我們會請專業的保姆來照顧。”
  “可是保姆不是親生的爸爸媽媽,她不會給寶寶全部的愛!”她有些激動,很怕寶寶沒人疼愛,就算是保姆,甚至奶奶,都不能取代父母。
  如果她這個媽媽注定不能留在寶寶身邊,至少他這個爸爸一定要好好愛他。
  “拜托你,以後一定要多抽空陪寶寶好嗎?跟他說說話也好。”她懇求。
  存希深刻地望她,仿佛了解她內心的焦慮,眼神一暗,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她這才安心,繼續與他分享書上的內容,他看著她臉上的笑容,不禁發愣,不知道十分懷孕的女人都會有這種母性光輝,他覺得她的神情看來好慈愛,好美,讓他想起自己的母親。
  當年媽媽懷他時,也是這麽熱心地跟爸爸分享育兒知識嗎?
  “欣怡,你~~~~”
  “怎樣?”
  他想問,幾個月後,當她必須離開自己的寶寶時,她會不會很難過?可他問不出口,隻能怔怔地望著她。
  欣怡覺得奇怪,正想再探問,她的手機鈴聲忽然作響,她接起電話。
  “喂,請問哪位?”
  “我是Dylon,還記得嗎?”對方嗓音含笑。
  “Dylon?是你!”她驚喜地喊,存希聽了,微微蹙眉,她抱歉地比個手勢,暫時離開臥房,到走廊上講電話。“你怎麽會打來?”
  “我從育幼院問到你的連咯電話,想問候一下你。”戴倫笑著解釋。”你不會介意吧?“
  “怎麽會?我才應該打電話謝謝你送我那個陶碗。”
  “那沒什麽。怎樣?你新婚生活還愉快嗎?你老公對你好不好?”
  “他對我很好。”欣怡微笑,不覺探頭望了一眼房裏,存希正瀏覽著育兒書。“對了,Dylon,我正好想問你,你是不是認識紀珍珠?”
  “你怎麽知道?”戴倫驚訝。
  “所有你真的是奶奶口中的藝術品經紀人咯?”
  “奶奶?”
  “呃,其實我老公就是紀存希。”她窘迫地壓低嗓音。
  “什麽?你嫁給紀存希?”戴倫驚叫。“他就是那個在油輪上跟你又一夜情的男人?”
  “你怎麽知道?”這回,換欣怡訝異了。她想了想,大為懊惱。“該不會是若望神父告訴你的吧?”神父怎能將她告解的內容隨便告訴別人?
  “你別怪若望神父,其實是我自己不小心聽到的。”戴倫不好意思地承認自己曾經冒充神父,聽她告解。“我不是有意的,請你原諒我。”
  她不原諒又能怎樣?反正他都已經聽見了。欣怡無奈,轉念一想,靈機一動。“既然這樣,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什麽忙?你盡管說!”
  “我想送奶奶一個禮物,可我買不起,隻能自己做。聽說你跟中山龍打算很熟,你能教教我,怎麽樣做出又他風格的陶藝作品嗎?”
  “你想自己做?”戴倫笑。“沒問題!我可以給你一些意見。”
  於是,兩人敲定見麵時間,欣怡掛電話,回臥房。
  “誰打來的電話?”存希有意無意地問。
  “一個朋友。”她頓了頓,補充。“就是他送給我那個中山大師做的陶碗的。”
  “就是他?”存希眯起眼,想起她寶貝地將陶碗擺在房裏,每天都要看上好幾回,喉間莫名泛著醋味。“他那麽大手筆,跟你較輕一定不錯吧?”
  “還好啦。”其實不算很熟。“來,我們繼續看書吧!”
  存希發現自己心理有疙瘩。
  對妻子視若珍寶的那個陶碗,以及那晚她接到那個男人電話時,欣喜的表情。
  他不明白自己為何在乎,欣怡當然又交異性朋友的自由,她的朋友對她好,要送她那麽昂貴的藝術珍品,也不關他的事。
  他隻是~~~~有點替她擔心而已,她的男人運難麽差,總是被甩被利用,他不希望她再次上當受騙。
  隻是這樣而已。他告訴自己,卻不由得開始注意妻子的行蹤,自從上回那通電話後,她便經常出門,又時候甚至比他還晚回來,問她,她隻說是跟朋友相聚。
  她在跟男人幽會嗎?出現不自覺地火大。就算他們的婚姻隻是一紙九個月的協議,她也應該尊重自己紀太太的身份,這樣老師出門鬼混是什麽意思?
  然後,是更令他火大的事,Anson偶然在街頭瞥見欣怡跟一個男人在一起,那男人還扶著她,兩人動作親密。
  他當場沒發作,還要Anson別多管閑事,卻暗暗放在心裏,某天晚上,當欣怡接到一通電話要出門,他忍不住偷偷開車尾隨。
  她坐計程車,來到一棟豪宅公寓前,進去後將近一個小時,才跟一個相貌英俊的男子相偕走出來。
  他陰沉地瞪著兩人臉上燦爛的笑容,手指扣緊方向盤。
  “謝謝你!Dylon。”欣怡揮揮手。“晚安,拜拜!”她再次坐上計程車。
  存希跟上去,在某個紅燈前,他擋下了計程車,敲車窗。“陳欣怡,你給我出來!”
  她嚇一跳,好半天才降下車窗。“存希?”
  “出來!”他厲聲命令。
  見他臉色不善,她連忙付錢下車,抱著一個大紙盒,坐上他的車。“存希,你怎麽會在這兒?”
  “看到我,很讓你驚訝嗎?”存希冷笑,發動引擎。“你剛剛去哪裏了?”
  “我?”她一愣,不覺瞥了一眼懷裏的紙盒。“去一個朋友那邊~~~~”
  “是一個男人,對吧?”他打斷她。
  她怔住。
  “陳欣怡,你還要不要臉?你是我紀存希的老婆,竟然三番四次跑去跟男人幽會!”
  “我幽會?”
  “你別想辯解,我都親眼看到了!”他嚴厲地瞪她。“沒錯,我們不是因愛結婚的,幾個月後也會離婚,但你連這幾個月都不能忍嗎?就非要這麽急著爬上男人的床?”
  她驚駭地倒抽一口氣。“我沒有!”他怎能這樣羞辱她?
  “孤男寡女在一個屋簷下一個小時,你別告訴我你們隻是純喝茶聊天。”他冷哼。
  “我們真的隻是聊天~~~~”
  “夠了!別再對我說謊,我不想聽!”存希根本不想聽欣怡的解釋,踩下油門,飆起車來。
  她連忙抓緊門把。“存希,你開慢一點!你忘了嗎?奶奶說你開車時速不能超過六十公裏。”
  “去他的六十公裏!”存希氣衝衝地反駁,卻還是緩下車速,不是因為顧念奶奶設下的規矩,而是忽然想到她有身孕,經不起劇烈搖晃。
  他沉著臉開車,回到紀家後,隨手把車鑰匙丟給傭人,便拉著欣怡進門。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珍珠在客廳看電視,見狀,嚇得追問。
  “你自己問她!”存希臉色鐵青。“看看你堅持要娶回來的孫媳婦,做了什麽好事!”
  “你做了什麽?”珍珠轉向欣怡。
  “我~~~~我沒有啊。”欣怡臉色煞白。“是他誤會了~~~~”
  “我親眼看見的!”存希咆哮。“你還不肯承認?而且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連Anson也看見你跟別的男人鬼混!”
  “你跟別的男人在一起?”珍珠驚愕。
  “不是的,奶奶,是、是~~~~”欣怡慌得口吃。“是Dylon~~~~”
  “Dylon?你是說專門幫我收購藝品的Dylon嗎?”珍珠皺眉。“你跟他搞婚外情?”
  “我不是~~~~我隻是去拿這個。”欣怡百口莫辯,隻好將捧在懷中的紙盒遞出去。“奶奶,你看了就知道了。”
  珍珠狐疑地接過,打開紙盒,層層包裹的,是一隻弧線宛如窈窕女體的花瓶。“這是?”
  “一定是那個男人送給她的!”看到花瓶,存希更惱了。“他之前還送給她陶碗,現在又是花瓶。”
  “不是送的,是我自己做的!”欣怡急切地聲明。
  “什麽?”存希與奶奶同時愣住。
  欣怡這才娓娓道出原委,為了送奶奶一份禮物,她請Dylon教自己做出有中山龍風格的作品,這段日子兩人常見麵,都是為了做出一個好作品。
  “原來這是你親手為我做的?”得知孫媳婦的用心,珍珠好感動,反過來指責愛孫。“存希,你搞什麽?不分青紅皂白就冤枉人!奶奶是這麽教你的嗎?”
  存希惘然,知道自己誤會了妻子,很歉疚,卻倔強地說不出對不起三個字。
  欣怡也不奢望他的道歉,哀傷地凝望他半晌。“你真的覺得我是那種會背叛婚姻的女人嗎?”就算這樁婚姻不是以愛情為基礎,就算他不愛她,她也絕不會背叛他。“以後,請你別再這樣誤會我了。”
  語畢,她幽幽地裝身上樓。
  “你應該向她道歉。”欣怡回房後,珍珠語重心長地勸孫子。
  存希陰鬱著臉。“我知道。”
  “知道又什麽用?要去做啊!我不相信你看不出來這陣子欣怡對你、對這個家的用心,她是認真想做好你的妻子——你以為每天中午送去你公司的便當是誰做的?以為誰那麽貼心,知道你今天想吃什麽,不想吃什麽?你那條草莓被,她怕洗壞了,親自用手洗,我那天經過書房,還看見她在擦安娜相片的相框,我想把那些相片拿開,欣怡又不讓我那麽做,她說安娜對你很重要。”
  說到這兒,陣子幾乎氣結,忍不住提高音量。“你不會決定自己太過分嗎?都娶了欣怡,還對安娜念念不忘?”
  聽奶奶提起女友,存希不覺咬牙,胸口無味雜陳。“我本來就算愛著安娜,你明明知道的!”答應娶欣怡隻是權宜之計。
  “安娜,安娜,自從你跟那個女人交往後,隻有你一心一意地付出,她呢?到底為你做了什麽?”珍珠不屑地撇嘴。“她隻想著跳舞,也不跟你商量一聲,就一個忍跑到紐約去了!她知道我們紀家幾代都是單傳,卻還聲明就算跟你結婚也絕對不會生小孩——我真不懂,你為什麽還要一直掛念著那個自私的女人?”
  “因為我愛她!”存希低吼。而愛情,是沒有道理的。就算安娜自從去了紐約後,幾乎音信全無,他還是愛她。
  “隨便你!我懶得跟你說了,你自己好好想想,誰才真正值得你珍惜!”珍珠怒得拂袖而去。
  他應該珍惜的人,當然是安娜。存希負氣地想,他關在自己書房,對著安娜的相片,沉思到半夜。
  他試著回憶自己與安娜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想安娜的笑容,安娜跳舞的身姿,安娜撒嬌時的俏皮模樣,但奇怪地,那一幕幕畫麵中間,總是會闖進欣怡。
  她在船上,安慰他安娜一定會回到他身邊,她送宵夜進倉庫,替他吹頭發,她藏在許願盒裏,那一個個卑微又孤寂的願望,她懇求他一定要多撥點時間陪伴寶寶,還有她方才那麽憂傷地望著他,請他以後不要再誤會她~~~~
  存希心弦一緊。也許,他是有點對不起她,也許,他應該向她道歉。
  他悄悄回臥房,欣怡已經睡了,一樣睡在沙發上,蜷縮成蝦米狀的嬌軀意外地惹人心憐。
  存希蹲下來,目光在她細小的臉蛋上流連。
  她真的長得不太漂亮,至少沒有安娜出色,她很平凡,平凡又沒什麽個性,做什麽事都默默的,也不懂得邀功,難怪人家會說她是便利貼女孩,沒有存在感。
  可不知為何,愈是多跟她相處,她的存在便愈強烈地吸引著他,教他無法不牽掛。
  究竟為什麽呢?存希不解,忽地,某樣東西從她胸前落出來。他好奇地拿起來看,原來是一個親手縫製的護身符,裏頭裝著一枚圓圓的、像硬幣的東西,他仔細看,發現那是一枚籌碼。
  他愣了愣,這枚籌碼,該不會就是那天晚上他送給她當紀念的那一枚吧?她一直都那麽珍重地把它戴在身上嗎?
  存希胸口一融,心跳加速,他看著欣怡的睡顏,不知哪來一股衝動,忽然攔腰抱起她,輕輕將她放上床。
  她沒醒來,隻是揉揉鼻子,像趕走什麽討厭蒼蠅似地揮揮手,然後側個身,扯過棉被,將自己蜷成蝦米狀,繼續酣眠。
  他不禁好笑,拿起手機拍她完全稱不上文雅的睡相,見她還是甜甜地睡著,他忽地心弦一棟,俯下身,方唇緩緩地、一寸一寸地靠近她——
  “你做什麽?”她忽地睜開眼,迷蒙地望他。
  他僵住。
  
  第六章 永遠的天鵝
  “我沒做什麽!”存希急忙彈直身子,手機丟進睡衣口袋裏,不肯承認自己心血來潮竟想偷香——他幹嘛這麽做?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何自己如此無聊。
  “我~~~~怎麽會在床上?”欣怡不疑有他,坐起身,有些茫然,半晌,總算清醒。“是你抱我上來的嗎?”她不敢相信。
  她的語氣,好像他做了一件什麽天大的好事!存希臉頰窘熱,粗聲辯解。“誰叫你睡相那麽差,都快跌到地上了,我怕你摔著肚子裏的寶寶。”
  “是為了寶寶嗎?”欣怡呢喃。也對,他怎麽可能是心疼她呢?她自嘲。
  “你怎麽忽然醒來了?”他轉開話題。
  “我~~~~呃,肚子好像有點餓。”她尷尬地摸摸微隆起的腹部。
  “肚子餓?”他訝然,現在都半夜一點多了。
  “不知道,就算想吃東西。”她苦笑。“可能是寶寶晚上沒吃飽吧?”
  他望她。“你想吃什麽?我去買給你。”聽說孕婦都會忽然想吃些奇奇怪怪的食物,不管是什麽,他都會找來給她,就當是~~~~對她道歉吧。
  她想了想。“我想吃蛋,還有火腿。”
  “火腿蛋?”存希失望。她的食欲也太平凡了吧?火腿蛋家裏廚房就有了,根本不須他出門去找。
  “嗯,我想夾在土司裏,還要加美乃滋。”想著,欣怡肚子不禁咕嚕嚕叫起來,她急忙翻身下床。“我去廚房!”
  存希不自覺地跟上去,兩人來到黑漆漆地廚房,欣怡開燈,從冰箱取出蛋跟火腿,有從櫃子裏翻出一條土司麵包。
  她轉開瓦斯爐,在平底鍋上淋上油,正要打蛋時,存希忽地出聲。“我來把!”
  “啊?”她愣住,看丈夫走過來,搶過平底鍋的把柄。“你會煎蛋嗎?”
  “不要小看我。”他板著臉。隻不過是一顆蛋,有啥了不起的?
  “可是你從不下廚的,為什麽~~~~”
  “閉嘴!”他製止她。“總之你的宵夜我來做就是了。”誰教她不想些奇怪的東西吃,偏偏要吃這些?他隻好親自下廚聊表歉意了。
  但古人說“君子遠庖廚”果然有幾分道理,像他這種習慣在商場上殺伐征戰的大男人,偏偏對廚房事務一竅不通,煎顆蛋跟幾片火腿,也能搞得雞飛狗跳,油滴四濺。
  最可怕的,他還不肯認輸,非堅持完成任務不可。
  欣怡目瞪口呆地望著存希造成的災難,好不容易等他揮汗如雨地夾好一份三明治,他身上的圍裙已經滿是油汙,不忍卒睹。
  “好了,你快吃吧!”他還扮出一張酷臉命令她,假裝自己遊刃有餘。
  她接過三明治,猶豫地看了會兒夾在裏頭焦掉的蛋以及更焦的火腿——呃,吃了應該不會中毒吧?
  “快吃啊!”他催促。
  她深呼吸,鼓起勇氣咬了一大口,用力咀嚼,勉強咽下,見他眼神掩不住期盼,她強迫自己綻出最開懷的笑容。“好吃!”
  “真的?”他眼眸一亮。
  “真的!”她又咬一口。“沒想到你第一次下廚,就可以做成這樣,好厲害!”
  “那是當然,小Case!”他頗得意。
  她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吃,他見她胃口不錯,主動標尺再多做一份,她阻止不及,隻能眼睜睜地看他又揮汗如雨地送來一份三明治。
  “我吃不下了。”她小小聲抗議。
  “吃不下?那我自己吃,免得浪費。”說著,他拿起來就咬一大口。
  她又來不及阻止,隻能看他嗆咳著把那一口吐出來,臉色大變。“好難吃!”
  “不會啊,我覺得不錯。”她虛弱地反駁。
  “難吃死了!”他怒吼,嚴苛地瞪她一眼。“為什麽剛剛不跟我說?為什麽要勉強自己吃下去?”
  “因為~~~~真的很好吃啊。”她笑道。他親手做給她吃的東西,就算難吃,她吃下去也智慧嚐到滿腔甜蜜。
  他瞠視她,見她笑顏如花,知道她說的是真心話,心下感動,嘴上卻不饒人。“你真是笨蛋!你們薑母島,怎麽專門出產一些笨蛋啊?”
  她笑容一斂。“你討厭嗎?”
  討厭?存希惘然。不,他不討厭,一點也不。“我隻覺得~~~~好笑!你們真是一群亂七八糟的人,你爸爸、媽媽,還有你姐夫~~~~天哪!那個烏七七究竟是哪來的天兵啊?在工廠裏布下一堆陷阱,接過自己卻忙著跳進去!”他搖頭,想起那日烏七七的慘狀,忍不住爆笑。
  他笑得爽朗,笑得愉悅,整張臉亮晶晶的,宛如陽光燦爛。
  欣怡看呆了,這是她第一次見他笑得這麽開心,她從不曉得他也能這樣笑,像個淘氣大男孩。
  好片刻,存希才慢慢止住笑聲,仿佛也覺得自己笑得太過火,他有些尷尬。“你們~~~~真是一群怪人。”他下結論,凝望欣怡的眼神很深刻,很複雜,蘊含著某種不知名的情感。
  她被他看得心髒狂跳,不覺垂下頭。
  “欣怡。”他忽地啞聲喚她。
  “嗯?”
  “對不起。”
  她訝異,募地揚起眼眸。“什麽?”
  他窘迫地咳兩聲,別過頭。“我不應該誤會你,我~~~~我向你道歉。”
  他向她道歉,王子跟她說對不起,一向高傲的他竟然願意向她低頭!欣怡激動不已,胸口像融化一罐蜂蜜,甜甜暖暖。
  “你當然會接受吧?”他問話的口氣根本不容得她反駁。
  “嗯。”欣怡溫柔地微笑。她當然會接受,事實上,她覺得自己正躺在幸福的雲端,像棉花糖般的一團雲,好軟,好舒服。
  “你怎麽了?”存希眨眨眼,她的笑太甜,神情太美,教他刹那間竟有些炫目。
  “我~~~~”她正欲回答,一聲短促的簡訊提示音募地響起。
  存希掏出口袋裏的手機,見簡訊是安娜傳來的,神情一凜,他按鍵,閱讀內容——親愛的,我要回台灣咯!
  
  她的幸福來得突然,也去得倉促。
  自從接到安娜的簡訊後,存希整個人便心神不寧,兩夫妻好不容易熱絡的關係,也再次急凍。
  欣怡明白他的苦惱,並不怪他,反倒是珍珠看不過去,警告孫子不許忘了自己對婚姻的責任。
  “我知道,你不用一直提醒我!”存希在奶奶再三告誡下,幾乎發飆。
  欣怡見情況不妙,拉著丈夫回房。“你別跟奶奶吵,她不知道我們有簽離婚協議,才會這樣逼你。你不用擔心,我相信隻要你好好跟安娜解釋整個來龍去脈,她會諒解你的。”
  她會嗎?存希可不敢有此把握,就算安娜知道這樁婚姻隻是權宜之計,也未必會體諒他陰差陽錯跟別的女人上床。
  “你放心,我一定會幫你向她解釋。”欣怡保證。
  存希冷靜下來,在腦海裏衡量目前情勢。“我想,她應該是回來替我慶祝生日的,不會待太久,隻要這幾天能瞞過她就好。”
  “你是說,我們要在她麵前演一場戲嗎?”
  “不用演戲。”他搖頭,直視她。“你隻要暫時躲起來就好,別出現。”
  他要她躲起來,別出現?欣怡啞然,喉嚨澀澀的,不知是什麽滋味。這很合理,不是嗎?他當然不希望安娜發現她的存在,這隻會造成他們倆感情摩擦,隻是,她為何忽然有一種被拋棄的感覺?好像小時候,被同學強迫玩捉迷藏,然後誰也記不得要找到她。
  會不會,她走了以後,他也忘了要找回她?
  “那我回~~~~薑母島好了,我跟奶奶說我回娘家住幾天。”
  “嗯。”他同樣。
  她立刻收拾行李,不料珍珠得知此事,勃然大怒,不準她離開。“你才是這個家的少奶奶!憑什麽要躲著安娜?我不許!”
  “可是奶奶~~~~”
  “存希要你躲,是吧?那我偏偏要把你介紹給大家!存希生日那天,我要盛大舉行宴會,讓所有紀家的朋友都認識你!”
  存希得知奶奶的決定,也狠下心。“好,既然奶奶堅持,我也有我的作法,宴會那天我會帶安娜出席,告訴大家她才是我真正的另一半!” 、、
  祖孫倆杠上,欣怡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珍珠可不管她為難,徑自命管家廣發請帖,籌備宴會,還請來造型師,替她量身定做一套閃亮亮的禮服,佩戴全套珍貴的首飾。
  正當家裏氣氛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時候,存希忽然接到安娜電話,說她臨時有事,會延遲幾天回國。
  存希愕然。“這麽說禮拜五,你敢不回台灣了?”
  “嗯,等我事情處理完,應該禮拜六回到台灣吧。”
  禮拜六?那已經是他生日隔天了啊!存希微微失落。“你還記得禮拜五是什麽日子嗎?”他試探地問。
  “什麽日子?”
  她忘了。存希一沉,原來安娜根本不是為了他的生日回來。“我知道了,那我們禮拜六見吧。”他黯然掛電話,站在書房床前發呆。
  欣怡躲在門另一邊,聽見了他對安娜說的話,見他神情落寞,她大概也猜到安娜忘了他的生日,並不會在當天趕回來。
  她心疼地望著他,他的背影長長的,看起來好孤單,他一定很難過吧?被人遺忘是什麽滋味,她很清楚,感同身受。
  她悄然轉身離開,來到育嬰房,將自己事先藏好的禮物拿出來,呆看半天,然後抽出小卡,換一張寫上祝福的話——
  原來安娜並沒有忘了他的生日!
  生日當天,存希收到快遞送來的禮物時,很開心,興匆匆地拆開盒子,裏頭整整齊齊地疊著一條深色毛線圍巾,看起來是親手織的,有些地方織得很不平整。
  安娜什麽時候學會打毛線了?存希訝異,將圍巾捧在胸口,忽然覺得好溫暖——他沒想到她竟親手織圍巾給他!
  他取出附帶的小卡,卡片上隻有簡單的四個字,“生日快樂”。
  但夠了,知道安娜有這份心意,知道自己並沒被遺忘,就夠了。
  存希喜悅地微笑,連日來陰霾的心情放晴,他甚至不介意奶奶執意為他舉行生日宴了,既然安娜不在,他就陪欣怡好好玩玩吧!
  “你好像很高興?”欣怡探頭進書房。
  “嗯。”他笑著轉身,看著欣怡躲在書房門扉後,遲疑著不敢走進來。
  “怎麽了?幹嘛站在那兒?你進來啊!”
  欣怡聞言,粉頰染紅。“你可別~~~~笑我。”她扭扭捏捏地走進來。
  存希眼前一亮,隻見她長發挽起,別著水鑽發釵,身上是一襲珍珠白的禮服,裸露她優美的頸脖與半片白皙的背,耳際、胸前以及手腕是成套的淚滴狀珠寶。
  他心弦一動,不禁讚美。“你很漂亮!”比那天在油輪上更迷人,也許是因為她身上溫柔慈婉的“孕”味,讓她現得更女性化。
  “真的嗎?”欣怡呼吸緊凝,不太相信。
  “真的!”他強調。“你今天真的很美。”
  欣怡臉更紅了,害羞地別過眸。她從沒想過,“美”這樣的形容詞也能用在自己身上。她望向躺在書桌上的圍巾,眸光閃爍。
  存希注意到她的目光。“好看嗎?是安娜送我的。”他炫耀似地宣布。
  她調回視線。“你喜歡?”
  “當然喜歡!”他笑。“這可是她親手織的,我沒想到她會那麽用心,特地去學打毛線。”
  他看來~~~~很感動。
  欣怡無語地注視存希,好想告訴他那條圍巾其實是她打的,她手指頭還留了幾道不小心刺到的傷口呢!
  但她不能戳破他的喜悅,沒關係,他高興就好,隻要他幸福,她也會快樂。
  她淡淡一笑。“存希,奶奶說今晚我們要開舞會。”
  “那當然,一定要的。”他毫不猶豫地點頭。
  “你真的會跟我跳嗎?”她驚喜。“可是我跳得很不好,而且又有寶寶~~~~”
  “放心吧,有我帶你。”他俯望她,圈住她的眼神有種說不出的柔情蜜意。“我們可以跳慢一點,這樣就不怕驚動寶寶了。”
  說著,他曲起臂膀,示意她勾住,她乖乖從命,與他相偕下樓,芳心在胸口不聽話地急跳。
  裝點得美麗輝煌的大廳裏,珍珠跟一幹賓客正等著他們,見兩人現身,不約而同發出讚歎,看著他們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對才子佳人。
  他們真的很相配嗎?欣怡嬌羞地想,大家是不是認為他們是一對甜蜜夫妻?今天她是公主,而他,是她最鍾愛的王子。
  珍珠比了個手勢,樂團奏起美妙的華爾茲,存希彎下腰,邀舞的姿勢既帥氣又尊貴,像個真正的王子。
  欣怡怯怯地朝他伸出手,他一把握往,然後領著她,翩然起舞。
  他的確很會帶舞,輕輕地、柔柔地,帶她飛上天堂,摘璀璨的星星。
  “我~~~~有點暈。”
  “我跳太快了嗎?”他體貼地緩下速度。“是不是寶寶在抗議了?”
  “寶寶沒事。”是她這個媽媽,興奮得受不了。“存希,你知道灰姑娘的故事吧?”
  “當然知道。”
  “神仙教母施了魔法,把灰姑娘變成公主,可是過了午夜十二點,她就會變回原樣。”她頓了頓,幽幽歎息。“我覺得自己好像灰姑娘。”
  他蹙眉,在她話裏聽出隱約的哀愁。
  “謝謝你,一直對我這麽好。”她低語。
  “怎麽了?”他倏地扣緊她的腰。“怎麽忽然說這些?”
  “不知道,我就算很想說。”因為她有種奇怪的預感,不說的話,以後或許沒機會了。“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覺得你這人很驕傲,很不好親近,其實不是的,你很溫柔。”
  “這種形容詞不適合用在我身上。”他澀澀地說,表情有點僵硬。
  “你是個好人,也許你自己不覺得,但你~~~~真的很好。”
  “你到底想說什麽?”他窘到嗓音粗啞,沒好氣地瞪他。
  “我想說~~~~”我愛你。但她說不出口,隻是迷蒙地微笑。“存希,你記得你在倉庫裏找到我的許願盒嗎?”
  “我記得。”
  “你還記得你說過,我有個願望,跟你一樣嗎?”
  “嗯。”存希點頭,眼神深沉。遇見一個自己愛的人,那人也愛自己。
  “我真的很希望,那個願望有一天能實現。”
  “你~~~~”存希怔忡地看著欣怡,他覺得自己似乎聽懂了她不敢說出口的話。可他該怎麽回應?該怎麽做?他的心狂跳,不知如何是好,正當他想開心,一道娉婷倩影倏地閃進他眼底,他倒抽口氣——“安娜?”
  書房裏,存希與安娜對峙,欣怡不安地站在一旁,珍珠則是眯著眼,等著看孫子如何處理這問題。
  “存希,你怎麽能這樣對我?”安娜發飆。“怎麽可以瞞著我娶另一個女人?如果不是我的朋友告訴我,你打算騙我到什麽時候?”
  “我不是騙你,這是有原因的~~~~”存希試著安撫她。
  我卻不想聽。“背叛就算背叛!還能有什麽原因?紀存希,原來你是這種負情負義的男人!”
  存希懊惱地擰眉,百口莫辯。
  見他苦惱,欣怡主動跳出來解釋。“不是的,石小姐,你真的誤會了,存希是因為寶寶才娶我的。”
  “寶寶?你們有孩子了?”安娜駭然睜大眼,正想繼續痛罵男友負心時,欣怡又搶先開口。
  “石小姐,你聽我說,是這樣的~~~~”她道出來龍去脈。
  安娜啞然,沒想到背後竟有一段如此離奇的故事,她看看祈求她諒解的欣怡,又看看一旁不以為然的奶奶,最後轉向存希。
  “我不管你是基於什麽理由結婚的,存希,我可以原諒你因為意外跟別的女人上床,可是你得給我一個交代,你現在到底要怎麽做?”
  “安娜,你能不能再給我一些時間?等寶寶生下來~~~~”
  “那這段時間我該怎麽辦?”安娜酸楚地看他。“乖乖地等嗎?默默在一旁看著你跟別的女人出雙入對,看你當別人的丈夫,跟她親熱地共舞,照顧她,擁抱她——是這樣嗎?存希,難道我應該就這樣等下去?你忍心這樣對待我?”
  安娜一字一句,敲進存希心坎,他心痛不已,知道是自己對不起女友。
  “你現在就做決定,存希,你要選她,還是選我?”安娜下最後通牒。
  “對,存希,你說吧!”珍珠聽她丟出這道難題,順勢要求孫子下定決心。“別耽誤人家石小姐,我相信外頭想追求她的男人肯定不少。”
  存希明白奶奶的暗示,她是要他趁機拒絕安娜,但他怎能這樣做?
  他不能傷害安娜,可他也不忍傷害欣怡。他彷徨地望向欣怡,後者也正凝望著他,她的眼眸沉澱著深深的哀傷,仿佛已經料到他會怎麽做。
  他想起她方才說的,她是灰姑娘,過了午夜十二點夢就會消失~~~~
  “存希,你說啊!你到底選誰?”安娜催促。
  他繃緊身子,手抓著書桌,忽然觸及圍巾一角,他心念一動,拾起圍巾,溫暖的觸感直透進他掌心裏。
  這是安娜送給他的圍巾,是她親手織的~~~~
  “我選安娜。”他啞聲宣布。“她才是我真正愛的人。”
  空氣,瞬間凍凝。安娜放鬆地微笑,奶奶惱怒地咬唇,而欣怡,她沒什麽表情,也不說話,許久,她才自嘲地揚唇,轉身,默默離去。
  午夜未到,她卻已然從美夢中驚醒——她,不是公主,隻是不起眼的灰姑娘。

  第七章 嶄新的開始
  老師不要叫到我。
  有人陪我當值日生。
  有人記得我生日。
  玩躲貓貓時會找到我再回家,不要每次都忘了我~~~~
  
  下雨了。
  欣怡抬頭看從天空飄落的細細雨絲,眼神很迷茫、很無奈。
  下雨了,有點冷,如果這時候能待在屋裏,喝一杯熱熱的茶,或吃某人做的其實不太好吃的三明治,那該有多幸福!
  可她,卻一個人孤單地在寂靜的街道上走,視線茫茫,前途也茫茫。
  幸福總是離她很遙遠,愛情會她,好似隻是夢中的童話。
  遇見一個愛我的人,我也很愛他。
  什麽時候,這樣的願望才能實現?或者,她永遠隻能在夢中追逐,追逐那個永遠不會為她停留的王子。
  我選擇安娜,她才是我真正愛的人。
  當然是安娜,這有什麽好驚訝的?她不是一開始就知道了嗎?安娜才是他的公主,她隻是~~~~一個麻煩,一個他不得不接下的燙手山芋。
  他沒有恨她,已經不錯了,她不該奢求太多。
  隻是,她隻是希望,夢能做得長一些,醒得晚一些,她隻要求這幾個月,難道這樣,也不能嗎?“
  “難道我真的不值得有人愛?”她喃喃地問,問天空,問細雨,問蒼涼夜色。
  難道不可以嗎?她隻想有人疼,有人寵,有人會記得找到她,不要丟下她,她隻想,當她很用心地愛一個人時,那個人也能愛她。
  這樣的願望,很過分嗎?
  她淒然瑟縮在騎樓下,用雙臂僅僅環抱自己,夜很沉,很冷,卻不及她的心沉,不及她心冷。
  “存希,你在做什麽呢?是不是正和安娜開心地跳舞~~~~”
  他正在找她。
  送安娜回家後,存希開著車,大街小巷地繞,夜愈深,他找得愈狂。
  “笨欣怡,你躲哪裏去了?”他懊惱地自言自語,很氣她不說一聲就跑到外頭,手機不開,不跟他聯絡。“你知不知道,奶奶很擔心?”
  他其實也擔心,但他不願對自己承認,他告訴自己,他是不忍奶奶牽掛,才發狂地找她。
  他不說她口中那種溫柔的男人,對不相幹的人,他很冷漠,也可以很無情。
  他隻是對她,不小心好了一些些,她卻感激地拿他當什麽大善人,真可笑!
  難道薑母島,專出這種單純的蠢蛋?他鬱悶地抿唇,想起自己這樣開著車,漫無邊際地找,好像也很蠢。
  “Shit!”他低咒一聲,握拳用力敲了下方向盤,發泄滿腔鬱悶。
  路口忽然竄出另一輛車,他心神不定,差點來不及踩刹車,幸好最後還是化險為夷。
  對方下車開罵,他不耐地皺眉,沒注意到路旁一縷遊魂般的影子晃過,正是欣怡。
  他隨手丟給對方一張名片。“車子有問題再找我!”摞下話後,他繼續開車。
  這夜,他其實與欣怡錯過好幾次,但兩人都不知曉,直到天蒙蒙亮,雨也停了,他才在紀家附近一座小公園發現她。
  她正蹲在一塊沙地邊,捏著濕濕的泥土,做泥娃娃,一個男的,一個女的,一對甜蜜夫妻。
  還要一個可愛的寶寶。她想,又挖起泥土。沒有寶寶,他們就做不成夫妻~~~~
  “我終於找到你了!”存希的聲音在她身後想起。
  她愕然回眸,不敢相信。
  他找到她了!她以為,不會有人找她~~~~
  他一把拉起她,氣急敗壞。“你以為自己在做什麽?為什麽不說一聲就跑出來,手機也不開?你知不知道我~~~~奶奶很擔心你?”
  是他嗎?真的是他來找她嗎?他真的找到她了?
  “持續”她沙啞地喚,伸手顫顫地摸他臂膀,仿佛要確定他是真的存在。
  “你身子好冷!你淋雨了?”存希猛然握住她冰涼的小手。“為什麽這麽不懂得照顧自己?你忘了肚子裏還要寶寶嗎?”
  她一震,半晌,眼神一黯,柔順地道歉。“對不起。”她不該沒顧好寶寶。
  “別跟我說對不起!”他斥責,想再罵她,見她眼眶似泛著淚光,忽然不忍,重重歎口氣。“你先在這裏等我,我娶對麵便利店買杯熱飲給你喝。”
  “嗯。”她乖乖點頭,跟他走到公園門口,在街邊站著等。
  她不應該放開她的,也許那時候他不鬆手,不留下她單獨一個人,那件悲劇就不會發生。
  但他不曉得,所以放開了,所以當他從便利店走出來時,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一輛轎車急駛而來,意外裝上精神恍惚的她。
  “欣怡——”他狂吼,驚駭地看她身子滾到一旁,紅色的血不停地、不停地從她身下漫出——
  接下來的一切像一場夢。
  救護車帶走欣怡,存希焦急地在手術室外等候,醫生告訴他寶寶流掉了,而她身受重傷。他顧不得寶寶,隻希望欣怡平安無恙,幾個小時候,手術結束,她被送進加護病房。
  他在她病床旁守了一天一夜,她終於醒來,知道自己流產,她整個人失神,久久說不出話來。
  他見她嚇呆了,知道她一定很傷心,急忙安慰。“你別難過,寶寶沒有了又怎樣?沒關係啊,隻要你~~~~”
  “你說什麽?寶寶沒有了沒關係?”她顫聲打斷他,看著他的眼滿是幽怨。
  他一愣。“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是,寶寶本來就算個麻煩,如果不是有他,你就不用被逼著跟我結婚,我也不能纏著你不放,對不對?”
  “欣怡,我不是這~~~~”
  “你不要說了!”她歇斯底裏地喊,不給他解釋的機會,她的心太痛了,通到像失去一塊肉,不停地流血。她失去寶寶了,而他竟然說沒關係,他一點也不在乎,在乎的人隻要她,永遠隻是她!“不要再說了,你出去,出去 啊!”
  “欣怡~~~~”
  “我拜托你出去!不要管我,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她掩麵哭泣。
  他看著,完全不知所措,隻好默默地走出病房,卻不敢離開,已然守在病房外,就怕她有個萬一。
  安娜聽說他為了照顧欣怡,不進公司也不回家,趕來醫院,見他神情憔悴,失魂落魄,一顆心直往下沉。
  她勸他回家休息,他不肯,堅持留在醫院陪欣怡。
  他變了!現在的他,似乎已不是把她放在第一位,他的心裏,進駐了另一個女人。
  安娜很慌,也很氣。“你為什麽隻想到她呢?為什麽不替我想想,我看你這樣,心裏有多難受,你以前從來不會這樣令我擔心,你~~~~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喜歡上陳欣怡了?”
  存希一震。“我沒有!”他直覺否認。
  “那你說,她對你來說,究竟是什麽?”
  “她~~~~”存希恍惚,許久,才沙啞地回應。“便利貼。”
  “便利貼?”安娜不懂。
  當你需要的時候,她永遠都在,你對她的存在漫不經心,但有一天失去她的時候,你才發現,她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
  存希自嘲地歎息,正想解釋,安娜卻忽地瞥見病房門微微開啟,她心念一動,刻意笑盈盈地挽起臂膀。“我懂你的意思了,陳欣怡就像便利貼,一定也不重要,對吧?哎,你早說嘛,那人家也不會誤會你了。哪,你肚子一定餓了吧?至少跟我一起去吃晚餐,好嗎?”
  存希拗不過她,隻好隨她拉著自己往電梯的方向走,他沒注意到,欣怡正躲在門後默默目送著他們,淚水安靜地劃過她臉頰。
  隔天,當存希匆忙結束一場會議,趕到醫院時,欣怡已經悄然離開了,隻留下離婚協議書和一枚戒指。
  存希顫然拾起婚戒,呆站著,他仿佛能聽見欣怡在他耳畔輕輕地說著——祝你幸福!
  怕惹父母擔憂,欣怡不敢回薑母島,可一時又無處可去,隻好提著行李,來到“聖若望之家”。
  她悵然站著門口,想著該如何說服神父讓她在這裏住一陣子,想清楚自己該何去何從。
  “欣怡,你怎麽來了?”戴倫爽朗的聲音拂過她耳畔。“你來看孩子們嗎?還是~~~~”他驀地停頓,望向她腳下的行李,皺起眉頭。“發生什麽事了?”
  她憂傷地回眸。“我離開紀家了。”
  “你離開了?為什麽?”
  “因為我已經沒有理由再留在那裏了。”欣怡簡單地將安娜回國以及自己流產的前因後果,告訴戴倫。
  他愣住。“我從來不曉得還有個安娜。”
  “她一直都在。”欣怡嗓音苦澀。“其實我跟存希一開始就簽好協議,等寶寶一生下來我們就離婚。”
  戴倫無語,良久,才啞聲問。“現在呢?你打算怎麽辦?”
  “我不知道。”她淒然搖頭。“我想。我可能會去南部,找一份工作~~~~”
  “要不要去上海?”他忽地打斷她。
  她啞然。
  “我打算在上海開一間藝廊,過幾天就要飛過去,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我?跟你去上海?”她不可思議。上海,聽起來像另一個遙遠的世界。
  “中山大師也在那裏,我上回寄給他你作品的照片,他很欣賞,也許你可以拜他為師,學陶藝。”
  她?拜中山龍為師?“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你都還沒試過,怎麽知道他會不會收你為徒?”
  “可是~~~~”她遲疑。
  “這是你展開新生活的機會,你不想蛻變嗎?”戴倫極力遊說她。“欣怡,不想試試看自己是不是有另一種可能?”
  她有嗎?欣怡動搖。總是不起眼的她,真能有蛻變的一天?
  “存希!”呼喚聲從遙遠的世界另一端傳來,存希動也不動,置若罔聞。
  “存希!”那人又喚了一聲。
  他這才回神,收回盯在手機螢幕上的視線,合上手機蓋,慢慢轉身。
  “安娜,你來啦。”
  安娜蹙眉,盈盈走到他麵前,見他手上緊緊握著手機,眼神一暗。“這陣子你怎麽老是魂不守舍的?”她放柔嗓音。“陳欣怡走了,對你影響有這麽大嗎?”
  存希一凜,努力維持麵無表情。“我沒什麽,安娜,你別多心。”
  安娜並不相信,隻是她聰明地不再追問,目光流轉,在角落一張咖啡桌上,發現一條圍巾。
  “這是什麽?”她好奇地拿起來瞧,圍巾勾織技巧並不高明,她搖搖頭。“存希,這是你買的?”
  “這條圍巾你不知道?”他愕然。
  “我不知道啊。”她也驚訝。
  存希一把搶過圍巾,深思地望她。“這不是你送的嗎?”
  “我送的?”安娜迷惑。“我沒有啊!”
  存希蹙眉。如果這條圍巾不是安娜送的,那為什麽傭人拿給他時,會說是安娜請快遞送來的?難道~~~~他一震,迅速打開書桌抽屜,翻出那張生日小卡,跟欣怡在協議書上簽名的字跡對照,這才驚覺是同一個人寫的。
  為什麽欣怡要假冒安娜的名字送禮物?是怕他認為安娜忘了自己生日會難過嗎?為了安慰他,她寧可踐踏自己的心意?
  這傻瓜!天底下怎麽會有這麽笨的人?存希驚慌,眼角忽又瞥見協議書上某處有立可白的痕跡,他仔細一瞧,這才發現欣怡把金額的部分塗掉了。
  這份協議書,是兩人結婚當天,他要她簽下的,載明兩人在寶寶生下後就離婚,他會給她一筆錢,每個月還固定匯入贍養費,但顯然她什麽都不要。
  她不要錢,不求他的愛,她怎麽~~~~那麽傻?
  “這陣子事情太多,我一直忘記要送你生日禮物。”安娜忽然搭住他肩膀,嬌柔地問。“親愛的,你想要什麽?”
  他惘然望向安娜甜美的笑顏,看到的,卻是欣怡得知自己流產時,絕望的神情——“我什麽都不想要。”他隻想要欣怡,想找她回來~~~~
  見他表情呆愣,安娜心裏有數,揚眸定定凝眸看他。“存希,你是不是後悔了?”
  他怔住。“你說什麽?”
  “你後悔那天晚上選擇了我,不是她嗎?”
  “我——”存希啞然無語,他應該否認的,不是嗎?為何會說不出口?
  他的沉默令安娜更受傷。“是不是你跟我幾年來的感情,比不上跟她短短幾個月?你曾經說過要娶我的,你忘了嗎?”
  存希胸口揪緊。“我沒忘。”
  “那揪別再想她了,好嗎?她握住他臉頰,神情甜美,又帶著幾分俏皮。”從今以後,你隻能想著我,存希,我才是你真正愛的女人!“
  她,才是他真正愛的女人,是這樣嗎~~~~
  存希無助地望著安娜,她目光一閃,忽地搶過他手機,快速按了幾個鍵。
  “你做什麽?”他搶回手機,已檢查,臉色大變。“你把照片刪掉了?!”
  “別生氣嘛!”她搖晃著他臂膀,撒嬌。“既然你決定跟我在一起,就應該忘了陳欣怡,對吧?你不需要再留著她的相片。”
  存希不語,臉色一下青一下白。
  安娜知道他真的生氣了,深吸一口氣。“存希,我愛你,我不能沒有你。”他可憐兮兮地瞅著他。“你不要丟下我,除了你,我什麽都沒了。”
  “什麽意思?”他表情凝重。“難道你不回紐約跳舞了嗎?”
  “我不能回去了。”她黯然低語。“我已經沒法再跳舞,我的腳踝受傷了,其實我是回來做複建的,我不知道能不能好~~~~”
  “你怎麽不早說?”他焦急。“為什麽現在才告訴我?”
  “因為我有我的驕傲啊!”她喊,眼眸含淚。“存希,我不想你以為我在爭取你的同情,我、我希望~~~~”
  “我知道,你不用再說了。”他怎會不曉得呢?失去舞台的安娜會有多徬徨、多驚慌。他溫柔地凝視她。“放心,你一定能再跳舞的,我會陪著你。”
  “存希!”安娜激動地投入他懷抱。
  他擁住她,憐惜地拍她背脊,神色卻暗淡。
  他不能背棄安娜,隻好辜負欣怡,既然生日那晚他已經做了選擇,便沒有後悔的餘地。
  沒有了——
  在戴倫的協助下,欣怡在上海租了一間小公寓,住下來,起先有段時間她仍陷在悲痛裏,整日心神恍惚,戴倫也不逼她,有空時便常過來陪她,帶她四處走走,探訪上海大街小巷。
  漸漸地,欣怡精神振作起來,覺得很不好意思,主動要求到戴倫新開張的藝廊幫忙,戴倫除了交給她一些行政雜務,也趁機介紹她給中山龍認識。
  中山大師故意考她。“你看見這個作品,看見了什麽?”
  “我不知道,因為這不是我做的,你如果教我做我才告訴你。”欣怡無意間的妙答令他大悅,加上戴倫強力推薦,竟決定收她為徒。
  欣怡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有機會拜在名師門下,她戰戰兢兢,認真學習,但大師要求嚴格,幾次挫敗之後,她興起逃走的念頭。
  她悄悄收拾行李,正想逃回台灣,戴倫及時現身阻止。
  “你想去哪兒?”他質問。
  欣怡愧疚地低頭,不想說話。
  “你想逃回台灣嗎?你不是說,成為陶藝家是你的夢想嗎?隻不過幾次失敗,就想放棄了?”
  “我覺得~~~~我做不到。”她怯怯地低語。從小到大,她沒有一件事真正做得好的,她總是令周遭的人失望。
  “你根本沒努力過,怎麽知道自己做不到?”戴倫嚴厲地責備。“不錯,你陷在是很不起眼,就像這陶土一樣,什麽都不是,但經過一番巧手塑造後,可以變成任何美麗作品。當然,這過程會很艱辛,就像燒陶一樣,得經過烈火試煉,會很痛很痛,可是每一件閃亮的作品,每一個成功的人,都經過這種痛——你以為安娜是怎麽成為一個成功的芭蕾舞者的?”
  安娜!提起這個存希最愛的女人,欣怡身子強烈一震。
  “她能夠在舞台上舞得那麽漂亮,私底下不知摔過幾百次,熬過多少痛苦,你以為自己可以不必受這種折磨,就從毛毛蟲蛻變成蝴蝶嗎?”
  “我~~~~”
  “你想輸給安娜嗎?你不僅愛情輸給她,連鬥誌也要輸給她嗎?”
  欣怡怔忡,想起存希曾對自己說過的話——人生就像賭局,不可能把把都贏,但隻要籌碼在手上,就永遠有希望。
  他說,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裏,要她以後不要再看不起自己~~~~
  “我不想輸!”欣怡忽地激動地喊,凝望戴倫的眼,難得地閃耀著堅決。“我想試試看,我會努力,我要證明自己~~~~不隻是這樣。”
  她不想輸給存希愛的女人,她要證明給他看,她不是便利貼女孩,她也可以很閃耀,走出屬於自己的一條路。
  下定決心後,欣怡馬上進工作室裏捏陶燒陶,徹夜不眠,總算突破瓶頸。
  但她知道,這隻是第一個難關,未來還有更多個等著她,她一定得鼓起最大的勇氣,一個個衝破。
  後來某天,當她在住處專心地畫新作品的設計圖時,戴倫提一盒披薩來看她。
  “你該不會到陷在還沒吃飯吧?”他笑問。“我帶了披薩,一起吃吧!”
  “謝謝。”欣怡停下筆,為客人與自己煮了一壺咖啡,兩人一麵吃飯,一麵聊天。
  戴倫告訴她他打算將未來事業的重心擺在上海,以後不會像從前那樣,在全世界飛來飛去了。
  “你要定下來?”欣怡驚訝。“我記得你不是說過,你喜歡流浪的感覺,不喜歡停在同一個地方太久?”
  戴倫從小父母雙亡,在育幼院長大,靠著自己的雙手打出一片天,成為知名的藝術經紀人,為各地收藏家收購、鑒定各項寶物,與之所至,還會到亞馬遜叢林探險,是個活得很率性的男人。
  沒想到這樣的男人,竟動念要在上海定居。
  “現在想想,停下來也不錯。”戴倫若有所思地瞧了欣怡一眼。“而且我覺得上海挺有趣的。”
  “是嗎?”欣怡沒認出他眼神深刻的意味,隨口戲虐。“該不會想結婚了吧?”
  “如果有人肯嫁給我,結婚也不錯啊!”
  “隻要你肯求婚,哪個女人不點頭?”
  “那你願意嗎?”
  “我?”欣怡愣住。“你在開玩笑吧?”
  “如果我不是呢?”戴倫似笑非笑。
  欣怡搖頭。“你一定是在開玩笑。”她徑自下結論。“而且我不適合你,現在也完全不想結婚。”
  “你該不會是怕了吧?”戴倫有意無意地問。
  欣怡悵惘,不說話。
  戴倫注視她片刻。“我上次回台灣的時候,聽說安娜開了一間舞蹈教室。”
  “是嗎?安娜留在台灣啊。”她頓了頓,淡淡地笑。“那他們一定就快結婚了,真好,存希一定很開心。”
  戴倫蹙眉。“欣怡~~~~”
  “沒關係的。”欣怡明白戴倫在為自己擔憂,比了個要他安心的手勢。
  “我早想開了,而且我也希望他幸福。他有他的幸福,我也應該尋找自己的。”
  “沒錯!”戴倫很高興她能這麽想。“自己的幸福要自己掌握,不要依賴任何人來給。”
  以前她就算一直期待有個白馬王子來拯救自己,才老被男人耍得團團轉。欣怡苦笑地搖頭,她不會再那麽傻了,從今以後,陳欣怡不會再是以前那個不受人尊重的便利貼女孩——
  “Dylon,我剛設計了一個新圖樣,你來給我一點意見好嗎?”

  第八章 蛻變後的彩蝶
  兩年後,上海。
  為了考察“魔法靈”在中國的業務發展情況,存希親自飛來上海,他的特助Anson自然也隨同。
  跟分公司以及工廠主管開過會後,存希又順道見了幾個投資銀行的人,商議公司在香港發行可轉債的可能性。
  在上海短短幾天,開了五、六場會議,晚上還得跟客戶應酬,存希不累,跟著他到處跑的Anson可累垮了,唉唉叫。
  “老板,你工作不用這麽拚命吧?偶爾也要休息一下啊。”
  “你累了,你先回飯店。”存希看都不看他一眼,徑自翻閱業務報告。
  老板還在工作,他這個特別助理哪敢擅自休息啊?Anson暗歎。以前老板雖然認真,卻也不至於沒日沒夜地像個工作狂,這兩年卻像瘋了似的,馬不停蹄,連跟女友安娜結婚的時間都沒有。
  “老板~~~~”
  “對了,我差點忘了。”存希忽然抬頭。“幫奶奶收購藝品的經紀人在上海開了一家藝廊,聽說展銷了許多中山龍大師的作品。Anson,你去打探一下藝廊住址,我想過去選分禮物送給奶奶。”
  “是,我馬上去。”
  Anson退下後,存希出神片刻。
  自從兩年前欣怡流產,留書出走後,奶奶一直悶悶不樂,想念欣怡,也心疼她那個來不及出世的寶貝曾孫。
  他沒法找回欣怡,也暫時不能給奶奶一個曾孫,買件陶藝珍品討她歡心也好,希望她能因此開朗一些~~~~
  “老板,我打聽到地址了。”Anson回來報告。
  存希點頭,結束公事後,馬上跟Anson一起來到藝廊,藝廊裝潢格調高雅,一間個室裏,專門展出中山龍的作品。
  存希在裏頭流連,仔細挑選,忽地,一道熟悉的嗓音掠過。
  “小李,我的作品已經都擺出來了嗎?”
  是欣怡嗎?存希凜然,急忙追出個室,左右張望,一個女人匆匆經過走廊轉角,他驚鴻一瞥,卻也認出那就算欣怡沒錯。
  他僵在原地,心髒猛烈地震動,好半晌,他才悄悄跟過去。
  他看見欣怡正跟藝廊一個工作人員討論幾件新擺出的藝品,而那竟是出自她本人的創作!
  “不知道第一個買下我作品的,會是誰呢?”欣怡喃喃念著,又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該不會沒人想買吧?”
  “怎麽會?”工作人員安慰她。“連中山大師都以你這個徒弟為榮,你放心,一定有人懂得欣賞你的作品的。”
  “那就希望如此咯。”欣怡微笑,跟工作人員道別後,背起俏麗的單肩背包,離開藝廊。
  存希偷偷尾隨,Anson見老板舉動怪異,也跟過來。“怎麽了?老板~~~~咦?那不是~~~~”他發現欣怡,整個人愣住。
  欣怡跳上計程車,存希也立刻招來一輛。“Anson,你自己先回去!”隨口丟下一句話,他命令司機跟蹤前輛車。
  穿過大街小巷,欣怡在一棟外觀頗時髦的住宅公寓前下車,存希剛想跟著下車,忽見到另外一個男人走向她。
  是~~~~Dylon?他蹙眉,看著欣怡跟戴倫有說有笑,並肩走進公寓,一顆心逐漸沉落。
  原來他們倆同居了。他悵然尋思。兩年前欣怡離開,沒回薑母島,她父母也不肯告知她的下落,原來她是跟戴倫來到上海,戴倫開藝廊,而她拜在中山大師門下學習陶藝。
  他該祝福她嗎?她終於實現成為一個陶藝家的願望,也找到一個好男人~~~~
  存希咬牙,胸口冒著酸味的泡泡,一波波酸澀不停湧上來,他在公寓前盤桓許久,才讓計程車司機載他回到藝廊,一口氣買下所以欣怡的作品。
  他不能擁有她,就讓他擁有她的作品吧!
  當然晚上,他便搭機離開上海,隻淡淡地囑咐Anson,見到欣怡的事,不準對任何人提起。
  “你說有人買下我全部的作品?”欣怡接到工作人員的電話,不敢相信。“那人是誰?”
  “不知道,他很神秘,不肯留下姓名,他之說未來要把你作品的型樣定期寄給他。”
  “寄到哪裏?他有留下住址嗎?”
  “是台灣的地址,不過不是他本人的,是他助理的地址。”
  “這樣啊,謝謝你了。”欣怡惘然掛斷電話。
  “怎麽了?”一旁的戴倫好奇的問。
  欣怡將談話內容告訴他,戴倫朗笑。“這不是很好嗎?你有了第一個客戶,看他樣子好像很欣賞你的作品,應該會成為你的忠實粉絲喔!”
  “我的粉絲?”欣怡興奮得臉紅。初出茅廬的她,也有粉絲?
  “所以你以後要好好創作,不用辜負人家的期待。”
  “我一定會的!”他眼神閃閃發亮。不論那人是誰,她都深深地感謝他,也絕對不負他的賞識。
  畢竟他,是她擁有的第一個粉絲呢!
  做不成她的男人,他隻好做她的粉絲,隻希望她的創作之路從此走得順遂,事業一飛衝天。
  他知道,一向缺乏自信的她,很需要實質鼓勵,能夠這樣默默守護她,他就該滿足了,不該奢想太多~~~~
  “存希,你在想什麽?”安娜的聲音拉回他思緒。“怎麽好像心不在焉的?”
  “沒什麽,隻是想公司的事。”存希喝了一口咖啡。“對了,你今天找我出來吃飯,有事嗎?”
  “沒事就不能找你嗎?”安娜噘唇。“我們是男女朋友耶,約會還需要理由嗎?”
  存希沒說什麽,淡淡扯唇。
  安娜看著他的表情,忽然很不安,最近她覺得他離自己愈來愈遠了,雖然他待她仍然溫柔,卻少了幾分體貼,兩人之間,似乎隔著微妙的距離。
  為了挽回他的新,她複健成功後,選擇留在台灣開舞蹈教室,她做好結婚的心理準備,也放棄身材的考量,願意替他生小孩,但反而是他一點也不著急。
  他說這兩年魔法靈集團業務拓展快速,身為社長的他必須全力以赴。但真的是因為事業嗎?還是他有別的疑慮~~~~
  安娜不敢多想。“存希,我生日快到了,你能不能送我一份生日禮物?”
  “你說。”
  “我想,你可以陪我出去旅行幾天嗎?隻要三、四天就好。”
  “三、四天?”存希蹙眉。
  “我們去上海好不好?最近上海大劇院剛好有‘天鵝湖’的演出,是基洛夫芭蕾舞團哦!”安娜甜笑,使出女人必殺絕技,撒嬌。“好嘛,陪人家看去嘛。”
  存希怔忡地望她。“你說去~~~~上海?”
  “嗯。”
  上海外灘
  薄暮時分,燈打亮了,映得路旁一棟棟殖民地時代留下的西洋建築更加璀璨生輝,隔著黃浦江的粼粼波光,對岸則是由東方明珠電視塔領軍的現代摩天樓。
  江河兩岸,一新一舊,訴說著上海傳奇的曆史。
  存希與安娜沿著觀景台漫步,偶爾會在圍欄邊駐足,欣賞江麵風光,小販向安娜推銷糖葫蘆,安娜搖手不要。
  “存希,你說美不美?”她緊緊挽著他臂膀。
  “嗯,還不錯。”
  “你幫我照張相?”
  “好。”存希拿起數位相機,將站在路燈下的安娜納進鏡頭裏。
  他沒注意到,當他拍照的時候,欣怡與戴倫正巧從他身後走過。
  “怎麽樣?出來散散步,有沒有覺得精神放鬆點?”戴倫柔聲問欣怡。最近她答應提供自己的作品給一場慈善拍賣會,為了創作出令自己滿意的作品,耗費極多心力,他不忍她太辛苦,才邀她出來走走。
  “放心吧,我好多了。”欣怡笑。“說真的,我要謝謝你,Dylon,這兩年來你一直很支持我、關心我,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沒辦法走到今天。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隻是朋友嗎?”戴倫若有深意地問。
  她一愣。
  “算了,沒什麽。”見她表情無辜,戴倫主動轉開話題。“過幾天就算拍賣會了,你打算拿哪一件作品出來?”
  “我還沒決定,總覺得都不太滿意。”
  “還不滿意啊?中山大師都說你的作品進步很多,很有自我風格,已經不輸給任何名家了。”
  “好還要更好嘛——”
  原本安娜來上海,最主要的就算想看基洛夫芭蕾舞團的“天鵝湖”,沒想到大概在外灘走太久,隔天早上起床,身體很不舒服,頭重重的,似有些輕微發燒。
  存希買藥給她吃,陪她在飯店客房休息,到了晚上,她催促存希去看表演。
  “票都買了,不看可惜,而且反正我想睡覺,你一個人也無聊。”
  經她一再遊說,存希點頭答應,一個人來到上海大劇院,他進場的時候,燈已經暗下了,另一邊也有個女人悄悄摸進來,兩人隔著安娜的空位坐下。
  布幕拉起,戲開鑼了,白天鵝溫柔憂傷地舞著。
  存希看著台上的表演,不禁想起他與安娜的邂逅,當時他正是去看她的第一場表演,愛上了她熱情奔放的舞姿,以及跌倒時立刻爬起來的堅強,他以為自己找到了真命天女,她卻一次次地從他麵前遠走高飛。
  他知道自己不該束縛她,她天生是屬於舞台的,注定了發光發亮,他隻是偶爾 會覺得寂寞~~~~然後,欣怡出現了。
  她是個不起眼的女孩,真的很不起眼,他不覺得自己會喜歡她,但她卻總是牽動他心中最柔軟的那部分。
  她很單純,被前男友耍得團團轉,很傻氣,願意相信任何人都有好的一麵,很笨拙,什麽事都做不好,卻有很溫柔,總是適時撫慰受傷的他。
  如果安娜像太陽耀眼,偶爾會刺痛人,她就像月亮,恬恬靜靜,不提醒自己的存在,願意用心的人,才會發現她。
  他發現了她,卻也傷害了她,然後失去她~~~~
  存希驀地喉頭一酸,隔壁隱隱約約傳來啜泣聲,更惹得他心慌意亂,他遞出手帕,暗暗期盼那女人別哭了,別惹得他也想哭——
  欣怡啞聲道謝,接過手帕擦幹眼淚,覺得很難堪,很不好意思。
  看來她是影響到別人看舞的心情了,隻是她真的很難過,悲從中來。
  看舞台上黑天鵝憤怒張狂地舞姿,看她激動地不停旋轉,欣怡忽然想到,舞台上的安娜想必也是如此明亮耀眼。
  怪不得存希會宿命性地愛上她~~~~
  落幕後,燈亮起,全場觀眾起立鼓掌,欣怡也站起來用力拍手,她轉過頭,想對借她手帕的人道謝,卻驚異地說不出話來。
  存希也認出她了,兩人凝目相對,眼底情緒都複雜,悵惘、哀傷、思念、心痛,百般滋味在胸臆縈繞。
  “欣怡~~~~”存希想說什麽。
  欣怡卻逃了,轉身就跑,存希連忙追上去,兩人推擠過散場的人潮,尋覓追逐,忽地,欣怡被某人一撞,差點跌倒,存希由後頭接住她。
  他將她攬在懷裏,深邃的目光鎖定她。
  她顫抖著,無法呼吸,看著他俊逸一如從前的臉龐——他還是個王子啊,永遠是王子!
  她忽然恨起自己,氣自己幹嘛如此怯懦,一見到他就想逃,她不是已經變了嗎?不再是從前那個唯唯諾諾的便利貼女孩!
  “嗨。”她推開他,笑笑地問候。“好久不見,你好嗎?”
  “我~~~~”反而是存希還處在恍惚中。“很好。”
  “那奶奶呢?她身體還好吧?”
  “嗯。”
  “聽說安娜留在台灣開舞蹈教室,真是恭喜你了,你們一定很快就會結婚吧?”
  “結婚?”存希愣住。
  “到時候別忘了給我發喜帖啊,我會送你們一份很棒的結婚禮物。”
  “你~~~~”存希瞪她。她怎能如此淡漠地說他跟安娜的婚事?她不在乎他了嗎?對他,她連一點點殘留的愛意也沒有?
  好酸,好痛!
  存希品味著喉間的苦澀,啞然無語,目送欣怡離去,她的背影很挺,很直,有種以前他不曾看過的堅強與自信。
  她好像~~~~變了,不再是他認識的那個陳欣怡了~~~~
  他愣愣地回到飯店,整夜出神,隔天安娜問他演出如何,他完全答非所問。
  欣怡也激動地一夜無眠。
  她回到工作室,拚命地搓揉陶土,燒製成品,中山大師說那是她目前為止最精彩的創作。
  三天後,她將這件作品交給慈善拍賣會,對方很高興。
  “謝謝你,陳小姐,這件作品好特別,相信一定能拍到高價。”
  “這件作品真的很棒。”連戴倫都愛不釋手。“我看我買下來算了。”
  “你?別鬧了!”欣怡搖頭。
  “你以為我開玩笑嗎?我認真的!”戴倫很嚴肅。“這麽珍貴的藝品,我要是失手錯過,豈不是在藝品界浪得名聲?”
  欣怡見他心意堅決,一方麵很開心作品得到名藝術經紀人的肯定,一方麵也不禁失落,用盡感情的作品要賣掉,她覺得很不舍,幾乎有股衝動想自己買回來。
  她躲在角落,想看究竟會是誰標得她的作品,沒想到卻看到存希偕安娜一起走進會場。
  他們也來了?
  她震驚地呆在原地,戴倫主要到她的異樣,輕拍她的手,安慰她。“他們應該是來標中山大師的作品。”
  “我知道。”欣怡喃喃應道,她當然不會認為存希是來標自己的作品,隻是那晚在劇院乍然與他重逢,今天又看到他,她心情震撼,無法保持冷靜。
  她看著他與安娜交頭接耳,安娜還輕輕笑了。
  他們在說什麽?她忍不住要猜想,卻又討厭自己如此動搖。
  紀存希~~~~已經和她無關了,不是嗎?
  順利標下中山龍的最新作品後,存希原本打算馬上離開,差不多是時候去機場了。
  但工作人員推出的下一件作品,卻讓他心神一震,目光定住,移不開。
  那是一個圓缽,像花器,又像碗,邊緣鏤著一隻彩蝶,栩栩如生,仿佛隨時會飛去,釉色請透如水,溫柔如月。
  是她的作品!
  存希一眼就認出著是欣怡的創作,她上釉的技巧很特別,很有自我風格,他看得出來。
  “這個作品名為‘蛻變’。”主持人笑著介紹。“是陳欣怡小姐的最新創作。”
  蛻變?她是指那隻彩蝶嗎?那是否就算她自我的象征?
  他一定要標下它!
  存希下定決心,不顧安娜催著他去趕飛機,坐下來,舉牌競標。
  但他不是唯一想搶下這件拍賣品的人,有幾個人同時與他競標,當標價愈來愈高時,漸漸有人退出了,隻剩另一個堅持與他競爭。
  他回頭看,這才警覺與他競標的人竟是戴倫。
  兩個男人,交換意味深刻的一瞥,彼此都在對方眼中看見了強烈的鬥爭心。
  存希凜然回頭,繼續競標,不管戴倫出什麽樣的價,他都不肯讓步,不一會兒,喊價競標過千萬。
  會場驚聲四起,眾人咂舌,雖說這件作品不錯,但也不至於是曠世逸品吧?有必要搶標成這樣嗎?
  “一千一百萬!”戴倫喊。
  “一千兩百萬。”存希喊。
  “一千五百萬。”
  “兩千萬!”存希話一落,全場震驚。
  戴倫皺眉,猶豫著該不該再繼續喊價,欣怡卻已忍耐不住,衝出來製止。“夠了!你們別再搶了。”
  她轉向存希,眼眸燃著熊熊火光。“你死心吧,我的作品,絕不賣給你!”
  她冷冷地嗆聲,存希麵色一變,兩人目光交會,空氣中竄過一道異常的電流,嗤嗤作響。
  安娜感覺到不對勁,慌得緊緊扣住存希臂膀,不由分說地拉他離開現場。
  數日後,珍珠從朋友處輾轉聽聞存希在上海為了欣怡的作品跟戴倫搶標,連忙招來Anson,要他去打聽欣怡下落。
  Anson掙紮半天,終於坦白吐露存希其實早知道欣怡在上海,也持續在收購她的作品。
  “原諒存希一直默默守護著欣怡?”珍珠興致勃勃,眼珠轉啊轉,一個念頭在腦海成形。“Anson,你幫我個忙,到各大報社刊登頭版廣告。”
  “什麽廣告?”
  珍珠笑而不語。
  兩天後,上海各家報紙頭版同時出現一則大大的廣告,寫著——警告逃妻陳欣怡,奶奶病危,速回!

  第九章 拒絕
  欣怡見到報紙的廣告,急得不得了,收拾行李馬上就要趕回台灣。
  戴倫阻止她,認為這很可能是存希為了騙她回紀家的詭計。
  “他幹嘛騙我回紀家?”她不以為然。“而且他很孝順的,我相信他不會拿奶奶的身體開玩笑。”
  戴倫勸不動她,再加上他私下打電話給珍珠,傭人也說她身子不好,在醫院療養,他才信了,同意欣怡回台灣。
  “等我把這裏的事情處理告一段落,我也會飛回台灣,這陣子你自己多小心。”他叮嚀。
  欣怡點頭,也不多說,搭最快一班飛機回台,坐計程車直奔紀家,傭人仿佛早料到她會出現,立即將她迎進客廳。
  “奶奶呢?她怎麽樣了?還好吧?”她焦急地問。
  傭人還來不及回答,存希正巧下樓,見到她,整個人愣住。“你來這裏幹嘛?”
  還問?欣怡瞪他。“不是你警告我快點回來的嗎?”
  “我警告你?”存希愕然。
  “你在報紙上登廣告,說奶奶病危,要我快點回來。”
  存希更訝異了。“我說奶奶病~~~~”
  “欣怡,你、你總算回來了。”珍珠一麵咳,一麵在傭人的攙扶下緩緩下樓。“我一直想著你呢!”
  “奶奶!”欣怡衝上去,扶住她。“你怎麽下來了?我上去看你就好了啊!你怎樣?身子好些了嗎?”
  “總算是從鬼門關回來了。”珍珠拚命咳嗽,老態龍鍾地在沙發上坐下。“不過醫生說我身體還很虛弱,唉,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奶奶,千萬別這麽說!”欣怡驚恐。“你一定能長命百歲的!”
  “真是這樣就好了。”珍珠淒然搖頭。“我就怕連這一、兩個月都撐不過去。”
  “不會的,奶奶,有我回來陪你,你一定會漸漸好起來的。”
  “好孩子,奶奶就知道以前沒白疼你。”
  “奶奶~~~~”
  這是在唱哪一出啊?存希深思地眯起眼。他不是傻瓜,當然看得出奶奶正極力在欣怡麵前扮虛弱,她明明身子骨硬朗得很,說什麽自己活不過這兩個月?
  “存希,你還呆站在那兒幹嘛?欣怡好不容易回來了,你快叫傭人整理房間,把她的行李搬上去。”珍珠對他使眼色。
  奶奶的意思是要欣怡搬回家住?存希懂了,原來登報的人正是奶奶,是她以自己病危當借口,拐欣怡回來。
  “奶奶,我隻說回來陪你,沒說要在這裏住。”欣怡尷尬地開口。
  “回來吧!”存希板著臉,口氣很硬。“你不住這兒,難得去住飯店嗎?”
  “我就算是要住飯店,我已經訂好房間了。”欣怡挑釁地抬起下頜。“我會每天過來看奶奶,陪奶奶,但是我絕不搬回紀家。”她慎重聲明。
  什麽時候,她學會說“不”了?
  存希皺眉,再次感受到眼前的女人和他當時所認識的欣怡,已經不一樣了。
  拒絕回紀家住隻是個開始,接下來存希還麵對欣怡一連串的拒絕。
  看不慣她住在窄小的商務旅館,他作主幫她訂了一間五星級飯店的豪華客房,她不要;她白天陪奶奶,晚上去陶藝教室兼課,他覺得太辛苦,要她辭職,她不肯;他買了一輛新車送她代步,她不收,退回來;他要幫她慶生,她不願,說自己已經跟戴倫約好了~~~~
  自從她回台灣後,一直在對他說“不”,他簡直快被她氣瘋了。
  最氣的是,她竟然當著自己的麵,說要去和另一個男人約會——他知道自己沒資格幹涉,但想到她在上海跟戴倫同居,在拍賣會上戴倫又擺出一副絕對跟他爭到底的姿態,他不禁又妒又惱,胸臆橫梗醋味。
  他像個單戀的青少年,偷偷跟蹤欣怡去約會,她和戴倫約在一家氣氛浪漫的餐廳,隔著玻璃窗,他能看到兩個人笑語頻頻,聊得很開心。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她,笑得很甜,很大方,不像從前扭扭捏捏的,總算急於討好誰的模樣,現在的她,有自信,容顏泛著光彩。
  她變了。
  但又好些沒變,她對奶奶,依然那麽細心體貼,奶奶每天都在他麵前讚她,暗示紀家失去這個媳婦很可惜。對傭人,她也依然和藹可親,不會擺架子,對需要幫助的路人,她還是很樂於伸出援手。
  或許,變的隻是對他,她對他,不再像以前小心翼翼了,甚至可以說很滿不在乎。
  因為在她心裏,他已經不重要了嗎?存希陰鬱地想,忽地,玻璃窗內的戴倫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絨布盒,吸引住他目光——
  那是什麽?那家夥想做什麽?!
  “嫁給我吧!欣怡。”戴倫熱情地求婚。
  欣怡震驚,目瞪口呆。“你~~~~不是認真的吧?”
  “我承認自己是有點玩世不恭,不過還不至於拿這種事開玩笑吧?”戴倫苦笑。“我對你是認真的,欣怡。”
  “可是~~~~欣怡惘然。她一直隻當這男人是最好的朋友,是照顧自己的哥哥,從沒想過與他發展友誼以外的關係。
  “我知道你一時有點不能接受,但其實我已經考慮很久了,我隻是一直在等,等你從上一段婚姻的打擊恢複過來,不敢再談戀愛,但現在,應該是時候了吧?你已經不是從前那個陳欣怡了,沒必要再為紀存希封閉自己。”
  “可是~~~~太快了吧?我們連男女朋友都不是~~~~”
  “那就讓我們以結婚為前提,來交往吧!”戴倫握住她的手。“欣怡,我愛你,我想跟你共度一輩子,你相信我,我一定會保護你,不會讓你吃一點苦。”
  欣怡無語地凝視他。就算她毫無心理準備,就算她沒想過跟他發生戀情,但聽到這番愛情宣言,她仍是激動不已。
  從沒有任何男人跟她說過這樣的話,從來沒人說要保護她,跟她共度一輩子,曾經在她心內最浪漫最甜蜜的夢想,終於實現了。
  “Dylon,我~~~~”
  “不準答應!”激動的咆哮乍然響起。
  欣怡愕然回眸,驚異地發現存希不知何時來到身後,鐵青著臉,眼神淩厲。
  “陳欣怡,我不準你答應他的求婚!”他命令。
  她蹙眉,惱了,起身與他對峙。“你憑什麽不準?”
  “憑你是我老婆,憑我紀存希是你丈夫!”他盛氣淩人。
  她氣得唇瓣發顫。“你忘了嗎?我們已經離婚了!”
  “我們沒有!”他低吼,不顧餐廳內一幹食客好奇的目光。“我沒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所以你名義上還是我紀存希的妻子,是我的女人!”
  她是~~~~他的女人?欣怡臉上刷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存希猛然扣住她臂膀,星眸灼熱地鎖定她。“欣怡,你是我的,我絕不會把你讓給別的男人!”
  自從那次在餐廳的大爆發後,存希終於明白,自己不能失去欣怡。
  兩年前她離開,他原想追回她,但安娜腳受了傷,他告訴自己不能於此時背棄安娜,極力壓抑住感情。後來,他偶然在上海瞥見她,不敢打擾她,知道她和戴倫同居,更告誡自己默默祝福她就好。
  但現在,他控製不住了,控製不住自己的心堅持往欣怡飛過去,不管她是不是恨他,不管她是不是考慮跟別的男人結婚,他都自私地想再次得到她。
  他曾經擁有過她一次,但當時不懂得珍惜,現在還有沒有第二次機會,他不確定,但他決定努力嚐試。
  首先,他對安娜提出分手,他告訴安娜,自己依然愛著欣怡。
  安娜其實早料到了,他在上海與戴倫競標時的那股決絕,教她心悸,隻是她一直不願接受現實。“為什麽你會喜歡那樣的女人?我真的不明白你喜歡她哪一點?她哪裏比我好?”
  “愛情是不能比較的。”他啞聲低語。“不是她哪裏比你好,隻是因為我愛她,因為當我睡著的時候,夢裏看見的人是她,因為當我醒過來時,第一眼想看到的是她——隻是這樣而已。”隻是因為對她的牽掛,已強烈到不由他自主。
  “我不相信!存希,你是愛著我的,你不可能不愛我!”安娜感覺到自己正失去他,徬徨不已。“你看看我,我是安娜啊!為了你,我放棄了舞台,留在台灣,這些都是為了你啊!”
  “可我不要你放棄。”他深沉地注視她。“回去吧!安娜,你是適合舞台的,不要因為曾經在舞台上跌倒,就害怕再站上去,這不像我所認識的你。”
  “我不是害怕!我是為了你才~~~~”
  “你不是為了我,你隻是怕自己旋轉的適合,沒有一個可以凝視的目標,會再次跌倒,可你其實不需要我的,你的心就是你的目標,你曾經夢想在林肯中心演出‘天鵝湖’的女主角,你怎麽可以輕易放棄?”
  “我~~~~”安娜惘然,連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為了愛,還是因為恐慌,才留在台灣?
  “我們分手吧!”
  與安娜攤牌後,存希開始死纏欣怡。
  死纏這樣的手段,他從沒想過自己竟會使出來,從前追求安娜,雖然也是他采取主動,但總還是風度翩翩的,送花、送禮物,在她練舞結束後忽然出現,開著帥氣的跑車來接。
  可對欣怡,這些完全行不通,她不要他的花,鄙夷他的禮物,拒絕上他的跑車,她不肯答應他的約會,他隻好厚臉皮地到她兼課的陶藝教室報名。
  他報名每一個由她上課的班別,從老人班到兒童班,全報了,櫃台小姐當他神經病似的瞪著他,他假裝不在乎。
  他盡力排開應酬,發揮最大的工作效率,在下班前將所有的公事處理完畢,下班後,便匆匆趕到陶藝教室,當她調皮搗蛋的學生。
  他總是在課堂上問一些蠢問題,例如——
  “老師,我想做一個陶器送給老婆,你覺得她會喜歡什麽?”
  “老師,是不是我能成功做出這個被子,你就會給我獎勵?”
  “老師,如果一個男人的老婆不肯履行婚姻義務,你說他應該怎麽辦?”
  她總是被他氣得半死,卻又不能當場發揮,因為他交了學費,她也不好趕走他,隻好盡量無視他的存在。
  他可不許她無視,盡其所能地逗她鬧她,為了令她另眼相看,他很認真地學做陶,可惜他很沒天分,做出來的總是一些歪七扭八、怪性怪狀的東西。
  兒童班的孩子們笑他。“你很笨耶!連這麽簡單的被子都不會做?”
  “誰說我不會做?”他很不服氣。不過是個蠢杯子!
  “哈哈哈~~~~這是什麽?這叫杯子?”
  “大家快來看,他的杯子還會長角耶!怎麽隻有一根?幹脆做兩根啦!”
  “對啊,兩根比較像怪獸。”
  他被笑得難堪,隻好裝腔作勢地揮拳。“可惡的小鬼,再亂說小心我扁你們!”
  “哇~~~~怪獸在鬼叫了!”
  “好恐怖啊!”
  孩子們又跑又跳,一麵拍手繼續笑,根本不怕他的威脅。
  他無奈地幹瞪眼。
  欣怡在一旁偷笑。這個自以為是的大男人,總算是見識到孩子的威力了,他以為這些小鬼頭是那麽好對付的嗎?
  但看他一麵手忙腳亂地捏陶,一麵懊惱地怒斥孩子們,臉頰還可疑地泛紅,不知怎的,她冷硬地心房,竟溫柔地融化。
  如果她跟存希的寶寶能生下來,或許他們父子倆也會如此玩鬧~~~~不行!欣怡阻止自己繼續想,她不能受他影響,不能因此動搖,過去已經過去了,不可能再回去。
  而且他根本不在乎,失去寶寶,他一點也不可惜,可惜的人隻有她~~~~
  好不容易,存希滿頭大汗地捏好一個杯子,討好地送到她麵前。“老師,這樣可以嗎?”
  醜到不行。欣怡忍不住微笑,卻又立刻板起臉。“還OK啦,勉強過得去。”
  “是嗎?”他眼神一亮。“那老師可以給我獎賞了嗎?”
  什麽獎賞?她瞪他。“我可沒答應要給你。”
  “切~~~~老師說話不算話!你們說,是不是很過分?”這回,存希聯合孩子們一起鬧她。
  欣怡很尷尬,又覺得好笑,不知不覺,她臉上的神情柔和許多,看著存希的眼神也不再冰冷。
  存希知道自己大有進展,喜不自勝,更加賣力追求欣怡,特地一大早起來買早餐給她,親手做了對醜醜的對杯,一個送她,一個自己留著,她來家裏陪奶奶的時候,他不時出現,賴皮著跟她們一起進餐。
  他甚至利用她的善心,以替育幼院籌款當理由,邀她參加一場慈善宴會,兩人相偕出席,在與會賓客的起鬧下,邀她共舞。
  “我隻是跟你跳舞而已,是為院童募款,你不要多想。”她刻意強調。
  “多想的人,是你才對吧?”他有點邪氣地勾唇。“我隻是單純請你跳舞而已,難道你以為在大庭廣眾之下,我還能對你做什麽嗎?”
  誰知道啊?她負起地冷哼。
  “還是你~~~~很希望我對你做什麽?”他啞聲挑逗。
  “你!”她瞪他,粉唇懊惱地嘟起。
  他看著,忽然愣住,她的唇,嫣紅瑩亮,像含著清露的玫瑰,引誘著他,他想起兩年前的某個夜晚,他曾經想在她睡著的時候偷香,可惜沒偷成。
  攬住她纖腰的手臂緊了緊,他低下頭,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接近她~~~
  “你、你想幹嘛?”她驚慌得屏住呼吸。
  他不說話,隻是深深地看著她,充滿渴望的眼神催動她心跳加速,然後,他攫住了她的唇,溫柔地、卻也霸氣地吸允。
  她忘了抗拒,沉醉在情欲裏,他不是第一次吻她,卻是第一次將她吻得如此軟弱無力,她幾乎站不住,整個攤在他懷裏。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放開她,兩人凝目相對,直到周遭的賓客響起熱烈掌聲,欣怡迷蒙的神誌才頓時清醒。
  她驚駭地倒抽口氣,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麽,她奔出會場,全身灼燙地似火在燒。
  “欣怡!”存希追出來。
  “紀存希,我們馬上離婚!”她尖銳地衝他喊。再這麽下去,她會重蹈覆轍。“你馬上簽離婚協議書,我們明天就去戶政事務所辦注銷登記。”
  “我不離婚。”他不肯答應。
  “為什麽?我們明明有過協議的啊!寶寶生下來就離婚,既然我流產了,那我們的婚姻當然不算數!請你馬上就結束它!”
  “我不要。”
  為什麽不要?欣怡快崩潰了。“你到底在想什麽?你不是還有安娜嗎?為什麽要這樣玩弄我?
  “我已經跟安娜分手了。”存希嚴肅地表明。“我跟她已經不可能了。”
  “為什麽不可能?”他不是一直深深地愛著安娜嗎?不是當著她的麵選擇了安娜嗎?
  “因為我錯了。”他仿佛看出她紛亂的思緒。“那天晚上,我真正想選擇的人其實是你,隻是我太笨,看錯自己的心。”
  看錯自己的心?這算什麽愚蠢的借口?他以為她會信嗎?“你騙人!你根本不在乎我,不在乎寶寶,我流產的時候,你不是還鬆了口氣嗎?”
  他鬆了口氣?存希呆了呆。“我沒有~~~~”
  “而且你還說,我對你來說,就像便利貼異樣!”她恨恨地瞪他,眼眸燃著火焰。“我告訴你,紀存希,我已經不是從前那個便利貼女孩了!從今以後,你別想利用完了就丟,任何人都別想!我不會再那麽傻了。”
  “我說你像便利貼?”存希愣住,想了想,才恍然大悟她很可能是偷聽到一眼那晚他跟安娜的對話。“你誤會了,我不是那意思。”他想解釋,去不知從何說起,從沒想過必須對她正經地示愛,他好別扭。
  欣怡卻誤會了他的遲疑,更心碎。“我拜托你,紀存希,饒了我好嗎?我玩不起比這種遊戲,你放過我,我求你放過我~~~~”說著,她竟然落下淚來。
  存希震撼地看著她的眼淚,好慌,胸口像被怪手挖去了一塊,一點一滴正流失著什麽。
  但到,他真的必須再次失去她?他顫抖著。
  “你到底要怎樣才肯放過我?”她絕望地瞪他。
  他深吸一口氣,緊緊掐住自己掌心。“我要你給我三個月時間,回到紀家來,做我的妻子,如果三個月後,我不能令你回心轉意,那我就簽字離婚。”
  她無語,用力咬唇。
  他知道她很害怕,可她不曉得,他比她還怕,怕她不肯答應他的條件,怕她連這最後的機會都不給他~~~~~
  他故意冷凝臉,擺出強勢的態度。“怎樣?你到底答不答應?”
  她答應了。
  “你怎麽能答應這種條件?”戴倫得知她的決定,大為火大。“難道你到現在,還忘不了紀存希嗎?”
  “我不是忘不了他,隻是想解決這件事而已。”欣怡辯解。
  但戴倫不相信,他太了解欣怡了,從兩年多前認識她以來,他一直注視著她。
  他從小就算孤兒,對家庭或親情一向淡薄以對,但初識欣怡時,她在告解時對他說的那些話,卻令他大受震撼,感受到一股溫柔的母愛。
  總是被人欺負的她,卻不許自己的孩子被誰欺負,老是遭到命運捉弄,卻善良地不責怪任何人,他心疼這樣的她。
  帶她到上海後,她的蛻變更令他刮目相看,現在的她,閃亮耀眼,就像一塊經過琢磨的璞玉,終於綻放出光芒。
  是他先發現這塊璞玉的,是他陪她走過最痛苦的那段日子,紀存希根本不懂得珍惜她,但偏偏她的心,似乎還是掛在那男人身上~~~~
  “你不能這麽做!”他苦勸她。“你現在給他三個月,以後就會對他讓步一輩子,難道你還想再嚐一次以前的痛苦嗎?”
  “我不會的,這隻是權宜之計,我一定不會重蹈覆轍的。”欣怡拚命搖頭。
  他卻看出來其實她自己也沒把握,他歎息。“好吧,既然你堅持,我也不攔你,可是你得先跟我訂婚。”
  “什麽?”她驚駭。“跟你訂婚?!”
  她居然跟戴倫訂婚了!
  欣怡正式搬回紀家的第一天,就邀請戴倫來家裏晚餐,存希見到不速之客,已經大大不爽了,沒想到她手上還戴著他送的戒指。
  她說,她已經答應戴倫的求婚。
  戴倫得意,奶奶震驚,而他則是滿腔怒火。他很清楚,她是故意的,她在挑戰他,告訴他這三個月她的態度絕對不可能軟化。
  “陳欣怡,你忘了自己答應我的條件了嗎?”他拍桌咆哮。
  “我沒忘!”她高傲地直視他。“我給你三個月,三個月後,你簽字離婚,我就可以嫁給戴倫了。”
  “你就那麽有把握自己一定不會動搖?”他氣得磨牙。
  “沒錯!我、不、會!”她一字一句摞話。
  “你~~~~”
  “好了好了,你們別吵了!”珍珠見情況不妙,連忙出聲阻止兩人繼續爭論。“先吃飯吧,菜都涼了。”
  他哪還有胃口吃飯?“奶奶,你讓我跟這個女人說清楚!”
  “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不管三個月還是一輩子,我都不可能改變心意。”
  “陳、欣、怡!”
  “怎樣?”
  眼看情勢愈發劍拔弩張,珍珠眼珠一轉,索性捂住胸口,裝喘不過氣。“我這兒~~~~好痛,我快暈了~~~~”
  說暈就暈,她緩緩往後倒,存希眼明手快扶住她。“奶奶!你沒事吧?”
  欣怡臉色也發白。“我打電話叫救護車!”
  “別,別~~~~”珍珠連忙搖手。開玩笑!要是她真的被送進醫院,一切不就穿幫了?“先扶我回房,我躺躺就好。”
  “可是奶奶,你身體不舒服,一定要到醫院檢查才行~~~~”
  “我說不用,隻要休息一下就好。”
  欣怡擔憂地蹙眉,瞥了存希一眼,後者大概猜出老奶奶又在裝病,一聲不吭,反倒是戴倫識破事有蹊蹺,拿出手機主動撥號。
  “喂,119嗎?我們這兒有人發病,需要救護車,地址是~~~~”
  啊?珍珠張口結舌,來不及阻止,隻好演戲演到底,硬著頭皮躺上救護車。
  但果然紙果然是保不住火的,戴倫詳細問醫生檢查結果,發現她身體健康得很,除了血壓比較高,一點毛病都沒有。
  “現在你曉得,紀存希一直在騙你了吧?”戴倫冷笑。
  他竟然騙她!她就知道自己不該輕易相信他,誰知他是不是興之所至跟她玩一場追求遊戲後,便會將自己一腳踢開,就像她之前曆任男友一樣?她總是被拋棄,難道還學不會教訓嗎?
  欣怡愈想愈怒,氣存希,更氣自己。“你這人還有沒有一點良心啊?竟然拿自己奶奶的身體開玩笑!我對你太失望了,紀存希,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
  語畢,她拂袖離去,留下他無奈地僵在原地。

  第十章 我的貼心頭號粉絲
  自從欣怡在醫院對存希發火後,他足足有一個禮拜,未曾出現在她麵前。
  他總算是放棄了嗎?
  欣怡告訴自己應該安心了,但卻又不免感到失落,原來他的決心也不過如此,她隻不過罵他一頓,他便放棄追求了。
  欣怡嘲諷地想,對自己的動搖很懊惱,為免夜長夢多,她重新寄了一份離婚協議書到紀家,表明自己的堅決,然後向陶藝教室提出辭呈,打算把這期的課上完就離開。
  這天,她上完課,搭公車回家,看著窗外緩緩晃過的街景,忽然想起她到紀家的第一天,也是這樣一個人提著行李,坐上公車。
  那時候的她,明知存希不喜歡自己,還是把他當王子,偷偷在心裏做著美夢,現在她已學會,一個女人要堅強獨立,決不能靠王子來拯救自己。
  她不會再把誰當王子了~~~~
  欣怡靠著車窗,悵惘地出神,忽地,貼在路邊的一張張廣告海報吸引了她的注意——陳欣怡陶藝個展
  這算什麽?她不敢置信地瞪著廣告標語,她設麽時候辦起個展來了?怎麽她自己都會不知道?難道是同名同姓?
  她好奇不已,下公車仔細檢視海報,上頭並未注明時間地點,她迷惑地沿街走,這才發現不隻海報,連廣場邊的巨型電視螢幕也都在宣傳這場神秘個展。
  一輛公車駛過,車身的廣告看板,也寫著同樣的訊息。她茫然,呆了好久,忽然瞥見對街晃過一道熟悉的人影。
  是存希,他正站在一盞路燈下,好像在貼一副海報。
  難道這些全身他的傑作嗎?欣怡思緒紛亂,忍不住揚聲喊。“存希!”
  他聽見了,回過頭來,一見是她,大喜,急著想穿越馬路,沒注意到一輛轎車正疾馳而來。
  “小心!”她驚駭地尖叫,心髒狂跳。
  車子呼嘯而過後,她急忙張望,沒看到他,她慌得不能呼吸,然後又見他倒在地上,差點哭出來。
  她奔過去,蹲在他身畔。“存希,存希,你怎麽了?車子裝上你了嗎?你受傷了嗎?”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我沒事,你放心。”
  “那你怎麽臉色這麽難堪?還一直冒冷汗?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擦傷了?哪裏痛?”她焦急地檢視他全身上下,心好痛。
  “我沒事,真的沒事。”存希安慰她,勉強撐起身子,站起來。“欣怡。”他啞聲喚。
  “嗯?”欣怡漫然應,還沒從方才的震驚中回神,當她以為他受傷的那一刻,真的好慌,好急,有種即將失去他的極度驚恐。
  存希看著她,仿佛有千言萬語想說,卻說不出來,最後指了指身後的海報。
  她仔細看,這才發現海報上貼著一張彩色便利貼,上頭歪歪扭扭地畫了兩個娃娃,指著某個方向。
  “這是什麽意思?”她疑惑地望他。
  他苦笑。“你看下去就知道了。”
  她點點頭,朝紙條指示的方向前進,又找到另一張指示方向的便利貼,娃娃的表情動作也產生變化,她一張張地看下去,原來男娃娃跟女娃娃在演一個故事——他們在船上相遇,一開始女娃娃總是被罵,後來她淚眼汪汪地轉身離開後,男娃娃後悔不已,大汗淋漓地想追回她。
  他不斷、不斷地低頭道歉,女娃娃卻總是不理他,最後一張畫著男娃娃捧著自己破碎的心,無助地站在原地。
  欣怡看著,漸漸懂了,胸口好酸好酸,眼眸狠狠地刺痛著。
  這些漫畫,畫得好醜、好拙劣,一看就知道是某個不擅美術的男人,一筆一筆親自畫出來的。
  她依著便利貼的指示,走進巷子裏一扇很可愛的門裏,那是一家精致的藝廊。
  “我在這裏等你。”存希低語。“你進去吧。”
  “嗯。”她猶豫半晌,才跟著藝廊主人走進某個展間,赫然認出裏頭展示的全是她的陶藝作品。
  欣怡震撼不已,這些作品全是她第一號粉絲買去的,難道存希就算那個神秘粉絲,他一直在默默守護著她?
  “咳咳,呃,欣怡。”室內,忽然響起存希的聲音。
  她嚇一跳,以為存希跟進來了,卻不見任何人影,原來是角落的音響,正悠悠放出他事先錄下的話語。
  “如果你聽見這卷帶子,就表示你已經找到藝廊了,這裏頭,全是你的作品,是我一件一件收集來的,你也許很不願意把作品賣給我,但我真的很高興自己能成為你的頭號粉絲。我~~~~呃,其實我早就知道你在上海了,隻是不敢與你相見。”
  “為什麽?為什麽不跟我相見?”欣怡喃喃地問。
  “因為我不想打擾你。”存希仿佛聽見她的疑問。“我怕你見到我,又惹你傷心。”
  他怕惹她傷心?欣怡懊惱地咬唇。那他後來幹嘛又來打擾她?幹嘛又登那種廣告騙她回台灣?
  “那個警告逃妻的廣告是奶奶登的,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真的不曉得奶奶做了那種事。一直到你回到台灣後,真的出現在我麵前,我才發現自己不能沒有你。我告訴自己,要祝你幸福,你跟Dylon過得那麽好,我不該再糾纏你的,但我真的~~~~沒辦法放手,欣怡,我~~~~”他窘迫地吞了口口水,聽得出來很緊張。“我愛你,真的~~~~很愛你。”
  騙人!他明明愛著安娜,這兩年明明一直跟她在一起!
  “那時候,我本來想把你追回來的,但安娜腳受傷了,很可能永遠不能再跳舞了,我必須陪她做複健,支持她。雖然她腳傷已經好了,可是她心裏卻有了陰影,她說要留在台灣陪我,其實我知道,她是不敢再站上舞台。但我已經跟她說得很清楚了,我不愛她了,我愛的人~~~~是你,是你,欣怡。”
  說謊,他說謊!淚水在欣怡的眼裏泛濫成災,她激動地站不住,跪倒在地。她不相信,他怎麽可能愛她?他一定在整她,一定是的!
  她不會奔到再愛上他的,她如果傻到再愛上他一次,那就真的沒救了,誰也救不了她~~~~
  欣怡想起兩年前她是如何心碎地離開紀家,想起兩年來她是怎麽強迫自己振作起來,從一隻毛毛蟲蛻變成蝴蝶,她付出多少心血與努力,怎能因為他一句話便化為泡影?
  “我愛你,欣怡。”偏偏他還要繼續挑動她的心。“你聽好了,紀存希愛陳欣怡!”
  太遲了!這句話他為什麽不兩年前說?為什麽到現在才說?
  他可知道她流產那天,心有多痛?知道他當著她的麵選擇了安娜,又說她像便利貼,她有多難過嗎?在上海學陶藝的時候,她好幾次想逃,但為了不想輸給安娜,不想輸給他愛的女人,她努力克服所以難關,告訴自己,她再也不是以前的陳欣怡了,再也不是隨人擺弄的便利貼女孩了~~~~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欣怡,那天我跟安娜說你像便利貼,不是說你不重要,而是太重要了,你對我來說,就像每天呼吸的空氣一樣,我不能想象沒有你的生活。便利貼,不一定是用過就丟的廢紙,每一張便利貼,都可能代表一份貼心的關懷,因為我們關愛一個人,所以才用便利貼留言給他。以前你常常用便利貼留言給我,告訴我別工作太晚,記得多加件衣服——你記得嗎?”
  欣怡愣愣地聽著,從沒想過這層意義,她一直討厭自己像便利貼,他卻告訴她那是因為愛。
  “那時候,我真的覺得好溫暖,也許你不曉得,其實我~~~~”存希深吸一口氣。“我是個很怕寂寞的男人,那時候安娜不在我身邊,甚至很少跟我聯絡,可你卻總是用你的方式在關心我。你很單純,很傻氣,跟你在一起,我覺得很快樂,我很喜歡看你笑,喜歡看你用那種醜醜的姿勢睡在床上~~~~”他忽地輕聲一笑。“你的睡姿真的很不淑女,你知道嗎?”
  是啦,她是很不淑女,又怎樣?欣怡臉頰發燒,胸口卻甜滋滋的。
  “這次,讓我來當你的便利貼吧!我做你的便利貼男孩,你想要什麽,隻要留言給我,我都為你做到,好嗎?”他溫柔地許諾。
  她震顫,心弦不停地、不停地揪緊,她環顧周遭,看著一件件在燈下泛著柔和光澤的陶瓷,忽然領悟,原來自己在創作這些作品時,想的人都是他!
  一直就算他~~~~
  錄音機停了,門口,緩緩地出現一道修長的身影,是存希,他看著欣怡,臉色很蒼白。
  “欣怡。”他啞聲呼喚,而她覺得自己的心幾乎要因此擰碎。
  為何他對她,就是有種難以言喻的魔力?為何她就算抗拒不了他?
  “欣怡。”他又喚她一次,嗓音裏滿是濃濃的眷戀,朝她走過來。
  她抬起眸,等著他說話,他卻半天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嘴角牽起一絲笑,慢慢地伸出手。
  她以為他要擁抱她,沒想到他確實身子猛然向前一傾,倒向她。
  她驚駭地扶住他。“怎麽了?存希?你還好嗎?”
  他沒有回答,忽冷忽熱的身子在她懷裏顫抖。
  醫生說存希是發燒,還轉成輕微的肺炎,將他送進加護病房觀察。
  “怎麽會染上肺炎?他怎麽都不懂得好好照顧自己?”欣怡又心疼又氣惱。
  “我想他大概是累壞了吧?”珍珠也趕來醫院探望孫子。“這幾天他幾乎都沒怎麽睡覺,今晚又出去吹風,可能身體受不了。”
  “為什麽不睡覺?”
  “因為你啊!”珍珠歎息。
  欣怡一怔。“為我?”
  “他這幾天都一直忙著籌備你的個展,白天要去公司上班,分不開身,他便通宵工作,我還看見他在書房裏拚命畫圖,不滿意一直重畫,垃圾桶都堆滿了,叫他休息也不肯。”
  “他為什麽~~~~這麽傻?”想象存希不眠不休地畫圖,欣怡眼眶泛紅,喉嚨好酸。“笨蛋,奔呆了,虧他以前還常罵我笨,他自己才是大傻瓜。”
  他是傻瓜,為愛瘋狂的傻瓜,而她前段日子竟能狠下心那樣折磨他,現在想來好後悔,恨自己太別扭,太倔強。
  欣怡坐在病床畔,緊緊握住存希的手。“你聽著,笨蛋,這次由我來選擇了——我決定繼續愛你,決定跟你在一起,你聽見了嗎?”她笑著流淚。“所以快點好起來吧!以後不許你再這樣讓我擔心了。”
  三天後,存希出院,兩人一回到家,便倒在床上熱烈地纏綿,像是要憑借肌膚之親在彼此的生命烙下記號,曾經錯過的人生,他們會在未來一點一滴補回來。
  存希問了許多欣怡學陶的過程,替她高興也替她心疼。“不管怎樣,你總算是熬過來了。”他憐惜地撥弄她頭發。“你現在的作品,已經受到肯定了。”
  “那要感謝Dylon,是他一直陪在我身邊支持我,如果沒有他的鼓勵,我可能早就逃回台灣了。”
  “是嗎?”提起這個男人,存希心口澀澀的。“你該不會真的跟他訂婚了吧?”
  “你說呢?”她探出手指,逗畫他胸膛。
  他捉住她調皮的手指,不悅地眯起眼。“明天就去跟他說清楚!說你真正愛的人是我,要他別癡心妄想了!”
  “瞧你,好像小學生在宣示主權!”她嬌倪他一眼。“騙你的啦!我根本沒答應他求婚,隻是故意戴上戒指來氣你。”
  “好啊!你居然敢耍你老公。”他氣惱地輕咬一下她手指。
  她吃吃地笑。“而且我在上海也沒跟他同居,是你誤會了。”
  “你沒跟他同居?”他驚喜,驀地翻身疊上她嬌軀,由上而下俯望她。“你這女人,害我吃醋吃到差點嗆死,說!你要怎麽陪我?”
  “切~~~~”她才不理他。“誰教你自己腦袋要胡思亂想呀!”
  “我不管!你得好好安慰我受傷的心靈。”他像個孩子耍人性。
  “什麽受傷的心靈啊?”她又好笑又無奈。“好啦,你說要怎麽安慰?”
  “這個嗎。”他挑挑眉,忽地低下頭,在她耳畔挑逗。“不知~~~~再賞給我一個寶寶?”
  “什麽?”她愣住。
  “我知道,一次不容易成功,我沒問題,要再來幾次都可以!”他笑著發表宣言,邪氣地壓上她——
  室內,春風幾度去又回,停不了的浪漫,很要命。
  “所以,你還是決定留在紀存希的身邊了?”接過欣怡退回來的戒指,戴倫很遺憾,很苦澀。
  “對不起,戴倫,我隻你對我好,但我~~~~還是愛存希。”欣怡微笑歎息。“也許命中注定,我就算愛他吧!”
  “你不怕自己後悔?”
  “怕的話,就沒法再愛一次了。”她淡淡地笑。“我已經決定要鼓起勇氣,相信他,也相信我自己。”
  戴倫默默注視她,在她眼底,看出一個女人的勇敢與堅決。他知道已經不能說服欣怡了,現在的她,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麽。
  “既然這樣,我隻要祝福你了。”雖然他還是 很不甘心。“祝你幸福!”
  “我會的。”
  欣怡感激戴倫的祝福,她很慶幸自己能擁有這樣一個好朋友,可惜另一個女人卻不肯幹脆地祝福她跟存希。
  聽存希說,雖然他已經跟安娜分手了,但安娜似乎還是放不下過去的感情,她的朋友發現她最近總算魂不守舍的,有時還會喝酒買醉。
  欣怡很擔心,為自己的情敵擔憂或許很蠢,但她還是希望安娜能夠敞開胸懷,去追求另一份真愛。
  她主動拜訪安娜的舞蹈教室。
  “你來幹嘛?”安娜正恍惚地對這窗外發呆,一見到她,秀眉立時蹙攏。
  “我來看你。”
  “看我?我不記得我們交情有好到可以私下互相拜訪。”
  “我有話想跟你說。”欣怡不理會安娜的嘲弄,柔聲表明。
  安娜防備地瞥她一眼,似乎認為她是來示威的,微微抬高下顎,不願示弱。“你想說什麽?”
  欣怡靜靜地凝視安娜。“你知道嗎?我以前很羨慕你,你那麽美麗又有自信,存希每次提到你,我都可以感覺到他是真的很愛你。”
  “是嗎?”安娜神情一凜,默然別過頭。
  “我常常看著他書房裏你的照片,想象你在舞台上跳舞時會有多麽耀眼美麗,存希說過,你天生就該在舞台上發光發熱。”欣怡頓了頓。“為什麽你現在不跳舞了呢?”
  安娜抿唇。“我跳不跳舞,關你什麽事。”
  “當然關我的事。”欣怡冷靜地說道。“你知道嗎?我在上海學陶的時候,就算拿你當目標,我告訴自己,絕對不可以輸給你,我拚命地努力,就算希望有一天可以追上你,變得跟你一樣自信迷人。”
  安娜聽了,神情一變。“你~~~~真的把我當目標?”
  欣怡點頭,直視她。“可是現在的你,讓我失望,從前那個自信的安娜到哪裏去了,那個就算在舞台上跌倒,也會勇敢爬起來的安娜到哪裏去了?”
  “你~~~~你管不著!”安娜顫抖,忽然自慚形穢,強烈的厭惡起自己。“你馬上給我出去,立刻給我離開這裏!”
  “我不走,我要你看這個。”欣怡拿出一片DVD,也不管安娜同不同意,就放進放映機。
  幾秒後,電視螢幕上亮出影像,一個全身火紅的芭蕾女伶,正在舞台上奔放的表演。
  那是安娜,兩年前的安娜,那時的她,還深深熱愛著芭蕾舞,熱愛著舞台,她的世界,不隻有愛情,更有滿腔夢想。
  “這是你,還記得嗎?”欣怡悠悠地問。
  安娜震撼。她當然記得!怎麽可能不記得?其實她一直想回到舞台,好想好想,可是她不敢,怕再次受傷,怕受傷後再也爬不起來~~~~
  她驀地抿住唇,淚水在眼眶裏打滾。
  什麽時候,她變成那麽怯懦的一個女人了?這不是她的風格!石安娜應該是堅強勇敢的,就算跌倒了,也會馬上笑著爬起來,不是嗎?
  “你可以再跳舞的,你一定可以的。”欣怡鼓勵她。“連你本來很瞧不起的我,都可以成為一個陶藝創作者了,你為什麽不能重新站上舞台?難道你比不上我嗎?”
  “我著呢麽可能比不上你!”安娜嘶聲到,很是不服氣。
  “那你就證明給我看。”欣怡挑釁地微笑。“證明給我看吧,安娜!”
  安娜惘然,呆看著她,久久說不出話來。
  “聽說,你主動去找安娜了?”幾天後的夜晚,當存希摟著欣怡入眠時,忽然笑問。
  “嗯哼。”
  “她很生氣,帶電話來跟我嗆聲,說你怎麽可以那麽自以為是?”
  “哦?”
  “她要我轉告你,她不會輸給你的,她說在哪裏跌倒就在哪裏爬起來,她會回紐約,重新站上舞台,要你等著看。”
  “是嗎?她真的那樣說?”欣怡笑了。
  “我真服了你了!”存希不禁寵愛的揉著她頭發。“真不愧是我紀存希愛的女人,你還真是最棒的!”
  “聽你說話的口氣,好像很迷戀我啊!”她俏皮地歪頭看他。
  “對,我迷戀你,陳欣怡。”他很大方地坦承,大男人的尊嚴,在愛情麵前,也隻能放一邊了。“你滿意了嗎?很滿意嗎?”
  她沒說話,隻是幸福地笑著。
  
  尾聲
  一年後
  紀家未來的繼承人在一片兵荒馬亂中,誕生了,從呱呱墜地起,便受盡矚目,集三千寵愛於一身。
  奶奶疼她入骨,爸爸每次抱他都小心翼翼地好像怕把他給摔了,媽媽隻要他一哭,就急如星火地趕到搖籃邊,就連戴倫叔叔也搶著要做他幹爹,將之前在慈善拍賣會搶標得到的那個名為“蛻變”的陶器,送給他當滿月賀禮。
  這天,欣怡在育嬰室裏喂寶寶和母奶,有些憂心忡忡地搖頭。“我們太寵這孩子了,以後他可能會長成另一個王子。”
  “當王子有什麽不好?”存希著迷地看著妻子哺乳的畫麵。“隻要他快樂就好!”隻要妻兒能幸福,他願意給他們所有的一切。
  欣怡甜甜一笑。“對了,安娜寄來邀請函,她下個月要在紐約林肯中心演出‘天鵝湖’的女主角。”
  “那真是恭喜她了!”存希很替前女友高興。“你要去看嗎?”
  “當然。”欣怡毫不猶豫。“這可是她下給我的戰書呢!我怎麽能不接?”
  “你們倆真怪!”存希好笑地搖頭。“真不知道該說你們是敵人呢?還是朋友?”這一年來欣怡跟安娜偶爾會通E-mail,兩人維持一種微妙的關係。
  “還有,戴倫終於交女朋友了,他說下次回台灣,會帶她來拜訪我們。”
  “太好了!”存希很開心,這下終於可以正式擺脫那個可怕的情敵了。
  “就連奶奶,都跟中山大師這個初戀情人重逢了。”欣怡忽然有感而發。“大家都過得很幸福呢!”
  “那你呢?”存希問。
  “我是最幸福的。”欣怡愛戀地凝視他。“有你跟寶寶在身邊,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存希心弦牽動,回她一笑。“我才說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
  她溫柔地低語,傾身允住妻子甜蜜的紅唇,給她一個長長的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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