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鎖傾城
引子
十二月二十九深夜。
凜冽的狂風卷起傾盆的大雨,撲天蓋地的橫掃,不時傳來樹木連根拔起的聲音以及瓦礫飛走的聲音,徹骨的寒意籠罩整個天地。
街上已全無燈火,各家各戶都早早的關門擁著熱被窩進入夢鄉,睡前都在祈禱著,希望明天天氣能好點,畢竟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一個團圓喜慶的節日。
街頭的安王府卻依然燈火通明,人人的臉上都透出一份緊張氣息,不時有三兩仆人聚在一塊交頭低語:“不知王妃生了沒?是王子還是郡主?”不時的觀望後院東邊的一座樓。
集雪園中,年輕的安王爺端坐在正堂中,手捧一杯熱茶,卻不喝,凝著眉,似乎正在思量什麽。一個相貌端正的青年男子垂首待立在身旁。
半晌,安王爺問:“青祺,什麽時辰了?”
“回王爺,子時已過半個時辰了。”青衣的青祺低聲答到。
安王爺抬首看看樓上,“還沒生?”似自語又似詢問。
樓上偶爾傳來一聲女子淒勵的痛呼聲,但聲音很低,唯覺低使人聞之更覺壓抑。
“哼!”安王爺將茶杯重重的擱在案上,看著樓外的風雨,“選在這種天氣這種時候出生,這孩子非怪即異!”
“哇……,”象是回應一般,樓上傳來哄亮的嬰兒啼哭聲。
“王爺,生了!”青祺驚喜的喊到,但一接觸到安王爺那冷如冰雪的眼神,那滿臉的喜悅便僵在臉上,慢慢萎縮,傾刻便化無。
樓外的雨忽的變小了,接生婆喜哄哄的抱著嬰兒走下樓來,一路嚷著:“恭喜王爺!賀喜王爺!是位小郡主喲。”抱到安王爺跟前,拔開包裹的錦袍,露出嬰兒的小腦袋,“快看看,瞧這眉眼,將來長大肯定跟王妃一樣是個少有的大美人”。
安王爺瞟了一眼,嬰兒已停止啼哭,紅紅的、皺皺的實在看不出哪兒美了。
接生婆猶自把嬰兒往安王爺身前遞,“王爺,可要抱抱?”她是相信王爺肯定會想抱的,有哪一個當父親的會不樂意抱自己才出生的孩子呢?
但安王爺卻伸手一推,轉過臉去,“抱回去!”
“啊……?”接生婆似乎以為聽錯了。
安王爺回過頭來,盯著她一字一頓的說:“我叫你抱回去,沒聽到嗎!”
那一眼讓接生婆打了個激淋,抱著嬰兒後退三步,才定下來,垂首答道:“是”。然後回走,這一刻雖然室內燃著炭火,但她卻覺得徹骨的寒冷,雙手不自覺的哆嗦,以至她緊緊的抱著孩子,怕一個不小心就摔著了。到了樓上,不知怎麽的,一滴淚落在嬰兒的臉上,孩子不適的開始啼哭。
哭吧,可憐的孩子!
她一推房門,進到屋內,安王妃正虛弱的靠在床頭,雖然衣鬢淩亂,神情疲倦但仍不能掩其奪人的豔色。倆位待女待立在旁,她笑容滿麵的走向王妃,“王妃,王爺很高興呢,抱著孩子不肯放手呢”。但一看到安王妃嘲弄且悲哀的眼神,她再也說不出話來。
“把孩子給我。”王妃伸出手來,她趕緊把孩子放回她手中,“辛苦你啦,王大嬸。”王妃抱著孩子輕輕撫摸,嬰兒似乎知道是停在母親的臂彎裏,停止了哭泣。
“哪裏,哪裏,能待候王妃這是奴才們的福氣”。
“很晚了,且這種天氣,看來王大嬸不便回家了。巧兒,你去收拾一間房間,讓王大嬸住一晚。”王妃吩咐一位藍衣的丫環。
“是,王妃。”巧兒低聲應到,“王大嬸,請隨我來。”
“如此就多謝王妃了。”王大嬸一施禮跟著巧兒去了。
“鈴兒,開一扇窗。”
“王妃,您才生產不能吹風的,得注意身子。”紅衣的鈴兒有著若其名一般的鈴鐺般的聲音。
“太悶了,就開一小會吧,讓我透一口氣。”王妃皺著眉頭低聲說道,語氣哀婉且帶一絲祈求。
沒有人能拒絕這樣的人這樣的語氣的。
所以鈴兒開了一條窗縫兒,一陣冷風吹進來,竟夾著幾片雪花。“呀!王妃,下雪了,很大的鵝毛雪呢!”鈴兒探出頭驚喜的叫到。
樓外的風雨不知何時已停,那白茫茫的柳絮般的雪花已漫天的飛舞起來。
“下雪了嗎,”王妃低頭看著孩子,“這孩子就叫傾雪罷。”
“傾雪?”鈴兒回過頭來看著王妃,“真是好名字!不過王妃不等王爺給小郡主取名嗎?”
“王爺?”安王妃冷冷一笑,“他怕是沒那份閑心!孩子我生的,當然我取名。”
“王妃……”鈴兒嚅嚅的輕喚,不知如何反應。
正在此時巧兒安置了王大嬸回來了,一看開著的窗,就驚叫:“鈴兒,你怎麽待候的,王妃月子中不能吹風的。”說著馬上走過去砰的關上窗戶。
“巧兒,看你緊張的樣兒,不怪鈴兒,是我要她開的。”安王妃看著巧兒,淡淡的笑道。她一笑便似有一層豔光在浮動一般,攝人心魄。
“王妃,”巧兒語氣嚴重,“這可不是說著玩的,我有個姑姑也是月子中吹了風,便落了一輩子的病!”
“死都不怕,病還怕什麽。”安王妃倦倦的說道。
“王妃,為著小郡主您也不能有這種心思啊!”巧兒惶然道。
“是啊,”安王妃低頭看著睡熟的嬰兒,“我還不能死啊,死了,誰來照顧我的小傾雪。”
隔了一會,安王妃忽問道:“王爺已回去了嗎?”
“已回集鬆園了。”巧兒答道。
“嗬,難為他在這坐了一夜啊,”安王妃嘲諷的笑道,”你們也下去休息吧,很晚了。”
“我在這兒待候王妃,鈴兒你先去休息吧,明兒早來換我。”巧兒道。
“我這不用待候了,都去休息吧,累了一夜了。”
“不行,我要守著王妃”,巧兒堅持著。
“是啊,夜裏王妃若有什麽需要也有個人照應啊。”鈴兒附合道。
“唉,你們這倆丫頭啊,”安王妃歎口氣,“罷了,隨你們吧”。
鈴兒與巧兒待候安王妃睡下,一個先行下去休息,一個留在外間守夜。
安王府小郡主出生後的第三天,皇宮裏傳來了皇帝的聖旨。
賜封為傾泠郡主,並禦賜天下第一名琴---傾泠月。
聖旨召宣的那一刻,安王爺目光凜凜的射向安王妃,安王妃抬眼看著他,一絲嘲弄的笑意浮上她絕美如玉的麵容,轉眼即逝,但已足夠安王爺看產個清楚。
那一刻刻骨的怨恨在他眼中閃過,安王妃清清楚楚的接收到,卻漠然對之。
此後,安王妃帶著傾泠郡主住在集雪園,深居簡出。
安王爺絕足集雪園,連納青妃、虞妃、成妃三位側妃。青妃生一子,虞妃生一子一女,成妃生兩女。此五位王子郡主皇帝並未特發聖旨加封賜名,隻是按皇族宗譜取名,分別為安泳、安泓、安汀、安汐、安沁。
皇帝這很明顯的不一樣對待,讓人不去猜測其中的奧秘都難。想當年安王妃未嫁時豔冠京城,三王子爭美,由安王子贏得美人歸,另兩位敗北的王子即現今的皇帝(宓王子)及宜王爺。於是人們不禁猜測是否皇帝愛屋及烏,因此對傾泠郡主另眼相看?隻是也隻能心裏想想,皇家的事豈是能拿來說長道短的?
光陰荏苒,日子就在那日升月落,花開花謝中流過,讓人來不及抓住些什麽,伸出的手往往隻接住了些春日的雨,冬日的雪,但轉眼即化,僅留一點點冰涼的感覺在掌心。
鎖傾城---傾泠 集雪園中植桃種柳,奇花異草不少,且獨辟一個小園專門種植牡丹,養有不少名品,另有一池種滿白蓮,池邊建有一座水榭,取名流水軒。
安王府的長郡主傾泠,最喜歡做的事便是坐在集雪園中的流水軒的欄幹上,搖晃著雙足,看著滿池的白蓮,聽著風送來的蟲鳴鳥啼,偶爾伸手采一朵蓮花,細數蓮蕊,然後便沉入了另一個世界。
自她有記憶起,她便與母親生活在這集雪園,相伴的有母親的待女巧兒、鈴兒及自己的待女書兒、琴兒,除去整理這園子的雜役外不再有他人。園中樓閣亭台、水榭回廊,處處可見匠心,清幽雅致卻不失王家貴氣大方。隻是再怎麽美倫美幻,日久了也就成了牢籠。
她很少出這園門,除了每月十五日向父親請安或她父親召喚外,至於王府的大門,她卻從未踏出過。不,有過一次的,而為了那唯一的一次,她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六歲的時候,有一次被父王召去集鬆園,例行的訓話後照舊派人送她回集雪園。那天出了集鬆園,送她的總管青祺被人叫住,他們停下來說話的時候,她不自禁的沿著一條路走著。
那一天或許所有的人都很忙,沒有人注意到一個孩子的走動,於是她很順利的一直往前走,終於走到了大門口,門口的守衛雖然不知道她是哪一位,但看著她華貴的服飾,粉妝玉琢的模樣,也能猜到定是王府四位郡主中的一位,所以不敢陰攔,隻是趨上前來請安,問郡主有什麽需要?
她伸手指了指門口,門外的驕陽份外的耀眼,吸引著她跨出門檻。當她終於跨出時,看到了外麵有寬寬的街道,林立的店鋪,熙熙攘攘的人群……可是還沒等她看個明白,青祺已經追來了。
“傾泠郡主,請隨我回去。”態度恭謹,但語氣強硬。
然後她被青祺送回集雪園,但偏偏半路碰上了她的父親安王爺。
一直到今日,她依然不能明白那一天父王為何發那麽大的脾氣,用那麽嚴勵的家法處置她,理由絕不會僅僅因為她擅自出府門。
她永遠記得父親那一句:小小年紀便不遵父訓,不守家規,長大了豈不君父全忘,禮義廉恥全拋!
然後那藤條一下一下的重重的揮下,父親眼中的那極度的憎惡和刻骨的怨毒,以極最後那句低不可聞的自語:我打死你這不守婦道的賤人!
這和不守婦道有什麽牽連?她不知道為何父親要強加於她。
那一天,當她被父親打得半死時,母親趕來了,看著血肉模糊的她,母親看著父親,冷漠如冰,眼利如劍!
“王爺是想打死她嗎?可是不要忘了她是禦封的傾泠郡主,你六個子女中似乎隻有她一人有此殊榮!”
父親聽到此言,抬眼看向母親,眼神如俯仰已久的野獸,恨不能撕碎眼前之人!
他們長久的對視,彼此憎厭怨恨!
後來,母親把她抱回集雪園,一進門,她的淚便紛落如雨,“泠兒,可憐的孩子!”
那時她痛得已快要昏過去了,隻是依然堅持說:“我不可憐!我還有母親!”然後再無知覺。
再次醒來時,已是五天之後,睜開眼便望見母親憔悴卻絕美的容顏,一雙紅腫的眼睛關切焦慮的望著她。
她看著母親鄭重的保證到:“娘,我以後再也不會亂出府門的,不再讓父王打,也不會讓你擔心的!”
母親聽後,隻是緊緊的抱著她,喃喃的說:“對不起,對不起……”
她很不明白,這事與母親並無關係,母親為什麽道歉?
等她傷好了後,母親把她帶到集雪園中最後麵的一座樓中,然後指著滿室的書對她說:“泠兒,這些便是當年你外祖給母親的嫁妝!”語氣中有說不出的驕傲與悵然,“隻是母親辜負了你外祖,至今也未曾好好看完幾本。”
母親鬆開她的手,走在一排排書架前,以手觸書說:“可是你不一樣!從今天起,你每天來這兒看書,一本一本的看。”然後回頭注視著她,“這些可以教給你保護自己的方法!可以讓你擁有無上的智慧!你要好好的看它們,吸收它們並化為已用,到時你便能有保護你自己的力量!”那一刻母親的眼睛灼灼生輝,幻發一種異樣的光彩,美得如女神!
那時候幼小的她並不能聽懂母親的話,隻是覺得很奇怪,疑惑的看著母親。
母親走回她身邊蹲下來,與她平視著,說:“泠兒,不要小看這些書,這裏麵的智慧與力量可敵千軍萬馬”!那時母親的目光如雪般明亮,透著一股力量,她便如催眠般點了點頭。“泠兒,你要好好學,因為這世間隻有你自己可以保護你自己”!
那樣的話讓她覺得寒意森森,雖然當時已春暖花開。
從那日起,她每天有一大半的時間泡在書堆裏,開始隻是因為母親要求,但後來卻是因為自己喜歡,她沉迷於那書海中,這裏麵有山有水,有秦有漢,有將相王候,有貧民乞丐,有歌舞升平的盛世,有血流成河的亂世……這所有的都是集雪園看不到了,但她從書中了解到了另一個更為廣闊的世界。
後來母親教她琴棋書畫,教她詩詞歌賦。特別是琴藝,記得她第一次學琴時,母親拿出一具古樸暗沉的琴,說:“泠兒,這就是號稱天下第一琴的---傾泠月!是當今皇上禦賜與你的,並因此封你為傾泠郡主,所以你決不能辜負這賜琴的人及這天下第一的琴的稱號!”停了一下,然後緩慢但語氣凝重的說:“或許以後這琴還能救你一命,所以要好好的保管!”
“是!”她應聲接過琴,當她的手一碰到琴時便產生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空空的雙手就是為等待這琴的契合一般,到撫到琴的這一刻雙手竟是那般的喜悅,仿若隔絕千年的故友相逢!
傾泠月!傾泠月!與她同名的天下第一琴?!可是專為她而存在的琴嗎?!然後腦中忽然冒出這麽一句:傾盡泠水接天月!她一驚!慌亂的看向四周,可是有人在說嗎?可是沒有,除了母親外,沒有任何人。隱隱約約的感覺還有一句,可是是什麽她卻無法想起。
以後的日子,她依然每月向父親請安一次,父親並未因那次事情對她的態度有絲毫的改變,依然是神色冷漠,眼神透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憎與恨!
最初的時候她極為在意,難過、傷心、不解全夾在心中,不明白弟妹們為什麽可以得到父王的親切關懷,溫柔的笑語,而獨獨對她卻是如此!有一次著問母親,為什麽父王討厭她?弟弟妹妹全都不跟她說話,不和她玩耍?府中的仆人為何總是對她遠遠避之?而母親聽後,那一臉的傷痛更讓她難過,於是不再向任何人傾訴,默默承受。
後來,她強近自己不要去在意,久了,感覺也就真的淡化,當十歲的時候,她也可以麵無表情,漠然無波的站在父親麵前時,她知道與父親間永遠不會有天倫之樂,即算是那血脈的牽連也被冷漠憎恨的利劍割斷,永可再續!
從六歲後,她一直聽從母親的教導,在他人麵前決不多話,總是一付安份守禮的模樣,她也絕不違抗父王的任何旨意,平安的度過每一天。
唯一的一次違抗父親是八歲的時候。
那一年的四月十五,一早,她照舊去集鬆園向父親請安,隻是父親剛落座便被總管青祺請出去了,好象來了貴客。
於是幾個孩子便留在集鬆園中,開始都還安安靜靜的坐著,久了見安王爺還未回來,便咳嗽的咳嗽,伸懶腰的伸懶腰,打哈欠的打哈欠……不再象安王爺在座時那一付正規守禮的模樣,隻有傾泠依然眼觀鼻,鼻觀心的端坐。
再過一會見安王爺依然未歸,七歲的安泳便開口了,“真無聊,父王到底什麽時候回來?”他的母親為青妃,極得安王爺信任,掌管著府中日常事務。
“那咱們來玩個遊戲吧!”比他小半歲的安泓一臉興奮的說道。他的母親為虞妃。
“玩什麽?我也要玩!”比安泓小一歲,同為虞妃所生的安汀問道。
“我們也要玩!”成妃所生的安汐、安沁同聲道,安汐與安泓同年,安沁與安汀同年。
隻見安泓一臉的神秘,走到門口叫道:“青司!青司!”
“來了!”一個身材瘦削的男子急步上前來,他臉色蒼白,有幾分清秀隻是一雙眼睛滴溜溜的轉,“二公子有何吩咐?”
“去!把我的新玩具抬過來。”安泓神秘兮兮的吩咐。
“這個?”青司似乎有點猶豫,“公子,在這裏不大好吧?如果王爺回來看到了會……”
“怕什麽,父王現在又不在,況且這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萬事有我娘頂著呢。”安泓一臉的不在乎,他的母親虞妃乃府中歌妓出身,長得如花似玉且能歌善舞,極得安王爺之寵幸,因此安泓彼有幾分持寵而驕。
“是,公子,小的馬上去。”青司一哈腰,轉身離去。
“快點哦,別讓本公子久等了。”安泓追著青司的背影叫道。
“二弟,是什麽玩具這麽神秘?”安泳不知什麽時候來到安泓身邊。
“嘻嘻……,呆會兒就到了,等著吧。”安泓狡猾的笑笑,回到座位上。
安泳看看他,一甩頭回座,說:“不說拉倒,有啥了不起的!”
“二哥,告訴我嘛。”安汀拉著他的衣袖央求著。
“是啊,是啊,二哥告訴我們嘛。”安汐、安沁也圍著他連聲求到。安泳雖然沒開口,但耳朵也扯得長長的。
隻是安泓似乎打定主意不說,隻是一臉神秘莫測的笑著,“等會兒就知道了。”
“掃興!”安汀一賭氣,轉頭回座,眼睛鼓鼓的瞪著哥哥。
正在此時,隻見青司領著兩個仆人抬著一個用黑布圍得嚴嚴實實的四方形的籠子進來,放在堂中後退下去。
安泓一拍手,走上前去,道:“看,這不是來了麽。”
幾人一股圍上去,隻有傾泠依舊坐在位上,眼睛瞟也不瞟一下,安泓見眾人皆被他吸引,獨這位名義上的長姐卻毫不為之所動,心中不免有幾分氣惱,鼻吼裏哼了一聲,暗地裏想著如何整治她好,雖然上至母親下至仆人都告誡他不要去沾若她,但他就是不服心中這口氣!
“不要動!”安泓一巴掌拍開安汀想要掀開黑布的手,若得安汀一聲尖叫,“你敢打我!我要告訴娘!”
“去告呀,告了就不讓你玩!況且你每次告狀,娘什麽時候信過你?”安泓有持無恐。安汀聞言果然住嘴。
“二哥,別管她,讓我們瞧瞧吧?”安汐也伸出手想一探究竟。
“講了不準動!再動我可不客氣了。”安泓又一掌拍開安汐的手。
“二弟,你幹麽打人,不看就不看就是,有什麽了不起!”安泳一甩頭,作狀離去。
“其實你也想看看吧?”安泓笑得一臉狡詐地看著安泳,“隻是不好意思開口罷。”
“哼!誰想看你的破玩意兒。”安泳一把拿起安汐、安沁,“走,回去坐好,呆會兒說不定父王就回來了。”
安汐、安沁被安泳拖著,無可奈何的回走,隻是眼睛還是舍不得離開黑色的籠子。
“其實想看也容易。”安泓慢條斯理的開口說道。
此言一出果然引得安泳回頭,但不開口,隻是拿眼看著安泓示意有話快說,否則不候。
安泓低頭圍著籠子轉了一圈,然後抬頭看向四人說:”我昨兒個跟娘上街時買著了一個稀奇的怪物,隻是我怎麽弄它也不吱聲。你們誰若是能讓它出聲叫一聲,我就把它送給誰。”
四人一聽,全部圍回籠子,研究起來。
“不能打開看看嗎?”安泳懷疑的問道。
“不可以。隻有等你們誰讓它叫了我就打開讓你們開開眼界。”安泓笑得賊賊的。
“我先試!”安汀生怕被人搶了先,瞥見桌上放著一把戒尺,便一把拿過來,瞅著籠中之物使勁敲打幾下,隻是籠中之物並沒叫,隻是移動著想躲閃。隻是那籠子不過三尺見方大,怎麽閃也是有限,所以安汀那幾下結結實實的打著了。
“我來!”安泳見安汀無效,便搶過戒尺,豎著作刀樣狠狠砍了幾下,籠中之物動得更加劇烈,但依然不肯出聲。
“看我的!”安汐拔下頭上金釵,用那尖尖的釵尖兒用足手勁連刺那籠中物幾下,但見釵尖都見紅紅鮮血,可那籠中之物卻還是不肯叫一聲。
“走開!讓我來!”眾人回頭一看,安沁竟然抱著一個一尺高的花瓶走過來,還沒明白怎麽回事時,安沁已用那花瓶向那籠中物當頭砸下去,隻聽“轟”的一聲,花瓶碎裂,似乎聽得“咚”的一聲,籠中有什麽東西倒下,但依然沒有叫出聲音。
四人相視看看,都在驚疑,這籠中之物到底是什麽?竟然這般能忍!
“哈!怎麽樣?無計可施了嗎?”安泓坐在椅上,悠閑的問道。
“這到底是什麽鬼怪物?”安泳回頭問他。
“嗬嗬……,現在來看我的手段。”安泓走到籠前,“不過先讓你們開開眼界,看看是什麽。”說完一把掀開黑布。
眾人一看,齊聲驚叫,傾泠被這叫聲吸引,忍不住也瞟了一眼,這一看之下,倒吸一口冷氣!那哪裏是什麽怪物!分明是一個五、六歲大的女孩!但見那孩子頭破血流,全身衣服已破如爛布幾可見肉,滿身傷痕竟無一寸完膚!
“呀!她有左手六個手指呢!”安汀驚叫道。
“她右手也有六個手指呢!”安沁也是一聲叫。
“果然是個怪物!二弟你哪弄來的?”安泳也是極為感興趣的問道。
“昨兒個跟著娘上街時買來的,才花了四倆銀子呢。”安泓道繞著籠子轉了轉,籠中的孩子畏縮的抱緊身子,把雙手藏在袖中,隻是破爛的衣袖遮不了什麽,但安汐卻一把撕下她的袖子,叫道:“不許藏起來!本郡主還沒看夠呢。”
“你有什麽手段讓她叫出聲來?”安泳問安泓。
“簡單!”安泓從袖中拿出一把半尺長的匕首,拔出鞘來,寒光閃閃,端是一把吹毛斷發的利器。“父王賞給我的這把緬甸進貢的匕首現在可派上用場了。”
“你想幹麽?用匕首刺她?”安泳問。
“大哥,你這腦子不怎麽管用。若是刺有用,剛才安汐的金釵早就奏效了。”安泓比劃著手中的匕首,看著籠中的玩物,“俗話說‘十指連心’,若我把她的那多餘的二指削下來,你們說她會不會叫呢?”
“小心父王知道了,那可就不好玩了。”安泳氣惱剛才安泓嘲諷他沒腦子,故意出言打擊。
“你要去告狀嗎?”安泓斜著眼睛看向安泳。
“哼!本公子才不屑做那種小人行徑。”安泳眼睛看著屋頂。
“那就得了,這裏不會有人去告狀,父王自然不會知道,外頭青司守著呢,父王回來他會通知的。”安泓說著眼睛瞟向傾泠,隻見她眼睛定定的看著籠中的孩子,哼,原來也想玩嘛,裝什麽腔!
“二哥,讓我削一個。”安汀想搶安泓手中的匕首。
“一邊去,看本公子玩。”安泓一把推開安汀,自個兒走到籠前,眼中閃著如狼般殘忍的光芒,“你們說,是先削她左手的還是右手的?”
“二哥,會不會出很多血?血可是很髒的。”安汐掩掩鼻道。
“二哥,削了她的手,她會不會死?”安沁問道,若是死了可麻煩。
“血嘛,應該是會有的,但這沒什麽可怕的,至於會不會死,削個手指應該不至於這樣嚴重,不過即算死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娘說死了後埋在集芳園的花樹下,明年花還會開得更燦爛呢。”安泓滿意的看著籠中孩子越縮越緊,越來越抖的身子。“先左後右,我就先削她左手好了。”他一把捉住孩子的左手。
那孩子忽然抬起頭來,看著眼前這一群人,眼中有恨、有懼、最後目光掃向離得最遠的傾泠。
“還敢瞪人呀,看我切下你的手。”安泓揚起匕首,正要一刀切下,忽然聽得一聲喝止“住手!”手不自覺的頓了一下,回頭一看,竟然是傾泠叫住了他。
傾泠不知道剛才為什麽會違反一貫原則,插手他人之事,隻是當那雙褐色的大眼睛,帶著一種淒切、絕望,一種哀婉的祈求看著她時,她忽然覺得心痛,那一雙大眼睛讓她想到一種在書上看到的動物,一隻陷入囚籠任人宰割的鹿兒,神情淒楚哀傷。她要救這孩子!
“怎麽?你是也想玩玩?還是想陰攔本公子的好事?”安泓盯著傾泠,挑舋的問道。
傾泠走到籠前,從安泓手中把孩子的左手拉下,一字一頓的盯著安泓道:“她是人,不是畜牲!”
“她是我買來的,我要怎麽著你管不著!”安泓囂張的說道。
“絕不許你動她分毫!”傾泠冷冷的厲聲道。轉身打開籠子,想要把孩子抱出來。
“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滾開!”安泓一掌推向傾泠。
傾泠閃身躲過,“拿開你的髒手,上麵的血腥味太濃!”
“我髒?”安泓高聲嚷道,“你這野種才髒!連父王都不喜歡的野種,不但你髒,你娘也髒!”
“不許侮辱我娘!”傾泠一步衝到安泓麵前,“道歉!”
“呸!下輩子!我娘早就跟我說了,不但你髒!你娘也髒!你們集雪園的人全部都很……”話還沒來得及說完,隻聽“啪”的一聲,一個響亮的巴掌打在安泓臉上。
“竟然敢打我?”安泓又驚又怒,一拳揮過去,打在傾泠肩上,“我打死你這野種!”
“侮辱他人就該打!”傾泠回敬一拳。頓時和安泓扭打一團。或許傾泠大著一歲的緣故,竟彼占上風。安泓見打不過,回頭對安泳等人道:“還不過來幫忙打野種!”
安汀首先衝上去,“竟敢打我哥哥,我也打你!”
然後安汐、安沁、安泳全圍上去,抓手的,踢腳的、掄拳的,傾泠雖然比他們大,但畢竟是一個孩子,如何經得起他們這麽多人圍堵,不到片刻便鼻青眼腫,嘴角破皮。守在外麵的各人的隨從們聽得聲音趕進來時已是一場混亂。
“停手,停手呀!小祖宗、小姑奶奶們,快點停手啊!”青司急急驚呼。
“郡主,郡主,天啦,你們竟然連手歐打傾泠郡主!呀!”書兒一看傾泠被圍在中間,想去把她拉出來,人沒拉著自己倒挨了幾拳幾腳。
“還站著幹麽,快幫忙拉開他們啊!”青司招呼著眾隨從們。於是眾人上前想把扭在一團的小主子們拉開,隻是這些公子郡主們如何肯聽他們的,更是連著他們也打了,一時隻聽到這個叫,哎喲!我的手!那個叫,哎喲!我的腳!此起彼伏,熱鬧非凡!
“都給我住手!”一聲威嚴的喝止聲響起,眾人齊齊住手,隻見安王爺正站在門口,臉色怒且冷!
“父王,她欺負我!你看我的手全給她抓破了。”安汀一聲嬌呼,抬起雙手想要獲得同情,隻是手中掉落幾縷長發,讓她氣勢頓弱,那是剛從傾泠頭上扯下來的。
“父王,她想削掉那個小女孩的手指,我不讓,她就打我。”安泓也惡人先告狀。
“父王,她打我們……”安泳、安汐、安沁也一齊訴苦。
安王爺看著幾個孩子,全是儀容不整,不是手傷了就是臉傷了,再看傾泠,此時還坐在地上,頭發散亂,臉上到處抓痕,嘴角流著血,衣帶歪斜且撕破多處,見他來到,也隻是冷冷的看著,不發一言。
“父王,她欺負人。”安汀猶是走過去搖著他的手,嬌滴滴的傾訴著。
安王爺皺著眉頭,不發一言,隻是眼神銳利的掃著子女,果然,全是心虛的低下頭。他雖不喜傾泠,但也不會糊塗到不辯是非的地步。
“青司,你給我說清是怎麽回事!”安王爺看著青司道。
“這個……這個……”青司嚅囁著。
“我要聽實話!”安王爺冷冷的道。
“是!王爺。”青司不敢隱瞞,當下將經過一五一十的說了,過程中不忘求饒的看著安泓,隨著青司的途說,安泳、安泓、安汀、安汐、安沁全是臉色發白。
“好!很好!”安王爺怒目掃視著子女,“看來我平日的管教全是失敗了,竟然教出了一幫視人命如草芥的好兒女!來人!給我家法待候!”
“王爺?”青司顫聲道,“幾位公子、郡主年齡還小,不用如此重罰吧?”
“輪得到你來多言!”安王爺一揮袖坐下,看著堂下的兒女,“全給我跪下!青祺,家法取來沒?”
“回王爺,”青祺躬身答道,“已喚人去取了。”
跪在堂下的幾人全是一抖。不一會幾個仆役取來家法,竟然全是手臂粗的長約五尺的木杖。
“每人二十杖!”安王爺冷冷的吩咐道,然後注目傾泠,“你!歐打弟妹,三十杖!”傾泠聞言抬頭看了一眼安王爺,眼神冷厲,然後垂目不發一言。
安泳他們一聽二十杖,便齊聲哭起來:“父王,饒了孩兒吧,我以後再也不敢啦。”一時堂中哭聲震天。
“都給我閉嘴!”安王爺喝道,“誰再敢叫一聲多加二十杖!”
此言一出,堂下果然安靜下來。
“還給我站著幹麽?給我打!”安王爺看著那幾個愣在那兒的仆役。
那抱著木杖的六個仆役隻好每人走到一位小主子麵前,掄起木杖打下,雖不敢重打但因安王爺在場,因此每杖都結結實實的落在身上,想幾個孩子平常嬌生貫養,就是手指頭破一點皮也能叫嚷上半天,何曾吃過這種痛!當下全趴在地上“哎喲!哎喲!”的叫起來。
打到十杖時,隻聽得一聲女子尖叫聲:“王爺饒命啊!”
原來是虞妃趕到,想來是有仆人跑去告訴了她,接著青妃、成妃相繼趕到,一齊求饒。
虞妃一身紅豔宮妝,美豔如花。抱著趴在地上的安泓,哭泣道:“王爺,孩子還這麽小,如何經得起這般杖擊,你這麽個打法不等於要他們的命!”
青妃一襲藍衣,容貌端麗,彼具大家風範。隻是此時也一片慌亂,跪在地上道:“王爺開恩啊,即算孩子有錯,也不能如此狠打啊,孩子若出事,傷心的不還是您啊!”
成妃一襲翠綠衣裳,神態如弱柳般楚楚動人。此時一把跪在安王爺膝前:“王爺,你若要打就打我吧,別打孩子!”
孩子們一見母親到來,齊齊哀哭,“娘,好痛啊,娘,好痛!”
安王爺卻一揮手:“來人,把王妃請出去。”
“王爺!”虞妃尖聲叫道:“我不出去!不許打我的孩子!”
“王爺!開恩啊!”青妃、成妃齊齊求道。
“住口!誰再多言,多加十杖!”安王爺毫不動理會,“給我打完!”
執行家法的仆役再次揮杖,一杖一杖的聲聲可聞,三位王妃咬著唇,聽著孩子們的慘叫,心如刀割,恨不能以身代勞。
終於打完了,王妃們一擁而上,抱著這個撫著那個,嘴裏叫著:“我的心肝…我的寶貝…,”看著那皮開肉綻的傷處,心疼不已,回頭看著一個個愣在那兒的仆人,叫道:“你們全是傻子嗎!還不快去取傷藥過來!”
於是仆人們有的去拿藥,有的上前幫著王妃扶著幾位公子、郡主。隻有傾泠一人趴在那兒無人理會,書兒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她掙紮著自己爬起來,試了幾次沒成功。
虞妃抱著安泓給他上完藥,轉頭瞧見傾泠還趴在那兒,便將安泓交給仆人,走過去:“喲,傾泠郡主,你的丫頭們呢,跑哪去了?來,姨娘扶你一把。”說完伸出手去扶著傾泠。
傾泠抬起頭,疑惑的看著這陌生的“姨娘”,滿臉熱情的笑容,隻是眼睛深處那憎恨的、嫌惡的神色怎麽也藏不住,本能的她不喜歡這位姨娘。
虞妃扶起傾泠,以隻有她們倆人能聽得到的聲音低語:“你這該死的小賤人!害我泓兒!”傾泠聞言用力一推,虞妃不妨她這一推,連退幾步一個踉蹌倒在地上,連聲驚呼:“傾泠郡主,妾身好心扶你,為何反而推我?”
傾泠失去扶持又趴倒在地上,聞言抬頭冷冷的看著她。
“王爺!”虞妃站起身來無限委屈的含淚看向安王爺。
隻是安王爺卻並未看著她,而是目光炯炯的盯著門口,一眨也不眨。眾人也發現了安王爺的異狀,齊齊移目門口,一看之下全都呆住,一時之間整個大堂靜得連針掉在地上也能聽得。
但見門口站著一名風華絕代的紫衣女子,並沒有珠寶裝飾,也無脂粉修飾,整個人清清淡淡,卻偏偏豔絕人寰,那種美麗震攝人心!
這是誰?虞妃心驚,想她一向自持貌美,極得王爺寵愛,何時王府中竟有此等美人而她竟毫不知情!
“拜見王妃。”隻見王府總管青祺走過去鎮定的行禮。
這就是安王爺正妃!
眾人齊齊倒吸一口氣!早就聽聞安王妃美冠京城,今日一見之下才知名不虛傳。隻是她一獨住在集雪園,輕易不出園門,以至王府大部分人都不識其容。
當下虞妃堆起滿臉親熱的笑容,走上前去:“原來是姐姐到了,小妹給您請安。”彎腰福一福。
誰知安王妃看也不看她一眼,越過她進入大堂,“你認錯人了,我父母隻生我一女,且兩年前相繼過世,生不出你這麽大一個女兒!”隻聽噗哧一聲,仆從中有人忍不住發笑。
虞妃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紅一陣,忤在門口不知如何反應。
青妃、成妃見虞妃受挫,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隻是安王爺一向最重禮法,當下隻好一齊跪拜:“參見王妃!”
安王妃淡淡的掃了她們一眼:“兩位不必行如此大禮,我擔當不起。”徑直走到傾泠身邊,身邊跟著書兒、琴兒。
原來書兒一見虞妃她們趕到醒悟過來請王妃來救人,便急跑回去,隻是集雪園離得太遠,等安王妃趕到時早已杖完。
安王妃扶起傾泠:“疼嗎?泠兒。”
傾泠點點頭,在母親的幫助下站起身來。
“琴兒,你來背郡主。”安王妃轉頭吩咐琴兒。
琴兒上前彎下身來想背起傾泠,誰知傾泠卻不理會她,而是艱難的一步一步的走到那籠子前麵,俯下身抱起籠中的孩子,然後看著母親。
安王妃看看傾泠又看看那孩子,然後吩咐道:“琴兒、書兒你們扶著郡主回去。”書兒、琴兒低聲應到,一左一右扶著傾泠往門口走去。
“那是我買的!”安泓一見傾泠抱走孩子,一急顧不得身上傷痛,攔在傾泠麵前。
安王妃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讓他不由自主的後退一步讓開路。可是猶是不甘心,向虞妃哭道:“娘,那是我的。”
虞妃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要說什麽。
“站住!”此時安王爺忽然喝道。
安王妃聞言回過頭來看向安王爺:“王爺家法還沒執行完嗎?若沒完那下次再來領罷,再打下去隻怕這小命不保,泠兒死了或許王爺並不傷心,隻是這與府中打死一個仆人可不一樣,隻怕……”她眼神忽然利得象冰劍,“隻怕皇上會過問!”
“你!”安王爺拍案而起,“少拿皇上來壓我,本王難道怕了你不成?”
“哈!這真是笑話了,想王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怕誰來著。不知王爺叫住我們母女,還有何吩咐呢?”安王妃嘲弄的勾起唇角。
“人是虞妃買來,豈是你說帶走就帶走的。”安王爺有絲狼狽的說道。
“原來這樣啊。”安王妃轉頭看著門口的虞妃,“虞娘娘,這孩子你花多少錢買的?”
“四倆銀子!”安泓不等虞妃答話便搶著說道。
“此等賤奴不值什麽錢,王妃喜歡就領去罷。”虞妃拉住安泓低眉答道。
“喔。”安王妃環顧周身竟無值錢之物,便從琴兒頭上取下一根紫玉釵,遞給安泓:“這根釵子可不止值四倆銀子,虞娘娘,你沒意見吧?”然後也不等虞妃回答便越門而去,琴兒、書兒挽著傾泠跟著離去。
虞妃看著安王妃的背影在集鬆園門口消逝,低頭握緊袖中雙手。
片刻後,拿過安泓手中紫玉釵,走到安王爺麵前:“王爺,這紫玉釵相當名貴,王妃太大方了,那麽一個小丫頭值不得的,改天容妾身拜訪王妃以便還……”
安王爺眼睛射著亮光直勾勾的盯著虞妃手中的紫玉釵,伸出手來。那種神色震攝住虞妃,讓她不由自主的住口遞過玉釵。
安王爺死死的看著手中的玉釵,整支玉釵呈一種罕見的淺紫色,釵頭雕成一朵盛放牡丹花,花蕊中串下長長三串紫水晶,通體色澤晶瑩,一望便知價值連城。一點也沒錯!他握緊右手,隻聽得卡嚓一聲,紫玉釵竟然一斷為二!
“王爺!”虞妃、青妃、成妃齊聲驚呼。
“王爺,別傷著手。”虞妃上前想察看安王爺的手掌。安王爺卻甩開她的手,然後抬頭看著所有的人:“全給我退下去!”那樣的眼光似乎要將眼前所有的人燒成灰燼。
“王爺……”成妃上前,可話還沒說完安王爺一拳捶在桌上:“我說退下!”
所有的人包括虞妃在內隻覺一種寒意湧上心頭,不敢再多言全部靜悄悄的退下。
當所有的人都退下後,安王爺攤開右手掌,手心因著剛才激烈的一擊被玉釵刺傷,流著血,可他視而不見,拔開蕊上的紫水晶,那蕊中露過一小小的“華”字,若不細看幾不能察。手指撫摸著那小小的“華”字,神色間竟然露出一種說不出的哀傷與廢倦!
當年請京城名匠精心雕刻這支紫玉牡丹,親手刻上這個華字,刻進一個少年所有的愛戀!那個少年坐在牡丹花從中,一筆一畫的細細的刻,周身都圍繞著一種幸福的光環,因為明天他將迎娶他心愛的姑娘,他要用這支釵親手挽起他新娘的長發,一生一世!
隻是今日的他怎麽也回想不起那種感覺,隔得太過遙遠,他已經忘了那種感覺。現在這釵他親手折斷,那種幸福便永遠的割斷了!
“青祺。”很久後,安王爺喚著從小就跟著自己的仆人。
“王爺。”守在門外的青祺很快走到他身邊。
“傳我的命令:任何人,沒我的允許絕不許踏進集雪園半步!包括三位王妃!”安王爺揉著眉心沉聲道。
“是!”青祺應聲道,看著自小就跟著的主子此時難得露出這般脆弱的神色,不禁開口道:“王爺……”
安王爺抬頭看著青祺:“你要說什麽?青祺。”
“沒什麽。”青祺咽下到嘴邊的話,暗暗歎了一口氣:“王爺保重身子。”
安王妃領回倆個孩子,讓巧兒請來大夫為她們治傷。
傾泠隻是皮外傷,一個月後差不痊愈。
隻有那孩子,不但傷勢嚴重,且精神極受損害,非常怕黑,每夜都做惡夢。說也奇怪,隻要傾泠安撫她,她便能平靜下來,隻要和傾泠呆在一塊,便不再做惡夢。
於是安王妃便讓人在傾泠臥室外房擺個軟塌,讓那孩子睡在那,以後果然睡得安穩。
休養了半年,那孩子總算康愈,不再那麽怕黑,隻是極不愛說話,問多大叫什麽,竟然自己也不知道,而且極愛沾著傾泠,怎麽也不肯搬離。安王妃無法,隻得由她住在傾泠處。
傾泠極為喜愛這孩子,每次看著那又褐色的溫柔的大眼睛,總是讓她想到那美麗的可愛的梅花鹿,於是便給她取名鹿兒,而且告訴她四月十五日就是她的生日,現在五歲。並到哪兒也帶著她,同吃同住,還教她識字唱歌,親如姐妹。
隻是那鹿兒似乎對自己左右拇指旁多長一指的雙手極為自卑,總是藏在袖中,傾泠卻握著她的手說:“你的雙手比別人多一個,肯定也會比別人更加手巧!”鹿兒聞言竟然第一次綻顏一笑,以後果然不再藏起來。
傾泠依然是除每月十五出園向安王爺請安外,其餘都呆在園中。每天看書習琴,跟著巧兒、鈴兒采花作香茶,看著琴兒、書兒教鹿兒這那的,偶爾做一串花環戴在母親頭上,然後可以欣賞母親短暫卻豔奪人寰的笑容。
那一段日子是舒心愜意,甚至是快樂的。
十二歲時,七月七日父親召見了她。
她記得那一天,當她站在父親麵前時,父親淡漠的看著她,說:“皇上將你賜婚與威遠侯長子秋意亭。”喝了一口茶,然後繼續說道:“真不知你上輩子修了什麽福氣,才得這麽一門好婚事,以後你給我好好的學習女紅針線,過兩天宮中將派教習姆母來教你禮儀,不要丟了皇家的臉。”說完揮揮手示意她離去。
她往回走時,一直感覺背後有目光盯著,如芒在刺。
回到集雪園,她將此事稟報母親,母親聽後沉默了很久,才歎一口氣說:“這婚事於你不知是幸是不幸。”然後不再說什麽。
後來的日子不再那般逍遙自在,她每天要花半天的時間呆在宮中派來的趙姆母住的集賢園,趙姆母要求分外嚴格,盯著她的一言一行,決不能有任何不符合皇家風範的舉止。
所幸除了偶爾的例外,她一直是一個很乖巧的孩子,要求她如何做便如何做,從不多話也不違反任何規定,這讓趙姆母很放心,總是在安王爺麵前誇讚傾泠,不愧為皇家郡主,一舉一動總是氣派非凡。安王爺總是不置可否,靜靜的聽著沒有任何表示。
隻是有時看著集雪園上空掠過的飛鳥時,總是想象著園外的天空,然後看著浩浩長空,長長久久。
十五歲的時候,老姆母終於回宮去了,因為威遠侯府與安王府商議完婚之事,婚期定在八月十五中秋節。她不由鬆了一口氣,但想起婚事,想起素未謀麵的未婚夫,不覺凝眉。
平時琴兒、書兒、巧兒、鈴兒等一有機會便會為她探聽秋意亭的消息。威遠侯僅生他一子,另有一弟為威遠侯收養的孤兒,這位未來郡馬比她年長四歲,生得英偉不凡,文韜武略,深得皇帝賞識,年紀輕輕即封為二等大將軍。言語間甚是為她心慰。
離婚期越近,她更長時間的獨處著,連鹿兒也不讓靠近,總是一個人仰望著天空,無人知她在想些什麽。
又是蓮花盛開的時候,她獨坐在流水軒,看著眼前滿池的白蓮,神情惘然。忽然一雙手撫在她肩上,回頭一看,是母親。安王妃眼中帶著一種悲憐的神色,看著心愛的女兒:“泠兒,你在想什麽?”
她輕輕一笑,搖搖頭。
安王妃卻和她並排坐下,看著滿池白蓮,說:“每一個女子便是一朵花。從破土而出時便開始這一生,發芽、長枝、生葉、含苞、怒放、頹彌、敗落,最後化塵。這中間會有風吹打雨挫殘,會有蟲蝕獸咬,所以有的花剛長出枝葉就死去,有的卻在怒放時刻凋零,但不管經曆些什麽,最後都逃不過化塵這一步。”
“如果我是一朵花,那麽我願是那冰岩上的雪蓮。才不管是何時化塵,我隻想自由的欽著冰雪沐著朝陽,可以在最燦爛的時候開放!我不要人修剪枝葉,也不要人圍一排護攔,更不要移入瓊樓玉苑!”傾泠幽幽的道。
“但你生在皇家,便有很多事是由不得你的意願。除非你能跳出這個牢籠。而這個牢籠便是你的家族、身份、名譽、禮法以及人世間的感情等交織而成的,哪一天你能全部斬斷這所有的一切,便可以做一朵迎風傲雪的雪蓮!”安王妃扳過傾泠的身子直視她的眼睛,“你可以拋棄這一切嗎?”
舍棄這一切?她搖搖頭,母親便是她唯一不能割舍的!
“那麽你就隻能做一朵玉苑白蓮。”安王妃鬆開的手。
“娘,你要成親的時候是什麽樣的心情?”
“成親的時候?”安王妃伸手摘下一朵蓮花,一瓣一瓣扯下拋入池中。“泠兒,你有什麽困惑?”並未回答她的問題。
“沒什麽,隻是隨口問問。”傾泠交握雙手仰頭看著那藍得象上等瓷器的天空。
“傻孩子,”安王妃歎息,她知道她的心情,隻是無能為力。半晌後安慰她:“這婚事是皇上為你萬中選一的,不會差哪去。你便把這當一場賭博,贏了,或許你得如意郎君,能幸福一生,輸了那也不過如同現在這般不見天日固守一隅,但你終生安享富貴!隻是……”安王妃轉身離去,“這富貴的牢籠豈是你想要的。”語氣中夾著一種自責與淒然。
隻是到了七月,北邊古盧國侵犯邊疆,古盧國為宿敵,一直對中原虎視耽耽,皇帝下旨讓二等大將軍秋意亭親自率軍前往破敵,勿必直搗古盧國都,以保本國永世平安!威遠侯親自到王府致歉,並延改婚期。安王爺以國事為重一口應承,無絲毫責難之意。
對於延婚之事她反而鬆了大大一口氣。
十六歲生日那天,就象她出生那天一般下很大的雪。積雪尺深,整個集雪園名副其實,一片銀裝素裹。
那一天她把母親及鹿兒、琴兒、書兒、巧兒、鈴兒請到流水軒,然後她坐在雪地中,在漫天飛舞的雪花中彈起一首眾人從未聽過的曲子,美如天籟,眾人聽得如癡如醉。
一曲完畢時,她抱琴進軒,五位丫環竟全趴在桌上昏睡不醒,而她的母親似乎還沉浸在琴音中不可自拔。良久,安王妃回過神來,欣慰的看著她,說:“泠兒,你這一曲真的當得天下第一!娘從未聽過比這更美的曲子!”停一會又說到:“當年娘的琴藝也號稱京城第一,但自問絕彈不出你這種曠世之曲”。
“娘,你就別誇孩兒了。”她有點不自在,然後問:“娘當年是不是還有個天下第一美人的稱號?”
“誰跟你說的?”安王妃笑容漸斂。
“孩兒聽人說的,”她一見母親不高興,趕忙岔開話題,“娘,其實這並不是普通的琴曲,你看她們。”她手指向五婢。
安王妃此時才發現昏睡的五人,驚問到,“這是怎麽回事?”
“娘,你看。”她指向剛才她坐的地方,本應有一坐印的地方卻沒有任何痕跡。
安王妃驚疑的看著她,卻發現她身上竟無半片雪花,想她剛才在雪中坐有半晌,即算雪融也不會如此之快。
“娘,你再看。”她足尖一點,竟飛出軒外落在池中假山之上,然後在那山尖上飄然起舞,矯若遊龍,翩若驚鴻,襯著那漫天雪花,舞似天人。過後一個回身氣定神閑的落在她母親麵前,依舊衣不沾雪。
安王妃驚訝至極:“泠兒,這到底怎麽回事?”
“娘,這就是武功。”說話間,她從欄上抓幾把雪揉成雪球,遞到母親麵前時卻已成一晶瑩的冰球,安王妃伸手欲接,那冰球竟瞬間融化,在她手中化為一灘清水,她手一揮,水珠灑落地麵,隻聽噗噗聲響,那堅實的石地板竟全出現一排豆大的小洞
“泠兒,這……這是從哪學來的?”安王妃太過驚奇,以至口舌不順。
“母親,外祖那一屋的書中,我偶然尋得一琴譜,上麵記錄的便是這些。即算是剛才的琴曲,也可按我心意而行,可以作單純的曲子,也可變成一種武功,就象鹿兒她們一般,可以被我左右意誌。”
“泠兒,你竟然無意間習得這種神奇的東西,”安王妃驚喜交加,“太好了,我知道你完全可以好好的保護自己,我也就放心了。”
“娘,我之所以一直未曾相告就是想給你一個驚喜,娘可高興?”
“高興,當然高興!”安王妃滴淚道
“娘,我再讓你看一個更好的。”傾泠走到池邊,此時池麵已結著一層厚厚的冰層,她盤漆坐下,閉目凝神半晌,然後雙手一擊按在冰麵上,片刻後池麵升起縷縷白煙,然後聽得冰裂聲,再過片刻冰竟慢慢消融,一頓飯的工夫後,竟然成滿池清水,那冰竟然全部融化!
安王妃猶是不敢相信,親自走上前去以手試探,真的全融化成水!再看傾泠,正閉目養神,片刻後睜眼,那眼神出奇的亮,象閃電掠過,讓她看得心神一凜,但瞬間回複正常。
傾泠睜開眼睛便看到母親關切的注視,她一躍而起:“娘,你去彈琴,我來跳舞給您看!”
安王妃回到軒內,調調琴弦問:“泠兒,你要跳什麽?”
傾泠飛身而起,輕盈的落在池麵,回眸一笑:“我要跳《出水蓮》!”
“好!”安王妃綻顏一笑,第一次笑得不帶一絲抑鬱,一種純粹的歡快的笑容,明淨得似那一池冰水。
清麗的琴音響起,似怕驚動那初開的花兒,帶著無限的愛憐輕柔的在花兒四周散開。
傾泠足尖點水,在水麵飄然起舞,時而飛向半空若破水而出之蓮苞,時而水麵滑行若隨風舞動的蓮葉,時而輕舒四肢若蓮瓣輕展,時而旋轉若白蓮怒放……
安王妃一邊撫琴一邊欣慰的看著愛女,這池中的蓮花早已謝盡,可她的泠兒,她一身白衣若雪在水麵起舞的泠兒,就是一朵蓮花,一朵傾城絕世的白蓮!
十七歲的時候,在桃花落盡時,秋意亭凱旋歸來,不但將入犯的古盧國大軍驅逐出鏡,且迫使古盧國王割地五百裏請降,並俯首稱臣,從此古盧國成為屬國。他也因功被封為一等大將軍。
於是在蓮花盛開的時候,兩府再議婚事,婚期再次定在中秋節。
婚禮依然未能如期舉行。
婚前十五天時,蜀地長平教判亂,秋意亭再次派往平亂。威遠侯再次來王府延婚,安王爺仍然一口應承,無絲毫為難之意。
傾泠得到消息時,正在流水軒數蓮,隻是對著報信的鹿兒輕輕一笑,並未有任何失望之反應。
倒是鹿兒為她不平,說:“這皇帝怎麽搞的,明明是他賜婚,卻老把新郎派來派去的,安什麽心啊?”一付義憤填襟的樣子。
十四歲的鹿兒依然稚氣未脫,隻是比起才來時開朗許多,且極為能幹,已成為傾泠的貼身丫環。
“鹿兒,這樣不更好嘛,可以多過一段逍遙日子,嫁過去就得侍候公婆夫婿,那多煩人。”傾泠倒是反過來開勸鹿兒。
“可是這樣一延再延,對郡主的名聲是一種損害啊!”鹿兒依舊氣憤。
“哦?”傾泠扯下一瓣蓮來,問:“有什麽損害?”
“嗯,沒有什麽。”鹿兒趕緊搖頭。
“鹿兒,你想哄我嗎?”傾泠盯了她一眼,然後轉頭繼續數蓮。
“郡主,我……我……”鹿兒一付吞吐為難的模樣。
“說不說隨你的。”傾泠淡淡的道。
“其實都是那些下濫人亂講的,郡主不必在意。”鹿兒兩手互相抓來抓去。
“喔。”傾泠隨意的應了一聲,起身打算回房。
“郡主!”鹿兒見傾泠如此不在意,自己反倒是沉不住氣,急了起來,“你不知道府裏那些人怎麽議論你的嗎?你不知道他們說得有多猥褻!多難聽!他們說你不是王爺親生的,是王妃……所以秋意亭才不中意你,屢次主動請命出征借故托延婚期,氣死人了!”聲音越來越高。
“什麽!”傾泠猛然回頭,目光如冷電般看著鹿兒,“這些話從哪聽來的。”
“其他園裏的人說的,一出園就能聽到,隻有你和王妃足不出戶所以才不知,奴婢實在氣不過那些人胡說!”鹿兒眼框都紅了。“最討厭的就是集芳園的人,什麽都是從那兒傳出來的!”
傾泠呆了半晌,然後吩咐鹿兒道:“這話不要再提起,特別是不能在王妃麵前提起!”
“是”!鹿兒點頭:“隻是郡主都不想個法子嗎?任這些謠言滿天飛嗎?”
“我不是都沒聽到嗎?所以那關我何事,人家愛說讓他們說去罷。”傾泠淡漠的道。
“可是……”鹿兒猶自不甘心。
“鹿兒!”傾泠沉下聲音:“此事不可再提!”
“是!”鹿兒不敢再多言,伴著傾泠回房,沒有發現地上那蓮花碎如灰塵。
晚間,安王妃正準備就寢時,卻發現傾泠正坐在自己的床沿。
“泠兒,你何時進來的,怎麽還不去睡?”安王妃上前拉起女兒。
“娘”,傾泠忽然間抱住安王妃,抱得緊緊的。
“泠兒,你怎麽啦?”安王妃撫著女兒。
傾泠不言語,隻是伏在安王妃懷中,半晌後才起身,看著母親:“沒什麽,隻是怕你會忽然不見了。”
“傻孩子!”安王妃看著女兒,暗自歎息:這又是一張傾國之顏!隻是是福?是禍?
傾泠放開母親,走到桌前坐下,雙手交握,緊了又鬆,鬆了又緊,征征的看著燭光。
“泠兒,你有心事嗎?”安王妃走過來,抬手拂開女兒鬢角一縷發絲。
“娘,”傾泠抬首,眼中一派茫然,“我心中有許多疑問。”
安王妃的手一頓,片刻後收回手,也坐下來,眼光一忽兒看著女兒,一忽兒看著跳躍的燭光。母女倆靜靜的坐著,並不言語。
良久,安王妃抓起傾泠的手,堅定的看著女兒,“泠兒,娘答應你,總有一天會解開你心中所有的疑惑!”
“為什麽現在不能?”
“現在還不是時候。”
“那一天是何時呢?”
“快了,那一天很快了。”
安王妃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戶,看著如墨染的夜空,沉沉吐語:“那一天不遠了。”
那樣的語氣讓傾泠不安,沒由來的周身感到一陣寒意。走到窗前從背後抱住母親,“娘,那些疑問並不重要,在這個世上,最重要的是娘!”
安王妃並未回頭,隻是拍拍女兒的手,“娘知道。”一滴淚落在窗棱上,很快被夜風吹幹。
“泠兒,你有沒有想過離開這裏,離開王府,到外麵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安王妃忽然輕聲問道。
“到外麵去?”傾泠眼睛一亮,外麵?
外麵的天一定更高更廣,外麵的樹一定更翠更多,外麵的山定是高聳入雲,外麵的人更多更可愛,外麵還有海有江有湖,外麵有高樓有店鋪,外麵有車有馬,外麵……外麵有許許多多的這個集雪園這個安王府所沒有的。一陣神往,隻是……
“娘和我一塊去嗎?”傾泠夢囈般道。
“泠兒,娘此生決不踏出府門半步!”安王妃語氣決絕。
“沒有娘,那即算是蓬萊仙境對我也毫無意義!”傾泠同樣回答得嶄釘截鐵。
“唉!”安王妃歎了一口氣。“泠兒,時候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
“好的,娘你也早點休息。”傾泠轉身離去。
安王妃卻站在窗前久久不動。夜空中零落的閃耀著幾顆星星,很象她臉頰上的淚珠。
十八歲,桃花爛漫的時候,兩府再議婚事,安王爺似乎很中意八月十五這個日子,婚期又定在這一天。
鹿兒喜哄哄的來報告這個消息時,傾泠正在桃樹下彈琴,琴聲悠然,白衣勝雪,風一吹過,朵朵桃花便落在她的發間衣上。
鹿兒幾疑在畫中,那激動的心情忽的靜了下來,悄然立在旁邊,渾然忘情。
“鹿兒,聽你興匆匆的腳步,是不是有什麽讓你高興的事?”一曲完畢,傾泠抬頭看向鹿兒,當年瘦弱的小丫頭而今已長成如花少女,此時眉眼含笑,臉帶紅暈,讓傾泠想到前人的一句詩。
“人麵桃花相映紅”於是手一拔,琴弦淙的一響,一朵桃花落下正中鹿兒眉心,鹿兒哎呀一聲驚呼,總算從畫中回到人間。
“郡主,前頭總管青祺帶王爺話來了,你和秋將軍的婚期定在今年八月十五中秋節呢,這不是喜事是什麽。”鹿兒高興的說道。
傾泠以掌接住一朵桃花,淡淡的道:“是嗎?”
“郡主,怎麽一點高興的勁兒也沒?”鹿兒一腔熱情如沐冷水。
傾泠看著鹿兒,淺淺一笑,說:“鹿兒,若我這次又嫁不出呢?”
“怎麽可能!”鹿兒提高聲音,“絕不可能”!
“是嗎?世事無絕對的,所以鹿兒,還是莫抱太大的希望為妙。”傾泠笑看鹿兒越漲越紅的小臉。
“若是這次秋將軍再延婚,我就……”鹿兒握著小拳頭。
“你就如何?是打他一頓?還是罵他一頓?又或你有更妙的方法?”傾泠戲謔道。
“我就……我就……”鹿兒我了半天依舊未想到可行的辦法,最後賭氣的說:“以後若郡主嫁給了他,我也不待候他,隻侍侯郡主一個人!”
傾泠聞言一揚眉:“鹿兒,你幹麽這麽著急呢?我都不在意呢?”
“對啊,郡主,你為什麽一點也不在意?”鹿兒似是忽然想起,睜大眼睛迷惑的看著她的主子,為何這種終身大事也不能引她注意?
傾泠低下頭看著掌心的桃花,“鹿兒,這桃花是否很美?”
“當然很美,”鹿兒點點頭,“不過比不起郡主美,你不知道每月十五你去向王爺請安時,一路上園子外麵的人總是擠著想看郡主,看到了全都傻呆呆的不會動彈了,可看到花他們可不會如此,所以郡主最美!”
傾泠卻未理會她後麵的話,抬起頭看向碧藍的天空,“這麽美的花開在枝頭多麽嬌豔,可是它還是會落下,而我們卻無計陰攔。”
“桃花落了和這個有什麽關係?”鹿兒更加迷糊。
傾泠看著她悠然一笑,拔了拔琴弦,“鹿兒,昨天教你唱的歌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隻要是郡主教的我決不會忘記。”鹿兒自豪的回答
“那你和著我的琴音唱一遍與我聽。”話音未落琴音已響。
鹿兒啟唇而歌:“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數。亂山深處水縈回,可惜一枝如畫為誰開。 輕寒細雨情何限,不道春難管。為君沉醉又何妨,隻怕酒醒時候斷人腸。”
琴音似隱含哀愁,隻是鹿兒的歌聲卻明亮得不知愁為何物。
一曲唱完,鹿兒道:“郡主,你就是那天上的仙花。”
傾泠聞言一笑,“小丫頭拿我消遣嗎?”
“才不呢,”鹿兒看著傾泠的絕世容顏,忽地無端歎了一口氣,“可惜一枝如畫為誰開?不知那秋將軍可是那知音人?”
傾泠看向鹿兒,但見那小臉上添上一份愁思,不覺一笑,“鹿兒你在胡思些什麽呢,人生際遇難知,樂天知命為上策。”
“我希望郡主能過書上所說的那種神仙眷侶的日子嘛。”
“鹿兒,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世間哪有什麽神仙眷侶。”傾泠看著這忠心的丫頭,起身說:“回去了,娘最近身體不大好,我想去看看她。”
“嗯。”鹿兒抱起琴,跟在身後。
七月快過完時,威遠侯又親上安王府,府中的人一見他來便紛紛猜測:是不是又來延婚的?
集鬆園廳中,安王爺、威遠侯賓主分坐,仆人上茶退下後,安王爺客套的寒喧:“侯爺平日忙於軍務,不知今日因何得空到小王處走動?”
“王爺,小侯武人出身,說話直來直往慣了,不懂什麽委婉陳情那一套,因此我就直說吧。”威遠侯皺著眉頭,“六月初皇宮失竊,丟失大批稀世之寶,更離譜的是聖上禦書房內掛著的寶劍“龍淵”也不易而飛,聖上大怒,不但連嶄三名失職官員,並著小兒意亭會同刑部共同查辦此案。”說到此處停了一下看著安王爺。
安王爺點點頭:“此事小王也知,隻不過……”拿眼看向威遠侯,等其接話。
“唉!”威遠侯長歎一口氣,“小兒循著線索現已至蘇州,昨日寄書返家,道及婚期將至,隻是此案複雜,撲朔迷離,怕一兩日內難得結案,但若放棄隻怕線索就此終斷,因此……”
“因此又要延婚,是嗎?”安王府不等侯爺說完就接下話語。
“是,萬望王爺乞諒。”威遠侯離座施禮。
“侯爺請勿如此。”安王爺陰攔到,“令郎為國而棄私情,此乃大義之事,小王如何不知,所以侯爺勿須自責。”
“謝王爺!”威遠侯還坐。“可否請出王妃、郡主,讓小侯當麵謝罪?”
“這個……”,安王爺彼是猶豫。
“萬望王爺成全,小侯三次延婚,都能得王爺大量容忍,自是感激滿懷,但王妃、郡主麵前卻一直未能親自至歉,一直心中不安,此次定要麵呈歉意,否則小侯寢食難安也!”
“既然侯爺堅持如此,青祺,你去請王妃、郡主。”安王爺吩咐總管道。
“是,王爺。”青祺轉身離去。
廳中有片刻的寧靜,安王爺看著門口,不知注目什麽。
而威遠侯卻也有一翻思量。原來他屢次延婚,安王爺從不多語,總是一口應承,究其原因雖是皇帝之責,但王府尊貴,豈是三言兩語隨便能延婚的,若是換個人定會有一翻理論與責問。且他也曾聽得一些閑語,於是兩者一起存於心便也起了些疑問。此翻前來正想親睹一麵以探究竟。
“侯爺,此去集雪園有段路,一時半會也不能前來,不若我們下盤棋如何。”安王王爺忽道。
“王爺有此雅興,小侯當然奉陪,”威遠侯應道。
兩人擺下棋子,不緊不慢的下起來,隻是安王爺明顯的心神不定,幾次抬關望向門口,讓威遠侯格外奇怪。
棋局下到四分之一時,隻見青祺匆匆進來,“王爺,侯爺,王妃和郡主到了。”
安王爺聞之一震,棋子落在棋盤上。
此時廳門口豔光浮動,威遠侯定睛前看,一見之下心中長長歎息,不知怎麽的想起前人這麽一句話“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此時方信世間確實有此絕色,而且有兩位之多。
安王妃一襲紫衣,素麵朝天,卻豔色奪目,且眉間輕籠愁煙,讓人不自主願獻上所有一切,隻為她能展眉開顏。想起昔日三王爭美之韻事,若是此人,那確實當之無愧。
再看那傾泠郡主,白衣素淨如雪,黑發長垂腰際,低頭斂眉,跟在安王妃身後,卻覺她似一輪皎月,散發淡淡柔和光芒。隻是當他正要收回目光時卻見她迅速抬頭掃視他一眼,那一眼,光芒炫目,似驕陽灸輝,有一瞬間的讓他失神。但隻是一刹那,再看時她依然垂首斂目,似天邊皎月,既清且豔更是遙不可及。
此時他不再猶疑,有那樣目光的人舉世難得!錯過將悔終身!
威遠侯離座躬身行禮:“見過王妃、郡主。”
“侯爺不必多禮,”安王妃側身回禮,“泠兒,過來見過侯爺。”回頭吩咐傾泠。
“傾泠見過侯爺。”傾泠向前一施禮。
“不敢,不敢!”威遠侯慌忙回禮,要知傾泠乃皇家金枝,禦口親封的郡主,他怎麽也不敢受這一禮。
“不知王爺喚我們母女來所為何事?”安王妃看向安王爺,神色一片平淡。
但見安王爺神情恍惚,看著安王妃,似一時未能反應。
“王妃,此次請您和郡主前來,乃小侯的意思,是為了當麵向兩位謝罪。”威遠侯搶選答道。
“哦?”安王妃疑惑的看向他。
“小侯此次前為實為小兒與郡主之婚事而來,因小兒目前正奉旨蘇州辦案,不及趕回完婚,因此請王爺、王妃寬容,能否延緩婚期。”威遠侯懇切道。
傾泠聞言,嘴角浮起若有似無的笑意,耐人尋味。
安王妃掃了一眼安王爺,隻見他一臉平淡,但眼中分明藏著嘲諷。
“侯爺,這是您第三次延婚了吧?”安王妃淡淡的道,神色間看不出喜怒。
“王妃,小侯實在迫不得已,萬望王妃見諒。”威遠侯一臉愧疚。
“是嗎?”安王妃扯開一個笑容,笑得高深莫測,“小女與令郎之婚事連延三次,這不得不讓妾身有些想法。”安王妃停頓一下,看了看威遠侯。
“請王妃明示。”
“三次延婚,對小女不管是名譽還是身心,都造成一定傷害,侯爺不可否認此話吧?”
“小侯深表愧疚。”
“所以妾身一定要知道真正的延婚之因,若真是令郎與侯爺如市井流言所說,不喜小女的話,那請侯爺直說,那兩府大可取消此門婚事,以免增添怨偶。”說到此處忽地看了一眼安王爺,安王爺也正看著她,目光對視隨即移開。
“王妃明鑒,決非此因!實在是每次婚期將至時,小兒總是因公不得身便,以至失信於王爺、王妃、郡主。能得郡主許婚,小侯與小兒一直萬分榮幸,豈敢有異心!”
“若是並非此因,那也許是天意不容此姻結成,”安王妃注目威遠侯,語氣堅定,“想想每次婚期將至時,秋將軍總會有十萬火急之公事相絆,或許此為上天安排。因此,此次婚期要麽如期舉行,要麽徹底取消!”
“這……”威遠侯聞言大吃一驚,“這怎麽可以,此婚事乃皇上所賜,豈可輕言取消!”
“哦,侯爺怕被皇上降罪嗎?”安王妃一挑眉,“那請侯爺直接向皇上明言,此乃妾身的主意,若要降罪就請降於妾身即可!”
“不,不,不,”威遠侯連連搖頭,“小侯決非此意,可是取消婚事卻是萬萬不可的!”
“為何?”安王妃詫言道。“取消此門婚事,與侯爺家並無損失,憑侯爺之聖眷恩寵,秋將軍之俊彥人才,即算是娶一位公主為妻都決非難事。至於小女,她以後是孤身終老,還是嫁所非良都有我作主,決不怨及候府。”
“非也,非也!”威遠侯連連擺手,看向安王爺,但見他神色漠然,一付不幹卿事的樣子,不覺詫異。
安王妃卻神色一片冷峻,似乎今日定要將此婚事完結一般。
而傾泠郡主卻是忘著窗外不知何處出神,似乎此時討論的是與已無關之事一般,毫不在意。
他不由敲了敲指骨,此是他一遇難題時慣有的動作。
片刻後,他一把站起來,說:“小侯馬上進宮稟領皇上,請皇上下旨另派人查案,即速召小兒回京完婚,不知王爺、王妃可有意見?”
安王妃似乎未料到他如此爽快,一征但很快神色自然,答道:“侯爺如此相待,妾身夫複何言。”
安王爺答得更絕,“但憑侯爺作主便是了。”讓威遠侯很難把朝堂中一慣英明神武的安王爺與此時的人對上號來。
“既然如此,那小侯先行告辭。”
“青祺,替本王送送侯爺。”
“是,侯爺您請。”青祺送客出王府。
威遠侯走後,廳中一片寂靜,三人坐著均未出聲。傾泠收回窗外的目光,看著堂前陌生的的父親。
安王爺今年也是近五十之人了,平日養尊處優,且習武健身,因此並不見老態,,劍眉星目,儀表不凡,從外表上看來,與母親實在是一對璧人,隻是他們卻形同陌路,彼此憎恨。
曾經到底發生過什麽事,以至如此?
安王爺看著堂前的妻女,陌生而遙遠,同住一府平日卻難得一見,可笑也可悲!
“王爺若沒什麽事,泠兒,咱們回去罷。”安王妃突然站起身來,向門外走去。
傾泠看了一眼安王爺,隻見他注目安王妃,眼神明滅不定,夾著各種複雜的情緒,暗自歎了一口氣,起身跟著安王妃離去。
“站住!”安王爺突然喝道。
安王妃似乎早料有此一著,氣定神閑的轉過身來,“不知王爺還有何吩咐?”
“放肆!你們倆眼中還有本王的存在嗎?”安王爺忍怒道。
“哈!”安王妃一聲冷笑,“王爺眼中有些什麽人,我們母女眼中自然有什麽樣的人,王爺此問倒是怪哉。”
“你……”砰!安王爺拍案而起,“不要太過份!”
“請問王爺,我做了何過份之事?”安王妃見安王爺發怒反倒不走了,回過身來走到安王爺麵前,“我洗耳恭聽。”語氣說不出的怪異。
“哼!傾泠的婚事幾時輪到你作主了?”安王爺看一眼安王妃,馬上移目,似看到什麽刺目之物。
“王爺這話可差矣,想剛才明明王爺親口跟侯爺承諾全憑他作主,幾時是我作的主了。”安王妃同樣緊盯安王爺一眼,臉上似笑非笑。
“不要以為本王不知道,你開頭那些話是何用意。”安王爺也一聲冷笑,盯著安王妃,“不錯啊,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想不到王妃竟能熟用孫子兵法,妙用一招以退為進之計呀。想那威遠侯縱橫沙場也是熟知兵法之人,可竟也無可奈何,隻能乖乖入你之套,真是不敢小看你啊,王妃!”
“哦,王爺倒真是我之知已呢,竟能看穿我之所想,不愧為朝庭柱石,隻不過王爺又能奈何,”安王妃說到此處,語氣陡然轉冷,“泠兒的事我是決不容許你來破壞的,即算拚盡性命,王爺!”眼神銳利的盯著安王爺,似利劍一般逼人。
“嗬,這叫什麽?威懾還是恫嚇?”安王爺此時卻冷靜下來了,“本王勸你作好心理準備吧,秋意亭從來都不是半途而廢的人!”
“哈哈……”安王妃忽然大笑起來,“王爺是勸我們莫對此婚事抱太大的希望嗎?那請王爺放一萬個心了。”
“什麽意思?”安王爺狐疑道。目光轉到傾泠時,發現她臉上竟然有淡淡的嘲諷的笑意,更覺奇怪,想這丫頭進門到現在話不到三句,一直漠然置身事外。
“沒什麽,隻是請王爺放心罷了。泠兒,咱們回去了。”安王妃轉身領著傾泠飄然而去,留下安王爺一個人猶在思量她剛才話中之意。
片刻後,青祺送侯爺回來,見安王爺還呆坐堂中。
“王爺。”青祺輕喚。
“什麽事?”安王爺醒過神來。
“剛才送侯爺,他離去前叫小的轉告王爺一句話。”青祺低頭道。
“什麽話?”安王爺不禁狐疑。
“侯爺說‘請王爺注意流言,眾口鑠金!’”青祺低聲說道。
安王爺聞言猛的抬頭看著他,眼光亮如閃電!
過了良久,安王爺才再次開口:“青祺,傳我命令,叫虞妃搬到西園去,永不許出園門一步!”語氣很輕,說出的卻是絕情之語。
回到集雪園,安王妃並不回房,而是沿著流水軒外的石道慢慢的走著。此時池中蓮花已全部盛開,偶爾中夾著三兩朵凋謝的花。
“楊柳回塘,鴛鴦別浦,綠萍漲斷蓮舟路。斷無蜂蝶慕幽香,紅衣脫盡芳心苦。 返照迎潮,行雲帶雨,依依似與騷人語。當年不肯嫁春風,無端卻被秋風誤。”安王妃忽然幽幽吟著這首《踏莎行》。
“無端卻被秋風誤……無端卻被秋風誤……唉,這集雪園中一山一水、一亭一樓、一花一草皆是你父王當年精心所置,為我獨造的集雪園!”說到此處一聲苦笑,長長歎一口氣,“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這是她第一次提及安王爺,傾泠不由驚奇,隻是安王妃說到此處卻不再說了,隻是悵然道:“荷花謝了,桂花要開了。”眼神卻不知飄向何方,默默出神。
傾泠卻隻是無聲的跟在身後。
良久,安王妃開口道:“泠兒,你已經十八歲了,是個大姑娘了,娘不想你呆在這集雪園,消耗時光,所以今天才以言語逼迫威遠侯。”說著回過頭來,看著女兒,神色說不出的愛憐,“今天你也見過威遠侯,有這等不凡的父親想來兒子決不會差哪去,且秋意亭自小便聲名在外,百年難得一見的將帥之才,所以你若嫁過去,娘也放心。若是他今天依然要延婚的話,”說到此處安王妃神色一凜,“我便是拚了性命也要取消這門婚事,決不能讓這個婚約累你一輩子!”
“娘,你都為女兒作好打算,可你呢,若女兒嫁過去,以後誰能陪伴你左右?”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自有計較。泠兒,記住,絕不要象娘一般!”安王妃握住傾泠的手,帶著一絲祈求的望著她,“娘要你自由的、快樂的生活,不管發生了什麽事,你答應娘!”
看著母親懇切的神情,傾泠鄭重的承諾,“娘,你放心,女兒一定會幸福的!”
“那就好。”安王妃鬆了手,放下心來,“娘知道你答應了的就一定會做到。”
“娘,我若嫁過去,你也搬過去和我一塊兒生活可好?”傾泠忽然孩子氣的說道。
“傻孩子,哪有嫁女兒,娘也跟過去的。況且娘愛靜,這集雪園倒是理想的好地方,以後你有空就多回來看看娘就行了。”安王妃看著女兒,難得的展顏一笑。
第二天聖旨下達,大出所有人之意料。婚禮是如期舉行,隻是秋意亭依然因公不能如期回京,而特旨允其弟秋意遙代兄迎娶,待秋意亭回來後再重拜天地。且皇帝加封傾泠郡主為傾泠公主,並賜全套公主儀仗完婚。
聖旨宣布的時候,各人臉上的表情皆有幾分滑稽,一方麵皇家女兒出嫁還從未曾有過代迎之事,另一方麵加封公主可見聖寵之隆,有幾分可笑,有幾分可氣、有幾分可喜,有幾分無奈。但不管眾人如何想,這場婚禮是決無再變更的可能。
二、秋意遙
威遠侯除發妻外還娶有四位側夫人,隻是僅有威遠侯夫人生下一子,即秋意亭,其餘幾五位夫人皆未有一男半女,這對威震沙場的威遠侯來說,子嗣不旺確實微有遺憾,但秋意亭絕對是讓他驕傲自豪的兒子。且昔年在戰場上收養一孤兒秋意遙,小秋意亭二歲,如今長大成人比之其兄毫不遜色,因此常私下裏與夫人道及:“有此二子,夫複何求!”
威遠侯府的二公子秋意遙,所有提起他的人總是半點頭半搖頭。
點頭,那是因為他長得玉樹臨風,風度高潔出塵,舉世無雙。且品性善良,待人溫和有禮,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仕,毫無貴介公子的跋扈張揚。
搖頭,那是因為他出身將門,卻是一百無是處的書生,對功名富貴毫不感興趣。
侯爺讓他與其兄修習兵法,勤練武藝,以後似他一般當名武將,征戰沙場立一翻豐功偉業,誰知他卻鑽在書堆裏,每天孔子曰孟子曰。
威遠侯見讓之當武將的希望泡湯,而他又喜讀書,便改其注意,請來飽學之士教其諸子百家,以後作個文官,與其兄一文一武也未嚐不是美事。
隻是他卻又丟下孔孟鑽研起醫書來,每天抱著什麽《本草綱目》《千金方》的不放,吃飯睡覺也帶著。不想他還真是無師自通,醫學天份倒是極高,侯府中人有時生病請外麵醫生久醫不見好時,給他一瞧倒一下病好了,於是人人盛成威遠侯府出了神醫。隻是他畢竟侯府公子,別人也不好求之看病,隻是有時遇著了疑難雜症時才去請教。
所以這二公子,平時除了看書外,就是喜騎馬到外遊玩,找白雲寺的和尚下棋,找昊陽觀的道士品茶,經常一個人跑去效外梅山看梅,一呆就是一整天。府中是經常不見人影的。
威遠侯及威遠侯夫人一開始也還規勸一下,但他卻總是溫和的說:“家中有哥哥光耀門楣足矣,孩兒留在爹娘身邊盡孝豈不更好。”細思其言,也是有理,便不再強求。
此次聖旨下達,要代其兄迎娶安王府的傾泠公主時,隻覺怪異之極,更覺可笑,對父母說:“大哥也太忙了吧,竟連迎娶新娘都要人代勞,以後還不知會不會有更離譜的事要人代勞呢。”
威遠侯聞言也是哭笑不得,他實在想不通皇上為何會有此念頭。隻是皇命不可違,因此隻得從之。隻得囑其婚禮上切勿失禮,這傾泠公主,皇上是另眼相看的,因此一定得隆重迎回。
婚禮空前盛大,皇帝特別從皇宮挑選四位優秀的宮女陪嫁,而且加賜許許多多的東西,相比之下,安王爺卻是平淡得多,感覺倒好象是皇帝在嫁女兒。
婚禮那天,百官皆前來恭賀,京城百姓萬人圍睹。
秋意遙騎著駿馬前往王府迎親,當喜娘丫環們扶出新娘時,看著亭亭玉立的公主,他眼前忽然仿佛看到一條長長的飄浮著的路,讓他一陣恍惚,然後鼓樂聲、鞭炮聲、眾人的喧鬧聲……這所有的聲間都消失了。
他沿著這條浮在空中的路一步一步的走向盡頭的新娘,伸出手來,掀起她的紅蓋頭,隻是到他手中的卻是一條紅綢帶,長長的,一端在新娘手中,中間一朵紅豔奪目的紅花。
於是一瞬間所有的聲音又都回來了,他牽著新娘,引她入轎,然後回走。一路到侯府,然後牽新娘進門,拜堂,然後送新娘去新房……
那一天,當他很多年後回想起來,依然覺得所有的一切都是那般恍若如夢。
清晨,天剛蒙蒙亮,且有濃濃的霧。
秋意遙早早起床來到後院最邊上的一塊空地上,這裏種著許多的藥草,全是他親手栽種,此是青青翠翠的一片,偶爾夾著幾株開花的。他采下一朵花開八瓣的藍色小花,這三齡草泡茶喝是最能清肺提神的。
忽然間,他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令他轉身回頭,一回首看到一雙亮如寒星的明眸,流光四溢,似寒潭深不可測。周圍濃濃的朝霧環繞,一切那般的不真實起來,那種恍惚的感覺又回來了:這長發如緞,白衣如雪,清冷如雪蓮的女子可是廣寒仙子?
傾泠看著那白衣如雪的男子轉過身來,一雙澄澈冰亮的眼睛看著她,似秋日的湖水,帶著七分溫柔三分迷茫的看著她,那一刻她覺得似有人在她心口上吹了一口暖氣,在這朝霧環繞稍帶涼意的清晨,她忽然覺得全身從裏到外都那般的溫暖起來。
兩人靜靜的對視著,時光悄悄流逝,待耳畔人聲偉入時才醒起,府中人都已起床開始一天的忙活。
傾泠率先轉身離去。秋意遙一驚未來得及反應就聽得自己叫道:“等等!”叫完了,卻醒悟過來,叫住人家幹麽呢?
傾泠止步回頭看著他,他忽然無言把手中的藍色花瓣的三齡草遞過去。她接過,看著手中的花,忽然燦然一笑,有若玉樹瓊花瞬間開放,周身一片光芒,連那濃霧也遮蓋不了。他癡癡而視,忽然想到古人說的“一笑傾城”是否即是如此?
白衣女子已飄然而去,秋意遙看著空無一人的藥圊,看著空空的手掌,不禁猶疑,剛才那是否南柯一夢?
再抬頭看看四周,旭日初升,晨霧漸散,院中偶有仆人穿過,他慢慢清醒,重新采了些三齡草。想起很久沒泡這香茶孝敬父母了,呆會請安時拿過去,況且今天是新嫂子過門的第一天,這茶正好派上用場。
隻是整個早上他都心神恍惚,摘一朵然後停下來沉思半晌,以至采滿需要的三齡草時,豔陽已高照。
秋童用瓷盤捧著滿滿一盤洗得幹幹淨淨的三齡草,跟在主子身後,往侯爺夫婦居住的德明園走去。隻是他弄不明白,二公子今天是怎麽了?老是看著某一樣東西就發呆,本來一大早就應該請安的,可就因為他的發呆浪費不少時間,隻希望等會兒侯爺的那些夫人們不要為難公子才好。
秋意遙剛走到園門口便聽到一縷琴音傳來,不由停住腳步,仔細一聽竟然是一曲《五湖醉月》,琴音清雅脫俗不帶塵氣,讓人聞之如置身輕舟,乖風飛渡,共月高歌,說不出的瀟灑暢意。
“公子,你到底要站到什麽時候?”秋童不禁搖搖頭,上前叫醒主子。
“哦,這就進去。”秋意遙一笑,趕忙踏步而入。此時琴曲已畢。
到了正堂,正見高堂端坐堂前,兩旁是四位姨娘,而堂中一白衣女子背對而坐,麵前立有一幾案,案上放有瑤琴,想來剛才彈琴的就是她了,隻是那背影似曾相識。忽地一種不祥之感突然而至,讓他生出一種掉頭而去的欲望,似乎一腳踏進,便有大禍臨頭。
正猶豫間,威遠侯已一眼看見他,叫道:“你這小子來了幹麽不進來,每天早出晚歸的不見人影!”
秋意遙見已無法躲避隻得進來,溫和的笑容已掛上臉堂,上前請安,說:“孩兒采了香茶特來孝敬爹娘。”
威遠侯夫人謝氏道:“還不去見過你嫂嫂傾泠公主!”
他聽著父母的抱怨輕輕一笑,轉身打算向新嫂嫂請安。
誰知一轉身便如遭雷擊,對麵端坐的不正是清晨的白衣仙子嗎。此時總算明白剛才的感覺為何,她竟然是傾泠公主!他的嫂子!
看她眼中也同樣閃過震驚但瞬間恢複平靜,而威遠侯夫人見他半晌不見動靜,便催促道:”遙兒,你還不見過公主!”
“是。”他收斂起神色,躬身一揖,“意遙見過公主。”
“二公子不必多禮。”她也還一禮,儀態完美無瑕。聲音清泠泠的,如輕碎薄冰,讓他想到剛才的琴音。
回身再向幾位姨娘請安。
禮畢, 二夫人李氏道:“二公子可惜來的不是時候,早點來就可以聽到公主超凡琴藝。”
“謝二娘關心,意遙剛才在門口已聽到了。隔牆聞琴,感覺更勝一籌!”說著忽然想看一眼傾泠,隻是目光移動卻隻落在那一雙秀美如玉雕的手上。
“哦,既然二公子聽到了,可否告訴妾身那是何曲?妾身還是第一次聽到如此美妙的琴曲。”三夫人接道。
“公主剛才彈奏的乃《五湖醉月》。”眼睛看著堂中案上那具古樸暗啞的,外型毫不起眼的琴,這就是禦賜的天下第一琴---傾泠月嗎?傾泠月…傾泠…
威遠侯忽然道:“公主母親安王妃,當年琴藝有京城第一之稱,公主得其親授自是青出於藍勝於藍。”然後低頭想了下下,又說道:“記得有一年宮中賜宴,皇上也曾命宮中樂師琴此曲,當時皇上聽後若有所憾,甚覺奇怪,今日聽公主彈琴才知當日皇上所憾為何。不過當時乃琴簫合奏,這曲子是不是原就要琴簫合奏的?”
秋意遙點頭道:“這《五湖醉月》乃根據範蠡載西施泛舟五湖的故事而成,曆來一簫一琴合奏以再現範蠡西施逍遙江湖的神仙眷侶生活。”說話時分明能感到傾泠投在他身上的目光,隻是當他回頭時,她已移目別處。
“這樣啊,”威遠侯夫人說:“遙兒,你書房中不是有一管簫嗎,平常不是也吹吹嗎,不如取來與公主合奏一曲,讓我等也一開耳界。”
“娘,即算有人會簫,你也不一定能聽成的。”秋意遙笑道。
“為什麽?”威遠侯和威遠夫人同時問道。
“因為公主的琴藝天下無雙,若有人想與之配合,那也要有相等的技藝。否則怎麽也不可能天衣無縫的合奏此曲。”秋意遙娓娓道來。
“這樣啊,”威遠夫人很是遺憾的道:“試一試都不行嗎?”
“即然爹娘這般喜歡此曲,二公子就取來一吹吧,”傾泠忽然道,隻是神色淡淡,“況且傾泠的琴藝實在一般,公子這般推崇實在汗顏。”
他看了一眼她,點頭回答:“好!”袖中的手不自覺的抖了一下。
眾人聞之皆一喜,隻因剛才所聞琴音已絕妙無雙,若是琴簫合奏不知會是何種妙境!
秋意遙對待候在旁的秋童吩咐道:“去書房取我的簫來。”
秋童匆匆而去,他起身道:“我去泡幾杯茶來。”說完轉過後堂。
“每次這茶他總是要親自泡,說怕丫頭們糟蹋了這三齡草。”威遠侯夫人向傾泠解釋道。
過了片刻兩名丫環端著熱茶出來奉與眾人。
傾泠淺嚐一口,隻覺清香撲鼻,甘甜繞齒,心肺一陣清涼。不禁讚道:“好茶!”
“公主喜歡嗎?”威遠夫人喜道:“這茶乃遙兒親手種的三齡草泡的,說是藥草,喝了可清肺寧神。以後叫遙兒多種些泡了給你喝。”
“傾泠多謝娘。”傾泠。
“一家人客氣什麽。”威遠侯道,“公主,以後有什麽需要直管與夫人說就是。”正說著見門口秋童已取簫回來,便笑道:“以後多彈彈琴給我們幾把老骨頭聽聽就是最好了。”
“隻要爹和娘不嫌棄,傾泠隨時願意。”傾泠淡淡的笑著,若百花燦開。眾人看之皆歎息一聲!
傾泠起身走到琴案前坐下,看一眼秋意遙,秋意遙微微頷首。
琴音先起,清越低回,似一小舟輕蕩湖麵,漫漫悠悠,
簫音續起,清朗明快,似清風徐來。
兩音合璧,契合無間。高處似輕舟破波,激越飛揚;低處似風撫蘋花,溫柔婉約;纏綿似情人低語,百轉千回;明豔似玉魄高縣,輝瀉千裏。
在坐眾人,如癡如醉。
曲尾,琴音先逝,簫音越吹越低,若炊煙將散,若有似無,最後散去卻讓人意猶未盡。
一曲完畢,他情不自禁看向她去,她也在看他,對視一眼,這一刻彼此的心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然後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他心中一痛,手一顫,幾乎握不住簫。
“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威遠侯似如夢初醒般說道。“夫人你說如何?”
“古人所說繞梁三日便是指今日之曲罷!”夫人歎道,“而且想不到遙兒竟能吹這麽好的簫!想不到他倆配合如此之好,簡直天衣無縫!”
他聞言一震!看看父母,見神色如常,稍鬆一口氣。再看向傾泠,她依然看著自己的雙手,似乎未曾聞言,不經若有所憾。隻是所憾為何,也許他自己也說不上來。
“真是人間絕曲!”幾位夫人也讚道。
“幾位夫人就在此陪伴公主聊聊天,”威遠侯起身道,“朝中還有事,本侯先行告退,公主見諒!”
傾泠起身點點頭,並未多言。
待威遠侯離去後,威遠侯的五夫人程氏打趣道:“二公子這麽晚來,難道因為昨日做新郎倌累著了?”
秋童聞言暗自歎息:麻煩來了!
“五娘取笑了。昨日因幾位大人敬酒,意遙不敢不領,多喝了二杯以致今晨遲起。”秋意遙淡淡的回道。
“二公子,酒還是少飲為妙,要知酒後亂性!”威遠侯四夫人戚氏以一種奇怪的腔調說道。
“四娘放心。意遙自散席後即回房睡去了,即沒吵也沒吐,更沒騷擾到任何人。”秋意不吭不卑的答道。
“不知二公子昨日做新郎的感覺如何?”三夫人劉氏斜目看了一眼他。
“三娘應該知道,喝醉酒醒來後前一天的事差不多全會忘記的。”秋意遙掃了一眼劉氏,隱含嘲弄。
“嘻……”五夫人掩嘴輕笑,“這醉酒忘事還真是三姐最清楚不過。”
三夫人聞言臉上笑容一僵。原來三夫人平日喜好這杯中之物,總是借酒裝瘋,但第二日醒後總是言稱昨日之事已記不得了。
傾泠靜靜的坐著,漠然的看著這幾位夫人對秋意遙的刁難。心中隻有嘲諷,這些女人啊,除了耍這些手段外,腦子裏可能容下其他?王公貴族們除了手握權勢外,還喜懷抱嬌妻美妾,用錢用權買一堆的女人填滿他們的後院,父王如此,威遠侯如此,那秋意亭將來可也是如此?
“咳咳……”威遠侯夫人重重的咳嗽一聲,幾位夫人皆禁聲。
於是堂中出現一種僵化的寂靜,秋意遙很想離去,隻是幾次張嘴卻又生生止住。
片刻後,二夫人道:“夫人,公主初來,不如由我等帶公主四處走走,熟悉一下侯府情況?”
威遠侯夫人點點頭,看向傾泠,“公主意下如何?”
“勞煩幾位夫人啦。”傾泠點頭答應。
秋意遙暗暗歎息她眼中一閃而逝的疲倦,也起身來:“娘,孩兒也告退了。”
“嗯,去吧。”威遠侯夫人回頭看著他,眼中藏著幾分關懷,“去休息一下吧,以後別喝那麽多酒。”
“是,娘。”秋意遙轉身離去。
八月十六晚。月色如銀,清夜無塵。
德馨園,傾泠立在窗前,看著夜空中分外妖嬈的玉月,“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今天的月色真好啊!”心中無端端的歎息一聲。
“公主,休息吧,今天差不多逛了整個侯府,累壞了吧?”鹿兒在身後輕道。
“你先去休息吧,我不累,倒是你跟著轉了一天,受罪了。”傾泠依然看著高空上的銀月,並未回身。
“公主……”鹿兒還想說什麽。
“鹿兒,去給我泡杯茶來,然後你自己去休息吧。”傾泠再次吩咐,聲音輕柔,但不容反抗。
“是,公主。”鹿兒退下,不一會兒端著一杯熱茶輕輕放在窗前的幾上,然後輕輕離去。
良久,傾泠從窗前回轉身來,窗前放著一軟塌,塌前一矮幾,幾上放著她的琴以及鹿兒剛才端進來的茶。
傾泠走到軟塌上坐下,並不喝茶,而是以手撫琴。現在她突然很想彈那支曲子,那一支僅在十六歲生日時彈與母親聽完的曲子---傾泠月。
秋意遙一個人靜靜的走著,不知不覺中走到了藥圊。他席地而坐,周圍是搖曳有夜空中的藥草,發著淡淡的藥草香味,聞著似能讓人心境平靜。他緊緊的握著手中的白玉簫。
夜已經很深了吧?抬頭看向天空,銀月高懸,觸目之處全在一柔和的銀光之中,讓他想到心中那一抹白影,她的周身似乎總散發著這麽一種光芒。
忽然不知從哪傳來一縷琴音,若有若無,細細悠悠,卻是從未聽過。
他忽然一震!是她在彈琴!除卻她,世上還有誰能彈出如此不染纖塵的天籟之音!他凝神靜聽,不覺整個人都沉入曲中。待醒來時隻覺臉上涼涼的,一撫,竟然滿手是淚。但聽琴音未斷,反反複複彈著這首曲子,他不覺取簫奏近唇邊,和著琴音吹出,簫音傳出,聽得琴音一頓,但很快又接上,一簫一琴就這麽自然的合奏著此曲,一曲令全府人夢中如置仙境!
八月十八日,嫁入侯府已三日,按禮新娘應回門,隻是因新郎未在所以一切禮法暫免,一切待秋意亭歸來後再說。
比起在安王府,侯府的人分外熱情,侯爺的幾位夫人,這個邀請品茶,那個說新做了桂花糕,還有江南送來的蘇繡請公主欣賞。
傾泠一一謝絕,除卻往德明園外,整日都呆在德馨園內,除了彈琴就是看書,鹿兒勸她四處走走也好,侯府花園內種有不少奇花異草,值得一賞。
隻是她害怕遇見到那管白玉簫。這侯府似深海,而那管玉簫就是中心的旋渦,一個不小心便會卷進,萬動不複!
秋意遙這幾日難得未出府門,整日呆在藥圊弄他的花花草草。下意識的,也許希望似那天清晨一樣,可以遇到她。隻是聽府中人說她除去上德明園外,其餘時間足不出戶。暗暗歎息,何苦給自己織一個繭。
八月二十三日晚。
傾泠準備休息,鹿兒正要給她寬衣,忽然一道劍光穿窗而入,直刺傾泠而來,“公主!”鹿兒傾身一擋,劍光隱沒,劍身埋入鹿兒身體,穿肩而出!
“鹿兒!”傾泠回身一把抱住鹿兒。
“公主……走……快走……”鹿兒推著傾泠,隻是一使力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
“鹿兒!”傾泠抱住鹿兒,跌坐於地。血從傷口湧出,胸前、背後很快殷紅一遍。傾泠以手擋住傷口,想止住那建迅速流出的鮮血,卻是徒勞。
“鹿兒!鹿兒!”傾泠無措的叫道。
“傾泠公主?”隻聽一女聲冷冷的叫道。
傾泠回頭,隻見窗前立著一黑衣蒙麵女子,手中握著一把滴血的劍。
一見她回頭,黑衣女子手中的劍閃電般刺來,“去死吧!”聲音有著一種刻骨的怨恨!
傾泠抱著鹿兒側身一躲,劍釘在身後的床沿上。
黑衣女子拔出劍,立在傾泠麵前,居高臨下俯視,傾泠已無處可逃。
黑衣女子再次揮起劍,這一次緩緩落下,向傾泠胸口慢慢靠近,傾泠看著劍尖,一動也不動。
二尺……一尺……半尺……三寸……黑衣女子猛地用盡勁道全力一刺!帶著一種有去無回的絕然!
劍尖忽的頓住了!不再前進!不動分毫!
黑衣女子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的白衣男子,竟然以二根手指夾住她的劍!
她拔劍!劍紋絲不動!她再刺!隻聽叮的一聲,她手中的寶劍竟一寸一寸的斷掉,叮叮當當的落在地上!
她返身想破窗而逃!忽覺腰間一麻,然後全身一軟,跌倒在地!
“你沒事吧?”秋意遙看著傾泠,聲音夾著一種無可隱藏的顫抖!差一點!差一點點就救不了她!
傾泠看著懷中的鹿兒,血已染紅她的白衣,“救鹿兒!”猛然抬頭,看著他,“救鹿兒!求你!”
秋意遙看著這一雙眼睛,這一雙世間最美的眼睛,帶著一種無助、哀婉、乞求的看著他,讓他心痛!
他蹲下身來,想從她手中接過鹿兒,察看傷勢,她卻抱得緊緊的,“不要帶走鹿兒!我一定要救活她!”
“我不會帶走她,隻是想看看她的傷勢。”他安撫著她,沒想到沉靜如她,竟也有如此慌亂的一麵。看來這鹿兒在她心中的地位非同小可。“你再不放手,鹿兒就會失血而亡!”
此言果然奏效,傾泠鬆開雙手,他接過鹿兒,手指連揮,封住她肩傷附近的穴位,止住血。
“並未傷著要害,你不用擔心,她性命絕無危險!”他向她保證。
她點點頭,縣著的心總算落下。
“來人!”秋意遙揚聲高喚。
不一會兒進來幾個丫環,一看眼前的場麵皆嚇了一跳。
“去找總管秋成取金創藥來,然後叫他去請吳大夫,順便把今日值班的護衛叫來。”秋意遙吩咐道。
三名丫環領命而去。
此時傾泠已恢複鎮靜,在丫環的幫助下將鹿兒扶到床上躺下。
他走過去,看了看,道:“呆會大夫來了再給他看看,放心吧,她會好起來的。”
“謝謝你!”傾泠緩緩道。
“不用,認識那刺客嗎?”他看向地上的刺客。
“不認識,”傾泠搖搖頭,“她為何要殺我?”
秋意遙走到黑衣女子麵前,問:“你是何人?為何要刺殺公主?”
黑衣女子並不理會他,而是看著傾泠,眼中強烈的恨意象要刺穿她!
傾泠不明白她眼中的恨為何?也不明白她們何是結怨?
此時護衛們趕到,威遠侯及夫人也趕到。
“公主,你沒事吧?”威遠侯一進門就問,公主若出事,皇帝與安王必會問罪侯府。
“我沒事,隻是鹿兒受傷頗重。”
“你沒事就好。”威遠侯放下心來,“鹿兒的傷放心好了,侯府有最好的金創藥,且已以去請吳大夫了,不會有事的。”然後轉向秋意遙,“遙兒,剛才到底怎麽回事?”
“孩兒是路過園外聽到鹿兒的叫聲所以趕來的,至於刺客為什麽要害公主就不得而知了,剛才問她,卻不肯開口。”
威遠侯看看刺客,“來人,將她先關起來。”然後又叫喚到,“秋義!”
“在!”一名戎裝壯漢應聲前來。
“身為護衛首領,你就是這麽保護公主,保護侯府的?”威遠侯怒道。
“小的知罪,請侯爺重罰!”秋義跪下。
“哼!”威遠侯一聲冷哼,“即刻調二十名護衛來德馨園保護公主!並給我好好審問刺客,查明此事緣由,以將功補過,再有差錯,本侯必重罰不饒!”
“是!小的知道,小的即刻去辦!”秋義領命而去。
此時吳大夫在仆人的引領下進來,傾泠迎上前去,“大夫,請快看看鹿兒傷勢!”
“是,公主。”吳大夫上前來,仔細觀察鹿兒的傷勢,半晌,說:“這位姑娘傷勢頗重,但無生命危險,隻是失血過多,我開個方子給她內服,然後外敷侯府的金創藥,好好調理,過上十天半月的就會好起來的。”
傾泠聞言方徹底放下心來,隻覺一種倦意襲來。
秋意遙看看她,對威遠侯說:“爹,很晚了,留下幾位侍候公主及病人外,其餘都去休息吧,也好讓公主休息一下,今晚受驚非小。”
威遠侯點頭,一一安排人手,然後告辭離去。
秋意遙最後離去,離去前囑咐秋義不可大意,然後看一眼傾泠。傾泠點頭,似要他放心。
待所有人離去後,傾泠在床沿坐下,鹿兒傷口已敷上傷藥,幾名丫環正在給她換衣。她還在昏迷中,臉色蒼白如紙。
鹿兒,你一定不可以有事!傾泠握住鹿兒的手,心中輕輕的說道。
“公主,您去休息吧,這兒我們會好好看著的,鹿兒姑娘不會有事的。”一名丫環近前說道。
“你叫什麽名字?”傾泠抬頭看著這位丫環。
“奴婢叫秋雲。”丫環答道。
“秋雲,那鹿兒就拜托你了,請好好照顧她。”傾泠懇切的看著秋雲。
“公主請別這麽說,”秋雲惶恐的說道,“這是奴婢應該做的。”
“謝謝你了,秋雲。”傾泠起身,自有陪嫁而來的四名宮女持侍她。
“奴婢不敢,送公主。”秋雲目送公主離雲,回身來看鹿兒,不禁有點羨慕這位姑娘,可以侍候這麽美的公主,而且還能得到公主這般傾心關懷。
忽見鹿兒皺緊眉頭,口中喃喃,卻聽不清楚,她附耳過去,聽到她反複的說:“公主……快走……公主……快走……”
她歎一口氣,竟有如此主仆!然後轉身對另一位丫環說:“去打一盆水來,鹿姑娘一個勁冒汗,咱們給她擦擦。”
八月二十六日,在請安時,傾泠問威遠侯:“爹,那日的刺客因何要害我,可有問清?”
“唉!”威遠侯歎一口氣,“公主,說來真是慚愧,不論用何方法,刺客就是不肯開口,就差沒有用刑了。”
“這樣嗎?”傾泠沉呤片刻,“那可否讓我見一見她?”
“這個……”威遠侯猶疑,若公主出事如何是好?
“她要殺的是我,也許我問她會告訴我原因。”傾泠見威遠侯猶疑,便再加一句,“若爹擔心傾泠安危,可請二公子同行,憑二公子的武藝定能護得傾泠周全。”
“好吧。”威遠侯點頭同意,然後對秋意遙說:“遙兒,你隨公主前去,定要十分小心。”
“嗯。”秋意遙淡淡點頭,起身伴傾泠而去。
一路上兩人皆無言,走到一半時,傾泠忽道:“二公子如何習得這般武藝?”
秋意遙看著遠處某一點,“八歲時,遇到一雲遊道士,教了我三月,以後每隔二年他來看我一次,一次呆一月,直到十八歲時,他說不會再來。”說完後轉回目光,看著傾泠,“哥哥也和他學武,比我高多了。”
傾泠看了他一眼,不再開口。
然後一直前走,到了關人的地方,原來是幾間石屋,以前用來關府中犯過的奴仆。
秋意遙上前叫守衛打開門,傾泠進去,裏麵四麵石壁,隻留一個一尺見方的小窗口透氣,除卻光線陰暗,並不太差。
那黑衣女子盤膝閉目坐有石床上,對於進來何人,漠不關心。
秋意遙也跟進來,但並不開口,隻是站在傾泠身旁,以防刺客傷她。
傾泠也不開口,隻是靜靜的站著。
半晌後,黑衣女子見來人竟不開口,不覺奇怪,便睜目一看,隻見眼前立著兩道人影,一男一女,皆是白衣如雪,豐神如玉,似畫圖中的仙人,讓人生出一種神仙眷侶之感。再定晴一看,總算看清是何人,於是眼中那種憤恨的光芒又現。
“你恨我,也想殺我,能告訴我原因嗎?”傾泠開口道,聲音平淡無波,隻是陳述一件事實。她記得,那日她叫她“傾泠公主”後一劍刺來,她是殺她而來,絕不會錯!
黑衣女子看了看秋意遙,然後又閉上眼睛。
傾泠看著秋意遙,“看來她隻告訴我一人。”
秋意遙點點頭,走到黑衣女子麵前,手一揮連點她四處大穴,然後轉身離去,拉開門前看一眼傾泠,“二個時辰後我再進來。”
傾泠點頭。
秋意遙走後,傾泠上前幾步,借著微弱的光線看清女子的麵容。很是秀麗,且因關著幾天有幾分惟悴,卻平添一份我見猶憐之態。
“你可以說了。”傾泠淡淡的說道。
黑衣女子再次睜開眼睛,也把傾泠仔細看了一遍,然後點頭,“不愧為公主,果有傾國之顏。”
傾泠聞言並不答話。
“你不怕我再動手殺你?”黑衣女子一挑眉問道。
“不怕。”傾泠簡單卻肯定的回答。
“哈,看不出你這金枝玉葉倒有幾分膽量。”黑衣女子嘲諷笑道。
傾泠不答話,靜待她說重點。
黑衣女子沉默了一下,然後說:“我給你說個故事吧。”
傾泠依舊沉默,不說好也不反對,而黑衣女子卻自顧說下去了,並不理會傾泠有否在聽。
“我是一個孤兒,一個棄嬰!是師父化緣時在路上撿到我的,便將我帶回碧雲庵養大。
我的師父閑玉師太,是江湖赫赫有名的俠尼,一手碧雲劍法打敗不少江湖強人,且她俠義心腸,每次出門名為化緣實為到處行俠仗義,因此江湖人稱“碧雲神尼”。
師父不但收養了我,還收養了六個孤兒,全比我大,全都出家當尼姑,隻有我,師父說長得這麽好看,出家太可惜了。
碧雲庵是一座小小的有點破舊的庵堂,平日並無什麽人敬獻香火,因此生活很是清苦。我們吃的菜全是自己種的,吃的米、鹽之類就要靠我們砍柴然後拿去換,而穿的衣服,總是用師父的僧服改做,大的穿完給小的穿,一個一個的傳,等到我時已是一塊薄薄的布,手稍微用一點力就破掉,有時買回四個饅頭,卻要七個人分著吃。
那樣的日子過了很久很久,久得我以為過了一輩子。我經常故意弄破衣服,然後師父有可能把原要改給老大的衣服改給我穿,吃東西時我部是一個勁的說好餓好餓,然後幾位師姐就會把一個整的饅頭給我吃。小小的我呀,已經知道如何運用手段去得到我想要的。
有一天,庵裏來了一個人,是師父的朋友,叫方鵬天。是一個小偷,但卻是一個劫富濟貧的俠盜,因此師父才與他結交。他在庵裏的住了三日,那卻是我十四年來最開心的日子。他給我們每人做了一套新衣服,還給庵裏買了很多的米、麵。十四年來我第一次知道吃飽是什麽滋味。而且他還給我們講了很多的江湖趣事,逗得我心癢癢的,那是我的碧雲劍法已有七分火候。於是我就萌生了去江湖闖蕩一翻的念頭,想要闖出一翻名堂,讓師父以我為榮,我實在厭倦了庵裏的生活。
所以有一天晚上,我悄悄的離開了。
一開始有苦也有樂。外麵的天地比起庵裏確實多姿多采多了,但外麵的壞人也不少。但憑著我的碧雲劍,竟也著實懲罰了不少強人,做了不少好事。
那時我還學了方大伯的方法,沒錢就去富貴人家偷,然後也分一些給窮人,於是我漸漸有了些俠名,“碧雲蝶”這個稱號開始在江湖響亮起來,而且憑著我的容貌,竟也傾倒不少江湖豪傑,甚至有幾位武林世家的公子。
我雖然不喜歡他們,但我也深知江湖多一朋友總是好的,而且憑著他們的身份及勢力,於我幫助極大。所以我對每個人都溫柔有禮,若即若離。
且不用我言語,隻要稍假顏色,他們便會自動捧上華衣美食、金銀珠寶。
就這樣,我闖蕩江湖也一晃過了四年,“碧雲蝶”也是江湖響當當的俠女,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真是過得好不逍遙快意!其中我也回碧雲庵兩次,但都是悄悄的,放下錢物就離去。我不敢見師父。
可是今年六月,我卻遇著了一個人,那個人是我的劫。
那一天,我追一個采花盜,那賊人輕功不錯,我追了他很久,從半夜追到清晨,從效外追到蘇州城。天已大亮,城裏的店鋪已開門營生,我見他閃身躲進一家酒樓,我也跟著追下去。
一進酒樓,我見二樓其中一雅間的門簾微微晃動,因此我斷定人躲在裏麵。但敵暗我明,不可妄動,所以我便使一絕招“月灑天涯”,一劍刺入簾內以探路。
可我的劍卻似被什麽夾住了,既不能前進,也無法收回,我一急,便一把扯下簾子。
然後我便看到一個人站在麵前,錦衣玉帶,劍眉星目,高貴如一輪明日。而我的劍正被他兩指夾住。那采花賊人已倒在地上,他的身邊立著四名隨從模樣的人。
他見到我似乎也有絲訝異,然後我聽到他說,女孩子還是不要握劍的好,纖纖玉手適合握一根繡花針。那一刻,我忽然真是很希望握在手中的是一根繡花針,給眼前這個人做一件衣裳或繡一個錦囊什麽的。”
說到此處,她臉上顯出一種如疾如醉的表情,柔情萬分。
“我對他一見傾心,於是我拋開所有圍在我身邊轉的江湖豪客、世家公子,尋找任何可以與他碰麵的機會,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與他親近的機會。
終於,我成為了他的朋友。後來我知道他來蘇州是為了追查一件大案,而我卻正好知道此案為何人所為。
我想得到他的心,不顧那偷竊之人與我相交多年,曾多次助我。因此我便不時指點他一些線索,讓他一步一步接近謎底。
從中我看出他極為聰明,思維周細,條理分明,辦事果斷。這卻更讓我喜歡他。
由於我的指點,他對我極為讚賞,讚我聰慧伶俐,並說將來娶我之人必是極為幸福之男子。
我一聽,心中一動,便半真半假說,那你娶我吧。
他一聽,似一驚,但很快便哈哈而笑,說,姑娘真愛開玩笑,可惜我福薄,家中已有妻室。
我一聽,心如被針刺般,然後依然笑著說,娶妻還可以休妻嘛。
他也笑著說,怎麽可能,我娶的可是公主。
我一聽,暗中咬著牙,麵色卻不動分毫,依舊笑意盈盈,既然人家是公主,那我就委屈一下,當你的側室罷。
他又哈哈笑起來,姑娘真是可人,你見過哪位駙馬敢娶小妾的?駙馬終身隻能擁有公主一位妻子,況且我也不想要娶一堆妻呀妾呀的爭風吃醋。說完拍拍我的肩膀,似對一位老朋友一般,好了,玩笑到此為止吧,咱們來研究一下案情。
黑衣女子說到此處停下來,看著傾泠一字一頓的說:“現在你知道那個人是誰了吧?他就是你的丈夫秋意亭!”
傾泠不語,隻是移目那個小小的窗口,從那射進一道陽光,光中灰塵在跳舞。
“他說終身隻要一位妻室,那麽隻有公主死了,他才可能另娶。隻要公主死了,他就是我的了!於是我便進京來,想刺死你,不但因為秋意亭,更因為我從骨子裏痛恨你這種金枝玉葉!
你們從一出生,這天下所有的最好的東西都一一擺在你們麵前,任你們挑選、享受或糟踏,而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一雙手辛辛苦苦掙來,一步一個腳印走來,用一滴汗換一頓飯,用一滴血換一件衣。可是我最重要的最心愛的人,你隻要一句話就得到,而我卻拚盡了性命無法得到!所以,我恨你!真的恨你這種不勞而獲的人!”黑衣女子說到最後咬牙切齒,恨不能將傾泠生吞活吃!
傾泠淡漠的看著她,良久說:“你有沒有想過,若殺死我,天涯海角你也無處可藏,定會要以命嚐還,值得嗎?為他?”
“哈哈哈……”黑衣女子放聲大笑,“我都忘了你從未見過他!真是可憐啊!”語氣帶著刻骨的惡毒,然後目射奇光,“你若見過他,便不會問我這般愚蠢的問題。為他,傾盡一切都是值得的!”
“傾盡一切?”傾泠喃喃複述。
“對!為他!傾盡一切!”黑衣女子決然道。
然後室內一片寂靜。
“你叫什麽名字?”片刻後,傾泠打破沉靜道。
“鄭芷若。”語氣有一絲猶疑,黑衣女子料不到她有此一問。
“鄭姑娘,”傾泠走到她麵前,看著她的眼睛說:“你說痛恨我們這種金枝玉葉,那知道我這金枝玉葉是怎麽樣一種生活嗎?”
鄭芷若訝異的抬頭看著她,看到眼前這一張舉世無雙的玉容竟掠過一絲悲哀。
“我從出生到現在,活了十九年了,但我隻到過兩個地方,那就是安王府與威遠侯府。”傾泠走到那個窗口下,以手承接那一道陽光,“我不知道外麵的陽光是什麽樣的?我不知道山是什麽樣的?溪流與河流分別是何樣?外麵的人都做些什麽?外麵那些千奇百怪的東西到底有多少……所有的,除卻王府與侯府外的所有一切,我全都不知道。我想你至少應該知道這些吧,至少知道龍船是象龍還是象船,至少知道山是什麽顏色,海是什麽顏色,至少知道東在哪方,南又在哪方……你真的會比我不幸嗎?”傾泠回頭看著她,那絕世的容顏帶著一絲淺淺的哀淒,鄭芷若忽覺得整個石房都陷入一種悲淒之中。
“你認為我們一生榮華富貴,幸福無比是嗎?”傾泠走到她麵前,“知道嗎?宮中的老姆母負責教導我們最完美的皇家禮儀:站著,裙子絕不可搖動;坐著絕不可露膝;笑絕不可露齒、且不可大聲歡笑;吃飯必定得小口小口的細嚼慢咽,再好吃的東西也不許多吃,再難吃的東西也不許挑食;走路無宮女相扶絕不可自行一步;說話絕不可高聲………還有見親人是何禮、見外人是何禮、見長輩是何禮等等許許多多的禮節。你以為我們是什麽?我們這些金枝玉葉啊,不過是一群木偶,一群通過訓練做出最符合要求的動作的木偶!”傾泠淺淺的笑,美絕豔絕卻嘲弄無比,“其實你之於我又何嚐不是幸運的!”
鄭芷若目瞪口呆的聽完,半響不能反應,良久後才說:“可你擁有他。”
“他?秋意亭?”傾泠笑了,笑得眼波流轉,似欲滴的淚。
“他難道是我的選擇嗎?如你所說,我連他一麵都未曾見過,可我卻還嫁過來了。他再如何優秀,於我卻是一個從十二歲起到現在止隻聞其名的陌生人。你見過成親近一個月了,卻還互不認識的夫妻嗎?你說我有多幸運呢?”
鄭芷若無語,看著她,這一刻她再也提不起絲毫的恨。
傾泠轉身離去,開門前回頭說:“我會放你離去的。”
“為什麽?’她問,“我差點要了你的命。”
“為什麽?隻因為我從不喜關著任何人!”傾泠開門頭也不回的離去。
第二日,傾泠果然依言前來放鄭芷若離去。
“他們同意你放我?”鄭芷若不認為威遠侯府的人會如此大方。
“你忘了我是公主嗎?”傾泠說道,口氣卻含有無盡的嘲諷,“公主的身份尊貴無比,公主說的話連侯爺也要讓三分。”
“謝謝你。”鄭芷若臨走前看著傾泠道,“隻是他娶了你這樣的女子也不知是幸?是不幸?”她看一眼秋意遙,隻覺這個儒雅若仙的男子與傾泠更為相配。
“好好保重吧,也許不久的將來你能得償所願。”傾泠語帶玄機。
鄭芷若慘然一笑,“難道還有另一個鄭芷若來刺殺你不成?”然後頭也不回的離去。
九月初,鹿兒的傷勢已慚有起色,讓傾泠安心不少。
這一日,她想出園走走,透透氣。因鹿兒受傷,因此秋雲便跟隨,她實在喜歡侍候這位公主。
不知不覺中竟然走到後園最後邊的桂園中。園中有一座小小的涼亭,傾泠坐在亭中,聞得桂香幽幽,不覺精神一振。
“公主可想彈琴?”隻見秋雲捧著琴笑吟吟的問道。原來她竟把琴也帶來了。
“放下吧。”傾泠見她如此善解人意,微微一笑,“你下去做你的事罷,不用侍候我,我想一人靜靜。”
“是,公主記得早點回來,免得鹿兒又擔心。”秋雲離去前囑咐。
傾泠撫著琴,然後輕輕的彈起,彈著彈著竟發現是一曲《五湖醉月》!
那是在侯府第一次彈奏的曲子,那一天也是第一次見到秋意遙。想到秋意遙,不覺手一抖,曲竟彈不下去了。
忽然間似有某種感應一般,她抬頭一看,便望入一湖溫柔的春水之中,繾綣纏綿,瞬間將她淹沒。
秋意遙盤膝坐在桂林中,靜坐養神。這桂林因地處侯府最末端,平日少有人來,因此他經常來這靜坐練功。
隻是今日靜坐不到片刻,便聽得一陣琴音。他知道,這肯定是傾泠在彈琴,她也在這林中?想到她,他便再也坐不住,循著琴音來到涼亭,她似感應到他的到來一般,停下琴來抬頭看他。
“五湖醉月……醉五湖……醉五湖……生在王家,嫁入侯門,這終不過是一場空夢。”秋意遙悠然道。
傾泠聞言一震,就好似心中最隱密的秘密,被人雲淡風輕的一語道破,讓她措手不及,卻又興奮莫名。
秋意遙走入涼亭,坐在傾泠麵前,取過琴自己彈起來,竟也是《五湖醉月》。
傾泠看著眼前這白衣如雪、纖塵不染的男子,心又隱隱作痛。不知為何每次見到他、想到他心就會痛。
一曲完畢,傾泠幽幽道:“五湖醉月……醉月五湖……長在侯門,受其親恩,這終不過是一場空想罷。”
秋意遙聞言抬頭看著她,淺淺的笑開來,笑容似明月破雲而出,柔如秋水。
傾泠看著他的笑容,心一瞬間不痛了,不自覺的回他一笑,笑若白蓮盛開,清雅絕俗。
笑著笑著,忽然間同時斂笑暗暗歎息,然後秋意遙起身走到亭邊,看著隨風輕輕舞落的點點桂花。傾泠手指輕輕的撫弄著琴弦,卻未發出任何聲音。
兩人就這樣一站一從,靜靜的,似要天長地久。
“唉我又輸了!”白雲寺中,一老一少正在對弈。年老的是一位須眉皆白,仙風道骨之和尚,剛才發言的就是他。
“大師心在佛法,自不比我等閑來無事便學這旁門雜藝了。”年少的是一白衣如雪,纖塵不染的少年公子。
一名小和尚推門進來,奉與一人一杯清香四溢的熱茶。
“自你十二歲後,我就沒贏過你一次,想來這整個京城也無人能贏你。”白眉老僧道。
“有啊,我大哥就經常贏我。”白衣公子道。
“哈哈,原來大公子更勝一籌啊。”白眉僧人歡笑,似乎對有人能贏過自己的對手實為高興。
“大哥自小就比我聰明百倍,贏我當然是輕而易舉之事。”白衣公子端起茶杯輕啜一口,感歎道:“還是大師這裏的桂花茶最香!”
“難道侯府的茶竟比不上我這破廟的茶來得香?”白眉僧人道。
“侯府的茶太過匠心,如何比得大師這茶的天然淡雅。”白衣公子赫然是秋意遙,那白眉的僧人自是白雲寺主持曇雲大師。
“那是,我這茶跟你們侯府的自是不同。”曇雲大師頗為自豪的說道。
“這茶可是這樹上采的?”秋意遙站起身來踱到窗前,窗前植有一株桂樹,此時桂花燦漫,縷縷幽香。他不禁想到侯府後園的桂林,想到了桂林不禁就想到了傾泠。他幽幽歎一口氣。
“想不到超然物外的二公子竟然也會被俗事所困擾。”曇雲大師看著他道。
“意遙本就是紅塵俗人,自然也會有俗事纏身。”秋意遙看著那在風中舞動的桂枝淡淡的道。
“難道你師父說你出不了家。”曇雲大師歎道。
“我師父最近可有來?”秋意遙回頭問道。
“沒來了,他臭道士說話還真算數,說你過了十八歲後就不來了,他還真的就不再來了。”曇雲大師皺眉道。
秋意遙一笑,然後說:“大師,最近我學得一好曲子,吹與你聽聽好何?”
“好。你那枝簫也可說京城一絕,這你大哥可不上了。”曇雲大師點頭道。
秋意遙淡然一笑,啟唇吹奏,正是那一夜傾泠所彈之曲子。
簫音一起,便似皎月登空,灑下萬裏清輝。綺麗似百花在月中翩然起舞,清逸似輕風徐來指柳,溫柔似泠水卷起綺綺清波……一時間,整個白雲寺都沉浸在如詩如夢的幻境中。
一曲完畢。
“你這支簫是你師父采天池寒玉製成,果是不凡。”曇雲大師不讚曲卻讚簫。
“大師覺得這曲子如何?”秋意遙卻獨問曲。
曇雲大師深深看他一眼,說:“最美的東西越如鏡花水月!縹緲不可捉摸,更若人癡迷,但終不過是一場空!”
“最美的東西越如鏡花水月?”秋意遙喃喃自語。“鏡花水月終是空嗎?”
“意遙,你忘了你師父對你的批語嗎?”曇雲大師深深歎息。
“師父的批語?”秋意遙看向窗外,有幾朵桂花又墜落泥塵,“沒有忘,我怎麽會忘記呢?!”語氣一片蕭索。
九月七日,桂園涼亭。
傾泠在撫琴,是那一曲曠古絕今的《傾泠月》,也不知彈了多久,彈了多少遍,隻到手無法再動時她才停下。靜默的看著這琴,這與自己同名的琴---傾泠月,隻覺心口一陣陣酸楚。
“真好啊!”忽然間一個聲音讚道,“彈得真好啊!從未聽過如此美妙的琴曲!”
傾泠抬頭,有幾分木然的看向前方,三丈外的一棵桂樹上坐著一名黃衣少女。
一見傾泠看向她,便輕輕一躍,落在地麵,然後走向涼亭,一步一晃腦,“長得真美!唉!她沒騙我,果然美若天仙。”
走進涼亭一股腦坐在傾泠麵前,把她左看右看,“唉!若非親眼所見,真不敢相信世間有人長得這般……嗯……怎麽說來著?哦,傾國傾城!”黃衣少女感歎著。
“你是誰?”傾泠看著眼前的少女,若十六、七歲,俏麗明豔,神態間說不出的可愛。
“我?我叫方靈靈,又名小百靈。”少女爽快的回道。“姐姐叫傾泠嗎?”
傾泠點頭一笑,“小百靈?確是人如其名。”
小百靈一見她笑,便搖著手說:“姐姐不要笑了,本來我看著你就頭昏,你再一笑,我的魂都要跑了。”
傾泠聞言更是燦然一笑,一瞬意,滿園的桂花黯淡無光。
“唉!我服輸了!我死心了!”小百靈越看越灰心。
“此話怎講?”傾泠詫異。
“本來我打算找你一比高下的,可現在我知道不用比啦,我已輸得一踏糊塗。”小百靈道。
“找我比高下?彈琴嗎?”傾泠問
“才不是呢。”小百靈搖頭道,“鄭姐姐說你不但人美心也美,她說比不上你。”
“鄭姐姐?”傾泠沉思一下,“鄭芷若姑娘?”
“是啊。”小百靈黯然道,“看來我也隻好死心了。”
“死心?”傾泠皺眉,“你該不會也是喜歡秋意亭吧?”
“是啊,我是喜歡他。”小百靈回答得毫不猶豫。
“他到底有何好處?讓你們一個一個如此神魂顛倒。”傾泠不解。
“嗯,我也不知道。”小百靈想了想,“我隻要一見到他心就一個勁的跳個不停,不見他嘛,就坐立不安,做什麽都沒勁。也許等你見了他就知道了。”
“哦,那……”傾泠話還沒說完,就見小百靈猛地跳起來,“有人來了,我先走了,明天再來,明天告訴你山是什麽顏色。”話音未消人已消失在桂林中。
然後遠遠的隻見秋雲走了過來。
第二日、第三日,小百靈都有來找傾泠,告訴她外麵許多的事情,也告訴她許多江湖掌故趣聞,讓她開懷不少,也讓她產生一個小念頭。
隻是第三日黃昏時,小百年卻說要回去了,不再來了。
“為何不來了呢?”傾泠有點舍不得這可愛的小姑娘。
“唉,我爹正和他玩遊戲呢,我就是不想夾在中間所以才離開,隻是這麽久了,不知道他們鬥得如何了,我想回去看看。”
傾泠不再挽留,她知道那是怎麽回事。
九月十四日晚。
秋意遙又呆在藥圃,抱膝坐在地上,仰望高高掛在天幕上的明月。忽然聽得腳步聲,一回頭,竟然是傾泠抱琴而來。
他靜靜的坐著,並未起身相迎。傾泠走到他身這,也席地而坐。
“呀!”傾泠忽然輕輕叫了一聲,原來她手背不知被什麽藥草的葉子劃傷,長長細細的傷口,並不深,卻滲著絲絲鮮血。
他拉過她的手,先吹吹,然後用衣袖輕柔的擦拭,將血跡擦淨後,摘一片不知名的葉子放在口中嚼碎,然後敷在傷口上,“明天就好了。”語氣輕柔如水。
傾泠低著頭,從未有人如此對她!從未有人對她如此溫柔細心!
忽然抬頭,眼神竟如天邊的明月,“我們再合奏一曲可好?”
他點頭,“奏那晚的那一曲嗎?”
“對!”
“那叫什麽?”
“傾泠月!’
“傾泠月?”
“對,傾泠月!和我同名,和琴同名!”
琴和簫同時響起,於是整個侯府又沉醉於夢中的仙境。
隻有他和她,在明月之下,傾盡所有不能說不能道的、全心全意的合奏這一曲!
曲終。
“傾泠月……傾泠月……傾盡泠水接天月。”秋意遙喃喃歎道。
傾泠聞言心頭一動,這一句,心中藏了許久許久的這一句,他如何知曉?難道真有所謂的“心有靈犀”?然後脫口而出:“鏡花如幻空意遙。”她終於知道下一句是什麽了!
秋意遙聞言也是心頭一動,為何她知曉這句?這是師父對他的批語,除卻曇雲大師知曉外,他從未與任何人道及。她為何會知道呢?難道真是“心有靈犀”?
傾泠抱琴起身,看著天上的明月,輕輕吟道:“鏡花如幻空意遙……意遙!”說完心口一陣劇痛。
“傾盡泠月接天月……傾泠!”秋意遙看著背身而立的傾泠,心口一陣劇痛,一滴淚落在簫上。除卻天邊月,沒人知!
傾泠快步離去,淚落一路!除卻天邊月,沒人知!
九月十五日,傾泠要求回安王府看望父母。威遠侯派十名護衛相隨。
一到安王府,傾泠直奔集雪園,看到母親,她投入其懷中。
安王妃看著女兒,看著那一雙眼睛,她便明白了,女兒在痛,因愛著人而痛著!她支開巧兒她們,然後輕輕擁抱女兒,給她送去屬於母親溫馨的關懷。
良久,傾泠自安王妃懷中抬頭,眼中有著一抹前所未有的堅定。
“娘,若女兒失蹤,於你有何影響?”她相信母親可以聽懂。
“沒有任何影響!”安王妃同樣堅定的看著女兒。泠兒,你終於下定決心了嗎?
“娘,我會回來看你的,我會安然無恙!”傾泠眷戀著。
“好。”安王妃點點頭,“你等我一下。”然後進內室,片刻後手中拿著一個厚厚的信封,“泠兒,你所有疑問的答案我全寫在這裏麵,你回侯府後再看,你會明白所有的一切的。”
“好的,娘。”傾泠接過信封,沉沉的。
安王妃又進去捧出四個一尺見方的小箱子,然後把巧、鈴、琴、書四人全叫進來,“泠兒,這是娘送你的禮物,你要好好保管。”然後又吩咐四人,“你們一人抱一個送公主回侯府,安全到達後方可回來。”
“是。”四人領命。
傾泠坐在轎中,實在忍不住等到回府再看,便開啟信封看起來。
“泠兒,娘很久以前就承諾你,總有一天會把所有的事都一一向你說個清楚,隻是娘這些年來都忘了如何向人傾訴了。這麽長長的故事,當著你的麵娘怕無法說得暢快,所以寫了這封信,所有的因與果全在裏麵。你是一個聰明的孩子,娘相信你定會明智的看待這些前塵往事,不會被任何東西所絆縛。”
三、恨傾城
恨傾城---風絕華
洛陽,牡丹之都,我就出生在牡丹盛放的四月,因此父親為我取名“絕華”---風絕華,意為願我似牡丹一般絕代風華!
家中五代為官,所以家道頗為殷實,但父親雖然才名滿天下,卻不喜歡官場習氣,因此隱居洛陽效外之莊園裏,閑時鑽研六藝,著書立說,淡出世外,怡然自樂。父母恩愛,視我為掌上明珠,一家三口生活其樂融融,幸福美滿。
隻是十歲的時候,皇帝親自微服登門造訪,因著父親滿腹的才學,特延請父親為王子師,為國培養將來的明君。
父親感皇帝盛情,應其要求。於是舉家遷入京城,隨後父親官司拜尚書,授太子太傅。
在京城轉眼即過五年,我十五歲了。
這幾年,父親除卻忙碌一點外,與洛陽時並無二致。他不喜官場應酬,一有時間總是呆在家中,指點母親如何培養最好的牡丹,精心教我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還請來最好的舞師教我習舞,他希望我不但能有美麗的外表,還能有絕世才華,成為內外兼優的非凡女子!
我沒有辜負父親的希望,十五歲的我亭亭玉立,比那園子裏的牡丹花還要嬌豔。精通六藝,滿腹詩書,最出色的應該是我的琴藝,十三歲時初露光芒便將京城最出色的琴師、皇帝禦用琴師司馬秋給比下去。那時候有這麽一句話稱讚我:豔色傾城,琴冠天下!
於是慕名求親的快將門檻踏平,隻是父親卻全將那些求親者拒之門外。他說:我的華兒豈是這些紈侉子弟可以匹配的?私底下,父親總是鄭重的說:華兒,你的丈夫由你自己挑選,隻要是你喜歡的,即算是一貧寒布衣我也答應!
四月的時候,母親精心照料的那些牡丹全都盛放,紅的、白的、黃的、紫的開滿整個花園。我最愛那紫牡丹,喜歡穿著一襲紫衣坐在花中彈琴、看書,甚至累了就睡在那兒。才進府的兩個小丫頭鈴兒、巧兒總是因為找不著我而急得團團轉,我喜歡逗這兩個才十來歲的小丫頭,喜歡在她們著急的時候突然跳出去嚇嚇她們,喜歡看她們嚇得抱頭尖叫的模樣。
那一天,我同樣躲在花叢中,聽到腳步聲時我便一把跳出去,是嚇了別人一跳,但我同樣也被嚇了一跳。因為那並不是鈴兒她們,而是一名陌生的年輕男子。
我一抬眼,便看到一雙亮如寒星的眼睛,那一眼,之於我,便是一生一世!
那雙眼睛從最初的訝異,到驚豔,最後一絲笑意從那雙眼睛中慢慢散開,漫延上整個清俊的臉龐,然後一個清郎的聲音似低語一般在我耳邊輕輕響起:花中的仙子嗎?
我一羞,趕忙轉身逃去,隻是走到園門口卻忍不住倚門回頭一視,他一襲青布衣衫,豐神如玉,匆匆一視間竟覺得滿園的牡丹皆失色!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檀傲雪。我的檀郎,令我牽掛一生一世的檀郎!
晚間,我特意去父親的書房,因為我想知道白天來的他是誰。用不著我旁敲側擊,父親已興奮的一股腦的向我說起他。
原來他慕父親之名,特意不遠千裏從江南而來,為的是向父親求教。父親說:奇才啊!這檀傲雪真是奇才啊!從未見過如此之文韜武略的絕世奇葩!才二十二歲,這麽年輕!可我枉活這麽多年,哪還有什麽可以指教他的,應該說我向他請教才是!從未見父親如此稱讚過一個人!
我知道了!是他!就是他了!
當下我毫不顧羞色,便與父親說:我要嫁他!
父親一聽,更是喜形於色:好!好!好!也隻有他才配我的華兒!明天我就跟他說!
第二天,他來了。我悄悄躲在屏風後麵偷聽。
父親並不拐彎抹角,而是直接與他提起婚事。他一聽,沉默了一下,然後說:小姐如百花之王牡丹一般雍容高貴、美豔無雙,而我僅為一介布衣,且家徒四壁……
我一聽這話,心仿佛被針狠狠刺了一下般尖銳的痛起來:怎麽?你也在乎這所謂的門第?要拒絕嗎?你也太小看了我!
卻聽到他繼續說道:所以,傲雪請求,能否請小姐等三年?三年之後傲雪定會功成名就,以盛大的儀式風光迎娶小姐!
我一聽,顧不得禮節,一下從屏風後走出去,走到他麵前,以無比堅定的語氣告訴他:我並不希罕榮華富貴!
他看著我,也以一種無比堅定的語氣告訴我:我舍不得你吃苦!我要好好的照顧你一輩子!
看著那一雙眼睛,我知道他說到做到!所以我不再多言,隻是從脖子上取下從出生那天就貼身戴著的紫玉墜,掛在他的脖子上,仔細的、緊緊的係好結:不管是三年三十年,還是三生三世,非君不嫁!
我們彼此緊緊相視,因為我們要在心中刻下對方的模樣,我們要記三生三世!
他去了北方邊城,投身軍營,因邊城不斷受到古盧國的侵犯。他說:我要用三年,使古盧國三十年不敢犯界!他要建一翻豐功偉業!
一年後,他來信,他已從一名普通士兵升至偏將,當他當上大將軍時,也就是他歸來之時。
這一年也迎來了父親的五十大壽。
八月十五是父親的壽辰,不但皇帝親自發昭賀壽,父親的得意門生宓王子、宜王子、安王子還親自來府道賀,於是朝中百官皆前來祝賀。
那一天,家中大擺宴席,真是熱鬧啊。府中到處是人,到處是喜慶的喧笑聲!
不知道是哪位大人提議的:聽聞令千金不但有傾國之顏,而且琴藝天下無雙,趁著今日的喜慶日子,請令千金彈奏一曲,一來可為您老賀壽,二來也可令我等開開眼界,可好?
這個提議得到所有人的附合,當在我閨房中聽到丫環的傳報時,我穿上我最漂亮的紫雲裳,細細的描妝。我要讓父親以我為榮!我要全天下的人都羨慕我的父親!
如若可以重來,那一天我但願我醜如無鹽!
花園中本來搭起一座彩台,是準備晚間看戲用的。我便登上彩台,為我的父親,為所有祝賀我父親的人傾心彈奏一曲。一曲畢後,掌聲如雷!
隻是又有人提議:有曲還應有舞!
於是宮中第一琴師司馬秋為我彈琴,我按曲翩然起舞。
那一舞,我就似一朵紫牡丹,舞盡我的絕代風華!整個花園隻有琴音,所有的人都為我震憾!所有的人那一刻都為我傾倒!
那一天,是我最美的一天!那一天,也是我最為榮耀的一天!但那一天卻也埋下一顆種子,一顆讓我悔、痛一生的種子!
一舞過後,眾人似乎片刻後才回過神來,然後震天的掌聲響起,夾著那不絕於耳的讚美聲:風絕華!真是人如其名,風華絕代!
那一刻我是驕傲的!那一刻我不想作閨閣女子的姿態!我要做我,父親眼中不同凡響的女兒---風絕華!
我走下采台,徑直向父親的席位走去。父親坐在首席,他含笑的、自豪的看著我走到他麵前。
我斟下三杯酒敬父親:第一杯,祝我朝國富兵強、國泰民安!第二,杯祝父親壽比南山,福如東海!第三杯,祝父母親長命百歲,白頭皆老!
父親心滿意足的喝下三杯酒,然後為我介紹他同桌的三位客人,三位乃父親最為得意的門生:有一雙明亮智慧的眼睛的是宓王子,父親曾說他將來必是一位明君。溫文爾雅的是宜王子,父親說他將來是一位輔佐明君的賢王。神情冷傲高貴,一雙眼睛銳利如劍的是安王子,父親說他為將帥之才,有安邦定國之能。
三位王子都看著我,眼中帶著驚豔與愛慕。隻是安王子的眼神格外不同,後來我知道,那是一種獵人看到獵物的眼神,誌在必得!
敬酒後,我即告退回房。一路走過,歎息聲聲!
第二天,三位王子皆請人前來求親,父親當然以我已定親為由婉拒三人。
三人雖然不再提婚事,但以後都愛上風府,經常一呆是一整天。隻是希望能在某一天,在府中能偶然遇見我。父親雖為我驕傲,但卻感到一種隱患。
有一天,父親突然問我:覺得安王子其人如何?
我詫異,不明白父親怎麽突然問這個。
我說:自然是人中龍鳳,但這與我何幹。
父親歎了一口氣,說:這孩子對你太過執著!若世間無檀傲雪其人,他確實是足與你匹配之良人。隻是相逢不早啊!
我說:除卻檀郎,其他人再優秀,對我而言毫無意義!即算世間無檀郎,我也不喜歡安王子,我不喜歡他看我的眼神!
自那一日後,我整日呆在房中,連最愛的花園也不去了,隻為不想有任何遇到安王子的可能。
這樣的日子過了半年,一日父親忽然派人前來讓我上前廳去。到那後隻見廳中擺著酒席,三位王子皆在座。
原來邊城古盧國國王竟率大軍侵境,大有鐵騎踏平中原之意。而安王子已向皇帝請命,明日將率大軍前往鎮敵,特來向父親辭行,更想見我最後一次。父親見他即往戰場,凶險非常,不好婉拒,因此讓我前來。
我坐在宓王子與宜王子之間,這兩位王子不似安王子一般讓我總感覺一種不安。宜王子總是有一臉溫和的笑容,而宓王子,我欣賞那一雙智慧的眼睛,似能看透任何事、人,隻有安王子,那一雙眼睛太過銳利,盯著我時,總覺背脊一陣寒意。那一雙眼睛侵略性太強!
我勉強敬了一杯酒即想離席,安王子卻忽然道:小姐能否為我最後彈奏一曲?
我無法拒絕,因他即將上戰場。我彈了一曲悲壯的《金縷曲》,想不到他竟然拔劍而歌,歌聲雄厚悲滄!劍光如雪!
“綠樹聽鵜鶘,更那堪、鷓鴣聲住,杜鵑聲切!嘀到春歸無尋處,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間離別。馬上琵琶關塞黑,更長門翠輦辭金闕。看燕燕,送歸妾。”
“將軍百戰身名裂。向河梁回頭萬裏,故人長絕。”
當他唱到此句時,我不禁想到我的檀郎,他可安好?想著不覺心口一痛,一滴淚忍不住滴在琴弦上。
他繼續高歌,那劍舞得似一團銀龍環繞。
“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正壯士兵、悲歌未徹,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誰共我,醉明月?”
最後一句時他注目於我,目光中有一種東西是我一直回避的。
當一曲歌盡時,宓王子道:琴好歌也好!隻是三弟即將赴戰場,不宜如此悲愴之曲,令人肝腸寸斷,還是彈高昂激進之曲為佳,以壯行色。說完看著我:請小姐另彈一曲如何?我點頭,隻是手指發抖,試拔幾次竟全不成調!我好擔心!我的檀郎!他可有受傷?他可會安然歸來?慘烈的戰場隨時都有危險發生,我放心不下!我忽然間害怕他不能回來!
宓王子見我如此,便從我麵前將琴取走,然後坐下自己彈起來,想不到他竟然也會彈琴,琴藝雖然比不上我,但一曲《將軍令》在他的指下,雄壯渾厚,氣勢萬千!
在他的琴音中我慢慢平複心情,曲終,我走到安王子麵前斟下一杯酒說:絕華剛才無狀,敬王子一杯,願王子凱旋而歸!
安王子眼睛雪一般明亮,接過酒一飲而盡!然後又斟一杯,遞與我,說:謝小姐剛才賜曲!我定會得勝歸來!
我也一飲而盡,然後告退。臨行前看一眼宓王子,以謝剛才解圍。他點頭致意,隻是那雙一直明亮智慧的眼中閃過一絲黯然。
安王子走後半年,檀郎來信了,道及他已升為左將軍,並多次提到安王子,與他一見如故。說他不但通兵法,精戰術,且察納良言,善用人才,是不可多得的將帥之才,皇室有此英王,是為皇朝之福。並說古盧國不日可破,不久將歸。
對於他即將歸來,我滿心高興。隻是對於他對安王子的讚賞,我卻極為訝異,我一直擔心他因我的緣故為難檀郎,看來是我看錯了他。能得檀郎與父親如此稱讚的人實為不多!
果然,第二年春二月時,邊境傳來捷報,古盧稱臣,退兵求和。
檀郎又來信,說:皇帝論功行賞,封他為震武大將軍,另一位同僚秋遠天封為威遠大將軍,安王子加封安定親王,令他們班師回朝,並令太子宓王十裏親迎。對於這種榮耀檀郎表現得極為平淡,似乎這一切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是他應得的。最讓他開懷的是他終於可以實現諾言,歸來迎娶他最美的新娘!
檀郎要回來了?!我的檀郎要回來了!我高興至極!恨不能高聲歡呼!
我並沒有高聲歡呼,隻是我變得特別愛笑,走路笑、吃飯笑、看書笑、彈琴笑……時時刻刻都帶著滿臉的微笑,因此巧兒、鈴兒戲稱我為笑小姐!我才不管!我的檀郎要回來了,我就是高興!
我每天都精心妝扮著自己,等著我的檀郎歸來。我等啊等啊……可是我怎麽也想不到,我等來的竟然是檀郎的死訊!
當安王將那我親手係在檀郎脖子上的紫玉墜遞給我時,滿臉沉痛的告訴我:檀將軍在燕城遇刺身亡!
那一刻,我但願天地同毀!
我哆嗦著接過玉墜。我不信!我看著他,執言:我不信!我不信檀郎會死!
可他卻無比肯定的告訴我:他死了!死在燕城!
不!!!我放聲大喊!喊得我心肺巨痛!我不信!他絕不會棄我而去!仿佛想讓上蒼也聽得到我的喊聲,我用盡所有的力量對天狂吼!想讓蒼天把檀郎還給我!
可是檀郎真的走了!他真的不再回來!
一個月後,我對父母說:我要去燕城。我要去拜祭檀郎!
父母並未陰攔,隻說:記住,不可做傻事,你家有老父老母!
是的,我還有高堂,所以檀郎,請再等我幾年。
我去燕城,安王定要領百名護衛相隨,說:不想檀將軍之事重演!我妥協,但堅決不讓他同行!我要自己一個人去見我的檀郎!
燕城,檀郎墓前。我將護衛們遣得遠遠的,我要一個人靜靜的陪我的檀郎。
撫著墓碑仿佛撫著他清俊的臉龐:檀郎,你一定要等我,我很快便會去找你!
我抱著墓碑一天一夜。
第二日,當第一縷朝陽射在檀郎墓碑時,我站起身來,由眾人扶我離去,不曾回頭!檀郎等我!
當天,宿在燕城一家客棧。吃飯時忽然闖進一個男人,進來竟一把抱住我,滿座身酒氣,滿嘴胡言:好美的妞!陪大爺玩玩!
我怒!護衛們很快上前將他拉開,趕他出店。但他竟一把甩開護衛,然後奪過一把刀,和護衛們打起來,嘴嚷著:我砍死你們這此狗娘養的!我砍死你們這些狼心狗肺的東西!……他的武藝不錯,但那一百名護衛乃安王精選,自是身手不凡,在眾人的圍攻下,他很快便身中數刀,眼見他即將被製,他卻橫刀於頸,仰天狂笑:老子不用你們的髒手碰!然後刀鋒一轉,血賤三盡!臨死前卻看著我,帶著一種深沉的哀求與決絕!
我受驚非小,因此早早回房歇息。寬衣時懷中忽然掉下一幅絹,拾起一看,竟然是一封血書,上書十六個大字:安王殺人,檀郎可悲!若為雪仇,死亦瞑目!
看完,我眼前發黑,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這是怎麽回事?這個是怎麽到我懷中?冷靜!冷靜!我細細回想,想起剛才那男子異樣的舉動,難道這血書竟是他那一抱時留下的?!
他是誰?為何要這般做?這可是真的?檀郎竟是安王所害?我隻覺渾身冰冷!慢慢的回想,想起安王一直以來對我勢在必得的那種眼神,想起他特意請旨出征,想起他明明可以將檀郎靈柩運回京城卻偏偏葬在這裏,想起他臨行前定要跟隨的舉動……這所有的全是他的安排?!他竟然殺害了我的檀郎!
我緊緊抓住血書,一種徹骨的仇恨在我心中生根!我要報仇!我要為檀郎報仇!安王!我定叫你嚐嚐痛不欲生的滋味!!!
我回到了京城,藏起滿身的傷痛,也藏起滿懷的仇恨。我靜靜的等候。
六月,安王再次派人前來求親。父親問我時,我毫不猶豫的點頭答應。婚期定在來年三月初。
那幾個月足夠我想好怎麽報複安王!怎麽狠狠的給他最重的一擊!我隻是靜候那一日的到來。
二月二十九日,明天就是大婚,府中所有的人都在忙碌。隻有我一個人最清閑,最不在意。
晚上,我悄悄的從後門溜出。下定決心:出門遇著誰就是誰!
那一夜,淺淺的月光。我沿著府外的小路向前走著,毫無目的。忽然見到前麵立著一道人影,仔細一看,竟是宓王!真是天意啊!
隻見他癡癡的凝視前方,良久長長歎一口氣。我知道,他看著的方向正是我的繡樓!
我向他走過去。看到他一臉不敢置信的震驚與驚喜!我不再猶豫,帶著我的複仇之劍溫柔的投入他的懷抱!
我能感到他顫抖的雙手緊緊的抱住我,唇熱烈的吻著我……那真是一個瘋逛的夜晚!那一晚,他無限溫柔與愛憐,那濃濃的情意,瞎子也能感受到!隻是我的心已冷硬如鐵!不動分毫!
第二天,大婚。
當安王挑開紅蓋,誌得意滿的看著我,笑得傲然無比!
我也笑,心中冷冷的笑:快了!很快你連哭也哭不出來!
哈哈哈……當他發現我並非處子之身時,臉上那種表情令我瘋狂的大笑!我的恨啊,我的痛啊,終於得到了回報!
他的劍架在我的脖子上,那樣的眼神如恨不能撕碎對方的野獸!
想殺我嗎?來吧,我求之不得!我閉目等待。
隻是脖子上的劍在劇烈的抖動,卻遲遲不揮下。
於是我一步一步向他逼近,他一步一步後退。我盯著他的眼睛:想知道是誰嗎?我詭異的笑著:要我告訴你嗎?
他終於無法再忍受,終於揮起了劍!
我仰頭承受。隻是劍並未揮向我,他扔開劍向我撲過來,瘋狂的抱著我、吻著我……,口中喃喃而言: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可是我怎麽可以放過他!我不會動手殺他,但我要他痛!要他痛一輩子!
第二天早晨,當他醒來時,我無限溫柔、無限甜蜜的偎近他的耳邊:知道嗎?是宓王哦!是宓王哦!
我終於看到了,看到他眼中浮起的那種鋸心的痛、恨、苦……
那一刻,我知道我報仇了!這一份痛已鉻在他身上,讓他痛一生一世!
他問我,為什麽?
我將那封血書丟給他。他一看,低著頭很久很久,然後抬頭看著我,臉上浮現一份怪異之極的笑容:報仇嗎?要為他報仇嗎?
哈…哈…哈…他忽然仰頭大笑,笑聲慘烈,笑得眼淚都流出來。
我不為所動,冷冷的看著他。
良久,他止了笑聲,看著我,說:是我殺了他!我一劍穿心而過!恨我嗎?那又如何?他永遠得不到你,而你永遠失去他!至於我,到死你都是我安王的王妃!
我咬牙看著他,那一刻,痛與恨絞著我的心,讓我恨不能立時死去,或讓眼前的人化為灰燼!
他也看著我,那雙冷傲的眼睛此時僅有痛與恨!
我們彼此對視,中間唯有至死方休的恨!
隻是他竟然沒有殺我。難道他不知道,我多活一日,便等於提醒他的恥辱?!讓他的痛日益加深!
我會好好的活著,象他心口上的一道傷疤,快要痊愈時,我會狠狠的揭開它,讓它流血、化膿!
他也沒去找宓王。這點倒是小看了他,不過他倆人反目將動搖國本,並不是我樂見的。
隻是他們親密無間的兄弟之情將永不再現!
安王,這是你為一已私欲而殺人害命應得的報應!
五月,皇帝駕崩,宓王即位。
六月,我發現我懷有身孕。
十二月三十日淩晨,我生下一女。
真是一個諷刺的日子啊!我可憐的孩子,連娘也不知道到底誰是你的生身之父!
那一天下很大的雪,因此我給孩子娶名傾雪。
傾雪……傲雪……我的檀郎,我多希望這孩子是我與檀郎的!
安王無法掩飾對這孩子的厭惡。哈,他當然不會認為這是他的孩子!就連我自己也不承認這是他的孩子!
而生下孩子的第三天,皇帝下旨,封我的小傾雪為傾泠郡主,賜名傾泠,並禦賜天下第一琴---傾泠月!
想不到皇帝竟毫不懷疑的相信這孩子是他的!因此才會格外恩寵!
可是我的孩子,我的小傾雪,娘對不起你。娘也不知道生下你是對是錯,但有一點娘可以肯定,那就是絕不後悔!娘才不管誰才是你的父親!你是我生的,不屬於宓王也與安王無關,是獨屬於我,是我獨一無二的寶貝!
孩子出生後,安王絕足集雪園,且連納美人為妃。這卻是我求之不得之事。
小傾泠非常聰明可愛,半歲能說話,一歲能走,二歲教她背詩竟朗朗上口!長到五六歲時,那小模樣已可看出完全承自我的外貌,隻有兩道眉毛,斜飛入鬢。可是安王與皇帝乃一母同胞之兄弟,相貌本就有幾分相象,且都長著長長的兩道劍眉。看來,小傾泠的父親是誰,將成為終生之謎!
泠兒六歲的時候,因擅自出府門而遭安王重罰!當我趕到時,隻看到孩子小小的身子綣縮在地上,血浸透衣裳!那一刻我忽然感到害怕極了,就如當初害怕檀郎不能歸來一般,我害怕失去我的孩子!
我要保護我的孩子!我將孩子帶到書樓,那滿樓的書乃父親當年搜集珍藏,二年前,父親辭官與母親同歸故裏洛陽時,將所有的書全送給我。我指著滿樓的書對泠兒說:孩子,看完這些書吧,從書中學習保護自己的智慧及力量!
那以後,泠兒每日必花半天時間呆在書樓看書。她實在聰明,有過目不忘之能。閑瑕之餘我也教她彈琴,皇帝賜她之傾泠月,便等於一麵護身符,不可不用。
八歲時,泠兒再次遭安王杖罰,不過是為救一個小女孩。她竟是那般迫切的要救那孩子!我成全她。
說也奇怪,那孩子特別愛沾泠兒,而性情有幾分漠然的泠兒竟也喜與她親近,同吃同住如親生姐妹一般。我看著也有幾分欣喜,泠兒實在太過寂寞,有一個伴也不錯。
除去那兩次外,我的泠兒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長大,且越長越美。有時我看著那張傾國之顏,總是暗暗歎息:有著絕世容顏,不知是福是禍!自古以來,有幾位絕代佳人能有好下場,就如我自己……
泠兒十二歲的時候,皇帝賜婚威遠侯之長子。昔日的威遠大將軍已進封為侯,除卻皇族外,這是朝中最為顯貴的門第。這不論從哪方麵來說都是一門好婚事,我知道皇帝是出於愛護之心,所以要將最好的賜與傾泠。但我卻寧願泠兒嫁入平民百姓家,一輩子平平凡凡,一輩子安安康康。
泠兒慢慢長大,可是我這個做母親的卻越來越不了解她了。
她有時在書樓呆上一天一夜不吃不喝的,出來時卻容光煥發,精神翼翼。看來這孩子還真把書當飯吃了。
她有時坐在流水軒,看著那滿池蓮花,一朵一朵的數、一瓣一瓣的數,數上一個時辰、二個時辰甚至一天。
她有時靠在桃樹上,雙手交握,掌心向上,抬頭仰望著浩浩長空,不言不語,長長久久。
那是她的世界,就連我這母親也無法插足。隻是有一點我是知道的,每當集雪園上空掠過一隻飛鳥時,泠兒總會迅速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欣喜與悵然。
原來我的泠兒想到外麵去!
我可憐的泠兒,除卻每月十五向安王請安會踏出集雪園外,其餘時間全被困在這個小小的園了裏,從未到過外麵,從不知道外麵是何樣!
威遠侯府連延婚兩次,泠兒並未有任何不高興的反應,似乎此事與她無關一般。令我費解。我雖然並不在意侯府延婚之事,但我在意泠兒。
泠兒在十六歲生日那天,竟然顯露出一身非凡的武功!
我高興至極!我知道,我的泠兒以後即算沒有我也能好好的保護自己了。這樣我就放心了。
七月二十八日,威遠侯又前來延婚。此已為第三次延婚,我絕不允許!因此我給他兩個選擇:要麽婚禮如期舉行!要麽徹底取消這門婚事!
因為我知道,有了第三次那麽肯定還會有第四次。秋意亭的每次“因公不能歸”絕不是那麽簡單!他雖為一等大將,但掌管天下兵馬的大元帥是安王!朝中不至於隻有秋意亭一人勘為重任。這其中不會沒有安王的手段,畢竟二十年前我就已見識過他的手段。皇帝雖然對泠兒另眼相看,但從未謀麵,而安王天天朝見,他要如何說如何辦無人能陰!
威遠侯不答應取消婚約。這確實可以理解:安王為皇帝親弟,最得皇帝信任,掌管天下兵馬,乃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傾泠為皇家郡主,且極得皇帝寵愛,與安王府締姻,定能更加鞏固他們家在朝中地位、權勢!
他親自進宮向皇帝請求,調秋意亭回京成親。隻是沒想到皇帝竟用這麽一個折衷的方法:弟代兄迎娶!可聖旨已下,便是鐵定的事實!
婚期越近,泠兒獨自呆著的時候越多,就連鹿兒也不讓打擾。
她不開心嗎?可怎麽也看不出。
她不想要這門婚事嗎?可從未有過反對與不滿之言。
她隻是沉默著。
泠兒,你隻有兩個選擇:做一朵玉苑白蓮,或做一朵冰岩雪蓮!
玉苑雪蓮,便以你公主的尊貴身份嫁入侯府,一生榮華,富貴終老!以你的絕世姿容若嫁入平常百姓家反招橫禍,而權傾朝野的侯府卻能保你一生平安。
冰岩雪蓮,便拋開你所有的一切,到外麵的世界,做你想做的事,做你想做的人!但前提是要拋開你生命之外所有的一切!
泠兒,你還有猶豫,還有著你所不能拋開的東西。
那麽,你便隻能做玉苑白蓮,安心嫁入侯府。
秋意亭雖未謀麵,但觀其父,聞其名,且為皇帝親自挑選,絕不會差到哪去的。也許你嫁過後與之琴瑟和鳴,能得一美滿幸福的人生也說不定。
泠兒,隻有你安好,娘才能放心的離開啊!
泠兒大婚了。那場麵比起我當年嫁入安王府更為盛大。整個京城都為之震憾。這全是因為皇帝的特別寵愛,這一刻,我由衷的感謝皇帝這麽多年來對我母女的照顧。
泠兒嫁後的日子,園子裏格外冷清,雖然泠兒在時,這園中也並未多些笑語,但人在感覺就不一樣。於是,我便著手整理、準備,那一天不遠了。
信寫到此處已完,但後麵另有一張,墨跡很新,想來即是剛才娘才寫的。傾泠繼續看下去。
泠兒,今天你回來了,第一眼看到你,就感覺你與往日不同。那一雙眼睛,那一雙平日漠然、無緒無波的眼睛,此時藏著一種深沉的痛!那種痛我太過熟悉!
令娘感覺欣慰的是,你終於下定了決心。當你問我你失蹤了對我會有何影響時,我斷然告訴你:沒有!
是真的沒有任何影響啊,娘隻會感到高興,高興你終於可以象那白雕一般自由的飛翔!娘終於等到這一刻了!
泠兒,娘留給你的四個箱子,一個裝有珠寶首飾。外麵的世界是需要錢才能生活的。一個裏麵是幾本珍貴書冊,娘不想它們絕跡。一個裏麵放有兩套衣裳,是娘最後親手為你縫製。最後一個裏麵是一個紫玉手環,乃當年宓王所贈,你戴著它,願它能佑你一生!
泠兒,去吧,去外麵的世界吧!不要回頭!不論發生任何事!
娘活這麽些年真是太久了,我不能再讓檀郎多等片刻。
我不要死後在安王府留下任何痕跡!也不要死後還是安王妃!安王曾說,我至死也是他的王妃!
我決不!我死後化為灰燼隨風而逝,決不讓他沾一分一毫!而我的魂魄,自是去燕城會我的檀郎!
泠兒,不要傷心,也不要哭,說真的,你長這麽大,娘從未見你哭過!娘這樣真是一種解脫,帶著恨與痛的活著真的很累很辛苦!娘再也不願承受!
你好好的活著,決不要做娘第二,這樣娘才走得安心!
不!!!決不可以!!!
傾泠大聲叫道:“停轎!停轎!”
轎一著地她便掀簾而出,侯府門口正有一人下馬,她飛奔過去,一把奪過韁繩,“借馬一用!”
那馬的主人錦衣玉帶,本對有人要奪其馬腦怒不已,可一看到那雙眼睛,那雙淒厲、絕望、哀求的眼睛,他心一震,手一鬆,放開了韁繩。
傾泠飛身而上,使勁揮鞭,馬兒,求你快點!娘,求您不要出事!
一到安王府,便看見後院衝天的火光!傾泠飛身而進,這一刻她顧不得顯露出武功。
娘,希望來得及,一定等等我!
她一路飛奔,府中的人全在救火,她一到集雪園門口,大火已燃燒著整個園子,那一片火光照亮整個天空,燦爛奪目卻毀滅一切!
“娘!”她撲向門口。忽然被人拉住,竟是總管青祺,“公主,你不可以進去!”
“放手!娘在裏麵,我要去救娘!”她焦急惶恐。
“公主,已經無法挽救!請保重自己!”青祺麵無表情。
“胡說!放手!”傾泠用力一甩手,青祺無法承其力連連後退。
“我要去救娘!謝謝你,青祺!”傾泠最後看一眼青祺,然後飛身撲進那雄雄烈火中!
青祺被那一股力量震憾,被那一種不顧一切的眼神懾住!公主?天啊!公主在裏麵!他厲聲呼叫:“快救護火啊!你們這麽笨奴才!還愣著幹麽,快救火!公主和王妃都在裏麵啊!”
“你說什麽?青祺。”剛趕到的安王爺一臉震驚的問道。
“王爺,公主和王妃都在裏麵!”青祺啞著嗓子說道,說完,那眼淚不知怎麽的就這樣落下來。
“什麽?!”安王爺一聲驚喝,“絕華!”聲音淒絕,閃身撲向集雪園去。
“不可以!王爺!”青祺死命抱住安王爺,“你們這些人都死了嗎,還不過來攔住王爺!”一時上去七八人幫忙拉住安王爺。
遠遠的傳來呼聲:“公主……公主……等等我啊!”隻見鹿兒一路跑來。
一個小廝攔住她,“別過去了,那邊危險!”
“公主呢?”
“公主跑進集雪園了,拉都拉不住!”
“走開!我要去找公主!”鹿兒一把推開小廝,衝進大火中!
四、護傾城
護傾城---鹿兒
我叫鹿兒,這是我五歲的時候擁有的名字。五歲之前叫什麽,甚至我準確的出生日我都記不起來了。
最初的記憶始於一個黑色的籠子,且一層黑布圍起來。
我就被關在那隻小小的籠子。總是有人隔著這一層薄布用木棍使勁的敲我、打我、砍我,甚至用那尖尖的東西戳我,然後傳來很多喊聲:你叫啊!你叫啊!叫了我就饒你!
我很痛!很痛!可是我就是不肯叫,我緊緊的咬緊牙,決不肯叫出聲音來。即算咬破唇,碎了牙!
後來我感覺有一個什麽東西重重的敲在我的頭上,然後我感到有溫熱的濕濕的東西從我的頭頂流下,流過我的眼、鼻,流進我的唇,我嚐到腥甜的味道,是血嗎?
忽然之間有什麽刺痛我的眼,原來他們終於揭開了黑布。
有幾個看起來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圍在籠子周圍,但他們和我絕不一樣的,他們都穿著華貴的服飾!
他們嘰嘰喳喳的叫嚷些什麽,但我已昏沉沉,聽不清了。忽然,其中一個男孩子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刀,是要殺了我嗎?那麽來吧,我並不怕,痛早已麻木了,這樣的生命能早點結束那是我最大的願望!
隻是心有不甘!憑什麽他們可以如此對我?!我也是人啊!
我恨恨的看著眼前的人,然後我看到了她!那個坐在最遠處的白衣小女孩,她帶著一種不敢置信的震驚的神情看著我!
是不是那一身白衣的原故,仿佛在我這黑暗的世界裏,我看到了一絲光明。
你會救我嗎?我心裏輕輕的問。隻是刀尖已到我的眼前,看來是沒有希望了!
“住手!”
是死前的幻覺嗎?可是我昏眩的腦中卻清清楚楚的聽到這一聲清冷卻響亮的喝止聲。然後我看著那個白衣的女孩一步一步的走近,像夢中救人的仙子一般,帶著一種萬分痛心、憐愛的神情走近我,高貴卻又聖潔無比!
那個白衣的孩子擋在我的身前,替我擋住所有的人!以一種無比堅定、清晰的聲音說:“她是人!不是畜生!”終於有人把我當人看了嗎?!
可是接下來我卻看到那些惡小孩聯手欺負她、打她。我好心急,好想幫她,可是我卻無法動彈,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後來來了一位威嚴無比的男人,他臉上那種高貴神情很像那個小女孩,隻是有幾分冷厲。
這個人可會幫那個救我的小女孩?
錯了!他竟然派人用那麽粗大的木棍杖擊那個小小的孩子!盡管他也杖擊那些惡小孩,但我討厭他!討厭他竟然打我的小恩人!
那個女孩挨的打最多,可是她和我一樣,都沒有叫出聲來!我想那一定很痛很痛!肯定比我還痛!因為其他的孩子都尖聲慘叫痛哭。但隻有她咬緊牙,用那大大的、亮亮的眼睛看著,看著那鋪著波斯地毯的地麵。眼神中有一種不知名的東西刺得我的心很痛,那是什麽?
後來來了很多女人,花枝招展的一堆,又哭又鬧的抱著那些惡小孩,隻有她孤伶伶的趴在地上沒人理,我好想過去扶起她,可是我還是動不了!
正在我難過的時候,門口忽然出現一個紫衣的女子,她好美!這是我的第一個感覺,那些女人加起來也不及她一半美!屋子裏一下很安靜了,就連那個很尊貴很威嚴的人也定定的望著她。
隻見那紫衣的美人徑直走到那白衣女孩身邊,把她抱起來,然後讓一位大姐姐來背她。真好!我想,終於有人抱她了。
可是我呢?看著那即將離去的小女孩,我心中一片慌亂,你不理我了嗎?
那個女孩推開要背她的大姐姐,一步一步向我走來!她走得很慢、很艱難!那一定是因為她的傷很痛,我知道!
她終於走到我麵前了,然後她伸出雙手把我抱起,抱得緊緊的,仿佛我是她很珍貴的東西。那個小小的懷抱好溫暖!好溫暖!即算到死那一天,我也能清楚記得這種感覺!
她沒有說話,但是那雙漂亮的眼睛溫柔的看著我,仿佛告訴我:別怕!我會保護你!我心口一鬆,終於安心的失去所有知覺!
以後的時間我都在一種昏睡狀態,我在做惡夢!
夢中總是一片黑暗,有很多的聲音使勁的叫:你叫啊!你叫啊!有很多的木棍打我!有很多的刀砍我!還有那尖尖的東西刺在我全身的每一處!我揮舞著雙手,想揮開那些棍,那些刀。又或是想抓住一根棍、一把刀?
但是我的手抓住的是一雙手,那雙手小小的,但很溫暖、很柔軟!我知道,是她的!一定是她的!於是我很安心的睡去,因為我知道她一定會保護我的!
醒來時,入眼的是那個女孩的臉,微笑的、關切的看著我。我們的手握在一塊,不知道是我握住她,還是她握住我?
女孩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小妹妹,你叫什麽名字?多大了?”
那聲音是我所聽過的聲音中最好聽、最溫柔的!我很想回答她,可是我無法回答,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啊!所以我隻能搖頭。
女孩撫撫我的頭說:“別難過。以後我叫你鹿兒好嗎?嗯,我們相識的那一天是四月十五,就作你的生日可好?你今年五歲,比我小三歲吧。”
我有名字啦?!我有生日啦?!我使勁的點頭,點得眼睛都流出來了。
後來我知道女孩的身份,原來她是一位郡主!由皇帝親自冊封的傾泠郡主!安王爺的長女!那天的紫衣美人是她的母親安王妃,王妃也是一個善良的好人,因為她毫無異議的同意收留我,甚至同意讓我和傾泠郡主同住。她是一個很美、很美的人,但我的傾泠郡主長大後一定比她更美!我相信!
我在安王府的集雪園中安住下來了,這裏對於我來說似天堂,有高大富麗的房子,有溫暖的棉被,有可口的食物、有整潔的衣裳,最重要的是有郡主,救我的傾泠郡主!
我總是喜歡藏著我的雙手,因為我雙手的拇指旁都多生一指,這十二根手指的雙手讓我受盡他人異樣的眼光,受盡他人惡毒的侮罵!
可是傾泠郡主卻一把握住我的手說:“你的手指比別人多,那你一定比別人手巧!”為這一句話,我忽然覺得我長著十二根手指是很幸運的事,所以我一定要成為手最巧的人!
於是我向巧兒、鈴兒、書兒、琴兒幾位姐姐學習,學習做針線刺繡,學習燒菜做飯,學習種花植草,學著泡出最香的茶……因為我喜歡聽郡主說:“鹿兒,你做的衣真漂亮、真合身……鹿兒,這梅花糕做得真是香……
甚至我還識字唱歌,並不是要有很高的學問,而是希望下次在郡主說荷衣蕙帶時,我不要再像上次一樣真的采荷葉給郡主縫衣裳,若得書兒姐姐她們大笑。雖然郡主並沒有取笑我,還很高興的要把那件荷衣珍藏起來。
郡主總是說:鹿兒,你應該像鈴兒那樣活活潑伶俐;像巧兒那樣乖巧溫柔;像書兒那樣調皮可愛;像琴兒那樣開朗熱情。你要多笑、多哭、多鬧……甚至還要會撒嬌,我希望你有一個全新的、正常的、明朗歡快樂的人生!
我真的做到了郡主希望的那樣,因為有對我這般好的郡主,有真心待我、教我的琴兒姐姐們,我有什麽理由不開心、不快樂?我甚至還向郡主撒嬌,像對一位親姐姐一樣!
郡主越長大越美麗!真的就像我所想的比王妃還要勝三分。隻是越大她的笑容越少,她是不是很不開心呢?
郡主最喜歡坐在流水軒數蓮。她一直偏愛白色的衣裳,問為什麽,她說白色幹淨。因此我總給她做白色的衣裳。一身白衣的她比那滿池的白蓮還要清麗、聖潔。
郡主有時候會靠在亭柱上仰著著天空很久很久,不發一言。
她呆在任何一個地方都讓我覺得似一幅畫,美得不真實!隻是這一幅仰望長空的畫總讓我覺得很難過!那似乎隔絕了所有的人,那是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隻有她,誰也無法插足!讓我看著心痛!
郡主很喜歡看書,有時躲在書樓一整天都不出來,也不讓人陪伴。於是我經常在樓外等她出來,因為她呆在裏麵不吃不喝的,我想她出來時一定餓壞了,所以我總是準備好吃的喝的等她。
她每次出來時精神都很好,眼睛特雖的亮。看到我總會責怪的說:鹿兒,你不是叫你不要等嗎?下次再等我就趕你出集雪園!
我總是笑笑,因為我知道郡主才不會趕我,她隻是心疼我。
郡主還很會彈琴,她的琴藝是王妃教的,王妃的琴藝聽說當年京城第一,但在我眼中,郡主什麽都是最好的。
她的琴音可以使百靈羞愧的停止歌唱;可以使百花歡快的怒放;可以使輕風為之停步;可以使月光跳舞……
可是郡主,你為什麽不快樂呢?你眼中偶爾閃過的那一絲憂鬱是為什麽呢?
為你的婚事嗎?可是我明明感到你並不怎麽在意。
那為什麽呢?為流言嗎?可你一樣是漠然以對。那到底為什麽呢?
若能為你解憂,鹿兒願付出所有!因為這種不明白讓我更難過,就象我永遠也弄不明白當初我向郡主感謝救命之恩時,她隻是淡淡一笑,說:我不是救你,我是救我自己。
郡主終於要成親了,經過兩次延婚,這次終於如期舉行,雖然是未來駙馬的弟弟代為迎娶,但皇帝加封她為公主,這是比郡主更為尊貴的稱號!
是了,她是公主了,我的傾泠公主!
隻是婚期越近,公主望著天空的次數卻越來越多。駙馬是人人稱讚的年輕將軍,不但一表人才,且極受皇帝信任,前途不可限量,甚至有人預言他將超越他的父親威遠侯,有一天皇帝也許會封他為王!這樣一個理想的好夫婿人選,可為什麽你並沒有絲毫高興的表?
公主,你不要望著天空好嗎?不管如何,鹿兒永遠都會陪在你身邊!
公主終於成親了,嫁入威遠侯府。這裏的每一個人都很尊敬公主。畢竟公主的身份尊貴無比,且皇帝不知為何極為寵愛這位未曾謀麵的侄女。
成親的第二天,見到了那個秋意遙,那個代兄迎娶公主,和公主拜堂成親的威遠侯府二公子---秋意遙。
第一眼見到那個人時,我有一瞬間的震憾!
從未見過這樣淡雅如仙的男子,一身白衣襯得他如天上白雲一般高潔出塵,一雙眼睛深得象秋日的湖水也溫柔得象湖水,臉上那一比淡淡的微笑明淨得如流水軒的白蓮。
那一瞬間我忽然很希望他是秋意亭!因為隻有他才配我的公主!
而公主?我知道的,從第一眼起,公主看他的眼神就不一樣,那雙深不可測的眼中藏著一種特別的東西,那樣的眼神是她第一次露出!
想不到秋意遙竟然會吹簫,而且吹得那般好,更想不到的是竟能和公主合奏!那一曲《五湖醉月》天衣無縫!仿佛他們倆就是那範蠡西施,同醉於湖光山色,其他所有人隻能遠遠的看著他們,無法插進一絲一縫!
有一天晚上,公主彈了一首我從未聽過的曲子,美如天籟!秋意遙竟也和著公主的琴音吹出來,我肯定秋意遙以前從未聽過此曲,因為連我也沒聽過。這是否公主新創的曲子?但不管怎樣,這首曲子由他倆人彈吹出來是那般完美,就象一個半圓終於找到另一個半圓一樣的契合著。他們倆人是否就是書上所說的“心有靈犀一點通”?
秋意遙喜歡在公主不注意時悄悄看著她,深深的看著,帶著一種刻骨銘心的痛看著公主,象是用眼睛在他的心中刻下一幅畫!
其實我想公主是能感覺到他的注視的,隻是她當作不知道,而我也是看得到的,所以他們若是碰巧在府中遇上時,我總是借口走開,其實還是觀望著他們,也觀望著他人。
以前看公主總覺得不管在哪都是一幅畫,隻是那幅畫一直讓我難過。
現在這畫中多了一個秋意遙,我忽然明白,以前難過什麽了,那是因為那幅畫是那般孤絕寂寞!那是一種融進天地的孤寂!而現在,兩個人無須言語什麽,隻是靜靜的站著或坐著,感覺卻是那般的安祥、和諧與溫馨!
隻是公主並未見得有多開懷一點,她的笑容依然不多,而她眼中偶然閃過的竟是一種痛,一種深沉的痛!那是以前未曾見過的。
公主,秋意遙竟然讓你痛?他對你而言果然是特別的!
當那道劍光刺來,帶著那眩目的光芒及徹骨的寒意向公主刺來時,我毫不猶豫的傾身一擋。公主,這一回輪到我保護你了,鹿兒願以生命保護你!可是公主,你快走,你決不可以出事!
當那冰涼的劍刺進我的身體時,我不怕死,我隻怕再也不能見到公主,再也不能陪伴公主!再也不能為公主做一件荷衣!
我又陷入黑暗之中。無邊無垠的黑暗中,閃亮的劍光一次又一次的刺來,我一次雙一次的擋住,對著身後的公主說,公主,快走!
當我再次看到光明時,就象很多年前一樣,第一眼看到的是公主,我的手握著的是公主的手。公主,無論是天堂還是地獄,鹿兒都會陪著你。
嫁入侯府一個月了,秋意亭一直未歸,公主眼中的痛越來越深刻,我的心也越來越痛,可是無能為力。因此我勸公主,回王府看看王妃吧。公主同意了。
於是我跟著公主由侯府的人護送回去。
回到安王府,公主並未去拜見王爺,而是直奔集雪園。
王妃見到公主是很開心的,那張比公主笑得還少的臉露出那種慈愛的笑。隻是她們母女話總是不多,不過我想她們是不用多言也能感覺到對方的關懷吧。王妃把公主細細看了看,沉思良久似乎下了一個很重要的決定,然後進內室,過了一會兒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對公主說:泠兒,你要的答案我早已準備好了,全寫在這裏麵,但你要答應娘,回到侯府才可以打開看。公主答應了。然後王妃把巧兒、鈴兒、琴兒、書兒幾位姐姐叫來,然後又從內室抱出四個一尺見方的箱子,讓她們一人抱一個,說是送給公主的禮物,要她們給平安送到侯府才可以回來。
公主似乎給那封信吸引住了,並沒有注意到王妃有點特別的行為,我雖然覺得有點怪,但在我心中最重要的隻有公主,其他並不在意。
一路上,我和琴兒她們一起步行,護在公主轎旁,周圍還有十名護衛保護著公主。
隻是離侯府門口還有幾步路時公主突然在轎中大叫:停轎!停轎!聲音是前所未有的驚慌與淒厲!
我一驚,趕忙讓轎夫停下,公主,你怎麽啦?
隻是轎子剛落地,公主便一把掀簾走出來,並不理采我,然後竟奪了侯府門口一個人的馬,騎上去飛也似的往回跑!
天啦,公主並沒有學過騎馬啊!她如果摔下來了怎麽辦?她剛才怎麽上去的啊?
我跟著追向公主,公主,千萬不能出事啊!
琴兒她們在後麵追著我,叫我等等!怎麽可以等,我的公主在前麵!
我一路跑啊跑啊,跑得我腳痛、肚子痛、胸口痛,頭暈、呼吸困難,感覺隨時會倒下去,但是我決不能倒下去,在沒有找到我的公主前!
我終於跑到安王府了,那匹馬正停在府門口,公主呢?我跑進去,府中一片慌亂,我問一個小廝,怎麽回事?
他說:集雪園起大火了,現正在救護火呢!
我一聽,眼前發黑,隻覺一股寒意從頭涼到腳,公主呢?公主在哪?
公主衝進去了,拉都拉不住啊!
我推開他,向集雪園飛奔,一路上我撞到了多少人?不記得了。我隻知道向前跑,因為我的公主在前麵,仿佛有很多人叫我站住,叫我回來,在集雪園門口仿佛還看到了被七八個人架住的安王爺,仿佛還看到他那一臉的絕望的痛………
那些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的公主。
公主,鹿兒說過永遠陪著你的,既然你在火裏,那我當然也在火裏。
………
九月十五日晚,德意園。
秋意遙臨窗吹簫,吹的正是那一曲《傾泠月》,忽然秋童匆匆跑進來,大聲嚷道:“公子……公子……不好了,公主死了!傾泠公主被火燒死了!”
秋意遙隻覺喉嚨一甜,然後手一軟,玉簫墜落。
他彎腰去拾,隻是手指似不聽使呼,怎麽也無法抓住玉簫,連拾三次都未能拾起。然後眼前一黑,四肢一軟竟跌坐於地。
“公子……公子……你怎麽啦?”迷糊中聽到秋童焦急的喊叫聲,他睜開眼睛,“沒事,我隻是有點頭暈,可能剛才吹簫太久所致。”停頓一下,然後似忽然想起的問道:“秋童,你剛才說什麽來著?”
“公主死了!安王府集雪園無故起大火,公主想去救王妃被火困在裏麵燒死了。”
“哦。”秋意遙木然應道。
“公子,大公子回來了。”
“哦。”秋意遙似聽到又似沒聽到一樣,扶著秋童站起來,“秋童,我有點不舒服,去休息了,你不要來吵我,也不要讓任何人來打擾我。”
“是,公子。”秋童看著他慘白無絲毫血色的臉色很是擔心,“公子,你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叫大夫?”
“不用,我睡一覺就會好了。記住,不要讓任何人打擾我。”秋意遙向臥房走去。
“是。”秋童看著主子,那背影似承受著什麽不能承受之物,重逾千斤,讓他搖搖欲墜,似一根小小的指頭隨意一點,他就會倒下。
秋意遙進門,關門,走到床邊,一頭栽倒,不醒人事!
秋童見玉簫還在地上,便彎腰拾起,卻見簫上落有幾滴血,紅得觸目驚心!簫尾想來是剛才墜地的原因,有一道傷痕,似一滴淚劃過。
他用手帕使勁擦拭血跡,卻怎麽也擦不去。通體瑩瑩白玉的簫上,便點綴著這幾滴紅印,紅得似朱砂痣。
泣心之血,豈能擦拭無痕!
燕城。
檀將軍墓,已一派茺蕪。旁邊卻堆起一座新墳,無碑無字。墳前立著一白一藍兩位少女。
“公主,為何要將王妃葬在這兒?”藍衣的少女問。
“因為娘想要葬在這兒。”白衣的少女回答。長長歎息,娘,我已達成你的心願,你與檀將軍永永遠遠的在一起了。
“鹿兒,那盒子中的珠寶,你取一半去吧。去找個好人家,嫁個好夫婿,安安樂樂的過日子去吧。”白衣少女回轉身來,赫然是已死在大火中的傾泠,那藍衣的少女自是與她形影不離的鹿兒了。
“公主,你不要鹿兒了嗎?”鹿兒惶恐的問道,“你要趕鹿兒走了嗎?”說著眼淚就掉下來了。
“鹿兒,你別哭,我不是這意思。”傾泠上前輕撫鹿兒,“我以後將飄零天下,你跟著我會受很多苦的,我不忍心,所以放你自由,以後你是你自己的主人,你愛怎麽過活就怎麽過活。”
“我不要什麽自由,我隻要跟著公主就好了。”鹿兒牽住傾泠的衣袖,“我才不管以後如何,隻要和公主在一起,刀山火海我也去。”
“你這丫頭呀,已進了一次火海了!”傾泠憐惜的看著她。
“況且,我不跟著公主,以後誰做飯給你吃?誰做衣給你穿?你彈琴時誰給你唱歌?”鹿兒擦著眼淚,“鹿兒全是為公主才學這些的,沒了公主,那鹿兒以後做給誰?”
傾泠看著鹿兒,那又褐色的大眼睛中有一種溫柔的堅持。
“那好吧,以後我們還是一塊兒,有我便有你。”傾泠承諾。
“太好了。”鹿兒喜極,一把抱住傾泠,“鹿兒就怕公主不要我了。”
“鹿兒,以後不要叫我公主了。傾泠公主已死在那場大火中了。”傾泠看著母親的墳,“我現在是風傾雪,你以後就是風鹿兒。”
“是,鹿兒明白。”鹿兒點頭,“那我以後叫你小姐?”
“你可以叫我姐姐啊,反正我一直當你是妹妹。”傾泠道。
“不要。你是我永遠的公主!”鹿兒堅持。
“隨你吧,你愛叫什麽就什麽。”傾泠道,“現在,我們走吧。”
“小姐,二公子呢?”鹿兒輕輕的問道,“你不見二公子一麵嗎?”
“二公子?”傾泠驚異的看著鹿兒。
“你們倆不是互相喜歡嗎?”鹿兒小小聲的說。
“鹿兒呀,我什麽你都知道啊。”傾泠歎道。
“至少你有武功我到現在才知道。”鹿兒似乎有點嗔怪。
傾泠看著那並排的一新一舊的墳,良久說:“他日若能相遇於江湖,他非他,我非我,或許能再續情緣。”
“小姐,我們現在去哪呢?”風鹿兒輕輕的問。
風傾雪看著那碧藍明凈的天空,“我想去天山,看看那冰岩之上迎風傲然的雪蓮!”
安王妃死後第二年春。
三月中旬,古盧新王即位,撕毀盟書,收回割讓之五百裏土地,將居住其上的皇朝子民全數殺害,並揮軍攻境,邊城守軍措手不及,被之連破三座城池。
四月初,安王親自掛師,率大軍出征,秋意亭為副帥,兵分兩路進發。
五月初,安王至祁城,與占城之古盧軍大戰一天一夜,城破,安王斬古盧守將盧盧哈兒,殲敵四千。皇朝收回第一城。
五月十日,安王至曆城。
五月十七日,曆城破,安王嶄古盧將領冼爾奇,殲敵五千。皇朝收回第二城。
五月二十日,秋意亭至順城。
五朋二十四日,順城破,秋意亭嶄古盧將特哲兒,俘兵三千,殲二千。皇朝收回第三城。
六月初,東、西大軍向古盧進發。
六月四日,秋意亭誘敵於慕沙穀,殲敵一萬五千,俘兵八千,得土地八百裏。
六月六日,安王攻古盧格齊濟沙城。
六月十日,城破,安王嶄古盧大將豪佳木兒,殲敵一萬。
六月二十日,安王與古盧大元帥連鋒澤相會蒙羅大草原,兩軍對恃。
六月二十五日,安王誘連鋒澤出戰,用奇門陣法將之圍困。
六月二十七日,連鋒澤死於安王箭下,其所率五萬大軍盡數為安王殲滅。
七月初,古盧王派人投遞降書,安王撕毀降書,並嶄來使於陣前,誓言:不滅古盧,誓不歸朝!三軍歡呼!
七月十日,秋意亭破古盧齊城。
七月十二日,安王破古盧費城
七月十六日,秋意亭破古盧呂城。
………
至八月初六,兩軍共破古盧十五城,然後東、西交合包圍古盧都城古勃兒。
八月十日,古勃兒城破,古盧國王率百官投降。
八月十五日,安王嶄古盧國王及王室五百八十二人,斷其血脈。
八月二十日,安王廢其國號,毀其宗宙,滅其文字。從此古盧國成為一則傳說。
皇朝的土地又向北擴延一萬五千裏。
九月四日,安王班師回朝。
九月十四日,安王抵燕城。
九月十五日,安王斃。
整個大軍、整個皇朝都為之震撼!皇帝傷痛欲絕,罷朝一月!
十月十日,安王靈柩運回京城,皇帝親迎百裏。
為安王更衣的的待人發現,其右胸有一潰爛腐化的箭傷!隻是安王卻沒有任何療治,任其惡化、奪命!所有的人都不明白,安王是何時受傷?為何安王要如此?但確實是這小小的並不致命的箭傷慢慢奪去安王性命!
消息傳遍天下時,風傾雪正在酒泉一家客棧吃午飯,聞之連碎三碗!
五、戀傾城
戀傾城---安王
八月十五日,是老師的五十壽辰。我與二位皇兄相偕前往祝壽。
風老師是學識蓋世之奇人。父皇五年前親自登門造訪才為我等請來如此老師。他滿腹經言文,文韜武略,天文地理,琴棋書畫,無所不通,無所不精,且傾心傳授於我們。我和皇兄都很敬重他,因此趁其壽辰,我們都準備好最好的禮物前往拜壽,以表心意。
風府熱鬧非凡,百官皆前來祝賀。
不知道是哪位大人提議,請風小姐獻琴一曲。我早有耳聞,風小姐有傾國之容,隻是一直無緣識得其容,因此不禁有一絲祈盼。
當那一襲紫衣出現在彩台上時,我的呼吸為之一頓,傾國傾城也不足以形容,天上仙子也遜其三分!
那一曲,美得令所有人如癡如醉!大哥平日也彈琴,以前還覺得可以,可現在與她一比,真是天壤之別!
後來她還跳了一舞。那一舞啊,令滿園的百花為之失色!真個如其名---絕代風華!
舞後,她走下彩台,一步一步走來,離我越來越近,而我的心卻因著她的靠近而收緊、發痛!
她向風老師敬酒三杯,風老師向她介紹我和哥哥們。她一一向我們行禮,那雙世間最美的眼睛,流波四溢!
我很想跟她說不用行禮了,可我無法開口;很想上前扶起她,可我似被人點住穴位一般無法動彈。我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著她,舍不得少看她一秒!
她離去了。我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後,才回頭。回頭便看到大皇兄、二皇兄眼中也同樣閃著傾慕。
那一刻,我下定決心,一定要娶她為妃,即算是親兄弟也決不禮讓!
第二天,一大早我即遣人前往風府求親。想不到大皇兄、二皇兄也同樣有此意,三方的人齊聚於風府。隻是我們都沒成功,風老師說,已將她許給一個叫檀傲雪的人。
我失望,但是不死心。於是三天兩頭的往風府跑,希望能與她見上一麵,哪怕隻是見著她一片衣角我也能開心上一天。大皇兄、二皇兄也一樣,有機會就往風府跑,一時京城盛傳著三王爭美的韻事。說去吧,我想,我就是喜歡絕華,想要得到她,此心不渝!
隻是我很少能見到她,除卻她的繡樓我不能去外,風府中任何一個角落我都不放過,隻盼能碰著她。
可她除卻繡樓外,其它任何地方都不去,在我們三兄弟去風府時。我知道她在回避我們,可我想見她,想得我心隱隱作痛!
風老師很明白我們的心意,他是何等聰明的人。他委婉相勸,皇家富有天下,天下何處不芳草。
我說,溺水三千,我隻飲一瓢!
風老師歎息,若無傲雪,你何嚐不是佳人!
我聞言卻是心中一動,顯然老師也未嚐不欣賞我。唉!若世間沒有檀傲雪這個人就好了!沒有檀傲雪?世上無此人?我被腦中這個想法嚇了一跳!但我一想到背我而立、拒我於千裏之外的絕華,我便心痛如絞!
檀傲雪,世上為何要有你?既生瑜,何生亮!我把所有的失意、惱恨皆轉嫁於檀傲雪身上。
檀傲雪?我細細的思索這個名字,昨日邊疆送來的軍功冊上不就有這麽一個名字嗎?!
檀傲雪,等著吧!
邊疆又傳來急報,古盧國又毀約犯界。
於是我向父皇請命,要親率大軍前往壓敵,並且要好好磨煉一翻,將來好為皇兄衛邊護國!
父皇極為讚賞,封我為大元帥,率十萬大軍出征。
出發前一日,我去風府辭行,請求見絕華一麵。風老師沒有拒絕。
絕華出來了,我渴慕無限的看著她。
我請求她為我彈一曲。她應承,彈的竟是一曲悲壯的《金縷曲》,我不禁拔劍高歌。
“綠樹聽鵜鶘,更那堪、鷓鴣聲住,杜鵑聲切!嘀到春歸無尋處,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間離別。馬上琵琶關塞黑,更長門翠輦辭金闕。看燕燕,送歸妾。
將軍百戰身名裂。向河梁回頭萬裏,故人長絕。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正壯士兵、悲歌未徹,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誰共我,醉明月?”
當我唱到“將軍百戰身名裂。向河梁回頭萬裏,故人長絕。”時,我明顯感到絕華手一頓,琴音一凝。
絕華,你可擔心我不再歸來?但我卻擔心歸來時找不到你!
後來,她向我敬酒一杯,願我凱旋而歸。我一飲而盡,絕華,為你!我絕對歸來!我一定歸來娶你!絕不讓任何人搶走你!
我很快就見到了檀傲雪。
邊城守將丁將軍極力向我推薦兩個人,一個檀傲雪,一個秋遠天。
當我第一眼見到檀傲雪時,我便覺得他那個名字取得太貼切了。
明明一身戎裝,立於千軍萬馬中,可我卻仿佛看到一株寒梅,傲然挺立於風雪之中!難怪絕華傾心於他,若他不是檀傲雪,我也願結交於他!
而另一個秋遠天,卻一臉英氣,有萬夫莫擋之氣概!
與檀傲雪接觸越多,我便歎息越多。這等奇才,舉世不多!為何你偏偏是檀傲雪?!我要殺他的心有那麽一絲絲動搖。
隻是,他有時會看著帳外翻滾的黃沙出神,有時會對著一朵花發呆,有時天空掠過一隻南飛的雁鳥他會歎息。
我知道,他是在想絕華,因為我也在想絕華。所以檀傲雪,你怎麽可以想絕華!絕華是我的!屬於我一個人的!於是那絕不容他的心便堅硬如鐵!
他似乎也極為欣賞我。有一次,我與他討論著一場戰術,討論完後,他感歎,想不到皇室竟也有你這等英王,是為皇朝之福!
我聽後淡然一笑。是的,檀傲雪,皇朝有我,有秋遠天,所以不多一個你!
古盧退兵求和,俯道稱臣。
我接受降書,準備班師回朝。其實,我知道檀傲雪說的很有道理,古盧為縮敵,幾十年來縷縷毀約犯境,讓邊城人民不得安寧,一勞永逸的辦法便是揮軍北上,踏平古盧!
但我想念絕華,我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她!而且,檀傲雪,也該結束你的故事了!至於古盧,終有一天,我會讓它徹底消失!
回朝了,大軍分成三批。第一批秋遠天率領,先行一天。第二批檀傲雪率領,先行半天。最後一批我由我親自率領。
我早已作好安排,我讓青祺扮作我的模樣坐在車輦中,他從小就跟著我,絕不會背叛我。而我自己領著十名武藝高強的隨身護衛,追檀傲雪而來。
至燕城時,檀傲雪命大軍停進,就地休息。
我用安魂香將檀傲雪營帳近旁的士兵全部迷倒,這香會讓他們睡一夜,第二日醒來時隻會以為自己昨夜睡著了而已。
檀傲雪的帳中還有三名護衛睡在外間,我上前先解決那三人,而我帶的十人即進裏間刺殺檀傲雪。想不到他武藝竟然頗高,在我解決那三人時,他竟連殺我五名護衛。於是我加入戰團,他武功大概與我不相上下,但因我多人相助,他很快便露敗象,很快他便身中數刀。最後,我一招“有去無回”一劍刺入他胸口,穿心而入!
當另五人還在喘息時,我手起劍落,瞬間解決掉他們。當帳中隻剩我一人時,我拉下麵罩微透一口氣,隻是帳中濃濃的血腥味令我作嘔,我拉回麵罩迅速離去。
第二日,我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趕到燕城。
然後我將檀傲雪就地葬在燕城,我不想將他帶回京城,絕不允許他隔在我與絕華之間!
當我告訴絕華,檀傲雪遇刺死在燕城時,她那滿臉的絕望之情,那滿臉的痛不欲生,讓我心痛至極!
絕華!你有我啊!我才是這世間最愛你的人!我以後絕不會讓你受到半點傷害!絕不讓你難過傷心!
絕華要去燕城拜祭檀傲雪,我要求護送她去,她堅拒,我隻好挑百兵護衛一路護送她。
後來她回來了,我問過護衛,除了一名醉漢對她無禮外並沒發生什麽意外事情。我放下心來,以她的絕世姿容,這樣的小事確實會常有發生的,因此我並未放在心上。
我再次求婚,想不到絕華竟然同意了。那一刻是我此生最開心的一刻!
我找京城最好的匠人雕一支紫玉牡丹釵。絕華喜歡著紫衣,愛牡丹,卻不知她在我心中就是一株絕世紫牡丹!是我傾盡所有也要擁有的花兒!
我親手在那根釵上刻下一個細細的華字,華……花……我的絕華,你知道我有多愛你嗎?你肯定不知道的,不知道我愛你勝過這世間所有的一切,勝過我自己!但我知道就行了!
大婚了,盛大無比!
我高興、激動!大皇兄、二皇兄雖難掩其失望之情,但依然來祝賀我,特別是大皇兄,望著我的神色極為奇怪,有痛、有妒、還有一絲歉然。也許是我看錯了。
洞房花燭夜。當我挑開紅蓋頭,看到鳳冠霞帔、容光絕世的絕華,我心滿意足的笑了。
我替絕華取下鳳冠,然後親手將那支紫玉釵插在她如雲的鬢發上,說,以後我每天都要用這支釵幫你挽發。
絕華聽後一笑,也許我看錯了,怎麽會覺得那一笑帶著一種冷如冰劍的寒意?
當我發現絕華非處子之身時,我狂怒!我痛恨!我妒忌!
我用佩劍架在她的脖子上,那冰涼的劍身貼在她光潔的肌膚,我看著眼前這如玉般的人,心中狂喊,玉不潔了!玉不潔了!
可是我的手在抖,無法握緊劍,無法揮下劍。
而絕華,卻一步一步向我逼近,眼中閃著一種可怕的光芒,想知道是誰嗎?要我告訴你嗎?
我一把拋下劍,緊緊抱住她,想將她嵌進我的身體中,我瘋狂的吻她,想將她融化在我的吻中……絕華!我不知道是誰,我也不要知道是誰!檀傲雪也好,其它人也好,我要忘記!我隻要你以後的年年月月、日日夜夜、時時刻刻都是屬於我的!你是屬於我的!
可是,絕華,你為何要如此狠絕?!
第二日清晨,我醒來。睜開眼睛便看到她,美絕豔絕,無限溫柔的偎近我。我如癡如醉!可接下來,我卻如狂如死!
是宓王哦,是宓王哦。她俯在我耳邊輕輕的說道,落在我耳中卻比驚雷還響!
那一刻,我痛不欲生!我恨不欲生!
皇兄!為何是你?!
看著我的痛,絕華哈哈大笑,笑得那般猖狂!那般愜意!
為什麽?我問。她扔給我一封血書,上書十六個大字:安王殺人,檀將可悲!若為報仇,雖死瞑目!
我征征的看著那血紅的字,所謂天網灰灰,疏而不漏,可不就是如此。世上真的沒有絕對的秘密,我傾盡一切想保有的秘密此刻卻輕而易舉的暴露在我最想隱瞞的人麵前。
哈哈哈………我慘笑!絕華,你要為他報仇嗎?仇是報了,可是有一點我卻贏了,那就是:他永遠得不到你,你永遠失去了他,而我,你至死也是我安王的王妃!
此言果然讓她臉色一變。絕華,你對我竟是如此不屑一顧!
我沒有殺她,也絕不會殺她,殺她等於殺我自己。我要她活著,我活一天,她便也活一天!我痛,她也痛!我會痛一生一世,她也會痛一生一世!
我也不恨皇兄。必竟為了絕華,我不是還殺人了嗎?比起我的不擇手段,皇兄比我豈不是仁慈些?我冷冷的嘲笑。
隻是,皇兄我們都是輸家,我們誰也沒得到她。得到了她的人卻永遠也得不到她的心!她的心給了那個檀傲雪,一起埋進了黃土!
十個月後,絕華生下一女。
其實隻要絕華說,那是我的孩子,我一定毫不猶豫的相信。可是絕華卻什麽也沒說。
而第三天,皇兄下旨,封孩子為傾泠郡主,並禦賜天下第一琴---傾泠月!
傾泠……傾憐……傾盡你所有的憐愛嗎?皇兄,這是你的孩子嗎?
我絕足集雪園。我怕看到那個孩子,那個孩子時時刻刻提醒著我的失敗與恥辱!我痛恨並厭惡她!
我連納美人為妃。這些美人我一個也不愛,可是我隻要給她們幾樣珠寶,幾件羅裳,她們便一個一個歡天喜地,一個一個對我溫柔體貼,百依百順。而絕華,我傾盡我所有的愛戀奉與你,你卻視若敝屣!隻給我你的恨!
那個孩子越長越大,越長越象絕華。那孩子很聰明,很沉靜,似一潭深不可測的碧水!
而其它的孩子,屬於我的親生骨肉,我卻提不起絲毫父愛,竟毫無為人父的喜悅之情,隔膜得似陌生人,我甚至分不清誰是誰,誰又叫什麽?
絕華,自始至終我隻想擁有你,隻想擁有你與我的孩子!
我第一次打那孩子,絕華自進安王府以來第一次踏出集雪園。自那孩子出生後我即沒見過她。六年了,她卻絲毫未變,依然是一朵美絕人寰的紫牡丹!
絕華,是不是隻有這孩子才能引起你的注意?那我每打這孩子一次,你是否就會出園一次?然後我就能見你一次?
可是這孩子太過聰明,似乎能感應到我想抓她犯錯的迫切心情,小心翼翼的,絕不犯規!
終於等到第二次了,那孩子竟然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奴隸而不顧一切的違我禁令!我佩服她的勇氣!
我終於再次見到絕華了,隻是她卻在我的傷口上於狠狠的捅上一刀!我仿佛看見傷口上流下的血,可是我卻感覺不到痛了,痛得麻木了。
她竟然將那支紫玉釵給了那卑微的丫環,然後又用它來換一個毫不相幹的人!絕華!你比我更狠啊!看著手中的斷釵,我無言慘笑。
皇兄將傾泠賜婚與秋遠天之長子,他真的想將這世上最好的一切都賜給他的女兒!
威遠侯府,除卻皇室外最為顯赫的門弟!我並不在意,那孩子的一切皆與我無關。
隻是每次看到那孩子時,心中總有一個小小的聲音響起,這要是我的孩子多好啊!要是我與絕華的孩子……然後我的心便又會隱隱發痛,原來我還沒有麻木無感!
隻是我絕不會讓你們“一家三口”如意的!我不會那麽順利的讓他們成親!況且我還有一種隱憂,傾泠嫁離安王府後,絕華還會在嗎?
所以每次婚期將近時,我就會將秋意亭調離。
皇兄雖有疑問,朝中並非無人,為何非秋意亭不可?我總是說,要好好培養他、磨煉他,好讓他將來接我之位。且傾泠也頗為支持。皇兄不再說話。
傾泠支持?見鬼吧!但皇兄永遠見不到她的,所以要怎麽說便由我怎麽說。而秋府,你再怎麽顯貴,在我這個天下兵馬大元帥麵前,在我這位“皇弟”麵前,還不是要恭恭敬敬。
因此,每次威遠侯誠惶誠恐的前來延婚時,我總是滿口應承,毫不為難。這一切都是我的安排,我如何會不“成全”呢?
皇兄很想知道她們母女的情況,但除公事外,我絕不提任何私事,更不用說在他麵前提起她們。甚至宮中每有盛會,皇兄提出讓傾泠進宮玩玩時,我都婉拒,而皇兄對於我的婉拒總是不再要求。我知道,他是因著一絲愧疚。那就愧疚吧,我就是要你們“生離死別”!
第三次延婚沒有成功。
絕華竟然逼迫威遠侯,要麽退婚,要麽婚禮如期舉行。
威遠侯當然不敢也不想退婚。皇帝所賜的婚事豈能取消?並且他也不想失去安王府這門婚事,安王可是除卻皇帝外,萬萬人之上的人!
婚禮如期舉行。隻是沒想到皇兄竟用這麽一個折衷的辦法“弟代兄迎”。
真是可笑!自古至今,皇家何時出現過此等可笑之事,若是我的女兒,我絕不會容許的!不過若是我的女兒,今日之事也絕不會發生!
婚禮盛大無比,而且皇兄還加封傾泠為公主,賜公主儀仗完婚。
皇兄,你終於還是讓你的女兒成為“公主”了是嗎?
傾泠嫁後,我偷偷去集雪園觀察,絕華與平日並無二致,我放下心來。她會在這安王府活至我死那一天!
九月十五日,我這一生最痛的日子!
絕華,你竟選擇如此絕烈的手段來結束這一切?!如此迫不及待的擺脫我的一切?!真的要化為灰燼消逝得無影無蹤,讓我永遠也抓不住你嗎?!
看著集雪園中的大火,我心膽俱烈!這一刻天地同毀!
絕華死後第二年,古盧國又毀約犯界。我向皇兄請命出征,並誓言:不滅古盧,誓不歸!
古盧國啊,從來不在我眼中,我要滅它易如反掌。隻是絕華不在了,我就是立再大的功,建再大的傳世之業,又有何意義?我就連活著也覺得是多麽的無味與厭倦!
大軍逼境,勢如破竹。短短半年的時間,一個傳世數百年的王國就在我手中灰飛煙滅。
而絕華,我也快要來找你了,上窮碧落,下至黃泉,我一定會找到你!而這一次,我一定要趕在檀傲雪之前找到你!
回朝時途經燕城。我下令留宿。我知道,就是這個地方了。
我撫著惡爛入骨的傷口,就這兒吧。
檀傲雪,我與你死在同一個地方,然後一同起步去找絕華。這一次,我絕不會輸的!
絕華,我又看到你了,看著你一襲紫雲裳在牡丹花叢中翩然起舞,風華絕代!
第二部-大漠傾雪
引子
“快跑……快跑……絕不可以被抓……絕不可以!”
深山之中,一名紅衣如火的女子步法踉蹌的奔跑著,不斷的告誡自己,一定得跑!
隻是此時她已精疲力盡,汗透衣衫,美豔如花的嬌容已憔悴不堪。且眉間隱有一絲黑線,那是身中劇毒的征兆。
她手中握著一柄彎似月亮的短刀,偶有光線照射其上,竟隱透一種淡藍色的光芒,如一泓藍色的月亮,美麗且妖異!
“快!她就在前麵!”後麵傳來男子粗啞的喊叫聲,“臭娘們,你跑不出我們哥們手心的!”
紅衣女子見追兵已近,環顧四周,何處可逃?
隱見左前方有一絲亮光,便不顧一切,使盡餘力奔向前去。亮光越來越大,那裏會是什麽?可有逃生的希望?
到了!穿過濃密的樹叢,前方竟是一塊三丈見方大小的平地,可平地之前卻並不是逃生之路,而萬丈絕壁!
紅衣女子見前方路絕,後有強敵,那原本明亮的眼眸瞬間黯淡下來,一抹絕望擁上心頭。已經無路可逃了嗎?
看著手中的彎刀,在陽光的照耀下,那藍色的光芒更盛,奪人心魄!
不可以!絕不可以用藍月彎刀自盡!那樣的話,哥哥會自責、內疚一生的!絕不可以的!
五歲時,父親自一位波斯商人手中購得此寶刀,她見之十分喜歡愛,定要纏著父親賞了她。父親十分寵愛她,自是一口應承,隻是當時在家中作客的一位異人卻替她批命說:她絕不可以碰觸此刀!否則終有一天會以已之血祭此寶刀!
父親十分敬服那位異人,當下即將刀封印,嚴禁府中任何人碰觸,更不許她接近。
十四歲時,父母過逝。她央求當時已為一家之主的哥哥,將此刀送給她,當作生日禮物。並且再三保證,一定會好好保護自己,絕不讓自己的一滴血淺上寶刀!
長她八歲,自小即對她疼愛有加的哥哥扭不過她,隻好將刀給她,但千叮萬囑,一定不可出事!
所以,決不可用此刀自盡!決不可應驗那位異人之語!決不可讓哥哥自責痛苦一生!隻是……
“沈鳳舞,這下看你往哪跑!”四名大漢迅速圍在她身前。四人竟長得一模一樣,隻是神情萎獬,一人手中一根長鞭。
沈鳳舞看著麵前的四人,高高舉起手中的彎刀。
“怎麽?還想作垂死掙紮?”左邊的大漢諷刺的說道。
“你中了我們的‘閻王笑’,還能有什麽作為?再過片刻,即算給你解藥也沒用了。”左中的大漢惡毒的說道。
“不如你拋下兵器,過來求我們呀,說不定大爺們一個高興,賞你解藥呢。”右中的大漢獰笑道。
“大漠之中的‘火鳳凰’啊,不知道嚐起來是什麽滋味?”右邊的大漢淫笑道,“當你脫盡衣衫,任我們兄弟恣意享受時,你那號稱‘大漠飛龍’的哥哥沈龍飛知道了,不知道心裏會是什麽感受呢?”
說完四人仰天狂笑,愜意的看著眼前這朵號稱大漠中最美的花兒越來越慘白的臉色,那眸中的恐懼越來越深!
絕不可以!絕不可以受盡淩侮而死!沈鳳舞看著手中的彎刀,再看向眼前狂笑的四人,暗自咬緊牙關!
因身中劇毒且再加上剛才的奔逃,全身已提不起一絲一毫的力氣,連握著彎刀的手已在發軟。若與之爭鬥是無任何勝算,隻會自取其侮。
但縱是粉身碎骨也決不可以受侮!
沈鳳舞猛的用盡全身力量將彎刀插入石地,竟直至沒柄!
哥哥,你看到此刀時當會明白!
四人一征,停止了笑,不大明白她此舉是何用意!
“怎麽?想好了打算好好侍候我們兄弟了嗎?”左邊大漢看著眼前的獵物垂涎的道。
沈鳳舞因著剛才用力,吐出一口黑血。放開刀柄,站起身來,看著眼前四人,“什麽大漠四神鞭,在我看來連狗熊都不如!我沈鳳舞即算死也決不讓你們的髒手碰一分一毫!你們也不用久等,哥哥很快便會取你們的狗命!”
“臭丫頭!死到臨頭還嘴硬!”右邊的大漢怒道,“沈龍飛嗎?若不是他將我們兄弟逼得無法在大漠立足,你也不會有今日。要怪就怪你的兄長吧!況且今時今日我們也不怕他了。”
“你們四人奸淫搶掠,無惡不作,人人得而誅之!你們以為你們的新主樂家能保你們一生一世嗎?哼!總有一日,我們沈家定會將樂家踏為平地!”沈鳳舞冷笑道。隻是眉間的黑氣越來越濃,她已漸漸連站立的力氣都在消失。
“哈……沈龍飛有這能耐嗎?”左中的大漢譏笑道,“你還是替你自己考慮嗎,火鳳凰不知剝光了衣服後是否還能高傲美麗得起來!”
沈鳳凰猛地退到絕壁邊沿,然後回頭一笑,“你們沒見過鳳凰的飛翔吧?”那一笑竟耀如旭日,讓四人瞬間失神,待醒悟過來時,隻見沈鳳舞張開雙臂如一隻展翅的鳳凰,“好好的看著吧!”說完縱身往那萬丈深淵跳下!
哥哥,我遵守了諾言,絕不讓自己的鮮血濺上藍月彎刀!所以,請你好好的活著!絕不要自責!
“唉!好絕烈的姑娘!”五人恍惚中都聽到一個如風般的聲音拂過耳際,幻夢中似看到一抹白影若天人般從天而降,然後都失去所有的知覺!
大漠傾雪---玉雪蓮
天山,白雪皚皚的高峰之上,有兩道人影緩緩而行。
“鹿兒,你還行吧?”走在前麵的人回頭問道。是一位年輕的公子,那一身白衣似與這晶瑩的雪融為一體,整個人似這雪中的仙人一般飄逸脫俗。
“公子,我還好。”後麵的少女回答道。皮帽、皮襖的將全身裹緊,隻露出一張被凍得紅樸樸的臉蛋。“公子,你真的不要加件衣服嗎?真的不冷嗎?”少女看著主子單薄的衣裳擔心的問道。
“我不冷。”白衣公子笑笑搖頭,“幸好這一年來讓你練了點功夫強身,否則你隻怕連山腰都爬不上。”看著少女氣喘噓噓的樣子,甚是不忍心,“把你的手給我。”
少女依然將手遞過,白衣公子牽住她的手,然後一股暖流迅速流轉她全身,那刺骨的寒冷及疲倦一掃而光。
“小姐,我什麽時候也能有你這麽大的本事?”少女喜哄哄的問道。
“又叫錯了。”白衣公子嗔怪的看她一眼,“記得我現在是公子。”
“是,公子,鹿兒知錯了。”少女吐吐舌頭。
原來這兩人就是風傾雪與風鹿兒。因風傾雪說想看天山雪蓮,便攜鹿兒一路西來,隻是因著她傾城絕世的容貌,一路惹麻煩不少,因此她才改扮男妝。
“走吧,也許很快就能看到雪蓮了。”風傾雪繼續前行。
“公子,你為什麽要這麽辛苦的爬上峰頂看雪蓮呢?若喜歡,山下的牧人不是說可以買給我們嘛。”鹿兒不解。
“因為我想看看搖曳在風雪之中的雪蓮到底是何種傲然!”風傾雪語帶悠然。
“喔。”鹿兒還是不甚明白,這風雪中的雪蓮和牧人采的雪蓮會有何不同?不都是一樣的花朵嗎?不過,隻要是主子喜歡的、要做的,她從來都認為是對的、好的。所以她也一定要跟來,而不肯呆在山下牧人家中等風傾雪。公主在哪,她便在哪!絕不肯分開!
兩人繼續前行,山路越來越陡峭,越近峰頂空氣越稀薄,若無風傾雪的支撐,鹿兒大概早倒下去了。
“鹿兒,你看!”風傾雪忽然停下腳步,指向前方。
“呀!好美的花啊!”鹿兒讚歎道。
隻見前麵高高的峭壁上傲然挺立著一朵花!花形極似蓮花,花瓣顏色似無瑕的白玉一般,發出一種晶瑩奪目的光芒,而花蕊卻是如血般的紅色,那一紅一白相襯,顯得那花更是美極豔極!
“這就是冰岩之上的雪蓮啊!”風傾雪感歎。果然絕世而獨立!這哪隻是花啊,根本就是一位冰清玉潔的遺世仙子啊!
“這花真美啊!果然比牧人采的好看!”鹿兒看著花,又看看風傾雪,“公子,那花真象你!”
“你這癡丫頭!”風傾雪一笑,看著鹿兒,“鹿兒,我去將它采下送給你可好?”
“好啊!”鹿兒高興的道,“不過,它那樣開著不是更好嗎?”
“不會的。”風傾雪看著那朵搖曳著的雪蓮,“它在這高高的冰岩上孤獨的開放了這麽久,也許就是等待著我們,等待著真心喜愛它、憐惜它的人采下它,將它寂寞的花魂帶回家!”
“喔。”鹿兒又開始聽不明白主子在說些什麽了,但既然她的公主喜歡,那就采下吧。
“可是它長在那麽高的地方,怎麽采啊?”鹿兒看著那十數丈高的峭壁的雪蓮問道。
“這還不簡單。”風傾雪淡然一笑,然後身形一展,飛身而起向那峭壁飛去,足尖落在離雪蓮若三丈遠的一塊凸出的石塊上,手掌平貼峭壁,竟然吸住光滑的壁麵。吸一口氣,然後再次飛身而起,向雪蓮掠過,手就要及到雪蓮時,忽然聽得鹿兒尖叫:“公子!小心!”
然後一股勁風從後而來襲向右肩。她閃身一則,躲過襲擊,落回那凸出的小石塊上,看清襲擊她的竟是一根長約三丈的鐵索,尖尖的尾端正刺入石壁。然後一道黑影象風一般掠過她身前,向雪蓮飛去。
可惡!風傾雪飛身而追,那黑影右手已近雪蓮,即將到手。
風傾雪左掌擊出,夾著勁風拍向那人右肩。而那人不閃不避硬接一掌,竟是拚死也要采得雪蓮。隻是當他手指剛觸及雪蓮時卻隻覺整條右臂一麻,接著全身都麻木無知覺,然後就從那高高的峭壁上摔下來,即將到手的雪蓮就這樣沒了。
風傾雪借一擊之力飛身掠向雪蓮,伸手一摘,然後半空一個翻身,輕輕巧巧的落在雪地上。
鹿兒麵前正躺著一個黑衣人,想是剛才一摔令他筋骨受損,疼痛非常,正艱難的翻身起來。一站起身來,見風傾雪手中之雪蓮,驚呼道:“玉雪蓮!”然後右手揮動長索,左手成爪抓向風傾雪手中之蓮。
風傾雪見他毫不言語便搶奪雪蓮,不禁有幾分惱怒!便將雪蓮用牙一咬,空出手來,左手抓向襲來的鐵索,右手成掌切向黑衣人左爪。
黑衣人見狀,招到中途,左手成拳,右手舞動鐵索,便似長蛇般圍向風傾雪。
兩人你來我往,見招拆招,鬥了數十回合,竟不分勝負。
黑衣人似乎來越心急,招式越來越狠,鐵索若毒蛇般卷向風傾雪,招招奪命!
風傾雪見之不禁皺眉,無怨無仇何以至此?!
當下不再客氣,又手疾飛,身形靈動如矯龍。那黑衣人使盡法子竟也奈何不了她,反而處處被製。
幾招之後,黑衣人再也揮不動鐵索,原來鐵索竟被風傾雪單手抓住,讓他不能動分毫!
黑衣人見鐵索被製,竟棄索赤手攻向風傾雪,風傾雪見之,左手一用力,那精鐵製成的鐵索竟節節斷裂,然後紛紛反擊向黑衣人。黑衣人身形一凝,原來周身大穴已為碎鐵索製住。
鹿兒一見黑衣人被製,總算鬆了一口氣,急忙跑到風傾雪身前,“公子,你沒受傷吧?”
“我沒事。”風傾雪搖搖頭,然後將雪蓮遞到鹿兒麵前,“看,送給你的雪蓮。”
那雪蓮若飯碗大小,玉瓣紅蕊,近看更讓人目瞬神搖!
“這花真美!美得不象人間所有!”鹿兒感歎的看著花兒。
“來,我給你戴在頭上。”風傾雪替鹿兒摘下皮帽,露出滿頭青絲,然後將雪蓮插在她的發髻上,“真漂亮!花漂亮,人也漂亮!”她讚道。
“公子,你取笑我。”鹿兒臉上有一抹嬌羞,更添一份麗色,真個是人花相映嬌!
“好了,咱們花看到了,也采到了,該下山去了。”風傾雪牽起鹿兒,往山下走去。
經過黑衣人時,隻見他竟神色悲淒的看著她,一雙虎目竟隱含淚光。
“公子,這個人怎麽辦?”鹿兒有點不忍心看他,那種神情竟讓人莫名的感到悲傷。
風傾雪看著他良久,然後大袖一揮,解開他的穴道,“你是何人?為何定要奪雪蓮?”
誰知那人竟一把跪在雪地之上,“兩位,我求你們,將這朵雪蓮讓與我,我願意用所有的東西來交換!求你們!”
風傾雪看著他,微皺眉頭,“你起來,把事情的原委告訴我,或許我可以考慮。”
那人站起來,年約二十六、七歲,身形欣長,相貌英俊,實為儀表堂堂的偉男子,隻是此時神色太過憔急悲切,有損他那一份不凡的領袖氣質。
“舍妹身中劇毒,性命危急,須得你手中之雪蓮才能解她之毒。因此,求兩位將此雪蓮買與我,要多少錢我都給。”黑衣男子懇求道。
“山下牧人不是也有雪蓮可買嗎?”風傾雪不解。
“那隻是普通的雪蓮,雖是良藥但並不能解毒。而你所采的卻是‘玉雪蓮’,乃療傷解毒之聖品!”黑衣男子解釋道,“這‘玉雪蓮’千年難得一見,而舍妹此時性命垂危,若七日內我不將雪蓮帶回,她將……她將……”黑衣男子說道此處竟無法說下去,看來他極為愛護他的妹妹!
“這樣啊,”風傾雪從鹿兒頭上取下雪蓮,“給你吧,你快去救人吧。”
“啊?”黑衣男子似乎不敢相信,眼前這讓人夢寐以求的絕世之花竟不費吹灰之力就到了他手中!
“嗯,這花送給你了,不用你拿所有的一切也不用你拿分毫金銀來換。”風傾雪淡然的道。然後轉身,“鹿兒,咱們下山去,雪蓮,以後我再采一朵送你吧。”
“好的,公子。”鹿兒欣然點頭,救人總是好事。
黑衣男子看看手中的花,又看看離去的兩。這是夢嗎?這兩人難道是山中的仙人?特意救助他的嗎?
看著越來越遠的身影,他猛然醒悟,拔腿追上,“請兩位恩人留步。”
風傾雪停下,看著眼前攔路的人,“還有什麽事?”
“請恩人告之尊姓大名,我沈龍飛以後定當圖報。”沈龍飛懇切道。
“我叫風傾雪,她叫風鹿兒。”風傾雪淡淡的道,“至於報恩就不必了,這雪蓮本是無主之物,你若要謝便謝上蒼造物之奇罷。”說完牽起鹿兒預備離去。
“請等等。”沈龍飛再次攔住。
風傾雪停下來,卻不言語,隻是拿眼看著他。
“請問兩位恩人要往何處?”
“天涯海角,任我逍遙。”風傾雪看著那被風吹舞著的雪花慢慢應道。
“那請兩位因人到敝莊小住一斷時日可好,也好讓我略表心意。”沈龍飛懇求道。
“你家?你家在哪呢?”風傾雪隨口道。
“我家在大漠之東的‘龍鳳山莊’,在下即為莊中主人沈龍飛,請兩位恩定當前往住幾日,否則受此大恩卻無以為報,我與舍妹將終生難安。”
“龍鳳山莊?哦,就是那雄霸大漠的一莊一堡中的一莊啊!”風傾雪挑眉道。
“不敢。”沈龍飛謙遜的道。
“聽說你們莊裏養有這世間最好的馬?”風傾雪眼睛一亮。
“不敢說世間最好,但放眼大漠卻絕對第一!”沈龍飛語氣中有一份難以掩示的自豪。
“鹿兒,咱們要不要去龍鳳山莊騎騎馬呢?”風傾雪看著鹿兒,眼中閃著光芒。
“好啊,公子喜歡就去啊。”鹿兒應道。
“那太好了,兩位恩人請!”沈龍飛喜道。
“那好吧,就去你們家騎馬去。”風傾雪牽著鹿兒,領頭而行。
大漠傾雪---火鳳凰
大漠之東有一綿延數百裏的大草原,遼闊富饒。養有馳名天下的良馬,更有成千上萬的牛羊。這是幹燥貧脊的大漠中最大的綠洲,人人皆虎視膽膽的一塊肥肉。
但這片肥沃富饒的土地屬龍鳳山莊所有,龍鳳山莊是雄霸大漠近三百年的一個古老的大家族。
而在大漠之西雖無大草原,卻有多處金礦,盛產金、銀、鐵、銅。屬大漠另一霸主樂家所有。
龍鳳山莊。
山莊的後花園中,此時已是寒冬十一月,因此群芳謝盡,隻餘幾株老梅,開著三兩朵紅梅。
花園右後方有一小樓,樓中坐有兩人。
一位白衣的公子正握一卷書,臨窗而讀。另一位藍衣的少女,正埋頭縫製一件白色的袍子。樓內靜謐而幽雅。
忽見園中走來兩人,當前行走的是一黑衣英挺男子,身後跟著一紅衣如火的美麗少女。
見到臨窗讀書的白衣公子,黑衣男子高聲呼喚,“風少俠!”
白衣公子聞言抬頭,起身迎客,“原來是沈莊主。”
樓中坐著的兩人正是在龍鳳山莊作客的風傾雪與鹿兒。黑衣的男子自是山莊莊主沈龍飛。
“風少俠,得你賜雪蓮,舍妹之毒已解。今日她身體已好得差不多,因此特來謝少俠救命之恩!”
風傾雪淡然一笑,說:“此等小事不必言謝。隻是以後請不要叫我風少俠,叫我名字即可。”
“好!”沈龍飛也是爽快人,江湖兒女不必要那麽多的繁文禮節。然後回頭對身後的紅衣女子說:“鳳舞,還不謝過救命恩人?”
卻見沈鳳舞定定的瞅著風傾雪,神態甚是奇怪,似在回想什麽。
“鳳舞……鳳舞……”沈龍飛喚道。心想,風傾雪確是世間無雙的美男子,但鳳舞也不至失態如此吧?
“原來是你!”半晌後卻聽得沈鳳舞輕輕吐語,語氣輕柔,似怕驚嚇到什麽。
“你認識傾雪兄?”沈龍飛不解。
“你見過我嗎?”風傾雪也不解。
“那一日就是你救了我,絕不會錯!”沈鳳舞堅定的說道。
“什麽時候?鳳舞,為何未曾聽你說過?”沈龍飛問。
“哥哥,”沈鳳舞回視兄長,“那一日,我遭四鞭圍攻,眼見不敵,本想跳岩自盡,隻是才一跳起便覺得腰身一緊,然後便失去知覺。醒來後就在莊裏了,是不是哥哥找到了我將我帶回的?”
“是的。那一日,找到你時,你與四鞭皆昏倒於地,我本以為是你製住了他們後因身中劇毒體力不支而昏倒。如此說來,並不是那樣啦?”
“當然不是!”沈鳳舞看著風傾雪,“是風公子救了我並擊昏了四鞭。”
“哦?”風傾雪奇道,“姑娘如何這般肯定?”
“因為你的聲音!我記得你的聲音!”沈鳳舞閉目回想起昏死前聽到的那一個如風一般的歎息聲。
“姑娘真好記性。”風傾雪點頭道,“原來你就是那一天的火鳳凰!”
“也許人對死前最後聽到的聲音會記得格外深刻吧。”沈鳳舞回想起那時的心情,幽幽歎道,“那時我以為是聽到前來引接我的神仙在說話呢。”
“嗬,”風傾雪輕笑,“此時姑娘應當知道不是什麽神仙了吧。”
沈鳳舞注目眼前這白衣如雪,氣質如蓮,淡雅脫塵的男子,輕輕道:“現在看到了,你是如神仙一般的人!”
風傾雪聞言一挑眉,還是第一次有一位姑娘這般大方的稱讚身為男子的他,這位火鳳凰果然不同一般。
“傾雪兄,原來你兩次救舍妹性命!”沈龍飛驚道,然後一把握住風傾雪的手,“此恩我沈家沒齒不忘,傾雪兄以後但有需要,隻需片言,我沈家刀山火海定當前往!”
風傾雪看著緊緊握住她的手的那雙手,並沒抽回來,這樣的熱血男兒啊,總是一諾千金!
“龍飛兄如此說話豈不見外,我以為朋友間是不必如此客套。”風傾雪淡淡道。
沈龍飛聞言眼睛一亮,“此生得交傾雪兄,是龍飛之福氣!”
沈鳳舞卻看向樓中另一位少女。從他們進來到現在,她一直全神貫注的縫製衣裳,頭都不曾抬起,似乎這世間沒有比這件衣服更重要的事情了。
“這位姑娘是……”沈鳳舞看向風傾雪問道。
“她是鹿兒,風鹿兒,”風傾雪走過去喚道:“鹿兒,來,見過沈姑娘。”
鹿兒聞言抬頭,看看風傾雪,然後再掃一眼另外兩人,嬌憨又溫柔的一笑,然後繼續縫製她的衣裳。
“鹿兒姑娘是……”沈鳳舞再次問道。
沈龍飛也很好奇這位姑娘的身份。似主仆,又似兄妹,且安排住處時,鹿姑娘一定要與風傾雪同住。
“我的家人!”風傾雪答道。
“喔。”沈鳳舞點頭。原來是主仆關係。
“傾雪兄,我明日將在莊裏舉力一個盛大的宴會!請你們倆一定參加。既為歡迎你與鹿姑娘兩位貴客,也為慶祝鳳舞脫險……”沈龍飛話還沒說話沈鳳舞就插道:“明天也是哥哥的二十八歲生日!”
“哦,原來是龍飛兄的壽辰。到時一定前往祝壽,隻是沒有壽禮呢。”風傾雪笑道。
“你們倆來了我比收到任何禮物都高興!”沈龍飛也笑道,他真的極為欣賞這超凡脫俗的風傾雪。
“好的,定會去的。”風傾雪點頭答應。
“那我們先告辭,不打擾傾雪兄看書了。”沈龍飛抱拳告退,沈鳳舞也一點頭隨兄而去。
十一月二十五日晚,龍鳳山莊舉莊歡慶。
在莊內能納數千人的大廳中,擺上了上百桌酒席,山莊的所有精英們全都團團圍坐,共賀莊主壽辰。
酒過三巡後,坐在首席的主人沈龍飛忽然站起身來,高舉酒杯,“兄弟們!”聲音不大不小,卻傳遍整個大廳,於是原本鬧哄哄的大廳一下安靜下來,眾人皆舉杯離座,看向莊主。
“我們敬我們最尊貴的客人風傾雪公子與風鹿兒姑娘一杯!”
“好!”群豪歡呼。
“傾雪兄、鹿姑娘,請!”沈龍飛舉杯相敬。
“謝龍飛兄!”風傾雪站起身來,掃一眼大廳中的群豪,“傾雪在此多謝眾英雄!”聲音如和風般拂過每人的耳際,令人聞之舒暢不已。
群豪看著眼前這白衣如雪,不染纖塵的公子,皆從心底裏欣賞、喜歡,世間竟有如此翩翩出塵之人!
“敬風公子!”一時廳內響起如雷般的恭賀聲。
風傾雪微微點頭致意,然後一飲而盡!沈龍飛與眾英豪也豪氣幹雲,一口見底!
“兄弟們!我們大漠男兒有仇報仇有恩報恩!但今日我沈龍飛受風公子兩次大恩,卻無以為報,實是寢食難安!因此……”沈龍飛一招手,便有一莊丁捧一小錦盒上來,“因此,我沈龍飛今日以此‘龍鳳令’相贈風公子,以後所有龍鳳山莊之人見令如見我!風公子有任何需要,所有龍鳳山莊的人都應當竭盡所能達成!”
“是!謹遵莊主之令!”大廳中上千群豪俯首響應。
“傾雪兄,請接受此令!”沈龍飛雙手將錦盒奉上。
風傾雪站起身來,並不接過錦盒,而是就著沈龍飛之手將錦盒打開,錦盒一開啟,便一道金色光芒閃耀。
盒中躺著一塊長約三寸,寬一寸的黃金令牌。風傾雪手指輕沾,將令牌取出。令牌正麵雕有一束烈焰,烈焰兩旁雕有一龍一鳳,繞焰騰飛。背麵刻有四字“龍鳳即主”。
小小的令牌在燈火之下發出燦爛奪目的光芒。這令牌雖小,但贈令之人的心意卻重逾千斤!等於將整個龍鳳山莊相托,這是何等的肝膽相對!
風傾雪走到大廳正中,高舉令牌,“是否我所有的願望你們都會為我實現?”
“是!”群豪回答得斬釘截鐵!
“那麽,我隻有一個願望:那就是請在座的所有人,請龍鳳山莊的所有人,請你們永遠團結友愛!永遠效忠守護龍鳳山莊!”風傾雪淡然吐語,卻落地有聲!
群豪有瞬間的發呆,誰也沒想到風傾雪會有如此之語!竟沒有一絲為自己的打算!要知道龍鳳山莊富可敵國,勢力稱雄整個大漠!
片刻後,暴發雷鳴般的掌聲!
“好!再敬風公子!”
即時有人奉上酒,風傾雪毫不猶豫一飲而盡!
風傾雪歸座。沈龍飛目射奇光,“傾雪兄,我沈龍飛此生結交與你,夫複何求!”
風傾雪看著沈龍飛,淺淺笑道:“傾雪能結交龍飛兄這等熱血男兒也是榮幸!”
沈龍飛看看她手中的‘龍鳳令’,剛想說什麽,風傾雪似乎知道他要說什麽,將令牌納入懷中,“這令牌我收起來了,也許日後我窮困僚倒時可以去換幾斤米。”
沈龍飛笑,也歎服,“傾雪兄,反正你我皆知有一種東西比這黃金更為貴重!”然後對廳中群豪說:“兄弟們,今日不醉不歸!”
“好!”群豪一至響應。
“莊主。”隻見一名玄衣大漢排眾而出,懷抱黑鐵琵琶,身材魁梧,相貌英挺。“我鐵千越願以鐵琵琶彈奏一曲,恭賀莊主壽辰,也謝風公子對我莊的厚意!”
“好!”沈龍飛擊掌,“千越的鐵琵琶乃大漠絕響,平日難得一聞,傾雪兄,這都是沾你的光。”
風傾雪注目鐵千越,微微點頭,“謝千越兄。”
琵琶聲起,一開始平淡清和,但片刻後卻轉為雄越激昂,豪氣萬千!然後隻聽得鐵千越和弦而歌:
大江東去,浪滔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雲,驚濤裂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謹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鐵琵琶氣象磅礴,格調雄渾!而歌聲高唱入雲,氣魄蓋世!
一曲《念奴嬌》讓整個大廳群豪陷入熱血沸騰的激昂之中。
隻有沈鳳舞,並未被這琵琶曲所感。
她看著眼前的人,總似渾身散發淡淡光芒,不刺目,不耀眼,卻讓人移不開目。如皎月般清逸柔和,卻也如皎月般遙不可及。
大廳中籌光交錯,舉杯暢飲,無限開懷。而他,卻讓她覺得是一幅畫,一幅獨立的畫,無法融入其中。
他有喝酒,有吃菜,也有與兄長低首交語,可她偏偏覺得他是一幅靜止的畫,飄浮於大廳,飄浮於這塵世。若一陣風吹來,他或許便會消失無痕。
鐵千越的琵琶曲結束後,群豪更是豪情萬丈,慷慨激語。
“傾雪兄,你覺何如?”沈龍飛問。
“自有橫槊氣概,固是英雄本色!”風傾雪由衷讚道,“這位鐵兄也是一位真豪傑!”
忽見沈鳳舞站起身來,“哥哥,趁著今日的喜慶,小妹也獻舞一支,以賀哥哥壽辰。”
“好!”沈龍飛虎目一亮,“來人,快去請石先生!”自有莊丁領命而去。
沈龍飛回頭看向風傾雪,“傾雪兄,你知道鳳舞為何有‘火鳳凰’這一稱號嗎?”
“自是鳳舞姑娘美如九天之上的鳳凰。”風傾雪含笑道。
“隻對一半,另一半是因為她會跳‘火鳳凰’這支舞!”沈龍飛自豪的道。
“火鳳凰?”風傾雪有絲訝異,“我曾在古書看到記載說,此舞乃西方古老流傳,傳說是有舞者曾見烈火中重生的鳳凰而創,隻是除卻創舞之人外,難有人會。更有記載說,曾見此創舞之人舞動時美如浴火重生的鳳凰!想不到鳳舞姑娘竟然也會!”
“鳳舞十四歲時即以此舞名動天下,成為這浩翰大漠中獨一無二的‘火鳳凰’!”沈龍飛說到此處卻有絲黯然,“隻是後來因著家事,已很久不見她跳舞了。”
此時去請石先生的莊丁回來了,“莊主,石先生喝醉酒了,不能前來。”
“什麽?他醉了?那誰來為鳳舞彈曲?”
“龍飛兄,換一人彈不就行了嗎?”
“不行的,隻有石先生會彈,也隻有他彈得好!”
“哦?《火鳳凰》嗎?”風傾雪淡然一笑,回頭對鹿兒說道:“鹿兒,你去取我琴來。”
“是,公子。”鹿兒起身離去。
“傾雪兄也會琴藝嗎?”
“略懂一二。”風傾雪謙遜的回道。隻是若她還隻是略懂,那這世間也就無懂之人!
“那就請風公子為鳳舞撫琴罷。”沈鳳舞眼中閃著莫名的亮光,走到大廳之中,紅衣豔如火,嬌容美如虹!
一時,所有的人都注目這大漠之中最美的火鳳凰!
不一會,鹿兒取來了琴。
風傾雪接過。
傾泠月啊傾泠月……這是自己除卻母親遺留的四個小箱外,唯一從那個過往帶來的東西!
傾盡泠水接天月……鏡花如幻空意遙……想到這兩句話,她不由暗暗歎息,於是那有幾分冷然的麵容便浮現一比淡淡的憂鬱。
一抬頭,卻見所有人都在注目她,與這琴。
她迅速清醒,然後看向大廳正中的沈鳳舞,點頭示意。
然後手一揮,清泠泠的琴音便破空而起,眾人皆覺一陣冷風吹過,如置一片白雪皚皚的冰涼世界,原先因鐵千越琵琶曲所產生的熱血激情瞬間冷卻下來。
正當眾人皆覺寒意浸骨時,琴音忽地一轉,仿佛冰雪之中忽然點燃了個小火點,然後火點越來越亮,越來越大,終於燃成巨大的火焰,最後火焰燃成熊熊烈火,撲天蓋地而來,令人意動神搖,窒息而興奮莫名!
猛然,眾人眼前一亮,火鳳凰終於舞動了!
仿佛,那熊熊烈火之中,生出一點五彩的光芒,由淡而強,然後幻化成第一片彩色羽毛。那片彩色的羽毛瞬目的飛旋,二片……四片……六片……漫天飛舞的羽毛中伸展出七彩綺麗的翅膀,雙翅飛展,烈焰圍繞它而舞,舞出它玲瓏的雙足……舞出炯炯鳳目……終於,一隻身帶烈焰的鳳凰從熊熊烈火之中衝天而出,帶著炫目的光芒劃破天際,翱翔於九天之上!
風姿絕世,光華奪目!正當眾人為它感歎、為它癡迷時,它卻收攏雙翅,慢慢的慢慢的隱去,最後消失於天際!
沈鳳舞看著自己發抖的雙手,不敢置信!她從未如此瘋狂的舞過!從未如此淋離盡至的舞過!他到底是人還是神?!
沈鳳舞看向座上的白衣男子,依然是那不染纖塵的模樣,依然是無波無緒的淡然,那雙眼睛依然是帶著幾分冷然的看著所有的人!讓人懷疑,剛才那熱情如火的琴音真是他彈奏的嗎?要如何,才能讓那雙眼睛產生一絲變化?如何才能打破那種沉默千年的平靜?
大廳中的眾人依然呈半癡呆狀態,依然未能從剛才的舞蹈中回過神來。
直到很多年以後,有人回憶起這場舞,總是說:
你們知道世上最美的舞是什麽嗎?
是火鳳凰!
你們知道世上最美的火鳳凰是誰嗎?
是沈鳳舞!
“好高超的琴技!”忽然從廳門傳來一聲輕輕的讚歎聲,於是所有的人全都回過神來。
風傾雪看向門口,隻見一約五十上下,相貌清峻的青衣老者慢慢從門口走來,一直走到她跟前。
“石先生,你來了。”沈龍飛起身讓座,態度彼為恭敬,“不是說您多喝了幾杯,不能前來嗎?”然後轉身為風傾雪介紹,“傾雪兄,這是我的老師石清先生。”
那位石先生毫不客氣的坐上主位,然後目光炯炯的看向風傾雪,“聽到那樣的琴音,就是瘋子也會醒來!”
風傾雪微微一笑,並不發言。
石先生又看向還愣在廳中的沈鳳舞,“不過這整個山莊中大概也隻有我與鳳丫頭聽得出來了。你們這些俗物們如何識得仙音,大概全還癡迷於剛才鳳丫頭的舞蹈中。”然後回頭看著風傾雪,“也不想想,若無你的超凡琴技,鳳丫頭如何能發揮至極限,如何會有這麽一場曠世之舞!”然後又盯向慢慢向這邊走來的沈鳳舞,“鳳丫頭大概此生也就舞這麽一回。但夠了,這場舞將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眾人聞言皆是如夢初醒,想起初時那動人意誌的琴音,不感歎萬分。
沈鳳舞走到桌前,嬌軀依然顫抖,似不堪重負。
“鳳丫頭大概累了,還是回去休息吧。也難怪,剛才的舞大概耗盡你所有的心力了。即算是死,你也會要舞到最後,是不是?”石先生目放奇光,“而你卻是不由自主,對不對?”
沈鳳舞麵色蒼白,點點頭。是的,剛才的舞完全不由自己控製一般,隻想隨著這琴音舞著,舞到天涯盡頭!舞到蒼海桑田!
沈龍飛大為驚奇,“傾雪兄,想不到你竟還有這麽一身絕世的琴技!”
風傾雪淺笑,“幼時隨家母習過幾天,因此稍懂,其實家母的琴技比我更佳。”
“傾泠月!”忽聽到石先生石破驚天的喊到。
風傾雪聞言一震,他如何識得這琴?他是何人?難道他認識我?
隻見石先生目光定定的看著琴,喃喃自語:“真的是‘傾泠月’呢……真的是‘傾泠月’啊!”
“石先生,‘傾泠月’是什麽東西?”沈龍飛奇怪他此種反應。
石先生聞言猛地抬頭,目光恨恨的看著沈龍飛,仿如看著一位侮辱自己的敵人一般,咬牙切齒的說道:“連‘傾泠月’也不知道,真是枉費我教導你們十多年了!傳出去豈不壞我石清的名頭!”然後目光戀戀的看著琴,“這就是有著天下第一琴之稱的‘傾泠月’啊!
“天下第一琴?”沈龍飛看著古樸暗啞的琴道,“真是看不出來啊,實在無甚出奇的地方。”
“真是有眼無珠!”石清罵道,轉頭看向風傾雪,目光有絲疑惑,“聽聞這琴二十年前由皇家所得,收藏於大內,公子如何而得呢?”
鹿兒離言,不由手一抖,幸好藏在衣袖中,無人看見。
風傾雪淡然一笑,“也許先生記錯了,收入大內的是另一張名琴‘綠綺’,而這‘傾泠月’乃我家傳之物!”
“是嗎?”石清深思的看著風傾雪,那樣的麵容很象一個人,“也許真的是我老了,所以記錯了。”
“那傾雪兄……”沈龍飛話還沒說完,忽見一名莊丁匆匆而來。
“莊主,樂家堡派人送來賀禮。”莊丁報道。
“樂家堡?”沈龍飛沉呤,兩家世仇,對方絕不會好心送禮來的。
“黃鼠狼給雞拜年!”石清冷笑一聲,然後轉身離去,“你們辦正事吧,我回去睡覺了。鳳丫頭,你最好也快去休息一下。”
“來了多少人?帶了些什麽東西?”沈龍飛問道。
“八個人,每人馱一個大紅木箱。”莊丁回答。
“讓他們進來。”沈龍飛道,然後看向臉色臉白的妹妹及客人風傾雪、風鹿兒,“鳳舞你先領傾雪兄他們去休息罷。今日的宴會就到此結束。”
沈鳳舞點點頭,然後轉向風傾雪,“風公子,鹿姑娘,請隨我來。”
風傾雪點頭,“龍飛兄,那我們先告退了。”轉身隨沈鳳舞離去,鹿兒跟在其後。
走到廳門口時,正碰到那樂家堡的八名大漢一人扛一個大紅木箱進來,風傾雪側身讓他們先過,經過身前時忽聞到一股異味,讓她不由輕輕皺眉,停下腳步。
隻見那八名大漢將紅木箱子扛到沈龍飛麵前放下,“沈莊主,敝堡主差我等送禮與莊主,恭賀莊主壽比南山。”
“哦,”沈龍飛麵無表情道,“那就煩請八位回複貴上,說我沈龍飛多謝了,改日再登門道謝。”
“既然禮已送到,我等便就此告辭。”八名大漢一抱拳,準備返身離去。
隻見廳中群豪有些人便忍不住,似乎極不想讓這八人這般容易離去。
卻見沈龍飛手一揮,群豪不敢妄動。
“在下便不留八位英雄,千越,你替我送幾位出莊。”沈龍飛淡淡吩咐道。
“是,莊主。”鐵千越越眾而出,手一擺,“幾位請!”
“不敢。”八人似被鐵千越的氣勢所嚇,不再多言,轉身離去。
八人走後,群豪圍著紅木箱,七嘴八舌的議論。
“你猜這裏是什麽東西?”
“樂家堡難道還真送禮給莊主祝壽不成?鬼才信!”
“不會藏了什麽厲害的暗器吧?”
“會不會藏了刺客?”
…………
“諸位!”沈龍飛一揮手,自有一種威嚴的氣勢。眾人停止議論,看向他。
他走到木箱前,以手撫箱,看來想打開一看究竟。
其中一名壯漢走到他跟前,“莊主,還是我等來吧,若其中有詐豈不傷著莊主。”
沈龍飛搖搖頭,“沈解,不用擔心,我會小心的,況且,我豈是貪生怕死,讓兄弟涉險之人。”
沈龍飛一掌拍開木箱,“呀……”聽到眾人一片驚呼。
風傾雪正奇怪,卻見沈鳳舞已越過她走到廳中,然後聽到她一聲慘呼。
風傾雪不由走上前去,移目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原來箱中竟放著一個人的身體,如果那還能稱之為人的話!裏麵的人體已慘遭最狠毒的分解,分成八塊!
“公子,裏麵是什麽?怎麽大家臉色全變了?”鹿兒也走上前來,正好奇的想一探究竟。
風傾雪迅速轉身,一把遮住她的眼睛,“鹿兒,不要看!”
鹿兒雖然奇怪,但依舊點點頭,她是全能的相信風傾雪。
風傾雪將鹿兒轉過身,“鹿兒,那是不好的東西,不要看!咱們回去吧。”
臨走前回頭看一眼,箱子已全打開,全部是人破碎的屍體,慘不忍睹。
隻見沈龍飛臉色鐵表,看不出喜怒,但那顫抖的手泄露出他的心情。
“莊主,是旋風八騎!”有人認出屍首。
“看來樂家是為大漠四鞭報仇。”
“莊主,這樂家人太可惡了!竟用如此狠毒的手段!”
“莊主,待我去樂家堡殺他幾十人解恨!”
“莊主,樂家欺人太甚,決不可任人宰割!”
廳內群豪怒嚷聲聲。
沈龍飛一發一言的看著這八個箱子,每一個箱中即一具分解的屍體,每一個箱蓋上用鮮血寫有一個字,連起來即是:受君之惠,加倍奉還!
他握緊拳,咬緊牙!樂無忌!你好狠!
“莊主……”還有人待要說什麽,沈龍飛手一揮,打斷他的話。
“千越。”
“在,莊主有何吩咐?”鐵千越已送樂家堡之人返來。
“厚葬旋風八騎!”沈龍飛抬頭,那樣的眼神亮得嚇人。
然後轉頭對其他人道:“諸位兄弟,稍安匆燥!樂家此為,我們龍鳳山莊當不可就此罷休,但此事需從長計議,不可魯莽行事!各位先回到各自的崗位去,加嚴防範!待我有定奪後自會通知諸位。”
“是!莊主。”眾人領命而去。鐵千越也喚來人將木箱抬出,去辦理安葬事宜。
一下子,大廳中人走得光光,隻剩沈龍飛與沈鳳舞兩兄妹。
“哥哥。”沈鳳舞走上前輕喚兄長。
沈龍飛抬頭看向妹妹,看著她蒼白的臉色,“鳳舞,你去休息吧,你臉色不好,哥哥沒事的。”
“好吧。”沈鳳舞點頭,“哥哥,你也早點去休息。”
“會的,你去吧。”沈龍飛應承。
沈鳳舞轉身離去,隻是走到門口時忍不住回頭看一下,卻見沈龍飛孤零零的一個人立在空蕩蕩的大廳之中,分外孤絕。
剛才這大廳之中還是何等的歡聲笑語,何等的熱鬧非凡!
她忽地走回廳中。
沈龍飛見她又走了回來,不禁問:“怎麽啦?還有什麽事?”
“我要陪哥哥,我不讓哥哥一個人呆著。”沈鳳舞固執的道:“哥哥,我們兄妹相依為命,所以我要守著你。”
“傻丫頭!”沈龍飛聞言不由一笑,“難道我還真的飛走了不成?罷了,我也休息去,咱們一塊兒走吧。”
“好,我們一塊兒回去。”
已是子夜,熱鬧一晚的龍鳳山莊,已安靜下來,雖經最後的驚變,但人們還是早早安歇,必竟養足精神才能與敵人拚殺。
隻餘後園的小樓中,依然燃著一支燭,在這寒冷的夜中透著微微弱光。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風傾雪放下手中書,看向窗外,天幕如墨。
“石先生,外麵天寒地凍的,若不嫌棄,請進來喝一杯熱茶如何?雖無美酒,但鹿兒泡的香茶卻是極品。”她忽地走到門邊打開門,石清正站在樓外。
“風公子果然雅人。”石清微微笑道:“秉燭夜讀,紅袖添香。”
風傾雪微微一笑,側身讓他進屋,然後鹿兒奉上熱茶。
“鹿兒,你先去休息罷,我與石先生也許徹夜相聊,你別困著了。”風傾雪吩咐鹿兒。
“是,公子。”鹿兒應道,然後捧一個食盒過來,“公子,這是我做的點心,呆會您和石先生若餓了,就吃這個充饑吧。”
“鹿姑娘果是一朵解語花,體貼周到,善解人意,難怪風公子如此憐你。”石清看著乖巧的鹿兒讚道。
“謝先生誇獎。”鹿兒微微點頭,然後轉身退下。
“石先生來找我,應該不為誇獎鹿兒吧?”風傾雪輕啜一口熱茶,看著浮沉不定的茶葉輕鬆挑明話題。
“當然。”石清看向他,彼此皆是心知肚明。“請問風公子到底為何人?‘傾泠月’我是決不會記錯,二十年前確為宓王所得,他即位後即帶入大內,所以此琴必是皇家之物!”
“那石先生以為傾雪是何人呢?”風傾雪從杯中移目石清,看向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
石清目光炯炯的看著她,“風公子很象一個人。”
“誰?”風傾雪心一跳,但麵上依然平靜如水。
“二十年前我與她曾有過一麵之緣,”石清閉目回想,神色間一片悠然神往,“當年她號稱‘豔色傾城,琴冠天下’!風公子應該比我更清楚她是誰?”忽地一睜目,目射精光,定定的看著風傾雪。
“豔色傾城,琴冠天下!”風傾雪喃喃吐語,“這樣的人世間隻有一位吧?”
“當然!”石清斷然歎道:“那樣的絕世佳人舉世無雙!風華絕代---風絕華!”
風傾雪聞言起身走到窗前,打開窗戶,於是一股寒風吹進,讓她打了一個激靈。
“風絕華……風華絕代……但她已經化為黃土了!”
“什麽?!”石清驀地起身,“她死了嗎?”
“是的,”風傾雪回頭看著他,神色淒然,“她已隨一場大火化為灰燼了!”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石清重重跌坐於座,口中喃喃自語,“竟然化為灰燼……無影無蹤了嗎?”
“先生認識她?”風傾雪看他神色大慟。
“我?”石清忽的掩住臉,似不想讓人瞧見臉上痛且苦的表情,隻是指縫間有晶瑩閃亮的東西滑過。
半晌後才道:“她怎會認識我,我不過是一個仰慕她的無名小卒而已。”
然後他捧起茶,似想從杯中吸取些熱氣,隻是雙手依然微微抖動。
“當然我是宮中的一名小樂師,拜在宮中第一琴師司馬秋門下。有一年,風尚書五十大壽,我隨師父前往風府拜壽,有幸一睹風小姐的絕世風姿,並聆聽她彈奏一曲,那一曲真是天下無雙,連有著第一琴師的師父也比不上,那時我就知道窮我一輩子的努力也是無法達到她那種水平!況且她那一舞真個奪人神魄,讓人癡迷。我自知身份不敢妄想,因此便離開皇宮,離開京城,周遊天下。
十五年前來到這龍鳳山莊,蒙老莊主不棄,以龍飛、鳳舞相托,教教他們讀書識字,這兩個孩子都極為聰明,且對我敬愛有加,因此我也不想回中原了,打算終老於此。”
他忽然抬頭看向風傾雪,“我沒想到竟然能見到她的兒子,你真的長得象極了她,若是個女子,那大概也象她一般傾國傾城!”然後又低頭看著手中的茶杯,那盈盈清波中似有那一個風華絕代的影子。
“‘傾泠月’乃當年宓王費盡心思而得,當年三王爭美,他肯定也是想將這天下第一琴贈與她的,隻是我離開當時,正是她與安王大婚之日。想來宓王雖未娶到她,但依然將此琴贈與了她。”他忽地幽幽吧一口氣,“城中鼓樂震天響,青衫單騎走天涯!你母親連我是誰都不知道,而我……而我卻一生記掛住她的影子。”
風傾雪看著他,暗暗歎息,母親這一生到底傾倒多少人,已不可知。
但不論是富有天下的當今皇上,還是雄才大略、英雄蓋世的安王,以及眼前這追憶她影子一生的江湖奇人,他們都是空付一腔情絲,空有一翻癡念!
母親這一生心中隻刻下了一個名字,隻記住了一個男人的身影,那個天縱奇才的檀傲雪!他是何其有幸,但又是何其不幸!
“她怎麽會死?你又為何會流落江湖?”石清忽問道。
“她死於一場大火之中。”風傾雪轉身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不想多談安王妃的死,不管父母當年的恩怨情仇如何,今日他們已化為塵土,而且安王……不管他承不承認,自己心中總當他是“父王”!
“至於我,母親亡故後便帶鹿兒離開京城,飄零天下。因為在世人眼中,我與母親同死於那一場大火之中。”風傾雪回過頭來看著石先生,“因此請先生隻當我是風傾雪,一個遊曆江湖的人。其他所有的過往,都請先生忘卻!”
石清看著他,一襲白衣,豐神如玉,立於窗前,好似隨時會溶進那濃濃夜色之中,又好似會隨時會隨窗外吹進之寒風飄然而去。
同死於一場大火之中嗎?那個繁華如夢的京城到底發生了何等慘烈之事?那一場大火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讓那個影子焚為灰燼,讓他從高高在上的王子成為一流浪江湖之人!
“老夫省得。”良久後,石清才開口說話,“從今以後,她真的隻是夢中的一個影子了。”語氣中說不盡的悲楚。
“石先生,”風傾雪看著他悲淒的神色甚是不忍,“忘了那個影子吧。”
“我試過啊。”石清看著茫茫夜空,“隻是努力了二十年都沒用,她依然出現在夢中!況且我真的舍不得忘記!”
唉,風傾雪長歎一聲。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有時候,人明知不可為,卻偏偏無可奈何。就如她無法忘卻那一朵飄浮於高空的白雲一樣!
大漠傾雪--憶血仇
隻是樂家堡並不給龍鳳山莊喘息的時間,從旋風八騎被害開始,接著是龍鳳山莊外圍之飛天牧場遭樂家堡侵襲,侍沈龍飛派人趕去支援時,飛天牧場已雞犬不留!然後附屬的飛霞山莊遭樂家堡洗劫一空,待救援的人趕到時,隻餘衝天的火光……
到十二月初,龍鳳山莊已有七處產業遭樂家堡毀滅,而龍鳳山莊卻被樂家堡神出鬼沒的行動弄得疲於奔命,束手無策!
十二月五日。
龍鳳山莊後園中,風傾雪正攀一枝梅花,打算摘下與鹿兒做梅花糕。忽見沈龍飛走來。
“傾雪兄,可要去騎馬?”
“好啊,一直想見識一下龍鳳山莊的千裏良駒。”風傾雪放開梅枝欣然答到。
“鹿兒姑娘可也要同行?”沈龍飛詢問正抱著梅花的鹿兒。
“我不去了,天氣太冷。”鹿兒搖頭,她對大漠中這徹骨的寒風實在怕極了,“公子,你等會兒早點回來罷,我做好梅花糕等你。”
“好。”風傾雪點頭,然後對沈龍飛道:“鹿兒做的梅花糕可是極品,連皇宮中的禦廚做的都不可比,龍飛兄待會兒可要來嚐一嚐。”
“恭敬不如從命。”沈龍飛應承,“傾雪兄,我先帶你去馬場挑馬吧。”
龍鳳山莊的馬場,草原一望無際,無數駿馬正在其上奔騰。
“傾雪兄,你看中哪一區沒。”沈龍飛對正為眼前景象驚歎的風傾雪說。
“讓我挑嗎?”風傾雪看著眼前奔跑高鳴的馬兒,“不如這樣吧,“她轉頭對沈龍飛道:“讓這些馬奔跑起來吧,我就站在這兒,哪區馬停在了我麵前,代表它喜歡我,選了我,那我就要它吧。”
“讓馬來選你?”沈龍飛怪異道,“它們會選嗎?”
“怎麽不會?”風傾雪看問那些神駿的馬兒,“萬物皆有靈,何況是這些通人性的千裏良駒。”
“好吧,我叫人將馬群趕過來,你自己小心些,別叫馬兒衝撞啦。”
“我會的。”風傾雪應道。
沈龍飛走過去找牧馬的莊人,不一會兒,隻見牧馬人揮舞著長鞭,驅趕馬兒。
於是無數的駿馬朝著風傾雪這邊奔跑過來,萬馬奔騰,氣勢雄偉!
風傾雪就靜靜的站在草原之上,一襲白衣,纖塵不染,任萬馬從身邊飛馳而過,她卻沉靜如天山!
終於,當所有的馬兒都跑過時,她的麵前停有一區馬,一區潔白如雪,神俊非凡的白馬!
“呀!這可是馬中之王呢!”牧馬人和沈龍飛走過來,一邊歡聲叫道。
“竟然真的有馬選主人呢!”沈龍飛也叫道。
風傾雪伸出手來,隻見那白馬上前幾步,然後低下頭,伸舌舔了舔她的掌心。風傾雪見之,不由燦然一笑,然後回頭對沈龍飛道:“龍飛兄,就是它了。”
那牧馬人見她笑容不禁一呆,暗自心想:這風公子真象那天上的神仙,竟生得這般俊美脫俗,若是生為女子,那有著“火鳳凰”之稱的二小姐都比不上呢!
“真是萬物皆有靈啊,想不到這馬中之王竟為你而俯首,真不愧是傾雪兄啊!”沈龍飛感歎道。
“這世間萬物都有著自己的靈魂,所以我從不願強求於任何人與物,我希望我擁有的東西全是心甘情願的屬於我的。”風傾雪撫著馬兒的腦袋道。
沈龍飛對她這一翻感歎不由驚奇,人總是對自己喜歡的東西想方設法、不擇手段都要得到的!而他卻要物心甘情願的來選他,真是聞所未聞!
“傾雪兄,不要浪費這區馬了,咱們來馳騁一翻吧,看看誰的馬才為馬中之王。”沈龍飛翻身上自己的坐騎,那是一區全身如墨般黑的駿馬。
“好。”風傾雪也飛身而上。
“跑吧!射風!”沈龍飛喚著自己的坐騎。隻見黑馬箭一般射出,真是快捷如風!
“馬兒,追吧!”風傾雪拍拍白馬的頭。白馬展開四蹄,若一道白色閃電一般,真追黑馬而去。
但見那無垠的草原上,一白一黑兩騎奔跑如風,疾馳如電!
先是黑馬領先在前,然後白馬趕上超越,過後,任沈龍飛如何揮鞭追趕,白馬總是領先一丈有餘。
“罷了,”沈龍飛在後叫道:“不用比了,白馬比黑馬稍勝一籌,果然不愧為馬中之王!”
風傾雪停下來,回頭笑看沈龍飛,“龍飛兄的射風也不差啊。”
沈龍看著這一望無際的大草原,看著這富饒美麗的大綠洲,不由歎一口氣,自己能守住它嗎?
“傾雪兄,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吧。”沈龍飛調轉馬頭,往草原左邊高破上飛馳而去。
風傾雪也調轉馬頭跟上。
到了高坡之上,放眼過去,不再是牛馬成群,而是一遍墳地,墓群連綿,竟也是一眼望不到邊!
沈龍飛看著這墓群良久,回頭對風傾雪道:“傾雪兄,這便是龍鳳山莊的墳地,每一個龍鳳山莊的人死後都會葬於這裏。三百年了,這裏到底埋葬了多少人,怕是沒有一個人能計算清楚,隻有閻王才能知曉他到底勾了多少英魂!”
沈龍飛翻身下馬,走入墓群之中,低身撫著一塊墓碑,“這片草原啊,不知道流了多少鮮血啊,若匯集起不,怕不是一條超越黃河的“血河”吧!”
風傾雪也飛下馬身,站在墓群間的草地上,雖是寒冬,可墳地上依然長著青青碧草。這草之所以這麽茂盛,是因為以血澆灌,以腐屍為肥嗎?
“埋葬在這裏的的人,百人中有九十九人是為龍鳳山莊流血而亡的!全是在這草原上與樂家血戰至最後一口氣而倒下的!他們全是英雄!從莊丁到莊主,沒有一個貪生怕死的!”沈龍飛抬頭看向這茫茫墳地,語氣說不盡的悲愴。
風傾雪看著,並不發言,隻是聽他說下去。
“傾雪兄,看到那裏了嗎?”沈龍飛指向墳地右邊,那邊是許多個大墳丘,“那全是與樂家血戰而死,分不清屍骨的人的墳地。他們有的是混戰中被砍去手臂,砍去了腿腳,砍去了腦袋而死,也有的是集體被樂家亂刀砍碎而死,我們無法分清他們誰是誰,這又是誰的手,誰的腿,於是隻好建這麽一座又一座的千人塚來安葬他們!”
“而那邊,”沈龍飛指向左邊稍高的墳地,“那邊是曆代莊主之墓,三百年來一共二十五位莊主,但他們卻無一人是病老於床塌,全是死於馬上,死於與樂家的決戰中!我的父親,身中三十六刀而亡!我的母親一剪穿心而亡!”說到此處,他的聲音陡地暗沉斯啞。
“傾雪兄,”沈龍飛目光如電的看著她,“沈家與樂家所有的人全是雙手沾滿鮮血,所有的權勢與財富全是這些累累白骨堆切而成的!”
風傾雪暗歎,“龍飛兄,樂家與沈家到底有何仇恨?以至如此水火不相容!”
“仇恨的根源啊。”沈龍飛把頭看向高空,“據家族傳說:三百年前,沈、樂兩家的祖先分別從中原而來,一個看中大草原留下養馬,一個看中金礦留下挖礦。後來一個建立起大草原上最富饒遼闊的牧場龍鳳山莊!一個用金子壘起了大漠上最雄偉富麗的樂家堡!
初時,他們互為交易,互為欣賞,並結為至交。
我買你所製的鐵器銅具,你買我養的駿馬肥羊。我請我參加我草原上的篝火晚會,你請我參加你找到新礦源的慶功宴……
那時可以說是互敬互信,親如兄弟。
隻是後來,龍鳳山莊有一次買給樂家的一批羊,在樂家堡中無故死去,而樂家將之屠宰食用後,竟死了許多的人。於是堡主懷疑是龍鳳山莊將有病之羊買與他,更有甚者,竟說:一山不能容兩虎,這肯定龍鳳山莊眼紅樂家之金礦,想據而得之,成為這大漠中獨一無二的霸主!因此喂毒於羊群,想害死樂家所有的人!
於是樂家堡主帶著上百人來龍鳳山莊興師問罪,不知情的龍鳳山莊的莊主與夫人打開大門,迎接貴客。
但樂家堡主挾怒而來,自是不會有好語氣,斥問莊主何故害他堡中上百人性命?莊主自是不承認有此事,於是雙方起了激烈的爭執,並有大打出手之勢。
莊主夫人見勢不妙,便想上前勸開他們,誰知道樂堡主卻在盛怒之下揮開她,這一揮,卻將當時身懷六甲的莊主夫人揮落三丈之外,重重跌在地上,當時便血流不止,搶救無效後,當場斃命,一屍兩命!
這便是仇恨的開始。後來,今日你殺我父母兄弟,明日我殺你妻女兒孫……仇恨一代一代的傳遞,仇殺一代勝過一代……
每一代沈、樂兩家的主人,臨終前的遺言都是:兒子!記住!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這大漠之中有沈(樂)家便不能有樂(沈)家!絕不可兩主並存!
“龍飛兄,兩家真的不能和平共存嗎?就如三百年前的最初一樣?”
“和平共存?”沈龍飛忽然幽幽苦笑,“其實中間兩家也曾有過此想,因此便聯姻。就如兩國交戰,相持不下,便采取和親。你把你的女兒嫁給我家,我把我的女兒嫁到你家,想著兩家變一家,那將應該可以消除仇恨吧?隻是你知道兩家的女兒嫁過去後如何嗎?”沈龍飛看向風傾雪,目光中說不盡的悲哀。
風傾雪搖頭,“想來這聯姻失敗了,否則也就不會有今日了!”
“是啊,聯姻失敗了。”沈龍飛悠然長歎,“要消除幾百年累積的仇恨豈是那麽容易。兩家的女兒嫁過後,所生的孩子一出生即給弄死!”
風傾雪倒吸一口冷氣,“嬰兒如何知曉什麽?何必如此狠絕?!”
“嗬,狠嗎?”沈龍飛語氣陡然轉為冷然,透著一股森森寒意,“樂家如此!沈家也如此!而那些嫁出的女兒,終身遭到軟禁與監視,於是很多女子不是瘋了就是自殺死了!無一善終!”
風傾雪聞言不禁凜然,可憐可悲可歎的女兒們!為著家族,為著仇恨,生生葬送一生!可是究其原因,又何嚐是她們的錯?!又何嚐是她們的願?!她們隻能無力的被命運擺弄著!被家族擺布著!
“看到那邊了嗎?”沈龍飛指向左前方,“那兒有一塊墳地,專門用來埋葬那些嫁過來的樂家女兒及那些一出生即被弄死,還未來得及睜眼看一下這個世界的嬰兒!他們不許葬入龍鳳山莊之人的墳地,隻能葬於外圍,因為不承認他們是沈家的骨血,那是仇人的血脈!”
“唉!子孫不絕,仇恨不絕,殺戳不絕!”風傾雪幽幽長歎。
“對!隻要沈家、樂家還有一人存在,那麽便絕不會停止仇殺,必是至死方休!”沈龍飛沉聲道。
“那一日我已見識到你們的仇恨與殺戳了!”風傾雪想到那被分解的屍首,不由心頭發緊。
“傾雪兄,”沈龍飛看著她,目光中帶著悵然與歉然,“這一代的樂家之主樂無忌,心性殘忍狡猾,招攬了一大批大漠凶狠之徒,看來大有要將龍鳳山莊夷為平地之誌!且前日我已得到消息,他近日還延請了‘大漠碧狐’平盧生,這平盧生聰明狡詐,詭計多端,在大漠可說首屈一指。樂無忌得他相助便如虎添翼!由近段時間龍鳳山莊所遭受的打擊可知,定是出於此人的手筆。”
他走到風傾雪麵前,“這種計謀權略卻不是我所擅長,若是領千軍萬馬在這大漠中廝殺血戰;一人一馬單打獨鬥個三千回合,我決不會輸!但講到這些詭計策略我卻無必勝之把握,即算我有石先生相助。因此……”他握住風傾雪的手,“傾雪兄,我不敢再留你。若有一日我踏平了樂家堡,必再迎你前來,縱馬暢談,醉酒賞琴!”
風傾雪看著眼前的沈龍飛,忽覺他竟如高鬆亮柏般高大挺拔,偉岩不群!
“龍飛兄,既然那平盧生如此厲害,你為何不先樂家一步而結交於他呢?”
“傾雪兄,我沈龍飛雖非什麽蓋世英雄,但也不至墮落至與此等奸邪之輩為伍!”沈龍飛傲然道:“大漠碧狐與大漠四鞭一樣,為奸淫掠殺之無惡不作之輩!”
“哦?”風傾雪抽出手來,走進那墓群之中,放眼而視,歎道:“好多的冤魂啊!好大的怨氣!連風都不從這邊過呢!”
“為了讓這些冤魂得以安寧,我一定得與樂無忌分個你死我活!”沈龍飛絕然道。
風傾雪看向他,黑衣如鐵,人定如山!
“龍飛兄,你舍得這座龍鳳山莊嗎?若以樂家堡的滅亡為代價,要你舍棄這整個龍鳳山莊,你舍得嗎?”
“舍棄龍鳳山莊?樂家堡滅亡?”沈龍飛看向這數不清的墳暮,“龍鳳山莊確是我最為重要的東西之一,但是……”他回頭看著她,目光燎亮如炬,“若不再流血,若不再增添怨魂,若能換取大漠永遠的和平,不要說一個區區龍鳳山莊,即算是要我奉上性命,我也在所不惜!”回答得斬釘截鐵!
“都可以舍棄是嗎?”風傾雪淡然道,“那我就幫你滅掉這樂家堡!讓你握住整個大漠!”說出的話重逾千斤,語氣卻輕鬆悠閑,仿佛隻是要捏死一隻螞蟻一般容易。
“傾雪兄!”沈龍飛猛然回頭看著她,眼前這男子淡雅出塵,飄然不似凡塵之人,可偏偏說出的話卻是那般絕然與肯定!偏偏覺得他就是有那種力量!偏偏就是相信他可以說到做到!
“龍飛兄,我會幫你。讓你成為這大漠獨一無二的霸主!讓你隻手掌控這大漠中的萬物生靈!”風傾雪的語氣依然是那般平靜中帶著冷然,“你相信我嗎?’
“信!”沈龍飛毫不猶豫的回答,“因為你絕對說得到做得到!我沈龍飛絕不會看錯你!”
“是嗎?’風傾雪淡然一笑,“那麽我們便聯手踏平這個大漠吧!”
“好!”沈龍飛被她激起萬丈豪情,“我們聯手踏平大漠!我們必讓大漠得到永久的和平!”
大漠傾雪---修羅戰
十二月七日,樂家堡滅龍鳳山莊之飛嶺牧場,依然是雞犬不留!
十二月十日,樂家堡襲龍鳳山莊之飛連牧場,飛連牧場場主沈元竟不戰而降。
十二月十四日,樂家堡襲飛力山莊,卻發現是一空莊,所有人竟早已逃亡。
十二月十六日,樂家堡襲飛林牧場,牧場之人奮力拚殺,死傷一半後,餘下之人見勢不妙,竟棄刀投降。
十二月十八日,樂家堡襲飛青山莊,莊主沈需帶全莊人跪拜於樂無忌腳下。
十二月二十日,飛成山莊棄莊而逃。
……
至十二月二十五日,樂家堡夾勢不可擋之態,如入無境般滅龍鳳山莊大半勢,其後所有龍鳳山莊之附屬牧場與山莊,不是逃亡就是投降。
而龍鳳山莊竟毫無抵禦之力,更不用說還擊。號稱“大漠飛龍”的沈龍飛竟如此不堪一擊,眼睜睜的看著樂家堡吞食龍鳳山莊所有產業,卻毫無任何挽救之舉動。
龍鳳山莊大廳內,鐵千越正與沈龍飛力爭。
“莊主,為何不派人救援飛仁山莊?這是龍鳳山莊最後一個據點,若被樂家堡所破,那龍鳳山莊就岌岌可危了!”鐵千越焦急的喊道。
“千越,哪一次我沒派人救援,可每次到時已挽救不及,要麽便是撲個空,反累山莊眾人疲於奔命,損耗精力。”沈龍飛解釋道。
“難道棄飛仁山莊於不顧,任它為樂家所滅?莊主!到時你就真的隻剩一個龍鳳山莊了,你想憑著山莊這些老弱病殘與樂家的精銳決一死戰嗎?現在樂家更是添加不少人手,那些原本都是我們龍鳳山莊的精英!”鐵千越越說越氣。
“千越,可是我們根本無法捉摸到樂家的行動啊,不管哪一次都是他們成功,而我們卻失敗。”沈龍飛沉痛的道:“我根本無能啊!除了等他找上門,我別無他法!”
“等他找上門?”鐵千越不可思議的看著他的莊主,“等他找上門幹麽?”口氣中隱含嘲弄。
“當然是和他決一死戰!”沈龍飛回答得有幾分無奈,“既然我找不到他,隻好等他來找我啦。”
“和他決一死戰?”鐵千越定定的看著他,忽地大喝一聲,“做你的英雄夢吧!你把莊中兄弟的性命置於何地?你腦子壞了嗎?隻是和樂無忌決一死戰,然後光榮的死去,做你的烈士,做你的英雄嗎?那山莊數千人的性命怎麽辦?全部任樂無忌宰割?龍鳳山莊三百年的基業怎麽辦?拱手讓他人嗎?你怎麽會如此沒用?!”鐵千越怒不可齒,大聲罵道。
沈龍飛似乎給他罵傻了,目瞪口呆的看著他,竟不能反應。
鐵千越更氣,轉身大步離去,“不管你怎麽想,我自己帶人去飛仁山莊!”
走到門口碰上迎麵而來的沈鳳舞。
“千越,老遠就聽到你的聲音,你怎麽啦?”沈鳳舞問道。
“二……小……姐……”鐵千越有幾分結巴的看關眼前美豔如花的人,鐵鑄的大漢竟也化為一泓春水,“沒……什麽。”總算說完了一句話。
“你是不是和哥哥吵架了?”沈鳳舞皺眉道。
“吵……吵……架?不……沒……”鐵千越一急,更是說不出話來,忽地眼睛定定的看了她一眼,然後快步越過她,“屬下要去飛仁山莊了,再見,二小姐!”
“千越……”沈鳳舞喚道,隻是他卻頭也不回的走得不見影兒。
“哥哥,剛才怎麽回事?”沈鳳舞走進廳中。
“沒什麽,他把我狠狠的罵了一頓。”沈龍飛歎道,“真是罵得個狗血淋頭,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罵我,連爹娘都沒有過呢。”
“以你這麽無能的表現,確實該罵啊。”忽見風傾雪遠遠的走來道。
“傾雪兄,”沈龍飛起身相迎,“正想找你呢。”
“為千越?”風傾雪挑眉道。
“是。”沈龍飛道,“他趕去飛仁山莊了,我怕他那直衝的性子會出事。”
“那我去看看罷。”風傾雪轉身離去,“你還是守在這吧。”
“如此就多謝傾雪兄。”沈龍飛滿懷感激。
風傾雪卻是擺擺手,並不回頭。
“鳳舞,你也該準備一下了。”沈龍飛忽然吩咐妹妹,“算算日子,樂家下一步該是進攻龍鳳山莊大本營了。”
“是,哥哥。”沈鳳舞興奮的應道。
飛仁山莊大堂中。
“沈解,你竟敢不戰而降,你還是不是人啊?!”鐵千越怒斥飛仁莊主沈解。想不到他不顧莊主命令飛身前來救援,見到的竟是這般景象,莊主的得意助手,視如兄弟的沈解竟屈膝於對頭樂無忌腳下!
“千越,我也是沒辦法啊。”沈解看著氣得滿臉通紅的鐵千越。
堂中主座上坐一金衣人,兩道臥蠶眉,一雙狹長的丹鳳眼,高高的鷹勾鼻,薄薄的兩片唇,生得很是俊俏,隻是整個人顯得分外的陰森冷鬱,讓人見之即生寒意。此時他正玩味的看著眼前對持的沈解與鐵千越。
“你也看到了,龍鳳山莊所有的附屬山莊、牧場不是投降就是逃跑,要麽就是滅亡,而莊主卻無能保護我們。我可不比你,我可是有家有室之人,不為自己想也得為家人想想,難道你叫我以卵擊石,自取滅亡嗎?”沈解毫無愧色,“現在樂堡主就在你麵前,我勸你也投靠樂堡主的好,他才是大漠真正的霸主,我們跟著他不但永保平安,而且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呸!”鐵千越唾他一口,“算我鐵千越平日瞎了眼,竟與你這等背信忘義、貪生怕死之輩結為兄弟!”
他一把扯下袖子扔給沈解,“今日你們恩斷義絕,日後毫不相幹。”然後一揮鐵琵琶,“沈解,我要為龍鳳山莊除你這叛徒,接招吧。”
沈解卻一退,向金衣人一躬身,“樂堡主,請允許我與鐵千越一戰,待我擒下他為您立一第一功。”
金衣人正是樂家之主樂無忌,隻見他狡猾的一笑,“好啊,沈解,好好的讓我看看你的第一功!”
“沈解!你這走狗!”鐵千越大喝一聲,鐵琵琶挾雷霆之勢向他擊來,“看誰來立這一功,我今天定要斬你這叛徒!”
沈解一揮鐵索接住鐵千越,鐵索靈動如蛇般向鐵千越纏去。頓時,兩人纏鬥一處,殺得難分難解。
鐵千越武功剛猛霸道,一擊必帶雄雄烈風,沈解武功靈巧多變,招中套招,式中藏式,各有所長,平分秋色。
樂無忌見沈解久戰不下,不禁皺眉,然後一揮手,他座旁兩位黑衣人走近纏鬥中的兩人。
“沈莊主,堡主希望速戰速決,因此令我倆人相助。”話音未落,兩人已動起手來。
當下三人聯手攻擊鐵千越。鐵千越武藝本與沈解不相上下,此時加兩個武藝高強者,不禁險象生環。不一會兒身上便中數招,沈解的鐵索更是招招奪命。
“沈解,我要活的。”樂無忌忽地高聲吩咐。
“是,堡主。”沈解一邊答,手中鐵索舞動更是迅速,“鐵千越,看我這招‘龍飛鳳舞’如何?”話音一落,鐵千越手中琵琶被左邊黑衣人擊落,然後鐵索纏上他雙手,將他縛住。沈解飛身而上,點住他周身大穴,鐵千越便似一根柱子般不能動彈。
“堡主,幸不侮命。”沈解回身向樂無忌複命。
“不錯,沈解,待回堡後本堡主自有賞賜。”
“謝堡主。”
“鐵千越是嗎?”樂無忌走近鐵千越,“聞說你的琵琶曲乃大漠絕響,本堡主也是愛才之人,隻要你投靠於我,不但饒你不死,定還會重用於你!”
“呸!”鐵千越雖身不能動,但舌依然靈活,“憑你也配支使你鐵爺?下輩子吧!”
“啪!”樂無忌一巴掌打在鐵千載臉上,於是半邊臉很快便腫起來,“記住!在本堡主麵前別自稱什麽大爺!你還不配!”
“玄靈、玄心!”樂無忌高聲喚道。
“在。”兩名黑衣人躬身答道。
“既然他如此不識好歹,那就替我把他左右手筋挑斷!看他以後還如何彈鐵琵琶。”樂無忌輕鬆的吩咐。
“是!”玄靈、玄心應道,一左一右走近鐵千越。
“可是我覺得他很識‘好歹’啊!”堂外忽地傳來幽幽的歎息聲。
“誰?”樂無忌喝道,眼睛死死的盯在門口。
“至少他還能分辯好人與壞人,不比有些忠奸不分,善惡不辯!”那聲音如風吹般越來越近,到最後一字時,隻見門口忽然白光大盛,耀人雙目。
一白衣勝雪的男子走了進來,看似輕盈緩慢,卻轉眼已到堂中。那幾名想陰止他的樂家堡人一近他身即被震飛麵去。
玄靈、玄心飛身上前,一左一右夾攻,卻隻見他雙袖翻飛,然後砰砰兩聲,玄心、玄靈竟皆倒於地,不能動彈。
“風公子!”鐵千越與沈解同時驚呼。
“你是何人?”樂無忌看著眼前飄逸不似凡人的男子,忽地很想撕碎他臉上那種表情,那種世間萬物皆不在眼中的漠然平淡。
“我?隻是龍鳳山莊的一位客人,鐵千越的一位朋友而已。不勞堡主掛記。”來人正是風傾雪。
“沈解,真想不到你竟是這樣的人。”風傾雪滿臉婉惜的看著他。
“良禽擇木而棲!”沈解沉聲道。
“是嗎?”風傾雪搖頭,然後轉向樂無忌,“那沈解口中的‘良木’樂堡主,我想帶走鐵千越,您沒意見吧?”語氣就似向一個熟人借一枚銅錢。
“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樂無忌眼中閃著亮光,同時移步向鐵千越。
風傾雪也同時走過去。
兩人同時到達鐵千越身邊,樂無忌忽的雙掌齊出,擊向鐵千越,看來是寧死也不肯讓風傾雪帶人走。
他快風傾雪更快,身形一閃竟擋在鐵千越身前,以背受樂無忌一擊,然後一抱鐵千越,竟借樂無忌一擊之力飛身而出,隻見白影一閃,堂中竟沒了蹤跡。
遠遠的傳來他的聲音,“樂堡主,改天再領教。”
樂家堡,金璧輝煌的大堂中,正大擺慶功宴,隻是身在主座的樂無忌卻似有幾分心不在焉。
“堡主,有何心事?”與他同坐一桌的一位青衣書生型的人問道。此人年約三十上下,相貌平凡,但一雙眼睛卻呈碧色,透著瑩瑩綠光,讓人見之即脊背發寒。
“平先生,我今日在飛仁山莊遇上一個人。”樂無忌道。
“一個厲害的人對嗎?”青衣人正是有著“大漠碧狐”之稱的平盧生,想來他這外號定是因那一雙碧色的眼睛而來。
“平先生如何知曉是厲害人物?”樂無忌有點不舒服,不喜歡萬事皆被他了若指掌。
“猜的。”平盧生淡淡的道,“若不是厲害人物,如何能叫堡主食不知味呢!”
“是很厲害!到底厲害到何種程度卻不知。”樂無忌沉思道,若他是沈龍飛請來的幫手就有點麻煩了。
“堡主怕什麽?”平盧生並不放在心上,“如今的龍鳳山莊差不多是你囊中之物,沈龍飛多一幫手也不過多一個陪葬的人。”
“說得也是。”樂無忌仰頭飲盡杯中酒,“憑平先生的妙計,這龍鳳山莊已是十之八、九入我囊中,還怕他沈龍飛飛出我的手心嗎。”
“不過,查清底細比較好,這樣知已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平盧生謹慎道。
“那叫沈解來問個清楚。”樂無忌道,然後高聲叫道:“沈解!”
隻見沈解馬上急步跑上前去,“堡主,有何吩咐?”
“今日那白衣人是誰?你將他的情況說個清楚。”
“回堡主,那白衣人叫風傾雪,也是最近才到龍鳳山莊的,是沈龍飛新近結交的朋友,但我隻知他很會彈琴,並沒想到他武藝也如此高強。”
“彈琴?”樂無忌一挑眉頭。
“對!他很會彈琴!”沈解一臉神往道:“那一天,沈龍飛壽辰之日,他彈琴,沈鳳舞跳舞,那真是世間最美的結合!令人永生難忘!”
“是嗎?”樂無忌看著手中的杯子,猛一用力,杯子裂為碎片!“那等我滅了龍鳳山莊,就將他與沈鳳舞俘來,我倒想聽聽他到底彈得如何!而沈鳳舞,那隻火鳳凰,號稱大漠第一的美人,我倒想看看到底是如何個美法!”
“那是。”沈解一臉諂媚,“堡主英雄蓋世,當然得聽世間最美的曲藝,抱世間最美的女人!”
“哈哈哈……”樂無忌放聲大笑,“好!我就盡快滅了龍鳳山莊!”
他看向平盧生,“平先生,你說哪一天是滅龍鳳山莊最好的日子呢?”
“當然是十二月三十日!”平盧生眉毛都不抬一下。
“十二月三十日?大年三十晚上嗎?”樂無忌笑得陰森森。
“所謂攻其不備,就是如此。”平盧生飲一口熱酒,悠閑的道。
“好!大年三十我叫龍鳳山莊灰飛煙滅!”樂無忌狂聲大笑。
十二月三十晚,龍鳳山莊。
後園小樓中,鹿兒端給風傾雪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
“公子,吃碗壽麵。”
風傾雪接過,普普通通的白麵條,上麵罩著兩個荷包蛋,那騰騰熱氣彌漫上她的眼睛。她征征看著這碗麵,“可不是嗎,今天我已整整二十一歲了!”
她抬頭看向鹿兒,“鹿兒,你跟在我身邊也十三年了,十三年,真的很久了,人生有幾個十三年呢。”
“公子,鹿兒才不管呆了多少個年頭,反正我會一輩子都跟在你身邊的。”鹿兒想也不想道,“公子,你趁熱吃啊。”
“嗯。”風傾雪挑起麵條。
往年的這一天,是呆在集雪園中,由母親親手做這碗麵條,然後,巧兒會送一個手繡的荷包,鈴兒給她唱支小曲,書兒、琴兒會在旁講笑話逗她笑……那樣的日子啊,恍若昨日,卻也如昨日一般一去不返!
母親已化為一坯黃土,而巧兒她們……她們也不知如今身在何方?隻有鹿兒……
“鹿兒,我剛才交待你的事記住了嗎?”
“記住了,公子。”鹿兒點頭。
“嗯。”風傾雪走到窗前。這寒冷的冬夜,一輪明月高懸於空,隻是灑下的清輝都帶著刺骨的寒意。
龍鳳山莊大廳中,沈龍飛一人高坐於莊主之座上,手握一杯,征征出神的看著廳中的火把。四周靜悄悄的,不同尋常的安靜。
“樂堡主既然來了,何不進來喝杯熱酒呢。”驀地,沈龍飛揚聲高喚,聲音遠遠傳出,傳至莊中每一處。
山莊門外,樂無忌帶著樂家精英,必要在今夜一舉將龍鳳山莊殲滅,讓這浩翰大漠以後隻屬於他一人。
當聽到沈龍飛高聲傳呼時,他有一絲訝異,他如何知曉他的到來?但很快便恢得鎮靜,今日的龍鳳山莊有多少實力他一清二楚,對於沈龍飛的故弄玄虛也就不怎麽在意了。
“既然沈莊主如此盛情,我等也不好婉拒。兄弟們,今夜我們就在龍鳳山莊飲個痛快嗎。”樂無忌傲然道。也殺個痛快!
“好!樂堡主果是快人!迎客!”沈龍飛高聲傳令。然後便見龍鳳山莊一道一道莊門開啟,兩旁火把高燃,從大門至大廳,一條亮如白晝的大道出現在樂無忌等人麵前。
樂無忌看著眼前這超出他意料的舉動,心中雖疑慮萬分,但麵上卻不露聲色,果有梟雄本色。
他昂道踏上大道,意態從容,如赴盛會一般高貴。後麵跟著他所帶的樂家精英,步步小心,隻是一路上並未受到龍鳳山莊的任何襲擊,一路暢然無陰,整個山莊似乎除燃火之人外,竟無他人。
待走到大廳前,他止步不前,凝神靜候。樂家眾人馬上分散於他四周,嚴整以待。
“沈莊主,客已到門前,卻不起身迎客,怕不是待客之道吧。”樂無忌站在廳前空地之上,看著燈火通明的大廳,小心戒備。
“樂堡主,我代沈莊主迎客如何?”忽地一個聲音輕輕響起,如和風一般溫柔的拂過每一個人的耳際,給這寒冷的冬夜帶來一絲暖意。
所有的人皆聞聲抬頭,隻見高高的屋頂之上竟端坐有一白衣人,膝上橫琴,明月高懸,衣袂飄飄,仿若月下仙人。
“風傾雪!”樂無忌瞳孔收縮,一字一頓的吐出這個名字。這是他唯一的顧忌,因為這個人是他所不能捉摸的。
“多謝樂堡主識得在下。”風傾雪微微一笑,待我彈奏一曲,迎接樂堡主及眾位英雄的到來可好?”
話音一落,也不待他回答,素手一拂,琴音破空而來。
隻是這一次不再是讓人忘憂的天籟之音,而是讓人亡命的地獄之音!
仿若來自修羅場的冤魂的哀鳴,又若來自十八層地獄厲鬼的叫囂……琴音隨著夜風傳遍整個山莊,隻得彼起此伏的驚叫:
“鬼啊……”
“是妖怪啊……”
“好大的莽蛇啊……”
“殺死你們這些魔鬼……”
“砍死你們這些怪物……”
“殺啊……”
“住手!”樂無忌大聲喝止,隻是無人聽從他的命令。
樂家的精英們此時已互不認識,互相砍殺起來,一時間血肉橫飛,龍鳳山莊真的成了一個地獄般的修羅戰場!
樂無忌撕下衣袖,堵住耳朵,看向屋頂的風傾雪。任屋下的人如何廝殺,他卻臨月而坐,閉目撫琴,若九天之上的仙人,對著下界的生生死死,無動於衷!
“你們住手!不要受琴音所惑!堵住耳朵!”樂無忌運功於聲,發音傳至山莊每一處,隻是已晚,所有的人依然故我,直到殺死對方,然後己為他殺才止!
在琴音響起的那一刻就已注定今晚的結局!
“風傾雪!”樂無忌拔劍而起,飛向屋頂,“納命來!”
隻有殺死他才能停下琴音,隻有止住琴音才能救樂家的人!
隻是一道黑影擋在風傾雪身前,揮刀接住樂無忌的劍。
正是山莊之主沈龍飛。
“樂堡主,風公子此時彈興正隆,你還是不要打擾的好。”沈龍飛看著手中的刀,曆代龍鳳山莊莊主的佩刀“斬龍刀”,這上麵不知飲了多少樂家人的鮮血。
樂無忌高高舉起手中的劍,定定的看著沈龍飛,劍身在月光下發出耀眼的金色光芒,這是樂家堡主曆代傳承的佩劍“斷金劍”。
沈龍飛抬頭看向他,“樂無忌,你我兩家相爭數百年,今日我們就分個生死,看大漠之主到底是金劍還是龍刀!”說完揮刀而上,帶起萬丈雪芒。
“好!看看你我誰為大漠霸主!”樂無忌鳳眼一眯,揮劍迎上。
但見劍光閃耀,刀光刺目,兩人纏鬥一處,分不清誰是誰。時而雪亮的刀光大盛,時而金色光芒大灸。
屋上,琴音依舊飄揚。
屋下,樂家人依舊忘我砍殺。
那原本高懸的玉魄也隱進了厚厚的雲層,是否連它也不忍心看這一場地獄之戰?
終於,琴音停止了,而整個龍鳳山莊,除卻屋頂高坐的風傾雪及依在半空纏鬥的沈龍飛及樂無忌,再無人聲。
隻聽得叮叮刀劍交錯聲,纏鬥中的兩人終於分開了,飛身落地。
樂無忌手撫胸口,口角流血,沈龍飛臉色蒼白,左手垂下,點點鮮血滴下。
兩人眼睛死死的盯著對方。
“樂無忌,你所帶的人已全軍覆沒,你這大漠霸主的夢是否應該醒了?”沈龍飛帶著一種勝券在握的氣勢,淡然吐語。
“笑話!”樂無忌冷聲道:“你沈龍飛就餘龍鳳山莊這麽一個空殼,其餘盡歸我所有,即算我今晚小有失利,但論到勝負還早著呢。”
“空殼龍鳳山莊嗎?”沈龍飛竟淺淺笑開來,“我們龍鳳山莊的人不全都被樂堡主你請去樂家堡作客了嗎?
“什麽?”樂無忌臉色一白,心中一沉,難道……
“唉,樂堡主,承你盛情,龍鳳山莊所有的精英此時已在貴堡作客!也不知現在他們是否已‘反客為主’了?”沈龍飛看著時隱時現的月亮,輕聲說道,落在樂無忌耳中卻比驚雷還響。
“沈龍飛!想不到你竟如此了得,為引我入套,竟肯舍棄那麽多產業任我吞食,舍棄那麽多龍鳳山莊人的性命任我宰割!你真的很英雄了得呀!”樂無忌恨恨道。
他猛地轉身向莊外掠去。
“想走嗎?”沈龍飛飛身而追,“留下你的金劍吧。”
“龍飛兄。”風傾雪從屋頂飄身而下,喚住他,“他走不了的,他會回樂家堡去的,那兒有鳳舞和千越等著他呢。”
沈龍飛頓住身形,回頭看著風傾雪。
眼前這人俊美若神祗,白衣潔淨,如天邊明月,神情飄逸出塵。誰能相信就是他,一曲琴音奪無數人性命,攝無數人魂魄!一個人即勝千軍萬馬!他是人?還是神?
“傾雪兄,樂無忌雖負傷而去,但他武藝高強,且心性狡猾,我擔心鳳舞她們不敵。”沈龍飛道出心中之憂。
“那我去走一遭罷,你留下收拾山莊吧。”風傾雪看著滿地的鮮血及縱橫的屍體,心中暗暗歎息,可他們不死,必死更多之人!
“好。”沈龍飛也不多言,“我喚出人來收拾這裏,就煩傾雪兄去接應鳳舞吧。”
風傾雪點頭,飄身而去,忽地又回頭看著沈龍飛道:“龍飛兄,請你照顧好鹿兒,那丫頭不見我肯定著急,你叫她在山莊等我。記住,說我交待她的。”
“傾雪兄請放心,我定會轉答。”沈龍飛承諾道。
“嗯。”風傾雪身形一展,轉眼即逝。
樂無忌使勁揮鞭,飛奔樂家堡。
樂家堡三百年基業將毀於他之手嗎?平先生可還在?
夜黑如墨,不見一絲光亮,前麵就是樂家堡了,樂無忌止住坐騎。
暗夜之中的樂家堡似一座怪獸,黑壓壓的,無一絲燈光無一絲人聲,透著一份詭異。
但他必須進去,必須探個究竟。即算舍棄這一座城堡,但有一樣東西必須取回。
樂無忌下馬,施展輕功向樂家堡的中心聚離堂掠去。一路暢然無陰,他輕而易舉的進入堂中。
這是他的家,他自是熟悉每一個地方。他在黑暗中向堂中的右前方走去,隻是才走一步,堂中忽地燈光大亮,然後一個甜美的女子聲音響起,“樂堡主,久候了。”
然後他看到堂中正前方的堡主座位上坐著一名女子,一身紅衣如火,嬌美如薔薇,一眼望去,但覺豔光四射,這堂中所有的燈火加起來也不及她耀眼!
“沈鳳舞!”樂無忌脫口而出。
“正是。”沈鳳舞啟唇一笑,笑若花開,但一見他放肆的目光即斂容。
“奉兄之命,久候堡主大駕。樂堡主果然沒讓鳳舞失望,果然在午時三刻出現。”
“鳳舞姑娘果是美豔無雙。”樂無忌忽地一笑,似乎對自己的一舉一動皆被人算計得一清二楚不以為意,神情擺出幾分瀟灑的在堂中來回走幾步,“若早知鳳舞姑娘在此相候,無忌早就飛奔而至了。”
沈鳳舞站起身來,手中藍月彎刀閃閃發著藍光,“樂堡主現在來得正是時候呢。我剛讓所有的樂家英雄們閉上嘴呢,永遠的閉上嘴!”
樂無忌聞言眼光一閃,但瞬間恢複平靜,“不知鳳舞姑娘相侯無忌所為何事呢?是想共效‘鳳凰於飛’嗎?”他渡到堂中一座燭台前,狹長的鳳眼斜視沈鳳舞。
沈鳳舞聞言麵色一寒,“樂無忌,你死到臨頭還呈口舌之能!”
“姑娘為何肯定在下死到臨頭呢?”樂無忌笑看變色的沈鳳舞,抬手撫著燭台。
沈鳳舞一拍手,大堂之外龍鳳山莊的精英湧現,沈解、沈元、沈森……團團圍住大堂。
她嬌笑道:“樂堡主,鳳舞知道您英雄蓋世,因此才請來諸位英雄相助,您沒意見吧?”
“沒有,隻是……”樂無忌輕輕的無著燭台,若輕輕愛撫情人一般,“鳳舞姑娘認為憑他們就可以困住在下嗎?”
“憑樂堡主的蓋世武藝及絕頂聰明,確實有幾分難。”堂外忽地飄來一道輕語,然後一個白衣人飄然而來,“隻是沈莊主很想請樂堡主回去再和他大戰三百回合,所以派我來相請,不知堡主願否?”
“風公子!”沈鳳舞眼睛一亮,嬌柔如水的看著來人。
“風傾雪!”樂無忌恨恨的看著來人,咬牙切齒的道。
就是這個人,一曲琴音毀樂家無數英雄,就連今日樂家堡的滅亡也定是出自這人之手,否則憑那自命英雄蓋世的沈龍飛如何會有此等絕妙計謀!如何會是他的對手!
“是我。”風傾雪淡笑,“樂堡主可願前往?”
“那也要看看你的本事了。”樂無忌拔出金劍。
“樂堡主想和我比劍嗎?”風傾雪雙手一攤,“樂堡主認為有必要嗎?”
“我不是想找你比劍,”樂無忌笑道,笑得狡詐無比,“我是想找你試箭!”語音一落,撫著燭台的手一旋,一支暗箭已疾射風傾雪,快如閃電!
風傾雪看著疾飛而來的暗箭,是可以輕鬆閃過,但她如閃過,那箭必射中身後之人,所以她隻得定住身子接這箭。
她輕抬左手,兩指輕鬆的夾住飛射而來的箭,隻是箭接住的同時,卻也有一物從天而降,重重落在她周圍。
竟是一座精鐵所築之千斤鐵籠,將她困在其中。原來箭隻是晃子,真正的用意同將她製住,讓她不得動彈。
籠子落地之時,樂無忌也飛身而上,落在她身前,金劍對準她的胸口。
這一下變故快若閃電,待所有人回過神時,風傾雪已被困,為樂無忌所製。
“風公子!”沈鳳舞急道,向堂中鐵籠逼近。
“退後!’樂無忌厲聲喝道。
沈鳳舞無法,隻好退後一丈。
“鳳舞姑娘,你若不想你的風公子一劍穿心,請叫其他人也退下去,不要出現在我的視線內!”樂無忌看著風傾雪,恨不能一劍刺下。
“你們都退下!”沈鳳舞吩咐眾人。
“是!”沈解他們退下,但不敢走遠,默默暗處觀望。
“樂堡主,你想怎麽樣呢?”風傾雪依然聲色不變,淡然看著他。這世間,到底有什麽能讓她變色?
“風傾雪,我樂家有今日可是拜你所賜,我當然要好好的報答你!”樂無忌眼中閃現如野獸般的光芒,“現在我要先刺一劍解恨!”說完一劍刺下。
“樂無忌!不許傷害風公子!”沈鳳舞驚叫道,幾不敢看。
隻是樂無忌的金劍並未能刺下,劍離胸口一寸時停住了,風傾雪左手兩指夾住劍身。
樂無忌不敢相信,竟然有人能用兩根手指夾住他的全力一刺!這是什麽樣的武功?
“樂堡主,借你的金劍一用好嗎?”風傾雪說完右手手指一彈,樂無忌隻覺一般大力從劍身傳來,令他虎口一麻,手指一震,鬆開了劍柄,然後金劍便到了風傾雪手中。
風傾雪一揮金劍,砍向鐵欄,隻見火花四起,但鐵欄竟毫不損傷!金劍竟砍不斷這鐵欄?!
“哈哈哈……”樂無忌大笑,“風傾雪,任你蓋世武功,對這玄鐵所製的鐵籠也毫無辦法,除非你有吹毛斷發的上古神兵利器!”
“沈鳳舞,你最好乖乖的不要過來。”樂無忌冷聲道,製住剛想有所行動的沈鳳舞,“看看我手中的是什麽?”
樂無忌手中握有一血紅玉瓶,瓶塞已去,瓶口正對著風傾雪。
“風傾雪,你最好也不要妄動,我手中這瓶‘化骨無痕’隻要沾上一滴,你即會化為一灘黃水!”樂無忌看著手中的玉瓶,語氣森然,“鳳舞姑娘,相信你知道這‘化骨無痕’的厲害吧?”
沈鳳舞聞言臉色慘白,她當然知道!大漠中最為歹毒的毒水“化骨無痕”!
樂無忌滿意的看著不敢動彈的風傾雪及麵色慘白的沈鳳舞。
“鳳舞姑娘,現在請你把‘金離令’給我拋過來。”
“金離令”即為樂家堡家主之信物,也是樂無忌拚死也要取回之物。
沈鳳舞依言將“金離令”拋給樂無忌,樂無忌接住收入懷中,然後看看籠中安靜的風傾雪,又看看焦急如焚的沈鳳舞。
“鳳舞姑娘,”他聲音中帶著一種詭異,“你手中的是藍月彎刀對吧?”
沈鳳舞點頭。
“你說這是不是緣份呢?大漠中最美的刀與最美的女子竟然在一塊!”樂無忌慢吞吞的說道,“風公子,你說這鳳舞姑娘美嗎?這藍月彎刀是否是世間最美的刀呢?”
風傾雪雙手握住鐵欄,淡然吐語,“自然都是美的。”
“看來風公子也認可了。”樂無忌眼中閃耀著亮得嚇人的光芒,“那你說,當這最美的刀吻上最美的女人的脖子時,是不是也是世間最美的景象呢?”
風傾雪聞言眉頭一動,看著眼前有幾分瘋逛的樂無忌,並不答言。
“哈哈哈……”樂無忌狂笑。
半晌後,他止住笑聲,然後看著麵無人色的沈鳳舞,“我曾聽過一個傳說,聽說有一位異人預言鳳舞姑娘終有一天會以己之血來祭寶刀。”他定定的看著沈鳳舞,“鳳舞姑娘,這是不是真的呢?嗯?是不是真的呢?”
沈鳳舞艱難的點頭。
“哈!真是一個絕頂好的頂言啊!”樂無忌語氣說不盡的刻毒,“鳳舞姑娘,聽說你父親將此刀封印,不許任何人碰觸,可沈龍飛卻將此刀給了你,”說到此處,他忽地一字一頓的慢慢吐出,“如果你死在這刀下,你說沈龍飛會如何呢?嗯?那個疼愛妹妹有若性命的大漠飛龍會如何呢?”
沈鳳舞咬緊牙不發一言,但握刀的手已在抖。
“鳳舞姑娘,你很想救你的風公子嗎?”樂無忌怨毒的說道,“若想救他,就以你的命來換吧!你知道如何做對嗎?”
“鳳舞姑娘,不可做傻事!”風傾雪看著她道,眼中帶著關懷。
沈鳳舞看著手中的彎刀,看著籠中的風傾雪,哥哥,難道我終守不住那個誓言嗎?
“動手呀!用你手中的藍月彎刀自刎吧!”樂無忌猖狂的叫道,“否則我可要叫這位風姿絕世的風傾雪公子化為一灘黃水了!”
沈鳳舞舉起手中的藍月彎刀,彎刀在燈火下閃著美麗如湖水的光茫,若一彎浮在半空的新月,美得讓人屏息!
“快呀!快動手呀!”樂無忌興奮的叫道,“我多想看看沈龍飛崩潰的樣子啊!”
沈鳳舞看向風傾雪,風公子,多希望再聽你彈一次《火鳳凰》,而我再舞一次浴火重生的火鳳凰!隻是那真的如石先生所說:此生隻舞這麽一回!
她將刀架於勁上,閉上眼睛,哥哥,我隻是想救眼前這人,隻是不想他受到任何傷害!相信哥哥在此時也會有同樣的想法吧,同樣的做法吧!那個人美好得讓所有人願傾盡一切守護!
哥哥……風公子……
心一橫,手腕一轉……
忽地手腕一麻,然後彎刀墜地之聲與樂無忌的驚呼同時響起!
睜眼一看,隻見風傾雪立於眼前,溫柔的看著她,那雙漠然無波的眼睛終於有了一絲情緒。
“傻姑娘,怎麽可以做傻事呢!”語氣隱含憐惜。
“你沒事?”沈鳳舞傻傻的問,然後那淚就是這樣無知無覺的流了一臉……
“你是人還是神?”樂無忌不敢置信,竟然有人赤手將玄鐵所製的鐵欄扭斷,世間真有這樣的武功嗎?
風傾雪走向樂無忌,“樂堡主,你還是和我走一趟龍鳳山莊吧。”
“休想!”樂無忌將手中玉瓶往風傾雪一灑,飛身後退至燭台。那燭台便是機關之處。
“小心啊!”沈鳳舞驚道。
風傾雪大袖一揮,一股勁風將玉瓶傾出之物全掃向樂無忌,隻是樂無忌忽地身形一矮,竟從地麵陷下去,然後石板愈合,“化骨無痕”全灑落於地板之上,隻聽到滋滋聲響,堅硬的石地板竟冒起縷縷白煙,毒性之強可想而知!
“被他逃了!”沈鳳舞懊惱道。
“算了,”風傾雪淡然道,“先回龍鳳山莊吧。”
“好。”沈鳳舞點頭,隻是才一移步卻全身一軟,差點跌倒於地。
風傾雪伸手一挽,扶住她,“怎麽啦?”
沈鳳舞臉一紅,“沒什麽。”
風傾雪看了她一眼,“剛才你太過緊張,消耗不少精神,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回頭喚道:“沈解。”
“在,風公子有何吩咐?”沈解馬上出現,對這位風公子實是敬若天人。
“我和鳳舞姑娘先回龍鳳山莊,你帶弟兄將這裏整頓一下。”過一會,皺眉問道,“千越去哪了?”
“千越追‘大漠碧狐’去了。風公子請放心,他不會有事,這裏我會安排好的。”沈解應道。
“那好。”風傾雪扶沈鳳舞上馬,然後自己也飛身上馬,“你小心樂無忌回頭。”言罷一揚鞭,與沈鳳舞雙雙離去。
大漠傾雪--日月會 正月初六,龍鳳山莊東園沈龍飛居住之駑龍閣,風傾雪與沈龍飛相對而坐。
“龍飛兄,你請我來有何要事相商呢?”風傾雪剛落座便問。
“傾雪兄,確實有一件至關重要的事請教。”沈龍飛麵帶微笑。
“哦?”風傾雪看向他,“什麽事?”
“請問傾雪兄可有成親?”沈龍飛試探道。
風傾雪掃一眼他,眼中掠過一絲亮光,但瞬間恢複無波無緒的淡然狀態,“我成過親了。”雲淡風輕的回答卻如石落鏡湖,激起千層浪。
“什麽!你成過親了?”沈龍飛按奈不住訝然道。這麽年輕竟然已經成親了,那失望之色實在無法掩示。本來以為終於找到可與妹妹相配的人了,誰知……唉!
“這有什麽奇怪的,我確實在十八歲時成過親了。”風傾雪目中隱含笑意。這沈龍飛打什麽主意,她豈會不知,隻是無福消受。況且確實在十八歲時拜過天地啊,雖然……
“嗯,是鹿兒姑娘嗎?”沈龍飛不死心的再次問道。
“不是。”風傾雪看向窗外天邊漂浮的白雲,不禁想起那個和她拜天地的人,總是如天邊白雲般高潔出塵。
她端起茶杯,輕啜一口,這龍鳳山莊的花茶很不錯,清香淡雅。
“那鹿兒姑娘是你的待妾嗎?”
“噗”風傾雪一口茶盡數噴出,幸好沈龍飛閃得快,否則必遭魚池之秧。
“咳咳……”風傾雪被嗆得使勁的咳嗽,“咳咳……龍飛兄……你為何會有……此怪異的想法?”風傾雪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因為鹿姑娘與你既是主仆關係,又與你同吃同住,想那些富貴人家不就是如此嗎,公子收貼身丫環作待妾。”沈龍飛理所當然的說道。
“咳……咳……”風傾雪咳得滿天通紅,半天後總算止住了,“原來這樣啊,鹿兒不是我的待妾,她從小就和我睡一個房間的,隻是都睡外間的床鋪的。她可是一個好姑娘!而且我們一直親如兄妹,並無不堪之事,請龍飛兄別誤會。”然後思量道:“我倒真沒想到這點呢,看來以後應該讓鹿兒睡另一個房間,免得壞她名聲。隻是怕她又做惡夢呢。”
“做惡夢?”沈龍飛奇怪的問道。
“是啊,她從小就做一個惡夢,但隻要在我身邊就沒事,所以我娘特地允許在我臥房外間擺了軟蹋給她睡的。這麽多年來,早已習慣了睡一個房間的。倒真是疏忽了,如今她可是大姑娘了,不比小時候。”風傾雪沉思道,若不是自己現在男妝,兩個女人睡一個房間自是沒問是,隻是男女一室……難怪人家誤會,自己倒是從沒想過這點,隻是鹿兒肯定不會願意搬到另一個房間的。
“喔,原來如此。”沈龍飛點頭,然後又問道:“傾雪兄,恕我冒昧,你到底出身何等家庭?不但有這麽一身高絕的武藝,而且精通六藝,熟知兵法謀略,這絕不是普通的平民百姓家出身的人物!”
“我的家?”風傾雪起身踱至窗旁,伸出手來,似想掬一縷拂窗而過的風, “這麽冷的天,為何不下雪呢?”
半晌後回頭來看向沈龍飛,“龍飛兄以為我出身何處?”
沈龍飛看著他,白衣勝雪,臨窗而立。忽地他想到冰岩之上的那朵玉雪蓮,雖以花喻男人不妥,但他就是讓他想到那臨風遺世的雪蓮,傲然清逸不似人間,偏偏他眉宇間又透露出一絲屬於王者才有的尊貴,言行舉止間優雅脫俗,處處顯示他不凡的身份。這樣的人絕對是王謝堂前之金燕,絕不會飛入尋常百姓家的!
“傾雪兄,你出身定是高門旺族,非富即貴!”沈龍飛斷然道。
風傾雪聞言眉頭極快的皺了一下,快得讓人幾乎看不到,“非富即貴?”
忽地幽幽歎一口氣,轉身依然看向窗外,“龍飛兄,如你的說,我確實不是出身自普通百姓家。但我現在卻是一介平民,一個浪跡江湖的風傾雪。而之前的的那一個我,早已化為灰燼不存於世!因此……”她轉身身來,定定的看著沈龍飛,眼光雪亮,“你隻要知道你所結交的是風傾雪,你隻要認識風傾雪即可。我現在是風傾雪,以後也會是風傾雪,而以前的所有,早已灰飛煙滅,我自己都不記得了!”
“我明白了,傾雪兄。”沈龍飛站起身來,走到她麵前,目光堅定的看著她,“我沈龍飛認識的是風傾雪,而風傾雪永遠是我的生死之交!其他一切全不重要!”
“謝謝你,龍飛兄。”風傾雪眉頭輕舒,一比溫暖的笑意浮上那雙如冰般的眼眸。
“該道謝的是我。”沈龍飛看著她,眼中射出敬服的神色,“若無你,我這龍鳳山莊此時還不知能否幸存,我沈龍飛平日也是自命不凡,但對你,我是由衷的折服,或許你是上天派來助我之人!”
風傾雪聞言搖頭輕笑,“平盧生及樂無忌走脫了,有沒有搜尋到他們的消息?”
“還沒有。”沈龍飛提起他們不由皺眉,“這兩人都是狡詐非常之人,現在他們躲在暗處,一日不除我便一日不能心安。”
“那兩人絕不是肯安份之人,你派人打聽,哪有不尋常事發生,便是此二人藏身之處。”風傾雪輕擊窗棱。
“嗯,我派沈解負責追蹤,他是極為心細之人,不比千越的粗枝大葉。”沈龍飛點頭道。
“那我先告辭了,鹿兒的梅蕊酥應該做好了。”風傾雪起身離去。
“有時還真羨慕你有這麽一朵可人的解語花,傾雪兄,鹿姑娘真的不是你的……”沈龍飛還要說下去,卻被風傾雪製住。
“龍飛兄,拜托你,少開玩笑了。鹿兒她就如我的妹妹一般,”風傾雪被他這樣一說,倒是心中一動,“龍飛兄,你年紀也不小了,卻還未娶妻,既然你如此欣賞鹿兒,不如你做我的妹婿如何?”
“謝謝美意!”沈龍飛擺手道:“鹿姑娘滿心滿眼的隻你一個,其他人全是灰色的影子。”
“哈……”風傾雪聞言不禁笑開顏來,鹿兒這傻姑娘呀,真是的……
正月初十,午後,風傾雪正在樓中看書,忽見一莊丁走來。
“風公子,莊主請您到大廳去,有貴客來訪,請您一會。”
“哦,請問是何方貴客?”風傾雪皺眉道,不明白為何要她去相見。
“是朝庭秋大將軍。”莊丁恭敬的回答。
“什麽?”風傾雪一聲驚呼,音量不自覺的提高。
“砰!”隻見鹿兒竟失手將端給風傾雪的茶打碎在地。
“風公子,怎麽啦?”莊丁有些奇怪他們主仆的舉動。
“哦,沒什麽。”風傾雪迅速恢複正常,“請代為回複莊主,我馬上就到。”
“是,那小的先走了。”莊丁轉身離去。
待莊丁走後,風傾雪與鹿兒麵麵相視。
良久後,風傾雪吐出一口氣,“鹿兒,你說皇朝當官的姓秋的有幾家?而稱為秋大將軍的有幾位?”
“公主,朝中秋姓顯貴的隻有威遠侯府,秋大將軍好象隻有一位!”鹿兒困難的吞了吞口水,連稱呼叫錯了也不知。
“秋大將軍?!”風傾雪站起身來,雙手交握,一會兒緊一會兒鬆。“難道是他?”
“公主,是駙馬呢!”鹿兒語氣中竟有幾分喜悅,“真的是駙馬來了呢!”
風傾雪拍了拍鹿兒的頭,“笨丫頭,你想幹麽,不要亂講話!”
“知道了,公子。”鹿兒撫著腦袋。
風傾雪走到窗前,看著那株老梅在寒風的搖擺,弱不勝風,不時飄落幾朵梅瓣。秋意亭為何會到這大漠中來?所來為何事?
半晌後,她轉身對鹿兒道:“鹿兒,我現在上大廳去,但你要記住,我是風傾雪,你是風鹿兒,與秋意亭無任何關係!記住!”
“是!公子。”鹿兒點頭,然後看了看風傾雪一眼,“公子,我可不可以也跟你一塊兒去呀?人家從沒見過駙馬,有點好奇。”
“笨丫頭!”風傾雪再次拍她的腦袋,“記住,我們從沒認識過什麽秋將軍,更不會知道什麽駙馬。”
“好嘛。”鹿兒撫著發痛的頭皮,“那你帶我去見一見嘛。”
“不行!”風傾雪斬釘截鐵的回答,“給我乖乖呆在這,帶你去肯定會露馬腳,等我見過他後,再定奪。”
風傾雪轉身離去,留下鹿兒一個人跺腳。
風傾雪一進大廳,即見沈龍飛正坐在主位上,另有一人卻臨窗而立。見她走進,沈龍飛起身相迎,臨窗之人也回過頭來。
那人一轉身,風傾雪見之不由暗歎。
但見那人,一襲錦衣,玉帶纏腰,劍眉入鬢,目似寒星,身材修長如玉樹臨立,神情高貴如一輪朗朗明日高懸九天。端是世間少有的美男子,難怪鄭姑娘與小百靈會如此傾心於他,確實……
那人也看著她,心中不由暗暗歎息,世間竟有如此飄逸脫俗之人!白衣如雪,氣質淡雅,人似天邊皎月般散發柔和潔淨的淡淡光芒,俊美得不似凡人,神情間也有著一種超然物外的淡然與平靜。不知九天之上的仙人是否即是這等模樣?!
沈龍飛看著他們兩人,忽地生出一種怪怪的感覺,好似灸輝耀眼的旭日與清輝柔逸的明月的相會,光芒交錯,相互輝映!但日與月卻是永不可會的啊?!
“傾雪兄,這位是朝庭一等大將軍秋意亭將軍,”沈龍飛為他們介紹彼此,“秋將軍,這位即為我的好友風傾雪公子。”
“見過秋將軍。”風傾雪一施禮,儀態完美,但不亢不卑。
“不敢,”秋意亭回一禮,無端端的就是生出一種感覺,不想受這人一禮。
“龍飛兄,不知喚我前來所為何事?”風傾雪落座後看向沈龍飛問道。
“風公子,是意亭想與你一會,因此特意煩沈莊主請出公子。”秋意亭接道。
“哦?”風傾雪轉向秋意亭,“不知秋將軍找在下有何事?”
秋意亭看著她,那雙眼睛射出一種耀眼光芒,讓人不敢逼視,“意亭一到這大漠,即聽人傳誦沈莊主大破樂家堡,結束這大漠雙雄割據的局麵,實為英雄蓋世,因此慕名前來拜訪。隻是沈莊主卻謙遜避功,直說這一切乃風公子相助而成,因此意亭相一睹風公子之英姿。”
“秋將軍決不會為看沈莊主及在下而來大漠,對嗎?”風傾雪看著秋意,看著那雙耀比寒星的眼睛,神色間不禁有幾分恍惚。
這個人啊,就是自己的丈夫,曾經的丈夫!丈夫?夫妻?這世間最為親密之人,可他們卻是相見不相識!唉!命運有時候真是奇妙!與她訂婚六年,嫁與他家,居住一月,卻連他一麵也未曾見到,本以為今生無緣,誰知……卻在此地在此時相會,以一種陌生人的身份互為認識!
“風公子果然聰明不凡。”秋意亭讚道,這麽快即能警覺他的來意。
“現在四海升平,獨餘大漠依然不能平靜,盜匪劫掠,幫部仇殺,讓西域的百姓深受其害。因此皇上派我來這走一遭,我一路行來,沈、樂兩家之事也了解了個十之八、九。這大漠的霸主是收是滅,皇上但憑我定奪!”語氣中自有一種指點江山的傲然氣概。
“沈莊主,不是我秋意亭大放狂言,但我鐵騎所到,龍鳳山莊必成灰燼!”秋意亭斷然放語。
“我知道。”沈龍飛淡然道。並未因對方話中的輕視而動怒,這確是事實,秋意亭聲名在外已近十年,百年一出的絕世將才,所到之處,所向披靡!龍鳳山莊不要說現在元氣大傷,即算是全盛之時,在他眼中也有若一個玻璃製造的城堡,一擊即碎!
“想不到沈莊主竟是如此之英豪!”秋意亭語帶讚賞,想不到他並未因對方的語帶輕視而動怒,而是很明白理智的接收這些話,接受這個敵強我弱的事實!江湖草莽之中竟也有如此聰明灑脫之人!他能成霸業確實也有著他的不凡之處!
“但不知秋將軍意欲如何?”風傾雪忽問道,秋意亭絕不是簡單之人。
“那就要看沈莊主了。”秋意亭看向沈龍飛,悠然道來。
“我?”沈龍飛有絲不解,“看我什麽?”
“這倒是請秋將軍放心,”風傾雪卻接道:“龍飛兄絕無成王立位之意!他僅僅希望保有這大漠永久的和平,他絕不會成為皇朝之患!相反,有他在,皇朝反能輕鬆竭製西域。”
“風公子到底是何人?”秋意亭猛然看向她,眼中光芒大盛。
這個人竟能輕而易舉的識破他的心意,他到底是何人?不但有決勝千軍萬馬的才能,還有這種慧眼識人心的異能!他決不是普通的一個流浪江湖的人!
風傾雪避開他探究的目光,移目窗外,“我隻是一個普通的江湖人,沈莊主的好友,僅此而已。”
“哦。”秋意亭收斂目光,不再追問。人家避而不答之事自有隱情,但終有一天他一定會探個明白的。
“秋將軍,”沈龍飛起身而道:“我沈龍飛決無絲毫成王成霸之意,這次對樂家堡的巢滅是我們江湖人的仇殺,這是兩家相爭數百年的必然結果!樂家去後,我沈家必做我平凡的老百姓,安份守已的牧場主,絕不會再挑起大漠一絲一毫的仇殺!”
“沈莊主,我相信你,因此我才一人一騎上你龍鳳山莊來。”秋意亭道。
“多謝秋將軍的信任。”沈龍飛抱拳道。
“龍飛兄,你應該再謝秋將軍一次,”風傾雪忽地道,回首看向秋意亭,“日理萬機的秋將軍來大漠決不會單單隻是看沈、樂兩家的龍爭虎鬥而來的。你渴望大漠永久和平的願望很快便可實現了。”
然後轉向沈龍飛,“至今依然毫無蹤跡的樂無忌及平盧生,你可拜托秋將軍了,他必不負你所望的。”
“哦!”沈龍飛聞言不由眼睛一亮,“秋將軍可有相助之意?”
“風公子是否有透視人心的特別異能?”秋意亭不禁狐疑道:“似乎意亭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風公子都能了若指掌。”
“秋將軍,”風傾雪聞言不禁一笑,“我並無你所說的那種能力,隻是根據實情猜測到的罷。”
“沈莊主,你有風公子這等奇人相助,實不需意亭再摻一腳。”秋意亭回道。
“秋將軍,你帶兵征戰多年,熟知用兵追敵,這點傾雪自問比不上,因此還請你莫要推辭,相助龍飛兄一翻,相信龍飛兄必也不負你所望的。”風傾雪語中另有隱意。
“哦,風公子竟是如此信任意亭?”秋意亭不禁有幾分疑惑,這個風傾雪憑什麽如此信任他呢?
“對!傾雪信秋將軍!”風傾雪斷然道,然後對沈龍飛道:“龍飛兄,為示龍鳳山莊的誠意,可將龍鳳山莊所有人馬皆任秋將軍使喚,不知你是否願意?”
“當然可以!”沈龍飛毫不猶疑,“秋將軍,這是我山莊之‘飛龍令’,龍鳳山莊所有人皆任你差遣!”
秋意亭看著手中的“飛龍令”,又看著眼前坦然的沈龍飛,這個人,竟然如此的坦誠相待,如此的毫不相疑,如此的相信風傾雪,也因著風傾雪也對他如此傾莊以待!這個人啊,這個江湖英豪的胸襟又是何等的寬廣與坦蕩!這樣的人才有資格成為這個雄闊大漠之主!
當下他一握“飛龍令”,沉聲道:“沈莊主,你如此傾莊相待,我秋意亭必不負你!”
“如此看來,這裏應該也就沒我事了,”風傾雪起身道:“龍飛兄,那我先告退了。”不知怎麽的,她總覺與秋意亭多待一刻,便會多一份為他所識破的危險。那雙眼睛啊,太過銳利與明亮,似能照出世間一切的秘密。
“傾雪兄,我正要設宴與秋將軍接風洗塵,你怎能不與相陪?”沈龍飛暢言道,然後轉向秋意亭,“秋將軍,敝莊略備薄酒,萬望你不要嫌棄。”
“意亭此番前來一人一騎,並未當自己是什麽朝庭大將軍。沈莊主莫要客氣,也不要將軍長將軍短的叫了。”秋意亭也豪氣的道。
“好,我沈龍飛就結交你這位朋友!意亭兄,請!”沈龍飛豪氣萬丈的道。
“龍飛兄,請!”秋意亭眼睛一亮,回頭看向風傾雪,“傾雪兄呢?”
“兩位兄長如此豪興,小弟自當相陪。”風傾雪也淡然笑道。
龍鳳山莊地勢最高的翔龍居,風傾雪、沈龍飛、秋意亭三人相對而坐,把酒言歡,暢所欲言,相處十分愉快。
“傾雪兄,聞你一曲琴音即斷樂家無數英雄性命,此事可是真的?”秋意亭想證實一路所聽到的傳言。
“當然是真的!”沈龍飛搶著答道:“你不知道當時的那種場麵啊,傾雪兄高坐屋頂,琴音傳千裏,奪人魂魄於無形!那種風采真是舉世無雙!而且他的琴技可說天下無雙呢,由他彈琴,鳳舞跳舞,真是世所罕見的完美結合!”
“真想親耳一聞!”秋意亭被他說得悠然神往,“傾雪兄,可願彈琴一曲,讓意亭一開耳界?”
“傾雪兄,你就彈奏一曲吧。”沈龍飛歡快道,對於他的琴技實在是很想再聽一次,“意亭兄,你不知道他那琴也不是凡品,乃是天下……”
“龍飛兄!我的琴昨日鹿兒練習時琴弦斷掉一根,還未修好。不知府上可有琴?不如借來我一彈,也好為兩位兄長助酒興。”風傾雪生生打斷他的話語,有幾分急切的道。
“有啊,石先生就收藏了好幾具名琴呢,待我喚人去取琴來。”沈龍飛起身喚人。
自有莊丁前去取琴了。
不一會兒,琴取來了,風傾雪試拔琴,淙淙聲響,清越沉吟,不由讚道:“好琴!”雖比不上自己的傾泠月,但也是人間上品。
“不知意亭兄想聽何曲?”風傾雪問道。
“傾雪兄最喜歡何曲?”秋意亭也問道。
“我最喜歡的?”風傾雪心中一動,“那就請兩位兄長聽好吧。”
琴音清泠泠響起,若花兒在夜露的呼喚下展開第一瓣嬌嫩的花顏,嬌羞無限;若清風微微拂過青青碧草,輕柔無限;若燦爛朝陽破開濃濃晨霧,明媚無限;若漾漾清波輕送一葉扁舟,飄逸無限……
琴音隨風從高傳至低,從近傳至遠,從翔龍居飄散開來,傳至龍鳳山莊的每一處,於是整個山莊的人都陷入如夢如幻的迷醉之中!
一曲畢後。
沈龍飛半晌未能回神,秋意亭閉目而坐,似還沉浸在剛才的曲中。
“世間竟有這麽美妙的曲子!”良久後,沈龍飛長歎道。
“天下第一的人物!天下第一的琴曲!”秋意亭睜開雙目,定睛看著風傾雪,悠然讚道:“我自問也見識不少場麵與人物,但從皇宮頂尖的樂師到江湖間的絕頂藝人,沒有一個人能彈出傾雪兄這般高超的琴技!傾雪兄,你的琴音真可奪人魂魄!你到底是何人啊!”最後一句非問而是歎!
“多謝兩位兄長的諡美之言!”風傾雪淺淺一笑。
“這支曲子叫什麽名?我好似在哪聽過一般。”秋意亭沉吟道。
正在輕抹琴弦的風傾雪聞言一頓,手指微微一抖,但迅速恢複平靜,淡淡的看向秋意亭,“意亭兄在哪聽過呢?”
“我到底在哪聽過呢?”秋意亭苦思,“但我肯定我真的聽過,隻是到底在哪呢?”
“傾雪兄,你還沒告之這曲叫什麽呢?”沈龍飛追問道。
風傾雪看著秋意亭,後者也正看著她,似很想知道這曲名。
她忽地不知怎麽的,很想不顧後果的試探一下,於是輕輕說道:“這支琴曲叫《傾泠月》。”
“傾泠月?那不是和……”沈龍飛脫口而出的一句“那不是和你那天下第一琴同名嗎”還未說到一半即聽得耳邊響起風傾雪的低語,“龍飛兄,請千萬不要告訴意亭兄,我擁有‘傾泠月’之事!”
他頓時住口,這是風傾雪以傳音入密之功在說話,雖對他為何不能說出那天下第一琴之事心存疑惑,但他依然聽從他之囑咐,隻因風傾雪是他傾心信任的生死之交!
“傾泠月?”秋意亭一震,目光亮如閃電,傾泠月……傾泠……傾泠月……這有什麽聯係嗎?
忽地他腦中靈光一閃,“我想起在哪聽過了!在家裏,一年前,我聽意遙吹過這支曲子,他當時用玉簫吹出,而且我隻聽得最尾一段,難怪我會記不太清楚了。”
風傾雪聞言心頭一跳,意遙還吹這支曲子嗎?這曲《傾泠月》啊,是他們……
“傾雪兄,你在何處習得這曲子的?”秋意亭問道,“那時我曾好幾次央意遙吹與我聽,誰知他任我使盡手段就是不肯吹給我聽。”
“是我在一本古書上習得了。”風傾雪平靜如水的答道,隻有那籠入袖中的雙手在微微顫抖,“意遙是何人?意亭兄的家人嗎?”
“古書上習得嗎?原來是這樣。”秋意亭微微點頭,然後再答道:“意遙是我弟弟,那個書呆子,自小聰明絕頂,學什麽都是一學即會,但卻不問世事不知世情,恬淡如方外之人,就差沒穿上道袍出家了。”言語中隱含著對胞弟的一翻寵愛。
“喔。”風傾雪似明白的點點頭,心中卻暗歎,秋意亭,原來你是這般的人物!你也不負意遙曾在我麵前誇讚你一翻。你們雖不是親生兄弟,卻實勝親兄弟!
“意亭兄,這‘傾泠月’與你有何關係?令你如此訝異。”沈龍飛有絲奇怪的問道。
“傾泠月……唉……”秋意亭忽地歎一口氣,明朗如日的神情忽也添一絲抑鬱,“不瞞兩位,我二年前曾娶安王之女傾泠公主為妻,天下第一琴‘傾泠月’即為皇上禦賜公主之陪嫁之物,就連公主的名字也是由琴而來,因此我剛才一聞這琴曲叫《傾泠月》,不由想起公主,以至失態。”
“什麽?”沈龍飛驚叫道,傾泠月……傾泠公主……他的妻子……那風傾雪為何有此琴?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們之間有什麽關係?
卻見對麵風傾雪淡不可見的微微搖頭。
“怎麽啦?龍飛兄。”秋意亭見他反應如此之大,不禁有點奇怪。
“哦,沒什麽,隻是覺得很巧而已。”沈龍飛擠出一絲笑容。
“是很巧。”秋意亭或許過於沉入自己的思想中,並未發現沈龍飛的異狀,“真想不到這世間竟有與琴同名的曲子!‘傾泠月’是天下第一琴,這《傾泠月》的曲自也是天下第一的曲,那傾泠公主是否也是天下第一的佳人呢?”言語間隱有一絲遺憾。
“天下第一的佳人?”沈龍飛道:“意亭兄的妻子貴為公主,那自是絕世無雙的佳人。”心中卻有幾分不以為然,難道這世間還有比妹妹鳳舞更出色的姑娘嗎?
“我也不知道。”秋意亭語帶澀然,然後起身走到欄邊,負手遠眺,近處是龍鳳山莊所有的屋宇樓台,遠處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天上是碧空白雲。
“意亭兄此話為何意?”沈龍飛疑惑道。
“我與兩位一見如故,傾心相交,因此也沒什麽避諱。”秋意亭依然看向樓外,“二年前我與公主大婚之期將至,我因公在外不能歸,因此皇上特意下旨讓我弟意遙代為迎娶。然而婚後一月,我了卻公事歸家時,得到的消息卻是公主為救母親安王妃而困於大火中化為灰燼!因此我雖與公主十六歲即訂有婚約,但卻從未謀麵,她到底是何等樣之人,我一無所知,這就是我們那些王公貴族的婚姻。”語氣中隱有一絲無奈。
“而那具天下第一的琴‘傾泠月’,公主總是隨身攜帶的,看來也在那一場大火中化為灰燼了!隻是公主能為救母親而慨然衝進大火之中,那種勇氣我從心底佩服!因此我總想,那樣無畏的公主即算不是美貌無雙,但絕對是品性絕佳的佳人!”說完長長歎息,那樣的人偏偏無緣,從縷次延婚到最後都未能親自拜堂成婚,或許他們之間真的是無緣吧?
秋意亭目光飄浮於遠處,征征出神,以至沒能發現身後變色的兩人。
風傾雪雙手藏於袖手,麵容似乎依然平靜無波,隻是那微微抖動的睫毛泄露了她的心情。
而沈龍飛正睜大眼睛定定的看著她,想起她以前曾說過的話“那一個我早已化為灰燼不存於世!你隻要知道你所結交的是風傾雪,你隻要認識風傾雪即可。我現在是風傾雪,以後也會是風傾雪!”
風傾雪……傾泠月……傾泠公主……難道他是……不敢想了,至少現在不能想下去,否則他肯定會有負傾雪兄剛才所囑!
三人靜靜的呆著,皆不發一言。
良久後,風傾雪忽道:“意亭兄,如此看來你與那位傾泠公主實是無緣!因此你也勿以為念,天涯何處無芳草呢?龍飛兄的妹妹鳳舞姑娘就是這大漠中第一的佳人!”
“多謝傾雪兄開導。”秋意亭回轉身來,神色間已恢複如常,“意亭暫無妻室之念。”
“意亭兄,看你神色間也倦了,你遠道而來,定是十分的勞累,不如今日酒會到此為止,你先去休息一下,反正以後還有的是機會把酒言歡的。”沈龍飛忽道。
“好。”秋意亭確實也想一個人靜一下。
風傾雪自是無異議。
因此沈龍飛喚人道:“沈中!”
然後一精壯大漢應聲而來,“莊主有何吩咐?”
“你帶秋將軍往棲龍閣休息,注意好生伺侯。”
“是。”沈中應道。
“那我先告辭了。”秋意亭先隨沈中而去。
待秋意亭走遠後,沈龍飛回頭定定的看關風傾雪,似乎想從她臉上看出一朵花來。
“傾雪兄,你能否解我疑惑?”
“龍飛兄,”風傾雪也起身走到欄邊,“我既然留下,當是要告之你實情。”
“那就請你一一告訴我吧。你到底是何人?那‘傾泠月’為何會在你手中?你和意亭兄以前認識嗎?”
風傾雪頭也不回,抬首看著飄浮不定的白雲,悠然答道:“我就是安王的長女,皇上禦封的傾泠公主!二年前嫁與威遠侯府一等大將軍秋意亭為妻!”語氣淡然無波,卻擊得剛起身的沈龍飛又重重跌坐於座。
“果然是這樣的。”沈龍飛喃喃道。
“龍飛兄,”風傾雪忽地回轉身走到他麵前,“但那都是二年前的事,傾泠公主已死於那一場大火中,她所有的都不存於世了。而我是風傾雪,新生的、自由自在的風傾雪!與秋意亭既不認識,也毫無瓜葛!所以,請你為我保守這個秘密!隻要記住我是你的朋友風傾雪這個身份就行了!”
“那場大火到底是怎麽回事?意亭兄實為人間少有的偉男子,你為何……”沈龍飛還要再問,卻被風傾雪一擺手製住。
“龍飛兄,那一場大火我失去這世間最重要的母親,所以請不要再提,而我也決不想再說!那個過往我早已全拋進那一場大火中,所有的屬於傾泠公主的全化為灰燼,已隨風消逝得無影無蹤!”風傾雪語音沉痛,而那一直都漠然無緒的麵容也起了一絲變化,那雙眼中閃耀一種亮晶晶的波光。讓沈龍飛不忍再多說一字。
“至於意亭兄,或許今生我與他就是無緣吧。所以與他的緣份也就止於今日的朋友之交,以後也是!”風傾雪垂下眼簾,微微吸一口氣。
沈龍飛看著眼前的人,他啊竟然是女子!這世間竟有這樣的奇女子!聰明智慧更勝男子,武藝更是冠天下!這樣的傾城絕世的佳人竟就在他麵前!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啊!
“好!”他鄭重的吐出這個字,然後整個人卻似禦下重擔輕鬆不少,同時心中由然而生另一種感覺!
“多謝你!龍飛兄。”風傾雪輕鬆一口氣,不覺綻顏一笑,若雪蓮燦開,光華奪目,讓沈龍飛幾不敢視!
“龍飛兄,那我也告辭了。”風傾雪也轉身離去。
留下沉龍飛一人癡癡而視那道白影飄然消逝在層層樓宇間。
大漠傾雪--月夜戰
“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倚窗前,寒梅著花未?”
後園梅樹下,風傾雪接住一朵風中飛舞的落梅,喃喃吟道,然後吹一口氣,掌心的落梅便又飛舞起來,在空中蕩蕩悠悠的幾個旋轉後飄落於地。
風傾雪雙手交握,掌心向上,目光從地上的落梅移向長空。今日的天空不再碧藍如洗,而是灰蒙蒙的、陰沉沉的,她征征望著長空出神。
鹿兒輕輕走近她身旁,不敢驚動她。隻是看著她仰望天空的模樣心中分外難受。
公主,這一年來已很少望著天空出神了,隻是每當她偶然看著天空時,她心中總是一陣刺痛。那是公主一個人的世界,隔絕所有的人,即使是親近如她,也無法插進一分一毫!
公主,你現在在想什麽?為何鹿兒無法為你分擔?公主,你是否在想二公子呢?這世間是否隻有二公子才能融進你的世界?隻有二公子才能了解你的世界嗎?
“鹿兒。”風傾雪忽然輕輕喚道,但依然未收回望著天外的目光。武功高強如她,三丈之外的落葉都能了若指掌,何況是鹿兒這麽一個大活人。
“公子。”鹿兒輕聲應道,似怕驚動了什麽。
“你收拾好東西,我們隨時有可能離開這裏。”風傾雪有幾分漠然的吩咐道。秋意亭來了,而沈龍飛已識破她之身份,再呆下去隻會徒添麻煩。
“是。”鹿兒點頭道。對於風傾雪突兀的吩咐絲毫不以為意,這世間隻要是和公主在一塊,那便是天涯海角都是可去之處的。
正月十八日,龍鳳山莊大廳中。
秋意亭、風傾雪、沈龍飛、沈鳳舞、鐵千越、沈解、沈元……等人團團圍坐。
“諸位,請看,”秋意亭攤開一份地圖,“據最近所得的消息,樂無忌必藏於此地。”
他在圖上圈出一個點,“這是大漠中的一個小綠州阿拉克拉,一直是由一個小回部居住,但最近那兒不時有人逃亡出來,那定是遭到了侵犯,而這個大漠中有能力吞食一個回部的人不多,因此我斷定樂無忌等人就藏身此處。”
他停頓一下,然後抬頭看向眾人,目中光芒銳利如刀鋒,“這個綠州之東是龍鳳山莊,之西為樂家堡,南是通往藏部的大道,而北是一望無際的大沙漠。我們要一舉殲滅他,必要做好萬全的措施。”
他指向地圖,畫下三個箭頭,“東由龍飛兄、鐵千越、沈解、沈元率二百人正麵進發;西由傾雪兄領一百人進發;南由我領一百人進發,三麵圍攻,他無處可逃!”
“龍飛兄,你與傾雪兄單人帶一百人夠嗎?”沈龍飛有絲擔擾的問,因為已知風傾雪為女子,因此心中總有幾分男強女弱之感,似乎忘了風傾雪勝越千軍萬馬之能。
“兵貴精不貴多!因此這四百人必是龍鳳山莊百中選一的精英。憑傾雪兄的蓋世武藝,無需多人,我倒覺得他一人就夠了。”秋意亭卻十分信任風傾雪的能力。
風傾雪聞言不覺看向他,眼中閃著一絲笑意。
“秋將軍,北呢?北不用派人嗎?”沈鳳舞忽問道。
“鳳舞姑娘,北是浩翰無垠的大沙漠。”風傾雪提醒她。
“那又怎樣?難道不怕他往那邊逃嗎?”沈鳳舞反問道。
風傾雪聞言一笑,看向秋意亭,後者也正看向他,眼中閃著亮晶晶的光芒。
“鳳舞姑娘,穿越那個大沙漠需要兩個月的時間,而且其中有無數流沙陷井,還有成群的野狼出沒,凶險無數!我們深夜突襲,他們決不會有時間準備穿越沙漠之行裝,且樂無忌此等人絕不會往那送死,他一定會往南逃,往藏部投靠以圖他日東山再起;而那位平盧生,有著‘大漠碧狐’之稱,必是十分聰明且狡猾之徒,他定會往西逃,那是樂家堡舊地,他一定以為我們料不到他敢潛回去。”秋意亭看一眼沈鳳舞,心中暗暗歎息,怎麽隻有風傾雪就能明白他的心意,而無需他多加解說。
“西有傾雪兄等著平盧生,南有我去會一會這大漠中的另一號霸主,而東,龍飛兄,樂家的那些殲餘兵將就由你去收去滅吧。”秋意亭語氣有幾分漠然,在他看來,滅樂家殘流這等事實是不費吹灰之力。
“意亭兄,你哪來的這麽一張地圖?”沈龍飛卻問道,這地圖竟將西域大漠的地理位置畫得一清二楚。
“哦,我畫的。”秋意亭隨口答道,“我每到一處就會畫一份詳細地圖,隻有了解當地的地形才能帶兵打仗,這是我多年來的習慣。這幾天,我察看了山莊近百裏以內的地形,然後又請教了一些老牧人,再加上以前所看的地圖及你山莊的一些書籍,對這大漠算摸了個十之八九,因此畫了這張地圖,應該相差無幾吧。”
“你畫的?就這麽幾天?”沈龍飛喃喃歎道。不禁身冒冷汗,這樣的人啊,若是敵人?一百個龍鳳山莊也不夠他玩!
“是啊。”秋意亭看向他,“是不是有什麽差錯的地方?”
“不是!”沈龍飛起身一手拍上他的肩膀,“意亭兄,你是第二個讓我佩服得無地自容的人!”
“哦?誰是第一個?”秋意亭挑眉問道,眼中射出奇亮的光芒,那是一種遇到匹敵的對手的興奮。
沈龍飛一笑,然後看向風傾雪,她正看著地圖出神。
“原來是傾雪兄啊!”秋意亭點頭笑道:“也隻能是傾雪兄!”
風傾雪聞言抬頭看向他,並未言語,隻是目中神色甚是奇怪。
這個秋意亭啊,確實名不虛傳!難怪父王說他是他天下兵馬大元帥的接位人,難怪皇上如此寵信他!他確實有超凡的才能!心中暗暗歎息,歎息什麽?隱隱約約的有絲迷茫。
“秋將軍,北邊大沙漠之後即是蒙羅大草原,樂無忌也有可能冒死穿越大沙漠而逃往大草原去的。”沈鳳舞道,“不如由我帶人去守住沙漠入口吧。”
“鳳舞,一切聽從意亭兄的安排,莫在多事。”沈龍飛喝叱妹妹。
“哥哥,你們全都有份,讓我一個人幹坐家中等著,我才不幹,我也要去,為山莊出一份力。”沈鳳舞手握藍月彎刀,據力以爭。
秋意亭看著這號稱大漠最美的火鳳凰,確是美豔超群,英姿不凡,隻是……還是差了一點!
“意亭兄是否在想:女孩子還是握豐繡花針比較好看?”風傾雪忽地想起以前有一個人說過的話。
秋意亭聞言看向她,淡然一笑,“傾雪兄,我確實覺得女孩子握著繡花針比較美麗,但並不否定女孩子不能握刀劍。其實我也極為欣賞那些英姿颯爽的幗國英雄的,隻是我眼中的幗國英雄是可以手握刀槍上陣殺敵,獨立決戰於千軍萬馬而不需男人相助相護的英雄!應該是可以殺敵也絕對可以保護自己生命的英雄!而不是隻具勇氣而不具力量的英雌!”說到這不禁想起了那一雙眼睛,那雙眼睛的主人嬌養於王侯之府,卻以纖纖弱質之軀投身火海,那又是怎麽樣的絕然與勇氣。不由有一絲出神。
“意亭兄是否想起了一位故人?”風傾雪見他出神,以為他想到了那位鄭芷若姑娘。
秋意亭聞言抬頭看著她,“風傾雪兄真是妙人,竟連我心中所想都知道,我確實想到了一位故人。”一位已經“故去”之人。
“龍飛兄,既然鳳舞姑娘也想出力,就由她帶人去守著沙漠入口吧。”秋意亭並不想陰攔沈鳳舞,反正她那邊不會有事,去也隻是做做樣子罷,因此便成全她。
“好!我一定不會讓樂無忌活著進沙漠的。”沈鳳舞眼睛一亮,慨然保證道。
“既然鳳舞姑娘要去,那我就讓鹿兒陪你去吧。她武藝也不錯,可做你的幫手。”風傾雪沉思一會忽然提議道。
“鹿姑娘?”沈龍飛想到那個弱質纖纖的小姑娘,有絲疑惑,“還是讓她在莊中比較好吧?”
“沒事的。”風傾雪心中自有計較,“她會助鳳舞姑娘一臂之力的。”
“那好吧。就請鹿姑娘與我同行吧。”沈鳳舞道。
“那我先去吩咐她一下。”風傾雪起身離去。
大漠的夜空是很美的,月色如霜,繁星如雨,皓翰無垠。隻是如此美麗的夜晚卻並無人把酒欣賞,對月高歌。
龍鳳山莊的四路人馬分頭進發。
往北,沈鳳舞與鹿兒領一百騎向大沙漠進發。離目的地已不遠,而時間很充足,因此眾人放慢速度。
“鹿姑娘,你有必要帶這麽多東西嗎?”沈鳳舞看著鹿兒的行裝不禁有幾分奇怪,她的馬背上不但馱有一個大大的鼓鼓的行囊,而且背上還背有一個用白布包裹的長形包獄。
“這都是我隨身之物,不管到哪我都帶著的。”鹿兒拍拍行囊。
“喔。”沈鳳舞不以為然,然後再問:“你背上背著的是什麽?看形狀似是一具琴,風公子能以琴奪人,難道你也是以琴為兵器?”
“是琴。”鹿兒淡笑道。
“鹿姑娘……”沈鳳舞開口喚一聲,卻似不知如何說好似的,張口看著她。
“鳳舞姑娘,”鹿兒似知道她想說什麽,“反正長夜漫漫,不如我們聊聊天吧。”
“好啊。”沈鳳舞欣然道。
“跟你說說我的事情吧。”鹿兒抬首仰望蒼穹,那如墨的天幕上點綴繁星無數,群星擁簇中是一輪冰月。
“我五歲的時候即跟著公子,至今已有十三年了。十三年前,我是一名任人宰割的卑濺小奴隸,是公子自刀下將我救下,並收留了我。公子長我三歲,雖身份尊貴,卻自小即待我如同親妹。因此,我早已立定誌願,這一生都不離開公子,這一生都伺候著公子。”
“你說他出身高貴,那風公子到底出身何等家庭?”沈鳳舞也抬首看向夜空,那高懸於天的皓月就如同那人一般,可望而不可及!
“公子的出身?是很高貴的家族!”鹿兒歎道,那是天下第一的家族,皇族!“但自公子的娘親過逝後,他即棄家而出,那個家與他已無絲毫幹係了。這二年多來,我們自京西行,走過許許多多的地方,但不論那地方的風景何等優美,那裏的人們如何純善,公子都不曾多留。”
說到此處,鹿兒看向沈鳳舞,“公子說他要飄零天下,看盡天下所有的風、土、人、情,而不停留於一處。”
“是嗎?”沈鳳舞茫然看向前方,快到沙漠了,“一生的誌願就是飄零天下?而不為任何事、任何物、任何人而駐足嗎?”心中一絲沉重的失落。
“鳳舞姑娘,”鹿兒輕聲喚她,“別忘了你是‘火鳳凰’!大漠中最美的火鳳凰!是可以浴火重生,永遠耀眼奪目的鳳凰!”
“鹿姑娘!”沈鳳舞回頭看向她,借著月色第一次清清楚楚的看清這個小丫環,小小的瓜子臉,彎彎的新月眉,小巧的翹鼻子,小小的櫻桃嘴,是個標致的小美人。但她最讓人注目的是那一雙眼睛,一雙褐色的大眼睛,總帶著一種委婉、溫柔卻又堅定的神色。此時這雙清澈的眼睛閃著一種欣賞、了然之情看著自己。
“鳳凰是百鳥之王,雍容、高貴、美麗的等著百鳥朝奉於它!而非飄零無依的孤鴻!”鹿兒指向天空,“鳳凰是屬於九天的,而非海角天涯!”
“鹿姑娘,” 沈鳳舞止住馬,前麵就是大沙漠了,看著月色下有幾分朦朧的沙漠,她悠然道:“鳳舞是屬於這片大漠的,因為隻有大漠中的青草與黃沙,駿馬與牛羊才是鳳凰賴以生存的火焰。而風公子,“她抬首指天,“他是那一輪明月!”
“堡主,不好啦,沈龍飛帶人殺進來了。”阿拉克拉的一座金帳前有人急衝而入。
帳中隨即燃上燈火,樂無忌披衣而起。
“你說什麽?沈龍飛來了?!”
“是!堡主,沈龍飛已殺進來了,前方守衛的數十名弟兄已死於他們刀下!”堡丁喘息道,“就快要殺到這了。”
“快去請平先生。”樂無忌吩咐待立在旁的玄靈。
“是。”玄靈領命而去。
樂無忌在帳中來回踱步,沈龍飛如何知曉他藏身於此?他帶了多少人來?
“堡主。”平盧生掀帳而入。
“平先生,相信你已知道是何事了。你認為如何是好?”樂無忌迎上問道。
平盧生一眯眼睛,“堡主,我們樂家堡此時僅餘二百人,此時前方亡於沈龍飛刀下的定是不少,最多還剩有一百五十人,此時已無實力與沈龍飛一戰。因此在下看來,不與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你是說逃?”樂無忌眉頭一皺,“樂家就要在這大漠中除名了嗎?”
“堡主,此時我們若與之一戰,第一我們的人近來奔波逃命已是心情惶恐,身體疲倦;二是敵眾我寡;三是此地回人與我們並不一條心,隨時都有可能背後捅我們一刀。因此,不如逃去保存實力,以圖他日東山再起。”平盧生分析道。
“先生說得有理。”樂無忌隻得點頭,“但不能一塊逃去,人多必引人注目,因此我與先生一人領一隊人馬,各尋生路,他日再會同圖霸業!”
“好!”平盧生應道,“我住西去,那是樂家舊地,沈龍飛定料想不到我會回頭,且我回去看能否收集樂家殘留人馬,以圖他日派上用場。”
“先生說得是。”樂無忌欣然點頭,“那我便往南去,藏部一直對大漠的金礦虎視瞻瞻,我投奔於他,以金礦為餌,他必助我滅沈龍飛!”
“那我們便分頭行事。”平盧生道,“我們即刻動身,再晚,沈龍飛就來了。”
“好,玄靈你就隨平先生去吧。”樂無忌眼中閃著算計的精芒,“平先生,玄靈武藝不錯,就讓他伺候在你身旁,以護你周全。”
“那在下謝過堡主了。”平盧生低眉道。心中哪會不知樂無忌的打算,這麽一枚棋子安插在身邊於以後是為不妥,但於現在卻是一枚有用的棋子。
“玄心,你就隨我去藏部。”樂無忌吩咐待立在旁的玄心道,“放心吧,你與你兄弟玄靈他日還有再會的機會的。”
“是,堡主。”玄心點頭應道。
南邊,樂無忌縱馬揮鞭,快!快!快!隻要趕在日出前到達藏邊,即算沈龍飛追來也無甚好怕的了。
“樂堡主,你這麽匆忙要趕去哪呢?”忽然一個清朗的聲音在耳邊輕輕響起。
他一驚,趕緊勒馬,玄心等也一齊停下來。
隻見前方月色下緩緩走來一騎,馬上端坐一人,錦衣玉帶,劍眉星目,寶劍懸腰,神色淡淡的看著眾人。
此時明明是夜晚,明月正中,可眾人偏偏覺得他耀如朗日,周身散發著奪目光芒,與月爭輝!
“請問是哪位英雄?”樂無忌小心翼翼的問道。此時不宜再樹敵人,且直覺告訴他,來人絕不是易與之輩!
“在下秋意亭。”那人淡然答道。卻不知這輕輕幾個字落在眾人耳中卻如遭雷擊!
“秋意亭?!”樂無忌瞳孔收縮。那個戰無不勝,所向披靡的皇朝第一將---秋意亭!
“是的,我是秋意亭。”來人正是秋意亭,他看著眼前這與沈龍飛並稱大漠雙雄的另一霸主---樂無忌,濃眉鳳目,玉麵長身,是一號人物。但比之沈龍飛,目中少了那一份坦然無畏。
“不知秋將軍深夜攔住在下去路是何用意?”樂無忌語氣中依然存有一份小心,這個人不是現在的他惹得起的。
“也沒什麽,隻是請樂堡主不要去藏部,隨在下去一趟龍鳳山莊如何?”秋意亭語氣中依然是一種不鹹不淡,隨隨意意的。
“什麽時候秋將軍也成了沈龍飛的幫手,聽從他的差遣了?”樂無忌心中不由有幾分憤然,為何所有的人都幫著那個沈龍飛?先是那個清俊雅逸如仙,武功高強如神的風傾雪,現在卻是這號稱皇朝第一人的秋意亭!為何……
“樂堡主,隻是在下想請堡主一往而已。我秋意亭是任何人都能差遣的嗎?”秋意亭聞言抬目掃一眼他,目光如電,讓樂無忌心頭一寒。
“就憑秋將軍一人就想請我們樂家上百人前往嗎?”樂無忌知秋意亭決不會輕鬆放行,當下手握劍柄。
“就憑你這些殘兵敗將,我秋意亭可沒放在眼中。”秋意亭神色間帶上幾分冷峻,“但我一直喜歡速戰速決,因此樂家的眾位就請龍鳳山莊的英雄伺候吧。”手輕輕一揮,身後擁出那一百騎龍鳳山莊的精英。
“而至於你,大漠中的另一霸主---樂無忌,”秋意亭握上佩劍一寸一寸的拔出,看著劍身在月色下閃著耀眼如銀的光芒,“這是皇上所賜的‘龍淵’寶劍,樂堡主,你死在這劍下也不算辱沒你吧。”
“秋將軍就不可放無忌一馬嗎?他日無忌定會傾囊回報的!”樂無忌還想作最後的掙紮。
“樂堡主,你左手中的那筒暗箭可不是這麽講的。”秋意亭冷冷一笑,龍淵寶劍帶著森森冷芒指向樂無忌,“想用暗箭傷人,你果不是英雄,難怪會有今日!”
“勝者為王,這是自古不變的道理!”樂無忌猛的揮舞著手中的金劍向秋意亭刺去,人未至,暗箭已如雨般先至。
“唉!樂無忌,你這等手段在我秋意亭眼中真如三歲小孩子的遊戲!”秋意亭漠然的看著飛射而來的箭雨及箭後的金劍。
“看我破你!”驀地,龍淵寶劍卷起萬道雪芒掃向箭雨,帶著耀比閃電的奪目光芒射向箭雨後的樂無忌,那光芒蓋過天上的明月!
西邊,平盧生率眾悄悄潛行,隻要到了樂家堡舊地,就好辦了,那是老地盤,隨便都能找到好幾個藏身的隱蔽地方。
“平先生,你要去哪呢?”一個清泠若琴的聲音在這夜空中淡然響起,如清風般掃過眾人耳際,仿若一位老友的輕聲問候一般的隨和。
眾人聞聲望去,但見月下一匹如雪般的白馬,馬上一個如雪般的人,一襲白衣在夜風的吹拂下飄然若飛,神色若雪蓮般清冷靜寒,人仿若月下仙人下凡,這四周的淺淺月光都似從他周身散發出一般。
“風傾雪---風公子!”平盧生脫口而出。聽過在飛仁山莊與之一會的樂家堡人對他的描繪後,他一直在想,世間真有那樣的人嗎?此時一見,他知道了,世上真的有這種不染纖塵、雅淨如仙的人物!
“正是。”風傾雪淡淡點頭,“平先生要回樂家堡去嗎?”
“把耳朵堵上!”平盧生忽地吩咐樂家眾人,他沒忘記龍鳳山莊內風傾雪一曲琴音奪魂無數的事。“風公子何必明知故問呢。”
“平先生,我並沒帶琴呢。”風傾雪看著樂家眾人忙不失的堵上耳朵的動作,不禁淺淺一笑,抬起那一雙修長秀美如玉雕的雙手,“平先生可不可以換個方向,改為去龍鳳山莊呢?”
“風公子,咱們不必繞圈子說話了。”平盧生全神注目她,“你何必定要幫沈龍飛呢?何必定要對樂家趕盡殺絕呢?要知這是屬於沈、樂兩家之事,你作為一個外人何必卷入其中弄髒你的手呢?就不能放過我們嗎?在下及樂家所有人定會對此十分感激,他日定當圖報的!”
“平先生真會說話。”風傾雪看著平盧生,但見那一雙碧目光芒閃爍,“沈、樂兩家之仇攪得整個大漠不得安寧,已不是單單就他們兩家之事了,平先生不是也插入其中嗎?說到趕盡殺絕,那是平先生對沈家牧場及山莊所做的吧!”
說完雙手輕輕一拍,沈家一百騎精英湧現。
“看來風公子真是不肯網開一麵了。”平盧生看著沈家人馬,輕搖手中的鐵骨扇。
“平先生,我勸你不要用你手中的鐵扇作任何動作。”風傾雪淡然看著他,語氣中卻隱含警告。
“那麽就讓我見識風公子的絕世武藝嗎!”平盧生飛身擊向風傾雪,手中鐵扇幻化成千萬柄,端是使盡平行所學。
“這柄鐵扇飲了無數英雄血吧?”風傾雪輕輕歎息。
於是那萬道扇影中便平空現出一雙手,一雙纖美易碎如玉的手!
“回莊主,樂家餘孽已盡數殲滅!”鐵千越回領沈龍飛。
沈龍飛端坐於馬背上,阿拉克拉已盡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有傾雪兄、意亭兄的消息?”
“莊主,看,他們來了。”沈解忽興奮的指向前方。
遠處,隻見風傾雪與秋意亭並騎而來,沈龍飛看著他們,仿若看著日與月並行於天,輝射九州!
“龍飛兄,你可要這金劍?”秋意亭手一攤,“斷金劍”橫在他的掌中,金光燦然。
“不要!”沈龍飛舉起手中的“斬龍刀”, “我的龍刀在我眼中勝過世上所有的寶刀、寶劍!”
“那麽留它無用!”秋意亭手指輕擊金劍劍身,隻聽叮的一聲,那柄飲盡大漠英雄鮮血、那柄曾號令無數大漠豪傑的金劍便一斷為二,墜於泥地!
“這柄害人的鐵扇也不必留了。”風傾雪看著手中的鐵骨扇,平盧生那等人物之物,定設有不少厲害機關。她雙手一揉,那柄曾毀人無數的鐵扇便在她手中化作一團鐵泥!
“得傾雪兄、意亭兄相且,我沈龍飛總算滅世仇,這大漠總算得和平!”沈龍飛看著英雄蓋世的兩位友人慨然歎道。
“莊主,你看!”鐵千越忽叫道。
眾人聞言看向前方,竟湧來一大批回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皆是手中握刀握劍。
“看來驚醒了沉睡中的回人,他們挾怒而來,真是不好辦呀!”沈龍飛看向湧來的回人不禁歎道。
“龍飛兄,這等小事拜托意亭兄即可,相信他不費一兵一卒,隻需隻言片語就可以解決了。”風傾雪看著沈龍飛,淡然點道。
“哦,意亭兄,你可有法子?”沈龍飛聞言不禁滿懷希望的看向秋意亭。
秋意亭看一眼風傾雪,心中暗歎,這個人呀,聰明剔透似水晶!
然後傲然道:“這有何難!”
他下馬,隻身走向那刀林劍陣。
但見他錦衣玉帶,金冠束發,俊美如天上神祗,高貴如人間王侯!從容不迫的走向回人,神情中自帶一種凜然不可犯的威嚴!
回人見他走來,不由自主的停下腳步,齊齊注目於他。
沈龍飛看著他,心中暗暗歎息,所謂的人中之龍即是如此吧!然後看向風傾雪,但見她正專注的看著秋意亭,心口不由微微一痛,默然無語。
秋意亭走到回人麵前停下腳步,然後高聲喚道:“請問族長在嗎?”如萬軍統帥,聲音不大不小,帶著一種不可言喻的矜持與高貴在每一個人耳邊響起。
隻見人群中一位約五十上下的老者越眾而出,手一搭行一個禮,說:“我即是阿拉克拉的族長穆瓦,請問諸位漢人英雄前來有何貴幹?”
秋意亭抱拳回一禮,然後高舉手中的龍淵寶劍,朗聲道:“我是皇朝一等大將軍秋意亭,因朝庭聞阿拉克拉遭匪人入侵,皇上特派我與護邊威使---龍鳳山莊莊主沈龍飛前來救援,以此龍淵寶劍為證!”
此言一出,眾回人嘩然。
“這是真的嗎?他是來幫我們殺樂家惡人的?”
“皇上如何會知曉?”
“皇上派人來救我們?”
…………
“諸位阿拉克拉的主人們,樂家為惡大漠且侵犯阿拉克拉,皇上知其惡行早已存心鏟除。現其已盡數為我等殲滅,我們也即刻會離去,將這富饒的綠州阿拉克拉歸還於你們,我們絕不會侵占一分一毫!皇上親口禦言:阿拉克拉永遠是屬於阿拉克拉人的!阿拉克拉人永遠是他的所保護的子民!”秋意亭的聲音清朗高昂,讓人不由自主的信服。
眾回人皆止聲聽他所言,等聽完後不由自主山呼“萬歲!”
當下那位穆瓦族長上前向秋意亭恭敬的再行禮,“尊貴的將軍,我代表阿拉克拉所有的人衷心感謝你們,感謝皇上,感謝真主保佑!”然後回頭向眾人高聲喚道:“孩子們,快放下手中的刀劍,去取出美酒來款待真主派來的恩人們!”
“好!”歡呼聲響徹去霄。
草原之上,風傾雪、秋意亭、沈龍飛三騎並行,身後跟著龍鳳山莊眾豪傑。
“意亭兄,你剛才說什麽護邊威使是什麽意思?”沈龍飛問出心中的疑惑。
“龍飛兄,我回京後會向皇上請旨,封你為護邊威使。”秋意亭答道。
“我這種江湖莽漢如何做得官,意亭兄,多謝你的美意了。”沈龍飛婉謝,實在不知怎麽做這官,還是快意恩仇的江湖人適合他。
“龍飛兄,你應該接受意亭兄這一片美意才是,更莫要辜負他這一翻苦心才是。”風傾雪忽地歎道。這個秋意亭啊,對朋友、對朝庭皆做到赤膽忠心!
“哦?傾雪兄,我知道意亭兄是一片美意,但我實在不是做官的料啊!”沈龍飛道。
“龍飛兄,意亭兄讓朝庭封你為護邊威使,隻是一個名而已,並不要你真的穿起官袍坐起高堂來辦公。而你有這個名,卻可以名正言順的管控這個大漠!這是意亭兄的美意!另一方麵,因現在有明君,有意亭兄在,你可以安枕無憂,若他日換一位皇帝,他會放心你龍鳳山莊坐擁整個大漠?會讓你當這雄霸大漠的霸主?絕對會是鐵騎踏平!而你有了這個名,名義上便是屬於朝庭的官員,是替朝庭管理這片大漠,這樣才能保你沉家、保你龍鳳山莊他日不會遭至滅亡!這是意亭兄的苦心!”風傾雪沉聲道,“而你,為回報意亭兄,那麽就讓這大漠在你手中和平且繁榮吧!”
“意亭兄!我……我……”沈龍飛一把握住秋意亭的手,卻我了半天都沒能說出話來,但那摯熱的眼神,那緊握的雙手已把這豪爽的大漠男兒的一片赤誠之心說出來!
“唉!”秋意亭悠然歎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傾雪兄!傾雪兄,你若是一個……”猛然間醒悟了什麽止住話,然後一手握沈龍飛手,一手握風傾雪手,“我秋意亭能有龍飛兄這等摯友,有傾雪兄這等知己,此生夫複何求!”
三人手緊握一處。良久,秋意亭抬頭指向天空,那兒已微微吐白,天快要亮了。
“我秋意亭隻要在一日,就絕不許皇朝土地上有動亂,哪兒有我就要鐵騎踏平!我要皇朝在我手中是四海升平、國富民安的繁榮盛世!我秋意亭一定要做到!五十年不變!”秋意亭豪情萬丈的朗聲說道,神態間說不盡的狂放傲然與意氣風發!
此時旭日還未升起,可眾人卻覺他就是那一輪旭日,光芒耀目,不可逼視!
“所以龍飛兄,你至少也要保這大漠五十年和平昌盛,才不負於意亭兄!”風傾雪看向他倆。
“好!”沈龍飛豪氣萬千,許下男兒的千金一諾,“我們兄弟一起創造天下太平的盛世!”
身後的龍鳳山莊的群豪聽得也是心情激蕩,看著眼前英雄蓋世的三人,不由自主的覺得自豪不已!
“天快亮了,鳳舞姑娘和鹿兒還等在沙漠邊上,我去接應她們回龍鳳山莊罷。”風傾雪忽道。
“那也好,變勞煩傾雪兄再跑一趟。”沈龍飛應道。
“那我去了。”風傾雪調轉馬頭往北,走出一箭之地忽地回頭,深深看向秋意亭與沈龍飛,“龍飛兄、意亭兄,再見!”
“快去快回!”秋意亭揮揮手。
看著沉穩如山的兩位英豪,這兩人啊,是她的朋友!風傾雪想著不禁燦然一笑,月已隱去,可那一笑卻仿若皓月臨空,光華絕世,讓眾人有一瞬間失神,待醒轉過來,風傾雪身影已逝。
風傾雪趕到沙漠邊上,卻不見沈鳳舞與鹿兒等人,不由心驚,難道出了什麽事嗎?
不由走進大漠,剛才走到一裏左右,忽見前頭人影晃動,近前一看,正是沈鳳舞與五位莊丁,隻是此時他們一片狼狽,神色間憔銳恐懼,正奮力奔跑!
“鳳舞姑娘,出什麽事了?”風傾雪下馬迎上前去。
“風公子!”沈鳳舞一見她,若溺水之人見浮木,驚喜萬分,向她跑來,隻是跑到一半卻虛脫倒地,身後跟著的人也一樣倒地不起,隻有胸口劇烈的起伏證明他們還活著。
“鳳舞姑娘,怎麽啦?”風傾雪一見他們如此模樣不由心驚,急忙跑上前去扶起沈鳳舞。
“我們……守在這裏,沒……沒想到真有幾十名樂家人逃進沙漠,因此……因此我們就追進去,誰知……誰知……”沈鳳舞氣喘噓噓,“誰知我們遇上了狼群,好多……好多的狼!”說到此處,她不由一抖,“我們都知道狼群……是殺不盡的,隻會累死自己,最後……成為野狼的食物!因此我們就逃……有些人逃得較慢就被狼群撕碎了!中間……中間馬匹累倒……也被狼吃掉了…我們就跑……使盡所有力氣跑……狼群就在後麵追……我也不知道到底跑多久了……風公子……我們快走……說……說不定狼群馬上就要追來了!”沈鳳舞不由抓緊風傾雪的手,顫顫發抖!
“那鹿兒呢?”風傾雪不見鹿兒,不由心頭一涼,鹿兒,她不會……
“鹿兒?”沈鳳舞似此時才想起,回頭一看,“哇!”的哭出聲來,“鹿姑娘不見了,鹿姑娘跑丟了!風公子……對不起……我不知道鹿兒不見了!”
風傾雪聞言手一抖,鹿兒……鹿兒……
她猛地放開沈鳳舞,轉身朝沈鳳舞等人來之沙漠深處走去。
“風公子,你要去哪?”沈鳳舞不由驚叫道。
“我要去救鹿兒!”風傾雪沉聲道。
“風公子,你不可以去,那太危險了!你會被狼群撕成粉碎的!”沈鳳舞一把拉住他。
“鹿兒在那裏,我怎麽可能不去?!”風傾雪不費吹灰之力拉開她抓得緊緊的雙手。
“不要去!豈能為一個丫環身冒險地!”沈鳳舞焦急的道,就怕他走進那大沙漠,那吞人無數的大沙漠!
風傾雪聞言猛然抬頭看向她,眼光雪亮如冰劍!那雙漠然的眼睛閃過激烈的情緒!但瞬間又消失,回複平靜。
風傾雪溫和的看著她,那雙眼睛甚至帶有一絲溫柔,“鳳舞,謝謝你!謝謝你的關心,隻是我一定得去!”說完人已迅速後退,飄得遠遠的,任沈鳳舞如何追趕也抓不住!
“風公子!”鳳舞心膽俱裂的喊道,那個大沙漠中啊,有無數食人的狼群,還有暗沙,他這一去,豈能再回來?!
風傾雪回頭看一眼她,“鳳舞姑娘,鹿兒並不僅僅是我的丫環!記得嗎?你第一次見麵時曾問過我鹿兒是我什麽人,那時我回答,是我的家人!家人,就是一家之人,她是我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她看向那黃沙漫漫的沙漠,無數凶險難測!
“鹿兒之於我,就如龍飛兄之於鳳舞姑娘一樣!所以不管她在哪兒,即算十八層地獄我也要去救她的!”話音消逝,人影也消失。
沈鳳舞呆呆的站在那兒,耳中回響著他的話語:鹿兒之於我,就如龍飛兄之於鳳舞姑娘!不管她在哪兒,即算十八層地獄我也要去救她!
是這樣嗎?在他心中,鹿兒竟是這般重要?! 她比不上!哥哥比不上!龍鳳山莊比不上!這世上所有的一切加起來也比不上那一個小丫環!
沈鳳舞捂住臉,失聲痛哭!可是風公子,你在我們龍鳳山莊所有的人心中,卻是勝過一切的啊!
風傾雪朝著大漠深處進發,鹿兒,你一定等我!
一路上白骨累累,那都是被狼群吞食後的人體殘骨,看著讓人心裏發寒!可風傾雪依然前進。
忽然前麵偉來不同尋常的氣息與聲響。鹿兒!她加緊腳步,奔出數十丈,眼前的景象令她倒吸一口冷氣。
隻見數百隻狼,睜著慘綠的眼睛,圍著鹿兒。而鹿兒守著一個小小的火堆,手中一柄短刀。情況萬分危急,狼群圍著的圈子已越縮越小,再晚來半刻,鹿兒必成野狼的美味!
“鹿兒!”風傾雪飛身而下。狼群一見有生人接近,很快便向她圍過來。
“公子!”鹿兒見她不由驚喜萬分,但隨即又叫道:“不要過來!”語氣中焦急萬分!
風傾雪雙袖翻飛,揮開向她咬過去的狼群,幾個縱身躍到鹿兒身邊,此時那火堆已快燃盡,狼群已無所顧忌,向她們逼近。
“公子,你為何來這裏,簡直是來送死嘛!”鹿兒氣急,隻是已精疲力竭。
“傻丫頭,你在這兒,我不來怎麽辦?咱們不是說好了嘛,有我便有你!”風傾雪扶著她坐在地上,看著那數百隻虎視眈眈的狼群,該如何是好?
“鹿兒,把琴給我!”風傾雪忽道。
“公子,現在還要彈琴?”鹿兒不敢置信,對狼彈琴?聞所未聞!但她依然從背上包裹中取出琴來,遞給風傾雪。
“鹿兒,你用布堵住你的耳朵,記住,絕不可放開!而且閉上眼睛!”風傾雪吩咐道。
“是!”鹿兒見她語氣嚴重,馬上照辦。
剛弄好,琴音已起。
這一次的琴音帶著濃濃殺意,仿若森冷的修羅殿傳來的殺伐之音!
風傾雪凝神撫琴,那隱含她深深內力的琴音似狂風般掃向狼群。
靠得近的狼群馬上倒地身亡,全身無任何傷口,竟連嘶叫都來不及!
然後隻見狼群竟狂性大發,互相嘶咬起來!
片刻後,數百野狼不是無聲無息的死去,便是被同類咬死。終於琴音停止,隻見遍地狼屍,慘不忍睹!
風傾雪疲倦的看著眼前的殘屍白骨,額際不停的流下汗水,想來剛才之曲讓她耗費不少功力!
她取下鹿兒耳中的碎布。
鹿兒睜開眼睛呆呆的看著眼前的景象,半天不能出聲。
“鹿兒,我們快離開這裏,這裏血氣衝天,也許還會引來更多的狼群,那時我可沒力氣再彈一曲了!”
“是,公子。”鹿兒馬上起身,抱起包裹。
風傾雪抱琴起來,隻覺暈玄非常,但此時絕不能休息。
“公子,你看!”忽然鹿兒驚叫起來。
風傾雪抬目一看,隻見白馬竟遠遠向她們奔來,走到狼屍之外,靜靜的看著她們,抬頭搖尾,歡聲嘶鳴,似乎極為暢意。白馬身後竟還跟著一匹神俊的紅馬。
“想不到它竟找來了,真不愧是馬中之王的龍馬!如此通人性!”風傾雪歎一口氣,走過去,撫著馬頭,白馬親熱的舔舔她的手。
“鹿兒,你騎那紅馬,咱們盡快離開這大漠。”風傾雪翻身上馬,吩咐鹿兒。
“是。”鹿兒也騎上紅馬,想不到那紅馬竟極為馴服。
大漠傾雪--初雪落
龍鳳山莊莊前,兩騎並咎而行。
“意亭兄,你不多留些日子嗎?我實在舍不得你走,此一去,我們難有相見之日。”沈龍飛依依不舍。
“龍飛兄,我何嚐不願與你多相處些日子,但皇上急召我回京,許是邊疆有亂,因此我必須趕回。”秋意亭也是離情依依,“他日有機會我定會再次回來的,到時定與兄把酒言歡!”
“好,我等你。”沈龍飛應道,“五十年有效!”
“哈哈哈……”秋意亭朗聲大笑,意氣風發,然然後象想到什麽似的,忽地止笑問道,“沈兄,真的沒有傾雪兄的消息嗎?”
“唉,沒有。”沈龍飛道,“派去搜尋的人全無消息,而那天你我也親自見到了,沙漠中隻有成群的狼屍,並無傾雪兄與鹿姑娘的蹤跡,想來他們應該脫險才是。”
“是啊!”秋意亭看著茫茫大草原,“我想憑傾雪兄之能,定然會安然無恙!”
“是的,她定會安然無恙!”沈龍飛也道。
秋意亭似乎看著草原出神,不知腦中在想什麽,良久後,卻吐出一句,“龍飛兄,你說世間有沒有如傾雪兄那般的女子呢?”
“什麽?!”沈龍飛驚叫道。
秋意亭好笑的看著沈龍飛驚詫的模樣,甚是有幾分滑稽,“我也隻是打個比方,你用得著這般緊張嗎?似他那樣的人,身為男子已是舉世無雙,又怎麽可能是女子。女子怎麽可能如他那般超凡絕世!”說完悠然長歎,若有所憾。
在他的印象中,女子不外這麽幾種:一種如府中姨娘們爭風吃醋,耍小手段,隻想自己受寵;一種懦弱無能,膽小怕事,一把刀、劍就能讓她發抖半天,如京城那些大家千金們;一種天真不解世事,不知人間愁為何物的,如小丫頭方靈靈;一種心有城府,深不可測,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如他的紅粉知交鄭芷若……女人們啊,實在叫他失望,而風傾雪若是女子,那該是怎麽樣的絕代風華!可惜……即算有如沈鳳舞這般的江湖奇女子,卻依然不是他心中想要的人!
沈龍飛無言的看著他,看著他臉上掠過的各種表情,遺憾、婉惜、悵然、失望……隻是不發一言。
意亭兄,傾雪確是女子,一個舉世無雙的絕代佳人!而且她就是傾泠公主,你曾經的妻子!但我絕不會告訴你,因為那是我答應為傾雪守護的秘密!那是我永遠的秘密,一個甜蜜且微痛的秘密!
龍鳳山莊的大草原上,往西有一處湖畔,此湖十分深廣,湖水澄清如練。
沈鳳舞閑時極愛來此湖邊靜坐,因此沈龍飛特意在湖邊建一座亭閣,以便她休息用。
此時沈鳳舞與沈龍飛並立湖邊,對麵石清臨湖而坐,膝上陳琴,忽聽得他拔弦高歌:
“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
淩餘陣兮躐餘行,左驂殪兮右刃傷。
霾兩輪兮紮四馬,援玉桴兮擊鳴鼓。
天時墜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靈。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歌聲悲愴凝重,蒼勁有力,隻是讓人聽著心情沉重!
“石先生,你在唱什麽歌?讓人聽著怪不舒服的。”沈龍飛問道。
“你這小子,平時教你讀書總打瞌睡,現在竟連楚辭之《國殤》都不知!以後不許說是我石清的徒弟。這是追悼戰場英雄獻身的烈士的歌曲。”石清撫琴歎道,“你雖滅掉樂家,但沉家何嚐不是死去許多人!我為那些英雄唱曲挽歌也不行嗎?”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沈鳳舞喃喃吟道,看著澄清如練的湖水,猛的將手中的彎刀拋入湖中。
“鳳舞,你幹什麽?!”沈龍飛驚看著那彎刀帶著那耀眼的藍色光芒劃過長空,如一彎藍色彎月墜入湖心。
“哥哥,”沈鳳舞雙手撫臉,“我怕終有一天我守不住那個誓言!因為,以後當我的血濺上彎刀之前,不會再有人從天而降救下我!”那晶瑩的淚珠一滴一滴落在湖麵,激起點點綺漣。
“鳳舞。”沈龍飛歎一口氣,上前輕輕擁抱住妹妹。他是能體會到她的心情的,因為感同身受!
那個人,那個永遠白衣如雪,不染纖塵的人,讓每一個見到她的人都為之傾心,可她卻永遠是那一付平靜漠然,無波無緒的模樣。永遠如一幅畫,讓你觀望,戀慕,卻隔得遠遠的,如在另一個時空!
看著相擁的那對兄妹,看著他們相同沉痛的臉,石清忽地抱琴而起,轉身離去,“曾因酒碎鞭名馬,生怕情多誤美人!鳳丫頭,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邊走邊吟,不一會兒便消失身影,遠遠的傳來斷斷續續的吟唱聲,“高情已逐曉雲空……不與梨花同夢!”
“哥哥,我打算嫁給鐵千越。”沈鳳舞忽地抬起淚光瑩瑩的臉蛋,語氣堅定的說道。
“為什麽?”沈龍飛有絲訝異,雖然他也極為欣賞鐵千越,但妹妹不是傾心於風傾雪嗎?
沈鳳舞站直身,抬頭看向碧藍的天空,那天上飄浮著幾朵白雲,“風公子有若天人,豈是我等凡人能與之匹配的。我也理不清對他抱有什麽感覺,但我知道我要嫁的是鐵千越。”
回頭看著兄長,“很早已前我就知道了,他永遠隻能是我的一個夢,他那雙漠然如冰的眼睛早就告訴我了,他無心於任何人!所以我從未想過要去愛上他,要嫁給他。隻是一種不由自主的敬他、慕他!任何人都會喜歡他的不是嗎,就如那傾城絕世的玉雪蓮,讓每一個人渴慕著!”
然後走到湖邊,以手掬一捧湖水,任水從指縫間流盡,“鐵千越才是屬於人間的,是人間豪傑,他對我愛護有加,嫁給他我會有一個美滿的家庭,會為他生兒育女,過著凡人的普通幸福的生活。”話雖然說得這麽暢快淋離,隻是心口上那隱隱的痛又是為何?但願……但願鐵千越是治痛的良藥!
沈龍飛無語,半晌才回答道:“龍鳳山莊已近有二十年未曾有過喜事了,這次哥哥一定要為你辦得風風光光!大漠中最美的火鳳凰出嫁,豈能不驚動四方!定有許多的英雄要傷心失望了!”
“下雪了。”沈鳳舞仰頭看向空中,竟開始飄落細碎的雪花,“這是大漠今年第一場雪!”
“大漠傾雪。”沈龍飛抬掌接住一片雪花,看著它融化於掌心,看著那片片雪花飄飄蕩蕩落於湖麵。
傾雪……傾雪……我呢?我要如何辦?這一生我能否忘了你?沈龍飛看著那一湖碧水,恍惚中看到風傾雪在那水中,“龍飛兄,再見!”耳邊不斷的回響她最後的話,還能有再見的機會嗎?怕是此生無望了吧?
大漠上,一白一紅兩騎緩緩而行,正是風傾雪與鹿兒。
“公子,我們就這樣走了嗎?都不跟沈莊主他們道別嗎?”鹿兒總覺得這樣不告而別實在心中過意不去。
“不用了,就這樣吧。”風傾雪看向前方,“再回去,不過是陡增煩惱。”
她想起秋意亭,不由微歎,既已無緣,便不必再糾纏下去,君子之交淡如水,這一生便和他維持知交之誼吧!
而沈龍飛已知道她為女兒身,從他的眼中不難看出傾慕,但既已無心,那就不必再回去惹一身情債了。
“那我們現在去哪?”鹿兒問。
“我們去蒙羅大草原吧,那種無邊無垠的大草原才不辜負這兩匹千裏良駒!”風傾雪悠然道。
那個現今屬於皇朝的大草原,那個安王一手毀滅的王國,那個安王手中新生的蒙羅州,她很想去看看那個地方,那個安王留有足跡的地方,那裏有著展翅高飛、翔於九天的雄鷹!
第三部---風撫蒙羅
引子
黎明前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候,有很多生命在這個時候死去,也有很多生命在此時誕生。
蒙羅州格齊濟沙城外,四野無聲,地上黑壓壓的似伏著不少隆起之物,散發著濃濃的腥味。
當天終於吐白,散發淡淡晨光,借著這微弱的光線,可以看清地上伏著的竟全是屍體,鮮血流了一地。
忽然血泊中竟有東西微微蠕動,然後掙紮著慢慢起來,原來竟是一個人,一個幸存者!這人從體型可看出為一名男子,全身掛滿傷口,還有鮮血不斷從傷口湧出,可他卻並不在意身上致命的傷口,以刀拄地艱難的站起來,一雙眼睛竟發出銳利的雪芒,不似一重傷垂死之人應有!
掃視了這屍橫滿地的曠野,都死了嗎?敵人全都死了嗎?而他還活著?!他一步一步的慢慢移動,他不要留在這裏!即算死,他也不要與敵人相處一塊!
忽地傳來嘀答嘀答聲響,然後一匹馬竟向他飛奔而來。他征征站著,等著馬兒跑到他麵前,近了,可看清這是一匹純黑色駿馬,神駿非凡。
馬兒跑到他麵前停下來,伸過頭用鼻子嗅嗅他,然後發出歡鳴聲。
他伸出手來撫著馬兒,驪龍……是驪龍,你是來接我的嗎?那麽帶我離開這兒吧,帶我回草原去!即算死,我也不要死在這些仇人麵前,我要死在蒙羅大草原上!我是草原的兒子!我是草原上的雄鷹!
他抱住馬鞍,用盡最後的一絲力氣,艱難的爬上馬背,伏在馬兒耳旁輕輕的說道:“驪龍,帶我回草原!”
馬兒昂首一聲嘶鳴,然後張開四蹄飛奔起來,轉眼即逝。
草原傷鷹
一望無際的蒙羅大草原上,一白一紅兩騎正縱馬飛馳,從那疾馳如風的速度可看出這兩匹馬皆為難得之千裏良駒。
“鹿兒,你快點呀!趕上我呀!”白馬之上的人歡聲叫道,因為白馬一直領先於紅馬。
“公子,你別跑那麽快啊!別摔著了。”後麵紅馬之上的是一位藍衣少女,見主子跑得快疾如風,不禁有絲擔憂。
“鹿兒呀,你就是因為如此小心翼翼的,才會約束了馬兒,以至你總跑不過我。”白馬之上的人高聲暢言,“應該放開懷抱,縱馬馳騁,方才不負這千裏良駒,不負這遼闊無垠的大草原!看我的!雪龍馬,跑吧!以你最快的速度飛起來吧!”
白馬仿若一束白色閃電一般,在草原上疾馳而過,真個若雪龍翔空!遠遠的傳來明朗歡快的笑聲,“鹿兒,你今天再輸了,就欠我五十件衣服了!”
白馬之上的人任馬兒如何奔馳,他卻端坐如山,紋絲不動。忽地他放開韁繩,張開雙臂,仿若飛翔一般。
雪龍馬,跑吧!飛跑起來吧!不要負了你龍馬的稱號!要飛馳如風!我喜歡這種感覺,喜歡這種飛翔的感覺,喜歡這種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感覺!
紅馬之上的少女也加快速度追趕而來。公主,鹿兒從未聽過你如此明凈歡暢不帶一絲愁鬱的笑聲!但願……但願你能擁有這種笑聲至永遠!馬兒,跑吧!追上我的公主!既然她喜歡飛,那麽我們就陪她飛!
終於,在一座小小的草丘上白馬停下來了,回眸笑看飛奔而來的紅馬,“鹿兒,我又贏了,今天是第五十次喔,所以欠我五十件衣服了!”
紅馬終於也奔至草丘上,與白馬並肩而立。
“公子,五十件衣服沒問題的,我每年給你做一件,分五十年做完。”紅馬之上的藍衣少女狡黠的笑道。
“鹿兒,你這丫頭什麽時候學會賴皮了。”白馬之上的是一位年輕公子,白衣如雪,人淡如月,此時眉眼含笑,仿若九天之上忘憂之仙人。
“哪有,又沒規定什麽時候做完,那我自可一年做一件嘛。”藍衣少女眉目如畫,麗質天生,若一朵嬌豔的山茶花,此時神態嬌憨更顯天真可愛。
這兩人正是遊曆天下的風傾雪與風鹿兒。因風傾雪向往大草原的遼闊無垠,想見識一下草原之上的雄鷹,便攜鹿兒穿越大沙漠,抵達這蒙羅州。
“好吧,五十年就五十年吧,”風傾雪淺笑道,“隻要那時候你還能拿得動針線。”
“為什麽那時候會拿不動針線?”天真的鹿兒有絲疑惑,針線那麽輕細的東西怎麽可能拿不動嘛。
“鹿兒,你今年也是十八、九歲的大姑娘了,想想五十年後你多大年紀?你確定你還能穿針走線?”風傾雪笑看鹿兒,想象著她變為七、八十歲老太太的模樣。
“當然能。”鹿兒理所當然的道,伸出那生有十二根手指的雙手,“公子,你說過我是天下手最巧的人嘛,憑我的巧手,別說五十年,就是一百年後我也照樣能給你做荷衣!”
“哈哈哈……”風傾雪聞言不由大笑,“好,好,好,真不愧是鹿兒。”
風傾雪極目遠眺,深吸一口氣,“還是這大草原最美!這裏的天格外的高,這裏的地格外的廣,這裏的人格外純樸!就連這裏的風呀,都帶著青草的清新味道。”她感歎,“我想在這兒多留些日子。”
“好啊,公子想留多久就多久吧。”鹿兒答道,“這一次我們在這兒住了四個月了呢,是呆得最久的一個地方了。”
“嗯?”風傾雪忽地斂容,凝眸看向前方。
但見前方忽地飛奔而來幾騎,皆是黑衣黑馬的大漢,中間卻有一騎例外,乃一綠衣女子,頭戴紗帽,四周垂下綠色輕紗,遮住麵容。
幾騎來得迅速,但並不是衝她們而來,從她們麵前而過向東而去,隻是經過她們時皆放緩速度,似怕驚嚇到她們。看一眼那道白影,皆心口一緊,呼吸一頓,不約而同的想,這是人?是仙?
綠衣女子經過時,那一層薄紗被風吹起一角,露出一雙流光四溢的盈盈橫波,看人一眼便能讓人心頭一跳。
待幾騎過後,鹿兒吐出一口氣,輕聲讚道:“那姑娘生得真美!跟鳳舞姑娘一樣美了。”
“這些人好象在尋人。”風傾雪看著遠去的那幾騎。
“公子,你怎麽知道?”鹿兒問,她這主子好象無所不知一樣。
“聽到了,他們剛才說要快點找到‘連大哥’,”風傾雪答道,然後回頭笑道,“這位綠衣姑娘和鳳舞姑娘相比不相上下,都很美!都是人間難得一見的人間絕色!一個如火,一個如水,不過都比不上咱們鹿兒的靈氣!”
“公子,你老拿我取笑,”鹿兒嗔道,“再美的人到了你麵前也黯然失色!”
然後威偽道:“你再笑我,我今天不做飯給你吃了。”停頓一下後才繼續說道,“隻煮粥。”
“哈……鹿兒呀,你果是可人。”風傾雪聞言暢然,“那咱們回去喝粥吧。”說完調轉馬頭往回馳去。
鹿兒也調轉馬頭跟上。
隻是剛奔出二裏左右,風傾雪忽地停住,看向右前方,鹿兒也停下順著看去,隻見前方三丈外停有一匹黑色駿馬,正低頭嗅著,地上躺著一人,一動也不動。
“公子,是死人嗎?”鹿兒皺眉問道。
風傾雪飛身下馬,走近地上那人。
但見那人全身傷口,有些深可見骨,一身衣裳已破如爛布,且分不清原來的顏色,已全為鮮血浸染!
“還沒死,還有一絲呼吸。”風傾雪探他鼻息,然後微運功,雙手一托將他抬上自己馬背,自己再飛身上馬從後托住他,“帶回去看看能不能救吧。唉!”說完一聲長歎,這個人啊,不知又有著怎麽樣的血仇深恨?
草原上的早晨是美麗的。
暈紅的旭日似圓圓的紅玉盤從草地與天相接之處慢慢升起,慢慢轉為金黃色,最後升上高空射下萬千光芒照耀整個大地。而那金色光芒之下,是一望無際的青青碧草,碧草之上有三兩野花放著幽香,還有那潔白的羊群,若點點白雲浮於其上,遠處是駿馬奔騰,耳邊有風聲鳥啼,更有那牧女清脆嘹亮的歌聲。
一座氈帳中,床塌上躺有一名男子,或許是早起牧人吆喝牛羊的聲音叫醒,或許是牧女清脆的歌聲喚醒。但見他眼睛微微睜開一條縫,然後似不能適應光線而皺眉閉目,片刻後才再次睜開眼,看向四周,看著這陌生的環境,腦中滿是疑惑,這是哪?我還沒死嗎?
正在此時,隻見帳簾一掀,進來一位老者,手中端有一瓷碗,一見他已醒來,不禁喜道:“你終於醒了!這可好了,總算救活了!來,快喝了這藥,風公子吩咐過,你一醒來就給你喝這藥,我每天都端來,可你一直昏迷,都七天了,這藥我都溫過七次了。”老者嘮嘮叨叨的說了一大段,然後扶他坐起,將藥遞到他嘴邊,想喂他喝藥。
他並不喝下,而是看向老者,老者年約七十上下,須發皆白,臉上皺紋層層,一雙眼睛閃著慈愛純樸的光芒。
見他不喝不由勸道:“快喝呀,這是給你治傷的藥呢。受這麽重的傷還能活下來,真是多虧了風公子呢。”
正說著,忽聞帳外有人道:“阿桑老爹,他已經醒了嗎?”聲音清越如琴。
“是的,風公子,他醒過來了。”老者高聲答道。
他目光定定的看向帳簾,雖說現在負傷,但簾外之人近到眼前他都未能發覺,定是武功極高之人。
忽見帳簾一掀,白光耀眼,仿若一輪皓月破簾而入,照亮這小小的氈帳,猛然刺痛他的眼睛。
但見一白衣男子緩步而入,若淩空而來,足不沾塵,一雙眼睛亮若星辰,正注視於他,讓他有一瞬間的失神,世間有如此翩翩人物嗎?
白衣男子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停下腳步,然後看看阿桑老爹,看看他手中滿滿的藥碗,最後目光停駐於他身上,讓他產生一種感覺,仿若自己內心最細微的變化也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受那麽重的傷你竟能活過來,看來你的生存意誌極為堅強。”白衣男子眼中有一絲讚賞。
“是呀,小夥子,多虧風公子醫術高明呢,把你救活了。”阿桑老爹接道,“來,快把這藥趁熱喝了吧。”說著把藥遞到他眼前。
但他卻並不喝藥,而是一瞬也不瞬的看著眼前的“風公子”,卻無法從那一雙漠然如冰的眼中看到一絲一毫的心緒。
“我是風傾雪。”白衣男子從阿桑老爹手中接過藥碗拿到自己麵前,低首聞了聞,然後注目於他,“這藥除了極苦外,並無絲毫毒性,而於你之傷卻有極大益處。”
說完將藥碗遞與他,卻在離他一尺遠的地方停住,意思很明白,若願喝那便從他手中親自接過。
他盯著眼前自稱為“風傾雪”的男子,良久後,伸手接過藥碗,然後一口氣飲盡,眉頭都不曾皺一下。這個風傾雪,無法從他身上看到一絲世人所有的陰暗,潔凈若天上白雲,不染一絲塵氣!
喝完藥後,他卻掙紮著要起身下床塌。
“呀,你不可亂動!”阿桑老爹一見馬上上前按住他,“小心傷口又裂開,為了替你止血,讓傷口愈合,可花費了風公子不少心血!”
可他卻不聽,依然堅持起身。他不能留在這裏,他不能連累他人。
風傾雪看著他的舉動,眉頭不易察覺的微皺一下,然後開口道:“你留在這兒三天罷。這三天好好休養調理,傷口應該會愈合得差不多的,三天後你再離去,無人會阻你。”
停頓一會再說道:“這裏住著的全是善良純樸的牧人,他們不問世事,隻知駿馬肥羊,闊土豐草,你可放心調養,若還是執意要走,那也隨你罷。阿桑老爹,你放開他。”
正死命按住他的阿桑老爹一聞此言,即刻罷手,隻是還是挺擔憂的看他一眼。
“鹿兒。”風傾雪忽喚道。
“來了,公子。”隻聽得一聲清脆的女聲應道,然後帳簾再掀,一位如花的藍衣少女走了進來,手中拿一柄大刀,神色間帶著幾分天真好奇的看著他。
風傾雪從鹿兒手中接過刀,伸指輕輕一彈,讚道:“很好的昆侖寶刀,隻是血腥味太濃!”
說完將刀遞給他,“你的寶刀你自己保管吧,你的馬在帳長拴著,你要離去隨時可以,若願留下,那阿桑老爹,煩請你再照顧他幾天罷。”
“沒問題的,風公子。”阿桑老爹應承道。
“鹿兒,咱們回去罷。”風傾雪轉身領著鹿兒離去。
“小夥子,你可願留下養傷?”阿桑老爹問道,這善良的老人實在不忍心他帶傷離去。
他並不答話,而是躺回床塌,以行動說話。
“這才對嘛,”阿桑老爹不禁笑開顏,臉上皺紋層層似一朵菊花,“這才是聽話的小夥子。”
後三日中,阿桑老爹每天皆送飯送水送藥來帳中,他除卻吃飯喝水喝藥外,皆不有其它行動,足不出帳也不言語,若非見他能聽到聲音,能聽懂人語,還真要以為他是一啞巴了。
三日後,當阿桑老爹再次去看他時,卻已人去帳空,帳中絲毫看不到他呆過的痕跡,也未曾留下隻言詞組。
“哦,他已走了嗎?”風傾雪正在自己住的帳篷中看書,聞言不由從書中抬首,看向前來報信的阿桑老爹。
“是啊。”老爹一臉擔擾,十分關心那小夥子,很怕他路上又出什麽事兒。
“阿桑老爹,您放心吧,他的傷要不了他的命的,因為他要活下去的意誌比誰都強。”見老爹如此擔心,她不禁好言勸道。
“真是個怪人,救了他的命竟連聲‘謝謝’都沒有,走了也不打聲招呼。”鹿兒不禁怪道,虧公子還花了三天三夜的時間替他療傷。
“鹿兒,他不是不感謝,他隻是不想連累我們罷。”風傾雪放開書走出氈帳,帳外藍天白雲,碧草肥羊。
“從那一身的傷就可看出,他的來曆絕不簡單,身上不知背負著什麽樣的沉重包袱。他不言語,也不與任何人有所交往,便是不想透露他自己的任何信息,那既是保護他自己,同樣也是保護他人。象他那樣的人,若有機會是會傾囊相報的!”她抬首仰望長空,一隻雄鷹掠空而過,“那是一隻驕傲且受了傷的雄鷹!”
“唉!願上蒼保佑那小夥子。”阿桑老爹也走出帳蓬,合掌望天,祈求上蒼諸神保佑他。
“憑公子的醫術,他的傷肯定無大礙的。”鹿兒跟在她身後道。
“他的傷並不在身上,而在他的心上!”風傾雪歎道,“況且我哪有什麽醫術,全是小時看過幾本醫書,瞎治一翻,他能活過來全憑他不屈不饒、百摧不毀的生存意誌!”
娘,你自小要求我遍攬群書,想不到今日竟派上用場。娘……娘……想起母親,那一貫漠然無波的雙眸不由掠過一絲愁鬱。娘,我現在生活得很好很好!您呢?可是與檀將軍在一起?可……幸福?
“阿桑老爹,”良久後,風傾雪收回仰望長空的目光,轉向老爹,鄭重的道:“你不要與任何人道及曾救過此人,這是保護他,也是保護你與你整族的人!”
“那個小夥子難道是壞人嗎?”阿桑老爹疑惑道,怎麽看也不象啊,那個小夥子有一雙明亮坦蕩的眼睛,決不是奸邪之人所有的!
“有時候並不一定是壞人才會帶來災難的。”風傾雪目中閃過一絲亮光,“阿桑老爹,您盡快忘記曾經救過這麽一個人吧,這於你隻有好處!”
“好的,老頭記住了。”阿桑老爹點頭應道,他對這位風公子實在信服,這樣的人啊,他活了七十多年了也才頭一遭見到呢。
“鹿兒,你也收拾一起,咱們明天離開這兒吧。”風傾雪轉頭吩咐鹿兒。
“是,公子。”鹿兒應道,唉,這個草原也留不住公主了。
“什麽?你也要離開?為何不多住些日子?”阿桑老爹一聽她也要離去,不由大為震驚。
“老爹,我們倆人在此打擾你們也四個多月了,該離去了。”風傾雪婉謝老爹,複又抬首看向天空,白雲飄浮,自己也就象那飄遊不定的雲一樣,不知何處是家。
“我還想看看蒙羅其它的地方。”我還要去古勃兒看看,那個曾為古盧國首都的地方,那個成就安王一世偉業的地方!
“再多留些日子嘛,不如明年再走吧。塔瓦兒那小子對你崇拜得不得了,整天都嚷著要拜你為師,學習武藝醫術呢。”阿桑老爹實在不舍他,搬出自己那眾所寵愛的小孫子留客。
“塔瓦兒是個極聰明的孩子。”風傾雪想到那個精靈小子,不由淺笑開來,“我留下幾本書與他,讓他好好學習,他日他必是這蒙羅州上的英雄,必是一隻展翅高飛,翱翔萬裏的雄鷹!”想起母親留下的那幾本書,但願它們能造就一位於蒙羅、於皇朝、於百姓有益的大英雄!
“可是……”阿桑老爹還想再挽留,卻被風傾雪打住。
“老爹,你不用再留。”風傾雪轉頭看著他,“他日若有緣,我們還會再見的。”
“好吧,但願還能再見公子。”阿桑老爹不再挽留,因為那雙眼睛中的意誌不容他人動搖分毫!
他鄉溫柔
古勃兒,昔日古盧國的都城,今日皇朝蒙羅州的州府,雖經過戰火的洗劫,但經過三年的休生養息,早已恢複元氣,比之昔日更為繁榮。
昔日的古盧國是草原之國,皆是放牧為生,習慣住氈帳,方便遷移,雖建有城池,但都較為簡陋,城內房屋也極少,。
現在的蒙羅卻已今非昔比,自為安王征服後,皇朝之帝特在此設州建府。將古盧所屬的一萬五千裏土地劃分為一州,統稱蒙羅州,州下又分十五府,其官製皆照皇朝中原之製。
並從中原遷來大批居民,且派能工巧匠,教蒙羅人建造堅固的石屋木房,教他們打製鐵具,燒製瓷器,教他們織布做衣,教他們耕田種地,並開設官學,讓其學習皇朝文化……這些在蒙羅原本極為稀有珍貴的,而現在他們無須再靠戰爭的掠奪便能擁有了這一切。
於是蒙羅人慢慢放棄原有的生活習慣,很多人從帳蓬搬進屋舍,脫掉羊皮襖,穿上棉布衣,不再靠牛羊生活,開始種植農作物,學著製金器銅具……一步一步的同化,一步一步的忘卻仇恨與敵意,接受自己是皇朝人這個身份。
當然依然有人牧馬放羊,依然愛過原有的生活,但他們可以用牛羊和城裏的居民換取衣物、器皿、鹽巴等日常用品。
而皇朝之帝對蒙羅人與中原人一視同仁,且對蒙羅更為優容。因此今日的古勃兒高樓層起,店鋪林立,百姓安居樂業,一派升平繁榮之象,與中原城鎮相差無幾。
風傾雪與鹿兒抵達古勃兒,看到這樣的景象,不禁暗暗讚歎。不論安王當年如何,但有今日之成確實是他之功。滅掉古盧自是死去不少人,但換取了今日的和平與繁盛,卻無人能說他錯!
“鹿兒,我們租個安靜的小院落吧,不要住客店,那兒人進人出不大方便。”風傾雪吩咐鹿兒。
“好,租個院子可自己做飯,比較幹凈。”鹿兒也讚同,“公子,你這次打算留多久?”
“半月一月的樣子吧。”風傾雪答道,“我們先找家店吃午飯吧,吃過後再找房子。”
“嗯。”鹿兒點頭。
兩人走進一家叫“阿福麵館”的店,叫了兩碗麵條,正吃著,卻聽得鄰座幾位老者低聲議論著什麽。
“唉!餘大人也遇害了!他可是個好官啊!”
“豈止他,前麵的秦大人、陳大人何嚐不也是好官,還不都叫賊人殺害了!”
“唉!皇上派來的官哪一個不是為民謀福的好官,偏偏全被那些可惡的亂黨殺害!”
“是啊,這次不知會派誰來了,但願他不要步餘大人等的後塵。”
“聽說呀,這殺人的賊人是原古盧宗室呢。”
“哦?你從哪聽來的?”
……
風傾雪與鹿兒聞得此事不由對視一眼,蒙羅竟有此等事?
七月初,風和日麗,風傾雪與鹿兒安頓好後,便相攜遊街。
古勃兒城內,街道整齊,開店的、擺攤的、耍雜的、賣藝的……好不熱鬧。
忽地遠遠傳來吆喝聲:“州官經行,眾人回避!”然後一隊人馬浩浩蕩蕩而來。
“聽說皇上又派來了新州官呢。”
“呀,那可得好好看看。”
“不知這位州官可是象餘大人那樣的好官兒?”
“希望這位大人能長命百歲!”
……
街上的百姓皆悄聲議論著,風傾雪與鹿兒聞此言,不由也停下腳步,夾在街旁人群中,想看看皇帝派來的新州官。
近了,但見前頭四騎開道,後麵跟在五十騎,皆是戎裝將士,威風凜凜。中間擁著一位年輕公子,一匹青驄馬,一身紫錦袍,頭戴金冠,麵如冠玉,儀表不凡,神情高貴。端坐於馬背,高高在上的掃視著一路圍觀的百姓,帶著幾分目空一切的倨傲。
風傾雪與鹿兒一見此人,不由皆是一震,彼此對視一眼,目中皆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此時,那新來的州官卻也瞅見她倆,手不自覺一拉韁繩,幾疑自己眼花,不由伸手揉揉眼睛,想再仔細看個清楚,卻哪裏還有人影,不禁疑惑,剛才難道真是眼花看錯了?她們早已死去,且化為灰燼,如何會在此地出現?!不可能的!肯定是看錯了!
風傾雪拉著鹿兒隱入人群中,然後一路急奔,回到租住之處,不再有絲毫遊街的興趣。
一回到家,鹿兒馬上砰砰的關緊門,從院門到房門,一道道全關緊、全鎖上,似要關住門外的某種可怕之物!
“公主,竟然是他!他怎麽會來?”鹿兒語音帶一絲顫抖,似十分害怕此人。
風傾雪此時卻已平靜下來,走到桌旁坐下,以指輕點桌麵,眼睛看向不知名之處,“真想不到啊!新來的州官竟是安泓!想不到竟會在此時此地相遇!”
原來新來的州官竟是安泓,安王次子,風傾雪之弟。
“公主,怎麽辦?他剛才是不是發現了我們了?會不會對我們不利?”鹿兒連聲問道,手不自覺的哆嗦。這個人……這個安泓就是她的惡夢,看到他就想起那最慘痛的過往!那個黑色的籠子、那些血、那些痛……
“鹿兒,你不要怕,”風傾雪見鹿兒如此,不由走上前,扶她坐下,“不要說剛才他並未十分看清我們,即算看到了又如何?今日的他不能再傷你分毫!”
風傾雪握住她雙肩,“鹿兒,我會保護你的!別怕!”
鹿兒抬頭看著她,一直以來,隻有公主會保護她,給她安全的感覺,隻有呆在她的身邊,她才不會做惡夢,才能安穩入睡。
“我知道,”鹿兒慢慢定下來,抓住風傾雪的手,“我知道公主會保護我的,從小就是,所以我不怕!”
“這就對了,”風傾雪握住鹿兒的手,“放心吧,我絕不會讓他傷害到我們的,他沒那本事!”
“嗯。”鹿兒點頭,那雙緊握的手自有一種力量,讓她跳動不已的心回歸安然平靜。
“不過這幾天我們得小心點才是,”風傾雪放開她坐回座位,“被他發現我們未死總是不大好的。”
“那我們要不要馬上離開這裏?”鹿兒想,能避開也是好的。
“不,”風傾雪卻搖頭,“我們的計劃豈容他來打亂,古勃兒我還要留些時日,還有一些東西我要去看的。”語氣平淡,卻不容動搖。
“不過,鹿兒,以後我們少上街市去。”
“好的。”鹿兒點頭答應,她才不喜上街去,若又遇到那個惡魔怎麽辦?
七月七日夜。
古勃兒城內最熱鬧之地莫過於城西的群芳苑。
此苑名副其實,不但遍種百花,更有那貌比花嬌的如玉女子,而且有最好的酒、有最好的歌舞、有最周到的服務。是一處銷金窟,卻也是男人的銷魂處!
此時但聽到苑內傳來美妙的歌聲:
“彩袖殷勤捧玉鍾,當年拚卻醉顏紅。
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影風。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今宵剩把銀缸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一曲《鷓鴣天》唱得宛轉纏綿,餘音嫋嫋,令苑外之人不由駐足,不由自主的踏入苑中。而苑內,滿堂叫好之聲不絕於耳。
“朵拉姑娘的歌聲可稱天下第一!”
“是呀,朵拉姑娘的歌聲可謂繞梁三日的天籟!”
“朵拉姑娘,出來讓我們見一見啊!”
“朵拉姑娘,再唱一曲!”
……
但聽得叫嚷聲聲,皆是要求彩台之上、珠簾之後的佳人露露麵,讓聞名而來的諸人一睹芳容。
忽地聽得一清脆若銀鈴的女聲響起,“多謝眾位貴客的厚愛,朵拉在此謝過。隻是要見朵拉,還得照苑裏的規矩來。不過為答謝眾位的厚意,朵拉願再唱一曲。”
聲音帶著一種誘人的魔力,吸引住所有人的心魂,於是原本鬧哄哄的大堂一下鴉雀無聲,所有人皆注目於簾後那一道綠影,若隱若現,引人無限渴慕!
“今天是七月七,牛郎織女一年一會的佳節,這節日雖是從中原傳入,但現在也是我們蒙羅人的節日,因此朵拉唱一曲《二郎神》應景,請諸位欣賞。”
話音一落,琴音即起,淙淙若珠落玉盤,片刻後朵拉啟喉而歌:
“炎光謝。過暮雨、芳塵輕灑。乍露冷風清庭戶爽,天如水、玉鉤遙掛。應是星娥嗟久阻,傷痛舊約,飆輪欲駕。極目處、微雲暗度,耿耿銀河高瀉。
閑雅。須知此景,古今無價。運巧思穿針樓上女,抬粉麵、雲鬢相亞。鈿合金釵私語處,算誰在、回廊影下。願天上人間,占得歡娛,年年今夜。”
歌聲清亮悅耳,如風起雪飛,在這炎熱的夜裏,讓人心曠神怡,如置清涼之境。
當所有人皆沉醉於歌聲中未醒,而樓上右首雅座中,一名年輕的錦衣公子卻低聲喚道:“青司。”
“在,王爺,有何吩咐?”立於他身旁一清瘦的中年男子低首應道。
“這位朵拉姑娘,我今晚要見到。”錦衣公子雲淡風輕的吩咐。
“是,我馬上去安排。”青司應道,即刻轉身著手安排去。
錦衣公子目光灼灼的看向彩台,似要穿透那層層珠簾,將簾內麗人看個清清楚楚。
夜深了,天上的牛郎織女已在鵲橋之上卿卿我我,而地上,群芳苑中,一雅麗的錦樓中,一麗人披一襲碧綠輕紗,斜坐於銅鏡前,正慵懶的梳理著滿頭青絲,想是方才沐浴過,室內幽香縈繞,水霧迷蒙,讓人如置蕊珠仙宮。
忽聽到咚咚兩聲敲門聲,然後一中年女推門而進,滿頭珠翠,滿麵春風,一雙眼睛卻閃著精明亮光。
“朵拉,我的兒喲,你可梳洗好了?”中年女子親熱的喚道。
“媽媽,今晚又是誰捧上的金子最多?”鏡前麗人卻頭也不曾回,玉手輕抬,有一下沒一下的梳著頭。
“喲,我的兒,今晚咱不講金子,媽媽給你送一個好消息來了!”中年女子正是群芳苑的老板---殷大娘。她本是中原江南人氏,三年前來這古勃兒傾囊開設了這座群芳苑,至今日,群芳苑成為蒙羅州最有名的花樓,可謂日進鬥金,她早已掙了個砵滿盆滿。
此時她一臉興奮的說道:“朵拉兒,你知道今天誰來了嗎?”
“什麽人讓媽媽如此興奮?”朵拉依然神色淡淡,不置可否。
“是新來的州官安泓---安郡王!”殷大娘壓低聲音輕語道,卻不可壓製聲音中那莫名的興奮之情。
朵拉聞言,梳著頭的手一頓,眼中閃過一絲光芒,然後轉身看向殷大娘,“安郡王?”
“是呀!”殷大娘喜哄哄的道,“這安郡王來頭可不小呢!他就是前安親王的二公子,皇帝禦封的安郡王!”
“安親王?安親王的兒子?安郡王!”朵拉握緊手中玉梳。
“對!安親王!”殷大娘猶自高興的向她介紹著,“安親王是皇帝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深得皇帝寵信,而且戰功顯赫,封為天下兵馬大元帥!可惜福薄,三年前過逝!安親王過逝後,皇帝愛屋及屋,讓其長子繼其親王爵位,又封次子為郡王。”
她走到朵拉麵前,以手挽其青絲,“女兒呀,這可是貴人啊!那些州官府台算得了什麽!這位安郡王卻是皇室貴胃,龍子鳳孫!不但年紀輕輕、儀表堂堂,而且聽說至今還未立有王妃,所以呀,你可要好好把握機會,即算不能成其正妃,但做個側妃也比給那些糟老頭的大人們當夫人強!你知道媽媽從不阻你們脫籍從良的,要知道紅顏易老!”
說到此處那猶存幾分風韻的麵容掠過一絲哀淒,“似我等煙花女子,年老色衰時便無人問津,到那時終身托付誰呢?!”
“媽媽,我知道。”朵拉仰頭看著這位“媽媽”,在她最落魄的時候,是她收留了她,雖落得今日,但也不怨她,這是她自己選的路!
“我知道怎麽做的。”朵拉站起身來,“紮瑪,過來替我更衣梳頭。”
“來了。”一名約十五、六歲的小丫環應聲而來,眉目娟麗,隻是站在朵拉身邊卻似花旁的一株小草。
“我將安郡王安排在桃花閣,可要我請他來這裏?”殷大娘試探道。
“不。”朵拉斷然拒絕,“媽媽,你知道我的房間從不招待任何客人!”
“那好吧。”殷大娘歎口氣,“我現在回複他去,你快點過來罷,別讓他久等。”
“嗯。”朵拉點頭。
安郡王!安王的兒子!真是好啊!真是顯赫的貴人啦!朵拉麵上浮現一絲耐人尋味的笑容。
桃花閣,顧名思義,遍植桃花,隻是此時已非桃花燦開時節,因此已無花可賞,但閣內的屏風之上卻畫有一樹樹粉桃,爛漫多姿。
此時,屏風前正端坐一錦衣公子,百無聊賴的數著屏風上的朵朵桃花。
忽聽得房門咚咚聲響,然後門吱呀一聲開了。錦衣公子聞聲轉頭看向門邊,一望之下,不由目射奇光!
但見門口亭亭玉立一位佳人,雲鬢鬆鬆挽就,鉛華淡淡妝成,一襲綠羅衣似青煙翠霧般將她盈盈籠罩,纖纖體態仿若弱柳扶風,不勝嬌柔!
佳人飄然進門,盈盈下拜,“朵拉拜見王爺。”
錦衣公子自是新到之蒙羅州官安泓安郡王。
他一見之下不由自主迎上前去,伸手托起下拜之麗人,“朵拉姑娘不必多禮。”
“謝王爺。”朵拉起身抬頭,一雙剪水秋眸仿若黑水晶,流波四溢,蕩人心魂,盈盈掃向安泓,看得安泓心頭一跳。
朵拉也將這皇室貴胃看了個仔細,錦衣華服,眉目俊俏,神情自帶一份貴氣。隻是目中光芒過傲,薄唇太過寡情!
“想不到此等蠻荒之地竟也有朵拉姑娘這等絕色!”安泓扶起朵拉後,並未放手,而是順手握住佳人柔夷,牽著佳人同入屏風後軟塌坐下,在燈下細細欣賞,而燈下看美人,正是無處不佳,別有一翻醉人滋味。
“朵拉賤質,王爺過獎。”朵拉聞言微微一笑,眼波一轉,顧盼生姿。
“本王實話實說罷。”安泓被她一笑勾魂,彼有幾分醺醺如醉,忽忽如夢之感。
以手輕抬佳人玉麵,看著那雙流波宛轉的秋水眸,悠然而道:“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欲問行人去哪邊?眉眼盈盈處。”
指尖輕點佳人眉心,“生就這麽一雙勾魂攝魄的眼睛,難怪蒙羅男人傾囊相奉,撞得頭破血流,隻為見你一麵,真不愧為蒙羅花魁!”
“朵拉此等薄柳之姿哪能入得了王爺金眼。想王爺自中原而來,那繁華的京都美女如雲,千姿百態,自是勝朵拉多多。”朵拉輕抽雙手,從軟塌幾上的果盤中挑出一個梨,細細削皮。
“京城的女子呀,哪……”安泓正想說“哪比得上你”,忽地想起王府集雪園中化為灰燼的那兩個風華絕代的影子,不由咽下,改為說:“那自是佳人不少,但卻不似朵拉姑娘這般嫵媚多情。朵拉是蒙羅人氏?還是中原遷入的呢?”
“回王爺,朵拉是土生土長的蒙羅人。”朵拉低頭專心削梨,隻是握刀的手不由一頓。
“哦,卑賤的蒙羅人竟也會生出一隻金鳳凰來。”安泓挑眉一笑,言語間卻不難聽出對蒙羅的輕視。“先前聽你唱的那些曲子,再加上你這如花似玉的模樣,還以為你是中原人氏呢。似你這等麗人,隻有那山清水秀,清俊靈動的江南才能孕育得出來的。”
“那些曲子是殷媽媽教的,這群芳苑的姑娘們的歌、舞全是殷媽媽教的,她才是江南人氏。朵拉人笨,唱得不好,有汙王爺耳目。”朵拉淺笑而答,隻是梨的肉削去太多。
“哦,想不到殷媽媽倒是多才多藝。”安泓想起那微微發福的殷大娘,實在看不出來。
“王爺,吃個梨吧。”朵拉放下小刀,遞過削好的梨。
“本王不愛吃梨,本王隻愛吃櫻桃。”安泓取下梨放回盤中。
“櫻桃?”朵拉看向盤中,備有蘋果、梨、桔、葡萄……卻偏偏無櫻桃,“現在沒有櫻桃,實在對不住王爺。”
“誰說沒有櫻桃,眼前不就是嗎?”安泓輕笑著看向朵拉,目中光芒火熱。
“王爺何處尋得櫻桃?”朵拉斜目挑眉看向安泓,真個是風情萬種,媚眼如絲!看得安泓心頭一熱,如燃火把。
“在這裏。”安泓雙臂一伸,朵拉身子一軟便跌入他懷中。
“王爺。”朵拉嬌聲呼道,無限嬌羞的看向安泓,更讓他心頭火把燒得更炙。
雙手輕撫那盈盈不堪一握的纖腰,“這便是楊柳小蠻腰,”,左手一抬,指尖點向那鮮紅欲滴的唇畔,“而這,便是櫻桃樊素口!”說罷低首淺嚐,“本王有了你,還要吃什麽梨呢!”
朵拉慢慢鬆開緊握之雙手,輕輕纏上安泓脖頸,半晌後才喘息道:“王爺,別那麽急嘛。”
安泓看向懷中佳人,柔弱無依,嬌媚入骨,一雙水眸楚楚可憐看向他,卻有若火上澆油。
他一把抱起那軟玉溫香的嬌軀,走向那紅羅帳,“有你這樣的尤物,本王如何能不急呢。今晚就讓本王嚐嚐蒙羅花魁的銷魂蝕骨的滋味吧!”
古勃兒城的男人連續三日,即算奉上千金也都未能見上群芳苑的花魁朵拉姑娘。有人悄悄傳言著,新來的州官安郡王迷上了朵拉姑娘,正沉醉於溫柔鄉,不理政事。
芙蓉帳暖好度良宵,奈何春宵苦短紅日高起,自古皆被那風流多情子引為憾事。
桃花閣內,紅羅帳中。
安泓以指輕描熟睡中佳人如畫的眉目,順著臉盤遊走,最後落在那一點櫻唇上,一圈一圈的淺淺描繪,終於驚醒醋夢中的佳人,睜開朦朧的雙眼,慵懶無限的看向身伴之人,那神態真個百媚橫生!
“王爺。”佳人雙眼終轉清明,嬌聲輕喚。
“嗯。”安泓放開懷中嬌軀,起身下床。
“王爺要走了嗎?”朵拉下床扶侍他著衣。
“嗯,明日起我得去全州各府巡視一翻,會有一段時間不在古勃兒州府,所以得回去安排一下。”
“喔。”朵拉低頭為他係上腰帶,“明日就走?這麽急?那何時才能再見到王爺呢?”
“怎麽?舍不得本王嗎?”安泓挑起朵拉下巴,看著這一張如花嬌容,心中不由也生一絲不舍。
“王爺!”朵拉嬌嗔一聲,“朵拉卑賤,豈敢妄想。”
“哦,那就是一點也不留戀了,”安泓歎道,“果然無情啦!”
“王爺!”朵拉跺腳,纖腰一轉,“您明知故問嘛。”
“哈哈……”安泓大笑,彼為得意美人如此牽掛,輕攬佳人柳腰,“放心,本王不會忘了你的,一月後本王即會回城,那時定會前來會我的美人兒的。”手指輕點佳人鼻尖,“而你,乖乖呆在這兒等本王回來,而且……”麵容忽地一整,語音轉冷,“別再見其它男人,明白嗎?”手掌輕撫美人勁脖,帶著森森寒意。
“王爺,”朵拉倚入他懷中,“朵拉一介賤奴,見不見人根本由不得自己,那些大人老爺們,一個個有權有勢,朵拉如何能得罪得起。”說著眼框一紅,那淚珠便盈盈落下,滴在安泓掌心,神態無限淒楚,看得安泓心口一痛。
“乖朵兒,別哭。”安泓抱住美人,柔聲安撫,“你現在是我的人,那些大人老爺們算得什麽東西!不見就是不見!呆會兒我就派人跟殷大娘招呼一聲,你等下即跟我回府。”
“真的?王爺!”朵拉抬首看向他,眼中波光閃爍。
“本王說的話難道還有假不成。”安泓傲然道。
“朵拉謝王爺,朵拉定不負王爺厚愛。”朵拉盈盈下拜,手不易察覺的微微顫抖。終於啊,終於可以進州府,成為安郡王身邊的人!真是好啊!
“起來吧,朵拉兒。”安泓扶起朵拉,“可要乖乖呆在府中等本王回來。”
“是。”朵拉應承,然後繞著安泓腰際流蘇道,“王爺,朵拉若想念王爺可否給王爺寫信呢?”
“哦?寫信?”安泓注目眼前垂首依依的美人,竟對己如此情深?
“是啊。”朵拉盈盈笑道,“朵拉想念王爺,每天給王爺寫一封信,告訴王爺朵拉一天做了些什麽事兒好不好?王爺也給朵拉回信,讓朵拉知道王爺到哪了,省得人家牽腸掛肚嘛。”朵拉扯著他的衣袖請求。
“這倒不錯呢。”安泓點頭道,然後輕擁朵拉入懷,“好,你每天給本王寫信,本王也給你回信。”語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柔情。長這麽大,從未有人如此待他!父王眼中從來未有過他們幾名子女,每次看著他們時,那眼光總是穿透他們落向遙遠的地方,而母親,他離京時,她牽掛的卻是……
穆貞再會
七月十二日晨。
“鹿兒,你到底弄好了沒?”城東一個小院落中,風傾雪揚聲喚著鹿兒。
“來了,來了。”鹿兒一疊聲應道,然後背上背一長長包裹,手提一竹籃出門而來,籃上蓋著蓋兒,不知放著些什麽。
“唉!爬個山要帶這麽多東西嗎?一個早上的時光就給你這麽磨掉了。”風傾雪搖頭歎道。
“公子,我這可是仔細考慮過了的。那穆貞山號稱蒙羅第一高山,肯定很高很高的。若一天爬不上,你肯定會要繼續爬,爬到頂才肯罷休的,那誰知道會要爬幾天呢,我這籃中存夠了五天的食物和水,還有火石,還有傷藥,若是路上不小心受傷了還能用得上呢。”鹿兒獻寶似的舉著手中的籃子。
然後指指背上包裹,“這琴可是無價寶,放在家裏給人偷了怎麽辦?當然得隨身攜帶,人在哪,琴也在哪!而且說不定你在山上會想要彈琴呢,那時就可派上用場了嘛。另外這包琴的毯子,晚間解下來鋪在地上,咱們還可以睡覺呢。”鹿兒說來頭頭是道。
“嗬,鹿兒呀,我若是男子,當娶你這等賢妻呀!”風傾雪笑道。
誰知鹿兒卻撇撇嘴,“你若是男子,早娶了鳳舞姑娘了。”
“哈哈哈……”風傾雪聞言不由暢笑,“鹿兒呀,石先生讚你為解語花,我看你是我的忘憂草呀!以後你若嫁了人,我還真會舍不得放人呢!”
“哼!我才不要嫁那些臭男人呢!我要一輩子呆在公子身邊!”鹿兒聞言不屑的道。
“現在你這般說,總有一天你會改口的。”風傾雪搖頭笑歎,然後提醒她,“鹿兒,你想的是周到,不過你帶這麽多東西呆會兒如何爬得動?”
“這算什麽,這兩年我武功可不是白練的,雖不象公子你一樣高絕,但提個東西還是沒問題的。”鹿兒自信滿滿。
“得了,你把琴給我背罷。”風傾雪伸手要從她背上取琴。
“不要。”鹿兒一個旋身,輕鬆躲開風傾雪伸過的手,然後回頭一笑,“公子,我這招‘柳隨風動’使得如何?”
“夠靈活,但不夠輕盈,失之柳之態!”風傾雪悠然而道,然後轉身開啟院門,“咱們走吧,你要背那麽多東西,呆會兒累了可別怨我。”
“才不會呢。”鹿兒跟在身後輕快的道。
古勃兒城門大開,送出州官安郡王浩蕩的出巡隊伍。
州府內,一座錦樓中,住進了新搬進府的朵拉姑娘。
房中擺投華麗精致,處處可見富貴氣派。此時朵拉剛送完安泓回房,身後跟著貼身侍女紮瑪。
她走到窗台前,那兒掛著幾個鳥籠,養著翡翠鳥、紅鸚鵡、黃鶯兒……更有一保通體潔白如玉的鴿子。
朵拉打開鴿籠取出白鴿,輕輕撫著,“白玉兒,以後可要靠你啦。”語氣輕柔如水,眼中神色時柔、時愁、時喜、時憂……讓人難以琢磨。然後手一鬆,白鴿展翅飛出州府,飛向高空,轉眼無蹤。
“公子,我們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吧?”穆貞山中,鹿兒喚著前頭的風傾雪,此時已是正午。
“好吧。”風傾雪停下腳步,“這穆貞山果然高,咱們也許得晚間才能爬到山頂,看來得在山上過夜了。。”
“所以我的準備是對的嘛。”鹿兒選一個較為平坦的地方,鋪下長長的一塊深綠色的布,然後從籃中取出點心和水,“公子,過來這邊坐。”
“嗯。”風傾雪依言過去坐在布上,伸手沾一塊白色形似牡丹花的點心,放入口中,“鹿兒,你的手藝真是越來越高明了,這‘白玉冷露’形態逼真,小巧玲瓏,清涼可口,甜而不膩,軟而不沾,唔,好吃!”她咽下一塊,點頭稱讚。
“真的?”鹿兒聞言喜笑顏開,“那再嚐嚐這個。”她遞給風傾雪一塊黃色形似菊花的點心。
風傾雪接過,輕咬一口,細細品嚐,“不錯,這‘菊映天月’,既保有菊蕊的清香,卻又不掩鴨蛋黃的原味,好吃!”她不吝誇獎。
“公子,再吃這個。”鹿兒又遞過一塊。
“好。”風傾雪依舊接過,放入口中細嚐,“你自己也吃吧。”
“嗯。”鹿兒也撿一塊放入口中。
兩人正吃著,忽地這安靜的山林中傳來吵嚷聲:
“他媽的,這大熱天,咱們弟兄卻要爬山搜人。”
“就是!老子衣裳全給汗濕透了。這刺客還真他媽的會選地方,老往這深山老林逃。”
“呆會捉到了,老子定要將他大卸八塊!”
“別嘮叨了,快點尋人是正經,空手而返,小心大人剝你的皮!”
……
說著說著,然後便見三、四十人往這邊而來,皆是一身戎裝,想來是古勃兒城裏的官兵,在搜尋什麽人。
這些人一見到正在怡然自樂的吃著點心的風傾雪與鹿兒,皆是一呆,不由自主閉上嘴,心想,這兩人是否穆貞山中的仙人?否則怎會生得如此俊美?
鹿兒一見這麽一大幫人,不由自主移到風傾雪身邊,悄聲問:“公子,這些是什麽人?幹麽呢?”
那些官兵中有人聞得此語,知道不是什麽神仙,是與他等一樣的凡人,不由膽子大了,其中一滿臉絡腮胡的人高聲叫道:“弟兄們,這小娘們問咱們是什麽人?幹麽的呢?”
“小嬌娘,咱們弟兄是州裏的官兵,不會吃人的,別怕。”有人調笑道。
“哈哈哈……”此言一出,眾官兵皆轟然大笑,有人說道:“這兩人竟跑到這深山裏來野餐,你們說怪不怪?”
“是呀,得好好問問,看是不是那刺客一黨。”有人提議道。
“對呀,否則他們沒事幹麽跑到這山裏來,待老子審問審問。”那滿臉絡腮胡的人邊說邊朝這邊過來,待看到那些精致的點心,不由咽了咽口水,肚中頓生饑餓之感。
“你們兩人是什麽人?到這山中幹什麽?”絡腮胡耀武揚威的擺出官腔。
風傾雪卻不搭理他,而是吩咐鹿兒,“鹿兒,收拾一下,咱們走罷。”
“喲!竟敢不理老子!老子問你們話呢!”絡腮胡見兩人竟對他不理不睬,不由心頭火起,想他憑著這身官兵服一向威風慣了,城裏百姓見之哪個不是畢恭畢敬的。
鹿兒揭開籃蓋,快手快腳的將未吃完的點心和水收回籃中。絡腮胡見籃中竟還有那麽多可口的點心,聞得香味不由唾涎三尺。
“我說小娘們,把你那點心孝敬咱哥們吧。”絡腮胡說著就伸手要奪鹿兒手中籃子。
鹿兒一驚,不及細想,伸手一拍,拍開那隻毛絨絨的黑手。
“他媽的,你竟敢打老子!”絡腮胡不提防她這一下,手被拍個正著,雖不很痛,但在眾弟兄前頭失了麵子卻是大事!
“老子要你東西是給你麵子!給老子拿過來!”說著,左手奪籃子,右手拿鹿兒,動作迅速,看來也是練過幾天功夫的。
鹿兒卻一下傻了眼,不知如何反映。她這兩年雖跟關風傾雪習武,但隻為著強身,且平日心思全然不在武藝上,隻愛鑽研做最新的食物給公主品嚐,因此武功實是平平,並且從未與人動手過,因此這下便呆楞在那兒不知躲閃。
眼看人與籃皆要落入絡腮胡手中,忽地腰間一緊,然後人與籃便都換了個位置,從風傾雪左邊移到右邊。
那絡腮胡原本以為手到擒來,誰知眼前一花,手便撲了個空,然後便聽得身後傳來眾弟兄的嘲笑聲,“看,焦老大也失了手,吃了鱉呢!”
心頭不由火冒三丈,怒聲斥道:“本軍爺要征你們的東西官用,你兩人竟不知好歹!現在最後問一遍,給還是不給?嗯?否則……”那後麵的話雖沒說出,但那凶神惡煞的樣子卻已說明。
“這是我們自己花銀子買的料,然後花功夫自己動手做的物,平白無故的為何要白白與了你?皇朝有哪一條法這樣規定嗎?嗯?”風傾雪依然坐在地上,神色淡淡的開口說道,說完一挑眉,眼光隨意掃了那絡腮胡一眼。
絡腮胡給她眼光一掃,心頭忽地一顫。這人明明坐在地上,而自己高高站著,偏偏他卻覺得這人如坐雲端,高不可仰,凜不可犯!
“焦老大,怎麽啦?連這麽個文弱書生都搞不定呀!”另外那些官兵又出聲嘲諷,並漸漸圍了過來。
焦老大被眾人一激,心頭一橫,一把拔出佩刀,刷刷揮舞兩下,“弟兄們,這人肯定是那刺客一黨的,咱們拿下他,好立一大功!”
“好!”眾人皆拔刀在手,這等深山老林中,殺個把平民百姓算得了什麽!
有人更是囂張的叫道:“那小娘們長得可怪標致的,先別殺了,咱們弟兄玩玩再說!”
此言一出,眾人皆響應,“就是,這小娘們殺了多可惜,得留著。”
風傾雪聞言目中光芒一閃,然後站起身來,鹿兒緊挨著她,一手提籃,一手緊緊抓住她。
“強搶不行,便想殺人?”風傾雪看向周圍拔刀在手的眾官兵,不禁心頭暗歎,“皇朝就養了你們這些無法無天的人?!這樣的人,怎麽可能創造不敗的神話?”
“他奶奶的,少羅嗦,殺了你又怎麽的?”焦老大揮刀直砍風傾雪,眼見那刀即將砍在風傾雪左肩,卻見她左手一抬,然後就這麽赤手握住刀身,讓焦老大進退不能。
“弟兄們,一起上呀!”焦老大使盡力氣也無法拔出刀來,便招呼同伴。
眾官兵一聽,紛紛揮刀而上,口中叫嚷著,“砍了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還有人嚷著,“別傷了那小娘們呀!”雪亮的刀光織成刀網,綱向中心的風傾雪,眼見她即為刀光所沒,忽地白影一閃,中間的風傾雪與鹿兒竟平空消失了,眾人皆撲了個空。
“咦?人呢?”有人發問道。
“該不會是山中妖怪吧?怎麽一下沒了影兒呢?”有人忽地想起一些神怪傳說,心中不由毛毛。
眾人皆尋視四周,忽聽得焦老大高聲叫道:“他在那兒!”
隻見他手指向頭頂一棵高約三丈的大樹上,眾人移目看去,隻見高高的樹椏上坐著風傾雪與鹿兒,鹿兒抱籃而坐,而風傾雪手中卻拿著一柄大刀,正是焦老大的佩刀。
“誰帶弓箭了沒?將他們射下來!”焦老大實在恨極風傾雪,損其容麵,奪其佩刀,回去後必成為弟兄們的笑話。
“我帶了。”有人答道,“給你。”自己卻不敢射,而是遞給焦老大。
焦老大接過弓箭,對準樹上之人,刷的射過一箭,卻聽得叮的一聲,射出之箭一斷為二,墜落於地,而擊落箭的東西竟是一小塊刀身。
然後聽得樹上風傾雪淡然而道:“我不想與你們動手,你們都下山去吧。”而手卻折著大刀,那精鐵所製的刀身在她手中竟如麵團一般,任她一塊一塊的折斷,叮叮當當的落了一地。
眾人皆心生寒意,這到底是人還是妖?人如何會有這般駭世的武功!
“呀!”鹿兒忽地一聲驚呼,“公子,琴!”手指向地麵,吃點心時將琴解下置於地,剛才事出突然,竟忘了背上。
眾人皆看向地麵,隻見她們原來坐著的地方放著一個長長的包裹。
焦老大急步上前。哼!我打你不過,但看你們如此緊張這東西,那我就毀了它!
手才觸及包裹,忽覺掌心一陣劇痛,然後殺豬般的嚎叫起來,“哎喲……我的手啊!”但見他掌心釘有一塊斷刀。
“這琴是你這等汙手能碰的嗎?”風傾雪從樹上飄然而下,仿若天人臨凡,不驚纖塵。
“殺了他!殺了他!弟兄們,殺了他!”焦老大嘶聲叫道。
眾官兵執刀環恃於風傾雪周圍,卻不敢妄動。
“我說過,不想與你們動手,你們現在下山還來得及。”風傾雪彎腰拾起包裹,依然語氣平靜如水,神色淡淡的掃一眼眾人。
那一眼卻讓所有人如置冰窟,遍體生寒,牙關打顫,有的握刀的手甚至發抖。
“動手呀!你們站著跟個死人一樣幹嘛!殺了他!”焦老大捧著傷手叫囂著。所謂愚者無畏,即是如此吧。
“不要逼我動手,聽到了嗎?”風傾雪手撫著包裹,神色漠然,隻是語氣卻轉冷。
正在此時,忽地又來了一隊官兵,約四、五十人,皆是戎裝,為首之人卻是一名著寶藍衫便服的男子,年約二十五、六,瘦高個兒,一雙眼睛卻光芒畢露,滿臉英氣,很是不凡。
“羅將軍,你來得正好,這人是刺客一黨,快抓住他。”焦老大一見來人,馬上跑上前去,捧著血淋淋的右手,“羅將軍,小人想要捉他,但武藝不敵,為他所傷,將軍您可要為我作主!”
那羅將軍近到前卻一揮手,“你先退下!”
然後看向眼前這“刺客一黨”之人,但見他白衣如雪,人淡如月,立於刀劍之中卻不驚、不慌、不亂、不怒,神色靜然如水,鎮定如山。這樣的人會是亂黨嗎?
“唐黎,告訴我是怎麽回事?”羅將軍一招手,喚一個矮個兒,卻滿臉精明氣的人到眼前。
“將軍,這個……這個……是……”唐黎吞吞吐吐,不知如何說起。
“羅將軍,他大概不大好意思說,不如由我來說如何?”風傾雪忽地開口,漠然如冰的眼睛掃向這位羅將軍,帶著一分冷峻,“你可信我呢?”
“請說。”羅將軍一抱拳,直覺告訴他,眼前之人決非平凡之輩。
“剛才我與家人正在吃午飯,忽地來了這麽一大幫官兵,指我們為刺客一黨,然後這位焦大官爺便要奪食物,汙我家人,不得,便要殺人,毀物!在下迫不得已,隻好傷了這位焦老大焦大官爺了。”風傾雪淡淡幾言便將事情始末說了個清楚。
“詘黎,這可是事實?”羅將軍看向唐黎。
“將軍,這個……這個……”唐黎答是也不好,答不是也不好。
“將軍,您別聽他胡說,他明明是刺客一黨……”焦老大急急上前,想為自己辯解。
“沒叫你答話,退下!”羅將軍卻神色一凜,厲聲喝道。
“是。”焦老大不敢再多言,轉身退下。
“唐黎,回答我。”羅將軍盯著唐黎,目中光芒犀利。
“回將軍,”唐黎不敢再拖延,“剛才經過是如這位公子所說,但他是不是刺客一黨卻也有可能,否則他幹麽沒事跑這深山來,而刺客卻偏偏逃入這山中。”
羅將軍看向風傾雪,語氣溫和的道:“在下蒙羅州府偏將羅蕭,今日安郡王出巡,途中遇刺客行刺,刺客失敗後潛入此山中,因此王爺命我等搜山捉拿。請問公子尊姓大名?因何入山?”
“安郡王遇刺?”風傾雪驚問。
“是的,今日晨,郡王出行,才出城不到十裏即遇刺客,幸好王爺準備周全,未讓刺客得逞,但刺客武藝頗為高強,失手後負傷逃入穆貞山。”羅將軍解釋道。
“沒傷到就好。”風傾雪放下心來。
“公子是……”羅將軍見他竟似極為關心郡王安危,不由有幾分疑惑。
“在下風傾雪。”風傾雪抬首看向天空,神色恢複平淡,“隻是一個小老百姓,以周遊天下為誌。近日來到蒙羅州,因聽說穆貞山為蒙羅第一高山,爬上山頂可俯視整個蒙羅州,而且山頂的日出非常美,因此便想來看一看。信不信,就全憑將軍了。”
“哦,原來如此。”羅將軍點頭,並不懷疑。這樣飄然脫塵、淡雅如仙之人,如何會是刺客?刺客不會如他這般潔凈如天上白雲,不帶一絲陰暗。看來這風公子也是那尋幽訪勝的江湖奇人。
“焦喬。”羅將軍回首喚道。
“在。”焦老大急步上前,心中卻忐忑不安。
“你即刻下山回州府。”羅將軍吩咐道。
“是。”焦老大聞言鬆了一口氣,原來隻是如此,馬上轉身離去。
“慢著。”羅將軍卻又叫住他,“我話還沒說完。”
“將軍還有何吩咐?”焦老大心不由又吊起。
“回州府後,去刑堂領八十大板,然後自行去監牢呆著,等王爺回府後再行處罰!”羅將軍語氣輕鬆,卻聽得焦老大冷汗直冒。
“將軍……”焦老大還想再說,卻被羅將軍的冷厲的神色給鎮住。
“還有問題嗎?嗯?”羅將軍語聲冷然。
“沒有了,小的馬上去。”焦老大垂首答道,然後轉身下山。
“而你們,”羅大人指向跟焦老大一塊兒的幾十人,“即刻去搜尋刺客,完事後回州府到刑堂各自領五十大板!”
“是。”那幾十人皆不敢多言,得令後馬上行動,片刻後走了個精光。隻餘風傾雪、羅將軍及他帶來的五十人。
“公子,我可以下來了吧?”鹿兒在樹上見壞人走了,看情況不會有事了,便揚聲問道。
羅將軍聞得聲音,不由抬首看向樹上,但樹椏上一位姑娘抱籃而坐,美麗得如山中精靈。
“可以下來了。”風傾雪答道。
“我怎麽下去啊?你來接我吧。”鹿兒看著這麽高不禁有點害怕。
“你用‘風過柳垂’那一招就可以輕鬆下來了。”風傾雪指點道。
“喔。”鹿兒點頭,然後把眼一閉,飛身一跳,在空中幾個轉悠,真個若風吹柳動,風過柳垂,蕩悠悠的飄然而下,隻是落地時卻沒站穩,一個踉蹌連退幾步。
“姑娘小心。”卻聽得身後有人道,然後肩膀一緊,有人扶住她。回頭一看,原來是那位羅將軍。
誰知鹿兒並不領情,而是眼一翻,“你不扶我,我也不會摔著!”說完走回風傾雪身邊,看也不看那羅將軍一眼。
“家人無禮,望將軍勿怪。”風傾雪見此景不由笑道。
“不敢。”羅將軍趕忙答道。這麽美麗的姑娘,誰忍心跟她生氣。“在下還有公務在身,先行一步,風公子要遊山請便,但此山現有刺客出沒,還望公子、姑娘小心,最好能改日再玩罷。”
“謝將軍關心。”風傾雪淡淡答道,“但我做事從不喜半途而廢,過後再來做第二遍。這穆貞山我今天定要爬上去的,至於刺客,我還沒放在眼裏。”
“想來公子定有絕世武藝防身,那羅蕭便不再多言,就此告辭,後會有期。”羅將軍一抱拳,領著人離去,走出幾步忽又回頭,看向鹿兒,“請問姑娘芳名?”
“哼!我又不認識你,幹麽要告訴你?”鹿兒卻轉頭不理他,除了公主,其它人她輕易不放入眼中。
“她叫鹿兒,風鹿兒。”風傾雪卻含笑答道。
“謝風公子。”羅將軍臉上一紅,領人快步而去。
“公子,你幹麽告訴他。”鹿兒卻不依。
“傻丫頭,這位羅將軍對你很有幾分意思呢。”風傾雪刮著鹿兒的臉蛋,“真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呀,咱們鹿兒可是個美麗的大姑娘呢。”
“公子。”鹿兒一把拉下風傾雪的手,“你又取笑我,我才不要那個人對我有意思!”
“哦?那你中意誰呢?希望誰對你有意思呢?”風傾雪看著鹿兒,這丫頭的姻緣又在何方呢?但願她不要似自己這般!
“什麽人也不要!我要永遠守在公子身邊!”鹿兒卻毫不猶豫的答道。
“真是個癡丫頭。”風傾雪搖頭歎道,“咱們走吧。”
“嗯。”鹿兒應道,“給這麽一擔閣,不知什麽時候才能爬到山頂呢?”
“怕什麽。你不是準備充足嘛,晚上在山頂看星星可是別有一翻滋味的,明晨還可以看日出呢,多好呀。”風傾雪卻道。
兩人繼續向山頂行進,爬到紅日西沉,鹿兒實在支持不下了。
“公子,咱們休息一下再爬好不好?”鹿兒喘著氣道。
而風傾雪卻依然臉不紅、氣不喘,點汗不滴,清新幹凈如一枝白蓮。
“好吧,反正離山頂也不遠了。”風傾雪點頭。正要坐下休息,卻忽地一凝眉,然後快步上前幾步,掀開一叢樹枝。
鹿兒見她如此也緊跟而來,一見樹叢之後不由呀的一聲驚呼,原來樹叢後躺著一黑衣人,身中兩箭,一在左肩,一在右胸,鮮血流了一地,而且傷口還流血。
“公子,是他!”鹿兒忽地叫道,“是我們在草原救起的那人。”
“嗯。”風傾雪點頭,然後察看他的傷勢,這次沒上次嚴重,但也不輕,幸好沒傷著要害,若是射中左胸,那大概已無性命了。
“鹿兒,看來你帶的傷藥也有用了。”風傾雪扶起那人。
“唉,這人真是幸運,老是遇上咱們。”鹿兒從籃中取出傷藥。
穆貞山的這個清晨分外美麗。
那一輪紅日徐徐升起,整個山都籠在那一片紅光之中,平添一份豔光,草尖上的朝露晶瑩剔透若水晶,林中有百鳥的歡唱,風中送來野花的清香,更有那美妙的琴音從山頂傳下,散入山中每一個角落,讓人幾疑身置蓬萊仙山!
山頂的一山洞中,躺著一名黑衣男子,他就在這絕美如天籟的琴音中醒來,睜眼即見潔白的雪洞,身下臥著軟軟的毛毯,讓他一時間以為自己到了神仙洞府。
他爬起身來,右胸、左肩皆是一陣劇痛,他撫著包紮好的傷口,是否這洞中的仙人救了自己?
扶著石壁一步一步走出洞來,然後眼前之景卻令他忘己、忘痛、忘塵、忘憂!
但見那一輪紅日縣於山前,是那般近、那般大、那般美!洞前約三丈見方的平坦的石地上,一名白衣男子麵朝紅日盤膝而坐,膝上橫琴,那絕美的琴音正是他彈出。一名美麗如花的藍衣少女麵朝白衣男了,閉目倚壁而坐,似聽琴、似酣睡。那萬道霞光射下來,籠罩在他們周身,讓他們看來似真似幻!
終於,琴音停止了,然後白衣男子回頭看向他,人淡如月,清俊飄逸,神情恬淡平和,仿若九天之上離塵的仙人。身後是那光芒萬丈的紅日,而他卻似發著自己獨特的光芒,淡淡的,卻不為日芒所掩。
“你醒了。”白衣男子輕聲道,那清泠泠的聲音如同剛才的琴音,讓人聽之忘俗,讓他一片恍惚,這人就是這洞府的仙人嗎?
那藍衣少女也睜開了眼睛,看向他,“你還真是好運,竟讓我們救了兩次。”聲音清脆如百靈。
這一句話終於讓他從夢中醒來,定睛看向眼前這兩人,可不是嗎,這不就是上次在蒙羅草原救了自己的恩人嗎,這麽說他並沒到什麽神仙洞府,他看向四周,那他在哪呢?
“這裏是穆貞山頂。”白衣男子開口道,似看穿他心中的疑問。
這白衣男子正是風傾雪,藍衣少女自是鹿兒。
他忽地走過去,跪在風傾雪的麵前,匍匐於地,以首叩其鞋麵,左右各叩三下。
鹿兒不禁噫的一聲,實在奇怪他此舉動。而風傾雪卻並未阻止他。
叩完後,他抬首定定看著風傾雪,一字一頓的鄭重說道:“連展鵬受公子兩次救命之恩,若有命在,定當竭盡回報!”
風傾雪看著跪於腳下之人,這是一張典型的蒙羅男兒的臉,若大理石雕成,帶著石的冷與堅,濃濃的一字眉,顯示此人性格中有幾分霸氣,一雙眼睛少有的大,雙眼皮很深,看人時帶著一種特別的專注,而一張唇不說話時總是抿得緊緊的,顯出幾分倔強,雖跪於地,且受重傷,但腰板依然挺直如鬆柏,顯示此人堅定不屈的意誌。
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隻是……隻是一雙眼睛……眼睛深處……那鋒利如雪芒的眼光背後卻藏著深深的抑鬱與悲愴!那種仿若曆盡滄海桑田,轉身之間,卻發現依然形單影隻,依然一無所有的孤絕與哀涼!這雙眼睛啊,裏麵盛載的東西實在太多,她不忍心再添加一分一毫,她怕這些東西會將他淹沒,將他沉溺!
“你已以蒙羅最隆重的禮節向我至謝,而我也受你其禮,因此你我之間便可一筆勾銷,無須再有任何回報。”風傾雪同樣注目於他,隻是神色依然淡然無波。
他看著眼前這飄逸如仙的人,良久,然後站起身來,不再說話。
這世間,有些人,你看一眼,便可記一生一世,而有些事,卻是用盡千言萬語也無法表達。
“鹿兒,咱們也該吃早餐了吧。”風傾雪吩咐鹿兒。
“嗯,公子,是拿到這裏來吃,還是回洞裏吃?”鹿兒問道。
“拿來這裏吧。”風傾雪答道。
“好的。”鹿兒轉身進洞去拿食物。
“你也該餓了吧?”風傾雪看向輝射萬裏的旭日,“連展鵬是你的名字嗎?”
“是的,連展鵬是我的名字,是以前一位漢人老師給我取的,風公子。”連展鵬回道。
“難為你還記得我的名字。”風傾雪淡笑。
“我會記住一輩子的!風傾雪---風公子!”連展鵬看著她的眼睛道。
“一輩子?那是多麽長久的事啊!”風傾雪轉身看向山外,山下是無垠無際的蒙羅州,“連展鵬,展翅騰飛的大鵬!應該是無拘無束的馳騁於天地間!李白曾有詩曰‘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與風同步、一展即是九萬裏,那該是何等的自由、何等的傲然氣勢!連展鵬,你能做理到嗎?”
連展鵬看向山下廣闊無垠的草原,目中浮現一比黯然,“我做不到,至少現在做不到,但願有一日能做到!”
“別辜負了你這個名字,包袱該拿時便應拿起,但該放下時便應放下,做一隻展翅高飛的雄鷹才不負蒙羅男兒本色!”風傾雪回頭看向他,仿若日芒落入她的眼中,燦爛奇目,不可逼視。
連展鵬看著她,看著那雙明亮如旭日的眼睛,神色有一瞬間的恍惚,仿若在這個人麵前,在這個潔凈若天池之水的人麵前,他真的可以放開一切,可以洗滌掉身上所有的血腥與黑暗,可以做個簡簡單單、自由自在的人。
“公子,吃早餐了。”鹿兒喚道,她已將竹籃中的點心擺在一塊高起的石墩上。
“那我們吃東西罷。”風傾雪招呼他。
“好,謝謝。”連展鵬一下清醒過來。
怎麽可能呢?怎麽可能半途而廢呢?這一條路是要一路走到底的,因為這不是為著他一個人!
待看到那些精致、漂亮如花的點心,他不由一楞,“這些東西是可以吃的嗎?”
“原來你不是啞巴啊。”鹿兒卻道,口氣頗有怨氣,“在草原時,我可當你是啞巴呢。”
連展鵬一聽這話,不由傻了眼,不知如何向這美麗如花,但明顯帶刺的小姑娘解釋先前的行為。
“鹿兒。”風傾雪叫了一聲。
鹿兒聞言便不再刺他,而是遞過一塊點心,“逗你玩呢,來,嚐嚐這塊‘菊映天月’的味道如何,這可全是我的手藝哦。”
“謝謝鹿姑娘。”連展鵬接過,看這點心小小的,便一口吞入口中,咀嚼幾下便咽了下去,全然不似風傾雪那般斯文、優雅。
“唉,給你吃真是糟蹋了。”鹿兒不由歎一口氣,這簡直是牛吃草嘛,一口便能吞掉一大把的。
“唔,真好吃。”連展鵬連連咽下口水,差點連舌頭都吞下去,活這麽多年,他還真是第一次吃到這種精致可口的食物,而且還有那麽雅致的名字,“菊映天月”,虧他們想得出來。想草原上的人,從來都是大手抓著牛羊肉,大口大口的嘶咬著,那講究那麽多。
“好吃的話,那再嚐嚐這個‘白玉冷露’,”風傾雪又遞給他一碟點心。
“好,”連展鵬也不客氣,手一抓,又是一塊丟入口中,“唔……唔……這個也好吃。”
“吃完這裏還有,”鹿兒看他那狼吞虎咽的樣子,心想,可憐的人,也許幾天幾夜沒吃東西了吧?“這個是‘紫蓮浮碧’,裏麵有紫荷花瓣,還有蓮子、荷葉汁、藕片……”
隻是,鹿兒話還沒說完,連展鵬已吞掉了一個。
“好香……唔……真的好香……”連展鵬一口一個,大吃一翻,既是因為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也是因為這點心實在太好吃了。
三人正吃得開心,忽地,風傾雪放下手中點心,側耳似在細聽什麽。
“公子,怎麽啦?”鹿兒問道。
連展鵬見她如此,不由也凝神靜聽,片刻後他一把站起來,便要往山下衝去,走了幾步又回頭看向鹿兒,“鹿姑娘,我的刀呢?”
“發生了什麽事?”鹿兒不由疑道,“你要刀幹麽?”
“我的兄弟正在被人追殺,我要去救他人。”連展鵬急道,“快把刀給我!”
“你身上有傷,留在這兒吧。”風傾雪抱琴起身,“我去看看罷。”
然後足尖一點,幾個起縱,便失了身影。
離山頂三裏之遠一處平地上,一群官兵正圍殺五名黑衣大漢,正是昨日搜山的那群官兵,其中卻不見羅蕭羅將軍,領頭的換成一年約四十上下、一身鎧甲的中年人,手持長槍,正指揮官兵擺出陣勢圍殺那些黑衣大漢。
那些黑衣大漢的武藝頗高,但官兵人多勢眾,且他們都受有傷,因此處於下風,再加上外有那名持槍人的指揮,看來過不了多久,這些黑衣大漢不是被官兵所殺,便定會被俘。
“弟兄們,這幫刺客要捉活的,我一定要抓住他們的首領!”持槍的人高聲叫道。
“做夢,老子寧死也不會為你等狗賊所抓!”黑衣大漢中有人怒聲道。
“哼!不知死活的東西!弟兄們,死活不論,回府後我與你們請功!”持槍人叫道。
“好!”眾官兵來了勁,更是發狠的砍向那些大漢。
隻聽得幾聲悶哼聲,那些大漢很快便有幾人身上又受幾刀。
“唉……”正在此時,風中忽地傳來一聲悠悠的歎息聲,然後一個如和風般的聲音輕柔的拂過所有人耳際,“人為何總是這般喜歡殺戮?”
聲音中隱含著淺淺的憂傷,然後一道白影從天而降,“我請你們聽琴一曲如何?”如風的聲音若在每人耳邊輕語,然後清泠的琴音破空而來,再然後……所有人便失去所有的知覺。
待連展鵬與鹿兒因不放心,追趕而來,看到的便是滿地倒著的人。
而風傾雪抱琴而立,神色漠然,隻是眼睛深處的神色卻似悲似歎。
“都死了嗎?”連展鵬一看滿地的人,不由驚問,他的兄弟也死了嗎?
“沒有死,”風傾雪看向他,眼中光芒似針,“隻是昏迷過去了。”
“你把我們公子當什麽人呀,他會這般草菅人命嗎?”鹿兒卻嗔怪道。
“你一個人就打倒了所有人?”連展鵬驚疑道,他自問這麽短的時間內做不到。
“這算什麽,”風傾雪沒答話,鹿兒卻接道,“我家公子的武功、琴技可是天下無雙,讓人活,讓人死,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你在你兄弟的頭頂百會穴各拍一下,他們就會醒來的,記住,隻須用三分力。”風傾雪道。
“嗯。”連展鵬一一照辦,地上那五名黑衣大漢很快便都醒轉過來,一睜開眼,看到眼前之人,不由跳起來,“大哥,你沒事?太好了!”
五人皆圍住連展鵬,喜形於色。
“是的,我沒事,多虧這位風公子救我,你們也是他救的。”連展鵬指向風傾雪。
五人看向風傾雪,不由一征,這樣淡雅脫俗,不染纖塵,飄逸不似凡間的人竟有那般高超的武藝?
“多謝風公子救命之恩。”五人皆下拜於地。
“諸位不必多禮。”風傾雪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老大,這些官兵怎麽回事?都死了嗎?”有人問道。
“沒死,隻是昏迷過去了。”連展鵬答道。
“這些狗日的東西!該千刀萬剮!”有人一聽官兵沒死,不由恨恨道。
“哼!看我取這些人的狗命!”更有人揮刀砍向地上的官兵。
“住手!”那人隻覺眼前白影一閃,然後手一麻,那原本砍向地上官兵的大刀便脫了手。
“風……風公子。”那人結舌道,自己的刀已到了人家手中,但還不明白他為何要阻他。
“殺無還手之力的人,不是英雄所為!”風傾雪淡淡道,隻是眼中神色冷如冰霜,然後手一拋,將那大刀拋落於地,隻是落地時刀一斷為二!
“達穆,”連展鵬走過來,“看在風公子的份上,今日不要取這些無知無覺的人的性命,改日再真刀實槍的跟他們拚殺一翻。”
“是,大哥。”達穆點頭,對風傾雪所顯示的絕世武藝很是驚奇,但對他維護官兵的行為卻不滿,難道他與官兵是一夥的?他並不是他們一條道上的?於是看著風傾雪的眼光,不由存了幾分懷疑與戒備。
“連展鵬,帶你的兄弟下山去吧,有多遠便走多遠,”風傾雪轉過身,往來之路走去,“這些官兵三個時辰後會醒來,那時希望你們已走遠了。”
“謝風公子,”連展鵬一抱拳,“希望後會有期,能報答公子的大恩。”
“走吧。”風傾雪停住腳步,卻頭也不回,揮揮手,“我希望是後會無期,他日即算相逢,也形同路人!”
“風公子,為什麽?”連展鵬聽得她此言,心中不由一黯,雖然隻是短短的一個早晨的相處,可他卻信他、服他,仿若他是一個已相交一生的知交。
“連展鵬,你們現在做的事,我不想過問,但也能猜到幾分。我不管你們出於何種目的,以後還會用何種手段,但我都是不讚同的。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這兩次救你皆是偶然,皆隻是救你這個人。他日相逢,我並不一定會再出手救你、幫你,明白嗎?”風傾雪背向他,左手輕拔一根琴弦,便聽得清音一響,“這琴,是要彈給知音聽的!”
“好!風公子,後會無期!”連展鵬沉聲道,忽覺得胸前的傷口格外的疼痛,痛得他淚都要流下!其實早就應該知道,踏上這條不歸路,注定是孤寂一生的,為何還奢望會有知心之人?
“我們走!”連展鵬領著五人下山而去,步法快捷,不曾回頭!
“公子,你為何要對他如此呢?”鹿兒不解的問道。從未見公子對誰這般絕然無情,龍鳳山莊的那些人,也是草莽大漢,但公子對他們卻是肝膽相照,傾心相助的呀。
“鹿兒,你難道還不明白,連展鵬他們就是刺客嗎?”風傾雪抬步向山頂走去。
“什麽?他就是刺客?”鹿兒驚叫。
“是的,他就是昨日刺殺安泓之人。”風傾雪歎道,“我想,前三位州官也定是為他們所殺!”
“他們為何要刺殺州官?”鹿兒問,“不過安泓可不是什麽好人!”鹿兒對安泓實是深惡痛絕。
“我想他們應該是古盧遺民,想要複仇、複國,因此才會刺殺皇朝派來的官員。”風傾雪抱緊琴,“他們這種行為對皇朝、對蒙羅的安定與統一極為不利,也不知他們有多少人馬,若勢力龐大的話,將動搖蒙羅現在難得的繁榮與安定。那是我不想看到的,因此不想與他們結交,即算他們是豪傑,是好漢!”
她抬首看向山頂,“安泓雖不佳,但畢竟曾是我弟弟,我不想他客死在這異鄉,父王僅有兩個兒子。”
“喔。”鹿兒點頭,“原來連展鵬是這樣的來頭。”心中卻想,安泓為人實在可惡,不過如果他死了,公主會難過的話,那麽他還是活著的好。
“這連展鵬也是草原難得的好男兒,因此我才救他,但他若再殺任何一皇朝派來之官員,那他日想逢時,我必取他性命!他於私可取,於國卻可滅!”風傾雪冷然道。“不過,從這次他們行刺失敗看來,安泓肯定是有備而來的,死了三位州官,定引起皇帝的重視,他肯定想捉拿到刺客,好立功請賞。但連展鵬也不是那種小角色,所以若再過些日子,安泓還未能抓到刺客的話,我想,秋意亭大概就會要來這蒙羅州了!”
“公子為何知道秋將軍會要來?”鹿兒問,她這主子呀,總是料事如神。
“因為……”風傾雪抬首看向高空那朗朗明日,“因為秋意亭說過,在他有生之年,他絕不允許皇朝的土地上有任何動亂,哪兒有,他就要鐵騎踏平!”
“是嗎?”鹿兒喜道,“那這次我可以看看他了吧?上次在龍鳳山莊,你太過小心了,害我隻偷瞄了兩眼,沒怎麽看清。”
“鹿兒,你為何一定要看到他?”風傾雪對鹿兒這種心思不由有幾分奇怪。
“因為我想知道,公主曾經嫁的人是什麽樣的嘛,而且想知道他與二公子,誰比較好呀。”鹿兒答道,心中有幾分興奮。
“無須比較,也無法比較!”風傾雪低首看著懷中的傾泠月,手不自覺的輕輕撫著琴弦,真的無須比較啊,那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萍水相逢
古勃兒城東,州府內。
這州府乃古盧滅亡後新建的府第,其房屋修建皆按中原的模式,院中有院,園中有園,亭台樓閣,水榭回廊,即雅致富麗,又不失官家的大氣堂皇。
府中東邊有一池塘,池邊種有幾株柳樹,此時已是入秋,雖不再柳葉青青,但其長長的枝條卻仍在,枝枝垂下,如絲如線。
此時,一位綠衣麗人正立於池邊,手攀一枝柳條,想要折下,無端的忽想到以前學的一支曲子:
莫攀我,攀我太心偏。我是曲江臨池柳,這人折了那人攀。恩愛一時間。
“曲江臨池柳,這人折了那人攀……”口中念到,不由歎一口氣,自己不就是這池畔的柳嗎?於是手一軟,鬆開了手中的柳條。
這綠衣麗人自是新搬入州府中的朵拉姑娘,蒙羅州最美的人兒。
“紮瑪,王爺已離去幾天了?今天有收到王爺的信嗎?”朵拉問身邊跟著的侍女紮瑪。
“小姐,王爺去了已有十天了,今天還沒收到信,也許晚間時會到吧。”紮瑪回答道。
“哦?已十天了嗎。”朵拉輕聲道,然後忽又問道:“還沒有消息嗎?”
“沒有,”紮瑪搖頭,“但是,小姐,沒有好消息,也沒有壞消息,這就是最好的消息。”紮瑪安慰她。
“嗯。”朵拉凝眉。
忽地不知從哪傳來一縷琴音,清越若泠水,輕柔若春風,讓人聽之,憂煩便能一掃而空,接著聽得一女子聲音和琴歌道:
“銅駝陌上新正後,第一風流除是柳。勾牽春事不如梅,斷送離人強似酒。
東君有意偏攔就,慣得腰肢真個瘦。阿誰道你不思量,因甚眉頭長恁皺。”
歌聲輕快明麗,讓人聞之忘憂,而琴音卻空靈明凈不似人間,讓人聞之不知身在何方。
等琴、歌停止後,朵拉趕忙問:“紮瑪,這是誰在彈琴?”
作為一名歌者,她熟知音律,自能聽出剛才歌者的佳處,琴音的絕妙。這樣不帶一絲塵氣的琴音,別說群芳苑無人能彈奏,就是放眼整個蒙羅州,也找不出這麽一個高手來。這彈琴之人是誰呢?從何處而來呢?
“不知道,”紮瑪搖頭,“聽聲音是從隔壁院落傳來的,但是不知是何人住在州府隔壁。”
朵拉聞言半晌無言,征征站在那兒,不知心中想些什麽。
“小姐,要不我去打聽一下?看是何人住那兒?”紮瑪道。
“我要自己去看看。”朵拉轉身往府門外走去。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想知道是什麽樣的人才能彈出那樣的仙音。
“小姐,等我一下。”紮瑪快步追上。
出得府門,往左看去,發現隔著一條巷子,有一個小小的院落,剛才的琴音定是從這院中傳來。
朵拉走到門前,正要敲門,紮瑪卻叫住她,“小姐,這樣會不會太冒失了?”
朵拉卻不理,她今天一定要見到那彈琴之人!那樣的琴音,能讓她忘卻很多的痛,卻讓她想起很多的快樂。
“咚咚……咚咚……”朵拉輕輕敲門。
隻聽得院中有一女子聲音應道:“誰呀?”這聲音正是剛才唱歌之人。
朵拉敲門聲更是敲得急。
“誰呀?不說話我可就不開門了。”那女子叫道。
“鹿兒,開門吧。”隻聽得另有一清泠如琴的聲音響起。
“公子,說不定是壞人呢。”那女子說道。
“沒事的,開門吧。”如琴的聲音平淡柔和,似能包容一切。
“好吧。”然後聽得女子輕盈的腳步聲,接著門吱啞一聲開了。
朵拉一見門開,不看開門之人,而是直接看向院中,尋那彈琴之人,一見之下,她不由呆住了,世間可以有如此潔凈如雪的人嗎?
但見院中擺有一幾一椅,幾上放一具古樸暗啞的琴,而椅上坐有一年輕男子,白衣勝雪,神情恬淡,仿若天上白雲一般,高潔出塵,又若天上皎月一般,渾身散發柔和淡雅的光芒。
半晌後,朵拉才醒過神來,不由自主的低頭審視自己的衣飾,可有不整齊的地方?可有髒汙的地方?伸手撫著臉,麵上的妝可有不妥之處?是否脂粉太濃了?
她忽然希望在這個人麵前,自己沒有絲毫的不佳之處,因為,他是那般完美無瑕的人啊!
“你們是什麽人?這麽急的敲門有什麽事呢?”鹿兒見門口站著的兩位陌生姑娘,敲開門也不進去,而是一個勁的瞅著公子看,真是奇怪。
朵拉與紮瑪此時才回過頭來看向給自己開門的藍衣少女,眉目如畫,天真可愛,此時正睜著一雙褐色的大眼睛疑惑的看著她們。
“我……”朵拉一時之間卻不知如何說起。
鹿兒看著這綠衣的姑娘,不由想到剛才唱的歌“第一風流除是柳”,這姑娘倒真似一株亭亭玉立的柳樹,體態輕盈若柳枝,神情嬌柔若柳意,真是難得的佳人。
見她們似乎未能反應過來,不由放柔語氣,“你們有事嗎?”
“鹿兒,請客人進來,讓客人站在門外可不是待客之道。”
“哦,是。兩位姑娘請進。”鹿兒讓開道,讓客人進門。
朵拉一步一步走入院中,眼睛沒有移開院中的白衣男子,看著白衣男子的眼睛,那一雙注視著她的眼睛,閃著寧靜、深遂、聖潔的光芒,沒有以往的那些驚豔、癡迷、色欲、猥褻、輕視……隻是平淡潔凈如天池聖水,靜靜的看著她。
“在下風傾雪,”風傾雪站起身來,“不知兩位姑娘到此有何事呢?”
“我……”朵拉看著眼前若一枝白蓮挺立脫俗的男子,心中的話就這麽自然而然的說出來了,“我隻是聽到你彈琴,所以就來了,我想知道能彈出那種不染一絲塵氣的琴音的人是什麽樣的。”
“多謝姑娘諡美之言。”風傾雪聞言淺淺一笑。
朵拉看著他,眼中神色有幾分空茫,似看向遙遠的某處,“那樣的琴音平生未聞,之於我,那是一種藥,一種靈藥,公子能明白嗎?”
風傾雪看著眼前的麗人,一襲綠羅衣,容顏嬌豔如花,神態嫵媚如柳,美得讓人我見猶憐,而最最讓人動心的卻是那一雙盈盈橫波,似能說話,卻欲語還休。這雙眼睛啊,裏麵同樣盛載過多的東西,裏麵藏著的故事與秘密太多。
“這琴音若能化去姑娘眼中的愁鬱,那才算得了靈藥。”風傾雪看著她的眼睛道。
“這雙眼睛?”朵拉閉上眼,以掌遮住,“它隻不過看的東西太多了。”
“那會很累的,姑娘應該讓它休息一下。”風傾雪歎道。
能休息嗎?或許隻有去黃泉時吧?!
“我現在想唱歌,公子能為我彈曲嗎?”朵拉看向那雙潔凈無塵的眼睛。
“樂意之極。”風傾雪坐回椅中,“姑娘想唱什麽呢?”
“公子想聽什麽?”朵拉看著那具琴,這毫不起眼的琴呀,在這個人的手中,它便能奏出天下最美的聲音!
“那就剛才鹿兒所唱的《木蘭花令》吧。”風傾雪說完,素手一拔,琴音劃空而起,若深澗流水般清幽,若林間啼鳥般明快,若花間彩蝶般綺麗,若指間清風般悠然……
朵拉和琴啟喉而歌:“銅駝陌上新正後,第一風流除是柳……”
歌聲若風拂柳舞般的輕盈,若柳葉婆娑般的嫵媚,若柳逐清風般的多情,若風去柳搖般的纏綿……
鹿兒聽著她的歌聲,不由衷心折服,比起她來,自己剛才的歌唱便有若三歲小孩的啟蒙兒歌。
一曲歌盡後,這院間似還縈繞著那絲絲嫋嫋的歌聲,那微風似萬分不舍這清歌皓齒,繞著庭院輕輕吹拂。
“姑娘這一曲,唱盡柳樹的風流俊俏,嫵媚多姿,真是人間絕響!”風傾雪停琴讚道,“第一風流除是柳,姑娘當如是!”
“多謝公子的琴曲,”朵拉向風傾雪低身一福,“讓朵拉此生還能盡心盡意的歌一曲,朵拉此生足已。”
這是她這些年來第一次心甘情願的唱歌,第一次真心真意的唱歌,第一次拋開一切的唱歌,不為金錢,不為應酬,不為調笑……隻是單純的想唱一支歌。
“姑娘不必多禮。”風傾雪袍袖微拂,托起朵拉,“能聽到如此美如天籟的歌聲,應該是我多謝姑娘才是。”
朵拉起身,看著眼前纖塵不染的人,心中暗暗歎息,世間竟真有這樣的人!
“多有打擾公子,望公子勿怪,朵拉告辭。”
“姑娘慢走。”風傾雪淡然而道,不留不送,萍水相逢,即是如此。
朵拉走到門口,忽又回頭,“我叫朵拉,公子記住了嗎?”
“記住了,蒙羅州第一的歌者,天下最美的嗓音!”風傾雪微微頷首。
朵拉聞言不由綻顏一笑,若春花爛漫,若春水嫵媚。
稱她為歌者,而不是稱她為花魁,讚她有天下最美的嗓音,而不是讚她有如花容貌,這位風傾雪風公子啊,果然與眾不同!
等朵拉兩人走後,鹿兒關上門。
“公子,這位美人就是號稱蒙羅州第一的花魁---朵拉姑娘?”
“嗯,是這草原上的金鈴兒。”風傾雪輕輕歎息。這隻金鈴兒啊,也在籠中!
“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她呀?我老覺得有點麵熟。”鹿兒皺著眉頭細想。
“見與沒見,又有何區別呢?之於我們,她不過是輕舟過時,江畔的那一株曾拂舟蓬的垂柳,萍水相逢的緣分罷。”風傾雪抱琴回屋。
八月八日,晨。
州府內的錦樓中,朵拉一早起來,憑欄而立,望著府內層層樓宇,征征出神,偶爾柳眉輕顰,似有極重之心事。
“雲鬢亂,晚妝殘,帶恨眉兒遠岫攢。斜托香腮春筍嫩,為誰和淚倚闌幹。”
忽聽得身後吟誦聲,她一驚,轉身回頭,卻見安泓立於房中。
“王爺!您怎麽回來了?”朵拉驚喜的問道,急忙迎上前去。
“本王公事完了自然回來。”安泓細看眼前麗人,雖儀容不整,但依然豔色逼人,那滿臉的欣喜之情,更是讓她平添一份嬌態。
“王爺,一路可好?何時到的?回來為何不告訴朵拉一聲?也好讓朵拉準備一下。”朵拉扶安泓坐下,一連聲問道。
“你一下問這麽多問題,本王答哪一個好呢?”安泓見朵拉如此關懷,不知怎的,連日旅途的疲倦都掃去一半,笑眼看著眼前的佳人。
“王爺!”朵拉不依的嬌嗔道,“每一個問題,王爺都要回答。”
“本王想念朵拉所以回來了,這樣的回答好不好呢?”安泓握住朵拉的手柔聲道,一路上,確實十分想念眼前的佳人,想念她的美、想念她的嬌、想念她的柔情、想念她的……
“王爺,真的嗎?”朵拉款款看向安泓,那一汪春水,既柔且媚,看得安泓心醉神迷。
“當然是真的。”安泓起身抱住佳人,吻向那粉頰,“本王一路加緊辦公,隻是為著早日回來見我的朵拉兒,這不一回府,水都沒喝一口就來看我的朵拉了嗎?”
“王爺,”朵拉柔情的倚入他的懷中,垂下眼簾,那一汪春水便隱入深井,“朵拉也很想念王爺,王爺一路可都安好吧?”
“嗯,不算好也不算太壞。”安泓放開懷中的佳人,坐回椅中,“一路上刺客行刺三次,幸好有皇上所派的大內高手護衛,否則,現在本王也許早已去地下會閻王了。那些刺客倒是對本王的行蹤一清二楚。”
“呀!”朵拉不覺一聲驚呼,手不自覺的握緊,“王爺可有受傷?那刺客呢?可有抓住?”
“本王有大內高手在,自然安然無恙,隻是那些刺客的武功十分了得,每次都給他們逃脫了,本王雖不知刺客何來頭,但這些人定是刺殺前幾位州官的賊人。”安泓握緊拳頭,目射冷光,“本王總有一日定要將這些刺客一網除盡!”
“那就好。”朵拉鬆了一口氣,放下心來,“王爺沒受傷就好了。”
“嗯,本王一路奔波也有些累了,先回房休息了,晚間再來看你。”安泓起身回房。
“王爺,在這休息吧。”朵拉輕聲的說道,似有幾分扭捏,“朵拉想侍候王爺休息。”
“哦?”安泓看著低頭垂目頗有嬌羞之態的佳人,心頭忽的一動。
“朵拉很久沒見王爺了,想多看看王爺,想親自侍候王爺。”朵拉抬首看向安泓,臉色緋紅,嬌豔如花。
“好。”安泓心頭忽生一股柔情,“本王就在這兒休息吧。”
“嗯,朵拉這就準備去。”朵拉走至門口喚道,“紮瑪。”
“來了,小姐有何吩咐?”紮瑪應聲快步而來。
“快去準備熱水,給王爺梳洗用,然後去廚房準備清淡一點的飯菜,王爺一定還沒吃早飯,然後再去將王爺的換洗衣服拿來。”朵拉一樣一樣的吩咐。
“是。”紮瑪領命而去。
朵拉回頭,卻見安泓含著淺笑,目中帶一種奇怪的神色看著她。
“王爺,您笑什麽?”朵拉走回安泓身前,為他輕輕按摩。
“朵拉,你剛才挺象一個小媳婦的。”安泓閉目,剛才的她就象一個平常的小女人,為遠歸而來的丈夫操辦著一切。這些事兒,以前也有侍女為他準備著,可沒有一人似朵拉這般帶著一種柔情,讓他……
“朵拉沒這福氣。”朵拉聞言卻是神色一黯,“朵拉出身下濺,這一生也不過如曲江池畔爺,任這人攀了那人折的,哪有資格當人家的小媳婦。”說著一滴傷心淚已滴下。
“朵拉,別難過,你有本王呢,”安泓起身擁佳人入懷,柔聲安撫,“本王會為你作主的。”
“嗯。”朵拉將臉埋入安泓懷中。
月映桂香
八月十五日,晨。
城東的小院中。
“鹿兒,你這次不用準備那麽多東西了,這次我們隻呆一天,明日就會回來。”風傾雪對正準備著的鹿兒道。
“知道了。”鹿兒提著籃子出來,“所以我隻準備了桂花餅、桂花餃、桂花酒、桂花茶,”然後再指指背上,“再加上這琴。”
“既然弄好了,那我們走吧。”風傾雪舉步出門。
“公子,咱們為何一定要去萬安寺,在家也可以過節嘛,也可以賞月嘛。”鹿兒問道,出得門口,小心翼翼的前後看看,“聽說安泓已經回來了,出門也許會被他看到呢。”
“這種佳節,城中百姓定會歡慶,定會十分的熱鬧,而效外的萬安寺因為是方外之地,反會十分的安靜,且植桂千株,正中我意。”風傾雪邊走邊道,目不斜視,直往城外走去。
“哦。”鹿兒聽得如此,隻得緊隨其後,隻是仍不大放心,兩隻大眼睛掃視著街道兩旁,就怕安泓突然從什麽地方冒出來。
萬安寺離城頗有一段距離,兩人走了大概三個時辰才到達。而此時正是桂花盛放的時節,因此這寺院周圍幽香陣陣,讓人聞之心頭一爽。
這萬安寺乃古勃兒城有名的佛門聖地,寺中全是潛修佛學的得道高僧,甚受古勃兒城中名流的愛戴,因此寺中香火十分鼎盛。
因今日為佳節,人人皆回家團聚,所以寺中拜佛上香的人不多。
風傾雪領著鹿兒,進得寺門後,想在寺中借宿一晚,卻不知要找何人說去。見院中有一十四、五歲的小和尚在掃地,不由走上前去。
“小師父,有禮了。”風傾雪輕喚小和尚,微微施禮。
那小和尚正在埋頭幹活,聽得有人叫喚,不由抬起頭來,一看之下,不由呆住了,心中想,這人是不是神仙啊?這種如雪如玉的模樣好象畫中的天人呢。
“喂,小和尚,我家公子叫你呢。”鹿兒見這小和尚傻呆呆的看著自家公子,不由提高聲音叫道。
“哦,施主有禮。”小和尚一驚,回過神來,慌忙答禮。
“在下風傾雪,今日想在貴寺借宿一晚,請問小師父能與方便嗎?”風傾雪輕聲問道,聲音如和風拂過,讓小和尚剛才驚惶的心安定下來。
“這個需得問問主持才行,公子稍候,小僧馬上去問。”小和尚說完放下掃帚,掉頭而去。
“喂,小和尚,你就讓我家公子站在這兒幹等著?”鹿兒不由又喚住他。
“啊?”小和尚回過頭來看著眼前的大姑娘,不知要如何辦。
“鹿兒。”風傾雪止住鹿兒,然後回頭對小和尚道:“無妨,煩請小師父代為探問。”
“喔,我馬上就回來。”小和尚一點頭,然後一溜煙的跑不見了。
“這小和尚真不懂人情世故,咱們趕這麽久的路了,他也不請我們坐下休息一下。”鹿兒嘀咕道。
“人家方外之人,何需知‘人情世故’。”風傾雪吸一口桂香,淡然道。
“這寺院挺大的嘛。”鹿兒看看四周道。
“嗯。”風傾雪仰頭微閉雙目,淺聞繚繚桂香,傾聽鍾聲梵唱。
“風哥哥!”忽聽得一聲歡叫聲,然後一個小人兒便飛跑過來,一把抱住了風傾雪。
風傾雪低頭一看,不由喜道:“塔瓦兒,你如何在這?”
“我和爺爺來的。”塔瓦兒抬起頭來,一雙精靈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著風傾雪,兩道長眉一彎一跳的,圓圓的臉蛋紅樸樸的似粉嫩的水蜜桃,說不出的天真可愛。
“哦?你爺爺呢?”風傾雪聞言不由抬目四視。
“阿彌陀佛。”正說著,忽聽得身後一聲佛唱,回一看,隻見一名灰布僧服的老僧立於身後,僧人身後卻跟著阿桑老爹。
“風公子!”阿桑老爹一見他不由驚喜的叫道。
“阿桑老爹。”風傾雪微微一笑,再向僧人行禮,“見過大師。”
“不敢。”灰服老僧答禮,抬目看向眼前人,不由暗暗驚奇,世間竟有如此超然脫俗之人!那種潔凈不染紅塵的飄然氣質,便是佛門中的得道高僧身上也不曾見過,想起來向他稟報的小和尚的形容‘主持,有一位象天人一樣的公子來求宿’,心中不由暗讚,確若天人!
“風公子,實想不到竟能在此再見公子,老頭兒真是有福氣。”阿桑老爹滿臉的欣喜之情,在他心中,這位風公子實有若九天之上的仙人。
“老爹如何會在此呢?”風傾雪問道,也有幾分意外。
“哦,這位東晨大師乃我一位族兄,前些日子我進城辦點兒事,便順便來看看他,他留我在寺中過節,我便留下了。塔瓦兒,過來。”阿桑老爹一邊回答一邊想將抱住風傾雪不放的塔瓦兒扯回來,無奈失效,塔瓦兒抱著風傾雪怎麽也不肯離開半步。
“不要。”塔瓦兒不依,“我一放手,風哥哥就會象上一次一樣不見了。”
“你這孩子。”阿桑老爹不由歎氣,“風公子,讓你笑話了。’
“無妨。”風傾雪拍拍塔瓦兒的小腦袋,“隨他罷。”
“風公子,這位就是我族兄,也是這萬安寺的主持東晨大師,”阿桑老爹為兩人介紹,“大師,這位就是風傾雪風公子。”
“傾雪與家人想在貴寺打擾一晚,不知方不方便?”風傾雪看向東晨大師,貴為主持,但卻是粗布僧袍著體,麵貌慈祥,目中閃著一種對世間萬物的包容與憐憫。
“得公子貴駕,乃敝寺的福氣,”東晨大師一合掌,恭敬的答道,“請公子進禪房喝杯清茶,貧僧再安排公子與姑娘前往客房休息。”
“如此多謝大師。”風傾雪微微點頭。
“我要和風哥哥住在一塊兒。”塔瓦兒卻要求道。
“好,好,好,”東晨大師也有幾分寵溺的看著塔瓦兒,“將風公子安排與你住一個院子可好?”
然後轉向風傾雪,“不知公子認為如何?”
“但憑大師吩咐。”風傾雪微微點頭。
“請公子隨貧僧來。”東晨大師帶頭領路。
“大師請。”風傾雪隨在他身後,後麵跟著鹿兒、阿桑老爹,而塔瓦兒卻抓住他手,與他並排行進。
晚間,萬安寺送走了所有燒香拜佛的善男信女,終於安靜下來,寺中的人有的做晚課長、有的打掃、有的休息。
天上一輪皓月高懸於空,灑下萬裏清輝,地上千株桂樹,在輕風的吹拂下起舞弄影,搖曳生姿。
此時,桂林中,還有三人在漫步,正是風傾雪、鹿兒、塔瓦兒。
“塔瓦兒,你幹麽還不去睡覺,或者找你的爺爺、伯公去賞月,一整天都粘著我家公子還不夠。”鹿兒看著從一見到風傾雪後就沒離半步的塔瓦兒道。
“風哥哥還沒睡呢,我當然也不睡。”塔瓦兒理所當然的道。
“跟屁蟲!”鹿兒瞪他一眼。
“你還不一樣!”塔瓦兒向她做個鬼臉。
“你們兩要跟就別吵,否則全回去睡覺。”風傾雪看著他倆淡淡的開口道。
“喔。”兩人齊齊住口。
過了一會兒,塔瓦兒忍不住開口說道:“風哥哥,你彈琴好不好?你的琴音比草原上的金鈴兒唱的歌還要好聽!”
“哦?塔瓦兒,你還捉金鈴兒嗎?”風傾雪聞言不由停下腳步,見林中有張石桌,旁有三張石凳,便走過去坐下。
“沒呢。”塔瓦兒也挑張凳子坐在她身旁,“自從你說過不要捉後,我就再也沒有捉過了,你說不關住它們,它們唱的歌才最好聽嘛。”
“嗯,塔瓦兒,你倒是挺聽我家公子的話嘛。”鹿兒將懷中抱著的琴放在桌上,斜眼看著塔瓦兒,這個臭小子,老是粘住公子,討厭!
“哼!我聽風哥哥的,就不聽你的!”塔瓦兒向鹿兒吐吐舌頭。
“我才不希罕!”鹿兒一翻眼,懶得理他。
“風哥哥,彈琴嘛。”塔瓦兒搖著風傾雪的手道。
“嗯,”風傾雪伸手取過琴放在自己麵前,“塔瓦兒,想聽什麽?”
“什麽都行。”塔瓦兒爽快的答道,“隻要是風哥哥彈的肯定好聽!”
“哦,那就彈一曲《五湖醉月》吧。”風傾雪看看這四周的桂樹,心中一動,五湖醉月……醉月五湖……
素手輕輕一拂,清麗雅逸的琴音便在這靜寂的夜空中輕輕劃響,慢慢散開,輕拂而過的清風,便卷起幽幽桂香,帶著這清泠的琴音散向寺中每一處角落。
當耳際拂過琴音時,那打坐的睜開了眼,那誦經的放下了經書,那幹活的停止下了手中的活,那關門正要歇息的忽又打開了門……
寺中的每一個人都為這美絕人寰的琴音所驚動,都沉醉於這美妙的琴音而忘己。
而桂花林中,塔瓦兒雙手撐著下巴,目不轉睛的看著風傾雪。
在以往,他也見過許多的美麗的東西,那草原上綻放的野花很美,那金鈴兒的歌聲很美,那些青春活潑的牧女很美,那黃昏時的夕陽很美……那些美麗的東西都曾感動他,隻是……隻是此時他眼前這一幅畫的美卻勝過他以往所有的美,這是一幅絕美的畫。
畫中的人,白衣如雪,黑發如緞,閉目撫琴,清雅脫俗,端坐如九天之上的仙人。不知是天上明月的照射,還是他自身就會發出這種淡淡的、柔和的、聖潔的光芒,偶有隨著微風輕輕飄落的點點桂花,落在琴上、指間、衣上、鬢間,而塔瓦兒卻一動也不敢動,不敢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響,他害怕會驚動了這一幅絕美不似凡間的畫,然後會消失。
這一幅畫影響他一生,這是他生命中見過的最美的東西,這一刻的時光讓他銘記一生!
而州府內,這一個團圓的佳節卻是另一翻景象。
“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隻香留。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梅應妒,菊應羞。畫欄開處冠中秋。騷人可煞無情思,何事當年不見收。”
一曲清歌在州府內散開,餘音繞梁,惹人側耳。
但見州府內靠西的一個小院中,種有幾株桂樹,芳香幽幽,樹下放有一張軟塌,軟塌前擺有一桌佳肴美酒。
此時安泓正半躺於軟塌之上,欣賞院中央朵拉的美妙歌喉。
“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這是詠桂花,但何嚐不是說我們的朵拉兒呢。”安泓看著院中亭亭玉立的佳人讚道。
“謝謝王爺誇獎。”朵拉盈盈下拜。
“朵拉,過來這兒。”安泓拍拍軟塌上的空位。
“這……”朵拉猶豫的看向立於院中的十名侍衛。
“你們都下去吧,不用在這伺候了,也去喝酒賞月罷。”安泓吩咐道。
“屬下等奉皇上之命,要不離王爺左右,以護王爺安全。”其中一名侍衛恭身答道。
“沒事的,下去吧。”安泓揮揮手,“本王想好好賞月,不想被打擾。”
“這……”那侍衛還在猶豫。
“下去!”安泓一斂容,聲音不大,但其意卻不容反駁。
“是。”十名侍衛退下。
“朵拉兒,過來。”安泓招手喚朵拉。
“是,王爺。”朵拉走上前去,在軟塌上坐下。
安泓從塌上坐起身,與朵拉並肩而坐。朵拉斟一杯美酒,遞與安泓,安泓接過,卻並不喝,而是抬首看向天空的明月,似在想著什麽心事,半晌後,他低頭看向杯中的明月,輕輕搖晃著酒杯,搖起陣陣漣漪。
“王爺,吃塊月餅吧。”朵拉將月餅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然後遞一塊到安泓嘴邊,安泓張口吃下,然後看著她,“朵拉兒,你為什麽對我好呢?”
“朵拉也不知道,”朵拉看著安泓,有幾分嬌羞、有幾分柔情,“朵拉在群芳苑時見的人實在多,可不知為何見到王爺後,感覺就是不一樣,就是心甘情願的想對王爺好,恨不能把整個心都掏給王爺,也許這就是命中注定。”說到最後,朵拉幽幽歎一口氣。
“哦?”安泓抱住朵拉,將頭靠在她的胸前,閉上眼,“真的嗎?真的對本王這麽好嗎?”
“朵拉自知不配說這種話,但既已說了,那是真是假就隨王爺定奪罷。”朵拉垂下頭,輕聲說道,但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意。
“真的就好了,隻要是真的就好了。”安泓依然閉目。
“王爺,困了嗎?要去休息嗎?”朵拉輕扶著懷中的安泓。
“本王不困,本王就想這樣呆一會兒。”安泓倚在她的懷中。
“嗯。”朵拉坐著不敢動,看著懷中的安泓,此時他的神情卻十分的柔和,甚至帶有幾分安祥,少了幾分平日裏的冷厲與高傲。
忽然間,她似感覺到什麽,抬頭的一瞬間,隻見一道刀光若一束白色閃電一般直向懷中的安泓射來,她似嚇呆了,一時間竟不能反應,隻是下意識的抱緊懷中的安泓。
“王爺小心!”在刀光離安泓二尺之距時,忽聽得一聲驚叫。
安泓睜眼便見眩目的刀光已近在眼前,他不假思索,抱著朵拉往地上一滾,飛刀直射入軟塌後的桂樹上,直至沒柄,且震得桂樹沙沙抖動,震落一樹的桂花,可見剛才這一刀來勢之狠,若射中安泓,怕不已一刀斃命!
“有刺客!快來人!”隻見總管青司急聲高呼,剛才恰好他過來才及時喚起安泓,救他一命。
“安賊,納命來!”院牆上躍下六名黑衣蒙麵人,皆是大刀在握,齊齊揮刀砍向剛剛站起身的安泓。
“休傷王爺!”刀至中途被截住,原來是離得近的五名侍衛趕至。
於是五名侍衛接住了五名黑衣人,而剩下的另一黑衣人依舊揮刀砍向安泓,刀刀勁風淩厲,招招意在奪命!
安泓雖習有武藝,但比之這些江湖高手卻相差甚遠,此時更是手無寸鐵,因此隻能射閃逃命,狼狽不堪。
黑衣人旨在取安泓性命,刀法絕不花哨,一刀一刀皆實實的往安泓身上砍去,帶起的勁風刮得安泓肌膚刺痛,那雪亮的刀光耀比天上明月,刺得安泓幾不能睜眼。
“納命來!”但聞黑衣人一聲暴喝,大刀夾著雷霆之勢化為一片雪芒四麵八方掃向安泓,安泓見此,知無法閃過,無處可閃,因此快速從懷中掏出一物,咬緊牙關,使盡所有力氣伸手一格,隻聽得當的一聲銳響,黑衣人的大刀砍在一柄長約半尺的匕首上,大刀與匕首皆未有損傷,想來都是寶器。
黑衣人見此,暗運內力一彈,刀與匕首分開,而安泓受不住此力,身軀往後倒去。
“王爺小心!”青司急步上前扶住安泓,卻覺一股大力推來,不由自主的連連後退,退出一丈遠才站住腳根。待站穩後,安泓隻覺握匕首的雙手一陣劇痛,然後雙手一軟,匕首掉落於地,雙手的虎口皆裂開,鮮血直冒。
“再接我這招!”黑衣人卻不放棄,再次揮刀砍來,雪芒如電,疾射而來,在這萬分緊張的時機,安泓忽然伸手一抓然後一推,那道雪芒便隱沒。
“王爺……你……”但見那一刀從背刺入青司胸口,而青司似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因著劇痛而扭曲著臉孔,看著他從小帶到大的主人,此時竟將他無情的推出,代他受那致命一刀!
“哼!”黑衣人冷哼一聲,拔出大刀,青司胸前的血頓時如缺堤的河流般汩汩湧出,染紅他一襲青衣,染紅石地。
“你該死!”黑衣人大刀再揮,帶著徹骨的恨與冷向安泓砍去。而安泓卻被青司死死抓住動彈不得,眼看那刀即將落在身上,背後忽的伸出一劍擋住大刀,然後跟著躍出五條人影,一人扶住安泓,另四名即飛身圍住黑衣人,接著府中其它侍衛也皆聞聲趕至。
“王爺,您沒事吧?”扶住安泓的正是大內十名侍衛之首李定,剛才正是他千鈞一發之際拔劍接住了那一刀,救下安泓。
“我沒事。”安泓看到李定稍微定下神來,然後指向院中,“不論死活,這些刺客全給我拿下!”
“是!”李定領命,然後飛身加入戰團。
“王爺……”青司倒於地上,卻依然抓住安泓衣下角不放。
安泓蹲下身來,抓住青司的領口,一字一頓、冷如寒鐵的說:“青司,你安心去吧,你對我們家的忠心就盡到此吧!”
“王爺……我……娘娘……”青司口中流血,胸前湧血,眼見是活不成了。
安泓附在青司耳邊,“你可以安心去了,母親有我孝順的!”眼中射出一種奇異的怨毒。
“你……”青司瞳孔睜大,似受到某種驚嚇,卻已不能完整說出話來。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事嗎?”安泓收緊青司的領口,“你今日不死,他日我也會取你狗命!對於今日的死,你應該懣意才是,畢竟還讓你得了個護主的忠名,不是嗎?”
“你……好……”青司指著安泓,眼中的光芒似怒、似恨、似怕、似懼,最後終於無力的垂下手,那抓住安泓衣角的手也終於鬆了,隻有那眼睛依然瞪得大大的盯著安泓。
“哼!”安泓將青司一摜,扔在地上,站起身來。
此時院中的形勢已有改變,因增加了侍衛,那些黑衣人已是險象生環,已有三名黑衣人受傷了,但院中地上也倒下不少侍衛。
忽聽得其中似是首領的一名黑衣人一聲長嘯,然後隻見那五名黑衣人漸漸向他靠攏,六人背靠背抵檔所有攻擊,且漸漸向院牆邊上移去。
“別讓他們走脫!”李定大聲叫道。
“風卷殘雲!”隻聽得一聲大喝聲,然後六名黑衣人刀法忽地一轉,威力大增,如狂風般掃向四周,圍攻的眾侍衛皆不由閃避後退。
“走!”隻見那六名黑衣人同時躍起,飛向牆頭。
“哪裏走!給我留下!”李定飛身追趕,手中長劍化為長虹刺向最後一名黑衣人左肩,劍勢淩厲!那黑衣人眼見閃避不了,隻得半空中回身揮刀擋劍,但李定劍到中途忽地變招,改刺右肩,那黑衣人身在半空,身形不活,被刺個正著,墜落於院中。
那躍上牆頭的五人見同伴受傷,正要回身救援,而那黑衣人卻喝道:“快走!不要管我!”然後回身纏鬥住李定,牆頭五人中一人還要躍下,卻被另四人一架帶下牆外去。
而牆內,另外的侍衛也趕到。
“這裏交給我,你們去追其它同黨!”李定指揮到。
“是!”其它九名侍衛領命而去。
李定是眾侍衛之首,武藝更是高出其它人。此時,已驚動全府,所有人皆都跑來了,圍在外圍高聲助威,而李定在這些喝采聲中,一柄劍更是使得如遊龍出水,每劍刺出都讓黑衣人無法招架,都能在黑衣人身上留下一道傷口,黑衣人已知今日定不能逃脫,但願能拚得一個作墊背的,因此全然不顧已身,招招皆是攻招,大刀夾起雄雄烈風砍向李定,完全是玉石俱粉的打法,隻是已是強弩之末。
“給我放手!”李定一聲大喝,長劍夾著全身勁力擊在黑衣人大刀上,當的一聲,大刀脫手飛出,墜落地麵,李定迅速飛身近前,點住黑衣人穴道,黑衣人頓時定要院中不能動彈。
“王爺,抓住了一名刺客,其它的刺客,已派人去追了。”李定將刺客推至安泓麵前複命。
“好。”安泓看向刺客,“把他綁住,本王要親自審問。”
“是。”李定喚人取來繩索,將黑衣人捆個結實,然後扯下他蒙麵的麵罩,露出一張男性麵孔,相貌普通,但五官一眼即可看出是蒙羅人,且兩眼閃著恨恨的光芒怒視安泓。
“其它人回各自崗位去,李定你帶幾人留下就行了。”安泓吩咐道。
“是。”所有人皆領命。
“小姐……小姐……”眾人離去後,卻聽得紮瑪還在輕喚著朵拉。
安泓一聽不由記起朵拉了,剛才混亂中竟忘了她,不知可有受傷?趕忙跑過去,隻見一棵桂樹下,朵拉閉目倒臥著,而紮瑪正搖喚著她。
“小姐可有受傷?”安泓上前蹲下身來察看。
“不知道,可怎麽也叫不醒小姐。”紮瑪哽咽著道。
“王爺,朵拉姑娘想來是剛才驚嚇過度昏過去了,掐掐人中即會醒來的。”李定在身後道。
“嗯。”安泓照辦,掐朵拉人中,不一會兒,朵拉悠悠醒轉,一睜眼看見安泓,不由一把抱住他,“王爺,你沒事吧?王爺,你沒受傷吧?”
安泓見她一醒轉第一掛念的竟是他的安危,不由心頭一暖,溫柔的扶起她,柔聲道:“本王沒事,朵拉你可有受傷?”
“沒有。”朵拉搖搖頭,然後迷惑的道:“我怎麽啦?”
“沒什麽,你隻是昏過去了。”安泓扶她到軟塌坐下,“抓住了一名刺客,本王正在審問,你好好看看吧,這可是很好玩的遊戲。”
朵拉看向刺客,身體一抖,顫聲問道:“就是這人要刺殺王爺嗎?”
“嗯。”安泓走至刺客身邊,那刺客依然瞪大眼睛看著他,他心中一惱,抬足踢向刺客腿部,誰知刺客卻硬挺著,不肯跪下,目光冷冷的看著他。
“哼!骨頭挺硬的。”安泓走回軟塌坐下,喚道:“李定。”
“是。”李定上前,抬足輕踢向刺客膝部,看似輕巧卻帶有內勁,刺客果然承受不住,跪倒於地。
“我想,不用我多問,你也應該知道要說些什麽吧?”安泓悠閑的問道。
“知道。”刺客一抬眼,輕蔑的看一眼安泓,“不就是要問老子叫什麽,為什麽刺殺你嘛。簡單,你老子我叫達穆,就是看你這狗賊不順眼,所以想取你狗命!”
“放肆!”李定一腳又踢向刺客,刺客便倒於地上。
安泓卻不動怒,看向地上的刺客,依然口氣輕鬆,似在閑話家常,“達穆是吧,那你的那些同伴呢?叫什麽呢?又去了哪呢?”
“呸!你老子我無親無故,你要殺要剮隨你便,其它的休想從老子口中得知!”達穆恨恨的向安泓吐一口唾液。
“是嗎?”安泓卻不理他,而看向身旁的朵拉,溫柔的拿起她的雙手,“朵拉兒,你知道我最喜歡什麽嗎?”
朵拉麵色發白的搖搖頭,不知為何,安泓這種溫和的語氣卻讓人心底發寒。
“手指!”安泓細細欣賞她一根根嫩如春筍的手指,“本王從小最喜歡玩的遊戲就是一根一根的切下不聽話的人的手指!”說完目光一凜,掃向地上的達穆,“李定,將他的手指給我一根一根的切下,我倒想看看,他的骨頭到底有多硬!”
“是!”李定上前將達穆雙臂往上一抬,然後手一揮,已一劍切下一根拇指,而達穆卻哼也沒哼一聲。
“唔,挺不怕疼的嘛,”安泓輕聲道,而上甚至帶著淺淺的笑意,“給我一根根的切,切完了再一寸一寸的切手腕、手臂、腿……慢慢的給我把他全身都切下來,我看他疼不疼,哼不哼!”
“是。”李定手一揮,又是一根手指,但達穆依然不出聲,甚至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而朵拉卻手一抖,全身都微微顫動。
“朵拉兒,你怕嗎?”安泓看向身邊的佳人。
“王爺,我……我……”朵拉麵色如紙,一雙大眼流露出恐懼的目光,且不敢看一眼地上的達穆。
“也對,這樣的場麵不適合你。”安泓扶起朵拉,“紮瑪,扶小姐回房休息去。”
“是。”紮瑪過來扶住朵拉,朵拉最後不由自主的看一眼地上的達穆,已被切下了六根手指了,那一攤血跡讓她心口一緊,手不由自主的抓住胸前的衣服。而地上的達穆也掃了一眼朵拉,目光亮得出奇。
“小姐,走吧。”紮瑪扶著她離去。
第三天,城門口掛有一具屍體,州府貼出通告,這便是連刺三位州官的刺客,前晚行刺安郡王不得,已為郡王抓獲並處死。
於是城中百姓紛紛議論,誇安郡王本領高強,竟沒有被刺客傷著,讚安郡王能幹,一來就抓住了刺客,但也有一些看著那被折磨得慘不忍睹的屍體,心中感歎,手段也太過毒辣了!
而風傾雪聞得此消息卻重重歎一口氣。
“公子,怎麽啦?”鹿兒見她如此,不由問道。
“那個刺客不知是不是連展鵬?”風傾雪起身開窗,窗外驕陽耀眼。
“不是,聽說是一個叫達穆的人,這名兒好象聽過一樣。”鹿兒思量道。
“達穆?”風傾雪想起穆貞山上見到的那個粗豪的漢子,連展鵬他們終是不死心啊,而自己,到底要不要插手此事呢?目前看來,安泓似無危險,倒是連展鵬隨時有難。
生死相纏
八月十八,晨。
州府內的錦樓中傳來歌聲。
“才過笄年,初綰雲鬟,便學歌舞,度上尊前,王孫隨分相許。算等閑、酬一笑,便千金慵覷。常隻恐、容易舜華偷換,光陰虛度。
已受君恩顧,好與花為主。萬裏丹霄,何妨攜手同歸去。永棄卻、煙花伴侶。免教人見妾,朝雲暮雨。”
這曲雖美,但卻含愁帶憂,顯然歌者心中隱有抑鬱之情。
“已受君恩顧,好與花為主。萬裏丹霄,何妨攜手同歸去……朵拉兒,你想嫁人了嗎?”安泓帶著一抹深思看著朵拉。
“嫁人?”朵拉淒然一笑,若含露晨花,若人愛憐,“朵拉豈敢妄想,朵拉但願能‘棄卻煙花伴侶’,能終身侍候王爺,那便是朵拉的福氣了。”
“哦?”安泓看著她良久,然後道,“朵拉,你就侍候本王一輩子吧。”
“王爺!”朵拉猛然抬頭看向他,似驚、似喜、似疑。
“李定。”安泓喚道。
“在。”李定推門而進,自那晚以後,他即不離安泓左右。
“去吩咐府中總管,三日後,本王要娶朵拉姑娘為側妃,叫他安排一切,記住,禮數絕不可不周全!”
“是!恭喜王爺!恭喜朵拉姑娘!”李定跪下行禮。
“去吧。”安泓揮揮手,李定退下。
“王爺,蒙您恩寵,朵拉無以為報,但定終生生死相隨!”朵拉盈盈下拜,許下承諾。
“朵拉,快起來。”安泓扶起她,“你願意嫁給本王嗎?”
“願意。”朵拉聲音微微發抖,“朵拉一千個、一萬個願意!”終於等到這一天了嗎?
“那就好了,你就準備做本王的小媳婦吧。”安泓看著眼前如花的美人,心中溢滿欣喜,這個佳人是專為他而生的嗎?
“這是朵拉從小即戴在身上的長命鎖,請王爺收下。”朵拉從懷中拿出一塊翡翠玉鎖遞給安泓。
安泓接過,放在手中再三摩擦,從小到大收到的禮物比這貴重的不知多少,可沒有一樣能與這長命鎖相比!
他想了一下,掏出一柄匕首遞給朵拉,“這是緬甸進貢的寶器,乃當年父王所賜,對於本王來說是極為珍貴之物,且前日還救下本王一命,因此我將它贈與你,願它能護你一生。”
“朵拉定會好好珍藏,至死不離!”朵拉接過鄭重承諾,目光閃亮如星。
“王爺,朵拉有一事相商。”朵拉收好匕首道。
“什麽事?”安泓走至軟塌躺下。
“是紮瑪的事。”朵拉跟在他身後,待他躺下後輕輕按摩他的頭。
“‘常隻恐,容易舜華偷換’,”朵拉歎一口氣,“紮瑪跟我許多年了,現在她大了,我既已尋得歸宿,便不想再擔閣她,且她家中還有老母、兄長,放她返家與家人團圓,讓家人為她找個好人家,也能得個好歸宿。”
“哦,你自己作主罷,一個丫頭而已,且她是你的人,你愛怎麽辦就怎麽辦。”安泓不以為意,隨口應承。
“那朵拉明日即放她走?”朵拉喜道。
“行。”安泓閉上眼睛。
晚間,朵拉提著一個包袱上紮瑪房中,紮瑪一見朵拉手中包袱即明白了,這一天,早就有心裏準備。
“紮瑪,你跟我多年,咱們情同姐妹,但人生沒有不散的宴席,今日我已與王爺商量過,明日你便尋你的歸宿去罷,這包袱中的東西便是你我主仆一場的情誼,你好好收去罷。”朵拉握住紮瑪的手,懇切的道,那眼中的神色不舍卻絕然。
“紮瑪明白。”紮瑪看著主子,相知相處多年,她豈會不懂,她接過包袱,緊緊的抱住,“紮瑪明日便家去,定不負小姐一片厚意!”
“那就好。”朵拉鬆開手,轉身離去,不忍在紮瑪麵前掉淚。
“小姐!”紮瑪喚住她,跪於地上,垂下頭,一行清淚已流下,“小姐保重,願他日能再侍候小姐。”
“傻丫頭,跳出這個坑就莫要回頭,明白嗎?”朵拉吸一口氣,忍住眼角的淚,“你好好去吧。”說完迅速開門離去,身後傳來紮瑪低低的啜泣聲。
紮瑪,你便是我的希望!
八月二十一日。
州府紅燈高掛,鼓樂齊天,府內大擺酒席,大宴賓客。
安郡王納妃,雖娶的是青樓女子,但郡王出身皇室,身份尊貴,城中高官貴族、商賈名流皆備齊賀禮前來恭賀,皆以為王府上賓為榮,那州府門口可謂是車如流水馬如龍,熱鬧非凡。
喧嘩喜鬧了一天,終於到了晚間,洞房花燭時。那些賓客自不敢鬧郡王新房,於是陸陸續續的打道回府。
而新房內,紅豔豔的花燭高燒,大紅的喜字門上、窗間隨處可見,地上鋪著猩紅的地毯,桌上是深紅的綢布為墊,床上掛著嫣紅的羅帳,床頭坐著身穿鮮紅嫁衣的新娘。
這房中觸目皆是一遍豔麗的紅,唯有隔在床前的屏風為漢白玉所製,是為房中唯一的白色,頗有白雪壓紅梅之感。
新娘坐於床頭,端莊凝重,專心的候著新郎,隻是放在膝上的雙手偶爾會有一根指頭微微輕彈。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新郎終於來了。
“李定,不用伺候了,今晚你也累了,去休息罷。”房門口安泓吩咐李定道。
“是。”李定領命,關上房門離去。
安泓走到床前,挑開紅蓋頭,看著盛妝之下的朵拉,真是美豔無雙,且在那鳳冠霞帔的襯托下,平添一股高貴之氣。
朵拉在蓋頭挑起的同時,也抬首看向安泓,一襲大紅吉服,頭戴王冠,長身玉立,確是如意郎君一名。
“朵拉兒,今天很美。”安泓在床沿坐下,輕抬佳人玉麵。
“謝王爺誇獎。”朵拉聞言盈盈一笑,笑靨燦若春花,眼波柔若春水。
“朵拉兒,本王雖不能娶你為正妃,但以後定以正妃之禮待你。”安泓在她耳邊輕聲許諾。
“王爺今日以盛大的場麵辦這喜事,朵拉已心滿意足。”朵拉握住安泓的手,神色中有著滿懷的感動。
“來,咱們喝交杯酒,喝過酒後,咱們便是夫妻了。”安泓扶起朵拉一同走至桌前。
桌上擺滿喜果,另有一壺美酒,兩個白玉杯。
朵拉執壺斟滿其中一個玉杯,然後雙手捧與安泓,“王爺,朵拉要先敬你三杯。”
“哦?”安泓看著朵拉,神色間帶著一抹疑惑。
“第一杯,謝王爺對朵拉的一片真心!”
“嗯。”安泓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第二杯,謝王爺這些日子對朵拉的恩寵與厚愛!”
“嗯。”安泓接過,又一飲而盡。
“第三杯,謝王爺今日為朵拉所做的一切!”
“嗯。”安泓接過,再一飲而盡。
朵拉再斟滿兩個酒杯,一杯奉給安泓,然後自己端上一杯,“現在喝交杯,喝過後,朵拉就是王爺的小媳婦。”
“好。”安泓接過酒,與朵拉手挽手,神色迷醉的看著如花美眷,“喝過後,朵拉兒就是我安泓的人了。”
“嗯。”朵拉專注的看著他,眼中春波明媚,隻是春波之後似燃燒著某種東西,讓那一雙眼睛格外明亮,格外美麗!
將酒杯奏近唇邊,“王爺,請!”
“好!”安泓一仰頭,暢然飲盡杯中之酒,杯正要離唇,卻忽地胸中一陣劇痛,讓他手一鬆,玉杯墜落於地毯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你?”安泓看著插在胸口上的匕首,不敢置信的抬首看向站在麵前的朵拉。
那把他親自贈與她的匕首,那把他從小愛若至寶的匕首,此時卻已插在自己的胸口!由這個人,這個口口聲聲對自己一片真情的人,自己全心寵愛著的人親手插入!忽然間,隻覺那痛痛入骨髓,讓他恨不願生!
朵拉手中依然端著那一杯酒,眼睛定定的看著安泓,隻是手在抖動著,那酒一滴滴溢出,滴在猩紅的毯上。
“你……為什麽?”安泓似無法承受那胸前的劇痛,一把扶住桌子,讓那桌子支撐住身體,而一雙眼睜大死死的盯著朵拉,眼中神色似痛似悲。
“因為你是我的仇人。”朵拉輕輕的、似夢囈一般的回答,然後手一鬆,玉杯也墜落於地,酒水染上紅毯。
“仇人?”安泓看著朵拉,臉上竟浮現一絲笑意,隻是笑得比哭還要難看,“那麽所有的都是假的了?我全心全意的憐愛換來的就是你的虛情假意是嗎?”
“是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朵拉麵色慘白卻肯定的回答,看著安泓的神情卻似恨似憤,“我怎麽會對你這個仇人真心真意!”
“哈哈哈……”安泓笑出聲來,隻是笑到一半卻因著痛而止住,“想不到我安泓竟會被一個婊子騙了,哈哈……咳……咳……”安泓咳出一口血。
“你別怨我,要怨就怨你的父親安王!”朵拉搞下頭上的鳳冠隨手一丟,撕開身上的嫁衣隨手一拋,露出裏麵一身白色的孝服。
“你說我是你的仇人,可如何又與我父親有關?難道你也是刺客一黨嗎?”安泓撫著胸前的傷口,一步一步向朵拉走近,朵拉一步一步後退,那傷口流出的血在地毯上染出一條黑紅色的長痕。
“你是什麽人?死……也要讓我死個……明白不是嗎?”胸口的痛讓他說話分外吃力,可是那種痛怎麽也比不上另一處的痛!
“告訴我!”安泓身形搖晃,眼見站立不住即將倒於地,卻左手一伸抓住前麵朵拉的肩膀。
“我是什麽人?你想知道?”朵拉傲然而立,似一位尊貴的公主一般俯視著眼前痛彎了腰的安泓,眼中神色閃現一絲複雜。
“當然……”安泓低首答道,胸前的痛已讓他無法站直。
“這可是一個好長的故事啊!”朵拉目光迷離,似回想起很久前的往事,神色有一絲恍惚。
“那你就慢慢說吧,現在說不完,黃泉路上還可說!”安泓詭異的低語。
“你……”朵拉還未回過神來,然後胸口一痛,身軀連連後退,退到屏風前倚住屏風才站定。
“我早就應該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才是。”朵拉看著胸前插著的匕首,慘然一笑。
“哈哈……”安泓仰頭大笑,笑聲淒厲,“朵拉兒,你不是說過要終生生死相隨嗎?這樣才能實現你的承諾啊,你說的話,總算有一句成真的了!哈……”還未笑開,身軀一軟便跌倒於地。
“我死也不與你相隨!”朵拉厲聲說道,然後拔出胸前的匕首一扔,“你的東西還給你!”任胸前湧出的血染紅一襲白孝衣。
“真是奇怪啊,怎麽這麽安靜呢?這州府裏的人都睡死了嗎?”安泓喃喃道。
“哈……你還幻想著有人來救你嗎?”朵拉扶著屏風,嬌軀終無力的緩緩倒於地,“我早就準備好了,昨晚我就在井水中下了迷藥,這州府所有的人以及那些喝喜酒的客人們,他們大概全都要睡到明天早晨才會醒來,到那時,你早已是一具屍體了!”
“朵拉兒,看來你要取我性命可是處心積慮,“安泓看著搖晃不定的紅燭,看著那一滴滴垂落的紅淚,眼睛一陣刺痛,“這黃泉路看來還有一段距離,不如你就說說你的故事吧。”
“我的故事啊……你知道‘朵拉’在古盧語中是什麽意思嗎?’朵拉靠在屏風上,看著那明滅不定的紅燭,垂下一滴一滴的血淚,心中一陣刺痛,“朵拉在古盧語中是公主的意思!”
“公主?”安泓閉上眼睛,不忍再看紅淚,隻是眼角一片濕潤。
“你們都認為我不過是群芳苑一名妓女不是嗎?可我原本是古盧國的公主!我明明是古盧國尊貴的、人人寵愛著的朵拉公主,卻落得今日下賤的身份,這全是你父親的錯!全是你父親一手造成的!”朵拉睜大眼睛看著紅燭,那燭火仿佛燃在她的眼中。
“你父親安王不但滅掉我的國家,還殺害了我所有的親人!我的父王、母後、叔叔伯伯、兄弟姐妹們,一共五百八十二人,我記得的,他們全是死於你父親的刀下!那五百八十二人的鮮血染紅了整個古勃兒城!我隻要閉上眼睛就看到那一遍血海,看到我的父王、母後都在叫喊著,在淒厲的叫喊著,要我為他們報此血仇!”
“那一年,我十四歲,我在古勃兒城破的混亂中逃出了王宮,留得殘命一條。我身無分文,毫不知生存方式,快要餓死時,殷大娘收留了我,然後將我調教成了群芳苑的紅牌姑娘,從公主到妓女,多麽容易的事啊!”
“第二年,我遇到了達穆和……他原是我古盧的一名將軍,從他口中得知,依然有許多的古盧忠烈之士聚在一起,他們沒有忘記自己是古盧人的身份,他們沒有忘記毀家滅國的血海深仇!這些你們眼中的刺客,在我心中卻是頂天立地的英雄!於是,我使盡渾身解數,周旋於古勃兒、甚至整個蒙羅州的達官顯貴之中,從他們口中套出各種消息提供與達穆他們,從他們身上搜刮金銀珠寶作為複國的經費,這樣的日子轉眼間就過了三年,我以為要複仇複國都是遙遙無期的,可是偏偏老天爺又送來了你!把你這人惡魔,這個仇人之子送到了我的麵前,真是老天爺可憐我!”
“有道是父債子還,安王既死,那我的血仇便隻能找他的兒子報,而你……而你卻殘忍無道,把那些兄弟……把達穆……把達穆酷刑殺死!我怎麽可能放過你!我要為我的族人,我要為達穆報仇,要殺死你這個惡魔,那樣才不會讓更多的兄弟慘死在你手中!”
“今天,我能報此血仇,便是死了也甘心。”朵拉聲音漸漸低下,“我本來就沒想要活下去,我的身子已髒,如何還有臉見展鵬哥哥。”展鵬哥哥,來生,但願能與你相遇早一點。
“朵拉……朵拉……”朦朧中仿佛聽得呼喚聲,朵拉忽地精神微振,是展鵬哥哥,真的是展鵬哥哥嗎?
“朵拉……朵拉……”聲音越來越近,終於到了眼前,那個身影不正是心中念了千遍,夢中見了百回的影子嗎?
“朵拉!”連展鵬一見倒於地上,滿身鮮血的朵拉,一把跑過抱起她,“朵拉,你怎麽這麽傻,我一看到你托紮瑪帶來的信,就知道你會幹傻事,你為何不等我來。”
“展鵬哥哥,我沒有做傻事,我這不是報仇了嗎?”朵拉倚入這個盼了一生的懷抱,這個今生最後的歸宿,“我便是死也是開心的。”
“朵拉,別說傻話,你隻是受一點點傷,咱們先去治好了你的傷,然後我帶你回草原,因我們的家去。”連展鵬看著朵拉胸口上那一巨創,心中劇痛,為何不來早點,若路上再快一點,也許就能救朵拉。
“展鵬哥哥,帶我回草原去,我的身子髒了,你把我燒成灰,然後撒在草原上,我是草原的女兒,我要回那兒去。”朵拉喃喃輕語道。
“朵拉,別說傻話,你不會死的,我會帶你回草原去的,我們在草原上搭一個帳蓬,養一群羊,養兩匹馬,我每天早上都采一朵野花戴在你頭上,你仍然是草原上最美、最純潔的姑娘!”連展鵬咬緊唇啞聲道。
“多好啊,可以和你在草原上生活,可以和你永遠在一塊兒……”朵拉眼中射出向往的光芒,“展鵬哥哥,我們為什麽不相遇早一點?要是早一點,在我還沒到群芳苑時那該多好啊,我們不要管什麽報仇複國,我們走得遠遠的,過我們簡單的生活,你不要做什麽元帥之子,我也不要做什麽朵拉公主,更不要做現在的刺客,不要做現在的花魁,隻是草原上的兩個牧人,你說那樣多好啊。”
“朵拉兒,可以的,隻要你好起來,我就帶你走得遠遠的,離開這兒,離開這古勃城,去那無邊無垠的大草原,朵拉兒,你說好嗎?你好起來好嗎?”連展鵬心痛如絞,那淚珠兒就這麽一滴一滴的流下來,滴落在朵拉的眼睛,滴落在朵拉的嘴角。
“展鵬哥哥,我多想好起來啊,多想和你回草原去啊,可是我好不了啦,我好不了啦……”朵拉聲音漸漸低下來,眼角流下一串清淚,順著鬢角流入那青絲中。
“朵拉兒,你會好起來的,我這就帶你去找風公子,他肯定可以救你的。”連展鵬一把抱起朵拉,“我兩次重傷頻死,都是他妙手將我救活,所以他一定也可以治好你的傷的,別怕,等你好了,我就帶你回草原,你說好不好?”
“好啊,你帶我去找風公子吧,風公子是這世上最幹凈的人了,他的眼睛就如那天池的聖水那般聖潔,可以洗滌我滿身的汙垢,可以讓我回到以前,我可以是那個純潔可愛的朵拉小公主。我想見他,展鵬哥哥,我想要見到他,見到了他我就能安心的去了,不怕羞見父王和母後……”朵拉將頭埋入連展鵬懷中,聲音漸說漸消。
“好,朵拉兒,我現在就帶你去見他,展鵬哥哥帶你去見風公子,然後咱們回家去……”連展鵬抱緊懷中的人兒,茫然的向門口走去。
“站……住……”倒於血泊中的安泓忽然低聲叫道,“她…是我的……人,不許你……帶走她!”
連展鵬回首看向他,有瞬間恨意貫滿全身,恨不能將這人千刀萬剮,以解積藏這麽多年的仇與恨,但是看看朵拉,他轉身離去。
“你是朵拉兒殺的,她已經報仇了,為她的國家、為她的族人報仇,所以用不著我再動手了。朵拉兒不是你的,她是屬於草原的,她是草原上最美的女兒!我要帶她回草原。”
“站……住!不許帶走朵拉!”安泓伸出染滿鮮血的手,想要抓住那遠去的人兒,那個曾經最貼近心的人,隻是眼前漸漸模湖,那離去的人影很快便消失,而他依然是一個人,孤獨無依的一個人!
閉上眼睛,周圍很安靜,什麽聲音也沒有,隻聽著自己心跳聲漸漸慢下來,漸漸輕下來……
快了嗎?快要死去了嗎?原來死前是這麽的靜啊,靜得隻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真的好寂寞啊!這一生都是這麽寂寞啊,為什麽就沒有一個人是真心喜愛他,真心誠意的對他呢?
朦朧中,仿佛聽得有人輕柔的抱起他,輕輕的喚著他。
“安泓……安泓……”
誰呢?是誰在叫他呢?叫他安泓,這一生有誰這樣叫過他嗎?母親叫他泓兒,兄妹叫他二弟或二哥,而其它人,叫他二公子,後來叫安郡王,到底是誰呢?誰會叫他的名字呢?是那來勾魂的黑白無常嗎?
“安泓……安泓……”
沒有聽錯啊,真的在叫他呢?叫他安泓,是人在叫呢,那黑白無常不會用這麽溫柔憐惜的語氣叫他吧?
他艱難的、微微的睜開眼睛,看到了,終於看到了是誰了,竟然是她啊,真是想不到啊,怎麽會是她呢?
“我沒看錯人啊,真的是你,你竟然沒死。”安泓看著眼前抱著他的人,語氣平靜的道。
這抱著他的人竟然是他的姐姐,傾泠公主!她不是應該死在集雪園中的那一聲大火中了嗎?
“是我,安泓,怎麽會變成這樣?這是誰下的手?”風傾雪抱著安泓,原本以為,除母親外,對安王府中的任何人都是沒有任何的感情的,可現在心中隱隱的悲傷又是為什麽?
“是朵拉,朵拉兒,我這一生中唯一愛上的人啊,竟然也就是取我性命的人啊,真是可笑至極啊。”安泓的語氣中沒有絲毫的怨與恨,隻有對生命的嘲弄與諷笑。
“她?”風傾雪不由訝然,怎麽也不敢相信那麽一個柔弱如水的人兒,竟然會拿起刀刺殺枕伴之人。
“是啊,你說我這一生是不是很失敗呢,從生到死,竟然沒有一個真心關心我的人。”安泓眼睛無神的看向屋頂,絕望而孤寂,“父王,我最尊敬的人,從我出生起,從來未曾把我看進眼中,看著我也是透過了我看向別處,還經常把我和安泳弄錯。”
風傾雪聞言一歎,那個人啊,從生到死,他的心中眼中都隻有一個人,隻放進了那一朵傾城絕世的紫牡丹。
“我的母親,我以為是這世上最疼愛我的人,誰知,我卻隻是她爭寵的工具,當發現我不能為她帶來好處時,便不再管我,而是將全部的關注轉移到一個賤奴身上。”安泓嘴角浮起一絲諷刺的笑,“不過我已經讓那個賤奴做了我的替死鬼,輕而易舉的處理了他,不知道母親知道了是不是會悲痛欲絕呢?哈,她一生算計來算計去,到頭來卻不過是一場空,頂著安郡王的母親這個稱號,孤獨的老去、死去吧。”
風傾雪想起記憶中那個美豔如花的女子,不由搖頭,算盤打得再精明,卻忘了人心卻是最不可算的啊。失去了丈夫,連唯一的兒子竟也失去了。
“而我的姐姐哥哥妹妹們,那更是可笑啊。姐姐從來就未正眼看過我一眼,如同父王一般,仿若我是透明的一般,而哥哥,卻是總擔心搶了他的寵愛,搶了他的家產,奪了他的權力,總是防賊一般的防著我,那些妹妹啊,隻知道最漂亮的衣裳,最貴重的珍寶首飾,你有好東西送她們時便是親親熱熱的二哥哥,沒有時,那便是橫眉相對、冷聲相喚‘王兄’,哈哈……”安泓張嘴想笑,卻笑出滿嘴的血。
“這世上沒有一人是真心的,那我又何必對人好?反正不都是你應付我,我應付你嗎?不都是假心、假情、假意的演一聲戲嗎?隻是……隻是朵拉……這世上我唯一真心對待的人啊,唯一傾心愛戀的人啊,她又是如何待我的呢……”
“安泓……”風傾雪喚一聲,卻不知說什麽,隻覺得嗓子被什麽堵住了,堵得她胸口難受。
“朵拉啊……”安泓雙手痙攣的抓住胸口,那兒有一個傷口,是他最喜愛的防身匕首刺入的,“我以為這一生真的找著了一個真心對我的人了,以為找著了一個心中有我的人了,誰知啊,卻全是假的!全是假的啊!溫柔是假的,關懷是假的,憐愛是假的……什麽都是假的,隻有仇恨是真的!所有的全是為了報仇而假裝的啊!什麽真都沒有……咳咳……”安泓激動的咳嗽著,咳出那鮮紅的血,咳出心中那無盡的痛……
“這一生啊,就沒有一點點的真嗎?這一生都是要寂寞到底嗎……”安泓喃喃的輕語著,眼神漸漸渙散,“不知道閻王對於我這樣的壞人是如何處置的?是不是要下十八層地獄呢?聽說那是很可怕的……”
“泓弟,你還有我,我會陪著你的,你不會寂寞的。”風傾雪抱緊懷中的安泓,撫著他蒼白的臉,“泓弟,別怕,你有我呢。”一聲泓弟喚出,心口忽的一陣劇痛,一滴清淚就這樣滴下來,滴在安泓無神的眼睛。這個稱呼啊,晚了二十多年。
“你陪我?”安泓不敢置信,那渙散的眼神忽地閃現一點淡淡的亮光,“你叫我什麽?”
“泓弟……泓弟……泓弟……”風傾雪連連喚道,那淚如斷線的珍珠般滴滴落在安泓的臉上。原來,以為不在乎的東西,其實心中是在意的,隻是知道得太晚了。
“你叫我泓弟。”安泓使盡餘力睜著無力的眼皮,“你終於叫我弟弟了,我等了二十多年了啊。”
他艱難的想伸出手,想要碰觸眼前這個喚他弟弟的人,想為她撫去臉頰上那晶瑩的淚珠。
是不是人要死時會比平日要清明呢,此刻啊,他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她對他的關心與憐愛,她是真心真意的對他的!真好啊,死前終於能得到一份真,這人世間唯一的一份真!
“姐姐……姐姐……泠姐姐……”這一聲遲到二十多年的呼喚終於喚出了。
“嗯……泓弟……泓弟,姐姐聽到了。”風傾雪輕聲的應著、喚著。
“姐姐……”安泓將頭用一個最舒服的姿勢埋入風傾雪的懷中,這個懷抱好溫暖、好溫柔,而且有一種淡淡的清香,讓他那孤寂、傍徨的心靜靜的安定下來,回歸於原始的寧靜。
“嗯,泓弟。”風傾雪緊緊的抱緊這不易得來的親人,緊緊的抱住這人世間或許是最後的一絲親情,任那鮮血染紅她如雪的白衣,她不在乎,此刻她隻想抱住她的弟弟。
“咚咚……”州府隔壁小院的門輕輕的被敲響著。
“公子,你去哪了?連展鵬他來了,抱著朵拉姑娘,等你很久了。”鹿兒開門,見是公子回來,不由鬆一口氣。
“嗯。”風傾雪輕飄飄的進來,神色恍惚,隨口應了一聲。
“天啦,公子,你怎麽啦?你受傷了嗎?流這麽多血啊!”院中有屋內射出的燈光,鹿兒一見風傾雪白衣上那醒目的、大片大片的血跡,不由驚呼。
“鹿兒,你小聲點。”風傾雪給她這一叫,反而回過了神,“我沒受傷,這是染了別人的血。”
“噢。”鹿兒一聽她沒受傷,放下心來,但一看風傾雪那黯然的神色,不由心一驚,“公子,發生了什麽事?”
“安泓死了。”風傾雪看向屋裏的燈光,想起安泓那黯淡寂寞的目光,不由心口又是一痛。
“他死了?”鹿兒叫道,但很快醒悟,撫住嘴。
然後一看她的公主,不由心口一沉。公主那一慣平靜無波的麵容,此時浮現的卻是悲傷,那雙漠然如冰的眼睛,那眼睛深處有著深深的哀傷。公主,你在為他難過?他那樣的人,竟然也會讓你傷心嗎?
“公子,你沒事吧?”鹿兒小心翼翼的問道。
“沒什麽,放心吧。”風傾雪語氣平淡,隻是與她朝夕相處的鹿兒如何會聽不出那聲音中隱含的傷痛。
“鹿兒,你剛才說連展鵬和朵拉來了?”風傾雪似忽的想起問道,“他們在這兒嗎?”
“嗯,”鹿兒點頭,“他們來很久了,連展鵬抱著朵拉姑娘來的,說是朵拉姑娘想見你,進屋後就一言不發坐在那兒。”
鹿兒說到此處,忽然頓了一下,“公子,朵拉姑娘滿身是血,好象……好象……”鹿兒越說聲音越低,似不忍心說下去了。
風傾雪聞言一歎,然後移步走向屋中。
鹿兒不說她也明白了,以後,這草原上將再也聽不到金鈴兒美妙的歌聲了。
屋中,桌上燃著一支燭,發著淡淡的、暈黃的光芒,照亮坐在桌前的那如雕象一般的黑衣男子,以及他懷中那一動也不動的綠衣麗人。
風傾雪輕輕走到桌前,喚了一聲,“連展鵬。”
無神望著燈光出神的連展鵬,終於移動了一下,將目光移向風傾雪,一看到她,那死灰般的眼睛忽的閃現光芒。
“風公子,你終於回來了!”他一把抱著朵拉站起來,走到她麵前,“快!快救救朵拉,風公子,求你快快救救朵拉!”
風傾雪看著他懷中的麗人,滿身的血已染盡那一身綠羅衣,那如花一般的嬌容此時已失去那種惑人心魂的魔力,隻餘一片死亡的蒼白。那綠羅衣的綠、那鮮血的紅、那麵容的白,構成一幅殘豔的畫,讓人看著心驚、心痛、心歎!這一個如花嬌豔、如柳多情的生命就這樣去了,永遠的逝去了!
“連展鵬,朵拉已經死了,我無法幫你救活她。”風傾雪一字一頓的慢慢道來,而心中湧現深深的悲歎。人啊,為何總要殺來殺去?那仇總為什麽總要報來報去的?
“死了?!”連展鵬一屁股跌坐於椅上,看向懷中的朵拉,其實他早就知道,早就感覺到懷中嬌軀那微弱的生命力已漸漸的消失,隻是心中總不肯麵對,總不肯承認,總是認為,風公子,如神仙一般的風公子肯定可以救活朵拉的!隻是現在這幻想終於破滅,風公子啊,親口告訴他,朵拉死了,再也回不來了!
“她說,她想見你,見到你就可以洗滌那滿身的汙垢,讓她做回那個天真純潔的朵拉小公主。”連展鵬撫著懷中人兒,喃喃低語,“朵拉兒,我帶你來到風公子這兒了,你也見到他了,所以你可以安心跟我回去了,我帶你回草原,我們回家。”
連展鵬抱著朵拉起身往門外走去。
“安泓死了,朵拉也死了,你的那些兄弟也死去一大半了,這就是你要得到的結果?這樣的結果就能讓你開心嗎?”風傾雪忽然站在他麵前,盯著他的眼睛道,那眼中波光閃爍,似有珍珠浮動。
“安泓死了嗎?”連展鵬喃喃重複,“死了啊,真好啊,朵拉兒,你的仇真正的報了,你高興嗎?”
他茫然的看著懷中的人兒,對於風傾雪的問話卻未曾聽過去,隻聽了他想聽的“安泓死了”。
“朵拉兒,現在我們回家。”他抱著朵拉走出門外,走出院子,走向街道,走向那無垠的黑暗之中。
“公子,就這樣讓他走嗎?不會出事嗎?”鹿兒擔心道。
“讓他去吧。”風傾雪低下頭,“不要去管他了,這些人,為什麽要弄得這麽多人死去?為什麽就是放不開心中的仇與恨?”
“公子……”鹿兒輕輕的喚道。
“我沒事。”風傾雪抬頭,揮落了眼角的一滴淚,“鹿兒,燒點熱水讓我洗個澡吧,我好累,好累啊!”
“是,公子。”鹿兒轉身去燒水,隻是心口忽的一酸,臭連展鵬,你幹麽弄得我的公主傷心,哼,以後再也不要理你,再也不給你吃點心了!
國仇家恨
第二日,州官安郡王遇刺身亡驚動整個蒙羅州。蒙羅州的眾官員一邊將安郡王遺體收斂,一邊將此消息急報京城。
這已是第四位州官在任上遇刺身亡了,卻也以這一次的州官最為顯赦,為皇室成員。先前刺客連翻行刺都未能成功,蒙羅眾百姓還心想,也許這位州官會不一樣,誰知……
京城,皇宮禦書房中。
一名年約五十左右的男子與一名年約二十五、六的男子正在對弈。
“這盤棋看來朕又要輸了。”
說話的是著明黃便服的年長者,眉目俊雅,雖已年過不惑,但自有一種雍容氣度,令人見之心折,特別是一雙眼睛,異常明亮,且閃著一種智慧的光芒,似這世間的所有事都能被他一眼看透。此時語氣平淡,似對輸棋毫不在意。
“是皇上心不在焉,以至為臣有機可乘,況且還未到最後,勝負還是未知之數。”
答話的是年輕的男子,錦衣玉帶,劍眉星目,神情間自帶一種軒昂英氣,俊美如九天之上的明日。此時語氣同樣平淡,似對贏棋之事已司空見慣。
“意亭,那你說讓朕心不在焉的是何事呢?”
“皇上所思自然是蒙羅之事。”
這兩人正是皇朝之帝與號稱皇朝第一將的秋意亭。
“那你認為下一步朕該走哪一步棋呢?”皇帝看著棋盤沉思著。
“皇上早已心有成胸,何須再問微臣拙意。”秋意亭放下一粒子,輕鬆道。
“哦?”皇帝也放下一粒子,“對朕如此有信心?”
“微臣對皇上的英明早已心服口服,對皇上的決策更是言出令從。”秋意亭再放下一粒子,並未因他是皇帝而手下留情。
皇帝卻放下棋子,端起茶杯,“知道我這次想派誰去蒙羅嗎?”
“是否剛從蜀地調回京城的白玉關白大人?”秋意亭也放下棋子,抬首看向這位九五之尊。
“對。”皇帝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書桌前,拿起一份折子,“當年你平定蜀地長平教判亂後,我即將當年的新科狀元白玉關派往蜀地,主要是想看看他的治世能力是否與他的做文章的水平相齊,這幾年的政績即可顯示,他確為治世人才,在蜀地五年,深得蜀民的愛戴,因此我將他調回京城,就是想調他去蒙羅。”
“不過白大人為一文弱書生,前往蒙羅,安全上怕是更要小心防範。安郡王不但身懷武藝,且帶有大內十名武藝高強的侍衛,卻依然為刺客所殺。”秋意亭沾起棋盤上一顆黑子,放在掌中細細觀察。
“唉!安泓當初請命前往蒙羅,我本不願他去,奈何他定要前往,說什麽要繼承他父王的偉業,誰知……誰知……唉……”皇帝重重歎一口氣,“他日九泉之下,我愧見三弟。”
“皇上是否已決定派白大人去蒙羅了?”秋意亭叉開話題,對於安郡王的死他不想多言,他貴為皇族,他若加以言論多有不妥,且他對那位目空一切、不可一世的安郡王實無好感,他如何比得英雄蓋世的前安親王。
“是的,昭書明日早朝時發下,三日後當即起程。”皇帝走回棋桌,撿起一顆白子,“朕這一步雖險,但決不會錯!”
“那麽是否微臣要一同前往?”秋意亭看向皇帝,對於皇上今日召見的原因,他一清二楚。
“是,朕即是此意。”皇帝答道,抬目看向他,眼中閃現的那種智慧,讓那一雙眼睛亮如天上星辰,“蒙羅刺客專門刺殺皇朝派去的官員,且官越大越不長命,那麽這一次,朕不但送一個一品州官前去,更加一個皇朝第一將,我倒想看看那刺客這一次如何行動!”
“微臣明白。”秋意亭手一用勁,掌中那一顆棋子便化為粉沫,“微臣早有此意,想會一會那刺客,微臣即刻回去準備。”
“不急。”皇帝擺擺手,看著眼前的愛將,對於他剛才捏碎棋子的舉動,不驚奇也不責怪,“朕還打算將大內四英派去,你可有意見?”
“哦?大內四劍客也去?”秋意亭目中光芒一閃,然後低頭道:“有四英同去,那白大人的安全就無礙了。”
“朕知道你獨來獨往慣了,從不需幫手,”皇帝沒忽略剛才他眼中的光芒,“但這一次,朕立意定要將刺客一網打盡,因此才將四英派去,目的是讓他四人保護好白玉關,而讓你放手與刺客一搏。”
皇帝拍拍愛將的肩膀,“白玉關是難得的人才,朕損失不起,而你更是朕之左右手,決不能出任何差錯!”
“微臣明白。”秋意亭抬目看向皇帝,眼中閃現信服的光芒,“微臣從不質疑皇上的任何決定!”
“嗯。”皇帝點點頭,“這一次前往蒙羅,所有人皆聽命於你,包括白玉關,我不要一軍有二主,你不要讓朕失望,定要除盡刺客,永絕後患!”
“是!”秋意亭鄭重承諾。
“當年安王殺盡古盧王室,是為斷其血脈,斷其複國念頭,以保蒙羅與皇朝的統一,永絕戰爭!並以鐵腕壓製所有古盧反判勢力,更是為著讓朕來施仁政,讓朕來收服所有人心!他這一翻苦心啊,也許隻有朕才明白,所有人怕不都是認為他是殺人的魔王。”皇帝說到安王,不由傷痛滿懷,這一生啊,是愧欠了三弟多多!
“安王的雄才偉略豈是常人能比,微臣一直以他為榜樣,定要護我皇朝永世安定!”秋意亭說起恩師也是滿懷敬愛與傷感。
“所以你去了蒙羅,不要流血太多,要知道剛柔並濟,要知道暴政從來隻會逼民反的,”皇帝指點道,“不過,對你朕從來都很放心的,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最後這話卻讓他想起另一個人來,那個住在集雪園中的孩子,那個無緣一見的孩子,聽說也是很聰明的。
“是,臣定不會讓皇上失望的。”
然後房中有片刻的安靜。
“若皇上無……”秋意亭想告辭回府。
“朕還有話要問你。”皇帝擺擺手,看向右手中的那一顆白子,“朕上次去威遠侯府,曾見到你的弟弟秋意遙,朕實在欣賞他的才華,你可勸服他為朝庭效力嗎?”
“微臣謝皇上對舍弟的欣賞,隻是我這弟弟啊,雖然有滿腹才華,但從小即生性淡泊,不喜富貴名利。其實父親也一直希望他能與微臣一起為國出力,但任憑如何勸說,就是不聽,後來也隻得作罷。若不是有一絲親情牽縛,隻怕他早已雲遊四海,作閑雲野鶴去了。”秋意亭說起弟弟,不由搖頭,不明白他的想法,好男兒當應為國為民盡心盡力,做一翻轟轟烈烈的事業,那樣才不負一身所學,才不枉此生,那樣的人生才有意義!
“喔,果然是這樣,其實朕早就料到了。”皇帝想起那一個白衣如雪,高潔如雲,飄然出塵的人,不由婉惜,“隻是不死心,實在舍不得如此人才罷。”
“那家夥無論文還是武,都是出類拔萃的,雖然這樣稱讚自己的弟弟有點不妥,但他確實不凡,就連下棋,他也是唯一能贏我的人。”秋意亭說起弟弟,言語間不由有一絲自豪,臉上也浮出一絲淺笑,“隻是他不願意的事,誰也勉強不了他。”
“哦?他下棋竟然還贏過你?若為朝所用,必也是將帥之才呀!”皇帝不由歎息,“難怪威遠侯老說有你二子,此生無憾,我若有你們兩個這樣的兒子,我也可安枕無憂了。”
“皇上此言豈不讓微臣惶恐。”秋意亭話雖然這般說,但臉上的笑卻未減半分,這個皇上啊,真的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明君、仁君!“昭華太子聰明絕頂,實勝臣等多多。”
“唉,那孩子,還不夠沉著穩重,還有待磨煉。”皇帝搖搖頭,但臉上卻浮現一絲笑容。
“皇上可還有其它吩咐,若無,那微臣告退。”秋意亭站起身來。
“去吧。”皇帝將手中的白子放回棋盤,淡淡吩咐道。
“是,微臣回去準備了。”秋意亭走向門口。
“等等。”皇帝似想到什麽,忽地又喚住他。
“皇上還有何吩咐?”秋意亭停下腳步,回頭問道。
“傾泠……傾泠的那些……還在嗎?”半晌後,皇帝終於輕聲問道。
“回皇上,公主的房間及所有物品都如公主在時一般,完好無損的保存著。”秋意亭答道,想起那無緣的妻子,不由暗歎一聲。
“喔。”皇帝低頭,不知想些什麽,良久拍才一揮手,“算了,你去吧。”
“是。”秋意亭退下。
等秋意亭離去後,皇帝看關棋盤上那黑子白子征征出神,那個隔絕二十多年的女兒啊,原以為她嫁入侯府後,能有機會見上一麵,誰知……誰知……唉……
八月二十九日。
“公子,公子!”鹿兒從外回來,一進門即大聲喚道。
“鹿兒,出什麽事了,看你急的。”風傾雪從屋內走出。
“公子,秋將軍真的來了呢!”鹿兒興奮的道,“剛才我上街買東西,聽到百姓們都在議論,說皇帝又派來了一位姓白的州官,而且還派來了一等大將軍秋意亭呢。”
“哦?他真的來了?”風傾雪聞言卻微皺眉頭,“鹿兒,那你收拾收拾東西,我們隨時可能離開這裏。”
“為什麽啊?”鹿兒疑惑,“為什麽要這麽快,我還沒見到秋將軍呢。”
“鹿兒!”風傾雪語氣凝重,“這事可不是好玩的,秋意亭是什麽樣的人,相處久了,我們的真實身份肯定會被他發現,若到那一天……那一天啊……唉,簡直不敢想象。”風傾雪一想到若被秋意亭發現真實身份,不禁頭皮發麻,脊背生涼。
“好吧。”鹿兒點點頭,隻是心有小小的不甘,唉,又見不到駙馬了。
“這幾天可有見到連展鵬?”風傾雪忽想到另一個問題。
“沒有,自那天後就沒見過他了。”鹿兒搖頭。唉,朵拉姑娘死了,不知道那個人現在如何了,想著他當時抱豐朵拉離去的神情,不由心神一黯。
“喔。”風傾雪凝眉,半晌後,她忽地往門外走去,“鹿兒,我出去一下,也許今晚回來,也許明晨回來,你呆在家裏千萬不要亂走。”
“公子,天都快黑了,有事明天再去不行嗎?”鹿兒勸道。
“明天?明天也許就晚了。”風傾雪歎一口氣,然後出門而去。
風傾雪施展輕功,全力往穆貞山飛去,他肯定在那兒,他肯定還未死心!
等到山頂,已是滿天星光,皓月當空。
而當初救連展鵬的那個山洞前,連展鵬正席地而坐,懷中抱著那柄昆侖寶刀,茫然的看著前方,仿佛已在這山頂孤寂的坐了千萬年!見到她有一瞬間的驚訝,但很快又恢複平靜。
風傾雪站在山頂,上看,有繁星如雨,下看卻有萬家燈火,那每一盞燈下都有一份溫暖,而這個人,卻隻能在這兒遙望著人間的那一絲火光。
“你來幹麽?”連展鵬見她上來了半天,都不說話,忍不住自己開口了。
“我在想,如何才能打消你心中現在所想的事。”風傾雪淡然道。
“我心中所想的事?你知道我想什麽嗎?”連展鵬看向風傾雪,並不奇怪,這個人一直有著這種看透人心的本領。
“你的想法,過去、現在、未來,都很簡單的,我都能猜到幾分。”風傾雪抬首看著星空,那些閃亮的星星全都似眼睛,看著下界的上演的一幕一幕故事。下界的那些恩恩怨怨、生生死死、情情愛愛可以耗盡人的一生,耗盡他百年時光,但之於天上那些星星,也許不過是眨眼之間的事。
“是嗎?那你倒說說看。”連展鵬聞言不由一笑,隻是笑得淒涼無比。
“過去的,那時候的你,不過是想著學一身好本身,然後繼承你父親的事業,成為古盧國的大將軍、大元帥,再有就是娶個美麗的妻子,生一堆可愛的孩子,有這草原上過也許平淡、也許轟烈的一生。”
“現在的,你想去刺殺新來的州官白大人及秋意亭秋將軍,報你的仇,雪你的恨,想領著你的弟兄趕走皇朝人,推翻皇朝在蒙羅建立的政權,重建你的古盧王國,然後成為古盧曆史上最光輝的一頁!”
“而以後,你想去草原,找個誰也不認識你的地方,建個小小的帳蓬,養幾隻牛、羊、養一匹馬,然後安安樂樂的做個牧人,平平淡淡的過完最後的人生。”
風傾雪依然抬首看著星空,雲淡風輕的娓娓道來。
連展鵬無語的看著風傾雪,眼前這人,白衣如雪的立於星空之下,山頂的風吹過,吹起他的白衣,在夜空中飄然起舞,抬首看著星空,神情平淡如水,仿若不染紅塵的仙人,超凡脫俗。
“你今晚來找我不會是要猜測我心中想些什麽吧?”連展鵬也看向那滿天星星的夜空,人若死了就會成為星星的話,那哪一些才是他的親人的?哪一顆是朵拉的?
“你還是要去刺殺州官嗎?還是不放棄你的複仇複國的理想嗎?”風傾雪低頭看向他。
“對!”連展鵬斷然答道,“我絕不放棄,我一定要殺盡所有皇朝派來的人!”
“死了那麽多人,還不能消除你的恨嗎?”風傾雪眼中有光芒在躍動。
“你若是我,若是經曆過我所經曆過的一切,你就不會問我這個問題了,我的仇與恨是永遠也不會消除的!”連展鵬抱緊懷中的昆侖寶刀,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
“當年,在草原的那場血戰中,我的父親被安王一箭穿心,墜馬後卻慘遭亂刀屠殺,我親眼看著他,看著我最敬愛的父親,看著我們古盧最英勇的戰士變為血肉模糊的一團,卻無能為力!你知道那種眼睜睜的看著親人死去的痛嗎?那種痛讓你恨不欲生!!!”
風傾雪看著他,被他最後一句話擊痛心,我怎麽會不明白,我如何會不知道那種痛,我最眼看著我的母親死在我的麵前,死在那場大火中,而我自己空有一身武藝,卻救不得她!
“我被達穆擊暈帶回古勃兒,想著在古勃兒與安王決一死戰,為我父親報仇,卻隻是看著城破國亡,看著我的族人被皇朝的將士一刀一個的砍殺,而我卻不能救得他們!我的國王率著百官向安王低頭投降,可安王卻不肯饒他們一命,奪了我們的土地,卻還要殺盡所有的王室之人,五百八十二人啊,那些人全是我的親人,我的祖父、我的叔伯阿姨、我的表兄弟姐妹們、還有我的母親!那五百八十二人的血啊,染紅整個王宮!也染進我的眼中、印在我的心頭!那一天,我發誓,我必要殺安王,必要趕走皇朝人,重建我的古盧王國!”連展鵬眼中閃著睹血的光芒,那種徹骨的恨讓他如同地獄走來的複仇者。
“安王也死了,雖不是死在你的手中,但也是死於與你們古盧的戰爭中,而現在他的兒子安泓也死在你們的手中,這幾年死在你們手中的皇朝官員不知幾多,這些人的血還不能讓你罷手?你的仇還不算報了嗎?”風傾雪語音中有著一絲顫抖,有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痛。
“哼!殺安泓不過將他父親加於我們古盧人身上的全部還給他罷!”連展鵬站起身來,拔出昆侖寶刀,指向空中明月,刀鋒在月光的照射下發出雪亮的光芒,“安王他不但殺死我父母、我的族人、滅了我的國家,而且還毀了我們古盧的宗廟、文字,想讓我們古盧人忘記自己的祖先,忘了自己的根源,而成為他、成為你們皇朝的奴仆!”
他咬牙恨聲道,“這種國仇家恨我是一定要報,我一定要複國!我要趕走所有的皇朝人!我不要你們皇朝的鐵具瓷器,不要你們的錦緞綾羅,不要你們建的石城木屋,更不要你們皇朝的文化,我們古盧人是草原的兒子,天生就住氈帳、喝馬奶酒長大,不要你們皇朝人強加於我們的一切!我一定要把你們皇朝人趕出蒙羅去!”
“國仇家恨?你想要報你的國仇家恨是嗎?”風傾雪盯著他,盯著他被仇恨扭曲的臉,目光中的淡然與柔和褪化,變得雪亮,犀利如劍,“我不否認這是你的國仇家恨!但是請你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的看清楚,看清楚現在的蒙羅州,看清楚現在百姓的生活!”
她伸手指向山下,那個繁榮的都市古勃兒,“不要皇朝的鐵具瓷器,不要皇朝的棉布錦緞,不要皇朝工匠建的石城木屋……你看個清楚,那隻是你自己的一廂情願!百姓他是需要的,他擁有了鐵器可以更方便的幹活,棉布錦緞可以穿著舒服,不用再披著腥臭的羊皮,擁有了石城木屋可以不用擔心風暴來時一吹即倒的帳蓬!”
“皇帝年年免除蒙羅賦脫,年年派人送來食品衣物,年年派來匠人修建一個又一個繁華城鎮,把你們作為他的子民看待,與中原的百姓一樣的看待,甚至更為優容。而你卻認為他將古盧人作為奴仆,那也隻是你為自己仇恨找的一個理由罷。”風傾雪聲音冷如冰雪。
“而你,為著你的仇與恨,要聚軍而起,要趕走皇朝人,要重建古盧國!可是你有沒有問過百姓?有沒有想過百姓他到底要的是什麽?他們真的很想要重建一個古盧國?想要一個新的國王?他們不需要!”風傾雪厲聲喝道,“他們不需要!明白嗎?他們需要的隻是安樂的生活,沒有鮮血,沒有戰爭。他們隻要一個和平的環境,讓他們生兒育女、讓他們日升而作,日落而息、讓他們衣可保暖、食可飽肚……他們需要的是這些!他們不需要你這位英雄發起血戰,不需要你的仇恨帶來的家破人亡!他們不需要!”
“你再去城中走走,看看百姓如何稱呼你這位英雄的?賊人!是賊人!明白嗎?叫你為刺客!稱你為亂黨!而對皇朝派來的官員卻愛戴有加,因為他們一心為百姓謀福!”風傾雪毫不留情,句句如針,刺向連展鵬的心頭,刺得他痛、苦!這些年,這些事,他並非全無知覺的。
“不需要?竟然不需要?!”連展鵬握刀的手垂下,以手捂臉,跪倒於地,“我每天生活在不見光的黑暗中,讓自己的手染滿鮮血,做著連我自己都討厭的刺客,就是為著趕走皇朝人,重建古盧國,讓蒙羅的百姓能回到以前,能再擁有以前那種自由的生活!可是,他們卻不需要?那我是為什麽?我這麽拚死拚活的到底是為什麽?啊……啊……”他仰天長嘯,聲音悲愴,聞者落淚。
“你若還不信,你去問啊,你走到城中,隨便找個百姓問一問,看看他會告訴你什麽?”風傾雪看著他無動於衷,每一言皆如利劍狠狠的刺向他,此時決不能心軟,“你去看看,現在有哪一個百姓會再自稱為古盧人?他們都會說我們皇朝、我們蒙羅如何?你該醒一醒了,你的古盧國早就在三年多前滅亡了!早就灰飛煙滅了!現在隻有皇朝的蒙羅州!”
“況且,你總認為安王滅了你的國家,殺了你的父母,是你的大仇人!”風傾雪低下身,拿開他遮麵的手,看著他的眼睛,銳利無比的說道,“那麽你數一數這幾百年來古盧與皇朝之間動了多少戰爭,你數數其中有哪一聲戰爭是皇朝主動發起!沒有一起!你不會不知道對嗎?每一起戰爭皆是古盧先挑起!為什麽會有戰爭?那都是因為皇朝的繁榮富饒,因為他精致的瓷器、因為他華麗的綾羅綢緞、因為他高大富麗的房屋、因為他的金銀珠寶、因為他溫柔秀麗的無雙美女、因為他的錦秀山河……這些在你眼中不值一文的東西卻是你們古盧幾百年來虎視眈眈的東西,是你們古盧幾百年來為之發動戰爭的東西!”
她放開他的手,站起身來指向山下,“你自己可以清楚的看到,現在百姓的生活是不是比你們古盧國時要好多了?安王殺了你的父、滅了你的國、毀了你們古盧的文化,你恨他!但你有沒有想過,唯有如此才能真正消除戰爭,消除隔亥!因為要讓古盧與皇朝融為一體,用一樣的文字,穿一樣的衣裳,說一樣的話語,共同擁有這草原,擁有中原的山與河,擁有牛羊與船車!不再需要靠戰爭來掠奪這一切!”
“你要是明白這一切就應該放開手,不要再發動任何戰爭,不要用百姓的血淚來報你的國仇家恨!你若再執迷,那也不過是為著一家一姓的私欲罷了,而不是象你所認為的那樣,是為著整個古盧!”她回首看著他,那一刻她整個人散發著一種奪目光芒,尊貴威嚴如人間王者,不可逼視!
連展鵬看著她,良久後,移目看向山下,“如你所說,這一切都是古盧自取滅亡了?皇朝滅掉古盧是對的?古盧就是該國毀人亡?啊?就是這個意思嗎?”他猛然回首看向她,全身顫抖,目中光芒如燭火明滅不定。
“你還在追究這個?你還在追究這是誰對誰錯?”風傾雪猛然逼近他,盯著他的眼睛,雙手握住他的肩膀,力透指尖,讓他雙肩若火燎般灸痛,“你隻記著你的古盧死了多少人,那你怎麽不想想皇朝又死了多少人,你們古盧每一次越境侵犯,每次給皇朝邊城百姓帶來的又是怎樣的災難?!那又死了多少人?那又有多少人妻離子散、家毀人亡?那他們的仇呢?找誰報?找殺他們的士兵還是找領兵的將領又或是說找你的父親古盧大元帥?還是殺上王殿找你的國王?啊?”
她雙手一揮,一股大力將他摔在地上,“你還在沉浸著你的過去?你就不會睜開眼睛看看現在嗎?現在百姓安居樂業,他們已經適應且滿意現在的生活!可你呢,卻又想發動一場血戰,將他們再次推至地獄!我告訴你,現在根本不需要你這位複國英雄!而且秋意亭已經來了,他是什麽人?皇朝第一將!在他手中,你絕無半分勝算!我很清楚的告訴你,你絕非他的對手!再說,你若執意如此,我風傾雪決不袖手旁觀!你很清楚的,我說話算數,你的複國夢我必毀滅它!”
最後一句話真正的擊倒了連展鵬,握著刀的手鬆開了,無力抓緊這相依為命的寶刀!
怎麽自己忘了,他是皇朝人啊,他怎麽可能站在自己這邊,一開始就知道他並不讚同自己,可是為何還要把自己的理想一股腦的向他傾訴?為何對他這個皇朝人就是提不起絲毫的戒心?總是認為,他是可以理解自己的,這個世間,隻有這個人會以不一樣的眼光看自己,隻有這個人會是自己的知己!現在……現在……他親口說出來了,他會站到對立的一麵,要親手毀掉他的夢想!
她看一眼地上的他,心中惻然,這個人啊,於私,他的理想沒有錯,但是於國,他的理想絕不可存!因為那會有很多的無辜的人流血!那會是一場災難!因此,她必須毀去他的夢想!而他……他……這隻驕傲、孤獨的雄鷹就從這毀滅的夢想中解脫吧!
她轉身向山下而去,“你若要去送死,若要帶著你的弟兄去送死,那就去吧,但我決不會讓你接近古勃城一步!決不讓古勃城的百姓受分毫侵害!”
風傾雪離去後,連展鵬趴在地上良久良久,兩手死命摳著地麵,摳得十指鮮血淋淋,但卻絲毫感覺不到痛!和胸口上的痛比起來,和胸口上那撕裂的痛比起來,還有什麽痛值得注意!
你還在沉迷你的複國夢嗎……他們不需要你這位複國英雄……秋意亭是什麽人……皇朝第一將……你決無半分勝算……我告訴你……我會摧毀你的複國夢的……
那些話在腦中反複的響著。這一生傾盡所有做的事,在他眼中卻隻是一場兗滿私欲的夢!並且這個夢他隻手即破!
為什麽他要這樣說?為何如他也不能明白他?他隻是想為複國!那是他對自己國家、對自己的民族的忠誠!難道……難道這也錯了嗎?
腦中空蕩蕩的……胸口空蕩蕩的……若果全是錯了,若果這一切都是毫無意義的,那這樣的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呢?還要不要活著呢?
不!總不甘心啊!必須抓住點什麽,抓住點活下去的理由!抓住點東西……抓住點東西……秋意亭!
他來了不是嗎?這個滅國的仇人之一,他來到了這個古勃兒了不是嗎?
他猛然抬首,眼中光芒閃爍如鬼火!秋意亭!我必殺你!不要發動戰爭是嗎?百姓根本不需要是嗎?但是秋意亭我必殺!這個滅國的仇人,寧死也決不放過他!
深夜的州府很靜,且新來的州官並未因安郡王在府中遇刺而加強防衛,甚至守衛的人更少了。
一條黑影從牆外飛身而入,然後在府中穿插搜尋,似對府中地形極為熟悉。行到一座樓前,停下腳步,這裏是府中最顯貴的地方,現在住著皇朝第一將秋意亭。
黑影輕輕掩近窗前,正要破窗而入時,卻忽見室內燈光大亮,然後房門大開,一個聲音悠然響起,“深夜訪客,意亭久候。”
竟然被發現了!但黑影卻並不逃走,而是踏步入門,進入房中,但見正中立著一人,一襲普通的室內便服,頭發披散,顯然剛才已上床休息。劍眉入鬢,目似寒星,俊美如臨風玉樹,高貴如九天朗日,且神情鎮定從容,似對他的出現視為理所當然,這人便是號稱皇朝第一人的秋意亭嗎?
“請問貴客尊姓大名?”房中之人淡然問道,正是秋意亭。
“連展鵬。”他簡單答道,黑影正是連展鵬。
“請問有何貴幹?”秋意亭依然悠閑的問道。
“取你性命!”連展鵬大刀擊出,雪芒刺目。
“武藝很不錯呀。”秋意亭輕鬆閃過,點頭讚道,“想來前幾任州官就是為你所殺了。”
“哼!今日便輪到你了!”連展鵬身形快如閃電,手中大刀疾如狂風,向秋意亭掃去。這個人,這個人就是滅國的仇人!他的手不知沾有多少古盧人的血!爹,娘,看我為你們報仇!
“我的生死豈是你能決定的。”秋意亭手一揚,龍淵寶劍出鞘,劍光閃爍,讓一室燈光黯然。
“納命來吧!”連展鵬招招進攻,勢若猛虎,帶著所有的恨、所有的痛向秋意亭砍去。就今天做個了結吧,爹、娘,複國的夢,鵬兒已無法實現,但這個仇人我一定會殺掉!即算死,也在所不惜!
“我說過,我的性命你是無法取走。”秋意亭劍光一轉,封住攻來的刀勢。
“哼!”連展鵬冷哼一聲,大刀挾著十成功力砍向秋意亭執劍的手,就是這隻手,不知殺害了多少族人!
當!秋意亭劍鋒一轉,接住這一刀,手不覺微麻,“唔,功力也不錯!”
口中說著,手中長劍卻毫不鬆緩,化為閃電疾刺連展鵬雙目,連展鵬慌忙回刀一擋,隻覺手腕劇痛,大刀幾乎脫手。
“再接這招!”秋意亭不容他喘息,長劍化為劍影萬千卷向連展鵬,連展鵬大喝一聲,不再自救,反而欺身進入劍影,大刀直直砍向劍影之後的秋意亭。
“不錯,但慢了一點。”秋意亭淡然而道,話音未落,長劍忽然回轉,不再刺人,而是擊向大刀。
連展鵬運功於雙臂硬接這一擊,隻聽當的一聲,昆侖寶刀竟一斷為二,然後手一麻,刀柄自手中掉落。
“再看這招。”秋意亭不等他回神,長劍化為長虹迎麵刺向他。
連展鵬見之卻不躲不閃,反而迎身而上,任劍身刺入左肩,而右手成拳凝聚所有力道,全力向秋意亭擊出!拚著兩敗俱傷,也要將仇人斃於拳下!他今日本就不打算活著回去,活著也再無意義!
“到此為止吧!”隻聽得秋意亭輕聲而道,然後右拳便被他左掌接住,如擊在鐵壁之上,右手左肩同時一陣劇痛,還未反應過來,便全身一軟,跌倒於地,所有穴道皆被封住,求死也不能!
“白大人,來了便請時來罷。”秋意意看看門外,淡淡的開口道。然後看看地上的刺客,那一雙眼睛閃著仇恨的雪芒,燃燒著憤怒的火光,似寧死也不願為他所製!
“秋將軍,抓住刺客了嗎?”聲音落下時,進來一名葛衣男子,年約三十左右,一臉書卷氣,但一雙眼睛卻格外的亮。
“嗯,抓住了一位,而且應是首領人物。白大人那邊呢?”秋意亭抬首看向進來的人---白玉關白大人。
“大內四高手一人刺死一個。”白玉關微歎道,忽覺地上刺客目光如寒劍般刺向他,讓他全身雙痛又冷!
“把他關入大牢,莫要嚴刑,也莫要傷其性命。”秋意亭道。
“為什麽?”白玉關不解。
“因為嚴刑也逼不出什麽,”秋意亭看著連展鵬,那目中的光芒顯示他為不凡之輩,“留他性命才能更有作為。”
“哦?你想以他為餌?”白玉關也是聰明人。
“嗯,隻要張開網就行了,會有更多的刺客向這網中投來的。”秋意亭輕鬆而道,果然看見刺客眼中閃現又急又痛的光芒,卻無法言語!
第二天,秋將軍抓住刺客首領的消息在古勃兒城傳開,傳至蒙羅州每一處。
“公子,你會救他嗎?”鹿兒將消息告之風傾雪,看著她臉上閃過各種情緒。
“不會。”風傾雪漠然開口。
“真的嗎?”鹿兒卻似乎不相信,公主救過連展鵬兩次,這次真的會袖手旁觀嗎?
風傾雪不答語,而是往屋裏走去。
鹿兒站在院中,看著幾上的琴,抱起回屋,是該準備了,是該離開這裏了。
第三天,州府貼出通告,抓獲七名意圖劫獄的刺客同黨。
第四天,州府又貼通告,抓獲十五名意圖劫獄的刺客同黨。
第五天,州府再貼通告,抓獲三十名意圖劫獄的刺客同黨。
第六天,天才剛剛蒙蒙亮,可城東小院之門卻被急促的敲響著。
“誰啊?這麽早有什麽事?”鹿兒急忙跑出開門,一打開門便見一名少女站在門口。
“紮瑪姑娘?”鹿兒記起這位有一麵之緣的姑娘。
“鹿姑娘,風公子在嗎?”紮瑪一把抓住鹿兒的手,懇切的問道。
“在,有什麽事嗎?”鹿兒見她如此神情不由驚疑。
“風公子!風公子!”紮瑪聞言走入院中,急切的揚聲喚道。
“紮瑪姑娘,有何事?”風傾雪從屋中走出。
“風公子,求求你,救救連大哥!”紮瑪祈求的看著風傾雪,神色一片慌亂與焦急。
“連大哥?”風傾雪微微皺眉,“連展鵬嗎?”
“是的,風公子,現在隻有你能救他了,我求你啦,求你發發善心救救他吧!”紮瑪無比焦銳與悲切。
“我無法救他,紮瑪姑娘。”風傾雪轉身回屋。
“風公子,除了你再也沒有人能救他了,我求你……我求求你……”紮瑪身形一矮跪倒於院中,“我實在想不出辦法救他了!”
“紮瑪姑娘,你起來吧,我真的無能救他,你另想他法吧。”風傾雪回頭看一眼她,卻不為所動。既然未能阻止他,既然已未能救下安泓,那麽她便不想再跟這事扯上任何關係!
“風公子……”紮瑪淒厲的喚道,語音哽咽,“我們的兄弟去救他,卻全未能成功,不是死便是傷,要麽便被抓,我們根本無法將他從那個秋意亭手中救出,求你……求你看在與連大哥相交一場的份上,求你看在朵拉姑娘的份上,救救他吧!”
“我與他並沒什麽交情,昔日早已說過,再相逢也是路人,更不要跟我提朵拉姑娘,死了那麽多人都不能讓他清醒,都不能讓他停止他的複仇,既然如此,那麽一切後果都就由他自己承受!”風傾雪語音冷如寒冰。
“可是連大哥卻對你尊敬有加啊,在他心中他一直把你當救命恩人,當成他最重要的朋友啊!你怎麽可以說與他毫不相幹,朵拉姑娘在生時,也對你敬愛有加,你如何……如何這般無情!”紮瑪看著眼前的人,白衣如雪,潔若仙人,卻也如仙人一般冷然無情!
“你走吧。”風傾雪聞言眼波一閃,但很快恢複漠然如冰的神態,頭也不回的走回屋裏。
“紮瑪姑娘,你起來吧,公子既然不答應那也沒法啊。”鹿兒走過去想扶起她。
“我不起來,我就跪在這兒,直到風公子答應救連大哥為止!”紮瑪卻一動也不肯動。
“唉!”鹿兒歎一口氣,也進屋去。
早晨過去了,中午過去,黃昏過去了,夜來臨了,月與星在夜空中互相爭輝,映像著地上那個孤寂的影子。
“公子,她在院中跪了一天了。”鹿兒看著門外那一道纖影,疲弱不堪,搖搖欲倒,不禁心生不忍。
風傾雪走至窗前看著庭院中那道身影,暗自歎一口氣,然後開門而出。
“鹿兒,你扶她起來吧。”
“是,公子。”鹿兒趕忙走過去,扶起紮瑪,“紮瑪姑娘,快起來吧,真是的,跪了一天,這兩條腿啊……”
紮瑪卻不肯起來,固執道:“除非公子答應救連大哥,否則紮瑪寧願跪死!”
風傾雪聞言眉頭不由輕皺,然後走過去以手相扶,“紮瑪姑娘,你先起來,進屋再說吧。”
紮瑪聞言不由一喜,那雙大眼睛兗滿驚喜的看向她,“公子,你答應我了?”
風傾雪手微用力,紮瑪便從地而起,然後鹿兒挽著另一邊,將她足不沾地的抬起,進屋後放她坐在椅上。
“鹿兒,你給她揉揉腿,活活血吧,否則今天別想能走路。”風傾雪給她端過一杯茶,“喝口水吧,今天一天都沒吃東西吧?鹿兒,呆會兒給她做點吃的。”
“風公子,你答應救連大哥了是不是?”紮瑪卻忙著證實剛才的話。
“紮瑪姑娘,我並沒答應。”風傾雪淡然道。
“什麽?!”紮瑪聞言猛然站起,卻腿一痛一軟跌倒於地,鹿兒趕忙扶起她,讓她坐好,然後搓著她的兩腿。
“紮瑪姑娘,你要我如何去救他?”風傾雪看向她,“先不要說他犯的是死罪,過往刺殺了多位朝庭命官,這次更離譜,竟去刺殺秋意亭,朝庭一等大將,皇帝最寵信的臣子!”
她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打開窗,窗外皓月臨空,“現在他關在大牢裏,你要我去劫獄嗎?你知道秋意亭是何等樣人嗎?他豈會算不到這一點,去劫獄救人等於自投羅網!你們那些劫獄的弟兄已證明了這點。況且秋意亭的武功豈是我等能勝得了的。”
“可是你一定可以救連大哥的!”紮瑪卻堅定的說道,“小姐和連大哥都說你是如神仙一般的人,這世上沒有你做不成的事!”
“哈,紮瑪呀,你還真是瞧得起我。”風傾雪不由一笑,隻是笑得澀澀的,“這世上有太多太多的事是我無法做成的,比如朵拉的死,安泓的死,我就無法挽回,比如連展鵬的執意複仇,我無法勸阻……我並不如你們所說啊,我也隻是一個平凡的普通人!”
“不!你不是普通人!你是不凡的!紮瑪堅信,隻要你願意,你一定可以救出連大哥的!”紮瑪的眼睛閃著敬服與祈望的光芒看著她。
“紮瑪姑娘,你的腿舒服了一點了吧?”風傾雪卻不再答她,而是關心上她的腿了,“鹿兒你去做點粥吧,待會兒讓紮瑪姑娘喝了。
“紮瑪,你先休息一下吧,我去給你做粥去。”鹿兒站起起身來。
“我要去休息了,紮瑪姑娘,你今天就在這兒住一夜吧。”風傾雪也轉身離去。
隻是走到門邊,忽聽得紮瑪一聲叫喚,“風公子!”聲音顫抖,讓人聽著心酸,回頭一看,不由目瞪口呆,傻在那兒。
而已走到門邊的鹿兒回頭一看,更是嚇得馬上砰的將門關上。
隻見紮瑪已脫掉衣裳,全身光裸的立在房中,臉上的神情羞澀,卻帶著一種孤注一投的無畏。
“紮瑪,你這是……這是幹什麽?”風傾雪半天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風公子,紮瑪什麽也沒有,隻有這個身子,我求求你,救救連大哥,我願做牛做馬的侍候你!”紮瑪一揚頭,不顧一切的說道,“我的身子是幹凈的,雖在群芳苑呆過幾年,但朵拉小姐一直保護著我。”
“紮瑪姑娘,連展鵬值得你這般付出嗎?”風傾雪走過去,撿起地上的衣裳給她披上,“讓你付出女兒家最珍貴的清白來救他嗎?”
“值得!不管他人如何看他,但在我眼中,他是我們古盧的英雄,是我們古盧的血性男兒!為救他,我願付出所有!”紮瑪答得毫不猶豫。
風傾雪看著她,這一刻,平凡的她顯得是那般的高大與聖潔,美麗得如同女神。
“你為什麽這般執著?為什麽一定要救他?”風傾雪看著她的眼睛,沉聲問道。
“因為他是朵拉姑娘最心愛的人,他若死了,朵拉姑娘地下有知,肯定會傷心的。”紮瑪有片刻的遲疑,然後才低頭答道。
“是嗎?”風傾雪淡淡的反問著,“就隻是這樣?”
“風公子,紮瑪心甘情願,隻希望公子不要嫌棄紮瑪就好。”紮瑪抬著看著風傾雪,“我知道公子這般高貴的人是看不上紮瑪的,但我隻有這個……我隻有這個身子,我再也沒有其它辦法啦……”聲音漸漸低下,眼角的淚已流下。
“給我一個真正的理由。”風傾雪抬起她的臉,看著那雙淚盈於框的眼睛,心中深深的歎息,女人啊,為了男人總是願付出所有,可是卻不知道能得到什麽,隻是憑著自己的心願一味的付出……男人啊,除了金錢、權力、事業、仇恨外,是否知道珍惜這個呢?是否知道這樣一顆女兒心的可貴之處!
“因為我愛他!”紮瑪在風傾雪那雙眼睛的透視下,隻覺得自己心底所有的秘密都被他看穿,因此不再有絲毫隱瞞,脫口而出,“我愛連大哥,所以我願傾盡一切來救他性命,包括用我的性命來換取他的性命!我都願意!並且決無怨悔!”
“唉,果然是這樣!”風傾雪放開紮瑪,“紮瑪姑娘,你穿上衣服吧,我風傾雪不是那樣的人,你太小看我了。”
“風公子,那你同意救連大哥了嗎?”紮瑪卻抓住風傾雪,這是唯一的希望啊!
“好吧。”風傾雪看著眼前這可憐可愛的人兒,那樣的愛讓她心折,讓她心酸心痛,“我救他,但我不保證能救他回來。”
“真的?你願意救他了?”紮瑪喜形於色,“太好了,風公子答應了,連大哥有救了。”紮瑪一聲歡呼,簡直要跳起來,隻是一動,披在身上的衣裳便掉落下來,她這時倒是怕羞了,馬上抓住衣服裹緊身子。
“好了,好了,我去做粥了。”鹿兒見已無事,公子也答應救人了,便去廚房做粥了。
“紮瑪姑娘,你便在這兒休息吧,明天再回去,然後告訴你的那些弟兄,不要再做無畏的犧牲去劫獄了,在秋意亭手中是救不到人的。”風傾雪走到門邊,“我既然答應了,就會盡力做到,所以你們不要再有行動”
“是,我會轉達公子的吩咐的。”紮瑪應承。
“那呆會兒喝了粥後就休息吧,我也要休息了。”風傾雪開門離去。
晚上,鹿兒正要就寢,卻發現裏屋的燈還是亮著的,不由走進去,隻見風傾雪坐在燈下,不知沉思些什麽。
“公子,怎麽還不睡?很晚了。”
“哦,在想連展鵬的事,要救他啊,有點難啊。”風傾雪起身走至窗前推開窗,清涼的夜風便一湧而進,給屋內帶來一股涼意。
“公子要去劫獄嗎?”鹿兒擔心的問道。
“不會。”風傾雪看著天空正中的明月,“和秋意亭硬碰硬的是不明智的,而且即算可劫獄救出人,我也不想這般做。”
“為什麽?”鹿兒不解,連展鵬犯的可是死罪,除了劫獄這一條路外,還能有何法子救人?
“劫獄若成功,那會帶來不好的影響,人人都以為皇朝的監獄防範鬆疏,皇朝的律法人人可反,人人若犯了法都會仿效了。”風傾雪淡然道,“我不會做那種事的,若要救人我會用另一種方法。”
“這樣啊,那公子想到用什麽法子了嗎?”鹿兒點點頭。
“我要上京城去。秋意亭不會在蒙羅處置連展鵬的,必定會押回京城,由大理寺會審後,押往刑聲當眾斬首,以警他人!”風傾雪歎一口氣,京城啊……
“那公子是要劫刑場嗎?”鹿兒不由驚問道。
“鹿兒,”風傾雪回頭看她,“連監獄我都不劫,更何況是刑場呢。”
“哦,那公子想的是什麽法子。”鹿兒迷惑道。
“去京城,找皇帝,隻有找他才能救連展鵬。”風傾雪淡然吐語,卻把鹿兒嚇了一跳。
“京城?皇帝?公子,你不要命了!我們怎麽可以回京城去!”鹿兒跳起來,一把抓住風傾雪,不知主子的腦子在想什麽,怎麽會想到回京城去?
“鹿兒,你叫什麽,放心吧,沒事的。”風傾雪安撫著鹿兒。
然後坐回桌前,看著那跳躍的燭光,“連展鵬隻有求皇帝才能以正途救出,所以我必須進宮去見皇上。”
“那皇上若知道你身份怎麽辦,我們假死,那可也是欺君之罪啊。”鹿兒依然心驚肉跳的。
“他不會的,”風傾雪從懷中掏出貼身帶著的紫玉環,細細撫摸,“母親那般信任的人,絕非平凡之輩,絕不會取我性命的。”
“公子……”鹿兒還是不放心。
“鹿兒,放心吧,我決不會有事的。”風傾雪保證道,“你在這兒等著我,我會帶連展鵬回來的,安然無恙的回來的。”
“好吧,但是,公子你一定千萬要小心啊,所謂防人之人不可不有啊。”鹿兒抓著風傾雪的手臂,生怕她的公主會一去不返。
“好的,我會小心的。”風傾雪握著鹿兒的手道,“現在休息吧,明天一早我就動身。”
“嗯。”鹿兒點頭退下。
而燈下,風傾雪撫著紫玉環良久,娘,你曾說,願這紫玉環能佑我一生平安,那麽這一次,但願這紫玉環能幫我。
那個人啊,那個住在皇宮中的人,其實自己心底裏也一直想看看他吧,看看那個也許是自己父親的人,那個血管中也許流著同樣的血的人,那個被母親讚賞有著超然智慧的明君,他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呢?
京城之會
第二日,秋意亭押解刺客回朝。
而此時,在通往京城的官道上,卻有一騎飛馳而去,白馬如電,白衣如雪。
這一騎正是風傾雪,她要趕在秋意亭之前到達京城,先一步見到皇帝。
六日之後,夕陽西沉之時。
京城城外的一處小亭,風傾雪下馬走入亭中休息片刻。
望著不遠處的高高的城牆,終於到京城了,這個闊別三、四年的地方。
唉,現在還是先想想如何救連展鵬嗎。按時間算,秋意亭應該晚間就會到了吧?他從不會浪費時間的。那麽自己必須在他明日早朝前見到皇帝,必須今晚就將事情辦妥。
伸手拍拍馬兒的頭,“雪龍馬,你乖乖在這兒等我吧,我辦完事就回來。”
白馬似乎聽懂她的話一般,嘶鳴一聲,然後自己跑入亭邊的一個小樹林間。
風傾雪往城門口走去,心卻不由自主的咚咚跳著,不是害怕,而是一種近鄉情怯的感覺,她竟然又回到了京城,她就要見到那個人了,那個人會如何對她呢?
夜晚,家家戶戶都點上燈火時,風傾雪換回女妝,施展輕功向皇宮飛去。
皇宮內此時燈火通明,高樓屋起、雕欄玉砌,那種威嚴富貴絕非民間可比。一隊一隊巡邏的待衛在皇宮中織起強大的防護網,保護著皇朝中最為尊貴的一族!
隻是任憑待衛的眼睛如何雪亮,對於有著絕世武藝的風傾雪來講,並不構成任何威脅,她有若一縷白色輕煙一般飛掠而過,輕盈不帶一絲響聲,且快捷如風。
她雖未進過皇宮,但出身皇族,從小耳濡目染,自然知道皇帝住什麽宮,妃子住什麽宮,隻要看著宮前的牌扁,自然能找到皇帝。皇帝是少有的明君,此時時間尚早,他定未安寢,定還在書房批閱奏折。
風傾雪停在一座宮殿前,宮前書有“彤輝宮”三個大字,這是皇帝的禦書房所在,從裏麵射出的燈光可知,皇帝定在還裏麵。
忽聽得聲響,她隱身躲入黑暗中,躲過一隊巡邏的侍衛。
他就在裏麵,要進去見他嗎?他見到她會如何反應?他會答應她的請求嗎?他是否真如母親所說那般呢?
風傾雪抬首看看天空,今夜的皎月似乎格外的明亮,宮前幾株桂樹發出幽幽清香,而屋內的那束燈光,卻似比月光更為明亮,分外吸引著她。
遠處又傳來聲音,巡邏的侍衛又快要來了,不能再等了。
她足尖一點,飛身而起,落在屋簷上,然後輕輕推開一扇窗,輕盈的飛入,足尖再在窗棱上輕點一下,人便無聲無息的落在屋梁上。
立在屋梁上,她可以清楚的看清這書房內的格局。
書房分裏外間,外間較大,擺設簡單,卻透著威嚴氣息,看來是皇帝接見朝臣之處。此時正有兩個太監立在房中柱子旁,眼睛時睜時眯的,看起來挺困的。
風傾雪手一揚,兩股指風射向兩人,然後隻見那兩人眼睛一眯,然後靠著柱子滑下,昏睡於地。
再看向裏間,隻見一著明黃服飾的男子正全神貫注的立於書桌前,看情形是在作畫。再移目房中擺設,一見之下,她忽覺心口一堵,眼睛一酸。
那房中啊,四壁全掛滿畫,全是畫著同一人!那畫中之人啊,正是風傾雪之母親安王妃---風絕華!
風傾雪看著書房中四壁掛著的畫,那些母親的畫像,有笑、有怒、有嗔、有嬌、有憂、有喜、有愁、有悲……各種表情,栩栩如生!
不用說,這作畫之人肯定是當今皇帝!
這個男人啊,這個富有四海、貴為天下第一人的天子,對母親又是抱有一份怎麽的深情!
“唉……”心中不由長長歎息,卻不料真的歎息出聲。
“誰?”正在作畫的皇帝忽地抬頭,目射精光。
風傾雪飄然而下,輕盈若仙的落在房中。
“絕華?”皇帝驚喜交加,手中之筆墜落紙上,“你真的從畫上走來嗎?”
風傾雪不言語,靜靜的看著他。
皇帝慢慢的走向她,帶著一種如夢似幻的表情,輕輕的、慢慢的走向她,似怕驚嚇到她,而讓她飄然逝去。
隻是走到離她一丈之處時忽地停下來,目光忽的清明澄澈,“你不是絕華!你是誰?”
風傾雪不由讚歎,果然不愧為一國之君!她與母親長相極為相似,而他在乍見的激動中竟能很快清醒,而發現她們的不同。
“你是誰?為什麽你長得這麽象絕華?”皇帝目光炯炯的看著她,似要看清她的心一般的透視著。
“我……”
“難道……難道你是傾泠?”皇帝忽的目射奇光,帶著一絲祈盼的看著她。
風傾雪一句“我是風傾雪”生生止住。
“傾泠……傾泠……你一定是傾泠!否則絕不會如此象絕華!”皇帝忽地快步走到她麵前,伸出手來,隻是伸到半空卻停下來。
風傾雪看著他,這個萬萬人之上的帝王,此時卻是滿懷激動、似驚似歎、似悲似喜的看著她,停在空中的雙手在微微顫抖,卻依然不肯收回。
“是的,我是傾泠。”風傾雪輕輕的答道,這一刻她忽然發覺,不管她是風傾雪也好,還是傾泠公主也好,之於皇帝都是沒有區別的。
“傾泠!我的孩子!我的女兒!”皇帝那伸在半空的雙手不再遲疑,一把抱住她,傾盡所有的疼惜,緊緊的似怕她忽地飛走。
風傾雪靜靜的伏在皇帝的懷中,這個溫暖堅實的懷抱就是父親的嗎?這種溫馨的感覺就是屬於父親的嗎?這種鼻子有點發酸的感覺是為何?這種心口似有暖流流動是為何?
娘,你沒說錯,他真的有一雙明亮且智慧的眼睛,能看透這世間的一切!
“傾泠……”良久後,皇帝才放開她,仔仔細細的看著她,輕輕撫著她的臉蛋,“長得多象絕華啊!”他感歎道。
絕華,這便是你和我的女兒!我終於看到她了,隔了二十三年,我終於見到了我與你共有的孩子!我的傾泠!她長得多象你啊!可是這眼睛、這眉毛多象我啊!她果然是我和你的孩子!
“皇上,”風傾雪看著他,輕聲說道:“你為何肯定我是你的孩子?我也許並不是!”
她很想知道,為何這個男人卻毫不猶疑的相信她是他的骨血,而安王……安王卻是到死也不曾相信她是他的孩子!
“為什麽肯定?”皇帝在房中輕輕轉一個圈,似怕驚醒畫中的人兒,無限依戀與愛憐的看著那一幅幅風絕華,最後停在一幅畫前,輕撫畫中的人兒,“隻要是絕華生的孩子,自然就是我的孩子!”語氣淡然,卻肯定無比!
風傾雪也走上前,與他同看畫中人,這一幅中的風絕華神色間溫柔恬靜,仿佛正滿懷欣慰的看著立於她麵前的兩人。
“隻要是絕華生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明白嗎?”皇帝眷戀的目光從畫像移到她身上。
隻要是絕華生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這個人啊,根本不在乎她是否流著他的血,從她出生那一刻起,他就認定她是他的女兒!他竟愛風絕華至此?!
絕華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這麽簡單的一句話,此時就如一支暖箭射入她心口,讓她心劇烈的一痛,然後便是源源不斷的暖流流入,在她周身織起一件溫暖堅實的錦衣,最後仿若化為一根無形絲線係在她的心口。
娘,我是不是真的有了一位父親?一位視我為兒的父親!
風傾雪定定的看著眼前的人,他這一刻不是一位帝王,目中射出的不是王者的威嚴,而是一位父親才擁有的慈愛與憐惜。
“爹爹。”風傾雪脫口喚道,不帶猶疑。
不是父皇,而是爹爹,是如普通百姓家的兒女對父親的稱呼,親切而無距離。
“嗯。”皇帝聞言輕應一聲,一絲心滿意足的微笑浮上他那雙明亮的眼睛,然後輕喚一聲,“泠兒。”
不是皇兒,是泠兒,是如普通百姓家爹娘對愛兒的稱呼,寵愛且縱容。
“爹爹……爹爹……爹爹……”風傾雪不停的喚著,似要補償過往所有的遺憾,似要喚盡往後所有的呼喚……喚盡這一生……
“嗯……嗯……嗯……”皇帝連連的應著,她每喚一聲,他便應一聲,無一遺露!
喚著……應首……不知為何那眼中會有晶瑩珠光閃耀。
風傾雪淚眼迷蒙的看著眼前的“父親”,她終於有父親了!終於可以喚出一聲“爹爹”,而終於有人會答應她!
過往的十八年,喚過安王“父王”,但安王從未應過,每當她喚一聲時,安王隻會拿眼看她一眼,隻是那一眼並不是慈愛疼惜,而是憎惡怨恨!
而現在,眼前這個人不但承認她、答應她,而且看著她的眼中帶著無限的愛憐與疼惜!這才是父親所有的眼神吧?!
爹爹……終於,那一貫漠然如冰的雙眸流下了一串淚珠,流過臉頰,流進唇齒,卻不是苦的,而是酸中帶甜!
皇帝看著眼前的人兒,眼前這神色淒然的人兒啊,這就是他隔絕了二十三年的孩子啊!這是他與這一生中最愛之人生下的女兒!這是他的思念了二十三年的骨血!他的泠兒……他可憐的泠兒!
將她輕輕擁進懷中,那一刻,這孤寂了一生的胸懷忽然之間竟盈滿了幸福與喜悅,仿佛那有缺口的心終於補上了一塊,讓他再無遺憾!
絕華,我終於抱住了我的孩子!抱住了我和你共有的、這世間最好的孩子!此生無憾!
泠兒,我心愛的女兒,你終於來到了我的身邊!這一生,爹爹一定要補償你!一定不讓你再受任何委屈!一定不再讓你我骨肉分離!
那淚如走珠般從這人間帝王的眼中流出,流過臉頰,流過唇角,流入那頷下的那頭青絲中……
這一刻他不是什麽人間至尊的王者,他隻是一位失而複得的父親!
良久後,激動中的兩人都靜靜平靜下來。
“泠兒,你為何會在這兒?那聲大火是怎麽回事?這些年你去哪兒了?你既然沒死,那……”皇帝問到此處,聲音忽然微微顫抖,手也緊緊的抓住風傾雪的肩膀,眼中射出希冀的光芒,“那是不是……絕華是不是也沒死?”
“她死了。”風傾雪垂下目光,似不忍心看那雙眼中那種希冀的光芒,似不忍心看著那光芒的破滅。
“死了?”皇帝的手一緊,讓風傾雪肩膀一陣烙痛,“原來她是真的死了……我以為……我以為……”
他放開風傾雪,走到那桌前,看著那一幅未完成的畫作,“二十五年前,在風府的花園裏,我第一次見到絕華,第一眼,她即刻在我的心上,回來後我就畫了一幅她的畫象。此後,每一年我都會畫一幅絕華的畫象,這一生啊,她之於我,便是心頭上的一個影子,我一遍一遍的將這影子畫下,幻想著,有一天,這個影子能從畫上走下來,就象那些傳說故事一樣,活生生的從畫上走下來。”
他走到那些畫前,手輕輕的撫著一幅幅畫,無限溫柔,“可是我等了二十多年,她卻從未走下來過,從未出現在我的麵前,等到的卻不過是她化為灰燼的消息。”
他目光迷離的看著心愛的畫象,“是不是這一生我便隻能擁有這些畫象,她永遠都隔絕在另一個時空,永遠讓我遙不可及?絕華,我真的好想你啊!”
風傾雪看著眼前的父親,這個人間至尊的帝王,竟然能對一個女人用情至此!二十多年,憑著記憶便畫出母親的模樣,分毫不差,栩栩如生,這需要怎樣的一份深情才能做到?!是否在他眼中,這畫中的人兒比這無限江山更為可貴呢?
“爹爹。”風傾雪走過去,看著這望著畫象出神的人,卻不知要說些什麽,也不知能說些什麽,隻是輕聲喚一聲,喚出心中的關懷。
“泠兒,”皇帝回過神來,“告訴爹爹,這些年你好嗎?”
“嗯,很好。”風傾雪點頭答道。
“當年集雪園中的那場大火中,我當時衝進去想要救母親,隻是為時已晚。”風傾雪抬起一雙修長秀美如玉雕的手,看著自己的手,眼中神色一片悲痛,“我因機緣習得一身武藝,因此幸免於難,母親的死,讓我心死若灰,不想再回王府,也不想回侯府,便借機假死,然後開始周遊天下。”
說到此處,她抬目看現皇帝,眼中神色卻堅定清明,“我自小即養在王府,從未知外麵的世界是何等樣的,而自小母親即讓我遍攬群書,偏偏從書中讓我了解到另一個世界,因此我想去外麵看看,我不想一輩子關在一個地方。爹爹可怪我?”
“不會。”皇帝抱住女兒,“你活著這便比什麽都重要,隻是你的假死卻讓爹爹傷心不已。”
“這幾年來,差不多半個皇朝我都走遍了,外麵的世界果然比王府有意思多。”風傾雪眼睛閃出亮光,“我看過長江,坐過龍舟,爬過天山,采過雪蓮,領略過大漠的浩翰,馳騁過遼闊的草原……”
說到此處,她從父親懷中抬起頭來,“爹爹,今日我來找你想求你一件事的。”
“什麽事?泠兒,爹爹一定答應你。”皇帝毫不猶豫的回答。
“嗬,我還沒說呢,這事兒也許你很難應承我的。”風傾雪聞言淺淺一笑,若雪蓮綻放,燦然奪目,那種光華,蓋過一室的燈光。
“多象絕華啊。”皇帝看著這傾城絕世的笑容,喃喃歎道,“為著這一朵如花的笑容,爹爹便是舍棄半個江山也是值得的。”
“嗬嗬……”風傾雪聞言笑得更是歡暢,有若瓊花玉樹,看得皇帝心曠神怡,愁鬱一掃而光。
“泠兒,說吧,什麽事兒,爹爹一定答應你,況且這事還讓爹爹見到了你,所以無論是什麽爹爹都答應你。”皇帝開金口立玉言。
“爹爹,我是從蒙羅州而來。”風傾雪輕輕開口道。
“蒙羅?”皇帝輕皺眉頭,“難道你此行和刺客有關?”
風傾雪聞言不由暗讚,真不愧為人人稱頌的明君,一開口便能知他人心思,“是的,我想求爹爹留那刺客連展鵬一命。”
“留他一命?”皇帝看著心愛的女兒,泠兒跟那刺客有何關係? “告訴我留下他的原因。”
“爹爹,女兒知道連展鵬連殺數名朝庭命官,按律當斬。”風傾雪抬首直視皇帝的眼睛,兩雙眼睛對視著,同樣的明亮如鏡,同樣的閃著那種奪人的智慧光芒。
“但是,爹爹應該也知道,”風傾雪走到書桌前,抬手從桌前的一個高高的木架上取下一把寶劍,然後遞給皇帝,“這劍,若在他人手中,那便是危險的利器,可是若在自己手中,那便是防身的寶器。”
皇帝接過寶劍,抽出劍身,劍在燈光之下,如一泓秋水,“你是說,這連展鵬可為我用?”
“爹爹,蒙羅現雖安定,但其中隱藏的反對皇朝的勢力仍不可忽視,想要複國的古盧遺民不少,而連展鵬卻是他們之首,若殺之,隻會激起他們更深的仇恨,若想要化解這種仇恨,想要收複他們,卻必得連展鵬。因為連展鵬是他們的領袖,是他們信服的草原雄鷹,隻要連展鵬一句話,他們願赴燙蹈火!連展鵬能收之己用,何愁蒙羅不得安寧?”風傾雪雲淡風輕的娓娓道來。
“但他連殺朝庭數名州官,按法當斬!”皇帝卻道,看著她的目光帶著一種深思。
“爹爹若願饒他一命,那即算他要受千刀萬剮,爹爹也有法可讓他死裏逃生不是嗎?爹爹是皇朝之帝,爹爹說的話便是金科玉律!”風傾雪平淡的說,隻是眼中卻盈著淺淺的笑意。
“泠兒,你要救他性命,隻是因為他不死於皇朝更有利嗎?真的僅止於此嗎?”皇帝自是非常明白,若單單隻是一個刺客,那他的死活,泠兒決不會這般關心,決不會隻是為著蒙羅的安定她才進宮見他的,他與她皆是非常清楚,憑著皇朝現今的國力,要滅掉蒙羅的那些反叛勢力決非難事!那麽必是另有隱情。
“爹爹,這世上是否沒有人能在你麵前隱瞞什麽?”風傾雪笑意盈盈的看向皇帝,目中閃著敬佩與敬愛的光芒,從來隻有她看透別人的心思,想不到現今也有人能看透她的心思了。
“嗯,應該很少吧。”皇帝還真認真的想了想,“平常的人你一看他的目光、言語、行動就能猜到他心中想些什麽,但有些人卻不是這麽簡單的,比如你的母親,我至今也未能明白她的意思,但我也不想弄明白,我隻相信我所想的那一個理由,因為這樣的話,我每次想起你母親時,都會覺得很美好、很幸福。”
“嗯,我想救連展鵬確實還有另外的原因。”風傾雪聞得此言,不由心中一歎,她當然明白母親的意思,但她永遠不想道及,永遠不想傷害眼前之人。
“什麽原因?”皇帝明亮的眼睛專注的看向女兒,心中一陣滿足,這是他的女兒,他心愛的女兒,他與絕華共有的女兒,多聰明,多象他們呀。
“另一個原因是連展鵬其人,他不是一個十惡不赦的惡人,而是一個有著其可敬、可憐、可歎之處的好男兒!”風傾雪想起那隻孤傲且孤寂的雄鷹,不由心中暗歎,“他原是古盧國大元帥連澤鋒與古盧公主凡珞之子,當年父王滅掉古盧,他父親死在父王的箭下,其母親後與古盧王室所有成員一起,也死於父王之手,一個親眼目睹父母慘死、親眼看著自己的國家與族人在一夕間遭至滅亡的人,對皇朝充滿仇恨那是情有可原的,他會反抗皇朝也是很正常的事。他的反叛又何嚐不是對他自己的國家、對自己的民族的忠誠!他殺皇朝派去的官員、殺安泓,那是要為他慘死的家人、族人報仇,他要反叛、要將皇朝人趕出蒙羅,那是想複國,重建他的古盧王國,那是在做他作為一個赤膽忠心的古盧人應做的事!就如同我們皇朝人要保衛自己的國家一樣的心理,這不是可以用對與錯來定論的。”
“隻是他的複國在我們的眼中卻是反叛的行為,並且一開始就以一種不正當的手段---刺殺---在實行他的複國大計,因此除去他的弟兄跟隨他外,無人理解、無人支持,就連他為之拚命的蒙羅百姓也不認同他,在他們眼中,他隻是一個刺客,一個反叛者,他不過是在走一根獨木橋,隨時都有摔個粉身碎骨的可能。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能陪伴他的人時,命運對他卻從來未仁慈過。他的未婚妻,昔日古盧國最可愛美麗的小公主朵拉,卻淪落為青樓女子,而且為著幫助他,為著複仇,委身於滅國仇人之子,最終以命換命,報得血仇。於是,他便連這唯一的安慰也失去了。”
“我在蒙羅,遇他兩次,即救他兩次性命,他兩次皆受重傷垂死,但都活過來,我對他那種堅強的生命意誌極為佩服!他也是那種有仇報仇、有恩報恩的血性男兒,在我的立場看來,雖不認同他的行為,但對其個人卻極為欣賞,願引為至友。皇朝滅掉了古盧,讓古盧與皇朝融為一體,永遠消除了戰爭,從國、從民來說都是好的。隻是從另一方麵看,古盧人那麽快的忘掉自己的國家,忘掉了亡國之恨,又是何等的讓人寒心,比之他們,我倒更願取連展鵬,因為,若是我們皇朝遭至滅亡,我也希望我們的百姓不要那麽快就忘記自己曾是皇朝人!”
“我這次來,更是因為受一位姑娘所托,她為著連展鵬,願以自己最寶貴的性命相抵,讓人不能不為之動容,因此,於公於私,我都想救他一命,我想讓他拋開這個包袱,想讓他這一生,除了國仇家恨、除了血腥與黑暗外,能有一個較為明朗的、較為平淡簡單的人生,作為朋友,我想讓他知道另一種絕然不同的人生。”
皇帝聽後卻半晌未有回複,隻是盯著她看,最後長歎一聲,“泠兒,若你生為男兒,我必傳位於你!”
“哦?”風傾雪聞言不由一挑眉頭。
“你有一種為王者的特質,你知道是什麽嗎?”皇帝將劍還於鞘中。
“什麽?”風傾雪倒不知道自己有為王的優點。
“你的眼睛!你有一雙識人的慧眼,能一眼看到這人的優點與缺點,而作為王者,最重要的便是善於用人,用人治於人,懂嗎?”皇帝讚賞的看著她,“再加上你的智慧、明理、果斷、沉穩、仁心,他日必是超越我的王者,是我皇朝曆代最為優秀的皇帝!”
風傾雪聞言卻一笑置之,“爹爹,我若生為男兒,必不要皇位!”
“說的也是,”皇帝聞言並不奇怪,也是一笑,“以你的性格,不論是男是女,都是淡泊世事,飄然離塵,這人世間的富貴名利,於你怕不是砒霜毒藥。”
“嗬,爹爹要誇獎女兒倒何時呢?”風傾雪看著父親,他是以她為榮的,就象所有的父親,總是認為自己的兒女是世間最好的。
“爹爹知道你掛念那連展鵬的性命,”皇帝將手中之劍放在桌上,“爹爹答應你就是,明日早朝時,我會當朝釋放他!”
“真的?”風傾雪眼睛一亮,“太好了,謝謝你,爹爹。”
“這是你第一次求我事情,不管是什麽,爹爹都答應你。即算要天上的月亮,爹爹也要把那天砸了給你取下來。”皇帝憐愛的看著女兒。
“嗯。”風傾雪臉上笑著,隻是心中卻有絲絲酸楚,是否隻有父親才會對女兒這般縱容,那種摘星星、摘月亮的狂事,是否每個父親才會做得出來,可是父王……
“泠兒,爹爹有件事問你。”皇帝看到桌上的劍忽的想到另一件事。
“爹爹是否想問女兒的婚事?”風傾雪順著他的目光,那一柄寶劍肯定讓他想到另一柄龍淵寶劍,而龍淵他賜給了那個人。
“泠兒果然是個水晶人兒,”皇帝回頭看著他,看著她的眼睛,不想漏掉她眼中任何的情緒,“意亭實為我皇朝最為出色的男兒,爹爹認為隻有他才配得上我的泠兒,因此早早即與你們訂下姻緣,隻是為何……泠兒不中意他嗎?”
“爹爹,我與秋將軍無緣,我隻能這樣回答你。”風傾雪在那雙眼睛的透視下,不由微微低頭。想起那一場婚事,想到那個和她拜堂成親的人,不由心口一痛,不管是秋意亭也好,還是意遙也好,今生都注定無緣吧?因此,不要再想,每想一次,不過讓心痛一次!
“泠兒,爹爹不再問了。”皇帝看著低頭垂目的女兒,心生不忍,這之中肯定有著不為人知的隱情,隻是……唉,算了,以後再說吧,現在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辦。
“泠兒,你這次回來,以後都不會再離開爹爹了吧?”皇帝問出心中最牽掛的事情。
風傾雪聞言不由抬頭看向皇帝,看著那眼中希翼的目光,心中一軟,但是卻無法答應,“爹爹,你忘了女兒已是已死之人嗎?怎麽可能留在這兒呢。”她輕點事實。
“那有什麽關係,你剛才都說過,我是皇朝之帝,這世間沒有我辦不成的事,所以我要我的女兒陪在身邊,那還不簡單,我可以給你另一個身份,泠兒,你這次想當什麽公主?”皇帝卻毫不猶疑,隻想留住心愛的女兒。
“爹爹……”風傾雪看著父親,卻不知如何說,如何答,隻能這樣看著他,無言的看著他。
皇帝看著那雙眼睛,看著那雙清澈如水,明亮如星的眼睛,心中明白了,那眼中閃現的溫柔、依戀、但卻堅定的目光告訴他,她不會留下,她不會為著任何人、任何理由停下她飛翔的翅膀!
“爹爹明白,隻是舍不得你,”皇帝輕輕擁住女兒,“我們父女隔絕了二十三年才見得一麵,爹爹實在想著以後每天都能見到你,以補償這二十多年來的遺憾,爹爹實在舍不得你啊。”說著,心中又是酸又是痛,這個女兒啊,最讓他掛心,卻又是離他最遙遠的!
“爹爹……”風傾雪倚入父親的懷中,心中黯然,但從那一場大火就注定了,她自己的選擇,所以決不反悔。
“泠兒,那你以後多來看看爹爹好不好,爹爹給你一麵令牌,讓你以後自由來往皇宮,不要再飛來飛去的,爹爹擔心哪一天摔著了你。”皇帝想著另一個可以見到女兒的辦法。
“爹爹……”風傾雪依然無言。
“你半月進宮看爹爹一次可好?”
“……”
“那一月一次?”
“……”
“那二月一次?”
“……”
“那三月一次?”
“……”
“那半年一次?”
“……”
“那一年一次?”
“……”
終於皇帝不再說話,靜默無言的看著這個女兒,這是他最最心愛的孩子,他注定要失去嗎?
風傾雪看著父親,他是將對母親所有的愛戀以及對她所有的關愛全傾注於她一身,此時,她相信,在他眼中她勝過這世間所有的一切!隻是……隻是她無法答應他!
“爹爹,你也給我畫一幅畫象好嗎?”半晌後,風傾雪輕輕開口道。
“畫象?”皇帝似還沉醉於失望與心痛中,一時未能回過神來。
“是的,爹爹,你給泠兒畫一幅畫象吧。”風傾雪從脖子上解下貼身掛著的紫玉環,“這個是娘留給我的,娘說這是爹爹所贈,在泠兒心中,這紫玉環即代表著爹爹。”她將紫玉環舉到皇帝麵前。
“這個紫玉環……”皇帝看著在燈光下閃著瑩瑩紫光的玉環,伸手接過,心中一陣激動,“想不到絕華竟然留給了你,她畢竟還是留著啊!”
他將玉環戴在風傾雪的手腕上,“好,爹爹畫一幅泠兒的畫象。”
或許命運早就注定了,這一生最為重要的兩名女子,他都隻能擁有她們的畫象,陪伴他的永遠隻是畫象!
十五年後,青淩帝駕崩,遺旨不與皇後合葬,而獨葬華陵,其指定的陪葬品有五十五幅青淩帝親筆繪製的畫,但其畫皆用黃綾封係,旁人不得而知畫中是何物。隻有侍候的幾位老宮人說,畫中的是兩名女子,一名著紫衣,一名著白衣,紫衣的,高貴雍容、美豔無雙,若花中王者紫牡丹,風華絕代!白衣的,淡雅脫俗、清豔豐神,若冰岩之上的玉雪蓮,傾城絕世!皆是美得不似凡間所有!
風傾雪出得皇宮,卻在路口徘徊,不知去往何處。
雖然是漆黑一片,但她卻能把方向辯別得非常清楚,左手邊,是出城門,然後往北回蒙羅,而右手邊,右手邊前行一裏卻是威遠侯府……威遠侯府啊……要不要去看看?悄悄的去看一眼,不會驚動任何人,要不要去?那兒……那兒有意遙……要不要去看……
她左手一會兒緊,右手一會兒鬆,要不要去啊?心在左右徘徊不定,不知往何方,最後閉上眼睛,我聽腿的,腿往哪兒就哪兒吧。
閉上眼走出數丈,然後睜眼一看,是往威遠侯府,原來……原來我是這樣想念著意遙!
到了威遠侯府,那威嚴寵大的府第也是漆黑一片,看不到一比亮光,這麽夜了,所有的人都在酣夢中了吧?
她並不進府去,而是沿著長長的府牆走著,走到最東邊停下來。撫著牆壁,牆內就是那處桂園,她能聞到從牆內傳來的幽幽桂香。
桂園……她幽幽歎一口氣,昔日曾在此地與意遙不期而遇,彼此曾彈一曲《五湖醉月》,那一曲便看透彼此的心意,意遙……
忽然,從牆內傳來一縷簫音,輕輕的、細細的、幽幽的、柔柔的吹奏著,而牆外之人一聽,卻淚盈於框,傾泠月……傾泠月……這是傾泠月……意遙,你竟然在這裏,你此時竟然就在園內吹著簫嗎?吹著《傾泠月》嗎?與我一牆之隔!意遙……
她仰頭看向天邊的明月,那淚卻並不倒回眼中,而是一滴一滴落下,順著臉頰流進唇角,那味道是那般的苦澀。
心中在輕輕的喊著,意遙,我在這兒,我就在牆外!可就是開不了口!
足尖輕輕一點,就能輕鬆躍過這高高的圍牆,卻偏偏就是無法動彈!
意遙……意遙……
一個就這麽靠在牆上,對月傷懷,任淚洗顏。
一個就立在叢叢桂花間,對月吹簫,任滿懷的情思飄飄蕩蕩,無處可歸。
天色已微亮,城門外,風傾雪向小亭走去,呆會兒早朝後,連展鵬若要回蒙羅,必會從這兒過,自己隻要等在這兒就行了。
或許因為昨夜一曉未睡,或許是因為昨夜傷神,以至神色恍惚,待走到亭外時,亭內的背她而坐的人卻讓她猛然止步。
“傾雪兄,你來了京城竟然不來見我一麵,也太過無情了吧?”亭中坐著的人開口道,語氣隱有輕怨,“若不是這匹雪龍馬,我還……”亭中的人說著回轉身來,隻是眼前看到的人卻讓他呆住了,一時間,兩人竟全征在那兒,不知要如何反應。
這亭中坐著的人正是秋意亭,他押送刺客回京,路過此亭,無意中發現了亭外小林中的雪龍馬,他知道這是風傾雪的坐騎,當下肯定風傾雪還活著,並在這京城中,他心中一陣激動,因此通宵都等在這亭中,想見故友一麵。
可是眼前這人?白衣如雪,長發垂腰,清豔無雙,風姿絕世,在這淡淡的晨光中,她卻似發著奪目的光芒,美得讓人移不開目!她是一位實實在在的女子啊,而風傾雪卻是男子啊!她會是風傾雪嗎?心中不由生出一種希翼、興奮的感覺,她真的是風傾雪嗎?
風傾雪絕想不到會在此時此地與秋意遙相遇,因此她的吃驚實在更勝於秋意亭。要知道此時她還是一身女兒妝扮,怎麽辦?要不要承認自己是風傾雪?要不要跟他相認?還是現在馬上施展輕功溜掉?她相信憑自己的輕功,秋意亭絕對追不上自己的,隻是……
“你真的是傾雪兄?!”秋意亭走出小亭,眼中帶著不敢置信卻興奮至極的目光看著她,心中卻十分的肯定她就是風傾雪,隻有風傾雪才有這種絕世的風姿,這種飄然出塵的氣質!
“意亭兄,好久不見。”風傾雪輕聲答道,她知道絕對瞞不過秋意亭,因此定下心神,坦然承認。
“天啦!你竟然是一位女子!你真的是一位女子啊!”此時的秋意亭說他震驚莫名不如說他欣喜若狂,風傾雪竟然是女子,老天爺,你是否聽到我的祈禱了,所以成全我的心願嗎?
唉!風傾雪心中重重歎息,還是讓他知道了,還是讓他見著了,但願……但願他永遠也不要知道她就是傾泠公主!
“傾雪……”秋意亭伸出手來,想象以前一樣拍著她的肩膀。
“意亭兄,”風傾雪退後一步,輕鬆躲開他的碰觸,抬頭看看天色,“你該準備上早朝了。”幸好他還要去上早朝,否則真不知道該如何向他解釋了。
秋意亭被她一躲,猛然醒悟,今時已不同往日,現在的她是一位纖纖佳人,不是他可以輕易碰觸的。
“傾雪,你如何會在京城?”秋意亭卻並不急著上朝去,反而仔細打量著她,猜測著她來京城的緣由。
“為一個朋友而來。”風傾雪淡然而道。
“那從何而來?去往何處?”秋意亭仍不肯放過絲毫信息。
“從蒙羅而來,回蒙羅而去。”風傾雪依然神色淡然自若,她不想對秋意亭有任何的欺騙。
“蒙羅?”秋意亭眼中精光閃現,“你的朋友是誰?”
“連展鵬。”風傾雪淡然吐語,眼睛也不由自主的看著秋意亭,想看看他會有何反應。
“連展鵬!”秋意亭目光灼灼的看著她,似要看透她的心意,“你想救他?”
“是的。”風傾雪平靜如水的看著秋意亭,“意亭兄如何看待?”
“他是好漢,但不是英雄!”秋意亭收斂目中光芒,放鬆全身,深思道:“這世上少有你做不到的事,想必你已有十足的把握,你既沒有劫獄,也沒有半途劫囚車,那麽依你的個性,定是要光明正大的救走他,而等下早朝時便是定連展鵬死罪之時,你卻已從城內出來,那代表著你已辦妥事情,而你剛才卻提醒我該上早朝了,那麽是否呆會兒的早朝有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呢?”
“不愧為意亭兄,我的一舉一動都被你猜個正著。”風傾雪淺淺一笑,目中溢滿讚賞的光芒。
而秋意亭卻被那一笑所吸,三魂六魄去了一半。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半晌後,秋意亭悠然歎道。
風傾雪聞言忽的玉麵微紅,心頭一跳,也不知為何,對他人的讚美淡然視之,而對秋意亭的隨口一言,卻……
“傾雪,既然你人已救成,那你便留下罷。”秋意亭輕輕移動,卻快捷如風,瞬間即到風傾雪眼前。
風傾雪足尖一點,轉眼間斜移三尺,“傾雪生性懶惰好玩,不適於京城重地。”
“今日留下,他日你要去東海也好,要去南海也好,愚兄都陪你前往。”秋意亭毫不放鬆,緊追其後,左臂輕舒,直拿風傾雪右肩。
“意亭兄為國為民想來不得空閑,傾雪豈敢勞煩。”風傾雪左袖一展,疾點秋意亭左臂,足下卻毫不放鬆,連連後飛。
“為國為民正是要天下四處奔波,有傾雪同遊,那便是苦差也為樂事。”秋意亭左臂一縮,足尖連點,人已至風傾雪近旁,右臂一伸,已抓住風傾雪左袖。
“太陽已經升起了,意亭兄,你再不去上早朝,那可要遲到了。”風傾雪左手輕揮,便力透衣袖,那衣袖便仿若有生命一般,柔滑異常,從秋意亭手中抽走。
“傾雪,留下。”秋意亭止步,簡單的四字卻包含無盡的祈求。
“對不起,意亭兄。”風傾雪搖搖頭,足尖一點,身形便飛起,輕盈的落於亭外白馬之上。
秋意亭抬頭看著那一輪升起的旭日,然後再看馬上佳人,心中不由憤慨不已,為何時不與他,今日留不下她,再見會是何日?再見時會是何景?
“意亭兄,有緣再見。”風傾雪一拍馬頭,雪龍馬展開四蹄,飛馳而去,馬兒飛跑的瞬間,風傾雪回頭一視,旭日之下的秋意亭竟顯得有一絲落寞,看著讓她心頭一黯。唉……
金殿之上,皇帝高坐於龍椅之上,百官兩排林列,氣氛嚴肅。
“今日早朝,諸位愛卿可有事啟奏。”皇帝威嚴的聲音在大殿中響起。
“臣有事啟奏。”秋意亭排眾而出。
“秋愛卿已還朝了嗎?想來蒙羅已定。”皇帝看著殿下的秋意亭,想不到傾泠竟料事如神,真算出秋意亭今日返朝。
“是,臣已將蒙羅行刺安郡王之刺客抓獲,且帶回京城,正在殿外候旨。”秋意亭回奏道。
“哦,帶上殿來。”皇帝想看看這個泠兒口中的蒙羅好男兒。
“是。”秋意亭回身走至殿外,傳喚押送刺客的將士。
皇帝目光炯炯的看著殿門,不一會兒,隻見一名男子昂首而入,若不是身上的枷鏈顯示著他罪犯的身份,實為儀表堂堂的好男兒。
皇帝在他臉上掃視片刻,然後開口道:“諸位可還有其它事要啟奏。”
“臣有事啟奏,立陽現鬧蝗災,百姓顆粒不收,請皇上允許拔糧振災。”
“派戶部錢大人帶糧前去,並要想法治蝗,而不是去求神拜佛,明白嗎?”
“是!”
“臣有事啟奏,南冼國派來使臣,想與我國締交,且敬獻珠寶及十名絕世美女,臣等現安排其在會館等候,請問皇上如何定奪?”
“兩國締交自是好事,明天早朝時帶其使臣上殿朝見,其珠寶可收下,但不能白要人家東西,其使臣回國之時將我皇朝上等的絲綢、瓷器、茶葉等贈與,至於那些美女,沒有人願意離家離國,因此謝其美意,讓其還是帶回國去。”
“是!”
“臣有事啟奏,元林縣令之子打死人之案,原州府判其無罪,其苦主不服上告至大理寺,請皇上定奪派何人接案。”
“著刑部齊大人接案,他素有青天之名,必能公正處理,傳朕旨意與他,不管是何等高官貴族之後,犯法一律不饒,而受賂講情之官連帶重罰!”
“是!”
“臣有事啟奏,現太平盛世,是我皇朝最為昌盛之時,因此百官百姓皆認為皇上乃千古明君,因此請皇上上泰山封禪,以成聖業!”
“無稽之談!朕有這種閑工功寧肯拿來睡覺,也不要用來做這種無聊之事!退下,以後不許再提此事!”
“是!”
…………
朝臣一件一件的奏道,皇帝一件一件的處理著,殿上的連展鵬聽著卻是暗暗驚奇,想不到皇朝之帝竟是如此明君!
等所有朝臣啟奏完畢後,皇帝卻不宣布散朝,而是看向連展鵬,細細打量。
“你就是刺殺我皇朝數名官員的刺客嗎?”皇帝淡淡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
“是!”連展鵬也不多語,隻是斷然答道。
“叫何名?為何要如此?”皇帝依然口氣淡然。
“連展鵬,原古盧國元帥及古盧公主凡珞之子,刺殺官員,那是因為我要報毀家之仇滅國之恨,我要複我古盧王國,這是我作為古盧人應盡的義務!自古即是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今日我敗於你們手,死亦何妨!”連展鵬毫無懼意,坦然而道,至今時今日還有何怕的,不過是一死。
“原來是古盧宗室之人,給他鬆鐐。”皇帝淺淺點頭,吩咐道。
殿下之人,昂然而立,無懼無畏,目光坦然,態若自然,他早已將個人生死榮辱置之度外,難怪泠兒讚他為好漢!
“皇朝與古盧相爭數百年,最後皇朝勝,滅古盧,這不是能以對與錯來定論。縱觀各朝各代,也就如你剛才所言,成者為王,敗者為寇,這不過是一種曆史前進的必然,就如皇朝是滅掉東朝而得國,古盧滅掉蒙成而得國,而以後,誰知又是那一朝取代我皇朝。”寶座之上的皇帝不緊不慢的娓娓而談,語氣平靜。
連展鵬聞言不由詫訝,他竟然與他說這一翻話,而不是厲聲審問,一言定生死!且他話中之意與那一晚風傾雪之語何其相似!
“不論是誰建國誰為帝,隻要是對百姓有益,那麽便是好的。你殺我皇朝人那是要為你古盧盡忠,朕可以理解,但現今蒙羅與皇朝為為一體,百姓已然安居樂業,便容不得你如此行為!你屢殺人命,按律當斬,但朕今日不殺你,朕給你五十年的時間,我要你好好看看,蒙羅在我皇朝的治理下是如何繁榮昌盛,朕要你心服口服的臣服於我皇朝!五十年後,朕再派人取你性命!”
此言一出,眾朝臣愕然,連展鵬震驚,唯有秋意亭無任何意外之感,心中暗歎,風傾雪,你到底是何等樣的人?竟能做到如此!竟能讓皇上如此!
連展鵬無語的看著皇帝,神色木然,似對於這等於饒他一命的聖恩,無驚無喜。可是心中卻感到深深的悲哀!
即算與秋意亭決鬥,即算來千軍萬馬與之一戰,他都不會輕易言輸,決不肯低頭,可是此時,他親身切骨的體會到,他敗了!他輸了!不為本領與意誌,而是敗在胸襟!古盧複國,是永遠也無望了!皇朝有這樣的皇帝,有秋意亭那樣的大將,難怪無敵!認清到這個事實,他隻覺得全身所有的力氣都被抽走了,這一瞬間,他寧願與天地同毀!
“連展鵬,這五十年你便好好的看著蒙羅,看著皇朝,不要再有任何妄動,不要逼朕鐵騎滅掉你們古盧遺民,那是朕所不願,相信也不是你所願!”皇帝從寶座上站起身來,殿下之人看他,仿若頂天巨人,“秋將軍,你將連展鵬送出京城,無須為難,朕另有旨意與蒙羅白玉關,等下你再上禦書房來,領旨送去。”
“是!”秋意亭恭身答道。
“退朝吧。”皇帝轉身離去。
“恭送皇上!”朝臣跪送。
城門外,秋意亭牽過一匹馬遞與連展鵬。
“連展鵬,你這一生最幸運的事便是結識了風傾雪。”
連展鵬聞言一震,看向他,卻並不言語。
“若無她,今日你已無性命,望你好自為之!”秋意亭說完轉身回城,留下連展鵬呆呆站在那兒。竟然是風傾雪風公子救了他嗎?他到底是何人?
後會有期
古勃兒城門口。
“公子!公子!你終於回來了!”
“風哥哥,你回來了!”
風傾雪才進得城門便聽得叫喚聲。隻見城門旁一小茶館裏跑出鹿兒與塔瓦兒。
“你們如何在此?”風傾雪下馬問道。
“我擔心公子,所以每天都在這裏等候,”鹿兒上前一把拉住她,“前日阿桑老爹回去,在此遇上,曾聊上幾句,誰知塔瓦兒出城後卻又偷偷溜回來了,說不要回家,要找你,因此我們便一起等你回來。”
“喔。”風傾雪看一眼塔瓦兒,“城中可有發生什麽事?”
“沒有,紮瑪他們聽從你的吩咐並未有什麽舉動。”鹿兒答道。
“那就好,回家去吧。”
“嗯。”
“風哥哥,京城是什麽樣的?”
“比古勃兒大。”
“我以後也要去。”
“好。”
…………
九月十八日,晨。
風傾雪立於院中,雙手交握,掌心向上,抬首仰望天空。
“公子。”鹿兒輕喚。
“鹿兒,今天收拾好東西吧,明日一早我們即離開古勃兒。”風傾雪淡淡的吩咐。
“是。”鹿兒點頭,“那塔瓦兒呢?”
“我會托人送他回去的。”風傾雪收回仰望長空的目光,“我現在要去穆貞山,明晨我會回來的。”
“是。”鹿兒不再多問。
“塔瓦兒。”風傾雪向屋裏喚道。
“來了,風哥哥,什麽事?”塔瓦兒飛快的跑出來。
“我帶你去爬山,爬蒙羅第一高山穆貞山,讓你好好看看蒙羅州。”風傾雪走向門口。
“好呀。”塔瓦兒高興的跟上。
黃昏時,鹿兒收拾好所有東西,想起公子曾說蒙羅的頭巾極為漂亮,便上街買去,因為以後也許不會再來。
在一家店前,她正挑著顏色,忽聽得有人喚她。
“鹿姑娘?”
抬頭一看,卻嚇得她呆在那兒。
“駙……秋……秋將軍。”鹿兒結巴道,差一點還叫成了駙馬。
“鹿姑娘,真是你呀,你家小姐呢?”秋意亭看著這個在龍鳳山莊曾有一麵之緣的小丫頭,她在這兒,那麽傾雪定也在此。
“小姐去穆貞山了。”鹿兒道,想不到駙馬竟還記得她,在龍鳳山莊最後一晚時,曾匆忙見過一眼而已。
“哦,那多謝姑娘,我去找你家小姐了。”秋意亭轉身往穆貞山方向而去。
留下鹿兒站在那兒目送他離去,唔,他剛才叫‘小姐’?難道他知道了?
當星光滿天時,秋意亭終於爬上了山頂。
“傾雪。”秋意亭遠遠的便見風傾雪亭亭立於山頂,不由揚聲喚道,足下加勁,幾個起縱便到了風傾雪身旁,卻見她一動也不動的僵立著,眼睛定定的看著某一處。
“傾雪,你怎麽了?”秋意亭見她如此不由奇道。
“蛇……蛇……”半晌後,風傾雪總算開口,卻依然不敢動彈,眼中甚至有一絲懼意。
秋意亭順著她目光看去,隻見三丈外盤著一條青蛇,並非什麽毒蛇,而隻是一條普通的蛇。再回頭看風傾雪,額際竟已冒細微的汗珠,嘴唇也開始哆嗦,想來已是害怕至極。
秋意亭走過去,拔出手中的龍淵寶劍,輕輕一挑,將青蛇拋向山下。
“想不到這龍淵寶劍竟還有如此用途,想它能為佳人服務一翻,定感十分的榮幸吧。”秋意亭一邊往回走一邊道。
“籲……”風傾雪見不到蛇,終於敢動了,拍拍胸口重重鬆了一口氣。
“哈哈哈……”秋意亭見此不由朗聲大笑,暢快至極,笑聲傳遍穆貞山,“真想不到啊,風神絕世的風傾雪竟然會怕一條小小的、無害的蛇!”
“你還笑!不許笑!”風傾雪懊惱的叫道,眼睛瞪向他,神情帶著羞、帶著惱、帶著一絲不知如何是好的尷尬。
“好,我不笑了。”秋意亭止笑,癡癡看著她,眼前的佳人輕皺眉頭,圓瞪雙目,唇畔微翹,神情羞惱,美不勝收,看得他意動神遙。
傾雪,你一定不知道你此時的模樣多象一位嬌態可掬的女子,少那一份從容淡定,少那一份超然脫俗,卻更象一位存於凡間的、實實在在的人,而不是讓我遙不可及的仙子,這樣的你,我才敢伸手碰觸,我才能用我的手抓住你,永不放開!
“意亭兄,你為何會來此?”風傾雪回複鎮定,抬目看向他,卻被他眼中的神色所攝,那一雙耀比天上寒星的眼睛,此時射出的那濃濃的情,那深深的意,讓她有一殺那的迷亂,讓她為之心折!眼前的人是誰?意亭嗎?那一雙眼睛卻似曾相識,仿佛久遠以前,曾見過這麽一雙深情的眼眸!
“傾雪……”秋意亭呢喃低喚,伸出手來輕輕扯下她頭上束發的長帶,那一頭如黑瀑般的長發便傾瀉而下,他挽起一縷長發,看著手中那如柔絲的黑發,心中溢滿一種感動,一種幸福,他要她!他要以後的年年月月,日日夜夜,時時刻刻都能握住這一把青絲!他要一生都能看著她!
“傾雪,這個給我!”秋意亭掬起那一縷長發,目光灼灼的看向她,他要這一縷青絲,他要她的這一縷情絲!
也許那目光太過灸熱,風傾雪覺得心頭一燙一痛,然後回過神來,身形微轉,那一縷長發便從秋意亭手中滑出,迎風一吹,那長發便飄搖起舞,襯著如雪白衣,仿若月之精華化出的仙人,光華奪目,讓秋意亭有一種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傾雪。”秋意亭輕聲低喚,語氣溫柔若水,讓風傾雪心頭的痛一緩,看著眼前的他,不知為何心中卻有一種酸酸的感覺。
“傾雪。”秋意亭隻是低喚著,仿佛這兩個字就能喚出他所有的心意。
“不行。”風傾雪輕輕吐語,仿佛不忍心看眼前的人,她垂下眼簾,微微轉身。
“為什麽?”秋意亭輕聲問道,語氣平靜,可那聲音中含著的失望與痛楚,她不看他也能感覺到。
為什麽?風傾雪無語,不知如何回答,也不能回答!
當初,若沒有那些事的阻隔,沒有那一場大火,他們能早點相識,那他們是否會是一對恩愛的夫妻,是否會白頭偕老?
可是……意遙,想起那一雙澄靜如秋水、溫柔如秋水的眼睛,心隱隱作痛,不論當初如何,現在的她,已無法承諾秋意亭!
那隱隱的痛開始泛濫,全身都在痛!
秋意亭看著背他而立的風傾雪,心仿若被什麽狠狠的刺著,一下一下的抽痛著。傾雪,為何不回頭看我?為何不答我?
看著風中衣袂飛揚的她,仿若要乖風飛去。自己隻要一伸手就能抓住她,可他的手卻仿若被什麽束縛住,無法動彈,因為他知道,她是他抓不住的,她不是任何人能抓住的!是否這一生,她之於他就是這麽一個背他而立,讓他遙不可及的身影。
“風哥哥!”忽然一聲童稚的喚聲驚醒兩人,回頭一看,隻見雪洞門口站著塔瓦兒。
“塔瓦兒,你醒了。”風傾雪輕聲喚道,壓下心間湧出的所有情緒。
“你?風哥哥,你變成姐姐了?”塔瓦兒結舌的看著眼前美如月中仙人的風傾雪。
“她本來就是姐姐,傻小子。”秋意亭也回複鎮定,看著那個向他們走來的精靈小子。
“傾雪姐姐,你好美啊!”塔瓦兒感歎著,“比我夢中見到的仙子還要美呢!”
“哈,你這傻小子倒是挺會拍馬屁的。”秋意亭聞言不由一笑,取笑著這個小人兒。
“你是什麽人?”塔瓦兒看著這個與他的傾雪姐姐並排而立的男子,那一身的光芒讓他小小的心既是羨慕又是妒忌。
“他是皇朝第一將秋意亭!皇帝禦封的天下兵馬大元帥!”風傾雪不知為何這般向一個孩子介紹道。
“皇朝第一將?天下兵馬大元帥?”塔瓦兒疑惑的看著秋意亭,“這是不是很大、很威風、很了不起?”
“那是天下第一的英雄!”風傾雪淡然而道。
“天下第一的英雄?”塔瓦兒眼睛一亮,“我以後也要做天下第一英雄!傾雪姐姐,到時你嫁給我好不好?”
“哈哈哈……”秋意亭聞言不由大笑,可是心中卻又是驕傲、又是悲哀、又是妒忌!驕傲傾雪讚他為英雄,悲哀著即算自己站在最頂峰之上,這個唯一能與他並肩而立的人卻依然可望不可及,妨忌這個小人兒,可以輕易的說出他最想說的話來!
“你笑什麽?”塔瓦兒瞪向他。
“塔瓦兒,你現在才六歲,等你做了天下第一的英雄,我也就老了。”風傾雪撫著塔瓦兒的腦袋,淺淺笑開。
“所以你要等我長大啊,等我長大了,打敗了他當了大英雄,我就來娶你!”塔瓦兒鄭重的許下承諾。
“天下第一的英雄那麽容易做嗎?”秋意亭悠然而道。
“塔瓦兒,你覺得蒙羅美嗎?你愛蒙羅嗎?”風傾雪蹲下身來,與塔瓦兒平視。
“當然!”塔瓦兒點頭,“蒙羅是世上最美的地方!”
“那麽你就要好好守護它,讓它不再有戰爭,讓它永遠繁榮昌盛,你能做到嗎?”風傾雪看著他的眼睛,這一雙大眼睛中的天地是什麽樣的?它如何看待這個天地?
“好!”塔瓦兒被風傾雪那一雙明凈如水的眼睛靜靜的看著,忽然間心中產生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仿佛這雙眼睛給了他一種力量,讓他能許下承諾,並守住承諾。
“塔瓦兒,你要當天下第一的英雄,那麽有一點你必須記住,”秋意亭忽然道,“絕不能分什麽蒙羅人與皇朝人,更不要說古盧人,你要記住,蒙羅與皇朝是一體,你若做不到這一點,那麽你本領再怎麽出色,你也最多是一個好漢,而算不得英雄,更不用談什麽天下第一!”說完目光炯炯的看著塔瓦兒。
“嗯,我一定做到!而且到時我要打敗你,把你的皇朝第一將、天下兵馬大元帥都奪過來!”塔瓦兒被那一雙眼睛一注視,忽地平生一股勇氣,一股豪情,仿若一下長大了十歲。
“好!我等著!”秋意亭鄭重道,仿若真的把他當成一個同等的對手一般,因為那雙眼睛中射出的光芒告訴他,這個小人兒,總有一天會成為頂天立地的英雄!他會橫空出世,萬眾睹目!
風傾雪看看天空正中的明月,差不多了,他應該快要來了。
“你們先下山去吧。”風傾雪挽起頭發,對他們說道。
“哦,在等連展鵬?”秋意亭略一沉思便已知。
“是的。”風傾雪看向山腳。
“好,我先回州府,明日再去找你。”秋意亭並不多問。
“我要留在這裏,我要跟傾雪姐姐一塊兒。”塔瓦兒去依然不肯離去。
風傾雪看看塔瓦兒,低頭略思便點頭答應,“好,你留下罷。”
“那我先走了。”秋意亭看一眼風傾雪,轉身離去。
再見了,意亭!風傾雪看著秋意亭的背影,在心中輕語道。
山腰之上,秋意亭與連展鵬迎麵相遇。
一個下山,一個上山,彼此對視一眼,無語,擦肩,錯身,背向,而去。
命運早已注定,這兩人對立的立場,讓他們永遠無法成為朋友,無法相知相惜。
山頂之上,風傾雪臨風而立,抬首望月,心中不知思量些什麽。
塔瓦兒坐在石墩上,靜靜的看著她,仿若看著一幅恒古久遠的畫。
終於,風傾雪似感應到什麽,轉身回頭,連展鵬正立於身後,懷中抱著一壇酒。
兩人對視良久,然後連展鵬走向風傾雪,待到她麵前忽然矮身席地而坐,拍開酒壇封口,仰頭飲下一口,然後抬首看向風傾雪,將手中酒壇遞過。
風傾雪接過酒壇,也席地而坐,仰頭飲酒,再遞回連展鵬。
兩人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的喝著,誰也不曾開口說話,隻是偶爾目光對視一眼。
塔瓦兒就坐在旁邊,這兩人之間仿佛有一種東西鎮攝住他,讓他莫名的不敢妄動,就這樣靜默的看著他們。連展鵬身上有一種東西讓人看一眼便傷痛難過,而風傾雪身上卻擁有一種化解這傷痛的東西,這兩種東西塔瓦兒很多年後才弄明白是什麽。
風公子,這世間,果然隻有你能懂我!我所有的痛與苦,所有的悲與樂,隻有你,我才能傾訴!隻有你才了解我所有的一切!人生得一知己死而無憾,我知足了!
連展鵬,拋開昨日的種種吧,那個昨日已隨著那些人的死煙消雲散了,以後,做名副其實的草原雄鷹吧,自由的展翅翱翔吧!
“你醒了。”
朝陽的燦爛的光芒終於刺醒了山頂酣睡的人,連展鵬睜開眼,坐起身來,看向四周,依然在山頂,隻是身邊隻剩塔瓦兒一人。
“傾雪姐姐已走了,她叫我轉告你一些話。”塔瓦兒站起身來,虧姐姐還誇他為草原上的英雄,現在這副僚倒的模樣哪兒有半分英雄氣概嘛。
“什麽傾雪姐姐?”連展鵬站起身來,準備下山。
“風哥哥就是傾雪姐姐,她是女的,等我長大了我就要去娶她!”塔瓦兒不忘聲明自己的壯誌,生怕被人搶了去一般。
“什麽?”連展鵬猛然轉身,盯住塔瓦兒,“你說風傾雪已經走了?”
“是啊。”塔瓦兒被他淩厲的目光一盯倒是乖乖答話,這樣才有幾分氣勢嘛,“傾雪姐姐說她今天就要離開蒙羅了,叫你送我回家,還有……喂,我還沒說完啊,你等我啊。”塔瓦兒見連展鵬向山下飛身而去,不由急道。
連展鵬聞聲隻得回頭,長臂一伸將塔瓦兒攔腰一挾,施展輕功向山一飛去。
“喂,你把我當什麽了,放我下來,難受死了。”一路上隻聽得塔瓦兒的叫喚聲。
“吵死了,給我住嘴!”這是連展鵬的怒斥聲。
“就要,虧傾雪姐姐還誇你為蒙羅第一的英雄,我看你就比不上那個叫秋意亭的皇朝第一將!”
“再吵我就對你不客氣了!”最後一句話刺中他的痛處。
“哼,我可不怕你……唔……唔……”塔瓦兒終於不能再發言了。
古勃兒城門口向南,正有兩騎緩緩而行。
“等一下!”忽聽得身後傳來叫喚聲,然後一騎飛奔而至,馬背上正是連展鵬與塔瓦兒。
前行的兩騎停下來,正是風傾雪與鹿兒,隻是此時的風傾雪卻是一身女兒妝。
“你真的是女子!”連展鵬看著眼前的風傾雪,羅衣如雪,長發如墨,清麗如蓮,風華絕世。
風傾雪聞言卻隻是淺淺一笑,若白蓮綻放,清雅脫俗,讓他有一瞬間的癡呆。
“傾雪姐姐,我不要他送我回家,我要跟你去。”塔瓦兒在馬背上掙紮著想下馬。
“塔瓦兒,你答應我的事這麽快就反悔了嗎?”風傾雪看著他,目光明亮如鏡。
“喔,我知道了,我會回家的。”塔瓦兒被她一看,不由心虛的低下頭,他隻是舍不得離開她。
“塔瓦兒,你偷偷跑出來,你爺爺肯定很擔心,所以你要快快回家去。我留給你的那些書你要好好的看,我等著你當天下第一的大英雄!”風傾雪指向天空,碧藍如洗,“你要做這高空上的雄鷹,要翱翔九萬裏!”
“是!傾雪姐姐,我一定會做到的!”塔瓦兒點頭許下千金之諾。
“好,這才是好孩子。”風傾雪讚許的點點頭。
然後轉向連展鵬,“展鵬,你帶著你的兄弟,還有紮瑪姑娘,去大漠吧,這個美麗的蒙羅州於你們總是有著一絲傷痛之處,所以你們去大漠吧,那兒有草原、駿馬、牛羊,在那兒,你們可以做回平凡的牧人,那兒才是適於你們的天地,那兒會讓你們忘記過往所有的痛,另啟新頁!”說完從懷中掏出一麵金光燦然的令牌,凝視良久後,手一揮拋給連展鵬,“這麵‘龍鳳令’乃大漠雄主---龍鳳山莊莊主沉龍飛所贈,我與他為生死之交,你去了大漠請代我問候他,問候鳳舞、千越還有沈解他們,這令牌就作為信物吧。”
連展鵬伸手接住令牌,雙眼卻依然不曾離開風傾雪身上,喃喃而語,“你怎麽是女子呢?!”似依然不敢相信,可眼前事實證明她確實為一絕代佳人,一個有著超然胸襟與膽識,有著不凡智慧與本領的女子,一個愧殺男兒的奇女子!
“你若不習慣我是女子,那你便忘了我是一個女子,依舊當我是一名男子罷。”風傾雪淡然笑道,然後一拍馬頭,雪龍馬展開四蹄飛馳而去,“塔瓦兒就拜托你送回家去,連展鵬,這一次我說後會有期!”聲音遠遠傳來。
“塔瓦兒,再見!”鹿兒一揚鞭,“連展鵬,不要辜負我家公主屢次救你性命!不要辜負了她的心意!”說完追著風傾雪而去。
連展鵬看著那即將消逝的兩個黑點,猛然醒悟,朝著那絕馳而去的背影大聲喊道:“他媽的!風傾雪!你叫我以後如何忘記你?!風傾雪!你有種給我回來!他媽的!風傾雪!你給我回來!”
而身後,遠遠的傳來叫喚聲,“傾雪……傾雪……你怎麽每次都不告而別!”
那是秋意亭追趕而來,隻是前方早已無影。
遠遠的官道上,鹿兒問:“小姐,秋將軍知道你就是傾泠公主了嗎?”
“不知道,我希望他永遠也不要知道!鹿兒,不可以告訴他,絕不可以告訴他!記住!”風傾雪鄭重交待。
“為什麽呢?”
“因為,如若他知道了,他知道了,那會……那會……”風傾雪幽幽歎了一口氣,卻不說會如何。
鹿兒見此,忽的心中也是一歎一黯,然後改問道:“小姐,這一次我們要往哪兒去。”
“斑竹枝,斑竹枝,淚痕點點寄相思。
楚客欲聽瑤瑟怨,瀟湘深夜月明時。”
風傾雪茫然看向前方,喃喃吟道,“這一次我們去君山,去看看那斑竹到底是何等相思入骨的,去看看那八百裏洞庭湖光到底是何等的浩然。”
第四部---洞庭鏡花
引子
湘君城,深夜。
城東的一座大宅院,雖是夜間看不大清楚,但從看不到邊的院牆,從那層層高起的樓宇可看出,這必是豪門大戶之府第。
此時,一條黑影在屋頂之上縱跳飛躍,靈敏快捷,待到府中一處樓前,黑影飛身躍下,輕如一片落葉一般飄然而下,半空中身形一閃,隱入一棵大樹後。
黑影彎腰從地上拾起幾塊小石,手一拋,石便落於樓前院中,發出啪的一聲輕響,然後隻聽得“誰?什幺人?”的喲喝聲,接著樓前暗處跳出六條人影。
躲在暗處的黑影無聲的一笑,然後手一揚,手中小石揮出,疾射樓前六條人影,隻聽咚咚聲響,六人皆未來得及反映即倒於地,想來已為黑影射出的小石點中穴道了。
片刻後,黑影見地上六人皆無反映,便從樹後躍出,躍上窗台,啟開窗門,從窗中飛入,進入樓中。
樓中擺設富麗堂皇,金銀古董處處可見,隨便的一件小對象拿出便是價值連城,可見這府中主人之富貴。
黑影卻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而是直往房中書架走去,架上放有一排排書籍,黑影抽出其中一本厚厚的古書,書後有一小格,格中放有一小盒,黑影眼睛一亮,拿出小盒,打開盒蓋,便見盒中躺著一塊約茶杯口大小的玉塊,形若橢圓,色如白雪,晶瑩剔透,但玉之中心卻是一圈淺淺碧色,且有若流水一般繞著玉心緩緩流動,端是奇異。
黑影見之心中一喜,伸手拿出,房內漆黑,但玉塊卻發出淡淡的光芒,映著黑影修長、瘦削、白晰的雙手。忽然背後隱有風雷聲響,黑影迅速蓋上盒蓋,且同時身形左閃,隻聽砰的一聲,黑影原來所站之處已被一支長鞭擊中,地上鋪著的波斯地毯已被長鞭劃破,書架雖未被擊中,但受這一擊所震,架上書皆沙沙作聲,甚至有幾本從架上掉落於地麵。可見剛才這一擊之力含有的勁道多大。
黑影轉身即見一名身穿公服的大漢立於眼前,體型高大,神態威猛,手執長鞭,正全神貫注的盯著黑影。
“碎葉神鞭,果然名不虛傳,隻是公門的第一神捕幾時也作了水家的走狗了。”黑影壓低嗓音沉聲道。
“哼!你這偷兒,老子奉公辦事,捉拿你歸案,光明正大,跟水家有何幹係!”大漢聞得他的譏笑,不由怒從心起。
“是嗎?嗬……我看你就是象這為富不仁、臭名昭著的水家的狗腿子嘛。”黑影依然低聲嘲笑。
“你這賊人,看招!待拿下你,老子定要割下你的爛舌頭!”大漢揮鞭直卷黑影。
“嗬……惱羞成怒了呀,想抓我也得看看你的本事。”黑影輕鬆閃過,然後左手拿盒,右手成爪直向大漢麵門抓來,靈捷異常,快如閃電。
大漢見之一驚,知道這小偷兒的武藝決不容輕視,當下急忙回鞭卷向黑影右爪。
“唉,真是不聰明。”黑影一聲輕歎,忽地右爪一變為掌輕輕切向長鞭,那金絲所製的長鞭,尾端被他一切,竟一斷為二。
“可惡,竟敢毀老子的兵器!”大漢一見心頭大怒,長鞭頓時化為狂風暴雨一般襲向黑影,立誌要將黑影斃於鞭下。
“這幺容易生氣呀,怎幺當上這湘君城總捕頭的。”黑影在密不透風的鞭影中依然輕鬆自如,低聲譏笑,然後手一拋,竟將手中之盒拋向空中。
“雪湖青黛!”大漢一見不由心驚肉跳,馬上長鞭一頓,然後卷向空中小盒,若摔碎了這玉中至寶,那他的飯碗也別想端了。
“這破石頭比你性命還重要嗎?”耳邊聽得黑影一聲輕語,然後腰間一痛便失去知覺。
黑影輕鬆伸出左手,接住空中飛落的小盒,看著倒於地上的公門神捕,喃喃自語,“這破石頭真這幺重要嗎?弄得那幺多人喪命,弄得這幺人家家破人亡!”
伸手從盒中拿出玉塊,細細端詳,一時間似也為玉石瑰麗的光芒所惑,“沾上這幺多血,竟然還是這幺晶瑩若雪,光華奪目。玉中的至寶?雪湖青黛!”
一、君落湘城
離湘君城百裏的官道上,正有一行浩蕩而行。
這一行,前後皆有數百騎戎裝將士護衛著,看其服飾為宮中禁軍,中間擁著一乘華貴的黃色大轎,那種黃色隻有皇室中人才能用,想來這轎中之人定是朝中顯貴。轎旁另有一人,白衣黑馬,麵貌俊雅,神態安祥,一雙眼睛明若秋日的湖水。
前麵是一片樹林,所有人無須人提醒,便皆提高警剔,似乎防備著什幺。
忽然一聲輕響,一支長箭劃空而來,疾射轎中。
長箭夾著淩厲的勁風,疾如閃電一般射向轎中,待眾護衛醒過神來,箭已至轎前,眼看即將破簾而入,卻忽地止住了。就停在轎簾之前,箭被兩根修長的手指穩穩夾住。
夾住長箭的正是轎旁的白衣公子。
“呀!有刺客!快保護王爺!”眾護衛大聲叫道,皆拔出佩刀在手,隻是林中卻無動靜,刺客似已跑了。
“王爺!您沒事吧?”一名似為護衛首領之人跑近轎前問道。
“有二公子在,本王不會有事的。”轎中之人答道,然後吩咐道:“程觀,叫眾人小心些。”
“是!王爺。”程觀聽得王爺無事,吊在半空中的心總算落下,若王爺出事,那他十個腦袋也不夠砍了。
回頭向立在轎旁的白衣公子抱拳道:“多謝二公子!”這一路真是多虧了他。
“程大人無須客氣。”白衣公子淡淡道。眼睛看著手中接住的長箭,似要從上麵看出個名堂。這長箭通體黑色,似鐵非鐵,發著黑黝黝的光,甚是奇怪。
忽然白衣公子眼中光芒一閃,然後抬足踢向麵前程觀的坐騎,馬兒被這一踢,吃痛往後一躍,後躍的一瞬間,一支長箭已從程觀眼前而過,直射向轎中。
白衣公子從馬上一躍,手一伸又抓住了這一支箭,卻聽得身後程觀大叫“小心後麵!”
白衣公子聽得,卻也不轉身,而是手往後一抓,似腦後長有眼睛一般,將從後而來的箭又抓住,然後迅速回身,口中輕喝:“也接接我的箭!”手中三支長箭連環射出,向三丈前的濃密樹叢射去。
長箭射出不帶一絲聲響,卻快捷如風,眨眼已射入樹叢之後,隻聽得樹後叮叮兩聲輕響,然後接著傳來一聲人的淺淺痛呼聲,看來樹後隱藏之人未能躲過第三箭。
“刺客在那兒!”程觀大喝一聲,“弟兄們,跟我來!”
領著眾人衝向樹叢後,卻隻見地上一灘血跡,已不見人影。
“回王爺,刺客給跑了。”程觀回至轎前複命。
“算了罷。”隻見轎中走出一名身著黃色錦袍的、約五十來歲的男子,舉止行動間自帶一股不凡貴氣,但一雙眼睛卻射出溫和、包容的目光,讓人見之即心生溫暖、親近之意。
“這一路而來,刺客多次行刺,哪次不是讓他們走脫了,隻要我們沒人受傷就好,本王也不想抓他們,他們的來頭本王心中也有個底。”王爺淡淡的道,然後看向身旁依然纖塵不染的白衣公子,“倒是辛苦了二公子。”
“王爺不必如此說,意遙能保護王爺也是榮幸之至。”白衣公子淡笑道。
“看來有人實不願本王到湘君城去,若不是有二公子同行,本王怕不早就為刺客所刺了。”王爺看著白衣公子,目中一片讚賞,“若得平安到達,本王實要多謝二公子。”
“意遙本有湘君城之行,此翻與王爺同行也是順路罷,王爺無須言謝。況且意遙答應了哥哥,要安全護送王爺到達的,定不會食言,否則他日回京,哥哥定會要剝我的皮的。”白衣公子淡然而道,對這王爺的讚賞無動於衷。
“威遠侯有你們倆位公子,實是有福氣,本王真是羨慕。”王爺看著眼前長身玉立、高潔出塵的白衣公子,暗暗讚歎,若生兒如此,夫複何求。
這位王爺正是宜親王,當今天子之親弟,素有“明王”之稱,而這位白衣公子正是威遠侯之二公子秋意遙。
“王爺,以後請不要叫我二公子罷,直接叫意遙就行了,特別是到湘君城後,請王爺莫要提及我的身份。”秋意遙道。
“為何?要知威遠侯府二公子的身份可比朝中一品大員哦。”宜王淺笑道。
“意遙不想丟爹爹的臉麵。”秋意遙低眉斂目道。
“是不想沾光吧?”宜王卻似看穿他的心意。
“此行,王爺便當意遙是你的一名隨從罷。”秋意遙抬首漠然的看向前方。
“本王若有你這樣的隨從,那真是行遍天下也不怕了。”宜王注目於他,心中實愛其才,隻是這樣的人才,便有若深淵潛龍,豈是任由他人指揮使的。
“王爺,還是先趕路吧,此去離湘君城不足百裏了,今晚可趕到前麵的青蓮鎮休息一晚,明早可進湘君城。”秋意遙看看天色道。
“好,程觀,傳令趕路。”宜王坐回轎中。
“是!”程觀答道。
湘君城外,一大早便聚集了一大幫的人,細看之下,這些人中竟有湘君城的父母官,從巡府、知府、縣令到其它大小官員數十人,另一些未著官服的卻也是一個個錦衣鮮服,看模樣便知定是湘君城中的鄉紳名流。
此時朝陽已升起,雖是早晨,但六月天裏的太陽也是灸熱的,很快這些衣冠楚楚的大人們便一個個額上冒起密密的汗珠,幾個福太的更是很快便衣衫給汗濕透了,可他們卻無一人回城去,或找個地方躲躲太陽,而是一個個站得直直的朝著前方的官道,伸長脖子,似在等待什幺。
忽然前方跑來一人,看衣著是一名衙役,隻見他飛奔而來,未至眼前已氣喘籲籲的叫道:“來了,來了,大人,快準備吧!”
這些個大人一聽,皆是馬上抖數精神,整理衣冠,身子站得更直,肅靜的看著前方。
片刻後,隻見前方上百騎浩浩蕩蕩而來,後麵是一乘八人抬的黃色大轎,轎旁跟有一騎,馬上是一名白衣的年輕公子,轎後是執著儀仗、華蓋的隨侍,最後再有數百騎壓後。
那前方開首的騎士行到跟前,見著前方迎接的眾人,便停下來分兩旁而立,讓那一乘大轎從中而過,緩緩抬至眾人眼前,然後落轎。
那湘君城大小官員、鄉紳名流約百餘人,一見轎落地,便齊齊跪拜,高聲呼道:“恭迎宜王千歲!千歲千歲千千歲!”
隻見轎中走出頭戴王冠、身著王袍的宜王爺,他看看眼前跪倒的這一大片人,雙手微抬,“諸位平身!”
“謝宜王千歲!”眾人起身。
“請問巡府何在?”宜王問道。
“臣吉慶祥參見王爺。”一名年約四十上下、著紫色官袍的官員急步上前。
“吉慶祥?這名字倒是不錯,吉祥得很呀。”宜王聞言微微一笑,抬目看向躬身立於眼前的官員。
“謝王爺誇獎。”吉慶祥恭敬的回答。
“吉大人,本王奉旨巡查,一切事務還望大人及諸位大人多多協助。”宜王目光掃過吉慶祥身後那一幫官員。
“臣等定將竭盡全力!”吉慶祥及眾大小官員齊齊躬身答道。
“有諸位大人的幫忙,那本王辦事就方便多了。”宜王點頭,然後道:“先領本王至府衙罷。”
“回王爺,”吉慶祥道,“王爺一路自京而來,定是十分勞累,因此小臣鬥膽,請王爺今日先歇息一日,明日再辦公。王爺貴體要緊,若王爺累出病來,皇上怪罪下來,小臣等承擔不起呀。”
“哦?”宜王看一眼他,然後應道,“如此也罷,那先送本王至行館吧。”
“回王爺,”吉慶祥又道,“行館簡陋狹小,以王爺千金之軀實不宜居住,因此城中鄉紳水至天水員外感皇恩,特意騰出別館一所,以作王爺居住之行宮,不知王爺可願移駕?”說完抬目看一眼宜王,卻見宜王也正看著他,那雙眼睛溫和明亮,隻是似乎溫和後麵還有著些別的什幺。
“水至天?就是那位有著‘水龍王’之稱的水至天員外嗎?”宜王隨口問道,眼睛卻掃著吉慶祥身後。
“是,正是此人。”吉慶祥垂下頭。
“那也好,就領本王去罷,也讓本王見識一下人間的龍宮是何等樣的。”宜王轉身坐回轎中,放下轎簾前卻看一眼轎旁的秋意遙,然後對吉慶祥道:“這位秋公子是我的朋友,請安排與本王住一塊。”
“是,王爺請。”吉慶祥應道。眼睛卻掃向那一言不發的白衣公子,模樣兒生得俊美秀逸,且氣質出塵,不知是何來頭,竟讓這皇朝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宜親王引以為朋。
二、君山舊識 同樣的時間,在洞庭湖之上,正有一葉輕舟,上坐兩位少女,一白衣一藍衣,正是風傾雪與鹿兒。
輕舟之上的風傾雪看著這一望無際的洞庭湖麵,煙波浩渺,水天一色,朝輝映像,氣象萬千,看得她心醉神怡,再看那湖心的君山,遠遠望之有如美人額際的那一抹橫黛,近到前些再看卻似美人頭上的一螺青髻。
“煙波不動影沉沉,碧色全無翠色深。疑是水仙梳洗處,一螺青黛鏡中心。”風傾雪悠修吟道,“這洞庭、君山果然名不虛傳,確是湖光山色至佳。”
“聽說君山上還有二妃墓、湘妃祠、柳毅井、傳書亭、朗吟亭、香椿亭、望湖庭、龍涎井、飛來鍾等頗多古跡呢。”鹿兒隨意的搖著一葉漿,讓小舟輕輕蕩著,穿越田田碧荷,亭亭粉蓮,慢慢悠悠的向君山而去。
“南方的青山秀水,鍾毓靈氣果不是北方能比的。”風傾雪歎道,“看著這清澈明凈的湖水,這碧荷紅蓮,真有著讓人想在此住一輩子的想法。”
“那這一次小姐能停留多久呢?”鹿兒問道,她才不信小姐會在此住一輩子呢。
“看情況吧。”風傾雪道。此時小舟穿過田田蓮葉,她伸手摘下一個蓮蓬,剝著蓮子,心有一絲惘然,她自己也不知自己會呆多久,每到一處,初時都會滿心歡喜,但久了卻不知為何總會生出一種己不屬此的感覺,也不知他日會歸往何處。
“那小姐打算住城裏還是效外?”鹿兒再問。
“我們到這君山上看看能否找著個住處,朝夕皆可賞這一湖清水,比住那熱鬧的城裏好。”風傾雪答道,並將剝下的蓮子放入鹿兒口中,喂她吃下。
忽然不知從哪傳來一縷笛音,縹緲哀怨,淒涼苦楚,這原本明媚的湖光一下籠罩上一份愁鬱。
曲終後,隻聽得一男音高歌道:“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歌聲幽憤寂苦,似歌者有著滿懷傷心之事卻無處可訴,讓人聞之心酸。
“這人是誰?對著這幺好的天,這幺好的湖,幹幺還吹此等怨悱之曲,唱這等悲涼之歌,令人不快。”鹿兒左瞅右瞧的,似想找出這吹曲唱歌之人,隻是湖麵廣曠,蓮叢無數,目力有限,一時之間卻是找不著。
風傾雪遙卻道:“能唱出此等歌來,自是有著其傷心之處,何必責怪,聽過也就算了。”
“隻是好好的心情卻給他破壞了幾分。”鹿兒卻不依道。
“那隻能說他笛技歌藝皆是高超,能動人以情。”風傾雪微微一歎,抬首一看,卻見約五丈遠處有一枝白蓮亭亭玉立,與眾蓮隔開約二丈有多,更顯它的脫俗不凡,“鹿兒,我摘下那枝蓮與你。”
說完飛身而起,身形輕盈飄逸,衣袂飛揚,仿若水仙臨湖,鹿兒看著,原本煩燥的心情一下平靜下來,“小姐,小心些,別掉到湖裏了。”
待躍過三丈左右,風傾雪身形微落,足尖點在一葉碧荷之上,回眸一笑,“哪能這幺容易掉下去,好好看著吧。”說完身形再起,直向那枝白蓮掠去,素手一伸,白蓮已在手中,然後半空中身形一轉,往回飛來,隻是半途中卻似真氣不接,身形往下掉去。
“呀!”鹿兒看著不由驚叫,“小心啊!”
誰知風傾雪卻直往湖麵而去,離湖麵一尺之距時隻見她右手一伸,然後金光一閃,竟抓著了一條金色鯉魚,“鹿兒,接住了!”手一拋,金鯉直向鹿兒飛去,鹿兒趕忙伸出左手接住,金鯉在她手中亂跳,她隻得放開漿,雙手抓住。
“傻丫頭,顧了彼,便忘了此,船漿都跑了。”
抬頭隻見風傾雪已立於船頭,左手持蓮花,右手正握著漿,含笑的看著她與金鯉奮戰。
鹿兒忽的玩心大起,手一拋,將金鯉直向風傾雪拋去,誰知風傾雪卻不接,而是手中白蓮一揮,便是一道勁風將金鯉卷住,那金鯉便停在半空中,依舊跳躍著,卻無法跳出那個圈。
“哈……真好看!真好玩!”鹿兒拍手笑道。
正笑著,風傾雪卻忽的白蓮回收,然後金鯉便落回湖中。
“小姐,幹幺放了它,我還打算做紅燒鯉魚呢。”鹿兒不解道。
“沒什幺,隻是不想困住它。”風傾雪輕輕低語,看著湖中遊竄而去的金鯉,忽地無端的歎一口氣。
“不想困住它?”鹿兒疑惑道,“那幹幺摘這朵白蓮呢?”
她總是不能明白公主的一些想法,雖然她是這世上最貼近公主的人,可是她覺得在一個地方,她與公主依然相隔遙遠。
“這枝白蓮,它不願與其它紅蓮紫荷相伴,以示它的不同俗流,可是與眾不同卻是注定寂寞的。”風傾雪將白蓮奏近鼻尖,聞那一股淡淡蓮香。
“寂寞?蓮花會覺得寂寞?它又不同人一樣有知有感,哪會有那種感覺。”鹿兒道,不由想起以前在天山之上采著玉雪蓮時公主也曾說過此類話。
“它是有感覺的,與其寂寞開無主,不若我挽芳魂歸去!”風傾雪抬手輕撫蓮瓣,仿若那蓮花真有生命一般的,溫柔似水的輕撫著。
“小姐,君山快到了。”鹿兒道,她不想看著小姐這個樣子,這讓她難過。
“嗯,今天可以好好遊玩一翻,看看君山之上的相思斑竹。”風傾雪抬首看著不遠處的君山,恢複那種平靜淡然的模樣。
到薄暮時分,在君山之上遊玩一天的風傾雪與鹿兒皆感疲倦。
“小姐,前麵有一座庵堂,不如今晚我們在此借宿一晚吧?”鹿兒指著前頭道。
但見前方翠竹掩映之中有一座庵堂,雖不大但屋宇齊整,庵前一塊約一米長的黑漆牌扁上書“碧雲庵”三個白色楷體大字。
“碧雲庵?”風傾雪上前看著這三字,似在哪兒聽過一般。
“小姐,可要在此借宿?”鹿兒問道。
“也好。”風傾雪點頭。
“咚咚。”鹿兒上前敲門。
不一會兒,門吱呀一聲開了,走出一位年約三旬的中年尼姑,一身灰布僧衣,幹凈整潔,麵容慈善,看到眼前兩人不由一征,似未想到門外會是這般清麗的兩位女子。
“阿彌陀佛,請問兩位施主有何事?”中年尼姑合掌行禮道。
“阿彌陀佛,”風傾雪合掌回禮,“我與家人遊玩,此時天色已晚,不便回城,因此想在貴庵借宿一晚,不知方便與否?”
“與人方便即與已方便,留宿一晚有何不可。敢問施主尊姓大名?”中年尼姑問道。
“在下風傾雪,這是鹿兒。”風傾雪答道,“敢問師太法號?”
“貧尼碧慈,兩位施主請進。”碧慈師太讓道,請風傾雪與鹿兒進庵。
“謝師太。”風傾雪與鹿兒進庵。
“施主請隨貧尼來,待稟過主持後,再按排施主住處。”碧慈師太關上庵門後,領風傾雪與鹿兒庵堂裏邊走去。
但見這庵堂似已有些年代,但卻經過一翻修整,因此頗為幹凈大方,且道兩旁種有翠竹,風吹過,發出陣陣簫簫聲,越發顯得這庵堂的清雅安靜。
待到一座佛堂前,碧慈師太請風傾雪稍候,自己進去稟報。
“碧心師妹,有兩位女施主前來求宿,請師妹示下,安排住何處為佳。”碧慈師太進入佛堂,對一位背門跪於佛前閉目誦經的師太道。
“碧慈師姐,是什幺樣的客人?’這碧心師太聲音清脆悅耳,似年紀不大。
“碧心師妹,是兩位很美的年輕姑娘,看其服飾應是出身富貴之家,其中那穿白衣的真象畫上的天神。”碧慈師太感歎道,雖是出家人卻也為其容色所震,“此時天色已晚,她倆孤身女子定不方便回城去,你也知那水家魔王近日常在此處溜達,若給他撞見,隻怕毀了那兩位姑娘,因此我便留她們在此住一晚。”
“善哉!善哉!”碧心師太睜開眼睛,轉著念珠的手也停下,“如此,便請她們入堂一見。”
“好,我去請她們。”碧慈師太道,然後走出佛堂,對風傾雪與鹿兒道:“兩位施主,敝庵主持有請。”
風傾雪聞言眉頭一挑,但並未有何表示,而是隨著碧慈師太進堂。
“師妹,兩位施主到了。”碧慈師太上前喚道。
“哦,怠慢了兩位施主了。”說完站起身來,轉身麵向來客,轉身一瞬間讓人不由眼前一亮,這碧心師太竟是極為年輕秀麗。
“鄭芷若---鄭姑娘?”風傾雪一見這師太轉過身來,看其麵容不由脫口叫道。
那碧心師太聞得這聲呼喚不由抬首定睛向風傾雪看去,一見之下不由驚呼:“傾泠公主!”
原來這美麗的碧心師太竟是當年入侯府行刺風傾雪的那位鄭芷若姑娘!
“你如何在此?”兩人同聲問道,然後相視一笑。
“原來施主與碧心師妹相識。”碧慈師太見風傾雪竟能叫出師妹出家前的閨名,隻當她們是舊識。
“師姐,這位就是當年曾救我一命的傾泠公主。”碧心師太對碧慈師太道,“煩師姐你去準備齋飯,今日我們要好好招待公主。”
“好,我這就去。”碧慈師太一笑道,雖不知當年有些什幺事,但曾救過師妹那自是恩人,當然得好好招待。
待碧慈師太離去後,碧心師太不由細細打量風傾雪,但見她這些年過去了,依然容色未變,且更添一份飄逸不凡的脫俗氣質。
“傾泠公主,你如何會到此?幾年前我曾聽聞你為救母親而葬身大火,為何現在卻安然無事?既然無事,為何未回侯府?為何……”碧心師太連連問道,她有著滿腹的疑問。
“原來你就是當年刺殺我家公主的人!”鹿兒卻打斷她的話道,手不自覺的撫著肩膀,那兒曾被眼前這人狠狠刺了一劍。
“這位想來就是當年以身救主的那位姑娘了,當年真是對不起,貧尼在此謝罪。”碧心師太向鹿兒行禮道。
“算了,我家公主都不與你計較,那我就更不用說了。”鹿兒閃到風傾雪身後,躲過這一禮。
“這小丫頭被我慣壞了,鄭姑娘莫要見怪。”風傾雪拍著鹿兒的小腦袋道。
“豈敢,有過的是貧尼。”碧心師太微微一笑道,“貧尼現法號碧心,還請公主以後以此相稱,那鄭芷若早已不存於世了。”
“嗯。”風傾雪點頭,“傾泠公主也早已化為灰燼,現在你眼前的隻是風傾雪,一個普通的老百姓而已,也請碧心師太以後莫再以公主相稱了。”
“傾雪……風傾雪……”碧心師太念著這個名字,“好名字。”
“這名乃家母當年所取,後皇上賜名,因此一直未用。”風傾雪道,“我自小沒離過王府,從不知外麵是何樣的,因此一直很想到外麵看看,當年那場大火奪去母親性命,我因緣習得武藝因此得存殘命,但已心灰意冷,不想留在京城,因此也就讓世人以為我與母親同葬於火海中,借機帶著鹿兒遊曆天下。這些年差不多遊遍大半個皇朝,雖不比王府與侯府的富貴榮華,但卻過得更為輕鬆自在。”
“能放手富貴,而隻身踏遍紅塵,這種灑脫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碧心師太讚道。她自知風傾雪三言兩語將那些事帶過,自是有難言之隱,但人家既然不願說,自己便也不便強求。
“人所求不同罷,就如師太,為何會出家呢?”風傾雪也不解,想當年她為著秋意亭敢冒死刺殺,在她“死後”,她應該是能得償所願才是,卻為何斬斷這萬縷青絲而披上緇衣呢?
“當年你饒我性命後,那種胸襟與風采我便自知一生也比不上,但卻依然不能對意亭死心,因此便找到他,親自問他,可會娶我為妻?他答,不論公主生與死,他都不會娶我,他隻把我當一位朋友。”說到此處,碧心師太平靜的臉上浮出一絲苦笑,手不自覺的輕輕抓緊,看來當年那一段情依然讓她不能淡然對之。
“那話……當時……當時的我聽著不若刺心一劍,恨不能立時死在他麵前,也好叫他記住我一輩子。”碧心師太閉上眼,仿若當年的心痛又重複己身,片刻後長吸一口氣,睜開眼,已是恢複平靜,“後來我回到了這碧雲庵,就好象孩子受了傷總愛找母親,我回到了這個養大我的地方,師父與師姐們毫無計較的接納了我。闖蕩了江湖那幺些年,我也有些厭倦了,再加上意亭……見過那樣的男子後,這世間還能有誰能入得了眼?因此我便請求師父為我剃度。出家後,每天對著這一湖洞庭清水,對著碧雲庵的晨鍾暮鼓,心境慢慢平複,至今日我才知,當年迫不及待逃離的碧雲庵,原來才是我的最終歸宿。”
“二年前師父過逝,眾師姐推我為主持,反正我早已定下主意,安身於此,因我也沒推辭,厚著臉皮接下了。後來我將曆年所得的金銀拿出,將這庵堂重新翻修了一下,而且平常也幫著附近的漁民做些事情,誰打漁受了傷或得了風寒什幺的,憑著這些年修為,治這些小毛病倒也沒問題,因此這些漁民也感激我,平時敬獻些瓜果蔬菜的,添些香火錢的,雖不若當年闖蕩江湖時吃山珍海味、穿綾羅綢段的,但也不缺衣少食,比之小時卻是好多了,所以也就平平淡淡的過來了。”碧心師太說完時臉上有一絲淺淺的微笑,有著一絲淡淡的滿足,一絲淡淡的悵然。
風傾雪聽後卻是一歎,不知是為秋意亭還是為眼前這碧心師太而歎。
這個昔日的女俠現似已脫胎換骨了,真如她自己所說,鄭芷若已不存於世了。
“當年還有一位叫小百靈的姑娘在你之後也曾找過我,不知其後來如何?”風傾雪忽想到那個嬌俏可愛的小姑娘。
“哦,小百靈,她回來後即被方老伯領回杭州老家去了,前年聽說許給了她的表哥,這小丫頭呀,經常和她表哥鬧別扭,一鬧就離家出走,跑到我這來。”碧心師太說到那個小百靈也是一笑,“對了,說起她我就想起來了,庵堂前一裏之地我建了一座竹舍,小百靈來了她那吵鬧的性子如何住得這裏,因此我就讓她住那兒,平常有些要好的江湖朋友來了我也將之安排那兒住,呆會兒我領你們去那兒住吧,雖是簡陋但平日裏也是收拾幹凈的,你們就將就著住些日子吧。”
“如此多謝了。”風傾雪道。
“師妹,齋飯準備好了。”正說著,碧慈師太忽前來稟報道。
“那我們呆會再聊罷,先嚐嚐我們這裏的粗茶淡飯吧。”碧心師太起身道。
“此話正合我意,玩了一天隻吃了些點心,正餓著呢。”風傾雪起身道。
齋飯後,碧心領風傾雪與鹿兒至竹舍休息。
此離庵不過一裏之地,在一片翠竹的掩映下,以竹築著三間小屋,周圍以竹籬圍成一個小院子,院中放著一張四方竹桌,兩張竹凳。在暮色之下,說不出的清幽雅靜。
風傾雪一見即十分喜歡,脫口讚道:“好個別致的所在!”
等進得屋裏不由更是喜上眉梢,原來屋中桌、椅、床、塌等擺設及用具竟皆為竹製,一件件或簡單大方、或精致小巧,讓人見之忘俗。
“你喜歡就好,愛住多久便多久。侯府之時即想與公主結交,今日可償了願,現咱們能比鄰而居,定要好好親近。”碧心見她心喜不由也是高興。
“那我可不客氣了,定要在此多打擾些時日。”風傾雪笑道,她也頗為欣賞這位敢愛敢恨、敢做敢當的“碧雲蝶”。
“這裏可以做飯嗎?”鹿兒卻問道,她隻擔心不能做可口的食物給她的公主吃。
“可以。”碧心回頭應道,“這三間小屋,右邊為廚房,中間是堂屋,左邊為臥室,你們大概吃不慣庵中的齋飯,可以在此做的。”
“那就好。”鹿兒點頭,“我若多做了,可分你們些吃。”
“不敢勞煩鹿姑娘,”碧心忙道,“庵中自有齋飯。”
“碧心師太,你不用客氣,也不用擔心破戒。”風傾雪道,“鹿兒就喜歡鑽研廚藝,她做出的東西可是連宮中的禦廚都趕不上的,而且我們一向喜清淡,因此素食為主。”
“哦,既然如此,那有機會定要嚐嚐鹿姑娘的手藝。”碧心聞言欣然道。
“那要看我高不高興做給你吃。”鹿兒卻道,眼睛斜看著碧心,她可沒忘了這人可是刺殺過公主的。
“嗬,貧尼省得。”碧心不以為意,然後回頭對風傾雪道:“你們在此要小心一事,即是湘君城水家二公子水朝彥這個淫魔!這水家是這湘君城中的土皇帝,平日裏魚肉鄉民,橫行霸道,可畏是無惡不做!但卻上結官府下結土匪流氓,鄉民們無人敢若,皆是有怒有怨無處可訴!”
說著眉峰凜凜,麵顯肅殺之氣,“前些日子,我進城買些東西,不想被之瞧見,言語無禮,行為可憎!我因已出家不想再惹事,便避之,不想他竟跟到這裏來,不斷搔擾,我迫不得已出手將之趕走,但其定不會死心,定還會前來,我倒不怕他,隻是怕他搔擾到你們。”說完看著風傾雪,暗暗歎息,生著這樣的傾國之顏若被之瞧見,怕不是一聲禍事!
“這有什幺,我家小姐可是武藝絕倫,這些年什幺強人沒見過,他若來定叫他有來無回!”鹿兒聞言卻不在意。
“師太放心,我們武藝雖不佳,但自保絕無事。”風傾雪道。
“你們有藝防身那我就放心了,若有事可吹響此竹管,這管音尖銳可傳十裏,我聞之定會盡快趕來。”碧心掏出一支約三寸長的笛狀的竹管遞給風傾雪。
“多謝師太。”風傾雪接過。
“那我先回庵了,你們也累了吧,早些休息罷。”碧心說完告辭離去。
三、龍宮雲會
湘君城南,一座富麗豪華的宅院便占去城南六分之一的地麵,這正是城中首富“水龍王”的別館,現作宜王的行宮。
一早,便已有兩人在園中漫步,這兩人正是宜王與秋意遙。此時是夏季,園中諸多鮮花怒放,詫紫嫣紅一片。
“意遙,你覺得這座別館如何?”宜王停下腳步,轉身問向身後的秋意遙。
“富貴有餘,失之清雅,太過匠心,失之天然。”秋意遙一言概之。
“這別館在你眼中是俗物一堆,可有些人卻會為著能擁有這幺一座別館而想盡一切辦法,用盡己身一切手段,甚至背棄良心,殺人犯法也在所不惜!”宜王看著這琉璃碧瓦,紅樓朱戶,微微歎道。
“那是人的欲望,對富貴名利的一種本能的欲望。”秋意遙眼光掃過園中,雕欄玉砌,名花香樹,草木葳蕤,煙聚蔓纏,在世人眼中,看著何嚐不是美景。
“人的欲望?真是無窮無盡啊,得著小的想著大的,得著銀的想著金的,得著瓦屋想著高樓,得著七品縣令想著一品宰相……若有一日,人能完全控製了自己的欲望,那便能真正天下太平吧。”宜王看向園中一叢不知名的紅花。
“永遠不會有那幺一天。”秋意遙看一眼宜王,有幾分淡漠的道。
“那幺我當個花匠的夢就永遠也不能成真了。”宜王似滿懷遺憾。
“哥哥說王爺是朝中的隱者,看來確是如此。”秋意遙看著這富貴一身,權傾天下的宜親王,誰能想到他的夢想竟然是去當一名花匠呢。
“隱者?我倒是沒想過,我隻是很喜歡花,很喜歡牡丹花……很想親手種一園牡丹……一園紫牡丹!”宜王眼中閃現一片迷蒙的向往,紫牡丹啊……
“王爺能者多勞,這等閑情雅事隻得我們這種懶散閑人做得的。”秋意遙聞言淡笑道。
“所以我羨慕你啊。”宜王收回心神,看著他,“這次出宮前,皇兄曾囑咐我,看能否勸說你入朝為官,我當時心裏就嘀咕著,若是我,才不會放著這悠閑自在的日子不過,而來做這撈什子官。現在看來,我也用不著開口了。”
“王爺明白就好,意遙實不是當官的料。”秋意遙抬首看向天空,看向空中飄浮的白雲,“隻是意遙有幾分不明白,與皇上僅有一麵之緣,乃去年皇上駕臨侯府時才得見,僅一個時辰而已,意遙也隻是吹了一支曲子與皇上聽,並未有任何出色的表現,為何皇上定要認定我是人才,三翻四次的派哥哥與爹爹勸說呢?”
“嗬,這便是皇兄的過人之處。”宜王轉身繼續前走,邊走邊說道:“皇兄自小即有一種識人的本領,總是能一眼就看穿這人的優與劣、長與短,那一雙眼睛啊,仿佛能看透這世間所有的事與物。我每次給他一看,總是不由自主的就把心底裏所有的事全吐出來,因為我知道,我不說他也能看出。小時起,我就在想,他的眼睛裏是不是還住著一個人?一直到現在,還沒想個透!”
“哦?擁有這樣一雙眼睛難怪被稱為皇朝百年來最傑出的君王!”秋意遙沉思道。
“皇兄那雙眼睛啊,這世間算是獨一無二的吧?”宜王走至園中一張石桌前的石凳上坐下,回頭示意秋意遙也坐下,“三弟的性子從小即爭強好勝,不管什幺事他都要爭個第一,不管什幺東西他都要搶個最先,小時候我還跟他搶跟他爭,可後來我知道我搶不過他了,所以退後一旁看著他跟其它兄弟搶,他每次都得勝。但隻有在皇兄麵前沒法兒,皇兄也不跟他搶,而隻是拿眼看著他,過一會兒,三弟便會低下頭,乖乖把不屬於他的那一份放下。所以從小到大,三弟隻服皇兄一人,便是父皇也管不了他。”
秋意遙聽著這些皇家秘事,麵上也隻是淺淺的掛著一絲笑容,並不發言。
“我們三兄弟這一生真正相爭的也隻有一回,那是……”宜王神色間忽呈現一片恍惚,似乎陷入某種回憶,“那一次,我第一次不自量力的放手一爭,皇兄也不再謙讓,而三弟……三弟更是使盡心力……不過最後贏的也是三弟!”言語間不難聽出那一份憾意。
秋意遙隻是靜靜的聽著,他知道,宜王口中的兄弟相爭之事定是指昔年三王爭美之韻事,爭奪的對象就是葬身於大火的安王妃,想起那一場大火……他的手不自覺的握緊袖中的玉簫。
“真是奇怪,這些陳年老話倒是跟你說了。”宜王從往事中回過神來,看著眼前這平靜如水,淡然如風的男子。
秋意遙卻隻是微微一笑。
宜王看著他,他還不知道眼前這人有著什幺樣的能讓皇兄注目的治世才能,但他此時卻知道了,這個人有著一種讓人放鬆、安心的特質,若一湖秋水,溫柔的包容著所有的一切。
這個人還有著超越他年齡的智能,明明年長的是自己,但此時,在他麵前,自己卻仿佛是在向一位年長的知交傾訴。
“有這樣的明君是皇朝之福,也是哥哥的福氣。”秋意遙忽然如此道。
“哦?你哥哥的福氣?”宜王似還未能清明如初。
“有此等識才重才的皇上,哥哥才能一展己身所學,一展他的淩雲壯誌!否則,哥哥的本領再強十倍卻也無用武之地。”秋意遙悠然歎道。
“嗯,秋將軍是皇朝有史以來最為年輕的天下兵馬大元帥,確實是少有的將帥之才!”宜王緊緊的看著他,這個人對於兄長的榮耀與成就一點也不羨慕或妒忌?
“看來王爺清閑的時刻到此結束了。”秋意遙忽地看著前方道。
“哦?”宜王順著他目光看去,隻見程觀遠遠的走來。
“王爺,水至天水員外求見。”程觀走至宜王麵前躬身道。
“哦?他來了?挺快的。”宜王眼光一閃。
“請問王爺是否接見?”程觀問道。
“嗯,請他至大廳等候,本王稍後到。”宜王道。
“是。”程觀領命而去。
“意遙,你說這水龍王所為何事而來呢?”宜王回首看著秋意遙。
“來看望王爺,來看看王爺是什幺樣的一個人。”秋意遙淡淡的道。
“是嗎?本王也正好想看看他,必竟此次南行可有多半是為著他。”宜王站起身來,“意遙,你一起來罷,本王想借你這雙眼睛看看他。”
“嗯。”秋意遙也起身隨在宜王身後。
大廳之中,正有一年約六十左右的老者端坐,老者身材高大微胖,國字臉,濃眉,鷹鼻,一雙眼睛不大卻有神,偶爾一閃,透著淩淩厲光。
宜王與秋意遙慢悠悠的踏入廳中,老者見之連忙起身拜倒於地,“草民水至天參見王爺。”
“水員外不必多禮,平身。”宜王手微抬,然後越過他走至廳前首座落坐,秋意遙進得廳後卻隨意在靠近廳門處坐下。
“謝王爺。”水至天起身,卻不敢再坐,而是站在宜王麵前。
“員外請坐,”宜王見之道,“本王麵前不必掬禮。”
“謝王爺。”水至天在下首坐下。
“不知水員外找本王何事?”宜王看著這位水龍王,隨和的問道。
“草民一來給王爺請安,二來是想知道王爺在敝處住得可還習慣?可有何不妥之處?”水至天答道,眼皮微抬看向這位皇帝極為寵愛的弟弟---宜親王。
“喔,本王正想謝員外呢,提供這幺好的別館與本王居住,本王出巡這幺多次,就數這次住得最為舒服。”宜王溫言笑道。
“如此就好。”水至天聞言不由微微一笑,“草民就怕有不周到之處,怠慢了王爺。”
“員外多心了,本王還正尋思著要上水府向員外至謝呢,這不員外正好來了。”宜王露出那招牌式的溫和笑容。
“豈敢讓王爺言謝,這可要折煞草民了。”水至天連忙起身道,“草民此次前來還有第三件事,湘君城的諸位鄉紳都想瞻仰王爺風采,因此集資置辦了幾桌酒席,想為王爺接風洗塵,並推舉草民為代表,前來請王爺大駕,不知王爺可否賞臉?”
“這太破費諸位父老了。”宜王推辭道。
“不,不,不,”水至天連連擺手道,“隻是粗茶淡飯,並不要幾個錢,就擺在草民家中,由家中廚子做的,還望王爺莫要嫌棄。”
“這……”宜王垂下眼,似乎頗為為難的樣子。
“王爺平日為國操勞,為民盡力,是我朝有名賢王,我等心裏實是敬愛王爺,今次有幸,王爺駕臨湘君城,我等莫不歡天喜地,希望王爺能給個機會,讓我等略表心意。”
“那好吧,本王恭敬不如從命。”宜王忽地爽快應承道。
“多謝王爺!”水至天聞言喜上眉梢,“那明日草民派人來接王爺至舍下可好?”
“很好,本王正想見識一下水員外的龍宮呢。”宜王聞言笑道。
“不敢,不敢,敝舍簡陋得很,哪能入得王爺法眼。”水至天垂首謙虛道。
“員外不必過謙,從這別館就可以想象員外的龍宮了,本王明日倒是要大開眼界了。”宜王眼睛掃向秋意遙,但見他似看著門外某處出神。
“那草民就不多打擾王爺了,草民先行告辭。”水至天躬身行禮道。
“嗯,程觀,替本王送員外。”宜王點點頭,吩咐侍候在旁的程觀。
“是,王爺。”程觀應道。
水至天轉身離去,走至門邊忽地轉頭看一眼秋意遙,秋意遙也看向他,兩人目光對視一眼,水至天忽地心頭一顫,然後低頭走過。這雙眼睛看似溫柔澄澈若一湖秋水,可卻也如秋水一般深不可測。
“意遙,你看這位水龍王如何?”待水至天遠去後,宜王問道。
“吐納有度,步法平穩,有著很深的內功。”秋意遙站起身來,望著門外。
“哦?那其它呢?”宜王再問。
“王爺不是也看出了嗎?”秋意遙回頭看著宜王,“否則王爺如何會答應去水家龍宮。”
“本王想聽聽你的。”宜王微微一笑。
“應答自如,進退有據,恭敬有加,看似為普通和善的富商,但那雙眼睛……”秋意遙目透深思,“那雙眼睛淩厲且帶著一種狠勁,若在亂世,必是梟雄!”
“喔。”宜王低頭沉思,片刻後抬頭看著他,“意遙,陪本王去府衙,本王想看看這位水龍王的資料。”
“府衙的資料必是清白無瑕的。”秋意遙淡淡一笑,隱有一絲嘲諷。
“本王就想拿來對比一下。”宜王卻道。
“王爺,這水龍王乃三十年前挾巨資遷入湘君城,無人知其來曆,剛才聽其講話,雖然是湘音,但偶爾間卻夾著一絲蜀音,王爺何不派人前往蜀地查查?”秋意遙卻道。
“哦?”宜王看著那雙發亮的眼睛。
座落在城東的水府,今日府門大開,賓客如雲。
此時府門前停下兩乘大轎,從轎中走出的正是一身便服的宜王與秋意遙。
“果然氣派非凡!”宜王看著水府,府門前立著兩座約一丈多高的大石獅子,大理石的台階,高高的門檻,兩扇包著銅皮的紅木大門,台階前鋪著厚厚的紅地毯。
“有著龍宮之稱,自是不同凡響。”秋意遙看著門前的那一片紅色,記憶中的某處景象開始浮現。
“恭迎王爺!”隻見水至天領著一大幫鄉紳出門迎接。
“不必多禮。”宜王擺擺手,讓那跪拜的人全部起身。
“王爺,裏邊請!”水至天等讓開道,請宜王進府。
“嗯。”宜王回首看一眼秋意遙,然後步上台階,踏入水府。
“公子請!”水至天恭敬的對秋意遙道。眼前的人是讓人不敢忽視的,跟在宜王身邊,雖是身份不明,但憑宜王對他的重視即可知,況且這人的言行舉止即可看出出身非富即貴,一身的氣質高潔出塵,許是京城哪家的王孫公子。
“員外請。”秋意遙點頭道。
一行人擁著宜王進府。
宜王邊走邊看,但見一路地上皆是鋪著厚厚的地毯,兩旁雕樓畫堂、朱門碧窗,珠簾垂落,屋簷下掛著的鐵馬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耀目的金光。
待進得三個院門後才到達正堂,一進正堂,即算是出身皇族、侯府的宜王與秋意遙也不禁為堂中的富貴氣派暗暗心驚。
那大堂說是堂卻大似一個殿,堂中四根兩人粗的紅漆柱子,高高的屋頂上掛著一盞盞精致的琉璃宮燈。堂正中掛一幅千歲圖,堂四壁皆以銷金紅羅罩之,窗欞以綠鈿刷飾,而堂中,卻是檀木幾,柚木架,紫金爐,黃金鍾,青銅鼎,白玉盤……隨處可見,可謂是金堆玉砌!
堂中早已擺有桌椅,兩旁侍人環立。
“王爺,請上坐。”水至天引宜王至首座落坐。
“諸位也請坐。”宜王坐下後吩咐眾人。
“謝王爺。”眾鄉紳落坐。
“王爺,我為您介紹一下,”水至天站起身,指著左排第一位著葛袍留三縷長須的老者道:“這一位是錢枚錢員外,湘君城中的綢布店全是他們家的。”
“錢枚見過王爺。”錢枚起身行禮。
“錢員外不必多禮,請坐。”宜王微微點頭。
“王爺,這位是殷起殷員外,奇古齋就是他家的。”水至天再引見第二位,年約四十左右的、白麵無須的男子。
“殷起見過王爺。”殷起起身行禮。
“殷員外請坐。”宜王看向他,“聽聞奇古齋為皇朝第一的古玩店,收集的奇珍古物比之皇宮有過之而無不及。”
“豈敢。”殷起忙起身答道,“那都是同行們的抬愛,誇大其辭了,小店哪能與皇宮相比。”
“是嗎?”宜王淡淡一笑。
“王爺,這位是向祺向員外。”水至天連忙再介紹第三位著錦袍體型富態的中年男子,“湘君城的酒樓全是他家開設的,今日酒宴的美酒---百年狀元紅就是他提供的。”
“哦,我聞說湘君城的天祺樓有天下第一樓之稱,想來就是這位向員外家的了?”宜王看著這位向祺向員外,闊臉大嘴獅鼻,一個身軀有似有普通人的兩倍,卻就是這幺一個人創出了美食聞名天下的天祺樓!
“天祺樓是小人的,但天下第一樓可不敢當。”向祺站起身來向宜王行禮道,滿臉和氣的微笑,“今天請王爺品嚐水員外家廚的手藝,改日小人再請王爺大駕天祺樓,請王爺金口指點一、二,就夠小人受用一生。”
“好啊,本王就對這吃喝玩樂的事兒感興趣。”宜王微笑點頭,“早就聞名湘君城乃皇朝最富有最繁華的城,本王此次前來定要好好玩一玩。”
“小人等定當竭力侍候王爺!”在坐諸位皆齊聲道。
“哈哈,好,好,好,今日本王與諸位同醉。”宜王開懷笑道。
“上酒、傳菜!”水至天高聲吩咐。
“是!”
侍人們端上一道道山珍海味,珍饈美肴,捧出一壺壺百年佳釀,客人們端起那玉做的杯,捧起那銀做的碗,執起象牙做的筷,開懷暢飲,舉案大嚼,一時間觥籌交錯,侍人穿梭如花,賓主盡歡。
“好熱鬧呀!這幺多的美酒佳肴如何能少了我呢?”
酒正酣時,忽聽得堂外傳來一聲叫嚷聲,然後隻見一名青衣男子跌跌撞撞的走了進來,披頭散發,衣衫淩亂,一邊走著一邊口中還在嚷著,“我聞到的酒香了,快端酒來,讓我再喝上一百杯!”
侍候在堂中仆人見之忙上前扶著他,他卻一把推開,一步一搖的向前走著,“不用扶,我可沒醉,月香樓裏的那點子酒哪能醉著了本公子,嗯,我聞到了天祺樓的狀元紅了,快快拿來給本公子喝!”
“你這孽障,又發酒瘋了!來人!還不將他趕出去!”水至天站起身來,臉色發青的看著來人。
“噢,爹,原來你在呀,”青衣男子步法踉蹌的走上堂前,一個站立不穩趴倒在一張桌上,砰!一壺酒打翻在地,酒香四溢。
“唔,太可惜了,天祺樓的百年狀元紅就這幺沒了,”青衣男子喃喃自語,“爹,家中在宴什幺賓客呀?這幺大的排場,這幺多的美酒,早告訴我一聲嘛,那樣我昨晚就不宿在月香樓了,也好趕上今天這一桌的美酒佳肴嘛。”
“你這孽子!你看看你這樣子!不知從哪個臭溝裏爬出來的,趕快給我滾出去!”水至天厲聲喝道,胸口一起一伏,可見實是氣極。
“爹,你錯了,月香樓哪裏臭了,那兒可全是香噴噴的美人兒哦,平常你不是也常去的嘛,還有哥哥們,還有……”青衣男子手一伸,在堂中圈了一個圈,“這在座的各位老爺們不是都常在月香樓裏碰麵嘛。”
噗哧!但聽得堂中有人偷偷發笑。
“你!你!”水至天氣得無法說出話來,似乎對這個人無可奈何,頭痛至極,“王爺在坐,你給我規矩點,不得放肆!”
“王爺?”青衣男子似乎有點迷糊,然後爬起身來,向首席走去,“王爺是個什幺東西?平常咱們家來的什幺巡府、知府的倒是一堆,見都見膩了,這回子倒是來了個王爺呀,讓我瞧瞧,是個什幺樣兒。”
“放肆!還不快跪下給王爺行禮!”水至天離席走上前拉住他。
“行什幺禮?”青衣男子一甩手,甩開水至天,依然向前走,步法踉蹌的一直走到宜王桌前,“這湘君城哪一個見著咱的不行禮,咱們給誰行過禮來著,就算是那些巡府老爺們見著我還打躬作揖的,這會子讓我來行禮?本公子早忘了怎幺行禮了,隻知道受禮。”
“王爺恕罪!這孽障喝醉酒了,胡言亂語,還忘王爺海涵。”水至天趕忙上前行禮陪罪。
“無妨。”宜王卻不見惱怒,而是看著麵前歪斜站著的男子,頭發散亂著,遮住了大半麵孔,一身衣裳皺皺的,一身的酒氣撲鼻來,怎幺看也是個扶不上台麵的酒鬼,隻是……雖然身姿歪斜,言語無禮,可是這個人無形卻是有著一種讓人不可忽視的氣勢!
“水員外,這位是……”
“回王爺,這是草民的第七子---水落雲。”水至天答道,然後回頭指著水落雲喝斥道:“你看看你這付樣子!髒兮兮的象個叫花子,披散著頭發象個鬼一樣,你好意思見人?!你的冠帶,你這一身的東西又都哪去了?”
“哦,剛才路上給了叫花子了,我若不給豈不讓人覺得我們水家太小氣了,豈不壞了你水大善人的名頭。”水落雲搖晃著腦袋,揮舞著手,“至於其它的什幺荷包、玉佩、扇子的忘了哪去了,也許給了月香樓的姑娘們做了訂情物了,也許路上掉了,管他呢,反正咱們家多的是嘛。”
“你這個敗家子,還不給我滾出去!少給我在這兒丟人現眼的!”水至天轉頭向侍候在旁的仆人喝道,“你們還不把七公子扶回房去!”
“是!”一名丫環惶恐的上前來想要扶走水落雲。
“去!”水落雲一揮手,推開了她,“爹,這裏有這幺好的酒菜,我哪舍得回房去呀。”
“你還沒喝夠?你是不是要醉死啊?!”水至天氣極道。
“鍾鼓玉饌不足貴,但願長醉不複醒!”水落雲一仰頭,朗聲唱道,“爹,你看看連大詩人都如此說,何況我這幺個敗家子呢,喝醉又何妨,說不定呆會兒就能做出一篇錦鄉文章呢。”
他這一仰頭卻將發絲仰至腦後,露出臉孔來,這一露,堂中所有人皆有眼前一亮之感,原來那發絲之後的麵孔竟是俊美非常。
“你……你……”水至天指著他,頭上青筋直冒。
“水員外,何必讓令公子回去呢,就讓他在此暢飲又何妨。”宜王忽地開口道,“水公子,本王和你對飲百杯如何?”
“好!好!好!”水落雲鼓掌道,“爹,你看人家王爺都沒意見,你急個啥,兒子不會給你丟臉的。”
“水公子就與意遙同坐如何?”宜王指向身旁並排一桌的秋意遙。
“當然好,隻要有酒喝,就是坐地上也行啊。”水落雲向秋意遙桌上移去,隻是走至桌旁時一個站立不穩,身子一歪向秋意遙倒去。
“水公子小心。”秋意遙手臂微抬扶住了水落雲。
水落雲抬頭看向秋意遙,發現他也正看著自己。
兩人對視,一個醉眼朦朧,一個澄澈如水,一個藍衫皺皺,一個白衣齊整,一個邋遢如乞,一個高潔如雲。
水落雲那雙朦朧的眼睛忽地閃過一絲波光,但瞬間即逝,秋意遙麵帶淺淺微笑的看著他,直看到他的眼底去。
“唔,你是誰啊?以前怎幺沒見過?”水落雲醉眼迷蒙的看著他問道。
“在下秋意遙。”秋意遙鬆開扶著他的手,將座位往旁移了移。
“秋意遙?”水落雲喃喃念道,然後一屁股坐下,“沒聽過。”
“你這孽障眼中又有過誰?!”水至天怒道,然後向秋意遙致意道:“秋公子別怪,你就當這酒瘋子不存在罷了。”
“員外多心了,意遙本是無名之輩,水公子不識得在下乃正常之事。”秋意遙搖搖頭並不在意。
“唔,好酒!好酒!”隻見水落雲執起酒壺直接對著壺口就是一大口,喝完後打個酒嗝大歎,“這狀元紅天祺樓竟然要一百兩銀子一壺,貴死了呀,今天總算可以喝不要錢的酒了!”
“王爺……”水至天還要再說什幺,宜王卻一擺手止住他,“水員外,令公子性情灑脫不拘,何必約束了他,就隨他性罷。”
“多謝王爺大量。”水至天施禮道。
“老爹,你那幺多禮幹幺,這幺好的酒還不趕快喝,說不定呆會兒就沒了。”水落雲是張嘴大喝大嚼。
“水公子說的是,對著美酒佳肴就應開懷暢飲,來,大家喝酒!”宜王舉杯。
“敬王爺!”眾人舉杯。
此一翻宴會一直吃到日落西山方散去。
水至天送客歸來,隻見水落雲還趴在桌上,雙手齊用,正抓著一隻雞腿大嚼。
“你!”水至天指著他,額上青筋直冒,“我怎幺會生出你這幺一個孽障來!”
“唔,好吃,這五香雞腿就是香呀!”水落雲卻不理會他,依然埋首大嚼。
“請來好好的西席,讓你讀書識字,誰知你竟整日玩耍把先生全給氣跑!”
“我費盡心思,千求萬求,才求得武當掌門紫晨道長收你為徒,誰知你十年學藝竟連個護院都打不過!”
“回來二年了,卻是整日遊蕩,把個家財散盡,沒見你做個什幺事情出來!還隻會給我惹事丟臉!”水至天一一數落著。
“咯!”水落雲卻似未曾聽到一般,打個飽嗝,伸伸懶腰,“我吃飽了。”然後站起身來向門口走去。
“你又跑哪去?你別給我再出去惹事生非!”水至天在後叫道。
“你不老是罵我不孝子嗎,我現在盡孝去,我去佛堂看我娘。”水落雲頭也不回道。
“你娘……還好吧?”水至天中氣十足的聲音忽的低了下來。
“要知道不會自己去看呀。”水落雲背影已消逝,聲音遠遠傳來。
“我……”水至天還要再說,卻已無水落雲影子。
原來這水至天共有七房妻室,而獨有這水落雲是發妻江氏所出,但江氏卻在水落雲出生後避居佛堂,整日誦經念佛,不理世事。而這號稱龍王的水至天也不知為何,似總對發妻抱著一股愧疚與懼意,雖然心中有絲牽掛卻不敢打擾。
四、爾虞我詐 夜間,水府的一座樓中,依然燈火通明,水至天與吉慶祥及幾個官員鄉紳在座。
“水員外,今日可有收獲?”吉慶祥看向座中似在沉思的水至天,雖貴為二品大員,但對之言語間卻頗為恭敬。
“這宜王不好辦。”水至天沉聲道,“我今天特意擺這幺大一個排場,卻不見他有特別高興的地方,也不見有絲毫心動之處,本讓他住著別館裏,想著若他心喜便順水推舟送給他,可他好象對這些富貴全然看不見一般,且今日加上那個孽子一鬧,卻也不見他有何動怒之處,依然是一付平淡模樣,這個宜親王啊,也是個深不可測的人。”
暗地裏更是沉思著,前頭派出的刺客竟全是失敗而回,這宜王身邊定是有著絕世高手,隻不知是誰?還有那個看似溫文爾雅的秋公子也不是個簡單人物!
“也許他本身出身皇族,什幺樣的榮華富貴沒見過,所以對這些不動心也是正常的,不如想想別的法子。”天祺樓的向祺道。
“記住,不管什幺法子,都不能太著痕跡。”吉慶祥莫測高深的道。
“這個我自知,隻是這宜王素來清正廉明,實不知他到底有何弱點?”水至天皺眉道。
“管他什幺宜親王的,我看用最簡單的法子好了。”一名身著捕快服裝的大漢道,此人正是湘君城的總捕頭,有著“碎葉神鞭”之稱的孫震。
“你別亂來。”吉慶祥聞得此言,眼睛猛然睜亮,“這宜王可不是朝中其它官員可比,即算是京城的那些王爺也不能與之相比!”
“為何?”孫震不服道,“隻要手腳幹凈怕什幺。”
“說你是個草苞還真沒辱你!”吉慶祥喝道,“這宜王與當年的安親王皆是與當今皇上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可不同其它那些王爺!且這宜王深受百姓愛戴,贈其‘明王’稱號,對皇上也是忠心耿耿,因此深受皇上寵信,更有安王戰死之後,皇上對這唯一的親弟更是愛護有加,你看看他出巡的排場便知,那等森嚴的護衛豈是其它人比得的,差不多等於皇上出巡!因此,若他在湘君城出事,皇上悲怒之下,不但你我等官職不保,榮華不享,隻怕整個湘君城的人都要受牽連!誅連九族的大禍你以為是鬧著玩的!”
“大人莫生氣,孫捕頭也隻是提議提議,並不會真的動手,沒有您的命令,誰敢妄動?”錢枚起身打圓場。
“不知水員外可有其它法子?”殷起卻問道。
“我明日再去拜訪。”水至天眸光一閃,似已有計。
“哦?拜訪他?帶什幺?”吉慶祥問道,他知這次絕不會空手而去的。
“湘意!”水至天輕輕吐出這兩字。
而在座諸人卻齊齊倒吸一口氣,然後不約而同皆露羨慕貪婪的目光。
“水員外,你可真舍得呀。”吉慶祥道,目中卻帶著一種狡猾的惡毒之情。
“哼!我就不信這宜王這回還能不動心!”水至天握緊拳頭,若這招也不行,那幺便隻有……哼!
“何必湘意,其實可用其它……”孫震卻道,似不同意水至天帶這什幺“湘意”去見宜王。
隻是話還沒說完卻被錢枚打斷,“孫捕頭,水員外都舍得,你又著什幺急。”
“我……”孫震還要再說,卻被吉慶祥一揮手打斷,“好了,先這幺定下,我們明日等水員外的好消息,今日都回去休息罷。”
“好。”諸人齊道。
同樣的時間,城南別館東樓中也亮著燈光。
樓中宜王端坐於案,正凝神看著一迭資料,秋意遙捧一卷書,眼光卻並未在書上,而是看著紅燭出神。
“意遙。”宜王忽然放下手中資料喚道。
“嗯。”秋意遙回過神來,抬頭看向宜王。
“今日前往水府你有何看法?”宜王看著他問道。
“富貴逼人。”秋意遙簡單道。
“嗯,難怪有著龍宮之稱,這種富貴除卻皇宮外,本王不曾在他處見過,這位水龍王呀不簡單。”宜王點頭道。
“若是簡單那何必勞煩王爺來湘君城。”秋意遙站起身來走至案前,拿起那一迭資料。
“你看這水龍王對我們的來意可有猜著幾分?”宜王抬首問道。
“不是幾分,而是完全知道,王爺想想一路上遇著的刺客,全是不希望王爺踏上湘君城!”秋意遙看著手中的資料淡淡的道。
“哦?既然如此他為何今日還要這般擺排場,而不是收斂著,或是掩飾?”宜王沉思道。
“這水龍王不愧有龍王之稱,確是梟雄角色,他這樣做可有著幾層意思在裏頭。”秋意遙翻著手中的資料道。
“有幾層意思?本王倒不知呢,你說說看。”宜王看著他,麵上帶著一種別有深意的笑容。這是否就是皇兄看中的才能?
“王爺真不知?”秋意遙也微微一笑,同樣笑得別有深意。
“真不知,還是你告訴本王吧。”宜王笑得溫和無比。
“嗯,我猜著應該有四層意思吧。第一,他已知道王爺的來意,那幺他無需掩飾,因為他知道王爺已知其底細,所以擺出最真實的讓王爺看著,這是把他‘坦率’的一麵顯示出來,讓王爺信其之‘坦誠相待’。”
“第二,告訴王爺,他的財富皆不是來曆不明的,是可以堂堂正正的擺出來的!”
“第三,那種金堆玉砌的富貴少有人看著能不心動的,若王爺能為之所誘,那還有何事是不能擺平的?”
“第四,今日到水府作客之人可說湘君城所有名流鄉紳全到了,他讓王爺看他得的‘人心’與‘人勢’!而且他特別向王爺介紹的那三人可都是他的姻親。”
“ 這些便是他今日此舉之意了。”秋意遙一邊翻著資料一邊說道,說得宜王暗暗心讚。
“他也太小看本王了,本王是他能收買之人嗎?”宜王凝眉道。
“他隻是按著他的計劃而行罷了,既然路上未能阻止王爺的到來,現在既然見著了,他會先禮後兵的。這不過是第一步罷了,後麵還會跟著來的。”秋意遙放下手中資料走回座前坐下。
“先禮後兵?”宜王眼光一閃,語氣轉冷。
“嗯,從資料上看來,不但整個湘君城在他的控製之中,其它地方甚至京城怕不是也有他的勢力,否則他如何會逍遙至今。”秋意遙看著微微動怒的宜王,這位賢王原來也是有脾氣的。
“若是換作其它官員來了,他或許早就動手了,但王爺不比朝中其它權貴,王爺乃皇上親弟,整個皇朝都知道皇上對王爺的重視與寵信,因此他不會妄動,不到萬不得已他決不會動武的。”秋意遙繼續說道,果然看到宜王眉頭慢慢舒展。
“這個水至天!”宜王看著手心道,“果然不是善與之輩!”
“水龍王,這湘君城三麵環水,確是水中之城,而他便是這水城中的龍王,這湘君城就好比為他家的水晶宮!”秋意遙神色淡淡的道。
“水龍王!水龍王!”宜王反複念道,然後看著桌上那一迭資料道:“去年冬,有湘君城人雲安帶其幼主雲琅冒死攔禦駕喊冤,狀告湘君城水家,為奪其傳家之寶‘雪湖青黛’而暗害其雲家主仆三十二口人命,隻餘其與幼主逃得性命!皇兄接狀紙後先後派三位刑部侍郎來湘君城核查此案,但此三位大人竟都回複‘雪湖青黛’為水家向雲家所買得,而雲家之人乃得暴病而亡,且極讚水家為湘君城之大善人!”
“哼!”宜王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桌子砰砰直響,“這些混帳東西把皇兄當昏君在糊弄呢!皇兄知其中必有隱情,因此才派我來湘君城,要我幫他親眼看看這水家是善是惡?我離京前刑部齊大人曾有信與我,說近年頗多案件牽扯到水家,但最後不是苦主主動放棄,便是查無實證而不了了之,因此將近年查著的一些資料與本王,算助本王一臂之力。本王這回定要把這水家查個清楚!我倒要看看這水龍王拿什幺來收買本王!”
“雲家?湘君城玉器世家雲家嗎?其人無罪,懷璧有罪!一個傳家寶竟引至滅家之禍!”秋意遙歎道。
“靈羲十年三月,湘君城陳立生告水家長子水朝輝為爭道而縱馬踏死其孫陳中華,四月其主動退訴,然後舉家遷走,至今未有其下落。”
“靈羲十二年七月,湘君城林棲告水家二子水朝彥強搶其女為妾,湘君城立台縣令於承天接其狀紙並派人往水家搜查,卻並未搜出林小姐,反被水家告其騷擾民宅,告林家誣告,至八月,於承天無故告老返鄉,林棲病死於家中,而那林小姐卻是再無人見得。”
“靈羲十三年四月,湘君城李天佑告水家三子水朝賓因其言語間對其不敬而大打出手,打死其家仆二人,並火燒其宅院,四月十七日,李天佑暴死於家中。”
“靈羲十五年二月,湘君城石重告水家強占其城南土地百畝,五月,石家撤狀。”
……
宜王翻著那一迭資料,越念越是氣,“你看看,這水家在這湘君城橫行霸道,無法無天,卻無人能治!上至巡府,下至縣令,哪一個不是給他收買得服服貼貼的,而這湘君城的百姓卻在他的淫威之下無可奈何,百般忍耐,簡直就是這湘君城的土皇帝!皇兄號稱治世明君,可想不到在他的治理下,在這皇朝號稱最為清明聖世之時竟還有此等之事!”
“人若不貪,不會有此水龍王,也不會有此等湘君城的父母官們。”秋意遙歎一口氣,人心的醜陋與貪婪總是無窮無盡。
“本王定要好好清掃這湘君城!”宜王表情嚴峻,“皇兄既然派我來了,我就必要將這水龍王擒獲,還這洞庭湖寧靜!”
“不過水家有一人王爺卻須注意,。”秋意遙忽然道。
“你是說水落雲?”宜王反問道。
“是的,那個水落雲如果我沒看錯的話,絕對是絕頂高手,”秋意遙道,“今日也可看出,水至天對此子是又愛又痛,而且水家幾兄弟全用朝字,但隻有他的名字例外,定與那幾個二世祖不同的!”
“水落雲?本王今日也看出幾分,不但外表不俗且有一身的不凡氣勢,倒想不到水至天竟能有個這樣的兒子。”宜王也表讚同。
“水風空落眼前花,搖曳碧雲斜。”秋意遙輕聲念道,“水落雲這名字大概出自此詞。隻是這個人雖與水至天不為一流,但水至天必竟是他父親,難保不為其親情所動,所以王爺對付水至天時決不能忽略了此人。”
“嗯,本王省得。”宜王點頭,然後看著秋意遙有些蒼白且顯疲倦的臉色道:“夜了,你休息去吧,若累壞了你,回京侯爺定會找我拚命,秋將軍那把龍淵劍大概會要架到本王脖子上了。”
“嗬,王爺說笑了,”秋意遙微微一笑,然後起身,“是很晚了,王爺也要早點休息,意遙先告退了。”
“嗯,去吧。”宜王揮揮手。
秋意遙啟門離去,離去前對守在門外的程觀道:“程大人,王爺的安危就拜托你了。”
“公子放心,小人省得。”程觀躬身道。
“嗯。”秋意遙轉身離去。
五、酒逢知己
夜已經很深了,別館中的人都休息了,隻餘那一彎銀鉤孤獨的懸掛於夜空。
別館的西邊有一個精致雅靜的院落,已作秋意遙休息之所,此時一支孤燭發著淡淡昏黃的光芒。秋意遙還未就寢,立在窗前,看著天上明月出神,良久後,從袖中取出玉簫吹奏,吹的正是那一曲《傾泠月》。
一曲吹盡時,他隻覺胸口一痛,喉嚨一甜,玉簫離唇時,唇角已流下絲絲鮮血。
再細看那一支通體瑩白的天池寒玉簫,竟已滿是紅跡,滴滴紅若朱砂,溶進玉中,似天生而成,散發一種攝魂奪魄的光芒,讓人驚豔而心顫!
“公子,你又吹這支曲子了!”秋童端藥進門,即見他唇角血跡,馬上上前取走他手中之簫,遞過一塊手帕。
秋意遙默默接過帕子擦拭唇角血跡。
“公子,該喝藥了。”秋童遞過手中之藥碗。
秋意遙卻並不接過,而是看著手中帕子之上的鮮紅血跡,淡淡的說:“擱著吧,我呆會兒再喝。”
“公子……”秋童還要再說,卻被秋意遙揮手打斷。
“先擱在桌上,我現在不想喝。”秋意遙轉身仰望天際那一輪皓月,“你下去吧,不用伺侯了。”
“是,公子。”秋童無法,隻得放下碗退下。
走到門邊又回頭看一眼主子,不知從什幺時候開始,公子變得格外喜歡欣賞夜空中的明月,總是喜歡對月吹一支無名的曲子,雖然那一支曲子美妙無雙,堪稱人間絕響,但他依然不希望公子吹奏!因為每吹一次,公子都會吐血一次,然後就這樣望著夜空明月出神,顯得那般孤絕寂寞,讓人看著心酸心痛,卻無可奈何!
“不知魂已斷,空有夢想隨。除卻天邊月,沒人知。”秋意遙長歎一聲,傾盡泠水接天月……鏡花如幻空意遙……傾泠……傾泠……不論生與死,你之於我,就如天際那一輪明月,可望而不可及!
秋意遙轉身走至桌旁,端起藥碗,看了看,然後走回窗邊,伸手一傾,那藥汁便全倒入窗外泥土中。
傾泠……傾泠……我隻想快點與你相會,這些藥啊,隻會阻了你我!
忽然秋意遙眉頭一皺,然後手一揚,手中藥碗閃電般飛出,直直飛向窗前三丈外的一棵大樹,碗飛入樹叢中卻如石入大海般,未見動靜。
而秋意遙卻輕輕一躍,躍出窗口落在院中,注視著那棵大樹,似在等待著什幺。片刻後,忽聽得“叮”的聲響,似藥碗破裂,接著聽得一聲悶哼聲,似人忍痛而不小心發出的聲音,然後隻見碎瓷落下掉在地上發出“叮當叮當”的聲音。
“既然來了,何不現身?”秋意遙看著樹上淡淡的道。
“想不到秋公子竟然身懷絕技!”隻見一條黑影從樹上躍下,輕巧無聲的落在院中。竟是一個全身黑衣,臉罩黑布的之人,從聲音與身形上看是一名男子,隻是右手手心一道傷口正滴著血,想來是剛才為秋意遙擊出之藥碗所傷。
“閣下夜探別館不知意欲何為?”秋意遙盯著黑衣人,似想從身形看出來人是誰。
“秋公子能否就當沒看到在下呢?在下保證此行絕無惡意,純粹是好奇想來看看。”黑衣人似故意壓低聲音道。
“也行。”秋意遙竟然點頭答應。
黑衣人見他竟這般好說話不由驚詫不已。
隻是沒想到秋意遙還有下文,“隻要你拉下麵罩讓在下看一眼,你即可離去。”
“我若不願意呢?”黑衣人不由反問道。
“我也知道你肯定不願意的,所以我隻好自己動手了。”秋意遙輕輕巧巧的說出,話音一落身形一展,若一束白電一般向黑衣人竄去。
“在下正想一開眼界,領教秋公子的高招。”黑衣人也不示弱的答道,身子動靈動異常,瞬間右跳,躲過秋意遙一擊。
“哪裏,是在下請教閣下高招才是。”秋意遙嘴裏說著,但手下卻毫不放鬆,左袖一揮,似白雲垂天,看似縹緲,卻蘊含無窮力道,直向黑衣人掃去。
黑衣人見之識得厲害,不敢硬接,而是身形一躍,跳起丈高躲過這一掃,然後半空中一個翻身,雙足連連踢向秋意遙,招招勁道十足,若給踢中,怕不是一個窟窿。
“好一個連環鴛鴦腿!”秋意遙一聲輕讚,然後大袖一展,竟化為雪刀,砍向黑衣人雙足,飄忽不定,卻快疾如風。
黑衣人被他飛袖追擊,連環腿再無用武之地,正想躍下,誰知秋意遙卻似想將他困於空中,雙袖連飛,招招不離他雙足。
黑衣人這下是腳忙腳亂,眼見即要中招,忽地他左腳在右腳背上輕輕一點,竟直直升高三丈,然後空中一個轉身,瀟灑輕巧的落在大樹之上。
“青雲梯!原來是武當高手!”秋意遙見他這一招不由驚異道,“這樣我就更想知道你是誰了。”足下一點,也向大樹疾飛而去。
黑衣人見之,趕忙飛躍而起,想向院外逃去。從剛才的交手,他自知討不到便宜,況且本就無事,因此心生退意,隻是才躍上院牆,眼前白影一晃,秋意遙已追趕而來,大袖一揮,似一堵白色牆壁,擋住了黑衣人去路。
黑衣人見去路已絕,隻得後退,躍回院中,秋意遙也跟著從牆頭躍下。
黑衣人不動,秋意遙也不動,兩人靜靜對恃。
“閣下還是不肯讓在下一睹廬山真貌嗎?”秋意遙從袖中取出玉簫,看著黑衣人,語氣溫和,如向一位老朋友輕聲問候。
“公子何必強人所難。”黑衣人也語氣輕鬆,似乎並不在意眼前可能被抓的危險。
“也罷,你走吧。”秋意遙忽道,然後雙手背負,讓開道。
黑衣人見之不由驚詫,但見秋意遙已讓開道,自己若不走,豈不讓人小看了,因此腳下移動,但依然小心翼翼的防備著,經過秋意遙身邊時,卻聽得秋意遙一聲輕語,“小心腳下。”
黑衣人一聽,以為他要偷襲,因此還真的全神貫注著腳下,誰知眼前一花,隻見秋意遙左手一揮,大袖已掃向麵門,竟是要掃下他的麵罩,他馬上伸手去擋,卻隻覺腰間一麻,然後全身一僵,再也不能動彈,竟是給點住了穴道。
“你……你……”黑衣人看著秋意遙,眼中又驚又怒。
“這招叫‘兵不厭詐’,平常和哥哥過招時他經常用,想不到今日竟派上了用場,而且還挺管用的。”秋意遙右手收回點住黑衣人腰間的玉簫,微微一笑,隻是笑得有幾分狡黠,把他那一身儒雅若仙的氣質破壞了幾分。
“你……你……”黑衣人實想不到他這樣的人竟然也會騙人,因此此時是又急又氣、又羞又惱!雖然啞穴並未點住,但也氣得說不出話來。
“嗯,還是先讓我瞧瞧閣下的真容吧。”秋意遙卻並不在意他的惱怒,玉簫一挑,挑開了黑衣人的麵罩,一見之下,不由也是一驚,“水公子?”
原來這黑衣人竟是日間所見的水家七公子---水落雲。
“是我。”水落雲見麵罩被揭,也不抵賴,反而坦然承認,反正已被揭穿了嘛。
“你可以走了。”秋意遙玉簫再點,解開水落雲的穴道。
“走?”水落雲聞言不由驚詫至極,這別館雖是他家的,但此時已作宜王行宮,無允許是任何人都不得擅入的,何況他還是夜間私闖,這人抓住了他,竟不審問他來意,也不治罪,反而叫他走,叫他如何不奇怪。
“夜深了,意遙不再挽留公子,公子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秋意遙說完轉身回去。
“喂!就這樣?”水落雲見之離去不由叫住他。
“不然還要怎樣?”秋意遙回頭反問,“難道水公子還想讓意遙請你喝酒不成?”
“唔,這有何不可?”水落雲忽走到他麵前,拍拍他肩膀,“你若有好酒不妨拿出來。”
秋意遙聞言也是一征,然後淺淺笑開來,笑得歡暢明凈,若一湖秋水柔柔蕩開,“若有酒,定與公子同醉,隻是意遙此番作客,並無備酒。”
水落雲看著他那若皎月破雲的一笑,不由心生羨慕,羨慕月下這白衣如雪,淡雅出塵的人,可以笑得這般無憂無慮,無牽無掛。
“我知道哪有酒,敢不敢喝?”水落雲也是一笑,隻是笑得象隻饞貓。
“有何不可?”秋意遙一挑眉頭,反問道。
“那跟我來吧。”水落雲領頭而行。
“你手上的傷可要包紮一下?”秋意遙跟在其後道。
“不礙事,這幺點小傷。”水落雲一揮手道。
他老馬識途,這一彎,那一拐的,很快來到別館最後麵的一間土屋前,這土屋矮小簡陋,四壁皆是以土築造,連個窗戶都沒有,在這富麗堂皇的別館中,有若雞立鶴群,怪異至極,且並無人居住。
水落雲推開厚厚的木門,迎麵便聞得一陣酒香。
“這裏可是我老爹的藏酒之處。”水落雲回頭對秋意遙道,然後徑自往裏走去,借著微弱的月光,可看清屋裏擺滿了酒壇,一排排,一層層的。
“這別館中的好酒就全藏於此處,你不知道吧?在我們家,酒全藏在最後院的地窖裏,差不多已被我偷偷的喝光一半了,老爹卻還不知道呢。”水落雲得意的說道,一邊還伸長腦袋嗅著酒香。
秋意遙卻看著眼前人的,不發一語,眼睛連眨,似在深思什幺。
“告訴你哦,這湘君城哪有好酒,可是全逃不過我的這一雙眼睛,這鼻子的,”水落雲興衝衝的說道,似極為自豪自己尋酒的本領,“唔,這一壇是百花珍珠釀,已有十二年了,是采百花而釀,再加入珍珠粉,最能養顏了,這東西適合女人喝。”
“這一壇是桂花釀,已有二十年了,唔,還不夠勁。”水落雲伸長鼻子使勁的嗅著,辯認著各種佳釀。“這一壇是人參酒,放了好多珍貴的藥材,最補的,適合老頭子喝。”
“水公子經常這樣在夜間尋寶嗎?”秋意遙卻在身後淡淡的問道。
“是啊,我們家的那些寶貝我比我老爹還清楚放在哪,所以呀……”忽然間似醒悟到自己說了些什幺,水落雲猛然回頭,隻見秋意遙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溫和無害的看著他,可他心中卻是一驚,這個人,什幺時候看出來的?
“我曾聽聞,水府經常鬧賊,每次被盜的都是極為珍貴之物,可即算出動了湘君城的第一神捕,依然抓不到盜賊,這人不但武藝高強,而且似對水家甚至整個湘君城都極為熟悉,可謂是來無影,去無蹤。”秋意遙平淡的說道,眼睛卻看著水落雲,但見他臉上閃現的驚愕,猶疑,防備……等等複雜的表情,最後回歸於平靜無波。心中暗讚,果然不是尋常人物!
“那現在還要和我喝酒嗎?”水落雲淡然問道,眼睛盯著秋意遙,不放過他麵上任何一絲表情。這個人,真是不該隻當他是文弱書生一名,那種聰明豈是常人能比,特別是那一雙眼睛,看似溫和淡然,卻好象世間所有事物都能一眼看透一般。
“為什幺不?”秋意遙眉頭一揚,踏入屋中,抱起兩壇酒,“我就挑這桂花釀吧。”桂花釀……桂花……
“好!”水落雲點頭,然後手臂一伸,自己也抱起兩壇,“這女兒紅已有五十年了,我就要這個!”
“走!去我屋中喝酒去!”秋意遙領頭而行。
“好!”水落雲應道,“今晚定要大醉一場!”
一早,當秋童打開房門,便是一陣濃烈的酒氣撲鼻而來,看到的一番景象讓他傻在門口。
隻見房中滾落著幾個大酒壇,地上還躺睡著一個陌生的黑衣人,而桌上卻趴睡著他家公子,桌上紅燭早已燒盡,隻餘一灘紅淚。
也許開門聲驚醒了沉睡中的兩人,隻見秋意遙從桌上抬起頭來,眯著眼睛看向門口,“哦,天亮了,秋童你起來了啊。”
而地上那人卻翻個身繼續睡,口中還念念有詞,“水空兒,快去燒熱水來,本公子要洗澡,然後再給我準備好行頭,呆會兒我要出去。”
“公子,這怎幺回事?”秋童小心翼翼的走進屋裏,生怕一個不小心便踢到了酒壇或踩到了地上的人。
“哦,昨晚和水公子喝了一夜酒,真是痛快!”秋意遙揉揉兩旁太陽穴,微皺著眉頭,“秋童你去多燒點水,我和水公子梳洗用。”
“是該洗洗,一身的酒臭味!”秋童吸吸鼻子道,然後看著地上一身黑衣的人道:“這人是誰?怎幺這種打扮?”
“嗯,水家七公子---水落雲。”秋意遙答道。
“水公子,水公子。”秋童蹲下身來喚著地上的人。
“嗯?”水落雲睜開朦朧的眼,然後閉上,然後再睜開,似乎回複幾分清醒,眼前這張清秀的娃娃臉似乎挺陌生的,“你是誰啊?水空兒呢?”
“我是秋童,秋意遙公子的侍童。”秋童伸手扶他坐起。
“秋童?”水落雲念道,待坐起身看到秋意遙總算完全清醒過來,省得自己在何處了,“原來我睡在這兒了。”
“落雲兄總算自醉鄉返來,否則我豈不要招魂。”秋意遙笑道。
“若真不能回來,你也不必替我招魂,豈不知醉鄉才是我之最佳去處!昨日一醉真是痛快!”水落雲站起身來。
“秋童,快去燒水罷。”秋意遙吩咐道。
“是。”秋童領命正要離去。
“等一下。”水落雲忽喚住他,手拉扯著一身酒漬的衣裳,“煩你叫個人上我家,叫水空兒給我把衣裳送來。”
“落雲兄,若不嫌簡陋,沐浴後可穿我的衣裳。”秋意遙道。
“不,不,須得我的行頭才行,多謝意遙兄美意了。”水落雲卻搖頭道。
“喔,那秋童,你去喚一人到水府傳話吧。”秋意遙也不勉強。
“是。”秋童離去。
待兩人梳洗畢,換好衣裳時,已是豔陽高照。
“落雲兄,你這一身氣派倒象觀音跟前的金童了。”秋意遙看著水落雲那一身行頭,不由笑道,半含讚賞,半含打趣。
但見水落雲一身繡金錦衣,頭戴束發金冠,中穿碧玉簪,勁上掛著金項圈,指上戴著玉扳指,腰間纏著白玉帶,掛著一塊龍紋玉佩,佩上係著金線流蘇,手中握一柄精致的折扇,扇上墜著黃玉墜,真是一身的黃金寶玉!襯著那俊美如玉的臉盤,還真象天上金童下凡!
“小弟是俗人,當然如此打扮,哪比得上意遙兄的脫俗不凡!”水落雲聞言卻隻是一笑,抬首看著秋意遙,依然是一襲白衣如雪,無金銀雕飾,卻氣度高貴,風神出塵!
“落雲兄是有何要事去辦嗎?”秋意遙見他這般隆重的打扮不由發問。
“對!”水落雲鄭重的點頭,“去吃早餐!”
“噗哧!”秋童聞言不由笑出聲來。這人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吃個早餐,竟要這般打扮一番!
“哈……落雲兄果不是常人可比!”秋意遙朗聲笑道。
“意遙兄,可要出去走走?我請你去酥心齋吃早點,那兒的點心可是湘君城最好的。”水落雲說完舔舔嘴唇,一付垂涎的模樣。
“好,正想見識一下湘君城的繁華!”秋意遙爽快答道。
“那走吧。”水落雲領頭出門,秋意遙與之並行,後麵跟著秋童及水落雲的仆人水空兒。
隻是才出得府門,走不到半裏,便見圍上了一群乞丐,口中齊齊叫道:“水公子,水大善人,求你施舍點吧!”
“好!給你們!”水落雲毫不猶疑,手一拋,腰間的龍紋玉佩已拋出,落入眾乞丐手中。
“謝公子。”眾乞丐也不多求,忙不矢的道謝,然後一窩蜂的離去。
“奇怪?他們怎幺單找水公子要,不找我家公子。”秋童卻道,雖然自家公子不戴金飾銀的,但侯府二公子的身份,那一身的氣派可不比這水公子差。
“唉!你們看著吧,今天我上這時,他們就跟來了。”胖胖的水空兒一聲歎息,圓圓的臉蛋上有著無可奈何的表情。
“看什幺?”秋童正問道,忽見前頭又來了一幫乞丐。
“水公子,求你施舍點吧。”
“好,拿去。”水落雲手一拋,指上的玉扳指便又拋入眾乞丐手中。
就這樣,乞丐來了一群又一群,水落雲卻是來者不拒,舍出了黃玉墜,舍出了折扇,舍出了碧玉簪,舍出了金冠,到最後,他竟然把外衣一脫,扔給眾乞丐,口中大笑著:“聽說這衣是金織坊做的,二百兩銀子一件,把它當了,夠你們吃上一陣子了!”
秋童目瞪口呆的看著他把所有的東西全舍完,有如看著一位瘋子,而水空兒卻是深深歎一口氣,再深深吸一口氣。
而秋意遙卻帶著一種深思的目光看著他。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水落雲拍著手朗聲笑道,“好了,好了,全舍完了,他們也不會再來了!”
此時的他披散著發,穿著一襲青布衣,就如第一次見時的狂放不羈,全不複剛才的貴公子模樣。
“我總算明白落雲兄一身行頭的作用了。”秋意遙目中帶著一種了然,臉上帶著一種淺淺的笑容。
“哦?你不認為我是個瘋子嗎?”水落雲聞言回頭看著他,臉上依然帶著那種狂放的笑容,隻是終日朦朧的醉眼此時卻射出溫暖的光芒。
“落雲兄是瘋子嗎?”秋意遙反問道。
“哈哈……湘君城誰不是這樣認為的呢?!”水落雲放聲大笑,“你知道他們送我一個什幺外號嗎?散財金童!哈哈……散財金童……散財金童啊……”
“散財金童?”秋意遙念道,然後也朗聲大笑,“哈哈……果是實至名歸呀,散財金童!落雲兄貌若金童,家財萬貫,再加上你這視千金於無物的灑脫,實在太貼切不過了!哈哈……哈……咳……”大笑著,忽的心口一痛,然後一口血吐出。
笑聲止了,都看著地上那一灘鮮紅的血跡,在這豔陽的照射下,紅得讓人觸目心驚!
“意遙兄……你怎幺啦?病了?還是受傷了?”水落雲不由驚問,上前細看他的容色,卻依然是臉色平靜,如水無波。
“沒什幺,無需驚怪,我自己就是大夫,有沒有生病我還不清楚,放心吧。”秋意遙毫不在意,“走!咱們吃點心去!”
“公子,別去了!咱們回去吧,你今天還沒喝藥,昨晚卻還喝那幺多酒!”秋童卻阻止道,這個主子啊,從來不把自己的性命當回事,也不知為何!
“意遙兄,你是病了?那咱們改日再去罷,你先回去休息。”水落雲不由想起昨夜接住的那隻藥碗,原來他有病在身,而自己昨夜竟還與他拚酒,不由心中過意不去。
“哈哈……我本以為你是痛快至極的人,怎的現在又這般婆媽了。”秋意遙又笑起來,“罷了,罷了,不去了,我回去了,有機會,再與落雲兄一醉!”說完轉身往回走去,秋童忙跟在身後。
水落雲卻望著他的背影發呆,剛才他轉身的那一殺那,那一雙本來溫柔若秋水的眸子卻射出一種心灰意冷,了無生趣的光芒!讓他一瞬間隻覺得一股寒意從頭涼至腳,那雙眼睛裏到底藏著些什幺?有著什幺樣的極痛之事竟讓他如此?!
“公子,你還要去酥心齋嗎?”水空兒問道。
“去!怎幺不去?”水落雲回複常態,“你也不用跟了,回去吧,我自己去。”說完掉頭而去,一路高歌著:“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手持綠玉杖,朝別黃鶴樓。五嶽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遊……”
六、問君湘意
秋意遙回到別館不久,即見程觀前來。
“二公子,王爺有請。”
“好。”秋意遙隨程觀前去。
“公子,藥!你還沒喝藥!”身後秋童端著一碗藥追來。
“呆會兒回來再喝。”秋意遙卻頭也不回的去了。
“公子,喝了藥再去也不遲。”程觀見之道。
“沒事,我本沒生病,都是秋童太過大驚小怪的。”秋意遙淡然一笑道。
兩人到達宜王住處,宜王正在書房,見秋意遙來了,原來結著愁結的眉頭鬆展開來。
“意遙,我有事與你商量。”
“王爺有何事?”秋意遙問道。
正說著,忽見護衛副首領即程觀的弟弟程歡前來。
“稟王爺,水至天水員外求見。”
“哦,他又來了,這次又有何事?”宜王聞言不由問道。
“這個屬下並未問。”程歡道。
“王爺看看就知了。”秋意遙卻一笑,不知這位水員外這次會動用什幺法寶?
“也好。”宜王點頭,然後吩咐程歡道:“將他請至正堂。”
“是。”程歡領命而去。
“意遙,和我一起去會會。”宜王回頭對秋意遙道。
“好。”秋意遙點頭。
到達正堂,方坐下,便見水至天急步前來。
“拜見王爺!”
“水員外不必多禮,請坐。”
這正堂正前方擺有一張軟椅,宜王高坐,前方分左右兩排大椅,水至天見秋意遙坐在右邊,自己便在左邊坐下。
“水員外,不知今日來有何要事?”宜王點開話題。
“草民來給王爺請安,另是擔心這裏的丫環仆役粗手笨嘴的不會侍候王爺,因此草民今日特帶一人前來服侍王爺及公子。”水至天眸中閃著一抹精光,似放下魚餌的垂釣者。
“哦?水員外尋得何等樣的能人?”宜王被之一說果有幾分好奇。
“此人不但精通女紅烹飪,而且頗通琴棋歌舞,相信由她來侍候王爺,不但可讓王爺衣食舒心,閑時還可歌舞解愁,琴棋解悶。”水至天麵露微笑。
“如此說來,本王倒真想見識一翻。”宜王被他一說不由心動。
卻見秋意遙臉上掛著一絲淡淡的微笑,似譏似諷。
“湘意!”水至天馬上揚聲喚道。
然後隻見一個淡黃身影從門口移進,足下無聲,輕盈嫋娜,等走到近前,眾人便見一張如花絕豔的嬌容,一張尖尖的心形臉,兩彎似顰非顰的柳葉眉,一雙點漆似的水眸,款款而來,風姿動人,整個人似那水邊玉立的水仙花兒,一身的嬌柔之氣,隻是眉宇間卻籠著一層淡淡的幽怨,讓人見之心憐。
堂中侍候著的程氏兄弟此時是看得眼都直了,呆呆的站著不知反應。隻是宜王卻隻是平淡的看著近前而來的麗人,並無任何驚豔與欣喜之情。而秋意遙,掃了一眼後竟將目光落在了那門口,似那有著更讓他在意的東西,隻是眼神卻仿佛穿過門口那一片茫茫白光,不知落往何處。
“水員外,這位是?”宜王見進來的並非什幺能人異士,隻是一位美人,不由發問道。
“回王爺,這乃草民之女水湘意,草民特帶其來侍候王爺,還望王爺恩準。”水至天答道,回頭吩咐著:“湘意,還不拜見王爺!”
“湘意拜見王爺。”水湘意亭亭下拜,聲音若出穀之黃鶯,說不出的嬌與脆。
“免禮。”宜王抬手,讓其起身,“湘意?真是好名字!意遙,你說這名字是否很是有詩意、靈氣呢?”
“柳宗元有詩:春風無限瀟湘意,欲采蘋花不自由。想來水小姐之名就出自此處吧。”秋意遙收回落在門外的目光,輕掃眼前的佳人。
原來微垂首看著地麵的水湘意聞得此言不由抬起頭來看一眼說話之人,一抬首便見著一個年輕的白衣公子,俊雅飄逸,如雲般高潔出塵,如水般澄澈溫柔。忽然間,那顆原本仿徨不安的心竟平靜下來,人忽地輕鬆自在,仿若一個無形的籠子忽然的抹去了。
“秋公子真是博學多聞,小女此名由城中名儒所取,正是出自此詩。”水至天忙奉承道。
“湘意?瀟湘意?水員外,你真有福氣,竟有個這幺標致的女兒,想這湘君城環洞庭,接湘江,且自古流傳著湘君女神的美麗傳說,是個山水靈秀之處,難怪能孕育出此等水靈的人物!”宜王讚歎道。
“王爺歡喜就好。”水至天聞言不由心中暗喜,果然,這招管用,魚兒乖乖咬餌了!
“不過,此別館已有這幺多仆人,且本王出宮時皇上親派兩名內侍跟隨,因此實無須再勞煩水小姐。”誰知宜王卻又潑下一盆冷水。
“王爺,能侍候您是小女的福氣,萬望王爺能給小女這個機會。”水至天忙道,心卻不由一沉,這個宜王……
“侍候人怎能叫福氣?”宜王卻一臉正經,溫和的臉上有著一絲嚴肅,“想水小姐也是金枝玉葉,豈做得慣這些粗重活兒,水員外,本王若有這幺個女兒,千般憐惜,萬般疼愛都來不及,哪舍得讓她去侍候人!”
水湘意聞言不由又輕輕抬首看宜王一眼,看到那雙溫和慈愛的眼睛,忽地心中一酸,忙低下頭,怕眼中的淚光被人瞧見。
“王爺……”水至天還要再說,卻為宜王打斷,“水員外,你的美意本王心領了,本王今日還有許多政事要處理,若無其它事,便不再多留員外了。”說完端起茶杯,“程歡,替本王送客。”
“是。”程歡領命。
“草民告辭。”水至天暗暗握拳,卻無可奈何,隻得告退。
水湘意臨走前卻偷偷瞟一眼秋意遙,但見那雙溫柔若水的眼睛中閃著一種憐惜,不由心中一甜一痛,也不知為什幺。
待兩人走後,宜王搖頭道:“這水至天竟用上了美人計,真是難為他一片“苦心”!”
“連女兒都舍出的人,那良心早已腐爛。”秋意遙微微一歎。
“不過這水湘意姑娘倒真是少見的絕色佳人呢!”卻聽得程觀歎道,眼睛還癡癡的望著門口。
“是少有的美人,但是比之她卻差遠了!”宜王忽的重重歎一口氣,似心中有無限悵意。
秋意遙自知他口中的“她”指的定是安王妃,他並未見過安王妃,隻是……在他心中,天地間隻有那一個白色影子才是獨一無二的!恍惚間,那一個白色影子在眼前晃動著,仿若是在月下藥圊中,那白色的影子抱琴而立,淺淺喚著:意遙……意遙……
“意遙!意遙!”
忽地這呼喚真切起來,他不由猛的一震,她來了?她喚他?可定睛一看卻是宜王在喚他。
“意遙,你怎幺啦?剛才叫你都似沒聽到一樣。”宜王奇怪道,他沒錯過剛才他眼中閃過的那一抹驚喜及最後那一絲失望。
“沒什幺,隻是想起了一位故人。”秋意遙回神淡淡的道,神色間忽的倦倦的。
“什幺樣的故人?”宜王卻不放過他,想知道什幺樣的人能讓他如此分神,一直以來,他都是漠然的看待所有的事物,帶著一種置身事外的超然,似世間已無任何事能引他動容,無任何事能讓他在意!
“王爺剛才說找意遙有事,不知為何事?”秋意遙卻不想多說,叉開話題。
“嗯,是關於水家。”宜王見他不願也不強求,壓下心中的好奇,“這水至天我是下定決心要鏟除,隻是卻不知從何處著手。”
“是否遇到了一堵鐵牆?”秋意遙漫不經心的道。
“嗯,先前的那些案子,年代久遠,根本無法查其證據,而且那些苦主走的走,死的死,根本無絲毫絲索可尋。而且近十年來,除卻雲家這一狀外,再無其它狀告水家的狀子。”宜王說完將茶杯重重擱在桌上。
“雲家此案也無證據嗎?”秋意遙聞言問道。
“沒有。”宜王搖頭,“若有,本王早抓人了!”
“既然以前的舊案都無實證,那王爺便先將其擱一邊,等待新的狀告水家的狀子吧。這十年來,水家不會隻做了雲家這一宗壞事,隻要有新的案子,王爺就親自接審,自不會讓那些髒官抹去了證據,到時還怕製不了水家嗎?”秋意遙淡淡道。
“新狀?沒有啊。”宜王揉著眉心道,“你我到此已有六日之久,何曾見到有什幺告狀的,別說水家,便是告阿貓阿狗的都沒一宗,整日裏就隻聽那吉慶祥稟報:湘君城民風淳樸,百姓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哼!看來這水至天已控製了整個湘君城了,這湘君城已是無人敢惹,無人敢告了!”
“王爺無須著急,隻要王爺給他們機會就行了。”秋意遙端起茶杯,揭開蓋子卻不喝,而是看著浮沉起伏的茶葉,似又心不在焉起來。
“機會?什幺樣的機會?”宜王聞言不由疑道。
“給湘君城人一個一訴冤恨的機會!”秋意遙複又蓋上蓋子,將茶杯放回桌上,神色間帶著幾分冷然。
“哦?如何給?”宜王也平靜下來,似有幾分明白。
“首先,王爺搬離此館,反正該看的已看了,無須再住在此,搬離此處,湘君城的百姓定會猜疑:宜王是否不滿水至天?”
“其二,王爺發出通告,告之所有城民:王爺代天巡視,體察民情,鄉民們有什幺奇事、怪事、難事、冤事……都可前來一訴。這可讓城中百姓心生一絲希望:這宜王與吉慶祥、水至天不是一路?”
“其三,派一些人便裝混在各酒樓茶館,街頭巷尾的,探聽各種消息,有時人們不敢對上麵說的話卻可在茶餘飯後談論著。”
“然後王爺就耐下心來靜靜等待,等著有人來告第一狀。”秋意遙不急不慢的隨口道來,並未在意程觀看著他的敬服眼神,“接著下來,王爺要派程觀程歡兩兄弟一個去蓮台大營,那兒有一萬水兵,一個去青台大營,那有四千陸兵,王爺有上封寶劍,可借言點閱軍容,先將其兵權奪過,以防狗急跳牆時生出事端;再後,王爺可選幾名身手敏捷、頭腦靈活之人,在水府周圍活動,以便監視水家情況。”
秋意遙說完後,卻見宜王眼睛定定的看著他,不由問道:“王爺,有何不妥之處嗎?”
“唉!你說的已是麵麵俱到,本王實是找不著什幺不妥之處。”宜王歎道,“我隻是明白皇兄為何看中你了。”
“隻要王爺不看中就行了。”秋意遙聞言淡然一笑。
“哈哈……我若有個女兒的話,定會看中你當東床快婿!”宜王聞言朗聲大笑,“隻可惜我隻有四個不成材的兒子。”
“王爺太謙虛了,四位王子個個英姿不凡,可是京城十公子中之人。”秋意遙道,“將來定可繼承王爺‘明王’稱號的。”
“京城十公子?這個本王也有耳聞,秋將軍排名第一,這是實至名歸,隻是為何卻無你在內呢,以你這等本領,竟不在列,可見那也算不得真了。”宜王道。
“王爺,京城十公子據我所知確實都是文武全才的俊彥,隻是意遙本無什本領,十足庸人一個,自不會在列。”秋意遙卻道。
“嗬,以本王來看,你就比我那四個兒子不知強到哪裏去了,”宜王笑聲未斂,忽見堂外秋童探頭探腦的,不由問道:“秋童,你找你家公子?”
“是,王爺。”秋童端著個藥碗進來,“公子,藥我熱過了,你快喝了吧。”
“我不是說過我回頭喝嗎?”秋意遙見他竟端到這裏來了,不由搖頭苦笑,這個秋童呀,真是服了他。
秋童卻不說話,隻是遞過碗看著他,秋意遙無奈隻得接過,一口氣喝盡,然後將碗遞回秋童,秋童這才展眉接過。
“意遙,你生病了嗎?”宜王見此不由關心道。
“王爺放心,意遙並未生病,隻是前兩日偶爾有些頭暈,這個秋童便當大事來辦了,每天抓一堆的藥來熬,非要我喝個幹凈才行。”秋意遙看一眼欲言的秋童道,秋童被他眼一盯,到口的話果然咽了回去,隻得端著藥碗回去了。
“他是關心你,若你有事,他回去交不了差的。”宜王聞此才放下心來。
“嗯。”秋意遙看著秋童背影點頭,忽地無端歎了一口氣。
“意遙為何歎氣?”宜王見之不由問道。
“哦,我歎息水至天那一兒一女。”秋意遙因這藥想起了那個狂放不羈的水落雲。
“你是說水落雲和剛才的水湘意?”宜王問道。
“是的,大廈傾下,安有完卵?”秋意遙站起身來,“可憐那樣的兩個人。”
“我知你是想本王手下留情,你放心吧,本王決不殃及無辜。”宜王道。
“我知道王爺決不會殃清白之人的,隻是……隻是遭此巨變,他倆人……唉……”秋意遙忽的說不下去了。
“各有各的命,各有各的緣,以後端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宜王也歎道。
“王爺若沒其它事,意遙先告退了。”秋意遙忽覺得一種透心的倦意襲來。
“沒事了,你去吧。”宜王道。
“王爺若無必要,請少獨自外出。”秋意遙走至門口忽又回頭道。
“本王省得的,放心。”宜王應道,襯著門口的光線,那光芒中的人好似透明的一般,他忽然產生一種怪怪的感覺,好象那個白影會隨時消逝,仿佛這塵世沒有任何能留住他的東西!
“意遙!” 他忽的脫口喚道,似想喚住那個即將飄逝的人。
“嗯,王爺還有事?”秋意遙回轉身來。
“沒事,沒事。”宜王回過神來,然後揮揮手道,“你去吧,好好休息,別累了自己。”
“意遙知道。”秋意遙轉身離去,留著宜王一個人看著他的背影深思著,總覺得這個人似那大海一般深不可見底,無法窺視冰山一角!
七、梔子花香
夕陽西沉,西天流霞在洞庭湖上投下萬道金紅色的光芒,波光粼粼,偶有魚鷹掠水而過,幾葉扁舟蕩幾縷漁歌,嫋嫋炊煙,冉冉飛上青天,藕花深處,幾許人家……
但見得湖上有一隻漁船慢慢靠向君山,然後一個青衣人躍上岸去,漁船悠然蕩去,而那青衣人卻懷抱酒壇,一路高歌而去:
“金樽清酒鬥十千,玉盤珍饈值萬錢。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
閑來垂釣碧溪上,忽複乖舟夢日邊。
行路難,行路難,多岐路,今安在?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歌聲蒼勁有力,卻又悲愴哀涼,讓人聽著心口痛,眼角酸,卻又似無痛可止,無淚可訴。
這青衣人不是別人,正是水落雲,但見他一路飲著酒,一路吟詩,一路唱著歌,步法歪斜,踉踉蹌蹌的向君山上來,以他那種走法,待爬至望湖庭時,已是星光滿天。
他扶欄坐下,捧起酒壇,仰著腦袋,卻已無點滴流下。
“去!”他手一拋,將酒壇扔去亭外,隻聽得酒壇碎裂之聲,和著他的叫罵聲,“什幺鬼玩意兒!這幺快就喝完了!本公子還沒過癮呢!”
抬首仰望天空,此時天幕上點點繁星,擁著一彎銀月,顯得浩翰卻又十分的寂靜,湖風輕輕拂過他耳際,帶起幾縷長發,飄揚飛舞。
“好美的星空!隻是卻無人同賞!”他喃喃輕語道,忽然間隻覺得悲從天來,這個無垠的天地間似隻他一個人,一股絕望的寂寞與孤獨忽將他緊緊纏住,讓他又痛又悲。
“他媽的!這裏有沒有人啊?就算是鬼也給本公子滾出幾個啊!”
空曠的夜空中,沒有任何的回音,隻有嫋嫋餘音遠遠傳出,灑落在黑暗之中。
“拔劍四顧心茫然……心茫然……嗚嗚……嗚嗚……”水落雲忽的大哭起來,“本公子才不要你們這些髒金窟臭銀窩裏的爛人相陪!哈哈……我本不棄世,世人自棄我……嗚嗚……”
一邊哭著一邊笑著一邊唱著,似有著無限落寞與悲傷,也不知過了多久,哭聲漸漸低去,他歪在亭中石椅上睡著了。隻有那一彎孤月相陪,灑下一片清冷的月芒將之輕輕籠罩。
當他終於醒過來時,已是旭日東升時,此時一輪紅日徐徐升起,映得天地萬物都成了緋紅。
水落雲睜開眼睛即見到此等美景,隻是他卻似不忍再看,而是起身茫然無目的的向山上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遠,忽地他聞到一股幽香,讓他精神一振,他知道這是梔子花香,他尋著香而去,香越來越濃,待走至一叢人高的樹叢前,那香便似在鼻尖散著一般,這樹叢後定有梔子花樹,他不由撥開樹叢往裏走去。
水落雲撥開樹叢,眼前之景讓他幾疑誤闖世外仙源!
樹叢之後是一塊平坦的青草地,青草之上偶爾開著幾朵紅的、藍的、黃的野草,草地中央卻長著幾株丈高的梔子花,枝葉相依,正爛漫著滿枝的白色花朵,幽香陣陣,而花樹之下……花樹之下卻仰臥有一人,一身白衣如雪,右臂枕在腦後,左手橫倚腰間,纖細秀美如玉雕,腕間一隻晶瑩剔透的紫玉環,指麵還夾著一枝白蓮,而麵上蓋著一葉碧荷,看不著麵容,但從那披散於碧草之上的長長黑發可看出,這必是一女子。
在這清涼的早晨,朝陽初升,點點柔和的陽光透過樹枝映在那一襲白衣之上,清風拂過,偶有幾朵白色的梔子花飄落,輕柔的落在那如墨的發絲間,仿若那人乃睡夢間不小心墜落凡塵的仙子,這朝陽、清風也不忍驚醒她的好夢。
水落雲忽然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寧靜、安祥,心在這一刻變得澄澈、明凈,仿若那一湖平靜的洞庭水,此時,世間萬物也不能影響他分毫!
他輕輕的坐下來,坐在草地上靜靜的看著這塵世間最美的一幅畫,腦中反反複複的響起一首很久以前看過的古老的詩歌:
野有蔓草,零露團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時光有時候過得太慢太慢,讓人恨不能一刻即過完這無味可悲的一生!有時候卻又流逝得太快太快,讓人恨不能抓住它讓一刻即成永恒!
“小姐!小姐!”呼喚聲由遠至近,打破這一片寧靜。
花樹下酣睡的人兒終於被喚醒,先是腰間的素手輕輕動了一下,指間的白蓮滑落於草地之上,接著右手從腦後抽出在空中一個搖擺,落在碧草之上,然後螓首左右輕輕的搖了搖,麵上的荷葉跟著搖動著,讓人擔心它會掉下卻又希望它掉下來,隻是這荷葉似然罩著白衣人的麵容,倒是這兩下搖晃似將夢神給搖走了,佳人終於完全清醒過來,雙手撐在草地上,緩緩坐起身來,那一葉碧荷終於悄然滑落,露出一張傾國傾城的玉容,風姿絕世,風華絕代!
當玉人睜開那一雙亮如夜空寒星的眼眸時,看到前麵坐著的人,眼睛不由睜大,驚愕至極,似乎沒想到慵睡時會有人闖入。
當那雙星眸睜開的那一瞬間,水落雲仿佛聽到自己的心在深深歎息,那一刻,天地萬物都消失,隻餘這一雙眼睛。
“小姐!小姐!你在哪兒?”呼喚聲已近在眼前。
花樹下坐著的人回過神來,揚聲應道:“鹿兒,我在這兒。”
“你怎幺出來這幺久了也不回去?”說著,隻見一名藍衣少女撥開樹叢走了過來,“我的荷葉粥早就做好了,就等你回來吃了。”然後一眼看到一名陌生男子坐在草地上,不由詫異不己。
“哦,我說給你采梔子花,後來看這兒實在舒服就坐下休息了一下,誰知竟然睡著了。”花樹下的人撿起掉落在地上的白蓮與碧荷。
“這是誰?”藍衣少女問道,一邊走過去扶起地上的白衣佳人。
“不知道。”白衣佳人抬頭看了一眼水落雲,那一眼讓他清楚的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喔,咱們回去罷,粥都冷了。”藍衣少女道,似也並不在意這人是誰。
“嗯,我答應給你采的梔子花還沒采,等一下。”白衣佳人足尖一點,輕盈的飛落於枝頭,然後玉手一揮便是一陣風刮向樹枝,那梔子花便一朵朵離枝而起,在半空中飛舞,“鹿兒,接著啦。”話音未落,但見白衣佳人袖一揮,若那散花的天女,讓那白色花朵聽從她的命令,一朵朵的排成隊,似一道長長白綾般向藍衣少女---鹿兒飛來,鹿兒趕忙伸出手來接住,那梔子花便一朵一朵落於她手心,層層迭起。
“夠了吧?”白衣佳人落下時,所有的花全落於鹿兒的手中。
“夠了,做香囊用不了這幺多,多餘的可以用來製熏香。”鹿兒看著手中的梔子花道。
藍衣少女是鹿兒,那這白衣人自然是風傾雪。
“那回去了罷。”風傾雪轉身打算離去。
“姑娘等等。”水落雲見佳人即將離去,馬上喚道。
“你是誰啊?叫住我家小姐幹幺?”鹿兒看著眼前這長得人模人樣的男子問道。哼!一雙眼睛定定的盯住公主看,真是討厭!
“公子有何事?”風傾雪回頭看著他。
“在下水落雲,剛才聞說姑娘家有什幺荷葉粥的,可否賞下在一碗呢?在下從昨夜至現在就沒吃過東西,實在餓極了。”水落雲撫著肚皮道,這是實話,一晚上隻喝了酒,剛才因為秀色可餐而忘了,現在真的餓得要命。
“我們家的東西為什幺要給你吃?哼!少打主意!”鹿兒冷哼道。這人的目的哪在吃的,肯定是打公主的主意,這一路南來,因著公主的絕世姿容,這樣的浪蕩子見著多了!
“姑娘錯矣。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咱們現在相識了,自然就是朋友,對朋友,你拿出點食物招待也是應該的吧?”水落雲搖頭晃腦道。
“誰跟你是朋友了?你這人臉皮真厚!”鹿兒聞言不驚好氣又好笑,從未見過這樣厚臉皮之人。
“相識就是朋友啊。”水落雲理所當然的答道,“況且男人家的臉皮當然要比你們姑娘家的厚些,否則一吹就破,那還如何到外混飯吃啊。”
“我們可不識得你。”鹿兒忍著笑道。
“剛才我不是說我叫水落雲了嘛,這不就認識了。”水落雲搖頭一臉婉惜的歎道:“姑娘年紀輕輕怎幺記性這幺不好呢?”
“你!你!你!”鹿兒不由氣了,竟敢說她記性不好!
“姑娘莫要生氣,生氣就會變成醜醜的老太婆了。”水落雲依然不怕死的道。
“你……哼!懶得理你!小姐,咱們走。”鹿兒這下氣得更厲害了,拉著風傾雪就要離去。
“水落雲?水風空落眼前花,搖曳碧雲斜。”風傾雪輕輕念道,“公子之名是出自此詞嗎?”
水落雲聞言那雙終日朦朧的眼睛忽地一亮,“正是,此名乃家母所取,出自溫飛卿的《夢江南》,家中兄弟全是朝字輩,就我一人不同,至於為什幺給我這堂堂偉男兒取個這幺柔弱的名字,卻是百思不得解,問了也不理我,小姐既然可以看出,那是否知道是何意?”
“千萬恨,恨極在天涯,山月不知心中事,水風空落眼前花,搖曳碧雲斜。”風傾雪低首念著整首詞,似在思量,喃喃低語著,“千萬恨?恨在天涯?”片刻後,忽然抬頭淡淡一笑道:“公子都不知你母親之意,那我一個外人更不會知了。”
“哦?”水落雲看著她,似在猜測此言的真假。
“小姐,理他呢,咱們回去啦,粥都要冷了。”鹿兒卻催促著她。
“好,咱們回去,”風傾雪點頭,忽又回頭對水落雲道:“公子若不嫌棄,可一並來。”
“小姐!怎幺可以嘛?”鹿兒回頭眼光若寒刀一般掃向水落雲。
“鹿兒,你生氣幹幺,你越是生氣,人家可是笑得越厲害哦。”風傾雪拍拍鹿兒的臉蛋,讓她放鬆表情。
“還是小姐通情達理,小生在此多謝了。”水落雲一個長揖,低頭前還不忘對著鹿兒做個鬼臉。
風傾雪看看他,再看看他腰間別著的竹笛,眸光一閃,微微一笑,“水公子無須多禮,前些日曾在湖間聞得公子雅曲,今日請公子一碗素粥,便算答謝罷。”
水落雲一抬首便看到那一朵清豔若白蓮綻放的微笑,不由心蕩神搖,脫口吟道:“洞庭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佳人難再得啊!唉……”吟罷悠悠長歎一聲。
“嗬嗬……”鹿兒看他那癡迷的樣子不由一聲輕笑,但馬上又板著一副嚴肅的麵孔,“哼!油腔滑調的花花公子!”
“姑娘錯矣!”水落雲歎道,“這樣的絕世佳人,小生今日得見真是三生有幸矣!小生此乃實話實話矣,難道要小生說你家小姐醜如無鹽,這樣才算得正人君子不成?嗚乎!要知孔老夫子也說:食色性也!看著佳人,小生情不自禁矣。”
“得了,得了,這一個矣那一個矣了,你要矣到何年何月去?”鹿兒斜瞪他一眼,“我可說清楚哦,粥我做得可不多,你呆會兒隻能喝一碗。”
“小生省得,不過小生有一疑問,不知剛才小姐所說的湖間雅曲是怎幺回事呢?”說完定定的看著風傾雪。
“前些日洞庭湖上公子曾吹笛高歌,傾雪當日正在湖間遊玩,因此有幸得以聆聽佳音。”風傾雪也看著他。這個人原來就是那日湖間吹笛之人,誰能想到,那一曲斷腸之音竟是出自此人之口。
“小姐如何肯定是在下吹的呢?”水落雲不由問道。
“聲音,當日公子曲罷曾暢懷高歌。”風傾雪起步往回走去。
“原來小姐就是那一日的湖間白影,我還一直以為是我那天有仙緣,看到了洞庭湖上的仙女顯靈了呢。”水落雲看著她的背影道。
“小姐,那哪能算歌,簡直是鬼哭狼嚎嘛。”鹿兒卻插口道。
“姑娘錯矣!小生歌之妙處想來你也不懂,因此小生不怪你。唉!天下之大,何處有知音!”水落雲長長歎息,一副哀愁模樣。
“哈……我才不要做你什幺知音的,跟你這瘋子做知音,那我豈不也成了瘋子了。”鹿兒卻嗤笑道。
“鹿兒。”風傾雪回首看一眼她,鹿兒撇撇嘴一昂首自顧前去了。
“狂笑當歌,狂歌當哭,公子既然如此灑脫,何妨放手天涯,又何必傷心別有懷抱。”風傾雪看著身後之人,淡然而道,隻是臉上神色卻帶著一份深思與憐憫。這個人輕狂癡癲的背後卻是一腔朗朗正氣,一雙迷蒙如霧的眼睛之後藏著的卻是無奈與悲哀!這個人身上又有著什幺樣的故事呢?
水落雲聞言猛然抬首看著她,眼中閃現灼灼亮光。
“這世間可笑、可怒、可悲、可歎之事實在太多,人生路上本就要背負著諸多的負擔而行,公子應知取與舍,負荷過重,也許會半途倒下。”風傾雪轉身前行。她比較欣賞剛才一睜眼看到的那個清朗如湖風的人,那時的他,身上有著一種安祥、靜謐的氣質,讓人見之心安、心恬,而不是現在這個假裝癡狂以掩飾其悲痛落寂的孤魂。
水落雲臉上神色忽驚忽喜、忽悲忽笑,變幻莫測,良久後忽然問道:“你叫什幺?”
“我是風傾雪,她是鹿兒。”風傾雪指指前頭的鹿兒道。
“風傾雪……傾雪……”水落雲喃喃念道。
“你到底要吃多少?”
雅靜的竹舍中傳來與之不相稱的大叫聲。
隻見鹿兒正圓瞪雙目,狠狠的看著水落雲,而水落雲卻毫不理會,依然埋頭大吃,他麵前已堆滿了六個空空的大碗。
“你已經吃了六大碗了,現在正吃著第七碗,你還要吃多少啊?本來我要送給碧雲庵的師父們吃的,可現在好了,你全吃光了!”鹿兒心痛的看著辛苦做出來的荷葉粥全被這個不知來曆的人給吃了個精光。
“唔,真好吃呀!”水落雲總算把這第七碗給吃完了,抬起頭來,一臉的滿足,“從沒吃過這幺好的荷葉粥呀!鹿姑娘,你以後多做些,我每天都來吃。”
“什幺?你還要來吃?”鹿兒那雙大眼睛瞪得更大了,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了。
“鹿兒,你不要生氣,應該感到很高興才是,這說明你的手藝實在好啊,我吃這幺多等於在讚美你哦,要知道我很少給人這幺大的麵子的。噢……嗬……”水落雲拍拍肚皮站起身來,伸伸懶腰,再打一個大大的哈欠。
“你……你這個無賴!”鹿兒欲哭無淚的看著桌上那一迭空碗,“你到底幾百年沒吃過東西了,一來就把我們的東西全吃光!”
“幾百年?沒那幺久啦。”水落雲走至窗前,一矮身就倒竹塌上躺下了,“我活到今天也才活了二十五年啦,有多久沒吃東西啊?這得讓我想一想。”
“喂,你起來,這是我家小姐躺的地方,你這個臭男人怎幺可以躺在這兒。”鹿兒一見他躺在竹塌上,馬上走過去想將他趕走。
水落雲卻不理她,自顧數著,“我昨天早上有吃早餐,吃的是燕窩粥配酥心齋的點心,嗯……有一碟水晶餃,有一籠糯米包,有一碟醬汁鳳爪,有一碟芋心卷,嗯……就這些吧,是有點少,中午嘛,是在天祺樓吃的,吃了一隻烤鵝,一斤龍蝦,兩對蜜汁雞腿,一盤揚州炒飯,一碗人參烏雞燙,還喝了一壇狀元紅,走時我還抱走了一壇呢,然後邊走邊喝到了洞庭湖邊,老餘家又請我吃了他做的紅燒鯉魚,還有水煮鱔魚,再後來他用船送我到了君山,自己打魚去了,從那後我就再也沒吃東西了,難怪我這幺餓呢。”
說完點點頭,看著鹿兒道:“鹿姑娘,我就吃了這幺多。”
“你……你……的肚皮是什幺做的?竟然能裝這幺多東西!”鹿兒目瞪口呆的看著他,說完盯著他的肚子看。
“我的肚皮自然……”正說著,忽然院中琴音響起,清越空靈,聞者魂奪。
水落雲不由自主的止語聆聽,然後情不自禁的站起身來,走至門外,隻見院中翠竹之下,風傾雪正端坐石桌前,凝神撫琴。
曲畢,水落雲啪啪鼓掌,“這一曲《五湖醉月》在傾雪指下可謂超凡脫俗,將那醉情五湖,陶然忘塵的心情表達得淋漓盡至!”
風傾雪聞言起身回頭,看向水落雲,“公子笛藝高絕,若吹之想來更勝傾雪。”
“有你珠玉有前,我可不敢再吹此曲。”水落雲取出腰間短笛,在手中把玩著,“不過我吹一曲你們定是從未聽過之絕妙曲子與你們聽。”
“這世間有什幺是我家小姐不知的。”鹿兒聞言卻不服氣,在她心中,她的公主可是這世間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之人!
“還有,誰許你叫我家小姐的名字的?我家小姐的名字豈是你能叫的!”鹿兒一聽這無懶竟敢叫公主的芳名,不由心生妒意。
“姑娘錯矣!”水落雲轉著手中短笛,眼睛卻看著鹿兒,“名字取來就是讓人叫的,否則要名何用?”
“姑娘全是錯的,你什幺都是對的!”鹿兒瞪著他。可惡!這臭男人吃飽了還不走,還左一句姑娘錯矣右一句姑娘錯矣的。
“鹿兒,你今天火氣特別大,容易生氣,為什幺呢?”風傾雪走至她麵前,輕輕拍拍她的肩膀,安撫著她的情緒。
“因為……”鹿兒卻又不知如何說了,總不能說這人對小姐有意,所以他不高興了吧?哼!這人輕佻狂妄,哪比得上秋將軍和二公子!
“哈哈……說不出嗎?那就是沒有理由,沒有理由而生氣,那就是無理取鬧!”水落雲一聲狂笑,一個起縱,躍上竹梢,然後在竹梢頭坐下。那竹梢隨著輕風微微擺動,而水落雲卻端坐其上,身形隨著竹梢上下起伏卻不見掉下來,而竹梢也不見折斷,仿若水落雲毫無重量一般,可見其輕功之佳。
“小姐,你看看他這樣兒,能不讓人生氣嗎?”鹿兒看著竹梢上的水落雲跺腳道。
風傾雪聞言微微一笑,“鹿兒,靜下你的心,好好看著,好好聽著罷。”
話音未落,笛音已起,流暢如水,清揚如風,明凈如雪,綺麗如花,端是妙絕人間,再看水落雲,青衫飄揚,仿若與翠竹融為一體,說不出的瀟灑不凡,讓人實在難以想象他先前的輕狂模樣。
而風傾雪與鹿兒聽著這樣脫俗的笛音卻是臉色大變。
鹿兒咬著唇,怕自己不小心叫出聲來,目光定定的看著風傾雪,驚疑不定。
而風傾雪在曲音響起的那一刻全身一顫,目射奇光的看著水落雲。
原來水落雲吹的正是那一曲曠古絕今的《傾泠月》!隻是他如何會此曲?
吹完了,水落雲輕輕躍下,看著癡立的兩人微微笑道:“如何?這支曲子是否美妙絕倫?”
“這曲子似沒吹完,水公子從何得此曲?”風傾雪力持鎮定的問道,隻是袖中的一雙手卻緊緊握著。
“從一位京城人那聽得的,後麵的我吹不成了。”水落雲如此答道,他可不願讓人知道他可是偷聽學來的,不但還被人發現了,還被人抓住了。
“哦?那這位京城人是誰?在哪?”風傾雪目中雪芒閃現,緊緊盯著水落雲。
“京城人自然在京城。”水落雲不知自己為何要如此回答,或許潛意識裏他不願這兩個皆是白衣如雪的人相見。
“喔,原來這樣。”風傾雪吐出一口氣,心落回原處,隻是忽然間覺得倦倦的,了無意思。
“傾雪喜歡此曲嗎?”水落雲並未能發現她的異狀,“可要學此曲?”
“這支曲子是我家小姐創的,還用得著你來教?!”鹿兒脫口而道。
“什幺?你家小姐創的?”水落雲聞言不由一驚,難道……
“不是我創的。”風傾雪回頭看一眼鹿兒,然後道,“隻是幼時家母曾教過而已。”
“原來是這樣啊。”水落雲放下心來。
“傾盡泠水接天月……這支曲子就叫《傾泠月》,水公子可知?”風傾雪看著石桌上的琴道。
“傾盡泠水接天月……傾泠月……”水落雲聞言不知為何心一沉,片刻後抬首看著風傾雪,“我並不知此曲叫什幺,既然傾雪也會,那更好,你與我合奏此曲如何?我想知道這曲由琴與笛合奏出會有何效果?”
“合奏?”風傾雪神色似有一剎那的恍惚,走至桌前,手輕輕的撫著琴弦。
合奏《傾泠月》?這首唯與意遙合奏過的曲子,要與此人合奏嗎?能與此人合奏嗎?合奏它?
“怎幺?你不願意?”水落雲看著她,眼中光芒閃爍不定。
“好。”風傾雪忽然抬首,目光定定的看著他,“我與你合奏此曲。”
合奏吧,試試看,看能否與意遙之外的人合奏《傾泠月》!
“那太好了!”水落雲聞言喜笑顏開,走至桌前坐下。
風傾雪也坐下,手輕輕抬起,落下時一串清麗的琴音便響起,水落雲也笛近唇邊,和著琴音吹出,共同合奏這一曲。
隻是……隻是……合奏片刻後,精通音律的人便已知,琴音與笛音無法融為一體,貌合神離,仿若最美的故事卻缺了靈魂!琴音、笛音的技巧皆是高絕,可偏偏合在一塊卻無法天衣無縫,中間似總有一層隔膜,讓人聽著總覺有一絲憾意!
鹿兒垂下頭,閉上眼,似已不忍心看,不忍心聽!
奏到一半,琴與笛皆同時停下來。
“無法合奏?為什幺?為什幺?”水落雲看著手中的笛,喃喃問道,忽然一聲長嘯,手一揚,那笛竟給他折為二截,拋落於地!
“既然不能合奏,要你何用!要你何用!哈哈……哈哈……”狂笑聲中人竟飛奔而去,轉眼不見蹤跡,隻是笑聲還遠遠的傳來,帶著一種淒厲的絕望!
“小姐……”鹿兒輕聲喚著依然癡坐的風傾雪,看著那模樣,不知為何心中一酸。可惡的水落雲!幹幺要吹笛子!幹幺要合奏!讓公主又想起傷心事!
風傾雪低首坐著,手依然放在琴上,眼光似看著琴又似沒看著琴,良久後,隻聽她喃喃念道:“傾盡泠月接天月……鏡花如幻空意遙……意遙……這《傾泠月》終不能與他人合奏嗎?”語氣中似喜似悲,似怨似痛,眼一眨,一滴水珠滾落琴弦上。
“小姐……”鹿兒不知如何是好,隻是輕輕的喚著,想將她的公主自那個漩渦中喚回來。
“鹿兒,我沒事,別擔心。”風傾雪抬起頭來,仰首看向天空, “我沒事的,你不用擔心,讓我靜靜的呆一會兒。”
“小姐,我們……”
“鹿兒,聽話,你去做你的事罷,我去湖邊走走。”風傾雪說完站起身來往院外走去。
八、紅塵癡牛
日子一天天過去,在有所等待的人來說,這日子便是緩慢而讓人心焦的,而在那些了無煩憂的人來說,日子過得瀟灑愜意,每一天都能收獲一份滿足。
七月七日,又是七夕節了。
夜幕剛降,明月初升,湘君城效外之靈喬寺外走來一白衣公子,神情淡泊,氣質淡雅,望之有飄然出塵之態。
隻見白衣公子至寺門前輕輕叩門,不一會兒,寺門開了,出來一名老僧,須眉灰白,已是有些年紀了。
“阿彌陀佛。”老僧合掌行禮。
“阿彌陀佛。”白衣公子回禮,“在下秋意遙,與一位千秋子道人有約,不知大師可知其在否?”
“千秋子道友在,他早已吩咐,秋施主來了即領前去見他。”老僧答道,“請施主隨貧僧來。”
“多謝大師。”秋意遙隨老僧進寺。
待到一個小院落,老僧指指前方一間禪房,“千秋子道友即在裏麵,施主自己進去吧,貧僧先告辭。”
“謝大師引路。”
秋意遙待老僧離去後,走至禪房前輕輕敲門。
“進來。”屋內傳來一聲輕語。
秋意遙推門而進,但見室內雲床之上端坐一白袍道人,正閉目打坐,仙風道骨,卻難以看出年齡。
“意遙拜見師父。”秋意遙恭身行禮。
“坐吧。”白袍道人淡聲吩咐。
秋意遙在雲床前一張椅上坐下。
“意遙,知道為師召你前來為何事嗎?”半晌後,白袍道人睜開眼睛看著愛徒。
“徒兒愚昧,請師父明示。”秋意遙恭敬的答道。
“你並不愚昧,你是太聰明了。”白袍道士盯著他,目中光芒透著深思,這道人正是秋意亭與秋意遙的師父,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武林奇人---千秋子。
秋意遙聞言卻不答話,隻是坐在千秋子麵前,臉色平靜淡然。
“意遙,你與意亭皆為我徒兒,當年與你二人相見,因愛你們之聰慧,所以才動收徒之念。你二人我一視同仁,一樣教導,可喜你們皆成材,不論文才武功皆是絕頂。可你們性格、誌趣卻大不相同,意亭選擇為國盡忠、為民盡力,一展已身所學,可謂皇朝頂天立地的男兒。”千秋子說到此處一頓,細看秋意遙,“而你……你卻未有任何作為,你可以告訴為師嗎?為師想聽聽你的想法。”
“哥哥不論哪一方麵皆勝過我,皇朝有哥哥這樣的英雄足矣。”秋意遙平淡的說道。
“是嗎?”千秋子看著他,眼中閃著的光芒似能看透這世間萬物。
“師父,你誇我們文才武功皆是絕頂,那你認為哥哥與我,誰更出色呢?”秋意遙忽然問道。
“你倆各有所長,若比起來,那也是平分秋色。”千秋子答道。
“師父,在您麵前,徒兒沒有什幺不可以說的。”秋意遙看著那雙眼睛,心中明白,沒有任何事情可以隱瞞的,“師父應該很明白,皇朝不需要兩位絕項的英雄,不需要兩位天下兵馬大元帥。”
秋意遙站起身來,走至窗前推開窗,灑進一室月色,“從古至今,何曾見過能並存於世的兩位英雄,站在同一高處的人,總是要分個高與低,分個勝與負,分個生與死!因為站在第一的隻能有一人!”
他走回千秋子前坐下,眼睛正視著他的師父,目中坦然,“我與哥哥若同時為皇朝效力,以我們之才,必會雙雙為君重用,必都飛黃騰達,必都會成為眾所注目的大人物!”
這些話他說來卻未有任何驕傲之意,隻是一種平淡無喜的敘述,“這樣似乎為國為民盡力了,可是跟著麵來的卻會是:兩人誰強誰弱?兩人誰更受皇上寵信?兩人誰能當上天下兵馬大元帥?即算我們自己不會,可是周圍的人會想,他們會要知道,於是那些議論、猜測、中傷等就會在我們身邊傳開,傳進我們的耳中。”
秋意遙移目看向窗外,看著那一片皎潔無瑕的月色,“師父,你定知道人心是多幺深不可測,多幺的變化無常!現在我們親如兄弟,可有一天,當我們都陷在那個名利場中時,我們還能保持清醒嗎?還能互為欣賞、互為推崇嗎?在那種流言之中,我們難保不會有變,難保不會為名為權而喪失理智,互相猜忌,互相提防,然後互相打擊、互相陷害……直至一方滅掉,獨存己身!爹、娘對我有再生之恩,哥哥從小待我勝過親兄弟,我不想有那樣的一天,因為我對人心的那種無窮的欲望沒有把握,所以站在頂峰的隻需一人,有哥哥足矣!”
“而另一方麵,也是我的個性使然。我自小即喜靜不喜歡動,對官場的習氣禮節,見之生厭,話不投機的人不願多言半句。而哥哥卻不同,所有人、所有事他都長袖善舞,揮灑自如,可以讓己身的氣勢鎮服所有的人,因此哥哥是天生就要做大英雄的人物!而我,寧願做我平凡無用的秋意遙,過我怡然自得的平淡日子,因為我甘於平凡!況且,現今四海升平,國泰民安,而縱觀整個皇朝,上有百年難得一見的聖世明君,而下,除哥哥外,文臣武將,英才濟濟,實無須多我一個!”
千秋子看著秋意遙,暗自點頭,果然如此,不愧為他教出的徒兒,心性、胸襟、靈慧果然與眾不同!隻是……唉!
“意亭心中是國家百姓,那意遙你呢?你的心中有什幺?”千秋子盯著徒兒的眼睛,似要從中探究些什幺。
秋意遙聞言卻起身轉向窗前,抬首望向空中明月,也許明月太過耀眼,刺痛了他的眼,“我的心中?我的心中有明月……”手輕輕的撫著袖中的玉簫,“明月……清風……”
“意遙,既然你無意紅塵俗利,那幺便隨為師出家清修吧?”千秋子忽然如此說道。
“出家?”秋意遙聞言不由詫異,轉身回頭看向師父,但見師父一雙眼睛雪亮如鏡的看著自己,似要看透他的心。
“記得我十四歲時,曾央求師父帶我修行,那時師父看著我良久,然後搖頭拒絕,說我無緣,為何今日卻有此提議?”秋意遙也同樣看著師父,不放過那雙眼睛中的任何一絲訊息,師父召他前來,到底為何?
“今時不同往日。”千秋子淡然而道,答得雲淡風輕。
“師父,今時不同往日。”秋意遙同樣雲淡風輕的答道,“當初的我極想和師父出家,雲遊四海,清修一生,而今日,我卻已無此心。”
“為何?”千秋子看著他,雖如此問,但目中卻無驚訝之色,似早已料到他會拒絕。
“出家啊,必須看破紅塵世情,拋開這世間所有的依戀與牽絆,”秋意遙從袖中掏出那支白玉簫,細細撫著上麵的斑斑紅點,“今天的我已有拋不開的東西,有著我至死也舍不得拋開的東西!”
千秋子同樣看著他手中的玉簫,那一支由他采自天池寒玉,親手所製的玉簫,那瑩白如雪的簫身上沾有點點紅印,紅如朱砂,豔如朝霞,透著一種攝人心魄的光芒。
“意遙,名與利你皆不與意亭相爭,那幺其它的呢?”千秋子語中透著玄機。
“其它的?”秋意遙心中掠過那一個白色的影子,“不是我的,絕不沾手,該我的,不讓分毫!”
“這支玉簫已染上你的心血,纏有你的心魂,意遙,拋開它,隨為師出家,能保你一世平安,也許有一日還能潛修得道,否則……”千秋子看著他,目中光芒變幻,“否則……”千秋子終未說出,似不忍心再說。
“命中該有什幺,我便受之,無須躲避化去。’”秋意遙語氣平靜如水,他知道,他的師父乃天下奇人,定是對自己的命運看透幾分,但他對自己今後的命運如何已無半分好奇與害怕。
“意遙,還記得為師給你的批語嗎?”千秋子閉上眼睛,似不忍再看。
“記得。”秋意遙撫著玉簫,“傾盡泠水接天月,鏡花如幻空意遙!”
“前一句你如何得來?”千秋子聞言眼皮一跳,但依然未再睜開。
“鏡花如幻空意遙……當初第一次聽師父說到時,我心中就產生一種奇怪的感覺,總覺得還有一句,可是我卻不知道是什幺,”秋意遙目中有一剎那的癡迷,“後來……後來我終於知道另一句了……傾盡泠水接天月……鏡花如幻空意遙……可不就是這樣嗎?”語氣中隱有一絲苦澀與痛楚。
“已近五年了,你還是放不開?紅塵的驚鴻一瞥比之道家的萬載長春,敦重敦輕?”千秋子似在最後一次勸說。
“有心,紅塵的驚鴻一瞥便是永恒,此生足已;無心,便是擁有萬載長春也是了無趣意。”秋意遙平淡無波的道來。
“意遙,這個是我給你的最後的批語,也是我這次召你前來的原因,你拿去吧。”千秋子將一紙條遞與他,“既然早已命中注定,旁人是無法幹預,那便罷了,你去吧,無需再來,明日我即會離去。”
“是!意遙拜別師父。”秋意遙接過紙條放入懷中,最後看一眼恩重如山的師父,然後啟門離去。
他知道師父曆來如此,今日別後,能否再見,皆是隨緣。
秋意遙出得靈喬寺,抬首望去,已是星河耿耿,銀月高懸。
他不緊不慢的向回城之路走去,偶爾抬頭,讓那星光落入他的眼中,閃著點點銀光。
待走至城樓時,看著高高的城樓,那一彎銀月便仿若掛在樓頂高高翹起的屋簷上一般。他足尖一點,身形飛起,直向城樓飛去,衣袂飛揚,月下看來,仿若飛天而去的仙人。
他在城樓屋頂上坐下,從袖中取出玉簫,看著染有自己鮮血的玉簫在月下發出瑰麗的光芒。良久後,將簫奏近唇邊,輕輕吹著一支曲子,清揚婉約,隨著輕風飄散開來。
“原來你在這呀!”曲未吹完,忽聽得底下有人叫道,低頭一看,隻見水落雲抱著一壇酒正仰頭看著他。
“我上來了!”水落雲說完身形一縱,也向屋頂飛來,飛到一半,隻見他左右兩足互踏,仿若踏著樓梯一般,輕巧瀟灑的“走”上來,落在秋意遙身前。
“我本來去找你喝酒的,誰知去了別館卻不見你們人影,找人打聽才知你們搬去了行宮,我再去行宮找你,卻隻見秋童一會兒開門,翹首看一下,一會兒又關門,皺眉撅嘴的,我就猜你不在,出來聽著簫音,就知道是你了。”
水落去在秋意遙身旁會下,一抬首看著顯得格外近的明月與星星,不由讚道:“你真會選地方,這兒觀星賞月最好不過,仿佛伸手就可以抓住一樣!”
“往往看似近在眼前的,其實才是真正遙遠的,有若這一輪明月,讓你可望而不可及!”秋意遙忽然道,語氣中竟似含著一絲悵然。
水落雲聞言看著他,但見他白衣如雪,纖塵不染,淡然平靜若了無牽掛的仙人,隻是這一刻,他忽然真實的感覺到眼前這個看似出塵的人,原來也有著落寞,似有著無限心思,隻是藏得太深太深,讓人無法看得真切、明了!
“喝酒嗎?”水落雲舉起手中的酒壇,“這是我在我家尋得的百年桂花釀。”
秋意遙搖搖頭,“落雲兄,酒是你的什幺?”
“朋友!”水落雲答得幹脆。
“朋友?人生知交難求。”秋意遙目光似有幾分迷離。
“哈哈……我就交到了。”水落雲自己揭開封泥,仰頭大灌一口,“我已經交到了三個!”
“三個?哪三個呢?”秋意遙不由問道。
“酒、你、她!”水落雲似心滿意足。
“她?”秋意遙看著他的神情,忽有幾分明白,“她是你心上之人?”
“對!”水落雲竟毫不猶豫,“第一眼見到她時,我就有種感覺,那是我心安之處!”
“心安之處?此心安處是吾家。”秋意遙喃喃念道,“恭喜你了,落雲兄。”
“嗬……”水落雲似提起“她”便無限開懷,那原本終日迷醉的瞍眼眸此時亮如天上星辰,“我這些天天天去君山,就是為了找她,和她說說話,聽她彈彈琴,隻要看著她,我就覺得平靜、安祥,覺得這世間還是有著一片凈土,還有著我之存身之處……”說著忽然又咬著牙道,“隻是她的那個小丫頭不好惹,似刺猥一般,一見我即豎起全身的刺。”
“哈,這世上竟也有能刺到落雲兄的人嗎?”秋意遙聞言不由笑道。
“意遙兄,你呢?有沒有心上之人?你這樣的人,京城肯定不少佳人為你害相思吧?”水落雲笑問道。
此言一出秋意遙臉上的笑漸漸淡去,抬頭看著頭頂的那一輪明月,一雙眼睛迷蒙如霧,讓人看不清他的心思,半晌後才聽得他一聲歎息:“悠悠我心,豈無他人。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嘻笑輕狂的水落雲此時不知為何也斂笑正容,也許是因為那聲音中的深情,也許因為那麵容上一閃而逝的淒涼。
“對了,意遙兄,你剛才吹的曲子和上次吹的一樣,叫什幺?怪好聽的。”水落雲忽然問道。
“那支曲子?”秋意遙回複淡然,似耳語一般輕聲道:“傾泠月……傾盡泠水接天月……鏡花如幻空意遙……那支曲子叫《傾泠月》。”
“傾泠月?”水落雲一把坐起來,驚異的看著他,他竟和傾雪說同樣的話,而且還多後一句,難道他與傾雪……不,不,一定隻是巧合!他安撫著自己,隻是心頭卻生一股涼意。
“怎幺啦?”秋意遙見他如此反應不由問道。
“沒什幺,隻是覺得這名字挺好的。”水落雲笑笑,隻是笑得不再那幺瀟灑。
秋意遙雖覺得他神色怪異,但他並不喜探人秘密,況且他心中另有事情,因此也不多問。
“意遙兄,可不可以把這支曲子教給我?”水落雲忽心中一動問道。
“不可以。”秋意遙淡淡的答道,雖是拒絕了人家,可臉上卻有著一絲溫柔的笑容。
“哦。”水落雲也不再問原因。
兩人間有片刻的靜默,良久後,秋意遙忽開口道:“落雲兄,你有沒有想過離開湘君城?買一葉扁舟,載著自己心愛的人,順水而去,蕩遍海角天涯,自在逍遙一生?”
“離開湘君城?”水落雲猛然回頭看著他。
“是的,離開湘君城!”秋意遙定定的看著他,那雙溫柔的眼眸第一次射出一種異樣的精芒。
“為何?”水落雲心往下一沉,問道。
“落雲兄,你那般聰明的人,自是明白的。”秋意遙抬首看天,“很晚了,我要回去了。”然後起身飄然而下,也不等水落雲。
落地後,他忽又抬首看向屋頂的水落雲,“落雲兄, ‘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我言盡於此。”
說完掉頭離去,卻邊走邊吟:“緱山仙子,高情雲緲,不學疾牛唉女。鳳簫聲斷月明中,舉手謝時人欲去。 客槎曾犯,銀河波浪,尚帶天風海雨。相逢一醉是前緣,風雨散、飄然何去?”
人已無影,但聲音卻依然清晰傳來,字字傳入水落雲耳中,仿若他就在其耳邊低吟一般。
遠處的秋意遙月下看著自己長長的影子,李白的一句詩就這幺闖入腦中:我歌月徘徊,我舞影淩亂。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
想起屋頂上的水落雲,不由暗暗歎息,落雲兄,水家上下早已中毒,中了富貴權利之毒,且已深入骨髓,無藥可救,你是那個毒窟中唯一清白且清醒著的人,你當明白,但願你莫要……
屋頂上,水落雲癡癡而坐,想著秋意遙念著的那首詞,那是蘇東坡的《鵲橋仙》,此詞借王子喬成仙之曲故,盛讚其仙心超然,縹緲雲天,不學牛郎織女身陷情網,作繭自縛。難道他叫他拋開這裏,拋開所有的一切,而‘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嗎?
良久後,他飛身而下,慢無目的的走著,懷中抱著酒壇,卻也不喝酒了。
隻是走著走著,忽然發現竟是往家走去,不由苦笑,原來那是我的家,那個是我的家啊!我如何拋卻?
他腳步飄浮的走著,向家一步一步的走去。
九、七夕三弄
水家後院,靠西有一棟小樓,此時小樓燃著一支紅燭,燭下一位淡黃衣裳的絕色麗人正在作畫,半晌後,她擱下畫筆,拈起畫紙,細細觀賞,忽然她長歎一口氣,幽幽念道:“當初不合種相思,夢裏未比丹青見,暗裏忽驚山鳥啼。”
“妹妹在想誰呀?”忽聽得門外傳來一男子的叫聲,然後門“砰”的一聲被踢開,進來一名約三旬左右的男子,麵目透著一股淫邪之氣,雖是一身的錦衣,卻是歪歪皺皺,從那一身的酒氣便可知此人喝了不少。
“二哥。”作畫的麗人一見來人,不由顫顫的叫了一聲,下意識的將畫藏起。
“當初不合種相思?相思哦,湘意妹妹,你在為誰而害相思呢?”男子語氣親熱的叫道。
這麗人正是水家八小姐水湘意,而這男子卻是水家二公子水朝彥。
“二哥,你喝多了。”水湘意怯怯的說道。
“你是說我醉耳朦朧還是說我醉眼昏花呢?”水朝彥一步一步的走近,眼中閃著一種餓狼般的光芒,“妹妹那如花似玉的臉蛋,哥哥我可看得十分的清楚哦。”
“二哥,夜深了,你請回房去吧。”水湘意一步一步後退,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眸中閃著一種懼意。
“那把你作的畫兒給哥哥看看吧。”水朝彥逼近。
“沒什幺畫,哥哥還是回去吧。”水湘意將畫藏在身後,隨著水朝彥的逼近,慢慢的後退著,隻是空間有限,很快便退至牆角。
“你不給,哥哥可要搶了哦。”水朝彥看著燈下柔弱的水湘意,目中那種狼般的饑渴光芒更灸,“好妹妹,你便給哥哥罷。”話未說完人已撲過去了。
“呀!”水湘意一聲驚叫,閃身躲避,卻動作過慢,一隻手臂已給水朝彥抓住了,“二哥,你放開我!”水湘意眼含淚水祈求道。
“放開?哥哥怎幺舍得呢。”水朝彥看著這楚楚可憐的妹妹,近身聞著那一股幽香,不由心頭一片火起,一把抱住了她。
“二哥,放手!我是你妹妹!”水湘意聲音已帶著一種哭意,盼著這話能喚醒眼前這野獸般的人的理智。
“妹妹怕什幺,哥哥可是對你相思一片呀,平日裏看著就想親近,今日總算叫我逮著機會了。”水朝彥卻不顧一切的抱緊她,手拉扯著她的衣帶。
“你再這樣我可要叫人了!”水湘意哭喊著,拚命的掙紮著。
“你喊吧!所有的人都在前院吃酒呢,你叫得到誰呢?至於那些丫環們,誰有那個膽上前來!不怕被本公子打死嗎?!”水朝彥有持無恐,手下更是用勁,隻聽得一聲裂帛聲,水湘意一幅衣衫已給扯下,露出半截雪白如玉的肩膀,看得水朝彥不由自主的嗯下一口口水,眼中燃著一種火。
“救命啊!救命啊!水漓!水漓!”水湘意一邊掙紮躲閃著,一邊大叫著,叫著自己侍女的名字,卻是無人近前來。
“我說了,沒人會來的,你還是乖乖的吧。”水朝彥看著眼前的獵物,心頭一種興奮,“反正你都給那什幺宜王、秋公子的玩過了,再給哥哥嚐嚐怕什幺!所以……”
忽然院中傳來高歌聲:“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這歌聲讓人聽著耳膜刺痛,仿若有人在耳邊尖銳的叫喊著一般。
水朝彥一聽到此聲音,忽地停下動作,一股涼意從頭傳至腳,渾身的火瞬間熄滅。這個家裏,他誰也不怕的,但有個人卻是他不敢惹的。
水湘意趁機逃離他的鉗製,想要奪門而逃,不想水朝彥卻比她更快的逃往門邊,輕輕開啟門,偷看院中情形,見並無人影,才小心翼翼的走出門,貓著腰想跑回自己房中。
卻不料才跑了十來步,忽見一黑物從天而降,他一個躲閃不及,便被之生生砸中腦袋,然後聽得地上一陳碎裂聲,好似一瓷壇砸碎之聲。
“哎喲!”水朝彥一聲慘叫,伸手去撫腦袋,隻覺觸手一片濕濕的,一看,竟是血!
“哪來的賊人!看本公子不打死!”水朝彥正惶惶之中,一陣鐵拳已如暴雨般落下,打在頭上,身上,拳拳力道狠狠,打得他骨頭都是痛的!
“是我!是我!七弟,別打了!”水朝彥叫嚷著,聽著聲音他已知是七弟水落雲了,拚命求饒,隻求水落雲的拳頭別再落下。
“你這骯髒的賊人!還敢叫!看本公子怎幺教訓你!”水落雲卻似沒聽到一般,鐵拳落得更頻、更重!
“七弟,是……”話還沒說完,下巴上便挨著一拳,隻聽得卡嚓聲響,似是骨頭斷裂的聲音。
“七弟……”剛叫了一聲,又是一拳擊在嘴上,又是卡嚓一聲,好象是牙齒斷了。
“七……唔……”剛出聲便又有一拳擊在鼻梁上,卡嚓聲響,似乎鼻梁也斷了。
“唔唔……”這幾拳落下,水朝彥已痛得無法啟口,隻能發出“唔唔”的悶哼聲。
接著又是一拳擊在胸口,痛得他一口氣都喘不過來,連“唔唔”的力氣也沒了。
而水落雲的罵聲卻和著拳頭狠狠落下,“你這下三濫的強盜!你這禽獸不如的東西!你這不長眼睛不長腦子的混帳!你這無良知的畜生……”
罵聲含著一種莫名的悲憤遠遠傳出,水家一些附近的仆人聽得,不由紛紛前來,看著兩個模糊的身影在院中扭作一團,可聽著那罵聲卻知道是七公子,於是有些仆人便試探著叫道:“七公子?”
水落雲卻是鐵拳揮下,毫不理會旁人。
有幾個仆人提著燈籠過來,上前一看,不由驚呼道:“呀!是二公子呀!是七公子和二公子!天啦!怎幺回事?快去叫老爺!”
於是幾個仆人忙不失的快跑去叫水至天,而剩下的卻是一齊上去想拉住水落雲,再過片刻隻怕二公子就要死在七公子拳下了!
“七公子!七公子!您住手啊!”幾名男仆上前死命要拉住水落雲,而幾人卻去將水朝彥從拳下救出,卻不想那幾名男仆反被水落雲手一揮便推倒在地,然後繼續追著水朝彥打。
正亂作一團時,隻聽得一聲暴喝:“都給我住手!你們在鬧什幺!”
隻見水至天已趕到,身後跟著一群人。
那幾名男仆住了手,而水落雲卻依然不理,手腳並用的踢打向已倒在地上的水朝彥。
“雲兒!你幹什幺!”水至天無法,隻得親自上前拉住水落雲,否則水朝彥真會喪生他拳下了。
幾名仆人趕忙上前扶起水朝彥,卻見水朝彥臉已不成人形,血已染了一臉,庵庵一息的模樣,那幾名仆人不用吩咐,趕緊抬著去請大夫了。
水落雲雙拳被水至天一抓,待要掙脫卻是掙不開,不由抬頭看去,“誰?什幺人敢攔我打死這畜生!”
“雲兒!你暈頭了嗎?這是你二哥!你清醒一下!”水至天拉住水落雲,但見他似已打胡塗了,一雙眼睛竟血紅的,閃著一種瘋狂的光芒!
“二哥?”水落雲念著一聲,然後瘋狂大笑起來,“這人會是我二哥嗎?這種連禽獸不如畜生!他怎幺會是我二哥!”
“雲兒!你瘋了嗎?”水至天見他此等神情不由心驚。
“哈哈哈哈……我瘋了?”水落雲笑得更厲害了,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你們才是些瘋子啊!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些人,這個水家所有的人,都做了些什幺骯髒事!”
“雲兒!你在亂說些什幺!你給我住嘴!”水至天見他如此不由喝道。
“哈哈……怕人知道嗎?這誰不知道啊!這湘君城誰會不知道啊!你們這些人,在湘君城裏無惡不作!連家裏的人也不放過!逼瘋了五姐!逼死了六姐!現在連八妹……連八妹也不放過了嗎?!你們這些畜生啊……”水落雲仰天大喊著,笑聲比那淒厲的哭聲更難聽!
“來人!把七公子拉回去!”水至天喝道。
“我才不要你們碰!”水落雲一把甩開水至天的雙手,身子連連後退。
而小樓中卻傳來水湘意的嚶嚶哭泣聲,水落雲聽著,忽地生出一種憎惡之感。
“有力氣哭,怎幺沒力氣拿起刀來!拿刀砍死這些披著人皮的野獸啊!哭有個什幺用!隻有沒用的東西才知道哭!”他朝著小樓大叫著,聲音帶著痛與悲!
“水落雲!”水至天厲聲喝道,親自上前來,似要抓住他。
“怎幺?我說錯了嗎?難道不是披著人皮的畜生嗎?”水落雲伸出手來,指著水至天身後那一群人,有著清客,有著城裏鄉紳,有著水家另三兄弟,有著平日裏仗勢欺人的強奴,最後手指指向水至天,“你們這些人,大禍將至,卻猶不自醒,還隻會聚在一起做出這些罪孽之事!你們等著吧!滅亡的時刻就會到了!”
“給我閉嘴!”水至天上前一把拿住他,雙手運功,想將之拉動,卻忽的手一痛一麻,然後水落雲便甩開了他的鉗製。
“我不用你拉,我自己會走!”水落雲甩開他,跌跌撞撞的向外走去,邊走邊唱著:“大鵬飛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濟。餘風激兮萬世,遊扶桑兮掛萬袂。後人得之傳此,仲尼亡兮誰為涕?仲尼亡兮誰為涕……”
人已遠去,歌聲卻遠遠傳來,悲憤淒然,唱到“仲尼亡兮誰為涕”時,竟已是化歌為哭,那悲嚎聲讓人聽著心生寒意!
而水至天反呆在了原地,一雙手還隱隱作痛,這個人,剛才一甩手就將他甩開的人是他那個無能的兒子水落雲嗎?眼睛有可能看錯,但感覺不會錯,剛才那一甩之力竟能將精修數十年的他甩開,這種功力該是何等的高深?!難道平日裏他竟是裝出來的?實際上他身懷絕技?是的了,武當掌門紫晨道長乃武林中頂尖的高人,他親自調教出的徒弟怎會是無能之輩!
君山竹舍,風傾雪與鹿兒在院中靜坐納涼。
“鹿兒,你應該去拿針與線來,然後對著星月穿針。”風傾雪看著天上牽牛織女星道。
“為什幺?”鹿兒輕輕打一個哈欠,心中卻是十分的滿足,可以和公主呆在一塊,沒有那個臭酒鬼來打擾,這樣靜謐的時刻讓人感到分外的幸福。
“七夕又名乞巧節,人間每到此節時,婦女們總是拿出針錢對著星月穿針引線的,這是向織女乞巧,希望自己也能如織女一般有著巧奪天工的絕藝。”風傾雪道,看著似已疲困的鹿兒,不由道:“夜了,你去睡覺罷。”
“喔,小姐你還不睡嗎?”鹿兒打著哈欠起身,問道。
“我再坐一會兒,你先睡吧。”風傾雪道。
“好吧,你別睡太晚了。”鹿兒打算進屋。
正在此時,忽地從遠處傳來斷斷續續的歌聲:“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長安萬裏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青發……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明朝散發弄扁舟!”
歌聲時大時小,有時如人在耳邊高聲,字遼清晰,有時如人遠在千裏,和風送著一線低聲,隻是明明一首豪氣衝天的歌,而此歌聲中卻含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憂傷。
“呀!那個酒瘋子又來了!”鹿兒一聽這歌聲,瞌睡蟲跑了一半。
這可惡的酒瘋子,這些天來,不但一大早就跑來混吃的,而且總是賴到晚餐後才走,總是沒事找事做,沒話找話說,把小姐的時間全霸占了!可惡又可恨!偏偏小姐對還對他禮遇有加,更可惡了!鹿兒恨恨的想著。
“嗯,他沒往這來,他在望湖庭那兒。”風傾雪聽音辯位。
“那就好,最好不要來,小姐,這瘋子鬼嚎著肯定是想引你過去,你可不要中計。”鹿兒一聽沒往這邊來就放心了。
“你先睡吧,我去看看他。”風傾雪卻道,說完人影一閃,已遠去。
“小姐!”鹿兒喚道,可已沒了人影,隻得堵氣的跺跺腳。
望湖庭中,水落雲抱著酒壇歪坐在欄杆邊上,目光癡呆的望著黑夜中的洞庭湖,口中反複喃喃念著:“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既然如此,為何不弄舟而去,何苦這般糟踏自己!”
忽聽得耳邊有人輕輕歎息,聲音有若和風,溫柔的將滿身的傷痛輕輕拂去。
抬首望去,風傾雪正立於身前,白衣如雪,纖塵不染,一雙眼睛澄澈明凈仿若一泓遠古的清水,帶著三分惜、三分憐、三分歎、一分冷然。
“去?如何去?”水落雲將酒壇高高舉起,讓那酒水從頭而下,淋得滿頭滿臉。
而風傾雪隻是靜靜的看著他,並不阻止他,似乎無動於衷。
“我但願醉死於酒池中!”水落雲將酒壇一拋,遠遠的飛出,片刻後聽得夜空中傳來空蕩的碎裂聲。
“既然如此痛,要幺將痛之源根治,要幺與痛之源連根切斷!”風傾雪雲淡風輕的說道,聲音帶著幾分冷漠,卻又藏著一絲哀傷。
眼前的這個人,滿懷滿身的傷痛,似曾相識。回想起自己這一生所認識的幾名男子,秋家兄弟超凡脫俗,似世間無任何事能讓其憂、其苦;沈龍飛豪邁爽朗,是那種有福與友同享,有苦與友同分的人;連展鵬冷峻蒼桑,卻是再痛再苦也隻和著血淚往肚吞,寧死也不輕易訴出;而眼前這個人,有痛有苦卻是無處可藏、無處可訴,隻能傾泄於那一壇酒中,回頭再自己飲盡,苦與痛再加幾分!
“早已腐爛化膿了,便是神仙臨世也無法根治,”水落雲抱著腦袋,似是痛苦不堪,“如何切斷啊,那是生我養我的家,那裏和我血脈相連!那個人,我清楚的記得,他把我抱上山,跪在師父麵前,乞求師父收我為徒!那個人從來隻有人給他跪的,可是他為我卻向人跪下來了,我如何切斷啊!”
風傾雪無語看著他,良久後,忽從他腰間抽出竹笛,奏近唇邊,然後清麗柔和的笛音便響起,在這星月輝映、空曠靜寂的夜空中輕輕散落開來,仿若母親溫柔的雙手,給愛子披上帶著她暖暖愛意的輕裘,仿若情人甜蜜的輕吻,撫慰著那一顆寂寞的心靈,仿若友人溫情的一笑,可傳暖意千裏外……
水落雲在這笛音中漸漸平緩下來,那周身的痛與苦似乎被這笛音慢慢化去,那一顆疲倦的心忽然有個溫暖的落處,他全身都放鬆下來,閉目倚著欄杆,臉上的神情慢慢化為平靜、柔和。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笛音終於停止時,空寂的夜空顯得格外的靜,偶爾能聽得一聲蟲鳴。而水落雲似已睡去,麵容有若嬰兒般純凈祥和。
風傾雪在他身旁輕輕坐下來,看著他,心中不知怎幺竟生出一種莫名的憐愛之情,仿若這個人很脆弱,需要她的雙手給一絲溫暖的支持。
“悠悠我心,豈無他人。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她忽然幽幽吟道。
似在安睡著的水落雲眉頭忽然輕皺,她竟和他說同樣的話?!
靜謐中,忽聽得水落雲若夢囈般輕輕開口:“傾雪,若我買舟東去,你會和我一塊去嗎?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你會與我相伴一生嗎?”
風傾雪聞言,半晌無語,然後笛音再起,赫然是那一曲飄然出塵的《五湖醉月》。
而水落雲在這清悠的笛聲中沉沉睡去,睡得安然、香甜!
也不知過了多久,水落雲忽地醒過來。
睜眼一看,風傾雪還坐在身邊,那支竹笛還夾在她的指間,而她的人卻抬首看著夜空,那些星星似全灑落在她的周身一般,令她全身似發著淡淡的、柔和的光芒,看得他一陣恍惚。
“你醒了。”風傾雪似已知他醒來,淡淡的開口,卻未曾回頭。
“嗯。我睡了多久?”水落雲站起身來。
“也許一、二個時辰吧,夜還沒過去呢。”風傾雪回首看他。
“我以為我睡了幾天幾夜呢,從沒睡得這幺滿足過。”水落雲看著她,從她指間抽走那支笛,手指一撥,笛在手中轉了一個圈,劃起一片青光。上次的竹笛給他折斷了,他又弄了一支新的。
風傾雪看著他,他似已恢複平靜,剛才那個又哭又笑又唱又鬧的水落雲似不存在一般。
“多好的星月啊。”水落雲抬首看著滿天的繁星與皓月感歎著,“傾雪,今晚我們不睡了,去湖心賞月可好?”
“駕一葉輕舟,與友共明月,不錯。”風傾雪點頭答應。
“那你去取琴來,我在湖邊等你。”水落雲足尖一點,向山下掠去,“別讓我久等哦。”
風傾雪聞言輕輕一笑,身形一掠,向竹舍飛去。
夜晚的洞庭湖分外的寧靜。
一葉小舟停在湖心,舟上的兩人,聞著這清蓮的淡香,耳邊是微風拂過帶起的輕輕波浪聲,放眼望去,紅蓮碧荷對月舞影,在夜風中搖曳生姿,一時間所有的煩憂一掃而光,心境平和淡然。
清泠的琴音與清幽的笛音同時在這靜謐的湖麵響起,清朗明凈若初融的春雪,歡暢活潑若山澗的溪流,輕快明麗若爛漫的百花,讓人聞之心情愉悅,忘憂忘煩,給這湖這夜帶來一絲清逸無瑕的生氣。
一曲畢後,水落雲征征的看著風傾雪,自那一曲《傾泠月》起,他一直以為他無法與風傾雪合奏,可剛才這一曲《梅花三弄》,兩人卻合奏得天衣無縫,心中一剎盈滿喜悅與滿足。
看著琴弦上那一雙秀美若半透明的白玉一般的素手,忽然心中一動,不由自主的伸出手來,想去輕輕握住,可伸到一半卻落下了,輕輕落在琴弦上,指尖碰著她的指尖,就這樣靜靜的、依戀的挨著,他知道,他此時是離她最近的,是此生最近的一刻!是再也不能近了!
風傾雪靜靜的坐著,眼睛沒看水落雲,沒看那挨在一起的手,沒看那天上的明月,沒看那舟畔的紫荷,隻是清柔如水睜著,卻似什幺也沒有看在眼中,或許她是在感受著,感受此時的良辰美景,感受在她這一生中不可多得的美好時刻。
很久後,才聽得她口中輕輕的念著:“洞庭青草,近中秋、更無一點風色。玉鑒瓊田三萬頃,著我扁舟一葉。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麵俱澄澈。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
“應念嶺海經年,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短發蕭騷襟袖冷,穩泛滄浪空闊。盡吸西江,細斟北鬥,萬象為賓客。扣舷獨笑,不知今夕何夕。”水落雲接著下闕念下去,“傾雪,‘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扣舷獨笑,不知今夕何夕。’便是我此時的感受。”
“悠然心會,不知今夕何夕。”風傾雪回首看他,微微一笑,清雅脫俗,若一朵潔凈的白蓮,在這夜空中悄然綻放。
“悠然心會,不知今夕何夕。”水落雲癡癡的看著那一朵傾城絕世的笑空,喃喃念道。傾雪,此時此景永存於心,此生足已!
這一刻,輕狂傲然的水落雲,褪去所有的悲痛與哀傷,清冷淡然的風傾雪,褪去了所有的冷漠與孤寂,彼此靜靜相對,這一刻的他們是離得很近的,近得仿佛可以看清對方的靈魂。
十、湘君一狀 七月二十日。
“小姐,不好了!碧雲庵叫人給圍住了!”
這一日清晨,風傾雪正在竹舍閉目靜修,忽然隻見鹿兒驚叫著跑來,一進屋即拉住風傾雪,上氣不接下氣的道:“小姐,碧雲庵給一幫強人圍起來了!”
風傾雪聞言不由睜開雙目,“給什幺人圍起來了?知道是何事嗎?庵裏的師父可安好?”
“不知道,我剛才想去摘蓮子,誰知還未到湖邊,遠遠的看到一大幫的人登上山來,來勢洶洶的,因此我便躲起來,待他們過後跟在他們後麵,卻見他們竟直往碧雲庵,一到就把庵團團圍住了,其中有人叫囂著絕不能讓一人溜脫,我一見此景,便趕快跑回來找你了。”
“難道是碧心師太以前在江湖結的仇家?”風傾雪聞言眉頭輕皺,“我去看看,你呆在家中。”說完人影一閃,已到屋外,再片刻已是沒了蹤影。
“小姐,等等我嘛!我幫你!”鹿兒一邊叫著一邊追趕而去。
碧雲庵前,風傾雪輕輕躍上一株翠竹,居高臨下,庵前情況一目了然。
但見庵前圍著約五十多人,皆是勁裝大漢,一望便知,手底下皆有兩下子的,其中還有三人裝扮不同,一人披袈裟,持禪杖,是一個約四十左右的大和尚;一人著錦袍,大腹便便,看之似一富貴商人;而另一人似是這群人的領頭,年約三十左右,頭戴文士巾,身著襦袍,似極想扮一番風流名士的派頭,隻是臉鼻似有青腫,且滿眼淫邪之光,滿身流氣,與街頭那種下三濫的混混沒個兩樣,實在浪費這一身行頭。
“碧心美人兒,你給我乖乖出來吧,否則別怪你家二公子我不懂憐香惜玉,可要動粗了。”那流氣文士對著庵門高聲叫嚷著。
“就是嘛,小尼姑們,這碧雲庵破破爛爛的,如何住人,還是早早開了庵門隨二公子家去,做個姨奶奶,吃香的喝辣的多舒服自在。”那大和尚也跟著嚷道。
隻是兩人叫了半天,庵門依然緊閉,庵內依然無半點動靜。
“給我把門給砸了!”那水二公子見無半點反映,不由大喝道。
“是!”那些勁裝大漢一齊上前。
忽然“當”的一聲,庵門大開,走出七位緇衣尼姑,且每人手執一柄寶劍,神情肅殺戒奮,而為首的正是碧心師太,此時玉麵端嚴,頗有桃李之豔,冰霜之冷。
“哈,碧心美人兒,你終於出來了。”水二公子一見心茲念念的美人出來,不由心中一喜,對於那些寶劍倒似沒見著一般。
“阿彌陀佛!水施主,貧尼已是出家人,還望你莫要強求,速帶人離去為妥。”碧心最後溫言相勸。
“要我去也行,隻要你和我一塊兒去,那便是天涯海角我也樂意!”水二公子涎著臉上前,伸出手來想碰觸眼前如花的美人。
“水朝彥!你放尊重些!”碧心身形一閃,避開那隻祿山之爪。
“怎幺?你還是不願?”水二公子嘴角一勾,眼睛一眯。
這人正是水龍王水至天的二子水朝彥,此人乃色中惡鬼,平日湘君城裏,隻要稍有姿色的女子,被之瞧見定會捉回家去,糟踏了,歡喜的留著當小妾,若不歡喜的便扔出門去,有些不願的,不是自盡了便是被之打死了,已不知有多少無辜女子毀在其手!雖前些日子剛被水落雲狠狠揍了一頓,但其賊性不死,不敢再碰水湘意,但想起前些日子見著的尼姑可不比之差,因上次在她手中吃了虧,這次便領著一幫人想來搶人。
“水朝彥,莫要相逼,否則貧尼可要破戒了!”碧心柳眉倒豎,杏眼圓睜,一瞬間英姿煥發,當年那個英姿颯爽的女俠“碧雲蝶”又回來了。
“他奶奶的!你這小尼姑好大的口氣!”那大和尚禪杖一揮,上前來,“讓你家佛爺領教領教!”
“烈雲大師,可不要傷著美人分毫,給我製服她就行了。”水朝彥不忘吩咐。
“貧僧曉得。”烈雲和尚應道,將禪杖一舞,向碧心攻來,“小尼姑,讓大師看看你的劍法!”
“你這助紂為孽的妖僧!”碧心柳眉一挑,素手一揚,碧雲劍出鞘,寒光凜凜,毫不浪費時間,迅疾如電的刺向烈雲和尚。
“有點道行!”烈雲和尚看其招式,知是高手,不敢輕視,將禪杖一揮,擊向劍身,想借禪杖之重量將其擊落,因此這一擊全力擊下,杖風烈烈,隱帶風雷。
碧心知其一擊定有千斤之重,因此不敢硬接,手一縮,避開,然後輕喝一聲:“讓你領教一下碧雲劍法的厲害!”
劍招頓變,靈幻異常,劍尖挽起劍花朵朵,繞在烈雲周身而轉,不離其全身各大穴,且飄忽遊移,不可捉摸。
這烈雲雖硬派功夫厲害,但對這種靈動飄忽的打法卻不善長,因此一下子手忙腳亂起來,禪杖擊出,明明瞧準了目標,卻每每落空,一時間,眼前隻見劍花繚亂,卻不知劍在何方,人在何方。
但聽得碧心一聲喝叱:“給我撒手!”
然後隻聽得“咚”的一聲,烈雲手中禪杖掉落在地上,而右手手臂上一道長長的傷口,鮮血直流。而烈雲似不敢相信自己敗了一般,傻站在當場。
“阿彌陀佛!”碧心收劍,見此血光不由暗歎。
“美人還真厲害!楊時,你給本公子抓住她!”水朝彥見烈雲受挫不由對那位胖胖的富商道。
“好!就讓在下來領教碧雲神尼傳下的高超劍法!”楊地從袖中掏出一對判官筆。
碧心疑神看著他,她知此人武藝定在烈雲之上,從那一身的氣度便可看出,此人是內外兼修的高手。
“施主,何苦相逼?”碧心最後勸阻,實不想在此佛門靜地大開殺戒。
“你從了二公子不就成了,何必動刀動劍的。”楊時卻眯著眼睛打量著好,果然秀麗非凡,雖著緇衣卻難掩其麗色,別說那色中惡鬼的二公子,便是自己看著也心癢癢的。
碧心聞言麵罩寒霜,手中碧雲劍一揮,“看來今日難以善了!”
“還是手下見真招吧。”楊時話未說完,判官筆已點出,竟直點向碧雲胸前,此招實為下流,且還是對一位出家人使出。
因此碧心不由大怒,碧雲劍毫不客氣的刺出,劍走輕靈,若靈蛇出洞,看似輕巧,卻毒辣異常,招招刺向楊時雙腕,竟似要將這一雙手給削下來!
而那楊時手下確實有幾分真本領,一雙判官筆在他手中點、劃、鉤、戳,使得得心應手,招招不離碧心周身穴道,一時間兩人鬥在一起,難分勝負。
而那邊水朝彥卻對著家丁們叫道:“你們還楞著幹幺,還不給本公子把那些尼姑們全抓起來!”然後又對還癡呆著的烈雲吼道:“你還不去幫楊先生!”
烈雲馬上醒過神,撿起禪杖,加入戰團,因他的加入,戰況一下改變了,本來略占上風的碧心一下落在了下風,雖還不至馬上被製,但已是十分吃緊了。
而那些家丁聽得主子的吩咐,馬上抽出腰間的刀,圍向碧雲庵的另六名師太。這些師太乃碧心的師姐,雖也是碧雲神尼親傳弟子,但本就資質平庸,且平日並未將心思放在武藝上,練了也隻是為著強身健體,因此武藝平平。
而那些家丁雖不算高手,但也實實在在的練過幾招,且個個身強力壯,再加上人多勢眾,因此圍攻那六名師太,很快便占上風,那些師太雖奮力揮劍抵擋,無耐吃虧在女人天生力弱,已是險象環生。
眾師太眼見即要為家丁所傷,忽然從天飛來一陣竹葉雨,無聲無息的就到了眼前,還未回過神來,隻聽得哎喲聲起,那些家丁竟一個個握著自己的手腕倒地不起,叮叮當當的大刀落了一地,而他們手腕上全都釘有一片薄如紙片的竹葉。
這一下變故驚呆了在場所有人,不但水朝彥慌張四望,便是打鬥中的碧心、楊時、烈雲也不約而同的停下手來,環顧四周,似想找出這飛葉傷人的高手來。
“誰?什幺人?給本公子滾出來!”水朝彥朝著四周大喝道。
“不知是哪位高人相助?請現身,容碧心謝過。”碧心也揚聲喚道。
“碧心師太,要我幫忙嗎?”隻聽得一個如風般的聲音輕輕拂過眾人耳際,讓人聽著心頭一片舒坦。
碧心聞聲望去,不由驚喜的叫道:“傾雪!是你!”
水家眾人也聞聲轉頭望去,一望之下,不由全呆在當場,不會動彈了!
隻見前麵約五丈遠的一株翠竹之上,立著一個白衣如雪的佳人,手中握著一枝竹枝。
風吹過竹林,引得竹枝瑟瑟搖動,而那白衣人卻是足尖輕點竹枝,身形紋絲不動,隻有衣袂飄揚,仿若臨凡的仙人,一張傾城絕世的玉容,看得所有人心蕩神搖,癡迷如醉,茫然不知身在何處,心中不約而同的想著,這是否洞庭湖上的仙女顯靈?
“是我。”風傾雪對碧心微微一笑,然後飛身而下,落地無聲,足不驚塵。
而這一笑之後,卻聽得“撲咚撲咚”聲響。
隻見水朝彥竟雙膝一軟跪倒於地,臉上卻是一付癡迷模樣,眼睛睜得大大的、死死的盯著風傾雪,嘴角還流那唾液,打濕了胸前的衣襟。
那烈雲卻是手中禪杖又一落,砸著了自家的腳也不知痛,兩隻眼睛直直的盯著風傾雪,口裏不斷的念念有詞,仔細聽來竟是“觀音菩薩……觀音菩薩……”
而那楊時卻是看一眼就眨一下,然後揉揉眼再睜開,再看一眼,再眨一下,再揉揉,再睜開……如此反複循環,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不敢相信世間竟有如此美人!
那些家丁就更不用說了,一個個倒在地上忘了痛、忘了喊、忘了要起身、忘了要呼吸,眼睛勾勾的看著,直到敝得胸口發痛,才敢輕輕的、緩緩的舒一口氣,生怕這氣出大了把眼前的仙女給吹跑了!
“傾雪,你不該來。”碧心一見水家眾人的反應,不由心驚,以她那等絕世姿容,被這些色鬼看著了,豈能罷休!
“因為他們嗎?’風傾雪搖著手中的竹枝,掃一眼還在癡呆中的眾人。
“是啊。”碧心歎一口氣。
而此時,眾人聽得她們的交談,慢慢回過神來,難道眼前這美人竟不是洞庭湖上的仙女,而是人?活生生的人?
“你……你是誰?”水朝彥爬起來,顫著聲音道,一開口竟覺得嗓子又幹又澀。
“你就是水家二公子?”風傾雪卻不答,而是看一眼他問道。
水朝彥被她一眼看得全身一酥,不由擺出自認為最瀟灑的笑容,答道:“對,我就是水家二公子水朝彥,仙子美人,你叫什幺名?何方人氏?”
“我乃碧心師太的朋友,不過是無名之輩,不勞水二公子掛記。”風傾雪看著他那模樣,玉容隱隱生出一種冷意,“隻是水二公子能否帶著你的人離開,還碧雲庵一個清靜呢?”
“好,好,好。”水朝彥連連點頭,腳下卻一步一步的向風傾雪靠近,心中生出一個念頭:隻要能一親芳澤,便是死也甘心!
誰知還未走近風傾雪一丈之距,便聽得風傾雪淡淡的聲音響起,“水公子,你不要再走近一步,否則我手中的竹葉可要長眼跑去你那了!”
說完眼光掃了他一眼,而那一眼仿若寒潭冰水一般,將他從頭淋至腳,讓他一個激淋,清醒過來。
隻是這一下卻清楚的知道了,眼前的佳人是實實在在的人,想到此他不由一陣興奮。
“小姐可願到寒舍作客一遭?”水朝彥彬彬有禮的問道。
“二公子,我不是你請得起的人。”風傾雪低首看著手中的竹枝,上還有三片竹葉。
“可我一定要請到小姐!”水朝彥說完朝身後揮揮手,“替我把這位小姐請回去!”
那楊時、烈雲及眾家丁齊齊向風傾雪圍攏,風傾雪見之眉頭一挑,毫不在意,隻是眼中閃著一絲厭惡與歎息。
“放肆!你們知道她是誰嗎?”碧心見之卻是心急,忙一把擋在她身前。
“碧心師太,無須為我擔心,”風傾雪手輕輕一推,碧心便不由自主的旁退三丈,退出了圈外,“你且歇歇,我倒想看看他們如何請客的。”
“你們就好好表現給美人看一下!”水朝彥仗著人多,想著這幺一個風都吹得倒的人兒能有什幺本事。
眾人聽得他的吩咐,齊齊飛身欺向風傾雪,雖是刀杖相逼,但卻不敢傷到她,隻想製住她。
但聽得風傾雪輕輕一歎,然後眾人眼前一花,竟已無風傾雪身影,但見眼前一團白影裹著一道青虹一掃而過,然後皆是全身一麻,跌倒於地。
隻餘水朝彥、烈雲、楊時三人還站著,但皆是驚恐不已的瞪著眼睛,似不敢相信這樣一個纖纖女子竟在瞬間就製服了五十名家丁,可眼前的事實卻讓他們不得不信,於是心頭皆生一股寒意,腳下不由自主的往後退去,退得幾步皆是拔腿就跑,隻恨腿少生了兩條,否則或許能跑得更快點!
卻聽得風傾雪柔和如風的聲音在耳邊輕響:“現在走可晚了些。”
然後同時腰間一痛,倒於地上。各人腰間皆插有一片翠綠的竹葉。
“好了,他們全在這兒了,你要如何處置呢?”風傾雪輕鬆的揮揮手中光光的竹枝,回頭看向碧心。
卻隻見碧心也睜大眼睛,似不認識一般的看著她,半晌後才長歎一口氣道:“傾雪,實想不到你武功竟如此高絕!”
說完後似想到什幺,又道:“當年我入侯府刺殺你時可看不出你有技在身呀?”
“當年被嚇住了吧。”風傾雪想起當年,不由自嘲一笑,“當年我雖已習有武藝,但卻從未與人動過手,且事出突然,再加上鹿兒那一身的血,我當時真是傻住了,不知要如何反應了。”
“喔。”碧心點頭,“確實,我當年第一次與人交手時,緊張得手中的劍都掉了。”
“鹿兒,你可以出來了。”風傾雪忽喚道。
然後隻見鹿兒從一株翠竹上跳下來。
“小姐,你什幺時候發現我的?”鹿兒不由問道,想她小心翼翼的,這些人包括碧心師太不是全沒發現她嘛。
“從你第一次躍上竹梢失敗起。”風傾雪點點她的翹鼻。
“小姐!”鹿兒臉一紅,心中實是羞愧。
“碧心師太,你要如何處置這些人呢?”風傾雪指著地上的人問道。
“唉,若是換作當年的我,定是一劍一個了結了,隻是今日既已身在佛門,便不想再手染血腥了。”碧心歎道。
“這樣呀,”風傾雪略一沉思,“那便將他們送官吧。”
“送官?”碧心這一下忘了儀態失聲叫道,“這湘君城哪個不知官府與水家可是一家,送官還不等於放虎歸山!”
“不。”風傾雪卻搖頭,“我來之時,聽到說宜親王代天巡視,已至湘君城,這宜親王不同其它官員,素來清正廉明,有著‘明王’之稱,你去他駕前告這水家一狀,定能成功的。”
“宜親王?”碧心皺眉道,“行嗎?”
“絕對可行。”風傾雪肯定道,“你先頭有與我說過,這水家乃湘君城的土皇帝,平日橫行鄉裏,無惡不作,而這宜王來此已有一月之多,卻還未曾離去,這其中的原因細想即可得,他定是要為百姓為朝廷鏟除此一霸,因此,他在等,等著湘君城有人站出來,告這水家第一狀,給他掃除水家作一個引子!”
“喔。”碧心聞言點頭,隻是卻又猶疑著,“我一個出家人難道上公堂去?”
風傾雪聞言不由看她一眼,碧心被她一看不知怎的,臉上辣辣的。
“碧心師太,當年那個獨身闖江湖,孤劍刺侯府,敢做敢為的‘碧雲蝶’哪裏去了?”風傾雪淡淡的說道,隻是目光卻帶著雪芒。
“好!我去!”碧心給她一說,昔時的豪氣不由又回來,“我去宜親王駕前告水家第一狀!”
“嗯。”風傾雪微微一笑,“經此一狀你還可得利。”
“哦?”碧心看向她,等她下文。
“宜王定會受理此案,你定會勝訴。”風傾雪抬首看向碧空,“而君山碧雲庵的師太竟去公堂告狀,而且告的是湘君城的水家,並且還勝了,你說這是何等的大事,能不震驚整個湘君城嗎?隻怕皇朝也會為之驚異,定會有許多的百姓敬你、服你,這樣一來,碧雲庵就出名了!雖然出家人不要虛名,但香火旺盛畢竟是好事,你以後要繼承你師父的衣砵,作碧雲神尼,行善鄉裏,隻會更加得心應手,那是會一呼百應的!”
“這你都想到了?”碧心眼睛一亮。
這個人,這個同樣是女人的人,她為何會有這般超越自己百倍、千倍的本領,更有著這樣不凡的智能,就這幺一件狀事,她竟可為一舉幾用,既為碧雲庵解眼前煩惱,又懲了治水家,還為百姓朝廷除害,更為碧雲庵得名!
這樣的才貌雙絕的人,這世間有何人可配得上她?想起秋意亭,不由一歎,也隻有他才配得上她!隻是……忽的又想起侯府曾見過的那個如雲般雅逸的男子,再看看眼前的人,忽然隱隱的想到了什幺,卻一時間無法理清頭緒。
“煩碧慈師太去找些繩子來,將這些人一個個捆起來,把們的武器帶上,下麵定還有他們的船,你們就坐他們的船去湘君城吧。”風傾雪道。
“好,現在就行動!煩各位師姐幫忙。”碧心也幹脆利落的道。
“是!主持。”眾師太齊聲答道。
待全部弄好,風傾雪道:“你們去告狀罷,我和鹿兒就在此為你們看家吧。”
“好此多謝。”碧心道,然後領著眾師太押著水家人下山去了。
“小姐,我們不要跟去看看嗎?也許途中水家的人會生什幺事呢。”鹿兒道。
“不必了,那些人我全點了穴道,四個時辰後才會自動解開,而那時他們應該在湘君城的公堂上了。”風傾雪轉身往竹舍而去。
何必去,那裏有宜王,那也是自己的血親,但既已舍棄了昔日種種,何必再有牽連。因為她知道,她若去了,若被宜王瞧見,定會為之認出的,她有一張與母親極為相似的臉。
走著走著,她忽然間止住腳步。
“怎幺啦?小姐。”跟在身後的鹿兒不由問道。
“忽然想起了一個人。”風傾雪語氣中帶著一絲擔憂。
“誰?”鹿兒問。
“水落雲,他也許就是這個水家的人。”風傾雪輕輕歎一口氣。
“怎幺可能嘛!這個水二公子哪能和他相比,怎幺可能是兄弟嘛!”鹿兒堅決不信。
“嗬,何時你這幺欣賞他了?”風傾雪笑看鹿兒,這丫頭不是老和他吵嗎。
“哪有!我才沒欣賞他!隻是他那酒鬼要比這色鬼好一點點。”鹿兒辯解道。
“是嗎?”風傾雪抬步繼續前行。
當日,轟動湘君城的大事便是君山碧雲庵的碧心師太親上公堂狀告水家二子水朝彥,帶人刀劍相逼碧雲庵,騷擾佛門靜地且意圖不軌!
宜王不但親自接過狀紙,且當日便開堂審問,水朝彥罪證確鑿,當堂認罪,收押關入大牢,並其家丁全部關押。
這一下便炸開了窩似的,整個湘君城都沸騰了,鄉民們從上午一直議論到晚間,而那些曾為水家欺壓的人更是心裏直嘀咕:是不是出頭之日到了?
到了第二天,便有些稍為大膽的遞上了狀紙。
先是劉家狀告水家二子水朝彥,四月間,看中其兒媳貌美,為奪其而將其子劉雨毒死,並將其兒媳蔣氏搶入府中,蔣氏不堪受辱撞牆而死!
宜王又親自過堂審問,並派人到劉家墳地開棺驗屍,驗明劉雨確為中毒而死,且當時聽其吩咐毒死劉雨的家丁正關在大牢,兩下一對證,水朝彥當堂判為死罪。
有這幺兩宗案後,湘君城的百姓膽子大了,平日為水家所欺壓的憤恨全暴發了,於是那狀告水家的狀紙便如雪片般的飛向宜王案頭,而宜王竟件件親接,湘君城的巡府、知府、縣令等想為其分擔,他竟一概全拒,不讓其插手。
那些狀紙全是狀告水至天、水家四子及其家中強奴,竟每人身上都有數宗命案,不是打死了人,便是霸占了其家產,不是搶了人家妻女便是奪了人家至寶……一宗宗宜王全接下了,但卻並不似前兩宗那般當堂就審問,而隻是接下狀紙,然後將其苦主全安排住進了府衙,並從青台調來二百侍兵,將府衙保護起來,而且從宜王接案以來,府衙便成了王爺辦事及歇息之處,吉慶祥等官員全放其假讓其回家去。
十一、龍宮自傾 七月二十五日。
“王爺,為何眉頭不展?”秋意遙一進書房即見宜王正對著滿案的狀紙皺著眉頭。
“你看看這些,看到這些你叫我如何能展眉!”宜王揚揚手中那一迭狀紙,“這水家實想不到竟罪孽至此!真是百死不足惜!”
秋意遙卻並不去看那些狀紙,而是挑了一張椅子坐下,淡淡的問道:“王爺,至今未有行動,是在等待什幺嗎?”
“對!”宜王放下手中狀紙,站起身來,“我不但要除水家,湘君城這一幹貪官、髒官我也要一並掃去!”
“等更新的情況出現?或等他們狗咬狗?”秋意遙淺淺一笑,果然如此。
“對,至今日我還未收到任何狀告吉慶祥等的狀紙,”宜王負手繞案而行,“哼!這個吉慶祥,這個湘君城沒有一個官是清白的!”
“王爺,有一人還是可取的,可說是這湘君城唯一的清水了。”秋意遙卻道,並從袖中掏出一張白紙遞給宜王。
宜王接過攤開,然後抬首問道:“陳令?”
“嗯,陳令,青蓮縣令。”秋意遙點頭道,“當日湘君城外眾官迎王爺駕時我即見此人眉宇間氣度不凡,因此暗暗留心,府衙中查其資料,吉慶祥給的批語全是‘持才傲物,目無長上’,這些日子派出的打聽消息的人也有回報,百姓間卻是盛讚此人剛正不阿,可說是這城裏唯一肯為百姓作主的人。”
“哦,這樣嗎?”宜王細看著手中的資料,從陳令的出身至政績詳詳細細的全部列在上麵,“這是你整理出來的?”
“嗯,王爺既來了湘君城,便不可屈了此人,且連日來王爺為著水家之事頗為操勞,此人正好可為王爺重用,為王爺分憂。”秋意遙看著神情頗為疲倦的宜王道。
“本王知道了,等下我即派人召他前來。”宜王點頭收起手中的資料,“其實你……”
“王爺,還有一事要注意。”秋意遙卻連連打斷他後麵的話,他知道他會說什幺。
“什幺事?”宜王聞此不由問道。
“京城。”秋意遙目光移向屋頂,“京城之中既也有水家的靠山,那便不得不防,能讓水家縱橫如此的靠山絕不簡單,若其在皇上麵前進讒,那王爺功虧一潰。
“那不妨。”宜王卻道,“皇兄信我,我信皇兄,所以無須擔心。’
“哦。”秋意遙聞言不由雙眉一揚,然後輕輕一笑,“如此就好。”
竟然有這樣的君臣,這樣的兄弟,這樣的情誼,這樣的信任!世間有幾多呢?
“我倒是擔心水家那邊,我這幾日不動手就是不想打草驚蛇,我要一舉除盡!但水至天卻不會如此有耐心,我就擔心他狗急跳牆,做出什幺舉動來。”宜王道。
“那王爺也不必擔心。”秋意遙道,“水家已在我們監視之下,而青、蓮台兵權已在程氏兄弟手中,且我已讓程觀派一千士兵駐在城外,隨時候命,至於府衙,就交給我罷。”
“嗯,有你安排我也就放心了。”宜王讚賞的看著他,心中終於明白為何皇兄這般想要得到這個人才,就是自己也心動了,不想放他走了。
這個人,仿佛世間萬事都在他的掌握,那種料事如神的智能,那種自信卻淡定從容的風采,實在讓他歎服!書上盛讚的那運籌帷幄中、決勝千裏外的人就是此等模樣吧?!
而同一時間,水家。
水至天的書房中,水至天及三子皆在坐,似在等什幺人,半晌後,水至天站起身來,在坐前走來走去,似極為不耐煩的樣子。
過一會兒,隻見幾名仆人走進來。
“人呢?”水至天瞪著那幾人問道。
“回老爺,吉大人說偶感風寒,不能前來。”
“回老爺,陳大人說公事繁忙,不能前來。”
“回老爺,謝大人說夫人生病了,不便前來。”
……
幾名仆人一個個稟報,而水至天臉色越來越難看,到最後,一掌拍下,上好的檀木桌便給他拍散了架!
“全不能前來?!這些混帳東西!”水至天怒聲大罵道。
“你們退下。”水家長子水朝輝揮退仆人,然後看向父親,“爹,現在如何是好?這些個大人現在竟是迫不及待的要和咱們撇清關係了。”
“哼!有那幺容易撇清嗎?”水至天冷冷一哼,“我若死,必叫他們陪葬!”
“爹,現在先別管吉慶祥他們,而是我們怎幺辦?二哥如何救他?”水家三子水朝賓道,“那些賤民們全遞了狀子告我們,而宜王卻至今未有行動,不知有什幺主意?掉得人心顫顫的,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得想個法子才行!”
“你以為我沒想到嗎?”水至天怒視水朝賓一眼,“可這宜王軟硬不吃,根本無法打動!”
“難道我們就坐以待斃嗎?”水朝輝道。
“哼!為父是這樣的人嗎?”水至天目露冷光,雙拳緊握,骨頭咯咯作響。
“那爹你有什幺法子?”水朝賓焦急的問道。
“我自有打算,你們這幾天隻要安分守己的呆在家裏就行,別再惹出事來。”水至天告誡兩個兒子,“落雲呢?哪去了?”
“不知道,自那天他打二弟後,就再也沒見他回來過了。”水朝輝答道。
“喔。”水至天聞言眉頭一皺,卻又未說什幺,隻是眼中閃著精光。
深夜,一條黑影避開守衛,悄無聲息的潛入府衙,身手敏捷,並未驚動任何人。
黑影直往府衙後院而去,此時夜已深,所有的人都回後院休息了。
隻是他才踏入後院院門,突然一縷簫音響起,細細柔柔如在腦後,黑影一驚,忙轉身回頭,簫聲止了,而後麵卻無一絲燈光,無一人影。
正驚疑,簫音忽又在腦後響起,黑影迅速轉身,簫音又止,依然無人影。可黑影此時卻不待簫音再起而猛然又轉身,本打算這一次在簫音響起時能將吹簫人逮住,誰知他卻轉個了空,簫音還是在腦後響起,還伴著一聲輕笑,似自己的舉動全在對方的預料之中,而自己按著對方的預測行動而讓其覺得好笑。
黑影這下知道遇著了高人,且自己的行蹤完全在對方的掌握之下,當下馬上飛身後退,退至牆邊飛身而起,越過牆落在府衙外,而那吹簫人竟並未阻攔他,任之而去,隻是落地時耳邊似聽得一個溫和的輕語“員外小心”。
黑影當下冒出一身冷汗,全力往家而去,不敢再留片刻。
黑影一直往水家奔去,不從正門而進,而是飛身躍進院內,轉轉拐拐進得一座樓中,點燃一支燭,然後拉下麵罩,赫然是水家之主水至天。
隻見他望著燭火出神,雙手抵在桌上,似全身都在抖動,震得桌子吱吱作響,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害怕。
“咚咚。”忽聽得敲門聲響。
“誰?”水至天低喝一聲。
“爹,是我們。”門外傳來水朝輝的聲音。
“進來。”水至天邊答邊解下身上的黑衣。
門開了,進來水朝輝,身後跟著水朝賓。
“爹,怎幺樣?”水朝輝進來就問道。
話一出口就聽得“嘶”的一聲,水至天將黑衣一撕為二,然後狠狠的扔在地上。
“不成。我一進去就遇著了高手,可恨的是我竟完全不知他藏身何處!而我一舉一動他卻了若指掌!”水至天在桌旁坐下,想起剛才所遇,依然覺得可怕可恨!
“啊!竟有這等高手?連爹也勝不了?”水朝賓驚道。
“我本來打算潛入府衙將宜王刺死,一來宜王一死,此案必斷,二來將此罪嫁禍與吉慶祥等,三來將不利我水家的所有證據全毀了,四來宜王之死必震驚朝野,成為皇朝第一案,那皇上及所有人的目光都會轉移些此,而放鬆對我水家的注意,那我們便可喘一口氣而另作打算。可此人卻將我之計劃全部打斷!”水至天恨恨的道。
“這下可怎幺辦?再也沒辦法了嗎?”水朝輝問道。
“除非另有一高手與我合作,他去引開今日府衙中吹簫之人,而我再見機行刺!”水至天眸中閃著凶光。
“這一時到哪去找這幺一個高手。”水朝賓跺腳道。
“落雲呢?去把他找回來!”水至天卻吩咐道。
“爹,難道你叫七弟幫你?他雖是武當弟子,可那三腳貓的功夫連個家丁都打不過,更逞論那個勝過您的高手。”水朝賓一聽不由嗤笑道。
“你這蠢才,懂什幺!”水至天一瞪他,“落雲的武功還在我之上,隻是平日裏他裝瘋賣傻罷。”
“什幺?真的嗎?”水朝賓一聽不由喜道,“那我馬上派人找他。”說完就要起身而去。
“等等,三弟。”水朝輝卻攔住他,然後回頭對水至天道:“爹,我認為找七弟不妥。你看看他平日的言行,似是對我們極為不滿,何時有幫家裏做過任何事來著,反倒是給我們惹不少麻煩,再想想前些日子他對二弟的行為便可知。”
水至天聞言不由點頭,“輝兒說得有理,隻是我們至親骨肉,他不幫家裏難道幫外人而對付我們不成?我不信他如此狠!”
“他也許看在親情上不對付我們,但依孩兒看,他是決不會幫我們的。”水朝輝斷言道。
水至天半晌不語,自己的兒子他當然清楚,他知道水落雲是決不會幫他的,良久後不由歎道:“難道天滅水家不成?”
“爹,我們可以找另外的人嘛。”水朝賓卻道,“我們家不是養了不少武林高手嗎?”
“哼!他們!那些廢物!”水至天一聲冷哼,“而且這幾日溜走的還不少嗎?指望他們還不如自己撞牆省事!”
“爹,其實湘君城還有一高手的,論武藝可說是這城裏數一數二的。”水朝輝目中卻閃著算計的光芒道。
“誰?”水至天問道。
“湘君城總捕頭---碎葉神鞭---孫震!”水朝輝一字一頓道。
“他?”水至天不由點頭,“此人確實是高手,但他此時如何肯為我用,還不與吉慶祥等一樣,唯恐避之不及!”
“爹,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水朝輝陰陰的道,“而您知道他想要的賞是什幺。”
“嗯。”水至天沉吟了一會兒,然後微微頷首,以示同意。
“爹,現已是火燒眉毛,孩兒認為今晚就將他請來為妥。”水朝輝繼續獻策。
“好!你去!”水至天一揮手。
“孩兒立刻就去辦!”水朝輝立即飛身而去。
而水朝賓卻似還沒聽懂一樣,傻在那兒看著他的父親。
月已斜掛,夜已將過完,那最最黑暗的黎明將至。
“救命啊!救命啊!滾開!你這禽獸!滾開!救命啊……”
水家後園西邊的一座小樓中傳來女子慘厲的叫喊聲,悲切、淒哀、絕望,在黑暗的夜裏傳得遠遠的,遠遠的……隻是黑夜似已沉睡,無人醒來,無人響應!隻有那淒慘的叫聲慢慢低去、慢慢消逝……
七月二十六日,晨。
府衙的大書房中,宜王與陳令已早早起來在一起商討水家案情。
秋意遙推門而進,看了一眼忙碌中的宜王與陳令,片刻後微笑著問道:“王爺,昨夜睡得可好?”
“還好,有你在,本王什幺也不擔心,自是高枕無憂。”宜王抬首答道。
“陳大人呢?”秋意遙繼續問道。
“也不錯,隻是朦朧中似聽到了一縷簫音,但不真切,也不知是夢裏還是夢外聽到的。”年約三十出頭、麵容嚴肅的陳令答道。
“喔。”秋意遙點頭,然後對宜王道:“王爺,今夜與意遙對換一下臥房可好?”
“可以。”宜王答應,也不問原因,他知秋意遙做每一件事都有他的道理。
“陳大人,水家的事可理清頭緒了?”秋意遙又問向陳令,臉上帶著溫文爾雅的笑容,讓人見之如飲瓊露,心神舒暢。
“嗬,已差不多了。”陳令嚴肅的臉上也綻現一絲淺淺的笑容,不知怎的,性格剛正冷肅的他,對著這個潔若白雲,和若春風的秋公子,不由自主的放鬆身心,不由自主的要回他一個笑臉,似乎不回便會很對不起他一樣。
“是嗎?那幺便快要結束了。”秋意遙站起身來,走幾步後又回頭道:“王爺,其實要治吉慶祥很容易的,隻要從水家著手就行了。”說到此處臉上的笑有絲耐人尋味,“可以一個一個的開始。”說完掉頭而去。
“一個一個的開始?”宜王回味他的話,然後笑開了,這是到湘君城後笑得最開懷的一笑,“本王明白了。”
夜晚,有淡淡的星月,隻是不時為雲層所掩,地上朦朦朧朧的。
一條黑影熟門熟路的潛入府衙,直往後院而去,待入院門時他小心翼翼的四周環顧,見無動靜便直往主樓而去,他知道目標在此。
而黑影身後還跟著另一條黑影,隔著約五丈遠的距離,他見前麵的黑影毫無阻攔的進入主樓,便悄無聲息的也向主樓掩進,隻是離樓還有一丈遠時,便見樓中燈火一亮,然後聽得一個溫和的聲音似是極為驚訝的叫道:“孫總捕頭,你如何行這般大禮?你如何跪著不動?”
外邊的黑影已知前麵的人失手,而室內的人卻是他無論如何也對付不了的,因此他馬上飛身而退,離去前卻又似聽到那個輕語聲“小心,別摔著了”。
七月二十七日。
天低沉沉的,太陽時隱時現,天氣異常的燥熱,讓人心情格外的煩悶。
一大早,水家即來了一隊官差,將水朝輝鎖去,說有人遞狀告他,宜王要問話。
中午時分,水家又來一隊官差,這次將水朝賓鎖去,同樣是有人狀告他,宜王要審問。
黃昏時分,水家外忽來了數百官兵,將全府團團圍住,並帶來宜王旨意:水朝輝、水朝彥、水朝賓已全招供,不但害有人命且還搶奪鄉民珍寶無數,因此王爺發令,將水家看守起來,防其同謀逃去,髒物轉移。
一時間,整個水家數百餘人口,全都慌作一團,一個個人心惶惶,不知如何是好。
隻是水至天卻反而鎮定下來了,從那兩夜失手,他便已知決鬥不過那個人了,不但他,整個水家已全在人家的計算內,他已無處可逃!那兩夜人家不抓他,那是因為其要以國法治他!
但他水至天是這般任人宰割的人嗎?!
整個水家亂作一團時,唯一不受幹擾的是水府最後邊的那一座庵堂。
此庵堂雖小,但建造的頗為華麗精巧,不過,在整個富麗堂皇的水府來說,這庵堂可要簡約多了,況且平日少有人往來,僅居住著水至天發妻江氏及兩名侍候她的老婦,而且庵堂門都是整日關著的。
當陰沉沉的天漸漸暗下時,水家之主水至天卻出現在庵堂外。
但見他走至庵門前,舉起手似要叩門,但伸到半空的手忽又落下,看著緊閉的庵門良久,默默聽著門內傳來的木魚聲。
“水家終於走至末日了,真如你三十年前所說,終會有報應的一天!”水至天舉手輕撫門板,不敲也不推,隻是對著門裏說話。
“三十年來你不曾笑過一次,我想你等的就是今天吧?這一次你是否該笑了?”水至天目光癡癡的看著門板,仿佛穿透門板看著某人。
“反正三十年前我早已準備著這一天的到來,早已不在意了。唯一可惜的是雲兒,三十年來,我不擇手段為他打拚的這份家業看來也是白忙一場。原想著將我所有的傳給雲兒,那樣你也許少恨我一分,可惜也是一翻空想。”水至天依然喃喃輕語,門內木魚聲也未曾停止。
“雲兒是你所生,名字也是你親自取的,我想他在你心中應是不一樣的吧?所以我將他送去武當山,求紫晨道長收他為徒,那紫晨道長是武林數一數二的人物,他調教出的徒兒定會是人間俊傑,自不比家中這些廢物,那樣你也會高興幾分吧,隻可惜他雖模樣象你,卻依然無法得你歡心,也許因為他身體裏另一半血吧?”水至天放下撫著門板的手,語氣中忽有著一絲無法掩藏的悲傷,“他今日瘋瘋癡癡的,說到底還是我種的因吧。”
“不過你放心,他不會有事的,他有一身的本領而且清清白白的,水家這劫他會安然渡過的。”水至天攤開手掌,看著掌中的紋路,然後緊緊握緊成拳,“你也不會有事的,所有的罪孽我會自己承擔!”
說完他轉身離去,才走幾步忽又回頭,看著依然緊閉的門,“我是要下地獄的,你陪不陪我呢?”
回答的依然隻有木魚聲。
“三十年來,我竟未從後悔過。離原,我從沒後悔過!”
“咚咚咚咚……”木魚聲平緩而規律的傳出,似附合著水至天離去的腳步。
十二、水風空落
近日,水落雲忽地轉了性一樣,變得格外的安靜。
他依然每天早上跑來君山混早餐吃,可是吃完後,他總是靜靜的坐在院中的竹椅上,征征的看著遠處出神,以前最愛做的事兒和鹿兒鬥嘴他也不幹了,竟似對什幺都提不起興趣一般。
這一日,他又坐在院中發呆,從清晨一直坐到黃昏,若不是院中有翠竹掩蓋著,怕不要被太陽給曬焦了。
鹿兒走出門便見著他那癡呆的模樣,不由心生不忍,走過去,試探的喚了一聲,“喂,你怎幺啦?”
水落雲回頭一看,然後又轉過頭去,“你不是討厭我嗎?幹幺又來理我?”
“其實……其實我也沒有討厭你啦。”鹿兒想起以前的事,似有幾分不好意思。
“不討厭我?”水落雲回頭盯她一眼,“那就是喜歡我啦?”
“誰喜歡你啦!不要臉!”鹿兒聞言臉一紅,聲音不自覺的又提高了。
“我說的此喜歡不同彼喜歡,是你自己想歪了,能怪誰,還好意思生什幺氣。”水落雲毫不在乎的道,忽然詭異的看著鹿兒,“難道你真的偷偷喜歡本公子不成?”
“你……你……”鹿兒氣得說不出話來,然後一跺腳轉身離去,“我就說嘛,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這瘋子怎幺可能轉性嘛,真是虧我還關心你,你活該掉到洞庭湖裏喂王八!”說完一甩手進屋去了。
水落雲看著她,一笑置之。
“你又何苦氣跑了她。”身後傳來風傾雪的輕聲嗔責。
“好玩嘛。”水落雲回首看著她,“這小丫頭真好玩,所有的喜怒哀樂全表現在一張臉上,象個透明人一樣,唉,有時還真是羨慕她!”
“嗯,鹿兒現在很好,以前她也不是這樣的。”風傾雪目光看向屋裏,鹿兒那小身影正忙碌著,“很久以前,她不會說話、不會笑、不會生氣、不會哭……象一個木偶娃娃一般,後來……後來才變回正常模樣的。”說完輕輕歎一口氣,記憶有時候總是會不由自主的跳回過去,那個王府,那個集雪園,此生是決不能忘記了!
“後來遇到你了是不是就變好了?”水落雲問道,看著她的目光帶著一種了然。
“為何這樣說?”風傾雪不由反問道。
“因為你就是這樣的人啊,雖然我不怎幺相信這世上有神仙的說法,但你也許是就是個仙女吧,隻要和你接觸,那個人的命運便會發生轉機,我想有很多人因你而改變的。”水落雲忽地幽幽歎了一口氣,輕狂的自己到了她麵前不了是變得格外的安靜平和嗎。
“嗬,少有的說法。”風傾雪一笑置之。
水落雲看著她的笑容,心忽地微微發痛,半晌後他開口道:“我已經買了一條小船了。”
“嗯?”風傾雪似未料到他有此言。
“你們不是勸我‘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嗎,我今晚就散發弄扁舟,從此天涯海角去。”水落雲緊緊的看著她。
風傾雪低頭無語。
“傾雪,你願和我一塊去嗎?”水落雲似怕驚動了什幺一般輕輕的問道。
風傾雪聞言抬首看著他,和這個人一起去?
這個人狂放不羈,灑脫不凡,視世間禮法為無物,和他一起,會自由自在,暢意開懷的,她知道的。
隻是……隻是和他……和他就此相伴一生嗎?為何……為何眼前老是晃著桂花樹下那個吹著簫的孤寂的影子?為何眼前會閃過那個手執龍淵寶劍的英姿?
“傾盡泠水接天月……傾泠!”
“傾雪,這個給我!傾雪,留下!”
這些聲音為何在腦中反複的響起?
水落雲看著她,看著她臉上閃過少有的迷茫神色,心頭一黯。
“今晚你來湖邊吧,若願意便一同而去,若不願意那也就當給我送行吧。”水落雲移開目光,似不忍心看她那一臉的掙紮,那會讓他心痛、心酸!
風傾雪看著他,那到口邊的承諾卻無法說出。
良久後,她輕輕答道:“今天我會去湖邊。”聲音平靜,神色已恢複淡然無波。
“嗯。”水落雲點頭,並沒有問是送他還是和他一起去。
他不想問、不能問、也不敢問,怕問了,連最後的一絲希望也沒了!
“我現在回家一趟,今晚湖邊見,不見不散!”水落雲起身離去。
風傾雪看著夕陽下水落雲離去的背影,不知為何心頭一片酸楚,那個背影是那般孤寂與冷淒!
今夜無月無星,隻有悶熱的空氣在黑暗中浮動著。
水家花園中,此時有一個纖細的身影腳步飄浮的走著,映著府中射出的微弱燈光,可看到一張蒼白如紙卻不失美麗的麵孔,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茫然無神的看著前方,似一個木頭娃娃,美麗卻無靈魂!
這纖細的娃娃蕩幽幽的飄浮著,飄至西邊一口井前,看著一井的清水,嘴角忽的浮起一絲古怪的笑意。
她在井邊坐下,伸出手掬一捧清涼涼的水,然後看著手發呆。
耳邊似響起那怒罵聲:哭什幺哭!有力氣哭為何不拿起刀來,砍死這些披著人皮的畜生!哭有什幺用!隻有沒用的東西才哭!
七哥,我確實沒用,我膽小怕事,我懦弱無能,我……我怕這府中任何人,可我更怕府外的人,所以我不敢逃,我怕外麵那些似要吞筮我的目光!我沒有力氣、更沒有勇氣拿起刀,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這一汪清水洗凈我自己,但願來生可脫胎換骨!
“咚!”
似有什幺擊在水上,發出重重的聲響,濺起了水花,然後接著幾聲“嘩啦嘩啦”的水花聲,片刻後,恢複了平靜,花園中又恢複了安靜。
水家後院的庵堂。
深夜的庵堂裏,有一盞孤燈,昏黃的燈下有一名中年婦人閉目誦經,手一下一下的敲打著木魚。
這婦人年紀大約四十左右,一襲粗布衣服,樸實無華,但麵容極為美麗,隻是臉上的神情不是慈藹,而是帶著一種木然,仿佛世間所有的人與事都與她無關一般的冷漠!
“娘。”
忽然庵堂中響起一聲輕喚。
婦人停下手中的木魚,抬眼看向左旁,她左旁立著一名黑衣人,見她回頭,連忙扯下臉上的黑布,赫然是水落雲。
那此婦人定是其生母江氏了。
“娘,和我走吧。”水落雲跪下,語氣中帶著一種哀求,“雖然外麵有官兵把守,但孩子絕對可以安全帶娘離開的。”
“你走吧,有多遠便去多遠,再也不要回來。”江氏看一眼他後又轉頭閉目誦經,木魚聲又響起。
“娘,和我一起去,以後孩兒乖乖聽你話,侍候您,孝順您,給您養老送終……娘,和孩兒一塊兒吧。”水落雲聲音帶著一絲顫意。
“我不會和你走的,這裏就是我的最後歸宿,你自己去吧。”江氏漠然而道,木魚聲卻不再停下。
“娘,為何你總是這般‘生無可戀’!我是你兒子!你唯一的兒子!你懷胎十月生下的親骨肉!為何你能如此冷漠?為何你能做到如此絕情?”水落雲扶住江氏雙肩,聲音中含著一種悲憤與傷痛!
這個母親,為何從他出生至現在,從未對他有過一絲絲慈母的溫情?總是帶著一種冰冷的目光看著他!離他遠遠的看著他!
而江氏卻不再理他,隻是閉目誦經,仿若身邊並無此人一般,木魚聲一下一下的敲擊著,擊落在水落雲的心頭,敲得他心一下一下的作痛!
良久後,他站起身來,開啟庵門,走出,關上庵門,閉著眼靠在門上,聽著裏麵的誦經聲、木魚聲……
他揮去眼角的水珠,重新戴好麵罩,飛身而去。
走到一半,他忽又折身往自己住的小樓走去,有一樣東西他要帶走。
水落雲進入自己的房中,走至床頭,取下掛在床頭的鬆紋古劍,輕輕撫摸,這是師父所賜,這世間唯一疼愛他的人所留給他的,以後也許隻有它與他相伴了!
拿著了東西,他走出樓,忽然“砰!”的一聲,一個響雷打下,然後風刮起來,似要下大雨了!他趕緊加快腳步,傾雪定已到湖邊了,他得早去,免得她淋了雨。
走至花園中,忽聽得一聲喝叱:“站住!”
他腳下不由一頓,然後隻見人影一閃,水至天已落在他身前。
“你這賊人!平日裏不知偷我家多少,也就罷了,可今時今日了,你竟還要趁火打動!看我不斃了你!反正要死,那便一起死吧!”水至天一見此黑衣人怒從心起,所有的憤怒終於找到了一個發匯點,雙掌一揮,夾著數十年功力向黑衣人攻去,恨不能將之一掌擊碎!
水落雲待要撥劍卻又住了手,隻得身形一閃躲開這一擊,但水至天的雙掌緊緊逼來,不給他絲毫喘息的機會,雙掌夾著勁風,淩厲狠毒的擊向他胸前,水落雲再次飛身閃過,掌風從右側掃過,餘勁掃得他手臂一種辣痛。
“好!我看你能否躲過我這一掌!”水至天雙掌翻飛,使出平生絕技,化為掌影萬千,從四麵八方攻向水落雲,水落雲眼見閃不開了,危急中本能的撥劍出鞘,看準一個破綻,古劍帶著森森冷意閃電般刺出,直刺向水至天胸前!
當劍尖至衣時,猛然間醒悟,手一偏,劍尖從水至天肋下穿衣刺出,可……可水至天的雙掌卻狠狠的、毫不留情的落在了水落雲的胸口,隻聽一聲悶哼聲,水落雲象個破娃娃一般連人帶劍摔落於地上!
而同時,空中又是一聲巨響,一道閃電劃過,雨開始大滴大滴的落下,一下子將園中兩人全淋個濕透。
“哈哈……哈哈……蒼天有眼啊!叫我死前還殺了一個仇人!”大雨中,水至天仰天狂笑。
而落在地上的水落雲,卻是無聲的慘笑一聲,眼角流下一串水珠,許是蒼天流下的眼淚。
“現在讓我看看你這賊人的真麵目!”水至天上前一把揭下水落雲臉上的麵罩。
一揭之下,如遭雷擊,手中的麵罩掉在雨地裏。
“雲……雲……兒……”語音顫抖,仿佛全身的力量都被抽走了,水至天身子一軟,跪倒於地。
怎幺可能?怎幺可能啊?!
那受他全力一掌,倒在地上的竟正是他的親生兒子水落雲!
“這一次……我把命……我把命……都……還給你了……再也……不欠你了!”水落雲一張口便是一大口鮮血吐在了地上,他掙紮著想從地上站起身來,無奈劇烈的痛讓他重新跌回雨地上,那五髒六肺可都是碎了嗎?
“雲兒……爹……爹爹不知……道是你啊!”水至天急忙爬上前去,哆嗦著伸出手,想要扶起兒子。
“我以後……和你再也……再也沒關係了!我把你給……我的命還了……你了!”水落雲手一推,推開水至天,手撐著泥地,慢慢爬起身來。
大雨在下著,象老天爺失了手,將天盆打翻了,水嘩啦啦的潑下,落在泥地上,賤出一個個小坑。
“雲兒……雲兒……爹爹不知道是你啊!你怎幺會在這裏啊?雲兒……”水至天扶住兒子,“雲兒,爹爹幫你僚傷,爹爹帶你回房僚傷。”
“不……要!”水落雲推開他,身子一歪差點又跌倒,水至天趕忙扶住他。
“雲兒……”水至天痛呼,這是他的兒子啊,他的親生兒子!可是他做了什幺啊?
“我……不跟你……走的!”水落雲慢慢扳開他的手,看著他,眼中的一片灰暗的神色,“我跟……你沒關係了……從今以後,這個不是……我的家了……我終於可以做我水落雲了!”
“雲兒,爹爹不是故意的!雲兒,爹爹會治好你的!”水至天想要伸手抓住兒子,這個讓他頭痛也心痛一輩子的兒子,可是……
“我……現在隻是水落雲了!”水落雲蹣跚著向前去,大雨中的身影搖搖擺擺,卻是堅定不移的要往前去。
“雲兒!”水至天淒厲的喚道,那老臉上縱橫著的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雲兒,你要去哪?”
“我去我想去之處!”水落雲頭也不回,搖晃著身形慢慢離去。
“雲兒……”水至天看著大雨中兒子漸行漸遠的模糊身影,看著那絕然不肯回頭的孤單身影,一時隻覺得萬念俱毀!
“天啦!老天爺!你就是這幺懲罰我的嗎?!讓我親手殺死我的兒子?!天啦!為什幺要這樣啊?!”水至天仰天大喊,舉起雙掌,看著這雙手,這雙手曾掌控多少湘君城的生命!曾攬過多少傾國財富!可是,就是這雙手生生打死了心愛的兒子!老天爺,這就是你給我的懲罰對嗎?離原,這就是你所說的報應嗎?
閉上眼,雙掌狠狠擊向腦袋,一片血雨灑下,落在地上,落在水落雲吐出的那一大口血上!
響應這一擊的隻有傾盆而下的大雨,仿佛老天爺也想清掃著什幺,降下這潑天的雨水,洗滌著這下界的一切,地上那一灘血也在雨水中慢慢淡化,慢慢與雨水同化,滲入泥中。
大雨中,水落雲還在蹣跚而行,一個踉蹌又跌倒於地,他慢慢爬起身來,已是滿身泥汙,已不知跌倒多少回了。
幸好下了大雨,那些官兵都躲雨去了,否則以現在的自己,不知如何逃出來呢。
他費力的抬起頭,看著眼前黑茫茫的一片,眼前隻有交織的雨水,嘴角的血還在不斷的流出,染盡一身衣裳,混著雨水流下,滴入泥地。
撫著胸口,那兒已塌陷下去,痛得沒有感覺了,神智慢慢的模糊,可是,現在不能死,他一定要去那兒,他與傾雪有約定的,不見不散!
憑著記憶中的感覺,他一步一步的向前移去……向前去……前麵有傾雪等著他的。
不知道走了多久,終於到了洞庭湖邊,湖邊上的那一抹白影讓他心神一振,身體忽生一股子力氣,讓他邁開步法,一下走了過去,近了……近了……他就要碰到她了……隻是伸出的手卻慢慢垂下,視線也模糊不清,一腳踏空他跌倒於地。
洞庭湖邊立著一道白色身影,撐著一把紫竹骨傘,任風吹雨打,可她靜然而立,在這狂風暴雨的夜中仿若仙人,若仙人一般纖塵不染,她周身似築起了一道看不見的牆,那狂風、那雨水、那汙泥皆在離她一尺之距的地方肆虐著,卻無法衝破那一堵無形的牆近得她身。
忽然,似有某種感應一般,她回過頭來,一眼看到了雨地上伏著的那個身影。她足尖一點即躍起三丈,落在地上那個身影旁,她看清地上的人,手中的傘悄然滑落,墜在泥地上,在這大雨中發出極輕的響聲。
那一堵無形的牆終於塌了,那狂風、暴雨、汙泥終於再無阻礙的撲向那一襲無塵的白衣。
“落雲?”風傾雪蹲下身試探著的翻過地上那個身影,但願不是!可是理智告訴她,是的,從身形,她早已看出了,隻是還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希望不是!
抬起那無力垂著的腦袋,拂開臉上沾住的汙泥與發絲,露出了那一張蒼白清俊的麵容。
“落雲,落雲,落雲!”風傾雪輕輕的搖晃著他,輕輕的拍著他的腦袋,希望他能醒過來。
終於,那雙閉著的眼睛睜開一條縫,慢慢的集中焦注,看著抱著他的人,當終於看清了時,那一雙無力的眼睛猛然睜大,仿若被這雨水清洗過,特別的明亮清澈,定定的看著眼前的人,心中所有的話、所有的意全在這一雙眼睛中說出!
“落雲!”風傾雪輕輕的喚著,那一雙漠然如冰的眼眸終於露出原始的情緒,那一層薄冰終於融化為水,滴滴垂落。
“你來了。”水落雲淺淺笑開,似無限暢快與欣慰。
“落雲,誰下的手?以你的武藝如何會受這般重傷?”風傾雪用衣袖擦拭著他嘴角邊的血,看著那不斷湧出的血,看著他臉上那種暗淡的神色,她一顆心直往下沉。
“我爹。”水落雲隨意而答,答得天經地義,仿若他爹就是該打他這一掌。
“你爹?”風傾雪聲音帶著一絲顫意,自己的親生父親給自己至命的一擊嗎?
忽然間,她想起了安王府遭受的那些鞭苔,那些杖擊……一時間,她忽然覺得全身發冷、發痛!似能清楚的感受到風和雨打在身上的疼!落雲……落雲,何其相似!你身上又有著什幺樣的枷鎖?又背負著什幺樣的包袱?
“是的,是我爹。我就是湘君城鄉民口中惡霸水至天的兒子。”水落雲輕輕答著,目光停駐在她臉上,萬分依戀的看著在雨中即算衣鬢淩亂但依然美絕人寰的那張麵容,看著這張臉上所流露出的那種悲痛與淒然,忽然覺得即算死了也是值得的。隻是……他多希望能看著這張臉到永遠啊!可是……老天爺並不允許!
“落雲!落雲!”風傾雪隻是輕輕的喚著這個名字,無法說出其它言語。
臉上的淚夾著雨流下,心忽然狠狠的痛起來!仿佛回到了從前,仿佛回到了那一場大火之中,看著生命垂危的母親而自己卻無能為力,那種徹心徹肺的痛,那種對自己無能的恨,這一刻,她又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落雲!
“水風空落眼前花,搖曳碧雲斜。”水落雲喃喃的念著,“我的名字出自此處,我的人也如這詞一般,水風空落……空落啊。”
“落雲!落雲!”風傾雪的聲音含著淒切的悲傷與哀痛。
水落雲輕輕的笑著,口中的血依然在不斷的流著,“我不怕死的……我也不……也不怨我爹的,我就當把這條命……這條命還給了他……以後跟他再無瓜葛。以後我就是我,我就是水落雲……這樣的話……我就可以跟著你一塊兒……一塊兒買舟東去,我們去東海,去找那瀛州,找那蓬萊仙島……再也不用管這世上人的死活了,管他誰是好人誰是……壞人……我們過我們自由自在的日子……你說好不好?”
“好,好,好!”風傾雪輕輕點頭,點下一滴滴的水珠,落在水落雲麵上。
“鹹的?”水落雲伸出手來,慢慢的撫上她的臉頰,這個人兒可是在為自己流淚嗎?傾雪,我最重要的傾雪!“你哭了……你這樣的人竟然會為我流淚,我死了也是開心的。我知道你是哄著我的……我知道,我要是不死,你也不會和我一塊兒的,我很早就知道了……你的琴音中……你的心裏……都……都藏著一個人……根本無我容身之地的……可是你肯哄我……我還是很開心的……傾雪……”
“不是哄你的,我答應你的,和你買舟東下,我們去大海中找一個世外仙島,我們自由自在的過日子。以後你吹笛,我彈琴,總有一天我們一定能和諧的合奏那一曲《傾泠月》的,就象合奏《梅花三弄》一樣的完美,到時候我們天天都奏那一曲好不好?”風傾雪承諾著他,她無法救他命,無法給他想要的,隻有這個……這個承諾是她能給予他的!
這個狂傲不羈的人,在那狂與傲的後麵其實有著一顆細膩溫柔的心,也有著他可憐可歎的情懷。若他不死,自己也是願意陪著他買舟東下的,終有一日她是能與他合奏《傾泠月》的,時間不是能改變一切的嗎?終有一日……終有一日……她是能忘了那一支簫,忘了那一片幽幽桂香……
“《傾泠月》啊……這是我此生……最大的憾事!我無法與你合奏它……就如……我無法走入你的心中……可是強來不得……我隻想……我隻要你以後別忘了……不要忘了我!”水落雲似疲倦不堪的輕輕合上眼,口中卻依然喃喃輕語著,“我這一生……是父母眼中的不孝子……是旁人眼中的敗家子……浪蕩子……可是……可是你偏偏不曾嫌棄我……與我結為朋友……用不同的眼光看我……還欣賞著我……我知足的……傾雪……傾雪……我知足的……我真的知足的……”
“落雲,你是好男兒的,我知道你是這世間少有的好男兒!我知道你心地善良,我知道你孝順父母,我知道極為愛護你的兄弟姐妹,我知道你也關懷著湘君城的百姓,我知道你心懷天下蒼生,我知道你有一顆俠義心腸,我知道的!落雲。”風傾雪抱住他,緊緊握住他的手,似想把自己的生命力灌輸給他,“隻是這些你關愛著的人太讓你失望,所以你才會裝瘋作狂,那些人全是些瞎子,他們看不到你的好,落雲,所以你要好起來,然後讓他們看到你的好,你決不能……決不能死!”
“那些個人我何必要……他們知道……我又不為他們做那些事……我隻是想做對得起……我自己的心的事……幹他們什幺事……有你知道就夠了……總算我沒白來這世上走一遭……總算也尋得一個知心人……有你我知……我知……知足!”水落雲聲音漸漸低下,“傾……雪……這七月天……怎幺這幺冷呢?”
“落雲……落雲!”風傾雪抱緊懷中漸漸冰冷的身子,“我帶你回去,我給你燒熱熱的水洗澡,那樣你就不會冷了。”
“好……我跟你走……我們去東海……一個人去……不好的……身邊沒個知心人……太苦了的……沒什幺意趣的……”那握著的手終於鬆開,無力的垂下。
“落雲!落雲!”風雨中隻餘這悲淒的呼喚聲,撕人心肺!
第二天,湘君城的人全都在傳送著一個消息,水龍王水至天死了!這個害人無數的惡霸終於死了!死在了自己的花園裏。
有人說他是畏罪自殺死的,有人說他是被雷劈死的,也有人說他是被仇家殺死的……各有各的說法,但每一個人心中都同時舒一口氣,這個惡人死後,日子終於可以過得舒服些了。
水家的案子終於結了,水至天本是有罪之身,但其已死不再罪其屍,水家長子、二子、三子全部斬立決!而七子與八女無罪且已失蹤,因此不予追究。至於其妻妾、奴仆一律過堂審問後發落,有罪的按律處置,無罪的發一筆家資讓其自謀生路去,而其家產,強奪他人的,其苦主可帶其契約憑證上府衙領取,其餘全部充歸國庫。而與水家勾結的吉慶祥等官員,全部革職押往京城,聽候皇上發落。
一時間,湘君城的百姓都拍手稱讚宜王功績,鄉民並送“明王”牌扁至府衙。
而在水家抄時卻出了點小問題。
隻見水府最後邊的庵堂前,站著一排官兵,而庵堂門緊閉,官兵卻不敢過去。
不一會兒,隻見秋意遙跟著一名官兵過來了。
“秋公子。”官兵中有一似首領的上前行禮道。
“找我來何事?”秋意遙問道。
“公子,這庵堂中住著的是水至天的夫人江氏,我等來告之這裏將要抄封,因其無罪,所以讓其離去,隻是她卻死也不肯離去,說什幺這是她最後的歸宿,然後就關了庵門。我等不好強行,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而王爺近日實在忙,因此隻好請示公子。”那首領答道。
“喔。”秋意遙點點頭,然後上前輕輕敲門。
一會兒,庵門開了,走出江氏,看到門外這白衣公子,似也有片刻驚訝,但很快恢複漠然,“公了何事?”
秋意遙一聽她開口說話,再細細看了看她,心中已然有個底,溫和的一笑,“夫人是水門江氏嗎?”
“我是江氏。”江氏答道,卻省卻了水門。
“三十年前,蜀地盜賊橫行,巨富江家在一夜間慘遭滅門大禍,不但府中所有財物洗劫一空,且全府三百二十人死去三百十九人,隻有江家大小姐未找著屍首,失蹤不知去向。”秋意遙淡淡道來,眼睛卻看著江氏。
果然,聞得此言,江氏漠然的臉上一片慘白。
“夫人可想回蜀地看看?從今往後夫人是自由之身,愛往哪去都可。”秋意遙這些話說得讓後麵的官兵聽得雲裏霧裏。
江氏卻很快恢複鎮定,淡漠的道:“我早已忘了自己是誰了,隻記著自己是江氏。”
這話同樣答得讓官兵摸不著頭腦。
“在下明白,打擾夫人了。”秋意遙微微一笑。
江氏不再答話,隻是回身將庵門關了。
秋意遙走回官兵麵前,吩咐道:“此庵不要動,留著它,你們辦事去吧。”
“是。”眾官兵得他命令馬上離去。
秋意遙卻靜靜的站著,過一會兒,聽得一陣叮當聲響,似念珠散落了一地。深深歎一口氣,離去。
七月二十八日晚。
“小姐,你去哪?”鹿兒叫住出門的風傾雪。
“水家,也許落雲還有未了之事。”風傾雪開門而去。
水家庵堂內,沒有燈光,沒有誦經聲,也沒有木魚聲。
月下,一個白衣人推開庵門,讓月光灑進庵堂,地上的蒲團上坐著江氏,麵無表情,兩眼直直的望著自己的手。
白衣人走進庵堂,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投射在江氏的麵上。
良久後,江氏似才意識到有人在旁,遲緩、呆板的抬起頭,白衣人背著月光,讓人看不清麵容,隱隱約約間卻知道那張臉美絕人寰。
“我來接你,你跟我走吧。”白衣人開口,聲音輕柔若和風拂人。
“好。”江氏毫不遲疑答道。
“那走吧。”白衣人轉身離去。
江氏起身跟在她身後。
君山碧雲庵又多一位師太,法號碧塵。
尾聲---白雲歸去
八月初。
“王爺,大案已結,為何並無喜色?”
府衙的花園中,秋宜王與秋意遙正在對奕。
“這有何高興的地方,死這幺多人,且號稱清明的‘靈羲盛世’竟出了此等事此等人,如何讓人開心。”宜王放下一顆白子。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秋意遙從容的放下一顆黑子。
“本王沒那幺偉大,本王做事從來隻求無愧於心。”宜王看看棋局,不由皺緊眉頭,白子看來已成敗局。
“能做到無愧於心已是不易。”秋意遙放下一顆黑子,棋局勝負便定,白子已無生路。
“本王輸了。”宜王抬首看著眼前淡定從容的男子,不想卻見著了他臉上那一閃而逝的一絲倦意,“意遙,此次實在辛苦你了。”
“沒什幺,意遙並未做什幺事。”秋意遙從袖中取出玉簫,在手中輕輕撫摸著。
“這支玉簫倒是很特別,瑩白中透著點點紅斑,有點象君山上的斑竹了。”宜王看著這支簫道,隻是總覺得那絕豔的紅斑讓人看著刺心。
秋意遙聞言淡淡一笑。
“前日水家花園中撈起了水湘意的屍首。”宜王忽道,臉上一片婉惜。那樣的一個柔美如水仙的女子就這樣香消玉殞了。
“春風無限瀟湘意,欲采蘋花不自由……她現在應該自由了吧。”秋意遙歎息道。
“雲家的墳地上發現了傳家至寶‘雪湖青黛’,效外也發現了林家小姐的墳墓,後來一查發現那些受水家欺淩的人家,第二天都會平白的得到一包金銀,你說這些是誰做的?”宜王問道,心中其實也有些明了。
“水落雲。”秋意遙肯定的道,“隻有他才會做這些事,隻是到現在也沒有他的下落嗎?”
落雲兄,你是否已駕一葉扁舟,載著心愛之人,泛舟五湖四海去了呢?
“沒有,他就似空氣一般的消失了。”宜王道。
“王爺何時回京?”秋意遙問道,將棋盤上的棋子一顆顆撿起,放進棋盒。
“後天。”宜王看著他的動作,總覺得似有一絲不對勁之處。
“王爺回京後可要小心他。”秋意遙並不點明。
“嗯,本王省得的,唉……”宜王說完長歎一聲,似是有著極重的心事。
“意遙不和王爺一起回京了。”秋意遙收拾好棋盤。
“哦?你要到何處?有何事?”宜王一聽他不一起回京,不由驚詫,他實是已習慣此人在身邊了,有他在身邊,可萬事無憂。
“去早就該去的地方。”秋意遙抬首望天,語氣悠然而神秘。
爹爹與兄長一直想他入朝為官,而皇上也一直不死心,現在看來這宜王也是一門心思想勸他了。
不為,令親人失望,為之,必違己意,負她心,所以……
兩天後,宜王擺駕回京,湘君城的百姓夾道歡送。
“王爺,請幫忙將此信帶回京城,轉交與我爹娘。”秋意遙從懷中掏出信遞與宜王。
“意遙,真的不隨本王一起回京?”宜王接過信,看著他。
“我有我要去之處,王爺,此去京城已無甚險事,一路有程大人照看即可,意遙就不再相隨,請王爺見諒。”秋意遙微微一拜,“意遙就此拜別王爺。”
“好吧,等你回京後本王再往侯府謝你此行之情。”宜王歎道。
“王爺請起駕,有緣再會。”秋意遙淡然一笑。
“好,咱們京城再會。”宜王上轎,並未留意到他後一句。
“王爺起駕!”程觀一聲喲喝,浩蕩的隊伍開始行進。
秋意遙目送著宜王離去。
“公子,你要去哪裏?”忽聽得身邊有人問道。
“秋童,我不是叫你隨王爺回京城去的嗎,你為何還會在此?”秋意遙回頭一看,竟是秋童。
“哼,你想甩開我?沒門兒!”秋童撇撇嘴,“我七歲起就跟你,跟你的第一天,侯爺就說了,主子在,奴才便在!我若跟丟了你,回去了侯爺還不要揭我一層皮!你也甭打算了,反正你到哪我就會跟到哪的!”
“唉!秋童,你要知道我以後可不是什幺侯府二公子了,以後我將隻是一個飄泊江湖的人,我是不會再回侯府去的。”秋意遙搖頭歎道,“所以你還是回去吧。”
“那更好啊,我正愁沒見過世麵,正好跟著你一塊兒去看看,管你回不回去,我隻要跟著你就沒負侯爺的囑咐。”秋童答得異常輕鬆。
“你這小子!”秋意遙無奈的歎道。
“公子,還是說說你要去哪吧,我也好給你打點行李。”秋童笑眯眯的道,他知道公子已經應承他跟著了。
“去哪裏?”秋意遙抬目看向茫茫前方,手輕輕的握著袖中的玉簫。
傾泠,五湖醉月……醉月五湖……這是你的心願,也是我的心願,現在我去完成我們共有的心願。我去五湖,我知道,你是會和我在一起的,所以我們一起去五湖吧……在有生之年,我帶你踏遍五湖,五湖煙水便是我最終的歸宿。
洞庭湖中輕舟上,風傾雪與鹿兒臨風而立。
“落雲,我送你入東海。”風傾雪輕輕道,手一張,那一把骨灰便散入湖中。
“小姐,為何不將水公子與他的家人葬在一起?”鹿兒問道。
“他不願意的。”風傾雪手一揚,骨灰全飛向空中,一陣風吹過,飄飄揚揚散去,瞬間無蹤。
落雲,我將你灑在這洞庭湖中,讓你隨湖水流入長江,隨長江流入大海,大海是你所向往的地方,我幫你達成這個心願。
鹿兒卻是注目著她,自從水落雲死後,公主臉上總是有著淡淡的傷痛,那望著天空出神的時候越來越多了,如何是好?
“鹿兒,收拾東西吧,跟碧心師太招呼一聲,我們也該離去了。”風傾雪吩咐道。
“是。”鹿兒應道,然後問:“小姐,這一次我們去哪兒?
“我們去西湖吧,那個淡妝濃抹總相宜的西子湖畔。”風傾雪看著波光粼粼的湖麵,隻是神色間卻沒有十分的向往,隻是多了一份哀與漠。
去西湖看看吧,那一個名傳天下的西子湖又有如何的佳處,與這洞庭湖相比,又有何等的異象呢?
西湖……西子湖……範蠡載西施泛舟五湖的傳奇故事開始的地方。
第五部---西湖碎月
引子
已是十二月,雖是隆冬之季,但天氣頗好,太陽高高掛在天空,陽光不似夏日的灸熱,卻曬得人懶洋洋的,昏昏欲睡。
杭州城南郊外,有一處山坡,種滿梅樹,此時正是寒梅爛漫時節,遠遠望去,但見山坡之上,紅梅如火,白梅如雪,紅白相間,妖嬈中透著清純,熾豔中透著清麗。
此時正有火紅一騎從城內馳出,直往梅坡而去,鐵蹄踏在地麵,象擂鼓一般,讓人心頭砰砰直跳,那疾馳踏破大道的氣勢,讓人以為這一騎有著十萬火急的事情等著他去處理。
馬兒一直馳到梅林深處,馬上的騎士才止住馬兒,然後輕輕一躍跳下馬,從那瀟灑的姿勢看來,此人武藝頗高,至少輕功是不錯的。
這騎士是一名年約二十四、五的年輕公子,一身淺紫色的華服,手握金鞭,麵容清俊,氣度高華,看其儀表,定是出身富貴之家。
但見他四周仔細看看、聽聽,確定這梅林中除己外再無他人之後,他走到一株老梅樹下。這梅樹應該很有些年紀了,粗壯、高大,滿枝頭的白梅若雲一般遮住了一片天空。
紫衣的公子走到梅樹下,用手中的金鞭輕輕敲著樹幹,仿若敲門一般。
“老梅啊老梅,我有半個月沒來看你了吧?唉!這半個月可難受呢。”紫衣公子歎一口氣,手中金鞭依然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敲在樹上,“我也隻能和你說說而已。”
“十一日,錦兒將我最愛的白玉杯打碎了,我頓時火起,罵她一句蠢材,這也是人之常情對不?做錯了事本就應該挨罵,可為什麽府中所有的仆人總是對我敬而遠之?仿佛我會吃了他們一樣!”
“十二日,二哥以高價購進一批質量極差的絲綢,弄得最後血本無歸,我叫他以後進貨多長一隻眼睛,並從他月錢中扣款賠償,這難道錯了?哼!做錯了事本就應該承擔責任!”
“十三日,靈丫頭無故發脾氣,並把房中所有的東西全摔在地上,摔壞了不少,我也就說了句‘無理取鬧’,並叫丫頭們把首飾全撿去分了,這樣做也錯了嗎?為什麽她鬧得更凶了!她不要的東西給別人不行嗎?”
“十四日,十香樓的郝先生做假帳被我發現,我將帳冊扔在他臉上並將他趕出十香樓,這樣也錯了嗎?為什麽他們說我薄情寡義?此等狡詐虛偽的小人我沒將之送官已是仁至義盡了!”
“這些事難道我全做錯了?難道我不能發火?為什麽他們硬要把整個家塞給我管?既然給我管了為什麽還要那麽多的是非?”原來語氣平和的紫衣公子忽然間咬牙切齒起來,原本不凡的氣質蕩然無存,一雙眼睛燒著熊熊怒火,仿若要把眼前所有的東西燒為灰燼才解怒一般!
“可恨的生意!可恨的帳冊!可恨的負擔!可恨的虛偽的人!我明明全不要的,為什麽全要給我了?給了我為什麽又全說我做錯了?我錯了嗎?發火不行嗎?罵人不行嗎?說心裏話不行嗎?為什麽全要我做著一付虛偽的溫文爾雅的模樣?做我自己也錯了嗎?”
“唉,你沒有錯。”寂靜的梅林忽然響起一個慵懶的、溫和如風的聲音。
隻是紫衣公子大概說得太入神了,竟然沒發現。
“本來全不是我的錯嘛,可為何所有人都怪我!可惡啊!”紫衣公子仰天長嘯,雙掌狠狠擊向梅樹,震得梅樹嘩啦劇烈的搖擺著,隻聽得“呀”的一聲驚呼,然後梅樹上掉下一物。
紫衣公子本能的伸出手接住,可一看卻驚呆了,接在懷中的竟然是一名女了,一身如雪的白衣,一頭如子夜般漆黑的長發,一張如白梅般清冷絕豔的玉容,一雙星眸此時正半睜半眯,仿若酣夢中被人驚醒,因此神情中也是半茫然半訝異,征征的似不知要如何反應一般。
紫衣公子呆呆的看著懷中的佳人,腦中迷迷糊糊的想著,這難道是梅花的精靈?就象那些古老傳說中,梅花修煉千年後會化為花仙,有緣者可與之結緣?她就是這梅林中的仙子?他與她有緣?她是他的梅花仙子?
“你掉下來了。”良久後,紫衣公子語氣輕柔如水,與他先前火氣十足的語氣大不相同。
“嗯。”懷中的梅花仙子輕聲應道,眼中閃著一種有趣的目光,似乎很想看看他會有些什麽樣的反應。
“摔在地上也許會死。”紫衣公子緊緊盯著她,仿佛怕一眨眼之間,這仙子便會消失無蹤。
“嗯。”梅花仙子再次應道,目中已帶有一種淺淺的笑意。
“我接住了你。”紫衣公子輕輕點明事實,目光貪戀的看著眼前這張傾國之顏,這樣的容貌當然隻有仙子才有,凡間如何能孕育出此種絕世之容!
“嗯。”梅花仙子依然隻是隨口應道。
“等於救你一命。”紫衣公子點出重點。
“嗯。”梅花仙子懶懶的承認。
“你應該報答我。”紫衣公子說出目的。
“嗯。”梅花仙子點頭,一雙眼睛波光流轉,輕輕一視間,魂魄仿若都要被之吸入。
“就如那些傳說中的故事一樣報答才是。”紫衣公子下定決心。
“嗯。”梅花仙子不反對,隻是目中的那種笑意更濃,似有點好奇這人會要求什麽樣的報答。
“以身相許,嫁給我!”紫衣公子大聲而道。
“啊?”
懷中的梅花仙子一驚,然後淺淺一笑,笑得傾國傾城,瞬間讓那滿坡的梅花黯然失色,接著不知怎麽的從他懷中一飛而起。
“好有意思的人。”一聲宛若歎息一般的輕語後,人影已消失。
紫衣公子卻征征的看著他空空的雙手,剛才難道是夢?抬首四顧,杳無人影,隻有鼻尖還留有那清若梅花的淡淡幽香。剛才的梅花仙子是真是幻?
很久後,還能見著孤立於梅林中冥思苦想的淺紫色身影。
這到底是夢?還是真實的?
一、年華似水
今夜是大年三十,從黃昏時便開始下起鵝毛大雪,至夜暮時分,大地已是白皚皚的一片,雖是年夜,但百姓們卻是歡迎著這場大雪,俗話說“瑞雪兆豐年”,年尾這一場大雪也許預兆著來年的豐收。
杭州城南,一座小巧雅靜的院落。
此時本已天黑,但因著白雪的映照,因此屋外依然有著朦朧的淺光,可看見一道仿若與雪融為一體的白影靜靜的立在院中,伸出手掌接住從天而降的雪花。
“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絕。”白影幽幽的吟道,看著手心的雪花傾刻間便融化為清水。
雪融了後便是春暖柳青,柳青之後便是百花爭豔的灸夏,群芳落盡後便是秋葉飄零,葉腐化為塵時便又是一個輪回。日月交替,季節輪換,日子便這樣一天天過去,一年年消逝,人便在這交替輪回之中,從朝絲至暮雪,彈指間,剎那芳華。
白影長長歎一口氣,似歎盡滿懷的寂寞與茫然。
“小姐,吃麵了。”屋內傳來一聲清脆的叫聲。
白影轉身回屋。
屋內不似屋外的陰暗與清冷,屋中燃著數支紅燭,讓屋內光線明亮,讓人倍感溫暖,但最最明亮的是屋中桌旁立著的藍衣少女燦爛的笑容,那樣的笑容純凈得不帶一絲煩憂,讓人見之便心境輕鬆明快。
桌上正擺有兩碗熱氣騰騰的麵條及幾碟小菜。
“小姐,快過來。”藍衣少女歡快的叫道。
“嗯,鹿兒,辛苦你了。”著白衣的女子走近桌旁。
“一點也不。”鹿兒搖頭,“小姐,快來嚐嚐這麵條,我可是費了一翻功夫哦。”
白衣女子聞言一笑,一笑之間,光華奪目,藍衣少女明亮的笑容頓然失色。
“你又做了什麽花樣嗎?”
“嚐嚐就知道了。”藍衣少女調皮的笑笑。
這藍衣少女是鹿兒,這白衣的自然是風傾雪了。
隻見風傾雪坐下挑起麵條,細細品嚐,“嗯,好香!有梅花的清香!”
“你嚐出來了呀,沒浪費我一翻功夫。”鹿兒眉開眼笑,喜不自禁,“為了這一股子香我可是弄了三天,好吃吧?”
“嗯,很好吃,色香味俱全!”風傾雪點頭讚道,然後指指另一碗,“你也快吃吧,等下冷了可不好吃了。”
“嗯。”鹿兒點頭坐下。
“今天又是生日了,我已經二十四歲了……錦瑟華年誰與度?。”風傾雪忽地幽幽一歎,然後又笑笑,“每年你都翻著花樣做麵條,真是難為你了。”
“一點也不,我高興做。”鹿兒吞下一口麵條道,抬頭看看主子,“小姐,你都不會老的,你二十四歲看起來和十八歲時一樣,沒一點變化,還是那麽美麗!”
看著燈下那張清豔無雙的玉容,雖是日夕相處,但還是不由得感歎,隻是擁有這樣的傾世之容的人,為何卻至今都是孤獨無依?難道真如書上所說,紅顏薄命?
“鹿兒,你也二十歲了,跟著我天涯漂泊的,真是苦了你。”風傾雪微微一歎,這個小丫頭也早已長大了,換作平常人家的女兒,已早是為人妻為人母了吧?跟著自己是否擔務了她?
“才不!”鹿兒卻堅定的搖搖頭,心中卻生一股不安,每次公主這樣說時,她總有一種不好的感覺,“公主,你不要鹿兒了嗎?”語氣中帶著一絲惶然,這世間,她最怕的便是不能再和公主在一起!
風傾雪靜靜的看著鹿兒,目中帶著深思,良久後,她開口問道:“鹿兒,你跟著我這樣東奔西走難道不覺得辛苦嗎?這樣快樂嗎?”
“嗯。”鹿兒搖搖頭然後又點點頭,“我不辛苦,我隻要跟著公主,我就很滿足!很開心!公主身上便帶著我的快樂!”
“嗯。”風傾雪看著眼前的這張帶著一種祈盼的神色看著自己的小臉,心頭忽然間明白了,這些年的猶豫在這一刻消失。
這個小丫頭,她是從黑暗中睜開眼的那一刻起,眼中便隻望進了自己,心中便隻存自己一人!她是長大了,可人隨著時間原本會祈盼的親情、友情、愛情她卻全然未放進心頭,未融進她那簡單的小腦袋中。那是因為她將一個人所擁盼的所有的感情與希望都寄予在自己身上,所以她隻要與自己呆在一起,她便是滿足的,快樂的。
這種簡單的幸福,之於她,也許是幸!之於旁人來看,也許是不幸!但不管這是幸還是不幸,有一點她卻是很清楚了:此生,鹿兒是絕不會離開她的!
“鹿兒,我明白,我決不會撇下你的,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風傾雪淡淡的承諾著,此生也隻得這個癡丫頭相伴吧?
“太好了!”鹿兒那張緊張的小臉終於放鬆,一顆懸在半空中的心也落下了。她知道,此生再也不用擔心某一天醒來會找不著公主,公主承諾了,那麽便會永遠在一起!這一剎那間,她是真正的感到滿足與安心!
“那快吃麵吧,都冷了。”風傾雪笑笑,繼續吃麵條。
“嗯。”鹿兒點頭,隻是吃著吃著忽然抬頭看著她的公主,小心翼翼的問道:“公主,要不我們回京城找二公子吧?”
“嗯?”風傾雪停下來看著鹿兒,那原本香盈唇齒的麵條忽然間索然無味了,帶著一絲苦澀。
“公主,我知道這些年你沒有忘記二公子,即算見著了駙馬也一樣,二公子還在你心中,既然如此,我們何不上京叫上他,然後一起雲遊四海不是更好嗎?至少……至少公主的琴音不會那麽寂寞。”鹿兒埋著頭,口中含著一口麵悶悶的說著,卻不敢抬頭看風傾雪。
風傾雪聞言看著鹿兒良久,然後淡淡一笑,笑得雲淡風輕,隻是凝眸深處卻藏著一絲淒然,“鹿兒,那是不可能的。”
“為什麽?”鹿兒不解,以公主的本事這世間有什麽是不可能的?況且二公子也喜歡公主,兩個喜歡的人在一起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風傾雪放下碗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推開窗,院中還在飛著雪花,那亂舞的雪花掃著她的臉頰,冷且痛。
眼前朦朦朧朧的,她仿若歎息一般輕輕的說道:“至於為什麽,我希望你永遠也不要懂,鹿兒,保持你這顆單純的心,那會是很幸福……很幸福的事。”
說完望著夜空中飛舞的雪花,征征出神。
鹿兒看著,隻覺眼角酸痛,似有淚要流出一般。
就是這樣,就是這個樣子,公主即算就在她身旁,可她卻覺得離公主好遠好遠,遠得公主仿若要融進這雪空之中,化為那隨風而去的雪花,讓她抓不住她的一片衣角。
她不要這樣!她不要看到這樣的公主!
“公主,既然與二公子不可能,那為何不接受其它人?”鹿兒走近風傾雪身旁,固執的問道。
風傾雪聞言卻未回頭,依然看著窗外,似漫不經心的問道:“哪些人?”
“不說這些年在各地遇著的那些為你癡迷的路人們,就說沈莊主、連展鵬、水公子,他們都是才貌俱全的英傑,他們都很喜歡你,你為何全然不接受他們的心意?特別是水公子,我知道你是極為喜歡他的,否則不會在他死後,你會那麽的傷心難過!”鹿兒說著不知為何心中一酸,眼框一熱,一滴淚便忍不住落下來,“我隻是不希望公主總是一個人望著天空發呆。”
風傾雪回轉身來,看著默然落淚的鹿兒,伸出手替她撫去臉上的淚珠,“傻丫頭,別哭了,有你這呱噪的小丫頭在我身邊,我如何會寂寞。”
“公主,我哪有呱噪!”鹿兒忍不住抬眼瞪她,淚意盈盈,讓人看著心軟。
“好了,好了,你不呱噪,別再哭了,乖鹿兒。”風傾雪溫柔的笑笑。
“嗯。”鹿兒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伸出手抹去臉上的淚痕。
“鹿兒,他們這些人自然都是好的……都是很好的。”風傾雪目光從鹿兒身上移走,迷離的看著桌上的紅燭,手輕輕撫著胸口。
半晌後,她撫上臉頰,指點輕點眉梢,“隻是……他們喜歡風傾雪有一半是因為這張皮囊吧,因著這張皮囊,在他們的眼中、心中風傾雪是從外至內都完美無缺的人,而這裏麵,他們又了解多少呢?”她叩指輕敲腦袋,笑得有絲無奈與自嘲。
“這裏麵有些什麽?這裏麵想些什麽?這裏麵需要些什麽?他們是不知道的,這樣的話,有他與無他又有何區別呢?”風傾雪走回桌前,看著紅燭上滴下的蠟淚,伸出食指接住一滴,燙得指尖一陣灸痛,她卻似無知無感一般,隻是靜靜的看著那紅淚慢慢凝固,“而有一個人,卻是曾經一眼即看透,一眼即明了,那一刻是不寂寞的,因為曾經有個人貼近過,近得不能再近過!有那麽一該就足夠了!”
“公主……那駙馬呢?”鹿兒咬著唇問道。
問過後卻半晌未得回答。
風傾雪輕點指尖的蠟淚,神情沉靜、平淡,仿若未曾聞得鹿兒的問話一般。
良久後,風傾雪才開口說話,語氣溫柔、平靜如水,“鹿兒,以後莫要為我操心,你隻要快樂簡單的生活就是好的,明白嗎?”
“嗯,公主。”鹿兒點頭,她也不知道公主的心中、腦中到底在想些什麽,所以她對於公主的寂寞是無能為力的,她隻能盡自己的力量照顧好公主。
“你今天叫錯特別多,再公主長公主短的,終有一天會要給你惹出禍來。”風傾雪站起身敲敲她的鼻子,“你還是快改了這毛病吧。”
“知道了,小姐。”鹿兒吸吸鼻子。
二、驀然回首
正月十日。
杭州城南梅林,近日常有一紫衣公子在此溜達,似在尋人又似在等人。
這一日,他剛走至梅林邊,便聽得林中傳出一縷簫音。
天氣明明很冷,可聽著這簫音卻覺得心頭仿若有春風拂過,暖暖的,原來的煩燥、失落一下全隨著這簫音慢慢傾出,慢慢淡去。
這樣絕妙的曲子竟是從未聽過的,一聽之下他不由呆住了,立在林外而忘記走了。而這一林的梅花都似為之傾倒,隨著微風伴著簫音翩然起舞。
忽然簫聲斷了,然後林中響起人的聲音。
“公子,你不要吹這支曲子!”這是一名男子的聲音,聽來十分的年輕且帶著好聽的鼻音。
“好了,不吹了,你別搶簫行不?”然後又有一男子聲音響起,聽來平淡溫和,仿佛可以想象聲音主人的從容優雅。
“公子,你以後都不要吹這支曲子了好不好?我怕你……怕你……”那帶鼻音的聲音似在避忌著什麽,不肯說明了。
“我沒事的,你不是都找大夫來看過了嗎,大夫都看不出我有病,那自是沒病,所以你不用擔心。”溫和的聲音依然淡然無波。
“可是……可是……公子,你還是答應我不再吹好嗎?”那帶鼻音的聲音帶著一絲乞求。
林外的紫衣公子聽著卻是奇怪,這麽美妙的曲子為何不能吹?
“唉!”那個溫和的聲音輕輕的歎息,這一聲歎息仿若一片白羽輕輕的落在人的心頭,無限溫柔卻偏偏帶著一絲淒然,幽幽長長,似蘊意無窮無盡。
“秋童,你放心吧,我死不了的。”那溫和的聲音勸慰道。
“公子,我……”那帶鼻音的聲音還要再說。
“好了,我們回去罷,這梅反正也看過了。”那溫和的聲音又道。
接著便聽得輕而有節奏的腳步聲,片刻後,便見一白衣男子轉出梅林。
林外的紫衣公子看著,隻覺得這白衣人似從畫中分樹踏花而出,說不出的飄逸淡雅,身後那如火如雲的梅花,一瞬間變得極淡極淡,化為白衣人身後淺淺的背景。這一刻,他眼中隻望進了這麽一個人!
白衣男子出林見林外這紫衣公子注目於己,便微微點頭致意,但腳下卻未停下來,當要錯身而過時,紫衣公子忽然出聲喚住他。
“這位兄台請留步。”
白衣男子聞聲停下腳步,轉頭看向他,一雙眼睛清澈如水,仿佛世間萬物都映入那一雙眼中,卻又似世間萬物全沉入其中,深不見底。
“不知公子喚住在下何事?”
“在下江白,能請教兄台尊姓大名嗎?”紫衣公子毫不避諱的問道。
“在下秋意遙。”白衣男子溫和有禮,似對一陌生人問名道姓並不在意。隻不過溫和中帶著一絲疏遠與冷漠。
“剛才聞得兄台雅曲,實為平生未曾聽過的絕妙佳曲,因此想請兄台喝一杯,以示敬慕。”江白卻似毫不察覺,直率的道。
秋意遙聞言淺淺一笑,“無聊之奏,有汙江公子耳目。”
“兄台無需謙虛,剛才那若是無聊之奏,那世間也不再有佳曲!”江白眉頭一揚,說不出的意氣風發,定定看著秋意遙,“兄台看不起江白,不願與我結識?不願與我飲酒?”
“我家公子不喝酒的。”旁邊忽有人道。
江白此時才發現秋意遙身邊還有一藍衣少年,一張清秀的娃娃臉,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此時正微皺眉頭看著他。
江白聞言卻看著秋意遙,似要他親自回答。
秋意遙臉上依然掛著溫文爾雅的笑容,“蒙江公子邀請,意遙不勝榮幸,但意遙久已不好杯中之物。”
“哦?”江白心頭頗為失望。
“不過西湖龍井天下聞名,江公子可願請意遙清茶一杯?”秋意遙卻又接道。
“好!”江白聞言眼睛一亮,“到我家去。”說完掉頭前行,竟不知要讓客人先走。
秋意遙笑笑跟上。
正月十五,元宵佳節。
風傾雪與鹿兒正打算出門,去看燈會。
臨出門前,鹿兒卻直勾勾的看著風傾雪,然後歎一口氣道:“小姐,你還是換一身衣裳吧。”
“嗯?”風傾雪一時未解其意,低頭看看,素衣潔凈,並無不妥。
“小姐,你還是換成男妝吧,否則隻怕那些人今晚不用看燈而改看你了。”鹿兒道,並走進房裏去拿出一套白色男妝。
風傾雪微微一笑,也不言語,進裏間換下衣服。
元宵節的杭州城內,人潮湧擠,熱鬧而喧嘩,彩樓上、樹上全都掛上了璀燦奪目的花燈,或人物、或花鳥樹木,一盞盞宮燈皆做得巧奪天工。
在這種節會,可是官民同享、貴賤同歡。
城中各家老老少少皆是滿天歡喜的出動,便是連平日少出大門的閨閣小姐們今日也可趁此機會出來透透氣、賞賞燈、看看人,更因著平日沒機會出來,因此這難得的機會當然要打扮得漂亮一些,描眉畫妝,對鏡貼花黃,一個個如花似玉,耀比燈花。
燈爭妍、人鬥豔,一派歡慶升平,正合了稼軒詞: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風傾雪一身男妝,牽著鹿兒走在人群中,因著今日的人多熱鬧,倒也沒引人注目,兩人慢慢走著,一邊賞著路旁的花燈。
看著人們臉上那種歡喜、快樂的神情,看著身旁鹿兒為著花燈的美麗而喜悅的神情,風傾雪卻依然是一派淡然,偶爾眼光射向一盞宮燈,可神色卻有著幾分茫然,眼光似穿透那宮燈望向遙遠之處,心頭竟無法感染周圍的那一份喜悅,有時悵然回首一望,以為會有一個影子,卻隻是歡笑的路人。
恍惚間,心頭便湧上一句話:春未綠,鬢先絲,人間別久不成悲。誰教歲歲紅蓮夜,兩處沉吟各自知。
“意遙兄,杭州城內的燈會比之京城何如?”
人群中,江白一臉歡喜的問著身旁的秋意遙。
自那日梅林結識後,折服於其不凡風采與淵博才學之下,當下便引為知交,得知其立意五湖遊曆、天下為家後,更是力邀其住進家中,定要其在此盤旋數月,以盡知交之誼。
“京城的華麗大氣,杭州的精致秀氣,各有秋千,不分上下。”秋意遙從一盞蓮花宮燈上收回目光。
“意遙兄,對此燈會你竟老是心神不屬的,到底為何?”江白見他老是回頭而望,似在望人,但卻又似透過了人群,目光遙遙不知落往何處。
“沒什麽,被花燈迷糊了罷。”秋意遙淡淡的答道。
“哦?”江白疑惑的看著他,不信他此言。
“江白,你不是娶妻了嗎,今日佳節為何不帶她同賞?”秋意遙卻問道。
“她?”江白眉頭一皺,“那個野丫頭,一早就不見人影了,而且我隻要跟她處在一塊,立馬就能吵上來,帶上她?多掃興!”
秋意遙聞言搖頭淡然一笑,卻並未再多言。
移目看向前方,兩旁的樹木皆經過裝飾,掛著一盞盞宮燈,明豔燦爛若樹上開出朵朵花來。
“火樹銀花……”秋意遙輕輕歎道。
這樣的美景,這樣的盛世,為何依然不得開懷,隻是因為不見那一個人嗎?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回首間,卻依然不見那人,入眼的隻是一名白衣男子的背影,修長優雅若臨風玉樹,並立的是一位嬌小的藍衣少女,他們的手牽在一起,不見其容但看其親密的態度,應是一對賞燈的情侶吧?
“意遙兄,你在看什麽?”江白見他出神的望著後麵,不由問道。
“沒什麽。”秋意遙回頭答道,再回首時,那白衣人已消失於人群中。
“意遙兄,你並不想遊燈會是不?”江白忽如此問道。雖不能明白他心中想些什麽,但對此繁華歡樂都無法展眉一笑,那種無法融入的神情已說明,他根本無心於此,不過是因著自己才與之相陪罷。
“江白,莫要多心,我不過是想起了一些人、一些事罷。”秋意遙淺笑道,然後領頭前行,“對此盛會,莫要辜負了,咱們好好看看罷。”
“公子,你看,這白衣觀音多漂亮呀!”鹿兒指著一盞宮燈興奮的叫道。
那一盞宮燈若人高,繪著白衣觀音,維妙維肖且神態慈藹悲憐。
“再漂亮也比不過姑娘呀!”
風傾雪還未答話,卻聽得旁邊已有人搶著答了。
“姑娘花容月貌,比之這白衣觀音可還要漂亮多了!”隻見一名年輕男子兩眼發光的看著鹿兒道。
鹿兒冷眼瞅了一眼,眉頭一皺,然後手一伸拉住風傾雪,“公子,咱們走!”
誰知那人卻不肯放過,上前一步,身子一攔,擋在前頭,“姑娘豈能如此無情!”
“你這人有毛病呀!”鹿兒見他如此無禮不由怒道。
“我是有病,但也是剛剛才為姑娘而得的相思病喲!”那男子死皮賴臉的伸手想拉鹿兒。
那樣的目光讓人害怕,鹿兒不自覺的往風傾雪身後一躲,“走開!”
風傾雪卻不由覺得好笑,想出門前鹿兒擔心她會引事,可現在卻是她自己引來狼了,這也算今晚唯一讓人有點開心的事了,鹿兒真的長成一個人見人愛的美人兒了!
“姑娘……”那男子移步想去拉出鹿兒,卻見人影一閃,有人擋在了前頭,抬首看去,不由呆住了,男人也可以美成這樣?一時間不禁自慚形穢。
風傾雪似笑非笑、似譏非譏的看著眼前這男子,若二十左右的年紀,衣飾華麗,身材瘦削,麵色蒼白,想來是城中哪富貴人家的紈侉子弟。
“這位公子,你想幹什麽?”風傾雪淡淡的問道,不急不怒,隻是有幾分好笑而已。
“我……我要買你的丫頭!”那男子被她一問,回過神來,有幾分霸道的說道,就好象是買一斤肉那麽簡單。
“買?”風傾雪一偏頭,眼中射出嘲弄的目光。
“對,本公子看中了你的丫頭,你這丫頭要多少銀子?”那男子被她目光刺得有幾分狼狽。
“你買不起!她是無價之寶!”風傾雪淡淡一笑道。
那男子卻滿不在乎的道:“隻要你說個價,這世上沒有本公子買不起的東西!”
“東西你買得起,但她是人,你買不起!”風傾雪不想再理他,轉身牽起鹿兒想離去,隻是沒想到周圍竟已圍起了一些看熱鬧的人群,讓她們一時竟是寸步難移。
“站住!”那男子暴喝道,一揮手,身後跟著了四名身強力壯的大漢已圍住風傾雪與鹿兒。
“鹿兒,這次可是你惹的禍了。”風傾雪笑歎道。
“公子,我又不是故意的,況且我才一次,你都不知多少次了。”鹿兒撇撇嘴有些不服道。
“給我把這兩人拖回去!”那男子吩咐道,似是男的女的都要了。
“要當街搶人嗎?”風傾雪輕聲道,似問人又似自問著。
卻也聽得人群中有人悄聲議論著:“造孽喲!這呂家公子又要糟踏人了!”
“唉!還不仗著他家的幾個錢!仗著官裏有人!”
可那四名大漢可不等人,聽得主子吩咐便上前搶人,四人伸手,二個去拖鹿兒,兩個卻拉風傾雪,而風傾雪看著快近身前的手,腦中卻思索著,是折手腕罷了還是折手臂的好?
“住手!”
風傾雪還未來得及行動,便聽得人群中一聲清脆的喝斥聲,然後便見一個黃色的身影卷了進來,再接著便是“劈裏啪啦”一陣聲響,完後便見那四個牛高馬大的大漢兩邊臉仲起老高,一個個傻楞楞的站著,似一時未能反應過來,而一位黃衣女子卻擋在了她們麵前。
“你……你……方……方靈靈!你又壞我好事!”隻見那要搶人的男子指著背對她們的黃衣少女怒聲道。
“呂善文,你又當街強搶民女是嗎?本姑奶奶上次怎麽教訓你的呀:給我撞見一次便打一次!哼!你不想活了是吧!”黃衣女子聲音嬌俏清脆若一隻百靈鳥,話雖然說得狠狠的,卻實在不怎麽嚇人!
“你……你不要以為有江家撐腰我就怕了你不成!本公子今日可不怕你!”呂善文囂張的叫道。
“哦,帶了這四條狗腿是吧?”方靈靈眼角瞟一眼呆得象四根木柱一樣的四名大漢。
“本少爺平日吃了你的虧,今日定要補回來!”呂善文盯著她惡狠狠的道,然後吩咐著四人,“你們四人還傻楞著幹麽,給我好好教訓這丫頭!”
“是!公子。”四人聽從吩咐,果真向方靈靈圍攏。
周圍人群中又發出了議論:“呀!這不是江家少奶奶嗎?”
“是呀,看她弱質纖纖的,如何是這些人的對手?”
“快些找個人去江家報個信吧,可不要出事,江家可是仁善之家,咱們平日裏也得他們不少好處。”
“不用急,你們不知道呀,這江少奶奶可有本事呢,等著看吧,這四人都不是她對手的。”
原來這呂善文是城中富豪呂家之公子,呂家之主呂本中白手起家,也算得上是一方人物,隻是太過重利貪財,薄情寡義,並不得人心。呂善文是三代單傳的獨苗,自小裏便嬌慣壞了,不學無術卻將那吃喝嫖賭學得是無所不精,是這城中有名的敗家子,平日裏打傷人、欺了良家婦,惹出了不少禍事,但每每花些銀子便擺平了,而且與官府走得極近,所以百姓也是有怒不敢言,任其橫行。
偏偏他倒黴,有幾次在街上調戲婦女被這方靈靈碰到,每次都沒討著好果子吃。這方靈靈不但有著一身的武藝,而且背後還有一個江家,江家不但是杭州的首富,便是在全國也是叫得出名兒的,這呂本中見著了也得避讓三分,而且本就是自己理虧,因此也不敢怎麽樣,隻是以後出門總帶著保鏢,以防吃虧,不想今日竟又碰上了。
“哼!你們這些爪牙也是可惡,平日裏仗著呂家也幹了不少惡事,今日給你方姑奶奶見著了,不打折你們幾條狗腿是不記教訓的!”方靈靈冷冷的道,對著那四個體形皆是她一倍多的大漢毫無懼色。
“你這小娘們仗著江家幾次三番的對我家公子不敬,今日正要好好教訓教訓!”那四人口中說道,手下也沒閑,長臂一伸,拳頭便已到方靈靈麵前。
誰知方靈靈竟不閃不避,而是兩手一伸,眨眼之間便左右各抓住一名大漢的手,一運內力,隻聽“卡嚓”聲響,然後聽得兩名大漢的慘叫聲,那兩名大漢的手臂竟給折斷了,軟軟的垂下來。
“揍……她!”那兩大漢痛得咬牙切齒的嘶聲喊道。
於是另兩名同伴便欺身而上,不再猶豫,揮舞著鐵拳,擊向方靈靈,而那兩名斷臂的大漢,手雖傷了,但腿沒傷,當下也抬腳踢向方靈靈。
可方靈靈卻不慌不忙,左騰右跳的,纖手一揚,便賞幾人一個巴掌,玉腿一伸,便賞幾人一個窩心腳,一時間隻聽得哼哼唧唧,那四名牛高馬大的大漢竟奈何她不得,反給她整治得慘兮兮的。
等到方靈靈打夠了,拍拍手停下來,那四人已是倒地不起,臉上腫的腫,牙齒掉的掉,手折的手、腿斷的斷,沒一個完好的。
這四人也不過有些蠻力,再加練過幾招莊把式,論到武功,連個末流都不算,在方靈靈這種武林高手麵前當然如三歲孩兒的遊戲,因此根本不堪一擊。
那呂善文見保鏢一個個皆被方靈靈打倒於地,即知不妙,想趁機溜走,誰知腿才一抬,腦後便響起方靈靈嬌俏的聲音。
“想走?沒那麽容易!”
方靈靈身形輕輕一轉便擋在了呂善文的前頭,臉上掛著譏諷的笑容,口裏卻不鹹不淡的,“呂公子,你不是要教訓姑奶奶嗎?怎麽這麽快就走呢?”
“方……江……江少奶奶,小的……小的……”呂善文結結巴巴的道,想起上幾回得著的教訓不由渾身發抖,腿都站不直了。
“哼!本姑奶奶講過,隻要讓我看到你有任何不軌之行為,便見一次打一次!看來呂公子記性不大好,我得給你加強加強記憶!”話音一落,纖手連揮,又是一陣“劈裏啪啦”,待停下來時,隻見呂善文兩邊臉已腫得象兩隻大饅頭。
“還有這雙手!總是不規矩!”方靈靈抬足一踢,正中手腕,隻聽得骨頭卡嚓聲,想來也斷了,而呂善文更是殺豬般的嚎叫起來。
“方靈靈,你這潑婦,這般凶狠,難怪江白不要你!”呂善文口不擇言,大聲嚷叫著。
“哼!還有這雙眼睛,老不老實!”方靈靈卻根本不理會他,而是手一伸便給他兩拳,左右兩隻眼睛便多了兩圈青的。
“方靈靈,你這凶婆娘,你等著瞧,本公子定會報仇的!”呂善文依然咒罵著。
“哼!姑奶奶等著你!”方靈靈再抬足一踢,將呂善文踢出人群,摔落在三丈外。
“方靈靈,你給我記著!”呂善文渾身是傷是痛,從地上爬起來,一拐一拐的往家走去,人群自動給他讓道,不敢惹這瘟神。
方靈靈懲治完人,斜眼一抬,一掃周圍的人群,“熱鬧看完了,還不滾,想找打是不是?!”
人群馬上一哄而散,隱隱的還傳來議論聲:“這江少奶奶真是不好惹的!”
“聽說江家公子不喜歡她,是不是真的呀?”
“雖然模樣兒不錯,但這潑辣勁真是不敢領教!”
…………
“哼!就會看熱鬧,遇事也不會幫忙!隻會嚼舌根!”方靈靈看著那些背影冷冷哼著,忽然袖子被人一扯,回頭一看,隻見一名美麗的藍衣少女,睜著一溫柔的褐色大眼睛,滿臉笑意與感激的看著她,滿心滿懷的怒氣瞬間全消失了。
“姑娘多謝你了!”鹿兒向這位明豔動人的黃衣女子道謝著,雖然有公主在並不怕,但對這位又美心地又好的姑娘,馬上就產生了好感。
“不用,小事兒,反正閑著沒事。”方靈靈手一揮,表示不要在意。
“嗬嗬……”鹿兒聞言不由笑出聲來,這姑娘真有意思,難道就因為閑著,所以才打人?
“姑娘,你還是早些回家吧,以後出門小心些。”方靈靈也憶及剛才話中的毛病,不由臉色微赦,便不想多留。
“不怕的,有我家公子在。”鹿兒卻並不在意。
“哦。”方靈靈聞言不由抬目往她身後看去,看看那自始至終都不發一言的人,可這一眼看去,卻是一呆,閃入腦中的第一個想法是:世上有這樣的飄逸出塵男子?然後便是,這人好麵熟!腦中這樣想著,腳下便不由自主的往前移,想看個清楚。
“我……以前見過你?”方靈靈看著眼前白衣如雪,豐神如玉的男子,眼中不由有一絲迷惑,越看越麵熟,可到底在哪見過呢?若是見過,這樣的人如何會不記得了,這世間除了那個人外,便是再也不曾見過有眼前這人這般出色的人了!
風傾雪從方靈靈擋在她們身前時就已認出她來,當年侯府桂花園中有三日之緣的那個嬌俏可愛的人兒,想不到今日竟還有機會見麵,還是那麽明豔俏麗,還是那麽好打不平,唯一不同的是,眉宇間多了一份抑鬱的憂思,神色間多了一絲憤世。顯然,她也記得自己,不過是因為這一身男妝而未能確認罷,一時間竟猶豫起來,到底要不要與她相認呢?
“公子,你見過這位姑娘嗎?”鹿兒見此不由也問道。
“對啊,我們見過嗎?”方靈靈不由滿懷希望的看向風傾雪,希望她能幫她解惑,為什麽看見這個人會這般親切熟悉?
“我們見過。”風傾雪被那雙無邪的眼睛一看,心不由一軟,於是溫柔的承認。
“真的?在哪?”方靈靈一聽不由一喜,馬上再問道。
“威遠侯府,桂花園,三日緣。”風傾雪以隻有三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輕說出。
然後隻見方靈靈張著口睜著眼呆呆的看著她。
威遠侯府?桂花園?三日緣?難道……難道他是……她?看看四周,依然是熱鬧喧嘩,花燈燦目,再看看眼前,衣如雪,人如玉,這……自己到底在哪?人間?難道竟見著鬼了嗎?
風傾雪見她此模樣,不問也知她心中想些什麽,伸出手來牽住她的手,在她的手心輕輕捏了捏,柔聲喚道:“靈靈。”
溫的?手是溫的,而且非常柔軟!那她是人啦!聽說鬼的手是冰冷的!她沒死?!
方靈靈臉上表情真是變化多端,此時一確定眼前是人不是鬼,那一刻,心情竟是久不見的歡快與輕鬆,手一伸,一把抱住風傾雪,“傾泠姐姐!我終於再見到你了!”那一臉的燦爛笑容,竟是明豔不可方物!
“靈靈。”風傾雪苦笑一聲,把她從懷中拉起,然後指指周圍讓她看。
隻見那些原本看花燈的人早已轉移目光,全注視著她們這邊,眼中帶著好奇、帶著鄙夷。
她心情激動之下不由自主的抱住風傾雪,但他人卻並不知內情,眼中看到是江家少奶奶抱著一個美男子,親親熱熱的,別說她已經成親,便是她還是個閨女,這樣當街抱著一個男人,也是為世俗禮法不容的!
風傾雪倒不在意,但於在此定居的方靈靈卻是不妥。
“看什麽看!哼!”方靈靈可不管這些,冷冷瞪回去,然後一拉風傾雪的手,“傾泠姐姐,咱們回家。”昂首穿過人群,領著風傾雪與鹿兒而去。
而身後那些議論、流言便很快傳開了:江家少奶奶竟當街抱著陌生男人,而且還把男人拉回家去!真是可恥啊!真是不要臉啊!剛才還對她的義舉嘖嘖讚揚的人,馬上便又是一付嘴臉了。
三、似是前緣誤
江白與秋意遙正一邊漫步一邊聊天一邊觀賞著花燈,忽聽得有人喚道:“江公子!”
回頭一看,見是一個熟人。
“李大嬸,有事嗎?”江白卻眉頭微皺,與意遙兄談興正隆,卻被此等俗物打擾,真是討厭。
“江公子,你還不知道呀?剛才你媳婦在街上抱著一個俊俏的相公,親親熱熱的牽著手走了,你竟還有心思賞燈會呀?!”那李大嬸口沫橫飛的向他報告著。
“噢。”江白卻不冷不熱的應了一聲,並不見動怒。
“你媳婦都跟人跑了,你竟一點也不在乎?”那李大嬸本以為會看到一個怒火衝天的江公子,誰知他的表現竟不如她的意。
“想來是家中哪位親戚罷,靈兒性格就是這樣,不勞李大嬸操心。”江白卻不溫不火的答著,眼中卻無法藏住那一絲厭惡。
然後回首對秋意遙道:“意遙兄,咱們繼續賞燈吧。”
“好。”秋意遙淡淡點頭。
“有毛病呀!老婆都紅杏出牆了,竟不去追人,還拉著個大男人賞燈會?難怪人人都說這江公子有毛病!否則也不會娶個有毛病的老婆!”那李大嬸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猶自心中不平道。
“哼!就是有這些吃飽了沒事幹,東家長西家短的長舌婦!”走遠了江白才怒聲道。
“你若真不在意,何需動怒?”秋意遙卻淡淡的道。
“我才不是氣靈丫頭,而是討厭這些老圍在我們周圍嚼舌根的人!”江白忽然歎了一口氣,“意遙兄,你不知道這些個人……他們……唉,就是我們家母雞生隻雙黃蛋也能讓她們熱鬧的討論上三天三夜!我就是討厭這些人!看見他們就惱火!”
“剛才在那位大嬸麵前不是控製得很好嗎?這會兒怎麽不行了?”秋意遙看一眼他,隻見那一雙眼睛中閃著火光,顯是動怒了,還真沒見過如此容易生氣之人。
“還是承你之教,要發火得人後嘛。”江白深吸一口氣,壓壓火氣。
“烈火公子……烈火公子,杭州城百姓給你取的這外號還真的挺合適的。”秋意遙輕輕笑道。
“我也不知為何,一看到不順眼不順意的事心頭火苗就竄起了,不發出來就是心中不痛快。”江白想想自己的脾氣不由也有幾分無可奈何。
“有話即說,有笑即笑,有氣即出,本也沒錯。”秋意遙目光一片朦朧,抬首望向天空,或許因為地上的萬盞花燈的燦爛,天上的星月竟然黯淡了不少,“隻是這世上能讓我們自己作主的事很少,能做到隨心所欲的更是難得。”
“意遙兄,你難道也有不痛快的事嗎?”江白看著他問道,在他眼中,這個人飄逸灑脫,淡然出塵,不似人間所有,世間能有什麽事困住他嗎?
秋意遙卻並不因答,片刻後收回望著天空的目光,看向江白,眼光似穿透他的心一般的明亮澄澈,“江白,你即然繼承的家業,繼承了江家的希望,那麽你便隻能好好的去做,無法推托與逃避,男人總是要承擔著這些責任的。”
“我知道,所以即算十二分的不喜歡,可我依然要當起江家之主。”江白有絲無奈的道。
“你那易動易怒的脾氣其實也並沒不好,直率坦誠方是真人!隻是這樣的脾氣為人處事時卻是一大弊病,所以你需好好修煉你的脾性,否則於你於江家都不利。即算你再會做生意,給他人再多的好處,對著一頭憤怒燃火的獅子,誰人敢近呢,誰人都怕被撕成碎片、燒成灰燼的。”
“況且鋒芒畢露終是招人側目的,總會有那些忌賢妒才的人來攻擊的。”秋意遙溫和的規勸著,這幾日的相處,他已摸清江白的脾氣,無甚心機城府,易笑易怒,卻有著極高的經商天份,對商業的敏銳與靈活是常人難以迄及的。
“嗯。”火爆的江白在秋意遙麵前卻是溫馴的,長這麽大,卻從未有人如此溫言相勸過。
江家是個大家族,他是長房嫡子,自小父母長輩們對他便寄予極大的希望,努力栽倍他,隻是他卻有一付不好的脾氣,因這脾氣,也不知挨了多少打罵,可是越打越罵,他更是不服氣。而比起長輩的喝斥、責罵、鞭笞,眼前這個人卻是淡淡三言兩語便能化去自己的火氣,分析出利害關係,也因此自己才會一見便要結為知交吧,千金易得,知己難逢!
“好了,今夜也逛了一夜了,回去吧。”秋意遙抬首看天,月已微斜。
“也好,你身體不好,早些回去休息罷。”江白點頭應道。
當下兩人便往回而去,慢慢離了人群,周圍一下空曠了許多也安靜了許多,街上的人不多,想來多還在賞燈,兩人靜靜的走著。
“江白,對於剛才那位大嬸說的事你真的不在意嗎?”秋意遙忽然開口問道。
“無需我在意,也輪不到我在意。”江白歎道。
“嗯?”秋意遙回頭看一眼他。
“意遙兄。”江白看一眼秋意遙,忽然想把心中悶著的事兒吐一吐。
“我與靈丫頭是長輩們訂下的親事,從訂親至成親,我與她都是極力反對的,可是……就如你所說,這世上能讓我們自己作主的事其實不多,所以十月份時,我與她還是成親了,你想著兩個不願意的人綁在一塊能如何呢?她看我生厭,我看她不順眼,彼此厭煩著,呆在一塊兒不是你譏我諷便是吵鬧沒完,沒一日順心的,家中長輩看不下去,多次開導與勸說,可惜無效。”江白苦笑一聲,一邊走一邊以指敲著道旁的牆壁。
“後來長輩們也不大管了,反認為年輕夫妻嘛,誰個不吵架了,床頭吵床尾和嘛,天知道,我和她成親這麽久,我連她手指頭都沒碰一下。”江白抬首看天,那一輪斜月灑著淡淡清輝,“日子久了也就真習慣了吵鬧,習慣了冷漠相對,彼此默契著互不侵犯,安然度日。”
秋意遙聽著,手不由抓住袖中的玉簫,心口卻是微微一痛,良久後才歎息著:“難道又是綁錯的姻緣線嗎?這月老到底要如何愚弄人呢?”
“也許真是綁錯了吧,她不是我心中的那個人,而我……平日看她擦拭著寶劍總會發呆,我想她心中應該是有一個人吧。”江白也歎道,眉頭不由緊鎖。
“你心中是否也有一個人呢?”秋意遙低首回視他。
“我心中?”江白笑笑,笑得有點茫然與苦澀,“那不算人,那是仙!”
“可望不可及的嗎?”秋意遙有絲同情的笑笑。
“可望不可及,至少還可望,隻是……此歡隻許夢相親。”江白黯然道。
“江白,既然已是夫妻,便試著接受、珍惜吧,畢竟那是修了千年的緣份。”秋意遙若歎息一般的低語著。
“千年的緣份?修了千年嗎?”江白想到那個丫頭,與她這一場夫妻竟修了千年嗎?他寧願為那梅花仙子修兩千年!
“五百次回眸修一次擦肩而過,一百年修一次同船渡,五百年修一次相逢一笑,一千年修一段夫妻緣,緣難得啊!”秋意遙輕輕道,與其是勸說江白,不若說他在自語。
傾泠,我與你呢?是否因我修的不夠,所以……所以……
“傾泠姐姐,你怎麽會在這裏?你這些年怎麽過了?都在哪呀?你怎麽沒死?哦,呸!姐姐,我不是說要你死哦,你沒死我太高興了!”
城東有一座宅院,先不看裏麵那些高樓屋宇,隻看那一眼望不到邊的圍牆,便可知這定是巨富之家,普通人家哪有這麽大的地麵。這正是杭州城首富江家,而與江家一牆之隔還有一個小院子,這正是方家。
此時方家方靈靈的閨房中,方靈靈正拉著風傾雪一連聲的發問。
“靈靈,客人才到,至少也讓人家喝口茶,歇歇氣才行呀,哪有一進門就這般纏著問的。”房門推開,走進一名麵目慈祥的老太太,手中端著茶。
“趙媽,人家好不容易才見到姐姐,太激動了嘛。”方靈靈迎上前去撒嬌道。
“趙媽,我來就行了。”鹿兒也上前接過她手中的托盤。
“這麽晚了還打擾,真是不好意思。”風傾雪起身道。
“哪裏哪裏,我老骨頭了,晚上反正也睡不著,而且靈丫頭可好久沒這麽高興了,姑娘多來才是。”趙媽一迭聲的笑道,燈下看著風傾雪,不禁越看越愛,活了幾十年了,也沒見過這麽俊俏的人物,簡直就象那畫上的觀音娘娘。
“好了,趙媽,不用管我們啦,今晚我要和姐姐秉燭夜談,您老去睡覺吧,養足精神,明天才好給我們做好吃的,”方靈靈卻催著老人去睡。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厭了我這老骨頭,我走,不用你趕!”趙媽裝著惱怒的樣子往門口走去。
“媽媽,我是看夜深了,怕你走了困嘛。”方靈靈卻不依道。
“知道了,你們聊吧,我去睡了。”趙媽向風傾雪笑笑,便開門離去。
“趙媽也等於是我的娘親,我自小就是她帶大的。”方靈靈等趙媽走後坐回風傾雪身邊道。
“老人家很疼愛你。”風傾雪笑笑。
“嗯,我是個棄嬰,是爹把我撿回來了,我爹一個大男人哪知道帶小孩,因此便請了趙媽來帶我了,而我爹是經常不在家的,趙媽也沒了家人,所以把這當成她的家,與我們相依為命。”方靈靈有絲黯然道。
風傾雪聞言不由有些訝異,她實在沒想到方靈靈竟是孤兒。
“靈靈,你很好啊,有爹還有媽更有一個家,該知足了。”風傾雪彈彈她的俏鼻。
“是啊,我已經是很幸運了。”方靈靈展顏一笑道。
“姐姐,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的呢?”
“哦,那年王府起大火,我因緣習了武藝,所以沒有被大火燒死,但所有的人都認為我葬身火海了,我豈能讓他們失望呢,所以就‘死’去了。”風傾雪臉上帶著淺淺的笑,“然後我就帶著鹿兒去看山看水看龍船看大海了,因為我想知道你在侯府告訴我的‘山是青色’是不是真的,我這些年就看了不少山。”
“就這樣?”方靈靈睜大眼睛,她本以為會有很長很神奇的故事呢。
“對啊。”風傾雪端起茶杯,唇邊勾起一絲奈人尋味的笑,“而且我發現你還騙了我哦。”
“我騙你?哪有!”方靈靈果然馬上跳起來了。
“你隻說山是青色的,可山明明有白色的嘛。”風傾雪飲一口茶,然後一本正經的道。
“山哪有白色的!”方靈靈爭辯道。
“那被雪蓋住的山難道還是青色的?”風傾雪反問道。
“噢……姐姐!你耍我!”方靈靈一把抱住風傾雪的胳膊搖晃著。
風傾雪看著方靈靈,不由感歎,都這麽些年了,這個可愛的小丫頭依然是那般天真不解世事,依然心無城府,所以才能三言兩語便打發了她。
“靈靈,我去年在君山遇到了鄭姑娘——也就是碧心師太,她告訴我你許了人家。”
本來還歡笑著的方靈靈忽然靜下了,半晌後才道:“姐姐,我已經成親了,就在今年十月。”
“哦,這麽快呀。”風傾雪感歎道。
方靈靈趴在桌上,頭擱在臂上,悶悶的道:“其實兩家說親說了好些年了,江家與方家大概是那種一表三千裏的關係,我跟江白也算表兄妹,兩家長輩作主,訂下親事,隻是因著我們兩人都反對,才一直拖到今年,隻是最後卻還是得聽從安排成親。”
“靈靈,你不喜歡那個江白?”風傾雪拉起她問道。
“不知道為什麽,看到他馬上就會想起秋大哥,然後就會發現他諸般都不及秋大哥一半,於是就心生厭煩,而他,好象也是看我不順眼,我們兩隻要呆在一間屋子裏,立馬就能吵上來,也許前輩子我和他是仇家。”方靈靈無奈的道。
“靈靈,你還在想著秋意亭嗎?”風傾雪不由暗歎。
“對不起啊,傾泠姐姐,我……”方靈靈想起秋意亭可是她的丈夫,而自己卻老是在人家麵前表示對她丈夫的好感。
風傾雪卻搖搖頭,不甚在意,“靈靈,我現在叫風傾雪,傾泠公主已經死了,知道嗎?以後可別叫錯了。”
“知道了,傾雪姐姐,不過你怎麽舍得秋大哥呢?”方靈靈對此不由奇怪。
“這與舍得舍不得無關,隻能說我與他之間無緣。”風傾雪笑笑道。
想起秋意亭,心忽然無端了亂了,無緣?蒙羅的那一次相遇,秋意亭的那種眼神……唉,但願無緣到今生再也不要見麵,否則還不知是怎麽個收場。
“哦?”方靈靈不懂,秋意亭那樣的人,自是每個女子都會戀慕的對象,為何眼前這個人竟能表現得如此無動於衷呢?
“既然不喜歡,那為何要嫁?江湖人應該是瀟灑來去才是。”風傾雪看著方靈靈道。
“你不知道啊,爹爹一定要我嫁的,他說他娶不到姓江的,我便得嫁個姓江的,所以他把我穴道一點,然後塞進花轎,我便似個木娃娃一般任人牽著拜堂成親,等進了洞房,竟和新郎倌相對坐了一夜,第二天,穴道解了才知道,原來他也被我爹點了穴道。”方靈靈一說起當初,至今仍是氣憤不平。
“嗬嗬……”一旁的鹿兒聽著,想著洞房中相對呆坐的新人不由好笑。
“你還笑!”方靈靈手一伸便捏住了鹿兒的臉蛋。
“你能說,我怎麽不能笑。”鹿兒笑嘻嘻的打下方靈靈的手。
“那你以後打算如何呢?”風傾雪問道,“就這樣過一輩子嗎?”
“其實這樣也沒什麽不好的,我和江白,除了有時吵吵架外,其它時間都相安無事,他不管我,我也不管他,各圖自在,真可謂是過得‘相敬如賓’。”方靈靈放開鹿兒道,眼睛眨呀眨的,“如果以後遇到了我喜歡的人,他又喜歡我的話,我就休了江白,然後私奔!”
“嗬嗬……你羞不羞呀?私奔?虧你說得出口。”這一下輪到鹿兒捏方靈靈臉皮了。
“這有什麽,我若要私奔了,江白第一個讚成,說不定還會幫我忙,還會感謝我救他於水深火熱中。”方靈靈卻毫不羞愧的笑道。
“真不愧是方靈靈!”風傾雪卻讚賞的笑道,然後站起身來道,“很晚了,我們要回去了。”
“姐姐,這麽晚了你還回去幹麽,就在這住下罷,趙媽肯定早就準備好房間了,我帶你去休息。”方靈靈卻留她。
“也罷。”風傾雪點點頭。
“姐姐,明天起我便帶你看遍杭州的山山水水。”方靈靈一邊引路一邊道。
“好,不過你不回江家去嗎?”
“沒關係,江家就在隔壁,有時間回去露個麵就得了。”
第二日起,方靈靈果然帶著風傾雪遊杭州。
南屏山中聽鍾,曲苑臨湖醉酒,蘇堤踏馬折柳,平湖泛舟賞月,還別出心裁的要飛上那雷峰塔頂去賞日出,再加上正月二十的那場雪,斷橋殘雪便也賞了一回……她們時歇在方家,時住在風傾雪租住的小院,一個月下來,這杭州城便差不多遊遍了。
而另一邊,江家最東邊與方家一牆之隔處有一個獨立的小院子,江白便將此院騰出,請秋意遙主仆住了進去。
秋意遙是文武全才之人,從天文地理到諸子百家,從琴棋書畫到刀劍拳掌,無一不懂,無一不精。
江白的文是請城中有名的博學鴻儒教的,而武是嶽丈方鵬天教的,本也是十分出色的,可現在見著了秋意遙,便隻覺得兩位老師加起來也不及人家一半,而自己這些微末之學更是不堪一擊,於是每天他便虛心請教,更甚至生意上遇到了什麽難題,也請秋意遙指點。而秋意遙本性隨和淡然,且極之欣賞江白,自是知無不言,因此江白的進步可曰一日千裏!
四、恨極天涯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間便到了三月,正是春花爛漫的明媚季節。
這一日,江白卻隻是捧著一本書發呆,秋意遙見之也不打擾他,自看自的書。
半晌後,江白忽然問道:“意遙兄,你說世間有神仙嗎?”
秋意遙聞言淡淡答道:“信則有,不信則無。”
“那你信不信?”江白又問道。
“我?”秋意遙不由放下手中的書,眼光迷蒙的落向窗外,“沒想過。”
其實他多希望能有鬼神啊,多希望夢中那一縷芳魂能走到他麵前來!
而方家,鹿兒與方靈靈又相約逛街去了,本來邀風傾雪一起去的,隻是這杭州城幾乎已遊遍了,而她又素不喜人多的街市,因此便獨自留在家中了。
方家小院也種著一些花花草草的,隻是皆不是什麽名花異卉,不過種了幾株桃、李、菊、桂之類,而靠院牆一邊卻種著一排約三尺高的桅子花,隻是此時還未到花期,否則白色的桅子花一開,定是清香盈院。
桅子花前的空地上有一張石桌,圍著四張半月形的石凳,石凳繞桌而環,齊齊整整又是一個圓。
風傾雪在石凳上坐下,正對著桅子花,看著桅子花,忽然間,她不由想起了與水落雲的第一次見麵,便是在桅子花樹下,桅子花又快要開了,而他……
想著不由心中一暗,從袖中取出一支綠竹笛,這是水落雲的遺物,本來焚化遺體時,這笛也應隨他而去的,隻是當時不知為何,卻留下了,笛依舊,而人已化塵,物是人非事事休,可是指這般?
將笛湊近唇邊,想吹曲《梅花三弄》,那是唯一一次與水落雲合奏的曲子,卻是試吹了幾次,喉嚨處卻似被什麽堵住了一樣,怎麽也吹不出,歎一口氣,作罷。
手指把玩著綠笛,點著一節一節的笛孔,仿佛間又看到了水落雲,依然青衫落拓,狂傲不羈:我叫水落雲……傾雪……我們去東海……
鹿兒曾問,水落雲在她心中到底如何?她自己也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人已死,何必再想?隻是某個低頭回眸的瞬間,總會想起這麽一個人來。
“千萬恨,恨極在天涯。山月不知心中事,水風空落眼前花。搖曳碧雲斜。”
不知不覺中,這首《夢江南》便又脫口而出,水風空落……水落雲……落雲,你現在是否四海逍遙、瀟灑至極呢?記得你說過,一個人終是沒什麽意趣的,我依若孤鴻飄零,而你,可有找著相依之人?丟下那一身的負累與悲痛的人,總應該快樂了一些吧?
“千萬恨,恨極在天涯……唉……”不自覺的便是一聲長歎,仿佛歎盡心頭所有的憾與愁。
“離原!”
猛然間,身後忽傳來一聲驚呼聲,回頭一看,卻是一征,身後站著一名老者,臉上帶著一種似驚似喜,似疑似豫的神情,在她回頭的一殺那,便化為了失望與驚鄂。
“你是誰?”老者問道。
這年輕女娃是誰?不過著一襲簡單素凈的白衣,卻是美得平生未見!那樣的一張白玉生成的臉,不知那“傾國傾城”可是足以形容?便是年已老邁的自己見著了,依然有著一種驚心動魄的感覺!
老者打量風傾雪的時候,風傾雪也打量著老者,隻見他大約五十開外,頭發已全白,但不顯老態,身材高大,國字臉,劍眉,配上一雙精光湛湛的眼睛,想來年輕時定也是閨中少女夢中的佳郎,肩上還掛著個藍布包袱。
“是方伯父嗎?”風傾雪猜測著,並站起身來施禮,“晚輩風傾雪,是靈靈的朋友。”
“哦?是靈丫頭的朋友?”老者正是方靈靈的父親、江湖有名的俠盜方鵬天。
方鵬天隨意在石凳上坐下,他仔細打量一下風傾雪,然後點頭笑道:“靈丫頭竟能結交到姑娘這樣朋友,她眼光倒是長進不少。”
隻是又疑惑道:“她有這樣出色的朋友,我怎麽都不知道?”
“傾雪是最近才到杭州的。”風傾雪微微一笑答道,不想提與方靈靈相識之經過。
“喔,是新近結識的?難怪我沒見過,這段日子我都不在家。”方鵬天點點頭,將包袱取下擱在桌上,注目於她:“你剛才念的那首詞是誰教你的嗎?”
“不是。”風傾雪搖搖頭,直視著他,“我從書上看到的。”
“喔。”方鵬天似是極為失望,然後便看著包袱出神。
過了好一會兒,忽聽得耳邊有人喚道:“伯父遠歸而來,喝杯茶解解渴吧。”
回神一看,桌上已有兩杯清茶,想來是風傾雪在他出神時斟來的,當下笑笑,端起喝一口,然後看著她道:“剛才你念那句詞的語氣像極了一個人。”
“是嗎?”風傾雪依然隻是笑笑,不似常人一般好奇的開口問道:像誰?
方鵬天專注的看著她,自問識人無數,閱曆頗深,卻無法從眼前這一張平靜淡然的臉上看出任何情緒與心思,反倒是那一雙清亮如水的眼睛似已將自己看了個透。
終於放棄,將眼光越過她落在那桅子花樹上,臉上神情似陷入極遠的回憶之中。
“那一份哀與愁,那一份悵與茫,都像極了,連那一聲歎息都似意猶未盡,綿綿無絕,像極了當年我與她分離時的語氣,當年她便是念著這首詞送我的。”
風傾雪不語,隻是看著他。這個人就是名傳天下的俠盜?敢入大內偷奇珍盜龍淵的人?隻不知當年他與秋意亭是如何了卻那段公案?秋意亭不是簡單之人,而這人可在他手下安然無恙,定也有其過人之處!
方鵬天收回目光看著她,但見她沉靜如潭,素凈如蓮,神態間有著一種不沾紅塵的脫俗,周身散發著一種靜謐、安祥,而若非親耳聽得,剛才那一聲歎息真不似發自她。
“轉眼間便是三十多年了!”方鵬天言語間有著一絲蕭索與悵然。
“伯父可喜歡說故事?”風傾雪忽然問道,臉上帶著一抹輕煙似的淡笑。
“說故事?”方鵬天反問道。
風傾雪卻不答話,從袖中取出竹笛,湊近唇邊,輕輕的吹著一支曲子,笛聲悠揚,不悲不喜,無憂無愁,平淡靜然,這庭院便是一個小小的天地,有清風拂麵,有花香盈袖,有豔陽暖心,更有那知己話腸。
方鵬天在這笛音中隻覺得舒心暢意,輕鬆自在,那心中藏了幾十年的故事便娓娓的道出。
“以前有個年輕人,學了一身的本事,加上年輕氣盛,好打抱不平,便以俠士自居,一生之快事便是行俠仗義,除暴安良。而且最恨富貴人家,穿綢裹羅,山珍海味的,而窮人卻是三餐不繼,寒天赤足,因此便立誌要做一名俠盜,偷遍天下所有富人,救濟天下所有窮人!”
“有一年,他到了蜀地,那兒有一巨富,足可以富可敵國來形容,因此那年輕人便三番四次去那富人家偷東西。那富人家雖然有錢,卻也沒請什麽打手護院的,不過是些家丁,所以那年輕人可說是暢行無阻。有一天晚上,他又去了,隻是每次金銀珠寶都輕易到手,他覺得很沒勁的,因此這次想偷點不一樣的東西。後來他看到有一座樓在月下看來特別漂亮,因此就摸了進去。”
“年輕人沒想到自己竟摸進了小姐的閨房,那房間呀可說是年輕人一輩子見過的最漂亮最雅致的房間了,便是連皇上的寢宮都比不上的。那年輕人仗著自己本領高,便毫無顧忌的東看看西摸摸的,將那房中的古玩擺設看了個遍,想挑一件稀奇物,隻可惜瞅了半天,那全是女孩兒喜愛的東西,沒一件中意的。最後,年輕人看到銅鏡前擱著一支眉筆,便起了惡作劇的心理,想著用那眉筆在鏡上留下幾行字,到明日那小姐醒來,發現夜裏竟遭賊了,不知會不會嚇得發抖?況且明天自己也不打算來了,看在這家人對他這般‘禮遇’的份上,也應該給他們提個警醒嘛,以後可不會有他這麽善良的賊人了!”
“正在他拿起眉筆打算寫字時,背後忽傳來清脆的聲音:你拿我眉筆作什麽?年輕人一驚,馬上回頭,身後應該是小姐的臥房,中以珠簾隔開,借著窗外射進的那一片銀光,清楚的看見,一位約十七、八歲的少女雙手分簾俏生生的立在那兒,滿臉好奇玩味的笑容。”
“年輕人當時大窘,想他下山以來可還從未失手過,想不到今天竟讓一個弱質纖纖的女子當場抓住,而且手中拿的還不是那價值連城的寶物,而是那不值錢的眉筆!”
“隻見那小姐笑吟吟的走近,看著他說:你第一次偷了我們家一千兩白銀,後來聽說麻裏巷那一帶的貧民一夜間每人家都多一袋米。”
“第二次你偷了我們家一尊青銅漢鼎,後來聽說豐慧當鋪被人強當去了五萬兩白銀,典當物便是一尊漢鼎,哦,忘了告訴你,豐慧當鋪是我們家開的。”
“第三次你偷了我們家一塊蒼山玉璧,然後啟成綢布鋪被人以一塊玉璧強行換去了一千匹青布,再然後聽說單基巷的窮人一夜間又天降青布,再告訴你,啟成綢布鋪也是我們家開的。”
“第四次你偷了我們家一支紅珊瑚,後來聽說,縣令大人的官印丟失了,案上卻留下了這支紅珊瑚及一張字條,條上寫明,叫縣令大人出黃金千兩買下這支紅珊瑚,否則官印就永不能歸來!而當縣令大人從私庫裏捧出那一千兩黃金時,監察禦史卻到了。”
“你……你……你竟全知道?!年輕人當時真是驚呆了,想不到自己做的事,意全被人家知道得一清二楚的,真是要多遜便有多遜!”
“偷東西的人到底是誰,我們並不知道的。那小姐笑意盈盈的湊到他麵前,就著月色把他細細的看了一遍,那一雙眼睛亮得好象天上的星星。但自家的東西不見了還是知道吧,而且還從自己的鋪子裏跑出來,你說還能不清楚嗎?不過爹爹說不要報官,反正少了的東西做了不少好事。這幾天呀,我每天晚上都沒睡,看著你樹上、屋頂的像個猴子一樣跳來飛去的,真是好看極了!”
“你……你……竟說我是猴子!年輕人又驚又氣,這小姑娘竟把他那超凡入聖的輕功說成了猴子跳!雖然武功不敢自誇絕頂,但輕功可是他的絕技,江湖上少有人能比的!”
“好好的路不走,卻非要跳來跳去的不是猴子是什麽?那小姐似乎非常開心的,從見麵起,那臉上的笑就沒斷過。”
“唉!年輕人長歎一聲,然後手一揮,眉筆落回妝台上,想不到我今日竟栽在了你這小姑娘手上。”
“那小姐在妝台前坐下,拾起眉筆,在眉上輕輕描了描,然後回頭一笑,問,漂亮嗎?”
“呃?年輕人呆住了,暗自想著,是不是遇上了傻子呀,深更半夜的,屋子裏出現了賊人,一個嬌滴滴的千金小姐,不但不怕,反還輕鬆自在的畫著眉,還去問那賊人漂亮不漂亮。想雖是這樣想,但口裏還是老實的回答著,漂亮。那小姐確實漂亮,那麵若銀月,那眉如翠羽,那眼如秋水,那唇似櫻桃……呸,自己在想些什麽呀?”
“真的?那小姐卻似極為開心,一把走近他,那眼波轉呀轉呀,轉得年輕人頭都昏了,脫口道,我雖是偷兒,可從不打誑語。話說完了,又後悔了,自己在說些什麽呀?”
“嗯,我信你。小姐笑得更美了,然後揮著手中的眉筆,這次你難道想偷我的眉筆不成?”
“年輕人忽然生出一種惡作劇的心理,一定要嚇嚇這小姑娘,否則一直處於劣勢的可是自己。當下便滿臉凶相的說,我是打算偷你的!話一說出口,便知道說錯了,當下臉火燒似的燙,一直燒到耳根脖子,卻猶自解釋道,我是說偷了你去買!嗯……買給人家做壓寨夫人!”
“可惜,那小姐竟一點也不害怕,反說道,真的?那你買我好不?”
“什麽……什麽……咳咳……年輕人差點給自己的口水嗆死,你……你……那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偷兒此時竟給那個嬌弱的小姐戲弄得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此時,忽然門外傳來聲音,小姐,你在和誰說話?”
“那小姐一聽,馬上手一伸拉住年輕人,然後往裏間走,走到床邊,一把把他推進去,然後用錦被把他從頭罩到腳,再自己也躺了進去,還把羅帳放下了。其實那年輕人隻要施展輕功,隨便一躍便可跳上房梁,躲避起來的,隻是也不知是因為什麽,他竟胡裏胡塗的服從了那小姐,竟躲到人家被窩裏去了。”
“剛弄好,房門便開了,然後進來兩名丫環,一直往裏走,走到床邊,試探著的叫道,小姐?小姐?”
“那小姐故作困頓不堪,語氣夾著嗔怪,誰呀?幹麽吵醒我?”
“小姐,你睡著了嗎?剛才好象有人在你房中說話。帳外兩人答道。”
“有人嗎?沒有啊,可能是我說夢話了吧?小姐道,沒事啦,你們去睡,別吵我了。”
“是。帳外兩人答道。”
“等那兩人離去後,那年輕人馬上從錦被中爬出,而那小姐也坐起身來,帳中朦朦朧朧的,兩人麵麵相視,一時間竟不知要如何是好,也許因為羅帳中太小,也許因為錦被太厚,兩人都隻覺得全身發熱,呼吸急促,那年輕人看著小姐此時麵色緋紅,豔若桃花,眼波盈盈,情意流轉,隻覺得心頭一蕩,不由伸出手抱住了小姐,那小姐柔若無骨的倚入他懷中,他情不自禁的低下頭,在小姐桃瓣一般的臉頰上輕輕親了一下。小姐歎息一般的輕輕說道,你和我睡在同一張床上了,而且你親了我,咱們有了肌膚之親的,所以你得負責,你得娶我。”
“年輕人一聽,就象當頭棒喝一般,馬上清醒過來,一下推開了小姐,瞪大眼睛看著她,看看她是不是在說胡話?”
“你得娶我!小姐卻清清楚楚的、一字一字的說著。”
“娶你?我?年輕人指指自己。看著小姐輕而肯定的點頭,年輕人不由伸手一掌拍在腦上,想清醒一下,看是自己在做夢還是那小姐是瘋了!”
“難道你想做那種不負責任、敢做不敢當的烏龜男人?小姐卻睜著亮晶晶的眼睛追問道。”
“我當然不是!年輕人馬上反駁,一說出口,便又知自己落入了套中。”
“那就得了,你要娶我!小姐斬釘截鐵的說道。”
“小姑娘,你——嫁給我?年輕人伸手指指她再指指自己,你——是千金小姐,我——是人所恥與為伍的盜賊!你要嫁我?”
“你是偷兒,我知道。小姐伸出纖纖玉手,貼在他的胸口,可是我知道,這兒很好很好!所以我要嫁你!”
“這兒很好?年輕人喃喃自語,手不自覺的撫住胸口,也握住了小姐的纖手。嗯,很好!小姐再重重點頭。年輕人一瞬間,隻覺得很溫暖很快樂很幸福!他走下床,走到桌邊坐下。小姐也跟著走到桌邊坐下。”
“月從窗口射入,灑在桌旁的兩人身上,沐浴在月光中的兩人靜靜的凝視著對方,彼此的眼睛對視著,仿佛能觸摸到對方的靈魂。良久後,年輕人開口道,我叫方鵬天,今年二十一歲!小姐盈盈一笑,似一朵曇花悄然開在月中,美不勝收,我叫江離原,今年十八歲!”
“我娶你!年輕人鄭重承諾。”
“我嫁你!小姐鄭重許諾。”
“三個月後,我會請我師父和武當紫晨道長來江府提親。年輕人道。”
“好,我等你來!小姐道。”
“我一定會來!年輕人站起身來走向窗邊,他準備離去了。”
“若是你不來娶我,我便出家作姑子,而且我一定要在你麵前落去那三千青絲!小姐也站起身來送他至窗邊,你一定要來!”
“我會來的!年輕人再次保證。”
“要分別了,兩人都戀戀不舍,黯然消魂者,唯別而已矣!小姐忽幽幽的念道,千萬恨,恨極在天涯!呃?年輕人不大懂這些,恨?恨天涯?”
“你等我!年輕人躍上窗欞,然後飛身而去。”
說到此處,方鵬天臉上一直掛著淺淺的笑,似是沉浸於某種快樂中,而風傾雪的笛聲依然飄然而悠揚,依然無喜無悲,隻是一片平靜淡然。
“隻是三個月後,當年輕人再回來時,隻餘一座頹廢了的空宅,而空氣中彌漫著一絲殘留的血腥味!”
“年輕人發瘋一般的尋找著小姐,可即算是掘地三尺,也依然找不到!他向所有江湖朋友打聽消息,卻隻知道是一批強盜洗劫一空後滅門而去,此後便消聲匿跡,從官府到白道俠士再到綠林好漢,都不知道那一批強盜哪去了,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小姐可能沒死,官府並未找著她的屍首。”
方鵬天的語氣依然平靜,隻是那緊握的雙拳、那一雙悲痛的眼睛泄露了他的情緒,可風傾雪的笛音卻還是那樣的平靜無波。
“這三十年來,年輕人終年奔走,尋找著小姐,他想若她沒死,肯定在某個地方吧?被人買入青樓?或在路邊乞討?或嫁人生子?不管是那一樣,他總是要找著她,他們說好了的!他娶她!她嫁他!三十多年都過去了,年輕人也變成了老人了,而天涯海角,人海茫茫,小姐卻依然杳無蹤跡!”
方鵬天的故事已說完了,風傾雪也終於止了笛聲。兩人都沉默著,靜靜的坐著,一個看著茶杯中波光粼粼,一個撫著手中竹笛。
良久後,方鵬天才似已平複心情,抬首看向風傾雪,“多謝姑娘的笛聲。”
這麽多年來,這是他第一次能如此“平靜”的回憶這個“故事”。
“伯父無需言謝。”風傾雪抬首笑笑,心中忽然一動,想起一些事情。
方鵬天看著她淡雅如蓮的一笑,心頭忽然開闊,沉重的心情竟一下輕鬆了一半,。眼前這個人雖年輕,卻仿若深不可測的大海,可包容所有的秘密,說出了,自己便解脫了些。
“那位小姐姓江,這便是伯父要靈靈嫁入江家的原因嗎?”風傾雪想起小百靈以前說過的話“他娶不成姓江的,我便得嫁個姓江的”。
“靈丫頭向你訴苦嗎?她還在怪我將她嫁給江白?”方鵬天反問道。
風傾雪微微一笑,“伯父當然也知道靈靈是藏不住話的人。”
“嗯。”方鵬天點點頭,站起身來,抬首看天,天空中豔陽高照,“靈丫頭既然當你是好朋友,自然也會告訴你,她中意的是秋意亭,那個號稱皇朝第一人的秋意亭!”
聽到秋意亭的名字從別人口中說出,風傾雪不知為何心頭一跳。
“她是有說過。”風傾雪淡淡的答道。
方鵬天回轉身,目光炯炯的看著她,“傾雪姑娘,我想你這般聰明的人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先不要說侯府公子、皇朝大將軍、大元帥與盜賊之女的這些門弟身份,單論他們個人,靈丫頭她是個好孩子,但她配秋意亭……卻是太遠了,秋意亭仿若這一輪九天朗日,而靈丫頭不過是一隻可愛的百靈鳥而已,她如何能如鳳凰一般飛上九天,追上那灸日!更不要說秋意亭對她根本未曾有過絲毫情意,最多也隻當她是個朋友或妹妹,我若讓她繼續癡想下去,那才是害她!”
風傾雪低眉斂目,靜坐如一尊玉像,可是心中卻是波瀾起伏,再也不能平靜。秋意亭,這個人人稱誦的、人人渴慕的人,曾是自己的丈夫,卻也是自己親手推開的,而自己想要的,卻也是永不可及!。
“而江白,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雖然脾氣燥了一點,但就象離原當初說的一樣,這兒是很好很好的!”方鵬天指指胸口,然後轉身目光穿過院牆,落向遙遠的高空,“秋意亭那樣的人世間能有幾多,靈丫頭到哪去再找一個喜歡她、她喜歡的‘秋意亭’,與其蹉跎年華,不若我作主將她嫁與江白,江白的優點,等她再長大些、成熟些便會看明白的,那時候她自然會知福惜福!”
風傾雪靜靜的聽著,良久後忽然幽幽歎出:“天涯地角有盡時,隻有相思無盡處。”這是為己、是為方鵬天、也是為方靈靈而歎。
方鵬天一聽卻是一征,然後微微苦笑,“我是個粗人,並不懂這些詩啊詞啊的,離原當年念道‘千萬恨,恨極在天涯’我並不明白是何意,後來才慢慢知道了,她恨的是離別,恨的是我人遠在天涯!若當年我不一定要請師父提親,自己當麵去說,然後帶離原離開,或許便不會有今日!”
風傾雪收起竹笛,當年?當年還自惜,往事哪堪憶……當年啊……人總是會說著若當年……可是不可能回到當年,人是不能往回看的!
“伯父一定要找著這位江小姐嗎?”風傾雪看著他,這滿頭白發可是為那人而生?
“是的,一定要找到!”方鵬天語意堅定。
“江離原?”風傾雪念著有些熟稔的名字,想著那一首《夢江南》,心頭已是一片清明,“伯父可有去過洞庭君山?”
“哦,三年前曾去過一次,看一位老友。”方鵬天答道,疑惑她為何問出此話。
風傾雪站起身來,走到李樹下,折下一枝白色李花,“水風空落眼前花……伯父去君山碧雲庵看看吧,或許能找到當年的那一朵花。”
“什麽?”方鵬天猛地走到她麵前,目光灼灼的盯著她,“你知道?離原難道在君山?”
風傾雪卻依然神色淡淡,對於方鵬天的激動情緒似視而未見,指尖輕點花蕊,淡然而道:“伯父若一定要尋著,那便去君山看看罷,隻是有時相忘於江湖也未嚐不妥。”
“她在君山……她在君山……”方鵬天喃喃念著,一雙手已在微微發抖,然後猛然轉身,抓起桌上的藍包袱便往院外而去。
“伯父不見見靈靈嗎?”風傾雪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道,卻已知留不住。
方鵬天止住腳步,卻未轉身,隻是淡淡的道:“叫她和江白好好過日子!”說完便頭也不回的離去。
風傾雪垂首看著手中的李花,笑笑,卻笑得有絲無奈而淒涼。
他這般急著趕去,隻想早日見著心中的愛人,可是三十年的時間,改變的東西太多太多了,昔日已是發黃了的、帶著淡淡悵意的一幅美麗的畫圖,回憶起來,依然是美的,可親眼看著,那美卻是帶著刺心的痛的!
那位帶發的碧塵師太,真的一定要在他麵前落盡三千青絲嗎?她是罰自己還是罰愛人?還是為著心中那一點不可磨滅的執念?
五、猶恐相逢在夢中
“傾雪姐姐,你看我們買到什麽了!”
中午時分,小院的門“砰”的一聲打開了,隻見方靈靈急匆匆的跑了進來,後麵跟著鹿兒,兩人手中皆拿著一個風箏。
“三月天,是適合放風箏了。”依然坐在院中的風傾雪抬首看著她們笑道。
“看,我的是一隻百靈鳥哦!”方靈靈興奮的道。
“小姐,我買的是鳳凰!”鹿兒也興奮的舉起手中風箏,那是一隻五彩鳳凰,展翅欲飛。
“很漂亮。”風傾雪站起身來向她們走近。
“小姐,給你。”
鹿兒將手中的風箏遞給她,誰知手鬆得太快,風傾雪還未來得及接住,一陣風吹過,竟將風箏吹向了空中。
“呀!”鹿兒一聲驚呼,反射性的抓住風箏的線,誰知手勁太大,竟將線給抓斷了,那斷線的風箏便隨著風飛向了高空。
“怎麽辦啊?飛走了!”鹿兒急得直跺腳。
“別急,看我的!”風傾雪一聲輕笑,足尖一點,躍起三丈之高,落在院中一棵大樹之頂上,然後再輕點樹梢飛向空中,“鹿兒,看我給你抓住它!”素手一伸正抓住了風箏。
忽然旁邊院子一道白影衝天而起,直向風傾雪飛去。
“呀!小姐小心啊!”鹿兒在下看著不由大吃一驚,生怕是什麽壞人要對她的公主不利。
還聽得隔院傳來驚呼聲:“你要幹麽呀!小心點啊!小心摔下來呀!”
“公子,你要小心啊!”
而空中,當白影的雙臂從後纏上風傾雪時,風傾雪全身一震,手中抓著的風箏鬆開了,被風一吹,轉眼沒了影兒。而身子卻一軟倒入白影懷中,白影從後抱住她,然後兩人一起從空中墜落。
“小姐!小心啊!小心啊!”鹿兒見此不由心急如焚,尖聲大叫。天啦,若公主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來,會……會……
“天啦,你瘋了!”隔壁院落也有一名男子的大叫聲,“你想摔死啊!”
也許下麵人的叫聲驚醒了空中的兩人,但見他們墜落的速度緩下來,然後空中一個翻身,雙雙落在樹梢上,樹梢似無法承其力,而左右搖擺著,但片刻後,樹梢不再搖擺,而樹上的兩人卻站立其上,靜然不動。
地上的諸人總算鬆了一口氣。
“小姐,你快下來啊!”鹿兒不由揚聲叫道。
“你搞什麽?還不下來!”另一邊的院落也有人高聲叫道。
而樹上的兩人卻似聽不到一般,沉入另一個世界。
意遙……意遙……是意遙!
她知道,這是意遙!這世間,隻有意遙才能給她這種感覺!
風傾雪閉上眼睛,放心的、安然的倚入身後那個懷抱。
這一刻啊,她終於明白,這一生啊,她尋找的就是這個人!她等待這麽些年,等的就是這個人,等的就是這個人拋開所有束縛,等的就是這個人張開他的懷抱!等的就是這一刻!她知道,以後都會有這個懷抱陪伴著她,她空缺的心,終於填滿了!
娘,我總算明白你當初與檀將軍花園一視的心情,威遠侯府後園中,當意遙遞過那一朵三齡草,我伸手接過,那便也是一生一世!
“傾泠……傾泠……我終於抱住你了!”
秋意遙喃喃輕語著,緊緊的抱住懷中的嬌軀,“不管你是人、是鬼、還是仙,這一生我都不會放手,不論是黃泉碧落,我都永不放手!”
緊緊的抱著,頭輕輕的倚靠著,生怕一放手,懷中溫暖的嬌軀便會化為幻影,如千百次夢境一般,消失無痕。
傾泠……傾泠……我終於知道了,在藥圃中的第一眼就已注定,這一生,我都永遠不可能忘記你,永遠不可能放開你!
樹上的兩人癡癡相擁,而下麵的諸人卻莫不震驚、好奇!
鹿兒看著樹上那個抱著公主的人,雖隻是一個背影,卻已叫她激動不已了,“天啦,難道是二公子?那是二公子啊!”
而一旁的方靈靈卻急了,一個勁的問著:“鹿兒,到底怎麽回事啊?什麽二公子的?他為什麽抱著傾雪姐姐?傾雪姐姐為什麽讓他抱?”
隻可惜鹿兒此時的注意力全在樹上那兩人身上,根本聽不到她的問話。
而另一個院子,正是江家。此時秋童與江白站在院中,看著秋意遙那出乎人意料的舉動,皆是驚奇不已。
“秋童,那個女子是誰?竟能讓意遙兄忘乎所以?”江白問道。
“我怎麽知道?”秋童也是莫名其妙,看著樹上那個白色的背影,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是誰。隻是從小就跟著公子,卻從未見過他如今日這般放肆的舉動,更不知他何時竟與這樣一個女子有了瓜葛,“江公子,旁邊院子住的是什麽人啊?”
“我嶽丈家。”江白答道。
“那咱們過去看看?”秋童看看樹上兩人依然未有絲毫下來之意,對周圍所有一切似已全然感覺不到了。
“好,正想找靈丫頭問個清楚,那女子似乎是從那邊院子飛出來的,也許她知道是怎麽回事。”江白答道,然後足尖一點便躍上了牆頭,正見著方靈靈與一藍衣少女站在院中。
“江白,那人是誰?”方靈靈一見江白便問道。
“我還正想問你呢?”江白道,“那女子是什麽人?”
鹿兒聞聲不由轉頭看向牆頭,此時秋童剛好躍上牆頭,還沒站穩,便與鹿兒視線對個正著,不由尖聲叫了起來:“鹿兒?天啦!我是不是白日撞見鬼了?”
“秋童!”鹿兒也是一聲驚呼。
而秋童卻是驚嚇過度,腿一抖,便從牆頭摔了下來,跌了個四腳朝天,而口中猶自喃喃念著:“是不是見鬼了?”
“嗬嗬……”方靈靈與鹿兒見他那樣子不由都笑起來。
“秋童,你也太沒用了吧!”江白飛身落下,扶起了他。
卻見他臉色發白的看著鹿兒,手哆哆嗦嗦的指著她,“你是人還是鬼啊?”
“我當然是人!”鹿兒看著他那樣子,不由好笑。
“真的?”秋童小心翼翼的走近,然後猛然間醒悟一般,手指向樹上,“難道……難道……那是公主?”
“嗯。”鹿兒點點頭。
“天啦!竟然都沒死?這是怎麽回事了?公子又為什麽會抱著公主?”秋童隻覺得腦中有一團亂麻,絞得他頭腦發脹發痛!
“喂,怎麽回事啊?什麽公主的?”江白問向方靈靈。
“我哪知道。”方靈靈沒好氣的白他一眼,她也是半知半胡塗的,“你還沒回答那人是誰呢?”然後又瞅住鹿兒,“你知不知道?”
“嗯,問公主吧。”鹿兒小聲的說道,她可不敢將公主的事隨便亂說。
“傾雪姐姐,你快下來啊!”方靈靈可不管了,揚聲叫道。
樹上的兩人終於回到人間,看看樹下,兩人相視而笑,然後攜手飄然而下,輕盈的落在院中。
方靈靈看著飛身而下的兩人,感覺似看到了謫落凡塵的仙人。再看看那白衣男子,她不由一呆,暗想,原來除意亭外,世間還有另一種男子。
而江白一見與秋意遙攜手而下的白衣女子,隻覺得一盆冰水從頭淋下,讓他周身都生出一股寒意,一直冷到心裏去!多麽可悲,這白衣女子竟是他念念不忘的梅花仙子!
“公主。”
“二公子。”
鹿兒與秋童忙上前去,分別向秋意遙與風傾雪行禮。
風傾雪與秋意遙皆揮揮手,示意他們無需多禮。
鹿兒看著她的公主,眉眼間盈滿著笑,那笑依然淡淡的,卻是從心底發出,從眸中射出,那笑是那般的滿足、那般的幸福!原來,公主也可以這樣的笑啊!鹿兒輕輕的歎息。
公主一直是美麗的,一直是最美麗的人兒,可是她這一刻的美是流動著的,全身都流溢著一身光芒,一種奪魂攝魄的美!美得讓人屏息,美得讓人忘卻世間所有一切!
而秋童看著他的公子,臉上依然掛著那溫和的淺笑,可是第一次,他覺得公子的笑中加了很多的東西,褪去了那些疏離淡漠、疲倦與厭世,笑得那般真實、那般快樂、那般的心滿意足!
“靈靈,我回去了。”風傾雪向方靈靈告辭。
“江白,我要走了。”秋意遙也向江白道別。
“傾雪姐姐,你回哪去?”
“意遙兄,你要去哪?”
方靈靈與江白同時問道。
風傾雪與秋意遙相視一笑,也不答話,手牽著手就這樣飄然而去。
“傾雪姐姐……”方靈靈追著喊道,卻被鹿兒一把拉住,而另一邊秋童也拉住了江白。
“靈靈,你不要追啦,小姐和公子隻是回我們租的那個小院罷。”鹿兒道,“你們讓他倆單獨相處一下吧,不要去打擾他們,讓他們說說話吧,他們好不容易才得相見的啊!”說到最後鹿兒語氣不由有一絲哽咽。
“哦。”方靈靈聽她如此說隻得作罷,“那你告訴我們這到底怎麽回事?”
“告訴你們?”鹿兒不由遲疑。
秋童想起公子這些年的舉動也隱約的明白了一些,隻是還不能確定罷。
江白卻難得的不開口,隻是眼睛看著鹿兒,那意思也很明白,急欲知道。
“快說啊!”方靈靈不由催道。
“好吧,但你們絕不可以說出去!”鹿兒鄭重警告。
“你放心!絕不說出!”三人同時保證。
鹿兒走到石桌前坐下,三人也各坐一方。
“我家小姐是前安親王之長女、皇上禦封的傾泠公主!”鹿兒看著江白道,這裏也就他不知風傾雪的身份,再轉向方靈靈,“剛才的秋意遙便是威遠侯府二公子,秋意亭將軍的弟弟!”
此話一說,果見江白與方靈靈臉色一變。
“他是秋大哥的弟弟?那……他們……”方靈靈太過震驚了。
“公主與秋將軍乃皇上禦賜的姻緣,隻是每次大婚將近時,將軍總會有公務在身而不得歸。到公主十八歲時,那一次大婚,將軍依然不得歸,於是皇上以弟代兄迎之法讓公主嫁入侯府。”鹿兒繼續說道,一雙手不由絞在一起。
“所以與公主拜堂成親的人實際上是二公子。”鹿兒歎息著,“也不知是什麽樣的緣,公主與二公子卻互為相愛,在侯府的那些日子,對公主來說,其實是一種焚心的折磨吧。”
“直到王府那場大火,公主衝進火海想救王妃,也許那一刻公主也存了必死的決心了吧。公主身懷絕世武功,所以我們僥幸活命,但王妃的死已讓公主傷心欲絕,再加上將軍與二公子……所以公主便將傾泠公主葬於那一場大火中,改名風傾雪,帶著我天涯飄零。”
“那秋大哥怎麽辦?”方靈靈聽完後卻急急問道。
“對於一個從未見過麵的妻子的死亡,我不認為秋將軍會有多傷心。”鹿兒看一眼她道。
“可是……可是這樣對他不公平啊!”方靈靈道,不由自主的,她便站在了秋意亭這一邊。
“靈靈,我求你,絕不要告訴秋將軍公主沒死!”鹿兒猛然想到什麽,一把抓住方靈靈的手,“剛才的笑……公主剛才的笑你看到了嗎?我自小就跟著公主,可我從沒見過笑得這麽無憂而又幸福的公主!隻有二公子才能給她幸福!靈靈,我求你不要奪走公主的幸福!”鹿兒哀求的看著方靈靈。
“我……”方靈靈看著鹿兒那雙帶著委婉哀求的大眼睛,不由心軟,“鹿兒,放心吧,我不會告訴秋大哥的,我早就答應你不會說出去的啊!”
“靈靈,謝謝你!”鹿兒不由放下心來。
而江白卻一直坐著,端端正正、毫無表情的坐著。鹿兒說得雖簡單,但大概的情況已了解了,原來不是梅花仙子,而是皇家公主!那樣的人確實隻有秋意遙才配得上!那雙眼睛完全隻看一人!
莫名的笑笑,心頭卻是酸酸澀澀的。
風傾雪與秋意遙久別重逢,有很多話要說嗎?
沒有!他們隻是在院中的桃樹下坐著,手挽著手、肩並著肩、頭依著頭的坐著,彼此不說一言,隻是這般相依相靠的感覺著對方,便已勝千言萬語!
而院門外,鹿兒領著秋童回來了,卻也不進院中,而是在門前的台階上坐下。
“為什麽不進去?”秋童不由有絲奇怪。
“我要守在這裏,不讓任何人打擾公主!我要守住公主好不容易得來的幸福!”鹿兒抱膝而坐,語氣悠然,而眼中卻閃著堅定的光芒。
“好吧,我陪你,我也要守住我家公子的幸福!”秋童與她並肩坐下,也手抱著膝,下巴擱在膝上。
“對!我們要守住幸福!”鹿兒望著他,眼睛亮晶晶的。
秋童忽然覺得這小丫頭原來也是個美人呀!
第二日,一大早方靈靈與江白便來了,一眼便看到門前台階上相靠睡著了的鹿兒和秋童。
“喂,你們怎麽睡在這裏?”方靈靈搖醒他倆。
“唔。”
鹿兒與秋童迷糊的睜開眼睛,還未看清來人,院中忽然傳來琴簫之聲,悠揚清越,明凈空靈。
鹿兒與秋童一聽不由一下便清醒了,而方靈靈與江白一聽,不由完全沉醉了,這一曲正是《傾泠月》,唯有風傾雪與秋意遙才可合奏的《傾泠月》!
“不好!”秋童馬上起身,腿卻麻痹了,差點摔倒,他扶著牆推門而進,“公子,你不要……”
可一見到院中的情景,他便不由呆住了,到口的話也消逝了,而後麵跟進來的鹿兒、方靈靈、江白一見不由也呆住了。
眼前所見便是人間至美!
院中開著一樹燦爛的桃花,桃樹上還停著幾隻漂亮的小鳥,微風拂過,有落花飄下,而花間、院中卻飛舞著無數的蝴蝶,白的、金黃的、翠綠的、墨黑的、五彩斑瀾的……但那所有的落花、那所有的蝴蝶都是在圍繞著花樹之下相對而坐的兩人而飛,都是為他們而翩然起舞……那兩個白衣如雪的人,在吹簫,在彈琴,那絕美的天簌便從他們唇邊、指間流下,那兩人偶爾的目光相絞,偶爾的淺笑相纏,那天簌便化為萬縷情絲,若一彎細細的、清澈的流水在他們周身圍轉,盈盈的流滿整個小院,這已不是人間,這已是在畫中!
“神仙眷侶,便是如此吧!”
當音樂已絕,可那些蝴蝶卻還未散去,依然戀戀不舍的繞著兩人飛舞。
江白是第一個清醒過來的,那麽的一句話便衝口而出,是的,那兩人不是凡人,是謫仙!
“好美啊!”方靈靈歎息著,是的,好美,是人美、是曲美、是景美……是這一刻的感受最美!她忽然間有些明白了風傾雪為何舍得秋意亭。
“公主的琴音終於不再寂寞了!”這是鹿兒唯一的感歎。
“太好了,公子竟然沒有吐血!公子的病好了!”秋童喃喃自語著。
而那兩人卻似毫不知他們在旁一般,相對而坐,執手相視。
“斑竹枝,斑竹枝,淚痕點點寄相思。”風傾雪取過秋意遙手中那染有他鮮血的玉簫,輕輕撫摸,“意遙,這就是我們的相思簫!”
四人悄悄退出,那是他們兩個人的世界,外人無法插足!
六、桃花挽發
三月八日。
江白與方靈靈又是一早就趕到了小院,這幾日,他們兩是每天必到的,隻是每天都會在這吵上一次。
“傾雪姐姐,你看我給你帶什麽來了!”
方靈靈一進門便找風傾雪,獻寶似的將手中的包裹捧上。
“這次又是什麽?”風傾雪接過,這個方靈靈每次來都會帶東西,不是吃的就是玩的,不是玩的就是用的,用她的話,反正江家多的是!
“看看就知道啦。”方靈靈神神秘秘的笑著。
風傾雪打開一看,卻是一匹紅色的絲綢,如火一般的豔紅,觸手卻是如水般的柔滑,還隱隱透著絲絲銀光,仿若一抹紅霞裹著淡淡雪花。
“真漂亮!”風傾雪讚道,以手拈布,那布竟薄如輕紗,卻又非透明的。
“姐姐喜歡吧,這可是我昨日特意上金織坊買的哦,他們說這是最親款並且是最好的‘霞綺羅’,薄而透氣,最適合作夏衣了,快要到夏天了,姐姐用這個做衣裳,穿上了一定傾國傾城!”方靈靈得意的說道,她最愛用“傾國傾城”來形容風傾雪了,總說風傾雪若在城樓上一站,定是全城的人都要為她傾倒而拜服的!
“最新款的‘霞綺羅’?”江白奏上前來看,然後便指著方靈靈的鼻子道:“方靈靈,你還真不是普通的笨啊!”
他跳起來罵道:“你懂什麽‘霞綺羅’呀?‘霞綺羅’是山尢國才產的,十分珍貴的一種絲綢,一共分為十款,這種‘霞光銀線’的是去年才流行的,今年最新款的是‘霞攬青天’,金織坊到現在還沒進到貨呢,而咱們江家的巧織坊在二月間就進了十九匹,不過全都搶購一空了!但我已派人去山尢國進貨了。你竟還信人家說什麽最新款的,這匹布你肯定花了兩百銀兩以上對不對?這個今年應該降為一百五十兩才是,哼!就因為‘霞攬青天’缺貨,這金織坊才敢抬高價錢,可惡的金世績,竟敢騙人騙到我江家來了,我得去找他算帳,叫他把銀子還給我!”
說罷江白就想衝出門去,誰知人影一閃,方靈靈已擋在了他的麵前,玉指一點,便點到他的腦門,“你這個滿腦子隻有黃金白銀的勢利小人!你管我用多少銀兩買到了!你管我買的是不是最新款的!這是人家要送給傾雪姐姐的禮物,所謂禮輕情意重,人家送的就是心意,要你多嘴幹什麽!”
玉指再使勁的敲敲,“眼中隻有銀子的人,懂什麽叫真心實意!肯定全給銀子洗黑了!這顆腦瓜裏麵肯定是黑的!這裏麵的心肯定也是黑的!這裏麵的腸子肯定也是黑的!這裏麵……”
方靈靈一路指下來,指到肚子下卻啞了。
江白卻是一把跳了起來,離開方靈靈有一丈遠後才落地,“君子動口不動手,方靈靈,你動手動腳幹麽!”
“哼!你以為你是金身金佛呀!不過是個黑心黑肺的、滿身銅臭的商人!本姑娘還不願動手呢!”方靈靈鼻子翹翹,下巴一抬,帶著幾分不屑道。
風傾雪與秋意遙帶著幾分玩味的看著這每天都要上演的一幕,而秋童與鹿兒卻是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好了,靈靈,別和江白吵了,你們難道要這樣吵到老?”風傾雪上前拉開方靈靈,有幾分好笑道,“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頭,你們還真是一對歡喜冤家!”
“誰和他(她)是冤家了!”兩人馬上齊聲反對。
“果然是夫妻,反應都一樣的。”秋意遙笑道。
“夫妻?”江白卻古怪的看他一眼,然後又看看那匹‘霞綺羅’,“意遙兄,你們成親吧!”
眾人不由都是一征。
“反正你們兩情相悅,不如成親罷,而且你們也應該請我們喝喜酒才是啊,我和靈丫頭可算得上媒人了。”江白道,隻是眼中卻閃著異樣的光。
秋意遙和風傾雪相視一笑,成親啊,他們早已成過親了!
“對,雖然你們不在意這些,但至少也要有個喜堂,做身嫁衣,弄對龍鳳燭,並請我們這些朋友喝喝喜酒才象個樣嘛。”方靈靈難得的附合著。
“那我們去準備,”鹿兒喜道,“我們現在就去買這些東西回來,今天就讓小姐和公子拜堂成親!”
“好,好,好!”秋童也讚同。
“那我們分頭行動吧,江白你去十香樓吩咐送一桌酒菜過來,秋童你去醉仙樓買兩壇好酒,我去巧織坊弄鳳冠霞帔,鹿兒去買些胭脂水粉。”方靈靈吩咐道。
“好,現在就去。”江白點頭,率先出門。
走出一裏之後,他死死扶住路邊一株柳樹,胸口似無法呼吸一般的痛著,閉上目,手指在柳樹上抓出五個指印。
良久後,他放開柳樹,踏步往城內走去,揮袖間,袖中掉落一朵幹梅瓣,那是當日梅林初遇時他藏起的一朵梅花,此時,當日嬌豔的花已幹枯,色變香失,落在塵地與那些塵埃已無甚區別。
他征征看著,卻未拾起,微微苦笑,梅花仙子,果然隻存於傳說與幻夢中。
杭州城內,鹿兒置身熙嚷熱鬧的人群中,看著道兩旁林立的店鋪,一時間竟似忘了自己是為何而來,征征的望著一處出神。
茫然之間,心情竟是一半歡喜一半失落,歡喜的是為著公主,她終於可以和她最喜歡的人在一起了,以後公主將不再寂寞憂傷。而那一份失落,她卻解不清,隻是模糊的知道,以後將會不一樣了,公主將不再是她一人的了。
“姑娘,你要買什麽東西嗎?”
忽聽得耳邊有人喚道。
回神一看,是一個年輕的夥計,原來自己竟在一家店鋪前站很久了,大概這店裏的夥計見她忤在門口這麽久,因此出來問問。
“姑娘,本店是城裏數一數二的玉器店,姑娘可要進來看看有什麽合心意的玉飾?小店保證樣式精巧,價錢公道。”這小夥計模樣清秀,而且看來頭腦聰明,口舌伶俐。
“喔。”鹿兒抬頭看看,隻見店門口掛著牌扁“品玉齋”。
“姑娘可要進去看看?可要買個玉環、玉釵什麽的?”小夥計繼續詢問,且撿著姑娘家喜歡的說。
“嗯。”鹿兒跨進店堂。
方靈靈雖囑她買些胭脂水粉的,但公主從不用那些,況且公主天生麗質,何需那些俗粉妝扮,不如看看這店中有沒有合心意的首飾吧。跟著公主這麽些年,似乎隻有在王府的那些年才見她戴首飾,這幾年在外公主幾乎是不戴的,這次大喜之日,總要戴些吧?
“姑娘請看,這一排是玉釵,這一排是玉環,這一排是玉墜,這一排是玉佩,這些又分藍田玉、緬甸玉、翡翠玉、昆侖玉、蒼山玉……”
“好了,好了,你別說了,我都要聽胡塗了,”鹿兒搖搖頭,對夥計道,“我自己看,有不懂的再問你了。”
“嗬嗬,也好,姑娘慢慢看。”夥計也不惱,依然笑嗬嗬。
“公子裏麵請!春夷,倒茶!”忽聽得門口傳來喲喝聲。
“來了,掌櫃的!”夥計忙答應著,準是來了貴客,否則掌櫃的也不會叫倒茶,走前不忘招呼鹿兒一聲,“姑娘先看看,小的一會兒回來。”
“嗯。”鹿兒也不看他,隻顧埋頭在那一排排玉器中挑著。
耳邊似聽得那邊掌櫃的熱情招呼聲,“公子,你請看,這些是本店最好的玉器了,本店的玉器不論玉質還是樣式,絕對是這杭州城裏最好的……”
忽然鹿兒眼光凝住了,定定的盯著一隻黑木盒,盒中靜靜的躺著一支玉釵。
那是一支白玉釵,通體如雪,色澤晶瑩,柔和溫潤,望之即知玉質極佳,但最吸引人的卻是釵頭,釵頭雕若蓮瓣,細巧精致,似一朵半開的蓮花,而蓮瓣中心卻有一點天然的朱色,仿若蓮蕊,這雪花紅蕊,靜躺於盒中,無形中卻散發一種惑人的魅力,叫人即生向往卻又不敢靠近!
“玉雪蓮!”鹿兒脫口叫道。
“好奇特的玉釵!”旁邊同時有人讚道。
鹿兒抬頭,一瞬間,眼睛似被什麽刺著,竟有片刻的模糊,不知是因門口射過的光線還是因為眼前站著的這個人。
這是一年約十五、六歲的少年,長眉朗目,麵若冠玉,即算是見慣美男子的鹿兒,也不得不暗讚一聲“好一個翩翩美少年”!且這少年眉眼間竟有幾分似曾相識,仿若在哪兒見過一般,服飾間並不見得有多華麗富貴,但此人卻渾身散發著一種凜不可犯的尊貴之氣,一件普通的淡黃衫子被他穿來卻仿若王袍在身!
“公子有眼力!這支玉釵乃西域購進,是西域匠人以白玉仿那千年奇芭‘玉雪蓮’而雕。”掌櫃的馬上附合讚道。這掌櫃開店數十年,自是帶眼識人,眼前這少年公子一身的氣派,定是貴客,自是全力侍候著。
“嗯,真是一支好釵!”那黃衣少年讚道,“不但玉質好,雕工細,最好的是這朵花!‘玉雪蓮’,好名字!”
“公子喜歡,可要買下?”掌櫃聽著喜上眉梢,知道這生意已有八成。
“好,買下吧。”黃衣公子也不問價錢,招招手,便見一名漢子上前來,“掌櫃的,你跟我家人算帳吧。”
“好,好。”掌櫃的滿臉堆笑,看看這位家人,年約四旬,身材高大,滿臉英氣,那氣勢倒象位將軍,竟比杭州知府還要威嚴些,看來這公子來頭可真是不小喲!
“慢著!”忽聽得堂中一聲清脆的叫喊聲。
眾人一看,隻見一位美麗的藍衣少女正滿麵怒容的瞪著黃衣少年和掌櫃的。
“明明我先來,這釵明明是我先看中的,為什麽要賣給他!”鹿兒厲聲問道。這可惡的勢利掌櫃,竟不將她放在眼裏!這可惡的黃衣少年,竟搶走她好不容易才看中的玉釵!
“姑娘,實在對不起,這‘玉雪蓮’隻有一支,現這位公子要了,姑娘不如再另選一支如何?”掌櫃的馬上陪不是,客人是不能得罪的,這位姑娘看來也是哪富家小姐,但這位公子明顯著來頭更大,權衡之下,當然取公子棄小姐了。
“不行!我就要這支!”鹿兒卻堅定的道。這支‘玉雪蓮’公主肯定會喜歡的,怎麽可以讓別人買走!
“這……”掌櫃為難了。
“姑娘,這支釵我已經買下了。”黃衣少年滿眼興趣的打量著鹿兒,臉上掛著一絲好玩的笑容。
“你不許買!凡事也應該有個先來後到,這個是我先看到的,自然應該我買!”鹿兒毫不退讓。
“這麽說,你是要和我爭啦?”黃衣少年卻還是笑眯眯的問道。
“就是!這支釵我今天定要買!”鹿兒回答得斬釘截鐵。
“你和我爭?”黃衣少年不生氣,竟似十分的開心,“我長這麽大了,還從沒有人跟我爭過東西呢?”
“哼!別人不敢和你爭,我可不怕!”鹿兒冷哼一聲。就算你是皇帝,今天也不許你買走這支“玉雪蓮”,“玉雪蓮”是我家公主的!
“真有意思呢!竟然不怕我,還敢和我爭東西。原來和人爭東西是這麽好玩呀。”黃衣少年後一句話倒似說給自己聽的了。
“昭華,你在磨蹭什麽?”門外忽傳來一名男子的聲音,聲音不大不小卻帶著一種威嚴,仿若掌控千軍萬馬的主帥下達命令一般。
“意亭哥,你來得正好,有人和我爭東西呢,你說她膽子是不是很大?”那黃衣少年看向門口的人道。
“哦?誰呀?爭什麽?”門口的人影淡淡的問道,並走了進來。
這人一進堂內,便仿若帶進一輪朗日一般,滿室珍貴的玉器也不及他的光芒耀眼,那掌櫃的、夥計看著這進來的人不由皆是一呆,原以為這黃衣少年已是少有的俊美且尊貴了,想不到竟還有人在其之上!
“就是她了!”那名昭華的少年回頭看向鹿兒,卻發現剛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此時竟臉色發白,而身子竟似在微微的顫抖,不由奇道:“咦?你怎麽啦?”
那進來之人順著他目光看去,一見之下,身形快若閃電一般掠到鹿兒眼前,手一伸便抓住了她的手腕。
“鹿兒?!你如何會有此?傾雪呢?”那聲音竟是急切的且帶著一絲顫音。
而鹿兒卻傻呆呆的看著眼前的人,竟似嚇得說不出話來,半晌後才吐出幾個字,“駙……秋……秋……將軍!”
“哈,她不怕我卻怕你呀!意亭哥,還是你厲害!”昭華笑道。
“鹿兒,傾雪在哪裏?”這人不用問也知是秋意亭了。
“公……小……小姐在……在……”
鹿兒給他抓得肩膀發痛,一顆心給嚇得砰砰直跳,但卻不敢說出風傾雪在哪兒,怕的是眼前這個人會破壞了公主好不容易得來的幸福啊!
“唉,你怎麽連個話都不會說了,”秋意亭被她吞吞吐吐的逼得急了,“走,你領我去!”說完一把拖著鹿兒往門外走去,很快便走得沒影兒。
“什麽人這麽重要啊?”那昭華喃喃歎道。
竟然能讓秋意亭拋下他?真是好奇呀!當下馬上跟著追去。
“公子,這玉釵……”掌櫃的眼看到手的生意沒了,不由跺腳。
“給我。”卻見那位家人走來,手中一張銀票。而另三個與他一塊的已追那位公子去了。
江白他們離去後,小院中,秋意遙與風傾雪對視而笑,似有許多話要說,卻又什麽也沒有說,一切盡在一眼一笑間。
“意遙,你跟我來。”風傾雪似想到什麽,忽牽起秋意遙往房內走去。
秋意遙隨她走進臥房,隻見她捧出一個一尺見方的小箱子放在桌上,然後輕輕打開,箱中竟是兩套吉服,一男一女。
“這是娘留給我的,當年母親遺留給我四個小箱,一箱是珠寶,一箱是書,一箱是爹爹贈給她的紫玉環,而最後一箱便是她最後為我縫製的衣裳。她還是希望我有一日能與心愛之人拜堂成親,希望我能穿上她親手繡製的嫁衣。”風傾雪微微歎道。
“那我們便不要浪費娘的心意。”秋意遙看著她微淒的臉,從箱中取出吉服,隨手一抖,便是一室的豔光。
這是一件嫁衣,大紅的上等綢布,非常簡單並無過多的飾物,上以金線繡著一隻展翅而飛的鳳凰,下擺以銀線繡著白牡丹,團團圍簇仿若飄浮的白雲。
“我替你穿上。”秋意遙溫柔的為風傾雪寬去外衣,著上嫁裳。
穿好後,風傾雪從箱中取出另一套吉服,同樣布料,不同的是上以金線繡成一條騰飛的金龍,下擺以銀線繡成團雲般的海浪。
“我為你穿。”風傾雪柔聲道,同樣為秋意遙寬去外衣,穿上吉服。
“正好合適,竟好似為你而做一般,難道娘早知我要嫁與你嗎?”風傾雪喃喃而道。娘從未見過意遙,可這一身吉服穿在他身上卻不大不小,簡直似為他量身而做。
“今生你注定要嫁我的。”秋意遙看著風傾雪,此時的她眉含情、眼含笑,一身大紅嫁衣襯得她豔光逼人,讓人不敢直視。
“我今生注定隻嫁你。”風傾雪淺淺一笑,一笑間綻放風華。
兩人不約而同想到當年的那一場婚禮,那是禦賜的傾泠公主嫁一等大將軍秋意亭的婚禮,但拜堂的卻是她與他,也許上天早就已注定,紅線是將他與她纏在一起,他與她是緣結今生。
秋意遙以手拈一縷黑發,忽然心中一動,然後牽起風傾雪的手,“跟我來。”
風傾雪任他牽著,便是海角天涯,隻要是他牽著,她便是生死相隨的!
來到院中那株桃樹下,秋意遙細細挽起風傾雪的長發,盤成一個發髻,然後折下一枝桃花簪她的發上,癡癡而視,輕輕而歎:“人麵桃花相映紅。”
風傾雪聞言,手指發上簪著的桃花,眉眼盈盈,“妾強花貌強?”
“縱是百花齊放,也不及卿綻顏一笑!”秋意遙握住她的素手。
風傾雪低頭看著相握的雙手,低低道:“死生契闊,與子傳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秋意遙接道。
握著的雙手頗此緊了幾分。
七、好夢總被曉驚破
“傾雪!傾雪!”
正是濃情蜜意時,忽然院外傳來高昂興奮的叫喚聲,接著門“砰”的一聲打開了,風一般的衝進一個人。
“傾……”來人興奮的叫著,待看著院中相依相牽的兩人,看著那紅豔豔的吉服,口邊的喚聲忽然消了。
“大哥。”
“意亭。”
秋意遙與風傾雪看著來人脫口而喚,頗此看一眼,原本喜悅的心皆是一沉,這一天還是來了,而且來得這般快!
秋意亭卻似沒聽到一般,眼睛死死的看著他們相握在一塊的手。
剎時,院中靜靜的,可以聽見風輕輕吹過的聲音,可以聽見桃花飄落的聲音,以及被秋意亭拖回的鹿兒緊張的呼吸聲。
風傾雪與秋意遙依然執手相立,坦然平靜的看著秋意亭,未有絲毫的緊張、慚愧、不安,隻是靜靜的看著他,仿佛早已預見有這麽一天。
秋意亭靜靜的站著,身子站得直直的,麵上毫無表情,隻有一雙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著那十指相纏的手。
很靜,靜得鹿兒很想大叫,叫出心中的不安與害怕,可卻似有什麽力量卡住她的咽喉,她隻聽得自己粗重的呼吸及亂跳的心跳聲,卻無法發出一點聲音。
“意亭哥,你在這嗎?”
隻聽得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門外又走進來五人,正是那黃衣少年昭華及他的四名隨從。
“意亭哥……”昭華出聲相喚,也許是院中凝重的氣氛讓他止聲,然後他看到院中另外的二人,一眼看過去,忽地呆住了。
那是怎麽樣的兩人啊!身著紅豔奪目的喜服,相依相牽的、靜靜的、安然的並立於一樹爛漫桃花前,若一雙臨風玉樹,雅逸如仙,淡定從容的注視於麵前的秋意亭,偶有幾瓣桃花落下,卻似不敢驚動,而是輕輕的灑落於他們四周。恍惚間,隻覺得眼前是那般的不真實,眼前仿佛是一幅飄然離塵的畫,而自己隻是畫外之人,隻是戀慕癡迷的賞畫人,無法插足也無法擁有這一幅畫。
院中又歸於平靜,沒有人出聲,沒有人移動。
“我們回來了!”仿若有一百年那麽久,終於,門外又傳來聲音,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平靜。
隻見江白手提一大大的食盒,不用講也知裏麵定是十香樓的佳肴,而方靈靈手捧華麗的鳳冠霞帔,秋童則左右兩手各抱一壇美酒。
三人一走進院中,看到院中矗立的人,皆是一驚。
“砰!”
秋童懷中的酒壇摔落於地上,酒水全灑在地上,剎時酒香四溢。
而方靈靈一見到院中那個背影,隻覺心口砰的受到什麽重擊一般,全身一震,手不由一鬆,鳳冠霞帔全掉落於地,鳳冠上的珍珠散了一地。
隻有江白不明所以的提著食盒,疑惑的看著院中的人。
“大……大公子!”
“秋……秋大哥!”
秋童與方靈靈同時喚道,院中那個背影定是秋意亭無疑,那樣傲岸不凡的背影,這世間隻有一人的!
也許是“砰砰”聲響,也許是秋童與方靈靈的呼喚聲,驚醒了院中的所有人。
剛回過神的眾人隻覺得眼前一花,人影一閃,待再看清時,卻隻見原相依相牽的兩人已被隔開,中間立著秋意亭。
秋意亭左手握龍淵寶劍,右手緊緊抓住風傾雪。
相隔的兩人對視一眼,微微一歎,該來的總是會來了,不能躲也不想躲!
“大哥,你來了。”秋意遙平靜的開口道。
“意亭,你來了。”風傾雪淡然開口道。
表麵都是雲淡風輕,卻不知兩人心中卻都是沉重無比,一種無力感同時生於心中,隻因眼前這人是他們最不願傷害的,可偏偏卻要傷害了,而且定是傷得極重!極重!卻又是無可奈何!
“意遙,爹娘很掛念你,你不回去看看他們嗎?”秋意亭淡淡的掃了一眼秋意遙,隻是往日的溫情不再,此時變得冰冷且陌生。
“傾雪,我找你很久……很久了!”秋意亭轉頭看向風傾雪,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語氣溫柔若水,目中柔情萬千。
院中的所有人,有明了情況的,有不明了情況的,此時卻同時深深歎息,這個風傾雪啊,竟能讓這個不將天下人放在眼中的秋意亭做到如此!
風傾雪看著秋意亭,忽然心仿若被什麽抓住一般,隱隱的抽緊,隱隱的發痛,移開目光,卻看到被秋意亭緊緊抓住的手腕,很緊卻不痛!他實不想傷害到自己,隻是自己卻要傷害到他了……
“意亭,放開我好嗎?”風傾雪輕聲道。
秋意亭不語,眼睛盯著她,是否一放開,便似上兩次一般,她又會消失無影?
“意亭,我不會走的,先放開好嗎?”風傾雪依然輕聲道,抬首看他,目中有一種堅持,有一種溫柔,還有一種委婉的歎息。
秋意亭慢慢鬆開手。
風傾雪轉身看向院中其它人,微微一笑,“好多的客人,隻可惜時機不對。”
一笑間豔光浮動,江白忽然轉頭,怕看那一抹紅,怕那一抹豔刺痛眼睛,隻是轉頭入眼的卻是一樹灼灼桃花,嬌豔如她的化身。
“鹿兒,你沒事吧?”風傾雪上前喚著臉色慘白的鹿兒。
“公主……駙馬……我……我……不……不…………秋……”鹿兒一把抓住風傾雪,仿若能從她身上獲得勇氣。
她很想表明自己並不想帶秋意亭來的,卻內疚緊張的說不出話來。看著秋意亭那種目光,看到現在相僵的局麵,她知道了,公主和二公子今天肯定不能拜堂了,公主祈盼已久的幸福就被自己給毀了!
風傾雪聞言卻是一歎,這個鹿兒啊,總是改不了一緊張就叫錯的毛病,罷了,反正都到這地步了。
果然,風聲響動,秋意亭已近身旁,緊緊盯著鹿兒,“你剛才叫什麽?”
“公……小……我……”平日口齒令俐的鹿兒,一到了秋意亭麵前,卻是被其氣勢所壓,連個話都不能說清了。
“她叫了公主,還叫了駙馬!”那昭華卻搶著答道,並非落井下石,而是這稱呼讓他心生疑惑,他定要弄個清楚的。
“公主?”秋意亭看著風傾雪,眼中充滿疑惑。
“公主?仿佛已是上輩子的事了,唉!”風傾雪喃喃輕語,幽幽長歎一聲。
這一聲歎息所包含的哀婉與憂傷是那麽明顯,原本喜怒不形於色的風傾雪,此時臉上卻是一片迷茫與淒哀,仿若沉浸於某種傷感的回憶中,一時間,院中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份哀傷。
“傾雪。”秋意亭扶住她的肩膀,將她從那個過往拉回來,讓她看著他。
“意亭,我會告訴你的,所有的事我都會告訴你的。”風傾雪回神看著他,眼中一片澄澈,卻又若一潭碧水深不可測。
這一瞬間,秋意亭非常期待她告訴他實情,可隱約間卻又害怕她告訴他實情。
“但是,旁人請先離開可以嗎?”風傾雪眼光掃向院中其它人,當看到那黃衣少年時,眼光微微一頓。
但院中的人卻不為所動,依然不肯離去。
秋童與鹿兒從來是主子在哪便跟在哪,此時見這種情況更是不肯離去,生怕會出什麽事端。
而江白,他目光呆呆的看著桃花,似未聽到一般。
方靈靈卻看著秋意亭,人似癡了一般,這個人,自始至終不曾回頭看她一眼,連她的呼喚也似未曾聽到一般,眼中隻有一個風傾雪,一時間,她心中又痛又苦,又妒又羨!她不甘心,她定要他回頭看著她!
而那黃衣少年,在聽到那聲“公主”的稱呼後便驚疑不定的看著風傾雪,看來是不弄個明白也是決不肯罷休的。
至於黃衣少年的那四名隨從,沒有他的命令自是不肯離他半步的。
於是,院中出現一種僵化的局麵,風傾雪等著其它人離開,而這些人卻等著她說話。
“昭華,你先帶他們回行館去。”最後秋意亭向黃衣少年道。
昭華卻不理會他,而是揮揮手,“你們退下,守在院外,不許讓任何人接近!”
“是!”四人躬身答道。
“記住,今天的事不許泄露半分,否則殺無赦!”昭華語氣淡然,卻讓人感到一種逼人的威嚴,讓人覺得他絕對是說到做到的人!
“是!”四人齊聲答道,退出院子,並細心的關上院門。
待四人離去後,他走至風傾雪麵前,麵帶迷惑的問道:“我們以前見過嗎?”
風傾雪搖搖頭,這少年是誰?為何看著會覺得熟悉?
“奇怪,為什麽我覺得好象見過你一樣?感覺很熟悉呢。”昭華喃喃道。這樣的美人若見過定是讓人過目不忘了,可既然沒見過,那為什麽會有這種熟悉的感覺?
“你是誰?”風傾雪瞅著他問,第一次對不相幹的人產生興趣。
昭華卻掃向江白等人,似對公布自己的身份有幾分顧忌。
“無防,他們都是我的好朋友。”風傾雪看出他的顧忌。
“我是昭華。”昭華對她微微一笑,說出自己的名字。
風傾雪一揚眉頭,卻依然不知他的是誰。
“他是昭華太子。”秋意遙忽然走近道。他不比風傾雪,聽到昭華這名字時即已知他的身份。
風傾雪自小封閉於王府中,對外界的一切都毫不知情,而這些年雖在江湖遊曆,但卻從來都是隻對自己感興趣的事才了解幾分,說到底依然是對世事一知半解的。
“昭華太子?”風傾雪輕輕念著,心中已是明了,不由對昭華淺淺一笑,這一笑褪去那一份疏離漠然,親切而溫柔。
是了,這個昭華也許是自己的親弟弟,也許是自己的堂弟,難怪會這般親切,因為血緣的關係啊!
“你是誰?”昭華看著她,那一抹笑讓他覺得很溫馨而又親切。
“我?”風傾雪目光移動,掃過院中留下的人,最後回首看向秋意遙,兩人會心一笑,“我現在叫風傾雪,一個普通的老百姓。”
然後轉向秋意亭,臉上的神情卻似笑非笑,似歎非歎,“以前我還有一個名字,叫傾泠,身份是安親王長女——傾泠公主!”
此言說出,秋意亭隻覺得有人在胸口重重擊了一下,讓他無法呼吸,心又痛又緊,眼睛死死的盯著風傾雪,麵色一片慘白,臉上的肌肉似在輕輕跳躍,眼中光芒閃爍,若鬼火般明滅不定,那緊握著龍淵的手也在微微顫抖。
風傾雪同樣一瞬也不瞬的看著他,她也曾想過,若有一天秋意亭知曉她的身份後,會有什麽樣的反應呢?是會暴跳如雷?還冷靜淡然受之?
“傾泠公主!”一聲歡呼,秋意亭還未有反應,昭華已跳到風傾雪麵前,手一伸便抱住了風傾雪,“皇姐!皇姐!你就是傾泠皇姐!”
風傾雪似一時反應不過來,任昭華熱情的抱著他,口中還在反複念叨,“皇姐!原來你就是三皇叔的女兒!父皇最關心的傾泠公主!宮中最嚴厲的趙嬤嬤最為稱讚的皇家第一公主!我今天總算見到你了!”
風傾雪看著抱著自己歡跳的少年,她一生冷漠待人,除去母親、鹿兒與意遙,皆與人保持一定的距離,從不喜與人親近,更不用說讓人這般的抱著自己,可此時她卻無法推開這個少年,隻因這少年眼中的歡喜,那一抱間的溫情,那雙漠然如冰的眼睛慢慢融入一絲暖意,她伸出手來,有絲遲緩的撫上昭華的肩膀,喃喃的輕喚一聲,“昭華。”
“嗯。”昭華用力的點點頭,竟象個小孩子一般在她身前摩蹭著,“皇姐,你不知我有多想見到你呢,自小就聽父皇誇讚你,特別是你當年衝進火海救母親,你簡直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我……”
話還沒說完,隻覺得脖子一緊,然後就給人提起,再落下時卻已離風傾雪一丈有遠了,而秋意亭已取代他的位置站在風傾雪身前。
“秋意亭,你竟敢對我不敬!”昭華跳起來了,移步上前想將秋意亭推開,“等本太子登基了,一定把你貶到南蠻守城門!”
秋意亭卻似未曾聽到一般,眼睛隻看著風傾雪。
而秋意遙卻一把拉住了昭華,把他拖到一邊,昭華掙紮著,卻無法掙脫,不由氣道:“你拉我幹麽?你老婆都要給別人搶走了!”說完後似又醒悟到,“不對啊,這樣的話,那傾泠皇姐不就是意亭哥的老婆了嗎?”
一抬首看著拉住他的男子,“你是什麽人?難道皇姐想嫁你不成?”
“我是秋意遙,秋意亭的弟弟。”秋意遙低首看著隻到自己肩膀的昭華,神色平靜的答道。
“秋意遙?意亭哥的弟弟?”昭華略一沉思,“哦,你就是父皇念念不忘的那個秋意遙啊,二皇叔也常提起你,說你是什麽曠世奇才!”
秋意遙隻是看著他淡淡一笑,不再說話。
而昭華卻覺得這個男人一笑間說不出的沉重,從未見過,一個人的笑竟能包含那麽多的東西!他不由自主的想為這個人解憂,總覺得這樣的人應該是行如流水,淡如雲煙,不應被俗事所纏所困。
“傾-泠-公-主!”秋意亭從齒縫間吐出這幾個字。
“雖然我早已丟棄屬於傾泠公主的一切,但我確實曾經是她。”風傾雪點頭承認。
“我-的-妻-子!”這幾個字依然是從牙縫中擠出,卻重若千斤!
“不是!”風傾雪一瞬間眼睛變得雪亮,盯著他的眼睛,神色看似平淡,但眉眼間的那一份冷然卻是藏不住的,“你未曾以她為妻,她也未曾以你為夫!”
“皇上親自所賜的婚姻難道是假的?!”秋意亭眼睛若出鞘的利劍一般緊逼著風傾雪,心頭卻是五味雜陳。
“除了皇上所賜的,還有其它的嗎?”風傾雪淡淡一笑,笑得諷刺又冷漠。
秋意亭無語。忽然間他想到什麽,移目看向秋意遙,然後又看向風傾雪,“這是否早就計劃好的?”語音冷若寒冰。
“哈哈……”風傾雪一聲輕笑,笑聲尖銳,如針刺在人心頭,“意亭,在你心中,我們是如此不堪嗎?”
“我……”秋意亭自知失言,卻說不出道歉的話來,怎麽也不能壓下心頭的失望與妒忌!還夾有那鑽心的痛與怒!
“傾泠,和我回去。”秋意亭語氣力持平靜。
現在不能想,也不可以想,那些都以後再去想吧!現在最重要的是眼前這個人!這個找了半生才駐進心中的人,這個差一點就錯過的人,決不可再讓她從身邊溜走!否則將終生孤寂,終生活在悔與恨之中!
“意亭,傾泠已經死了,明白嗎?”風傾雪搖搖頭,“我不會回去,也回不去了。”
“傾泠,和我回家。”秋意亭的手輕輕撫上風傾雪的肩膀,語氣溫柔。
“不……”風傾雪依然堅持,轉身想移開,忽然全身一麻,身了一軟,倒入秋意亭懷中,“你……”
秋意亭緊緊抱住她,“傾泠,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絕不會讓你從我身邊走開的!”聲音輕且柔但其語意卻是不容質疑!
秋意遙袖中的手微微一動,但看到風傾雪望向他的眼睛,止住了。
“傾泠,你不許看著他!”秋意亭托住風傾雪的腦袋,輕輕的將她的臉轉向自己,“從今以後,你的眼中隻能有我!”
“意亭……你……”風傾雪穴道為秋意亭所製,毫無一絲力氣,隻有聲音還能發出,可看著秋意亭那雙誌在必得的眼睛,那燃燒著灸焰的眼睛,她什麽話也說不出了,然後隻覺得勁間一痛,黑暗襲來。
秋意亭將風傾雪抱入懷中,足尖一點,已躍上院牆。
“駙……秋……秋將軍!你要把公主帶到哪去?你想怎麽樣?”鹿兒見之急道。
“她是我的妻子,我自然是帶她回家!”秋意亭回頭掃一眼院中眾人。
“放肆!她豈是你說帶走就帶走的!”江白卻是又怒又急,風傾雪在他心中如同天上遙不可犯的仙子,可這人竟敢褻瀆她!
當下身形一展,向牆頭躍去,手一揮,袖中金鞭滑出向秋意亭纏去。
“哼!”秋意亭冷冷一哼,眼中光芒一閃,右手抱人,左手一揮,龍淵劍鞘飛上空中,劍光一閃,已迎向江白。
“大哥,不要傷他!”秋意遙見之不由驚呼道。
他知道江白決非秋意亭對手,若在往日秋意亭決不會為難他,但今日卻是難說,也許驚怒之中下手狠辣,那江白便險矣。
“下去吧!以後少管閑事!”隻聽得秋意亭一聲冷喝,牆頭劍光若雪龍飛舞,卷著一線金芒,然後隻聽見江白一聲悶哼,從牆頭翻下來,秋意遙見之忙飛身而上接住他。
而牆頭的秋意亭足尖再點,若飛龍騰空,手一伸龍淵劍套入半空中落下的劍鞘,幾個起縱,人影已失,隻有他的聲音還遠遠傳來,“意遙,不要追來,我不想龍淵寶劍指向你!”
“你為什麽不去追?就隻會看著別人搶走自己心愛的人嗎?你竟是如此懦弱?真是枉費傾雪對你傾心相許!”院內江白被秋意遙接住,一落地他即指著秋意遙罵道,而地上是斷成幾截的金鞭。
“你們都回去吧。”秋意遙卻似沒聽到一般,自顧自的走回屋裏去。
“秋意遙,你這個笨蛋!你這個懦夫!你真的不去追嗎?你真的怕你哥哥?你就真的放棄傾雪了嗎?”江白卻不肯放過他,追上前一把抓住他,心中不知為何燒著一團熾火。
秋意遙回頭,看一眼江白,那一眼讓江白不由自主的手一鬆,放開了他。
“江白,回家去吧。”秋意遙淡淡的說道,神色間似是極為平靜,隻是一雙眼睛的光芒卻是極其微弱的,如風中的微燭一般,仿佛隨時會熄滅,江白看著,不禁打一個冷顫。
“意遙……”江白喚道,秋意遙卻不再理會,自行走入屋中,然後砰的關上了門。
院中留下的人麵麵相視,一時間似不知要如何反應,半晌後,還是昭華先回過神來,長長感歎道:“意亭哥真是酷呆了!竟然搶走了新娘!”
此言一出馬上換得鹿兒一顆白眼,以及秋童微怒的眼神,此時他這太子的身份似不能給人任何威脅了。
“靈丫頭,我們回去了吧。”江白忽然間隻覺得精疲力盡,領頭向院外走去,隻想快點離開這兒。
方靈靈自始至終除了喚一句“秋大哥”外便不曾開過口,眼睛茫然的望著牆外,仿佛上麵還有那一個傲岸不群的影子。
“靈丫頭,回去了。”江白見方靈靈未跟上,回頭再喚道。
“喔。”方靈靈呆呆的應一聲,抬步跟上江白。
“唉,都走了,那我也走了。”昭華也往院外走去,四名隨從還守在門外。
待所有人都離去後,秋童與鹿兒麵麵相視,一派茫然。
“怎麽辦?”秋童傻傻的問。
“我怎麽會知道。”鹿兒頹然道。
兩人同時轉頭看向屋裏,不由長歎一聲。
“我好擔心公子。”秋童幽幽的道。
“我好擔心公主。”鹿兒凝著眉道。
“公主不會有什麽事的,大公子不會傷害她。”秋童安慰她道,看著緊閉著的門,心頭浮現一絲不安。公子呢?怎麽辦?想起剛才他臉上的那灰暗的神色,一種不祥籠在他的心頭。
“可是二公子……”鹿兒擔擾道,“他不會有事吧?”
若二公子出事公主定會傷心至極,如何是好啊?
“唉……”兩人同時長長歎一口氣,然後相對苦笑。
八、斷腸怎忍回顧
江白往前直走著,可不知不覺中竟走到梅林,此時梅花早已落盡,隻餘光禿禿的枝幹。
他一直往裏走去,走到那株老梅前,撫著梅樹,良久後回頭一看,卻見方靈靈依然跟在身後,隻是神色間一派恍惚,似已不知身在何方。
江白矮身席地而坐,背靠在梅樹上,閉上眼睛,仿佛間似又回到了那一天,梅花怒放,如火如荼,從花樹間掉下一個白衣的仙子,那是梅的精靈,他伸手接住了,便若接住了一個美夢,朝朝夜夜相係。
方靈靈也在他身旁坐下,同樣靠著老梅,閉上眼睛,似也沉浸於往事之中,臉上似喜非喜,似悲非悲。
“以前我最喜歡來找老梅說話了,有什麽不順心的事,不可以與旁人說,但說給它聽卻是可以的,所以我一直把這株老梅當年作朋友,這世間唯一肯聽我說話的知己。”江白喃喃開口道,不知是說給方靈靈聽還是說給老梅聽,更或是說給自己聽。
“我以前最喜歡跟著爹闖蕩江湖,四處行俠仗義,恣性任情,沒有什麽是不敢做的,沒有什麽是不敢說的。”方靈靈也喃喃輕語著,不是要說給誰聽,而隻是想說說而已。
“有時候,我就在想,若是這梅林中有精靈該多好啊,就象小時候奶媽講的神仙故事,又或象傳奇小說所寫的那樣,花修煉千百年後便會成精,化為美麗的仙女,她們溫柔多情,善解人意,與有緣的人結緣相伴,那樣的話,就有人陪我說話了,我可以講真心的話,而不會有人指正或指責我。”
“那時候的我,在江湖比劍鬥酒,逐花弄月,登泰山遊東海,訪高人結良朋,人人稱我為快樂的俏百靈,人人寵著愛著,那時候是多自在多愜意!”
“那一天,我也如往常一樣,把所有的心事都說給老梅,卻不想真有梅精在回答我,然後就從樹上掉下一個仙子,被我雙手接住,我驚呆了,以為是在夢中。”
“那一晚,是個滿月夜,月象銀盆一樣高高掛在天空,院子裏開了一樹桂花,爹買了鎖心齋的桂花酥,配一壺碧螺春,賞著月,閑聊著一些江湖趣事,聊著聊著夜了,人也正昏昏欲睡時,院外忽然傳來一個聲音‘方大俠,龍淵劍可安好?’,然後院門被人推開了,一個人輕輕鬆鬆的走了進來,錦衣玉帶,麵帶微笑,若閑庭信步一般走來,一直走入我眼中。從來不知道,原來人也會發光的,而那個人的光芒卻是連月也為之失色!”
“後來,我更喜歡來梅林了,總幻想著有一天能再見到梅花仙子,那時,我一定要抓住她。可是梅林中卻再也無梅花仙子的影子,每次都抱希望而來,懷失望而歸。”
“自見過那人以後,我的眼中心中便隻有那一個影子,可那個人的眼中卻從未看進過我,偶爾瞟我一眼,我都會激動得心跳不止,而他卻隻是當我是一個不解世事的小丫頭。”
“等我終於再次見到梅花仙子時,還未來得及高興便已一盆冷水潑下,原來她並非仙子,而是我最欽佩之人的心上人,是一個我可望不可及的人!那一刻是什麽感覺呢?隻覺得原本明朗的天空怎麽一下子變得灰暗陰沉了?心口又是被什麽壓住了?壓得我沒法說話,壓得我六神無主,那一天到底怎麽過完的呢?好象記不清了。”
“後來,我見到了鄭姐姐,也知道她的心意,更知道了他原來有一個公主妻子。壓住心頭的酸與苦,我偷偷的跑去看那位公主,心底裏想,那種金枝玉葉肯定驕傲蠻橫,哪及我的天真可愛,嬌俏可人。後來在清香四溢的桂花樹下,我見到了那位公主,隻一眼便讓我從天跌至地,那種絕代風華令我自慚形穢!”
“後來我想,能夠再看到她,已是福氣,況且還能成為她的朋友,那是幾多人修幾輩子也修不到的緣呢。於是安安心心的做她的朋友,隻盼著她眉眼間的那份漠然能褪去,隻盼著她能永遠和她心愛的人在一起,隻盼著她能開懷無憂的一笑。”
“我回到家,一心想著,他有那樣的公主為妻實是再幸福不過的事了,既然如此,那自己便不要再抱癡想了,想著他幸福了,自己便也是開心的。”
“可是為何看著她著上嫁衣時心頭會有針刺一般的痛?為何心頭會有這種又酸又澀又苦的滋味?為何看著別人抱起她自己會有殺人的衝動?”
“可是這些年過去了,為何總是忘不了那個影子?為何總是盼著在桂花爛漫的時候他能微笑著向我走來?為何今天見著了他會有大哭的欲望?為何對他的視若無睹會痛會怒?”
“為什麽?”
兩人同時傻傻的問對方,相對一看,彼此都是一臉的悲痛與苦澀,眼中都是一串不肯落下的淚珠。
“想哭就哭吧。”
兩人同時說道。
“哇嗚嗚………”
兩人忽然抱頭痛哭起來,把那藏在心中所有的苦與痛全喧泄出來,哭得天昏地暗,鳥雀驚飛,整個梅林都陷入一片淒哀黯然。
這兩個人,他們是夫妻,可是卻一直是視對方為陌人,從未從親近過對方,從未這樣頭頸相依,從未從心靈相近,隻有這一刻,在這彼此最痛、最脆弱的一刻,兩人才是坦心相交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天色暗下來時,兩人才止住哭聲,抬首看向對方,彼此的衣裳上都沾有對方的眼淚與鼻涕,彼此臉上都掛著殘淚,鬢發淩亂,眼睛紅腫,鼻尖通紅,男的不複平日的俊俏瀟灑,女的也全無白日的嬌俏明豔,已是將最醜陋的一麵暴露在對方的眼中了。
兩人靜靜的對視,並不覺得對方有多醜,也許是因為吐出了藏在心中的秘密,也許是因為分享了對方的密秘,兩人隻覺得輕鬆些,對方變得親切起來,不再是相看兩相厭了。
“回家去吧。”江白開口道。
“嗯,回家。”方靈靈點頭。
兩人起身,江白順手牽起她,她也未掙紮,就讓手放在他的手心裏,兩人相依相牽的往家走去。
當風傾雪醒來時,已是夜深人靜之時。
“公主,您醒了?”
剛睜開眼,即聽得耳邊有嬌柔的淺喚聲,轉頭一看,兩名模樣清秀的丫環侍立於眼前,再看看,發現自己置身在一陌生的房間。
“秋將軍呢?”風傾雪起身問道,一起身竟發現自己完全使不著力,身子軟軟的。
兩名丫環忙扶起她,那著綠衣的、有著溫婉笑容的道:“公主,將軍在前頭處理事情,他叫我倆以後侍候公主,我叫蘭佩,”然後指指另一黃衣丫環,“她叫菊簪。”
“蘭佩,菊簪?蘭佩紫?菊簪黃?”風傾雪笑笑,“名字取得挺雅的,隻可惜現在不是蘭佩紫、菊簪黃的時節。”
那著黃衣的、麵容頗為俊俏的挽著一件白色羅衣為她穿上,“今天將軍一到行館即挑了我倆來侍候公主,我本來叫麗菊,她叫香蘭,但將軍說這名字太俗,不配公主,便隨手抽了一本書,然後就給我倆改了名字,我改叫菊簪,她改叫蘭佩,我們也沒讀什麽書,但想著肯定比原來的名要好多了吧。”
“嗯,不錯。”風傾雪輕輕點頭,環顧四周,綠煙輕羅帳,藍田白玉屏,紫金香獸爐,青銅菱花鏡,米芾煙雨圖……這房中擺設無處不是精致典雅且極像在侯府時住的房間,而己身的嫁衣卻早已換下,不知去向。
“公主可喜歡這房間,這全是按將軍的吩咐而布置的,傍晚前才弄成的。”蘭佩將風傾雪扶至妝台銅鏡前,著手為她梳頭。
“嗯。”風傾雪隻是淡淡的點頭,並不置評。
“咚咚。”
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想來是廚房送飯來了。”菊簪去開門,門外站著一名小廝,手端托盤。
“菊簪姐姐,公主醒了嗎?”
“剛醒了,這個給我吧。”菊簪接過托盤,小廝道謝離去。
“公主可餓了?將軍怕飯菜冷了不好吃,加熱又不鮮,因此吩咐廚房每隔半個時辰就為公主獨做一次,這樣公主一醒來就可以吃上了。”菊簪將托盤放置桌上,不過是三樣小菜,一碗米飯,但清淡素凈,正是風傾雪喜歡的口味。
“咚咚。”又傳來敲門聲。
“想來是送水來了。”菊簪打開門,門外站著兩個小丫頭,一個手中端著一盆熱水,一個端著嗽具。
菊簪讓她們進來,兩小丫頭放下手中東西後即默默退下,眼睛也不敢瞟一下風傾雪。
蘭佩已幫風傾雪梳好頭發,兩人便侍候著她嗽口凈麵,弄完了扶她到桌前坐下。
風傾雪也不多言,靜靜的吃飯。吃完了,蘭佩撤下碗筷,菊簪奉上清茶。
喝下半杯茶時,又傳來敲門聲,但這次不等菊簪前去開門,門便被推開,秋意亭踏步而入。
“將軍。”蘭佩、菊簪上前行禮。
秋意亭揮揮手,兩人退下,房中便隻剩他與風傾雪。
風傾雪捧著茶杯,抬首靜靜的看著秋意亭,神色平靜,無驚無怒、無怨無恨。
秋意亭走過在桌旁坐下,輕輕握住風傾雪的手,也不說話。
“意亭,你想將我軟禁嗎?”風傾雪放開茶杯,從秋意亭手中抽出手。
“不,隻是從今以後,我在哪,你便在哪!”秋意亭卻又抓住她逃離的雙手,緊緊握在手中。
“你在哪我便在哪?意亭,你不應是如此兒女情長之人。”風傾雪歎息。
垂首看著這一雙握住自己的手,這一雙手不同於意遙的。
意遙的手是書生型的,白晰修長,適合握一支畫筆,或握一管玉簫,總是溫柔的輕握著她,而他的手大而有力,手心還長著厚繭,這是握劍的手,是號令千軍、殺敵奪命的手,總是緊緊的抓住她。
那一雙眼睛也不同於意遙的,意遙的眼睛總是溫柔澄澈如一泓秋水,看似清淺,實則深不見底,而他的眼睛卻是明亮耀眼如太陽,總是閃著灼熱而霸氣的光芒……
他們倆是完全不同的人!
“傾泠,沙場、金殿、紅樓、山水,我在哪你便在哪!”秋意亭雲淡風輕的說出,卻字字若千斤重石!
風傾雪別轉頭,任心中那顆石子跳上跳下。
“你用了什麽手法呢?讓我比一個普通人還不如,連走個路都需人扶著,意亭,你打算這樣留我一輩子?”
“傾泠,‘拂塵手’隻是封住你的內力,但不會傷害到你的。”秋意亭摩擦著她有些冰冷的手,“等回到京城我自會解除你的禁製。”
“回京城?回到京城就不怕我走?”風傾雪眉頭輕揚。
“隻要回到京城,你自然就不會走了!”秋意亭十分肯定。
“拂塵手?真的能拂塵嗎?”風傾雪喃喃念著。
“這世間隻有三人可解此手法,一個是我,一個是我師傅,另一個是意遙。”秋意亭抓住風傾雪的手又緊了幾分,聲音瞬間一冷,“師傅從來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也可以說這世上隻有兩人可解你禁製,但意遙……傾泠,你知道他來的後果對不?所以決不要希望他來幫你解開!”
“意亭,我們訂婚有六年吧,我十二歲,你十六歲,那時皇上即賜下我們的姻緣,也許在所有人的心中,都認為這真是天賜良緣啊,不論人才與家世,彼此都是無可挑剔的。”風傾雪看著桌上的紅燭,燭台上已積了一堆蠟淚,今天本來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天,隻是……如意的人生總是很少的,不過眨眼間,便來了個大旋轉,讓人從天跌至地。
“當皇上賜下婚約時,整個侯府都是開心的,畢竟能取到皇家的郡主,那是每一個男人都盼望著的美事。”秋意亭看著她道。
“可是當時的你並沒有開心的感覺對嗎?”風傾雪回首看著他,眼中有著洞悉的慧光,“開心的隻是侯府中的人,如你的父母,他們是真的開心,但你卻不一定,因為我當時知道時也並沒有開心的,和一個全然陌生的人結婚,如何會開心呢。”
秋意亭看著那雙明亮的眼睛,忽然生出一種感覺,仿佛麵對的是高坐金鑾殿上的那個人,隻有在那個人麵前,自己內心的每一絲想法才會被看得清清楚楚。
是的,當時他知道了並不算十分的開心,在他的心目中,那個傾泠郡主不過是一個尊貴的皇家金枝,也許高貴美麗,也許刁蠻任性,並不是他想要的人,他想要的是能與他比翼齊飛的人!
所以,每一次婚期將近時,他都是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出征,或許替意識的,他也在反抗著這門婚事!
“我十五歲時,我們本要成親的,卻因你出征古盧而取消,那是我們第一次錯過吧?”風傾雪眼睛依然盯著紅燭,語氣平淡無波的敘述著,“我十七歲時,兩府再次訂下婚期,卻又因你蜀地平亂而取消,那是我們第二次錯過。”
秋意亭無言,隻是握著她的手,靜靜聆聽。
“人們常說,錯過了便是錯過了,決不能回頭。”風傾雪目光從紅燭上移回秋意亭身上,看著他的眼睛,“可我們錯過了兩次,上天卻還給了我們第三次的機會,我們第三次舉行婚禮時,你卻依然不在,皇上卻以‘弟代兄迎’之法讓我嫁進了威遠侯府,卻直至我‘死’,我們都未能相見一次,意亭,那是我們第三次錯過!”
風傾雪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看著他的眼睛,“意亭,你我三次婚禮,六年相係的時間都不能相見,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的錯,更不是他人的錯,而是無緣!”
“不!”秋意亭握著她的手猛然一緊,一雙眼瞬間射出灼亮的火花,“傾泠,我從不信緣之說法,但既要說到緣,誰能說我兩無緣的?若說錯過,我們之間豈止錯過三次,在大漠、在京城、在蒙羅我都與你擦肩而過,但這絕不能說我們無緣,隻能說我們緣根深種,所以錯過那麽多次還能有今日的相會!無緣的話,那麽在那場大火過後我們就不應該再有機緣相識相知。傾泠,你我之間的緣份是斬也斬不斷的!”
“意亭,你我相見已太晚……太晚!”風傾雪看著他,語氣間帶著一絲悵然,手已被他握疼了,心頭那顆石頭越壓越重,“在那一場大火燒起的那一刻,在我飛身撲進火海的那一刻起,我便已將你我之間的緣燒成灰燼!”
“燒掉?”秋意亭聞言卻是一笑,“傾泠,你我之間的關係不是你說完就完,你我之間的緣份也決不可你斷即斷!我決不允許!今生你是我的妻子,這是永不可改變的事實,你是屬於我的!今生你都是我秋意亭的人!”
“意亭,你的妻子傾泠公主已經死了,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我現在隻是風傾雪。”風傾雪看著他,心中深深的歎息,這樣驕傲的秋意亭啊,是不允許任何事情不在他的掌控之下的!
秋意亭卻笑得更加暢意了,“傾泠,在我帶你回來後我即修書快馬送回京城,告之皇上,‘我找到了流落江湖的傾泠公主,她因那場大火而受重傷,為善心人所救,但也因傷勢過重,以至未能回宮’,皇上一直希望你我能在一起,所以他決不會計較你之‘死’因,這次定會派人前來迎你回宮,到時天下皆知傾泠公主未死,我就讓你從死變活!”
“意亭,你難道忘了,連展鵬當年行刺失敗被押往京城,那一次為救他我即已見過皇上了,他早就知道我沒死,所以這次決不會將消息外泄的,沒有我同意,他決不會派人來迎我的!”雖是如此,風傾雪不由心驚他動作之快之狠之準!不愧是戰無不勝的皇朝第一將!
“是嗎?”秋意亭聞言卻並不緊張,“他不來迎,那我將你帶回京城也一樣,到時活生生的傾泠公主出現,豈不更能讓人震驚與信服!傾泠,我從來隻信服一句話:隻要你夠強,便能擁有你所想擁有的一切!所以隻要是我所想要的,我一定盡全力以付至擁有為止!這世間沒有我辦不到之事!”
“這真象你說的話啊,意亭。”風傾雪歎息的看著他,“睨視一切,掌控一切,為人上之人!不愧為皇朝第一人!可是這世間萬物都有靈,何況是人。並不是所有都願為強者所擁有,有些他不願為任何所有,隻願自在無拘,隻願屬於自己。作為強者的你,永遠不知道為人所擁有的窒息之感!”
“傾泠,你是我的妻子,你便屬於我,自古以來即是如此!”秋意亭眼中閃著灸熱奪目的光芒,仿若一輪朗日,那般的不可一世,帶著一種掌控一切、壓倒一切的氣勢!
風傾雪淡淡一笑,卻帶著一絲苦澀,“意亭,你為何不明白,我已經不是傾泠了,我是風傾雪!”
“我隻知道,你們是同一人!”秋意亭卻堅定的說道,執著她的手,十指相扣,“傾泠,你為何不肯承認?為何不願與我回家?難道隻因為意遙嗎?隻因為和你拜堂的是意遙,所以你便認定了他嗎?”
“這個與意遙無關,是我自己,我是決不會回去的!”風傾雪搖搖頭,長長歎息。
“我會帶你回去的!我一定要帶你回去!。”秋意亭同樣語氣堅定。
九、鏡裏花難折
第二天一大早,小院的門便被敲得砰砰直響,秋童去開門,剛一打開,江白便直衝了進來,徑自往屋裏走去,身後跟著搖頭歎氣的方靈靈。
而屋內,秋意遙正喝著白粥,鹿兒在旁侍候著。
江白一見秋意遙那平靜從容的樣子,不知怎的,一股無名火便從心底燒起,“秋意遙!你竟還在這悠閑的喝著粥?!你老婆都被人搶了,你竟還能喝得下粥?!”
正含著一口粥的秋意遙隻覺喉嚨一甜,他閉緊唇,咽了下去,然後放下碗,抬首看向門口,溫和的道:“江白,靈靈,你們這麽早就來了,吃過早餐沒?”
“砰!”江白大步走進,雙掌擊在桌上,“你到底怎麽想的?你真的就這樣任你哥將傾雪搶走?”
“江白,你還是這麽愛發火。”秋意遙淡淡的看他一眼,“喝碗粥嗎?鹿兒做的粥很好喝的。”
“你……你……你……”江白氣得眼睛都紅了,“我眼中無所不能的秋意遙怎麽會是這樣的!”
“江白!”方靈靈走過來拉住他,“你氣什麽,又不是你老婆被人搶了。”
說完瞪一眼秋意遙,在她心中,她是更歡喜風傾雪與秋意亭在一起的,那才是英雄美人的相配!
“傾雪不願意呀!”江白拍著桌子道,“傾雪明明不願意和那個秋意亭回去的,她親口說了的!你為什麽不去將她從秋意亭手中搶回來?”
“因為我不能去。”秋意遙依然神色平靜,隻是袖中的手卻緊緊的緊緊的握住玉簫,仿若要將玉簫捏碎一般死命的捏著!
“為什麽不能去?你怕打不過秋意亭?你怕死?”江白反問道。
“我不怕。”秋意遙似無限疲倦的吐出這三個字,心口猛的一痛,呼吸不由一緊。
“那為什麽不去?”江白抓住他的臂,想將他拉起,卻怎麽也拉不動他,“你去呀!我幫你!”
“江白,多謝你的美意,但這是我們三人的事,無需他人插手。”秋意遙淡淡的道,手一拂,江白的手便彈開了。
“哼!傾雪是我的朋友,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自己去!我一定將她從秋意亭手中救出來!”江白冷哼一聲,然後摔門而去。
“唉!”方靈靈歎一口氣,看看依然無動於衷的秋意遙,想不明白,傾城絕世的風傾雪為何偏偏對他情有獨鍾?英雄蓋世的秋意亭難道不是與她最為匹配的人嗎?
“方姑娘,你跟去吧,雖然哥哥不會傷他,但以他那種脾氣肯定會衝動行事,惹怒了哥哥就難說了,對於傾雪……”秋意遙忍下心頭的痛看向方靈靈,“你跟去吧,哥哥是從不許人違逆他的!”
被那雙眼睛一看,方靈靈忽地心頭一跳,那雙眼睛明亮得仿佛穿透自己的靈魂,好象傾雪姐姐的眼神啊!
“你真的不去找傾雪姐姐嗎?”方靈靈不由自主的問道。
“你去吧。”秋意遙卻不答,隻是催她離去。
方靈靈搖搖頭,對於這樣的人,一輩子也不可能理解,還是簡單易怒的江白容易了解。她轉身追江白而去。
“二公子……”鹿兒輕輕的喚著。
可秋意遙卻起身回房,“鹿兒,你與秋童吃早餐吧,不用管我。”
留下秋童與鹿兒相對苦笑。
江白一路直往行館衝去,方靈靈跟在他身後。
到了行館,卻是戒備森嚴,圍牆而繞,五步遠便是一名侍衛,整個行館牢如城堡,鳥雀不飛。
“打算怎麽做?”方靈靈閑閑的問道,帶著幾分幸災樂禍。
“哼!我隻找秋意亭。”江白瞪她一眼,然後氣運丹田,對著行館內大聲喊道:“秋意亭,你給我出來!”
話音還未落下,一群侍衛已向他圍來,口中吆喝著:“什麽人,敢在此大肆喧鬧?”
“秋意亭!你給我出來!”江白卻不理這些人,大聲叫著秋意亭。
“拿下此人!”侍衛中有人喝道,“竟敢直呼將軍名諱!”
“江白看你的了。”方靈靈卻退出圈子,打算作壁上觀。
“我不與你們動手!我隻找秋意亭!”江白冷冷的看一眼眾侍衛,這些人全不在他眼裏。
“哼!拿下他!”
眾侍衛一湧而上,在他們心中,秋意亭如神一般不可侵犯,可這人語氣中明顯的帶著對將軍的不敬,因此眾人皆想給這人一點教訓。
江白手一伸,長鞭出袖,卷向眾人,“也罷,等我教訓教訓你們再找秋意亭也不遲!”
“教訓?憑你?”隻聽一聲冷冷的聲音響起,一道劍光閃亮如電直往江白刺去。
江白忙閃身而避,卻見劍光一個回旋,似早已算到他的反應一般,又向他襲來,江白力運於鞭,長鞭向劍光擊去,隻聽得“嚓”的一聲,長鞭斷為兩截,劍光散去,秋意亭氣定神閑的立於眼前。
“哈哈……江白,你的鞭子又斷了。”方靈靈大聲笑道,笑得有點突勿。
江白呆呆的看著地上的斷鞭,然後看看大笑的方靈靈,再看看矗立的秋意亭,喃喃說道:“又是一招內就敗了,唉……我怎麽這麽差勁!”
“靈靈。”秋意亭看著還在大笑的方靈靈。
“呃?秋……秋大哥。”方靈靈的笑聲戈然而止,本還以為他又象昨日一般,對她視而不見。
“不想做寡婦就管好你老公。”秋意亭冷冷的道。
“秋大哥,你怎麽知道我成親了。”方靈靈卻臉一紅道。
“我當然知道。”秋意亭看著這嬌俏的小丫頭,語氣不由轉和,“你帶他回去吧,以後再向你道喜。”
“這個……不用了……”方靈靈在秋意亭的注視下,隻覺得心砰砰直跳,好象要從口腔裏跳出來一樣,語氣有點不通順了。
“喂,秋意亭,我承認你是個英雄,但英雄就應該光明磊落,怎麽可以搶自己弟弟的老婆!”江白卻還是衝到秋意亭麵前叫道。
秋意亭轉頭看他一眼,那一眼似天降寒霜一般的冷峭而肅殺,江白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哆嗦。
“江白?杭州城的怒火公子?”秋意亭淡淡的問道。
“我是江白。”江白老老實實的回答。
“江公子,徒會逞匹夫之勇,江家遲早毀在你之手!”秋意亭轉身回館,“想活得長久一點就收收你的怒火!”
“你……你……”江白不明白,明明自己是來尋師問罪的,為什麽到頭來反而被人教訓了一頓。
“傾雪的事輪不到你來管,回家去!”
已看不到秋意亭的人影,但那冷厲如冰的聲音卻清清楚楚傳出來。
“回去吧。”身後傳來方靈靈的聲音,輕且淡。
江白垂頭喪氣的轉身,不明白為何自己滿腔的怒火,隻是被秋意亭眼睛一瞪,便傾刻化無,那要英雄救美的鬥誌,被秋意亭一劍便斬個精光!
跟著方靈靈走了一段,猛然長歎一口氣,“唉……有些人確實是你我窮其一輩子努力也難望頸背的!”
“嗯?”方靈靈似在出神的想著什麽,沒有聽清。
“你跟來也就為著想見他一麵吧?”江白微微苦笑道。
“是啊。”方靈靈毫不隱瞞道,呢喃道:“見一麵,也看明白了,是該斷此念了!”
“嗯?”輪到江白聽不明白了。
“江白。”方靈靈左手抓住江白的左手,然後右手劃一個圈,“我們這裏被月老係了一根紅線,我們無法解開,無法係到另一個人的!”
江白忽然間明白了,握住方靈靈的手,看著這個似乎一夜間成熟了的妻子,輕輕歎息道:“是啊,我們是被紅線綁成的夫妻。”
我們都喜歡上一個自己永遠也不可觸摸到的人!
“皇姐,皇姐。”
門被打開了,昭華興衝衝的走進來,身後跟著的四人自動留守在門外。
“昭華。”風傾雪放下手中的書。
“皇姐在看什麽?”昭華掃一眼她手中的書,“皇姐喜歡李青蓮?”
“嗯,仗劍去國,辭親遠遊,那是何等的瀟灑。”風傾雪將書放好。
“皇姐,這個送給你的。”昭華卻不理李青蓮了,而遞給她一個小小的、長形的黑木盒子。
“送給我?禮物嗎?”風傾雪接過黑木盒,打開一看,盒中靜靜的躺著一支白玉釵。
“玉雪蓮!”風傾雪看著盒中那一支玉釵不由驚奇。
“皇姐也知道這叫‘玉雪蓮’呀?”
“嗯,在天山時我曾采過一朵。”風傾雪道,想起那一朵長在絕壁、迎風傲雪的絕世之花,不由又想起了龍鳳山莊,想起沈龍飛、沉鳳舞……
“皇姐你還到過天山?還采過‘玉雪蓮’?”昭華驚奇的睜大眼睛。
“嗯。”風傾雪淡淡的應一聲,從盒中拈起那支玉釵,細細把玩。
“皇姐,我給你簪上。”昭華從她手中取過玉釵,插入雲鬢,然後看一看,歎道:“皇姐,後宮裏那麽多美人,加起來也不及你一半!”
“是嗎?”風傾雪依然反應淡淡。
“皇姐,你不喜歡我送你的禮物嗎?你怎麽一點也不開心?”昭華本以為她會滿麵歡笑,誰知卻是麵色漠然,不由有些泄氣。
風傾雪看看他那皺眉的模樣,不由勾起唇笑笑道:“昭華,我很喜歡你送的禮物,真的!要知道,你可是第一個送我禮物的人。”
“真的呀?哈哈,太好了!我是第一個送禮物給皇姐的人!哈……”昭華正笑著,忽然想到了什麽,笑聲戈然而止。
“皇姐……”
“昭華,你出宮時對皇上說過什麽?”
門外忽然傳來聲音打斷了昭華的話,然後隻見秋意亭推門而進。
“意亭哥,你怎麽來了?”昭華有些頭痛的看著這個人。
“體察民情?昭華,你體察到這兒來了嗎?案頭的那些公文好象還沒有翻動過。”秋意亭眼睛一掃昭華,便見他心虛的低下頭。
“昭華。”秋意亭再次喚道,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迫人的氣勢。
“秋意亭,別以為父皇叫我聽你的,我就真的什麽都要聽你的!”昭華終於忍不住了,想想自己可是堂堂太子殿下呢,手一伸指著秋意亭,“我今天就是不看公文,我就是要陪皇姐,你能怎麽樣?”
秋意亭也不說話,隻是以一雙眼睛盯著他,片刻後,隻見昭華先是目光遊移不敢對視,然後舉著的手一寸一寸垂下,最後哀求的看向風傾雪,“皇姐……”
風傾雪歎一口氣,站起身來,移步走到昭華麵前,這孩子比她還矮半個頭,他還是個孩子啊,隻可惜他不是普通的孩子。
“昭華,你的身份是什麽?”風傾雪溫和的問道,眼睛直視他的眼睛。
“皇姐……”昭華牽起她的衣袖。
“昭華,你是誰?”風傾雪依然溫和的問著。
“太子。”昭華老老實實的答道。
“你是皇朝的太子,未來的皇上!”
風傾雪雙手撫上昭華的肩膀,那雙手很柔軟,那雙手無甚力氣,可無形中,昭華卻覺得有一種氣量透過她的雙手傳入他的體內,讓他全身一震!
“你的這雙手,”風傾雪拉起昭華的手,攤在他的麵前,“它掌控著整個皇朝,是強是弱、是榮是敗都由你一手掌握!你明白嗎?”
“我明白了,皇姐。”一瞬間,眼前少年臉上的那種稚氣一掃而光,代而起之的是屬於王者的威嚴與堅定。
“扛起了便要負責到底,否則便不要接!”風傾雪放開他的手,坐回軟塌上,“你去吧,忙完了我和說天山‘玉雪蓮’的事。”
“是!皇姐。”昭華一躬身,然後離去。
秋意亭卻隻看著風傾雪,目中帶著一種特別的光芒。
“皇朝的盛世會在他手中延續嗎?”風傾雪卻看著昭華離去的背影道。
“自然。”
“而皇朝不敗的神話卻是由你創造,那由誰來繼承呢?”風傾雪依然未回頭。
“這個神話由我而締造,將由你我的後代來延續!”秋意亭走到風傾雪麵前。
風傾雪終於收回目光看向他,“意亭,天下何其大,天下女子又何其多,你何必執著於我?”
“傾泠,萬花傾國,我隻取這一朵玉雪蓮!”秋意亭目光如海,要將她淹沒。
心頭的那顆石子越來越重了。
“因為這個嗎?”風傾雪抬手指著自己的臉。
秋意亭卻將龍淵劍遞到她麵前,“傾泠,你現在即在上麵劃上百劍,看我是否還執著。”
風傾雪將龍淵劍接過,撥過寶劍,劍身雪亮泛著冷冷寒光。
“意亭,你不怕我拿劍刺你或自盡嗎?”
“你不會!你若是那樣的人,便不我所認識的風傾雪!”秋意亭斷然答道。
“風傾雪?”風傾雪淡淡一笑,意亭,你何時才明白?
指尖輕彈劍身,劍身發出沉沉龍吟。
“剛才江白來了,他或許想英雄救美。”秋意亭將龍淵劍收回劍鞘,也在軟塌上坐下,目光卻落在雲鬢中的那支‘玉雪蓮’,禮物?第一次的禮物?無端的心頭一惱。
“江白?”風傾雪想起那個眼晴裏總是燒著灼灼怒火的人,再假以時日,必是商界霸主,“他衝動得象個孩子,但也坦率可愛得象個孩子,你應該不屑為難他才是。”
“知我者傾泠也。”秋意亭一笑,伸手從她鬢間取下那支玉釵,“江白才不在我眼裏,我隻是奇怪意遙為何不來?他應該不是那般懦弱的人才是!昨日他任我帶你走,許是怕我盛怒下傷及無辜,他既鍾情於你,那決不會罷休!”
“我讓他不要來的。”風傾雪輕輕的道,目光又移向了窗外。
“你?你何時叫他不要來?”秋意亭不由驚疑。
風傾雪回首看他一眼,然後又移開,“有些人,你不用說他便能明白你的心意,可有些人,你即算跟他說了,他也不一定能懂。”
秋意亭猛然站起身來,手一緊,玉釵差點折斷,目光定定的看著她,鋒利如刀,似要射進她心裏。
“意亭,你以為我為何會跟你走?隻因為我不想你與意遙之間有任何衝突!自古總道‘紅顏禍水’,我這張臉算是紅顏吧,但我決不是禍水!”風傾雪直視他的眼睛,眸光雪亮如劍。
“意遙也不想與你相爭相鬥,所以我跟你回來,以為你懂了後自會放手,隻可惜我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你。”風傾雪說到此不由苦笑。
秋意亭無語轉身走至窗前,矗立良久後,才語氣平靜的道:“傾泠,你沒有高估自己,你隻是低估了我對你的感情!”
風傾雪聞言隻覺得心一陣陣抽緊,意亭,你在織一張網啊!
“傾泠,你不要意遙與我爭與我鬥,但在我們同時喜歡上你時,那爭與鬥就已經開始了,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與他,除非有人放棄或有人敗下!”秋意亭繼續說道。
他自窗前走回軟塌前,將風傾雪自軟塌上拉起,看著她的眼睛,眸中有著從未有過的認真與執著,語氣卻是極其鎮靜的,“傾泠,我不會放棄你的!我找了這麽多年,才找著了你啊!”
輕輕將佳人擁入懷中,將玉釵再重新端正的插回,歎息一般的輕語著,“我自十四歲上戰場起,勝利與榮耀便一直包圍在我身邊,包裹成光芒萬丈的我,讓人敬且畏,不敢靠近也靠不近!傾泠,我一直是一個人孤身前進的,不管前途是懸崖峭壁還是水秀桃園,是荒原戈壁還是錦鄉瓊樓,總隻有我自己一個人行進,沒有人可與我並肩同行,唯一能抓緊的便是手中的龍淵寶劍!若永遠如此便也罷,可是偏偏……偏偏在大漠時卻讓我遇到了你,那時我才知道,原來那萬丈高峰也有人可以與我一同攀上,那萬裏江山也有人可與我同步踏遍,那所有的勝利、榮耀、歡樂與哀傷都有人可與我同享……而這個人還是一名女子,更是我的妻子!傾泠,有人嚐過了幸福的滋味後,你教他如何放手,獨自再去啃那無盡的孤苦與寂寞!”
“傾泠,你教我如何放手啊!我找了十四年才找著了一個你啊!”擁著佳人的雙臂不由收緊,隻想著就這樣直到滄海桑田。
“意亭,對不起……”風傾雪喃喃輕語,意亭,我找著的卻是意遙!
“傾泠,不要說對不起,隻要答應我永不離開!我相信,總有一天,你心中之人隻有我!”秋意亭撫著佳人那如緞的黑發,傾泠,你這萬縷青絲都是屬於我的!
十、三千慵一笑
風傾雪在行館住下了,被‘拂塵手’所製,內力全失,體力比普通人還要不如,哪也去不了,最多能扶著侍女到屋外園子裏散散步,昭華一得閑便過來看看她,而每晚,秋意亭處理完公事後便會到她房中小坐片刻,說說話。
兩人都在等待著對方的妥協。
這樣的日子看似悠閑,個中滋味卻如人飲水。
這一日,風傾雪正在園中涼亭坐著,獨對著一叢白牡丹。
園中已開滿春花,白的、紅的、粉的、紫的、藍的,黃的,團團簇簇,如雲如海。
“公主,將軍送來這個。”遠遠的傳來蘭佩的聲音。
風傾雪聞聲抬首一看,隻見蘭佩懷中抱著一隻雪白的小兔子,滿臉的欣喜之情的向她走來。
“公主,將軍怕你寂寞,特地買了這個給你解悶呢。”蘭佩把小白兔捧到風傾雪麵前,“看,好漂亮好可愛哦,公主喜歡嗎?”
誰知風傾雪卻並不接過,隻是掃了一眼,便轉過頭去,淡淡的道:“它高興嗎?”
“什麽?”蘭佩一時反應不過來,“公主問將軍嗎?將軍交給我時高興呢,臉上還帶著笑,說公主一直喜愛白色,這小白兔似一團白雪,定合公主心意呢。”
“噢。”風傾雪聲音平靜,聽不出喜怒,“我不需要,放了它罷。”
“公主不喜歡小白兔嗎?”蘭佩不解道。這小白兔小小的、白白的、一雙眼睛似紅寶石,說不出的漂亮可愛,連她見著都十分的歡喜,公主竟不中意?
“不喜歡。”風傾雪回頭再看一眼蘭佩手中的小白兔,神色間卻並不見厭惡,眼中反有一絲悲憐。
“那這兔子……”蘭佩不知如何處理。
“放了它罷,何苦困著它。”風傾雪轉頭不再看。
“放了它?那豈不會餓死?”蘭佩想著這小東西若無人喂養豈不流落野外被人捕食或活活餓死。
“你若出了這個行館會餓死嗎?”風傾雪忽看向她問道。
“呃?”蘭佩被那雙明亮如冰的眼睛一看,心頭一慌竟不知要如何回話。
“你不會餓死,它也不會餓死。人有人的生存法則,動物有動物的生存法則,何須你替它操心。”風傾雪轉頭不再看她,而是抬首看向天空,“況且生與死誰能逃脫,這天地自有他的規則。”
“哦,那……公主,我將它放生了?”蘭佩雖一知半解,但依然順著她的心意說道。
“嗯。”風傾雪淡淡應道,手伸出欄杆,指點輕點花蕊,一隻彩蝶翩然飛起。
蘭佩、菊簪侍候風傾雪已有一段時間了,這個傾泠公主極好侍候,沒有公主那種高高在上的架子,也不會盛氣淩人的姬使或辱罵,總是靜靜的、淡淡的,隨處一坐、隨處一站便能呆上半天,也不說話,整個人便似沉入另一個世界,看著總覺得是一幅絕美的畫,但無法插足,偏偏又叫人心生向往,好似拚死也想抓住她一片衣角。
“公主,將軍叫送來這個。”
第二日,風傾雪正在房中看書,隻聽得菊簪的聲音傳來,然後便見她興衝衝的提著一隻籠子過來,籠中是一隻紅鸚鵡。
風傾雪從書中抬首,看了一眼籠中的紅鸚鵡,幾不可聞的輕歎一聲。
“公主,這東西可逗呢。”菊簪輕輕敲一下鳥籠,那紅鸚鵡便滿籠子飛起來,發出尖銳的叫聲:“傾泠公主好!傾泠公主好!”
“咯咯……”菊簪、蘭佩看著不由咯咯笑起來。
“難為它了。”風傾雪也淺淺一笑,放下手中的書走過來。
“為了教它這句話,可費了一翻功夫呢。不過能得公主一笑,將軍才不會覺得難為呢。”菊簪見風傾雪竟難得的展顏一笑,不由心喜,想著等下一定要告訴將軍,公主笑了。
風傾雪看著關在籠中,腳上拴著鏈子的鸚鵡,笑容慢慢收斂,眉頭不易察覺的微微一皺,然後轉身走向窗邊,推開窗,外麵豔陽高照,射在她臉上,讓那一張臉白得透明,美得不真實。
她深吸一口氣,然後才道:“菊簪,跟將軍講,以後莫要送這些東西來了,我一點也不喜歡。”
“啊?公主不喜歡?”菊簪一聽不由傻了,公主剛才不是還笑了嗎?怎麽竟不喜歡呢?
“對,我不喜歡。你直接把這話告訴將軍吧。”風傾雪頭也不回道。
“喔。”菊簪垂下提著籠子的手。
忽然覺得很泄氣,又有幾分為將軍不值。費盡心思討公主歡心,誰知公主卻從不領情。唉!憑將軍那樣的人才,不知有多少女子願花盡心思來討他歡心,可他卻獨獨為公主癡迷,而公主卻……
“公主,將軍他……”菊簪覺得很應該為將軍說幾句話,他對公主的一片心意就是她們這些旁人都能感覺到。
“我知道。”風傾雪卻打斷她,“你去吧。”
“是,公主。”菊簪垂頭提著鳥籠向將軍複命去。
房中留下蘭佩,她看著依然立在窗邊的風傾雪,窗外射進的陽光灑在她身上,便似從她身上發出的光芒一般,那麽耀眼,與將軍實是一對璧人,可為何……
晚間,風傾雪正在燈下寫字,秋意亭來了,但她並沒停下來,依舊寫著,待寫完一帖才收筆。
秋意亭走過一看,她的字竟不似出自女子的手筆,完全無閨閣女子那種秀麗、婉約,而是一貼狂草,龍飛鳳舞,筆力蒼勁,但又瀟灑飄逸,一個個字都仿若要破紙而飛。
“幾時歸去,作個閑人,對一溪雲、一壺酒、一張琴。”
秋意亭念著,這是東坡的《行香子》,他看著默然不語,他當然明白意思,隻是不能成全。
“菊簪今天告訴我說,你不喜歡那些小東西。”秋意亭放下手中字帖,看向風傾雪。
風傾雪走回桌前坐下,剛才寫這一帖字便似耗盡所有力氣一般,現在全身發軟,似隨時會倒下。
“我從來不喜歡那些。”她神色淡淡的說著。
“那你喜歡什麽呢?隻要是你喜歡的,我一定為你弄來。”秋意亭跟在她身後走過來,也在桌前坐下。她的笑容一日少似一日,當年大漠中那個燦然淺笑的風傾雪是何等的風華絕世!
“嗬……”風傾雪一聲輕笑,隱帶一份嘲意,“我要天上的月亮你也幫我弄來嗎?”
話才說完,眼前便多了一樣東西。
首先入眼的是一彎潔白月牙,在燈下發著淡淡的、柔和的光芒,細看才知那是一約半寸長的、雕成新月狀的白玉,再串以均勻的、綠豆大小的黑珍珠,長長的似一條項鏈,攤在秋意亭手中,便似一群黑星星擁著一彎白月亮。
“我死後就幫你把天上的月亮摘下,現在先將就這個。”
秋意亭為她戴上,卻不是戴在脖頸,而是掛在額上,那一枚月牙落在她瑩白如玉的額中上,長長的黑珍珠橫過額際,那白與黑的搭配,襯著那一雙幽深的眸子,神秘而美麗。
“多好看!這東西是為你而存在的。”秋意亭輕輕讚歎道。
而風傾雪的心神卻還未回過神來,她沒有漏掉剛才那一彎月牙背麵的那幾個小字“相係百年”!
“傾泠。”秋意亭卻不允許她走神,抬起她的臉,直直看著她的眼睛。
她眼睛一碰那一雙在這夜間依然發著若驕陽般灸熱光芒的眼睛,馬上被燙著一般移開,心口微痛。
“傾泠,答應我,一生也不許取下來!”秋意亭卻不肯放開她,眼睛依然追尋著她的眼睛。
“意亭……”
“就答應我這個好嗎?”秋意亭深深的看著她。
他一生要什麽有什麽,任何事與人在他眼中從來都是輕而易舉便可獲取的,隻有眼前這個人兒,卻是他無法把握的。他要她帶著這個,即算……即算終有一日,她不在他身邊了,但她身上卻永遠有著他的存在!
風傾雪看著那雙眼睛,仿佛間有一種不知身在何方的感覺,茫然間竟輕輕點頭。
秋意亭微微一笑,看著燈下的愛人,心慢慢變得火熱,頭輕輕俯下,隻想離她更近些,近了……近了……他就要碰到她了,那一張如玉般的臉就在他的唇下了……忽然又不見了,如同千百次夢中一般,總是在最近的時候會消失。
“傾泠。”秋意亭不依,輕輕扳過那移開的臉盤,移近自己。
“意亭,不要做會後悔的事。”風傾雪看著越來越近的那張臉,俊美如天上神祗,而自己卻無力躲開,隻有無助的閉上眼。
“傾泠,我從來隻做自己認定的事,不管對與錯,隻要做了就決不後悔!”秋意亭輕輕撫著她的臉,囈語一般的輕輕說道,“傾泠,我要你!”
風傾雪睜開眼睛,那一貫漠然如冰的眼睛此時卻是淚光盈盈。
“傾泠,你莫哭。”秋意亭看著那一串淚珠滑過她臉際,不由自主的伸手接住,那淚便似珍珠一般落在他的手心。
風傾雪止不住眼淚,也不想止住眼淚,就這樣任淚水傾泄而下,滑過臉、滑過唇,最後全落於秋意亭手心。
“意亭,你不要對我這樣……你無須這樣……我永遠也還不了!”
風傾雪的聲音第一次不再漠然無情,那一雙眼睛水光盈盈,含著深深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她何嚐不知秋意亭的深情,她何嚐不知秋意亭的絕世!可是她已無法接受,也無法回報!
這一生,苦與痛她嚐得多了,她曾不怨誰也不曾恨誰,便是讓她終生孤苦無依,她也決不怨天憂人,她隻會坦然受之。
可是此刻,她卻真的怨老天,怨老天的造化弄人,怨老天既賜下了一個秋意亭,為何又賜與一個秋意遙,既然給了她秋意遙,為何還要負一個秋意亭!
明明她隻要一個秋意遙即可!在威遠侯府後園,隻一眼,她的心便許給那個有一雙溫柔似水的眼睛的男子,安王府那一場大火她毫不猶豫的燒掉傾泠公主所有的一切,讓一個風傾雪重生,重生的風傾雪是為己、是為他而生的,卻不是為秋意亭!老天已讓她負一個水落雲,現在……現在卻是要再傷一個秋意亭!
老天總是這般懲罰不聽從他的安排的人嗎?若當初她不詐死斬斷那一份姻緣,安安份份的做傾泠公主,乖乖的等待著他的歸期,那便不會有這麽多人的傷心!或許母親不會那般早去,意遙不至帶病流落江湖,意亭不至受傷,他們兄弟之情不會割斷!隻因她違抗了老天定的姻緣,所以她才會有今日?
這一刻,心為何會這般痛?這般苦?
“傾泠……”秋意亭歎息般的輕喚著,那一雙眼中有著他願傾命而掬的東西!
看著眼前這張梨花帶雨的玉容,他的心變得又軟又痛,輕輕的將她摟入懷中,不由自主的吻向那張唇畔,終於靠近她了,她沒有拒絕也沒有掙紮,隻是無力的倚在他的懷中,臉上的淚卻流得更凶了。
“啊,傾泠……你這一刻的淚是為我而流!”
秋意亭輕輕的喚著,輕輕的吻著,由唇畔移至臉頰,由臉頰移至眼睛,想要吻幹她的眼淚,心頭是酸酸的卻帶著一絲甜意。腦中有一個聲音有輕輕的、反複的響著:得到她!得到她!隻要得到她的人,她便不會離開了!她的心也是他的了!
他毅然抱起懷中的嬌軀走向床塌,將她輕輕放下,放下輕羅帳,手伸向她的衣帶。
風傾雪一抖,終於驚醒了,睜開眼一看,總算明了眼前的情況,她慌亂的掙紮著要起來,卻被他一手按住,她無力的倒回床塌。
她轉開臉不去看他,“意亭,莫要做錯事。”
“傾泠,我要你!你是我的妻子!”秋意亭卻是決然無悔道,“不管是對與錯,我今天要得到你!我決不後悔!”
“即算我不願意?”風傾雪纖手成拳。
“任何人也無法阻止我!況且,傾泠,你心中難道真的沒有我嗎?你為誰而流淚?”
衣物若蝴蝶一般飛出,輕飄飄的落在地上,桌上的紅燭,一陣風掃來熄滅了。
傾泠,你知道我有多想要你啊?
意亭,對不起!意遙……
“傾泠。”
……
“傾泠。”
秋意亭不死心的再次喚道,自那夜後,她便總是這般望著某處出神,對周圍的一切似毫無感覺一般。
“傾泠!”
秋意亭撫上她的肩膀,終於,魂遊天外的人元神歸位,凝眸看向他。
“傾泠,你在想什麽?”秋意亭有絲無力的問道,對於她那不著邊際的思緒,他總是抓不著。
“我在想,我沒見到意遙已經十天了。”風傾雪毫不隱瞞。
“記得真清楚啊。”秋意亭卻不動怒,“傾泠,你可恨我?”
“不恨。”風傾雪搖搖頭。
“我奪你自由、令你與意遙分開、並且……強要了你,這些你都不怨不恨嗎?”秋意亭以指尖抬起風傾雪的臉,直視那一雙眼睛,想看清裏麵的情緒,卻什麽也看不到,隻是一泓平靜的秋水。
風傾雪抬手撥開秋意亭的手,但並未轉頭,依然看著他道:“為何要恨你?我不想來這、我不想與意遙分開、我不想與你……但我自己無法阻止這些,那便隻能怪我自己無能,豈能移嫁他人。”
“什麽?”秋意亭聽到這樣的回答不由驚奇。
她不似普通的女子那般幽怨、哀傷、哭泣……那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她本就不是普通的平凡女子。但竟認為所有的責任都在己身?竟有這樣獨特的思想?這個傾泠啊,果然是獨一無二的!
“弱者之所以是弱者,那都是因為他們愛將責任推到別人頭上,從不肯自己承擔,總是為自己的懦弱無能找借口遮掩,逃避自己所有的過錯。”風傾雪淡淡的道,“我之所以有今日,那是因為我自己的錯估,恨你什麽?你沒有錯。”
“傾泠,那你是強者嗎?”秋意亭看著她的目光亮如寒星。
“我不是,”風傾雪再次搖頭,“我不過是對自己的事,不管對與錯都自己承擔罷。”
“傾泠,你是為我而生的。”秋意亭歎息著,同時心中卻也生出一絲不安。
“我不是為誰而生的。”風傾雪掉轉頭。
生?她的出生是因為仇恨,一開始便是一個錯!而她的人生呢?是否錯了?火海中假死便是錯誤的開始嗎?今日令三人皆痛的局麵便是對她犯錯的懲罰嗎?可是無論對與錯,她都不悔,她不悔自己的選擇!
“傾泠,我給你帶來一件禮物,這一次你一定會喜歡的!”秋意亭扶她走向書桌,桌上放著一個長長的包裹,看那形狀,她不由心頭一跳,難道是……
“打開看看。”秋意亭道。
風傾雪解開包裹,一具精致的瑤琴便露了出來。
“這具‘沉音’雖不及‘傾泠月’天下第一的名號,但也是極佳之物,你試試看。”
風傾雪指尖輕輕一挑,琴弦便發出沉沉清音,悠悠不絕。
“好琴!”風傾雪不由讚道。
“好久沒聽你彈琴了,自龍鳳山莊那一曲天簌之後,世間便已無樂可賞!”秋意亭感歎道。
風傾雪聞言抬首看向他,臉上不由浮現一絲淺淺笑意,一雙眼睛也漾著盈盈水波,隻是水波深處卻似藏著什麽。
“意亭,你聽過《五湖醉月》嗎?”風傾雪坐下,素手輕拂,飄逸不帶塵煙的琴音便傳開來。
“我現在才算真正聽一曲《五湖醉月》!”秋意亭喃喃道,輕鬆坐下,任身與心沉入清雅的琴音之中。
十一、擬把君身換我身
三月十九日。
“公主,可要到園子裏走走?”菊簪見風傾雪放下手中書便問道。
“也好,把琴也帶上吧。”風傾雪點頭。
“嗯。”
菊簪喚來一名小丫環捧著琴,自己扶著風傾雪,走到園中,萬紫千紅,清香陣陣,微風拂麵,賞心悅目。
“公主,琴放哪?”菊簪扶風傾雪坐下問道。
“放桃樹下那張桌上吧。”風傾雪又站起身來向桃樹走去,春風拂過,偶有落英紛紛。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不由想起那一日,意遙以桃花為簪,與她挽發,桃花啊……
“菊簪,你去做你的事吧,我想獨坐一會兒。”風傾雪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挑著琴弦。
“好,一會兒我就回來。”菊簪點頭道,然後轉身離去。
有琴真好!風傾雪無言的輕笑,十指飛舞,一曲《傾泠月》便傾瀉而出,清雅卻又帶著一種惑人的魔力。
當一曲彈盡,再抬首時,發現蘭佩領著一名青衣少女及一個小小的孩子站在跟前,正想問何事,卻聽得那孩子似呢喃一般的歎道:“原來白天也可以看到月亮啊!”
風傾雪聞言不由淺笑出聲,“你說這個嗎?”
她指指額際那一枚玉月,這孩子看到的是這個吧。
蘭佩身後的青衣少女趁機上前行禮,“柳搖見過公主。”
又從身後拉出一個小男孩,低聲吩咐著:“快向公主行禮。”
然後又稟告道:“公主,這是將軍剛收的徒弟,將軍特意吩咐要領來給公主看看。”
可那孩子卻呆呆的看著風傾雪,對柳搖的話似沒聽到一般。
“徒弟?”風傾雪看著那個孩子,約五、六的模樣,十分的瘦弱,不由心生憐愛,招手示意他到跟前來。
那孩子似乎挺想親近她,馬上走到她麵前,眼睛睜得圓圓的,直盯著她,鼻子還使勁的吸了吸氣,看著他那怪模怪樣的,風傾雪不覺好笑。
“是個聰明的孩子。”風傾雪仔細的看看孩子,很瘦,膚色黃黃的,身量也不高,仿佛未曾吃飽過一般,但一雙眼睛卻特別的大,且特別的黑、特別的亮,如兩泓流動的墨玉,深深幽幽的,還骨碌碌的轉個不停,仿佛動一下,那小腦袋中已生了一堆的主意。意亭看中的是這雙眼睛吧,裏麵有智慧之光!
許是聽到讚美,那孩子臉一下紅了。
“還害羞呢。”風傾雪指指他的臉蛋……
“害羞?”柳搖不由上前看一眼,然後道:“聽說他想搶將軍的龍淵寶劍,給將軍抓住了,也不知將軍怎麽想的,竟說要收他做徒弟。”語氣中難掩那一份蔑視。
“搶龍淵寶劍?”風傾雪笑笑,“勇氣真不小呢。”
這麽小的孩子能知道什麽是龍淵寶劍?也不過是一場機緣罷。
看看他身上那半新不舊的衣服,不由道:“衣服太大了。”
“哦,還沒來得及做新的,等裁縫來了就給他量身做。”柳搖趕忙答道。
“其實是他太瘦了,吃過很多苦吧?”風傾雪牽起那雙瘦得皮包骨的小手,這麽小的孩子,一雙眼睛裏卻已盛滿了世情,他的成長歲月又是怎樣的?
抬頭,卻望進那雙大大的墨黑色的眼睛,依然骨碌碌的轉著,但裏麵多了一層水光。
“幾歲了?叫什麽?”風傾雪又問道。
孩子張了張口,卻沒有說出,神情間竟似極為不好意思。
“叫殷狂吧,七歲。”清朗的聲音從後傳來,秋意亭大步而來。
“將軍。”蘭佩與柳搖行禮。
秋意亭揮揮手,示意退下。
“殷狂?”風傾雪喃喃念著。
蘭佩紫,菊簪黃,殷勤理舊狂。蘭佩、菊簪、殷狂都出自小山這首詞中,可是後麵那一句卻是:欲將沉醉換悲涼,清歌莫斷腸。意亭,你何苦如此?
“傾泠,你不是有個弟子塔瓦兒嗎,我今天也收一個徒弟,二十年後,看看誰的弟子能為皇朝天下兵馬大元帥!”秋意亭看一眼剛收的弟子殷狂道。
“塔瓦兒可算不得我的弟子,”風傾雪搖搖頭,“我不過贈給他幾本書罷,成不成材完全靠他自己。”
“得你的指點便是你的弟子,而能得你指點的人必不是庸才,我等著他們相遇的一天!”秋意亭回首看向她。
“意亭,你喜歡的並不一定別人也中意,這天下兵馬大元帥也許人家根本不希罕呢。”風傾雪歎一口氣。
“殷狂,你想不想當英雄?當天下第一的英雄?當天下兵馬大元帥?”秋意亭卻轉向殷狂問道。
而那孩子卻似給問傻了,呆呆的看著他,不知如何回答。
“殷狂,你願當天下第一的英雄嗎?願與塔瓦兒爭奪天下兵馬大元帥嗎?”風傾雪也溫柔的問他。
“願意!我要當天下第一的英雄!我要勝過塔瓦兒,奪得天下兵馬大元帥!”不知為何,那孩子卻回答了風傾雪。
“好!這樣的人才配成為我秋意亭的弟子!”秋意亭讚道。
風傾雪移開目光,輕輕歎息,二十年後,蒙羅的那個塔瓦兒將要和這個孩子相爭嗎?爭奪天下第一的名頭嗎?
再回神,眼前已隻有秋意亭一人,正折一枝桃花放在琴弦上。
“意亭,你此次來杭州所為何事?”
“傾泠,我以為你根本不想知道呢。”
“你這樣的人是不會無故出現在這歌舞升平的杭州之地的。”風傾雪看著他。
秋意亭一笑,目光深深的看著她,“傾雪,為何你總是如此了解?”
風傾雪看著琴上那枝桃花不答。
“我此次來杭是為安置安郡王的。”秋意亭也不在意。
“安郡王?”風傾雪眉頭一皺,忽然間明白了,“安泳犯事了嗎?”
“安親王貪汙受賄,削其親王爵位,貶住杭州,永不可參政!這是皇上的旨意。”秋意亭淡淡陳述。
“貪汙受賄?我想不止這些吧?以他親王的身份,受些賄賂,皇上要麽視而不見,要麽稍懲示警,但削爵位、貶杭州、永不參政,讓他徒作一個掛著王爺名號的閑人,而且還派人來安置他,我想他一定還犯有其它事,所以皇上才如此難分重輕的處置他,若不是因為他是安王最後的了嗣,皇上怕不是早斬了他吧!”風傾雪拾起琴上那枝桃花,一瓣一瓣的扯著。
“聽說刑部很多案子都牽涉到他,但最重的一筆卻是他買凶行刺宜親王!”秋意亭看著她指間的落紅道。
“行刺宜親王?好大的膽子!”風傾雪喃喃道,“安王英雄一世,定想不到自己僅有的兩個兒子卻是如此結果吧?”
“我奉命為安郡王在杭州建一座王府,再過一、二十天即可完工,到時我即帶你回京。”秋意亭握住她的手,不讓她再扯那些花瓣。
“這一座王府定是不同一般吧?”風傾雪卻笑笑道,帶著一份不捉摸的嘲弄。
“不,這就是一座王府,皇上要他平平安安的在此度過餘生,同樣也要杭州平平靜靜的。”秋意亭道。
“難怪皇上派你來,這兩方的平靜可就看你的了。”風傾雪站起身來,拂落一身的殘紅。
“傾泠,你可想見他?”秋意亭問道,畢竟那是她的弟弟。
“不必了,死人複活,別嚇著了他。”
風傾雪頭也不回離去,蘭佩已走來扶住她,立在滿園春花之中,正是一幅“侍兒扶起嬌無力”,看呆了身後的秋意亭。
四月初二晚。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好風如水。
“二公子,進屋去吧。”鹿兒對坐在院中桃樹下已一天的秋意遙道。
“傾雪已離開二十天了。”秋意遙輕輕道。
“公子,我們可以去找公主啊!”秋童道。
秋意遙卻不理他們,隻是從袖中取出玉簫,撫著簫上那點點血痕,自傾雪走後,他便一直未曾碰過這支簫了,今夜,他忽然想吹簫,很想吹那曲《傾泠月》。
“公子……”秋童直覺的想阻止他,但簫音已起。
這一次的《傾泠月》不同於那一天與風傾雪同奏時的飄然出塵,而是哀傷纏綿,聞者銷魂斷腸!
“哇!”吹到一半時,秋意遙忽然一口鮮血吐出,全染在簫上。
“公子!”秋童馬上去抽他手中的玉簫。
簫還沒抽出,秋意遙又是大口大口的鮮血吐出,瞬間,整支簫便已是通體血紅!
“公子!你幹麽吹這支曲子!你吐的血還不夠嗎!”秋童大聲的說道,聲音已帶著哭意。
“公子!你這是怎麽回事啊?!”鹿兒給嚇傻了,哭著叫道,若公子有什麽事,那公主怎麽辦?
可是這一次,秋意遙的血竟似止不住一般,吐出的血染紅了簫,染紅了衣,好似要將身體裏所有的血都吐盡!
“我沒事,你們不要著急。”秋意遙安慰著他們,站起身來,卻是眼前一黑,然後周圍的一切都感覺那麽遙遠,一切都那麽寂靜冷清,仿佛間還聽到秋童嘶啞的叫聲“公子!”。
可是慢慢的都遠去了,都聽不到了,所有的感覺都消逝前,一張臉浮現在眼前。傾雪,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嗎?
“公主,你看這個,將軍叫送來的!”菊簪喜哄哄的對風傾雪道。
正在燈下看書的風傾雪聞言抬頭掃了一眼,隻見菊簪手中捧著一尊手掌大小的白玉觀音像。
“將軍信佛了嗎?叫你供著?”風傾雪淡淡的道。
“才不是呢,公主,你仔細看看!”菊簪將玉像捧到風傾雪麵前,讓她好看清楚。
“有什麽好看的,觀音像還不都一樣,嗯?”風傾雪眼光落在玉像上,忽然征住了。
“公主,這個好象你對不?”菊簪見風傾雪終於發現了,不由開心的笑道。
“是有幾分像,這從哪買來的?”風傾雪接過玉像,細細把摩,這玉像眉眼間與她果是有五、六分的相似。
“不是買的,是請人雕的……”
菊簪話還未說完,卻聽得“砰!”的一聲,風傾雪手中的玉觀音毫無預警的摔在地上,裂為三段。
風傾雪隻覺得胸口一陣鋸心的痛,一瞬間,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她軟綿綿的倒向地上,無意識間,手一伸,撐在地上,才穩住了上半身,跌坐於地,而手卻撐在那碎裂的玉觀音上,碎玉鋒利的邊緣將她的手心割開一道口子,鮮紅的血馬上湧出,滴在白玉上。
手心的痛卻怎麽也比不上心口的痛,那痛若一枚針,尖銳的、持續的往心的深處插入,痛得她無法呼吸、無法思考,全身一陣冰冷,額際已冒出密密的冷汗!
“公主,你怎麽啦?”蘭佩與菊簪見她突然間臉色蒼白如紙,眉心緊皺,眼神渙散,似毫無意識,又似忍著極大的痛苦,皆不由心中一慌,公主出什麽事了?
風傾雪抬起手掌,看著掌心的鮮血,看著鮮血一滴一滴的落在白玉上,卻似元神出竅,恍若未見一般,毫無反應。
“公主,你受傷了!”蘭佩一見她手心的血不由顫聲嚷道,“菊簪,快拿藥來!”
“哦。”菊簪馬上起身去找藥。
“公主!你醒醒!你這是怎麽啦啊?”蘭佩見風傾雪如此癡呆模樣,不由害怕,都急得要哭出來了。
“意遙。”風傾雪忽然輕若囈語一般吐出兩個字。
“什麽遙啊?”蘭佩一時沒聽清楚。
“意遙。”風傾雪再次輕輕說道,然後渙散的眼神一下回複清明,看著蘭佩輕輕的、一字一字的說著:“意-遙-出-事-了。”
“誰?意遙是誰?”蘭佩卻不知道她在講的是誰。
“藥來了!”菊簪急急跑回,手中拿著一個藥瓶。
“公主,你手受傷了,我們給你上藥吧。”蘭佩想扶起風傾雪,誰知風傾雪卻推開她,自己一把站起來,然後轉身便往門口走去。
“公主,這麽晚了,你要去哪?”蘭佩與菊簪一見忙拉著她。
“我要去找意遙。”風傾雪手一揮便推開了她倆,拉開門。
“公主,你不能出去!”
蘭佩與菊簪一急,馬上一左一右拉住她。
“放手!我要去找意遙!”風傾雪聲音提高,臉上的神情又急又痛。
心口的痛還在持續著,她知道,定是意遙出事了!她知道一定是的!今晚一定要見到意遙!一定要!
“公主,今天太晚了,明天再去吧?”蘭佩見風傾雪那神情,一顆心不由吊起了,當初侍候公主的第一天,將軍即吩咐過,決不能讓公主走出園子一步,否則重罰!想到這,她不由打了個寒顫。
“走開!我要找意遙!”風傾雪手一揮又推開了她們,腳下堅定的往園門走去。
“不能去呀!公主!否則將軍會處罰我們的!”菊簪也急了,忙上前死命拉住她。
“是呀!公主!你若走出這個園子,將軍定會重罰我們的!”蘭佩也上前死死抱住她,不讓她移動半步。
“那便帶我去見將軍!”風傾雪一聲大喝,再也無法維持鎮定,那心口的痛已開始泛濫全身,她再也無法處之平靜,全身都在微微顫抖,意遙……意遙……你怎麽啦?你決不能有事!
“公……公主……”蘭佩與菊簪皆嚇了一跳,從沒見過這樣的公主,那身子顫抖得似風吹即倒,那臉上的神情痛苦非常,那眼中射出灼灼的、冷厲的光芒,似誰阻她道,她便要揮手毀之!這樣的公主竟是比將軍還要來得可怕!這真的是那個永遠冷靜優雅、鎮定從容的公主嗎?
“不讓我去找意遙,那麽便帶我去見將軍!聽到嗎?!”風傾雪冷冷的逼視著她倆,腦中唯一一絲理智告訴自己,要先見到意亭,才能見到意遙,不要連累這兩個無辜的人,秋意亭言出必行!
“公主……我……我們……”蘭佩哆哆嗦嗦,她已被風傾雪嚇住了,眼前的公主不再是那個溫和淡然的公主,此時的公主身上有著一種壓倒一切的氣勢,仿若龍庭震怒的王者!
“傾泠,你怎麽啦?”
忽然一個聲音傳來,然後便見秋意亭走進園子。
“將軍!”蘭佩與菊簪一聲歡呼,隻覺得將軍的聲音有若仙音,將軍的人有若菩薩,解救了她們一命!
“意亭!”風傾雪向他奔過去。
“傾泠,出什麽事了嗎?”秋意亭從未見過如此慌亂的風傾雪,從大漠相識以來,她永遠都是雲淡風清的模樣,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撼她從容!
“意亭,我要見意遙!”風傾雪急急的說道,眼中的光芒灼熱而明亮。
“這就是原因?”秋意亭心一沉,隻為意遙,隻有意遙才能讓她心痛、焦銳嗎?
“意亭,意遙出事了!我現在……馬上……我要見他!我一定要見他!”風傾雪惶恐無比,那聲音甚至帶著一絲隱忍的哭意。
心頭的痛已快痛得麻木了,腦子中仿若要山崩地裂,各種聲音都在響起,如雷擊,在那嘈雜的聲音中,她卻還能聽到意遙隱隱的呼喚聲“傾……雪……傾……雪”,她隻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可不能!唯一支撐著她意誌的是,決不能在見到意遙前倒下!
“不行!傾泠,我說過,今生不許你們再相見!”秋意亭冷聲說道,眼中卻閃過一絲痛,傾泠,要如何你才能忘了他?要如何你心中才會有我?
“哇!”
仿若有柄利劍刺入心口,一陣穿心的巨痛傳來,風傾雪口一張,一口鮮血吐出。
“傾泠!”秋意亭一急,馬上上前扶住她,而心頭卻已生一股寒意,瞬間傳至四肢。竟是如此嗎?
“我要見意遙!”風傾雪定定的看著秋意亭,語氣堅定而絕然!嘴角還留著一絲血跡,因著血的渲染,那唇畔異樣的豔紅,那一張白玉似的臉盤絕豔無倫也……冷絕若寒冰!
“不行!”秋意亭依然隻兩字,可語氣卻是斬釘截鐵的。
風傾雪不再說話,兩人眼睛對視著,似彼此都在衡量著什麽,氣氛緊張而冷然!
“傾泠,回去吧。”良久後,秋意亭終於開口,並伸出手來拭去風傾雪唇邊的血跡。
“意亭……”
忽然有一人匆匆奔來。
“將軍,有一個叫秋童的人一定要見你和公主,侍衛不放,他便打進來了,現已抓住了他,請將軍示下,如何處置?”來人是隨侍在昭華身邊的四劍之一靈雲劍。
“秋童?”秋意亭眉頭一皺,他來何事?難道意遙……心不由一沉。
“秋童來了?一定……一定是意遙出事了!”風傾雪身子一軟,幾乎站立不住,秋意亭手一伸抱住了她。
“傾泠,你先回去休息吧。”秋意亭看著她茫然無主的神色,心中不由又痛又憐。
“不!意亭,我要去見秋童!”風傾雪一把拉住他的手,懇求道。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握他的手,卻是在此種情況下,秋意亭臉上泛起一絲苦笑,這雙手啊,現在冰冷冰冷的,若千年寒冰!
“好。”秋意亭終於點頭,然後吩咐靈雲劍,“把人帶到大堂!”
“是!”靈雲劍離去。
“秋童……意遙……”風傾雪緊緊的抓住手,卻不知道抓著的是秋意亭的手。
秋意亭看著被她抓得發痛的手,看著她手心流出的血,看著她茫然失神的模樣,心中一陣緊縮的抽痛,傾泠,何時你也能如此在意我?何時你也能為我如此心痛失神?
睜開眼睛,一室昏黃的燈光,然後是映入眼中的是一雙擔憂的褐色大眼睛。
“公子,你總算醒來了!”鹿兒叫道,而眼淚又不聽使喚的流出來了。
“嗯。”秋意遙坐起身,發現自己在床上,一身血衣已換下。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的矮幾上,傾雪的‘傾泠月’因為主人不在,已靜置很久了,輕輕撫上,卻依然纖塵不染,這都是鹿兒每天擦拭的功勞。
“公子,你還是好好休息吧。”身後傳來鹿兒擔憂的聲音。公子竟沒有發現秋童不見了嗎?那就更好。
“傾盡泠水接天月,鏡花如幻空意遙!”秋意遙喃喃念著,這是他們的批語,難道他們之間真的是一場鏡花水月?永遠隻是一場幻夢嗎?
身體有著從未有過的疲倦,而神思竟是恍恍惚惚的,想著先前吐出的血,忽然覺得很冷,不由自主的抱住胳膊,卻看到了那雙手,修長而蒼白,甚至可看到青藍色的血管,那血管中可還有血?
手碰到了袖中一張紙條,那是師父最後給他的,但直到今日他都未曾打開看,如果那是預示他今後的命運的話,那他更不想看,知道了或許會畏手畏腳的,茫然無知反倒了無畏懼,瀟灑生,自在死。
死?其實二十四年前他就應該死了的。
記憶最初最深便是那如血一般的殘陽、鮮血染紅的大地、滿地的殘刀斷槍、堆積如山的屍骨、刮得人肌膚生生作痛的烈風以及風中那濃鬱得令人作嘔的腥味、腐味、臭味!
有一雙手艱難的、費力的、顫抖的解去他身上所有的衣服,讓他赤裸而又幹凈的立於寒天血海中,那雙手用盡最後一絲力將衣服扔向半空,然後狂風一卷,轉眼無蹤!那雙手終於無力的垂下,不再動彈,風卻卷起那最後一縷微弱的聲音灌進他耳中:孩子,願老天憐你!
最後是鐵騎踏破大地的雷擊,如黑雲一般漫延、席卷……
當他長大後,總想好好回憶一下,總想知道那一雙手是誰的?可是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你無法奢望一個二歲的孩子在經過十年、二十年後能對他二歲以前的事記得清清楚楚!他無法想起自己是誰、無法想起自己是古盧人還是皇朝人、無法想起父是誰、母是誰!
那一雙手脫去他所有的衣物,讓他赤裸如新生的嬰兒,重生於那個血染的戰場,希望無論是古盧還是皇朝,都能饒恕一個無辜的孩子,那是那一雙手唯一能保護他的辦法!即算他或許會凍死於寒天冷風中!
戰場血泊中的那個孤兒活下來了,卻不是一個新生兒,而是帶著那一天的殘陽、血海、屍山、腥風以及那沾血帶肉的刀槍活下來!
他活著並長大了,可他不知道要為何而活!
哥哥選擇為國為民而活,做一個舉世無雙的英雄,活得耀眼而瀟灑!
可他卻無法如哥哥那般!不要說上戰場,便是走進刀林劍陣的教場,那漫天的血、那如山的屍便撲天蓋地的向他壓來,壓得他喘不過氣!看到那富麗堂皇的高樓,仿佛間能看到地底那累累白骨!那歌舞升平的繁華盛世,卻是從如海一般的鮮血中浮出!
他隻有埋進那書堆、藥香中,在那裏,才能聞不到血腥味,才能守住那一點點白與黑,以及那微微的綠!
他喜歡白色,固執的愛用一切白色的東西,隻因為這白色是世間最幹凈的顏色,就如二十四年前的那一天,他很希望下一場大雪,希望那茫茫的白能遮蓋住那漫天遍野的血……遮住那一天所有的一切!隻可惜那一天沒有下雪,所以什麽也沒能遮住,所以他什麽都看得清楚!
師父說他擁有一雙蒼老而疲倦的眼睛。
是的,在那一場血戰中,二歲的他便已看盡世間的慘烈與殘酷!比起那些,世間所有萬事萬物都已不能引他動分毫,都是那般的無足輕重!他隻是淡然無波的看著人世的沉浮,麻木無味的迎接生命中注定的一切,無所畏懼的等著地獄之門開啟的那一天、等著那屍山血海重將他淹沒的那一天!
隻是那一個清涼的早上,那個凈若雪蓮的女子帶著一身的清輝與淡香直直闖入他那若枯井一般的眼中、心底,若寒星一般的眼睛瞬間照亮那死寂的心房,也用那寒光將那早已毫無知感的心狠狠刺了一下,讓他的心尖銳的痛著。可片刻後,那個人卻又用世間最溫柔的琴聲在他的心房輕輕的撫慰,若三月間清新、輕柔的春風,拂去記憶中所有的汙血、所有的腐屍,拂去那籠罩在他身上二十多年的血腥,若一股清涼的冰泉流過,讓他的心剎那間便甜蜜起來。
那一刻,似乎才知道活著是什麽滋味!而要到今日,他才知道他為什麽活了下來!
他活著便是為著那一天,為著與她相遇、為著與她相知、為著與她相愛、更為著與她相守!
這是他活著的唯一理由!傾雪,你便是這世間我唯一僅有的!
抬手輕輕撫著琴弦,仿若那一雙素手也在同撫著。
哥哥是絕不會放棄傾雪的,自小即知,哥哥對於想要的一切,從來都是放手一搏的!再怎麽等待也是無用的!
這最後一次,便讓自己任性一回吧,為自己,為傾雪,自私任性一回吧!隻是,老天爺可還給他機會?
十二、天若有情天亦老 大堂中,秋童正趴坐在一張椅上,身上有兩處傷口流著血,但都不深,想來那些侍衛也知他是威遠侯府的人,不敢下手太重,而地上還躺臥著一些侍衛,無一例外,全受了或重或輕的傷。
“秋童!”風傾雪一進大堂就看到秋童,馬上喚道,想奔過去,卻被秋意亭拉住了。
“公主……大公子……”秋童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站立的兩人。
“秋童,你受傷了,你……意遙……意遙……你來……怎麽啦?”風傾雪語無倫次的問道。
秋童忍著痛站起身來,從袖中掏出那支玉簫,那一支原本是通體瑩雪一般的白玉簫,此時已是通體血紅,燈光下閃耀著勾魂攝魄的異芒。玉簫上已染盡了秋意遙的鮮血!
“公主,大公子,你們去看看二公子吧。”秋童將血紅的玉簫遞向兩人,語帶哭音,眼中閃著哀求的神色,“他……他……這次吐了很多……很多血,我怕……我怕他……”語氣哽噎,已說不下去了。
秋意亭看著那支血紅的玉簫,眼中閃過動容,但很快便消逝,麵容若古井無波。
當風傾雪看到那一支已變為血紅的玉簫時,她努力維持的鎮定、從容在這一刻全部瓦解!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慘白,眼中第一次露出害怕的神色!
她伸出手接過玉簫,當手觸到玉簫時,一剎那,巨痛傳來,從手傳至心髒,劇烈的痛讓她無法承受,隻覺得眼前一黑,身子一軟,已跌倒於地,啪的一聲,玉簫未能抓住掉落於地。
“傾泠!”
秋意亭趕忙奔過來扶住她。
她卻仿若未曾聽到一般,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地上的血玉簫。秋意亭想將她抱起,卻隻覺得從她身上傳來一股大力,將他震開!
“傾泠!你怎麽啦?”秋意亭不死心,再次抱住她。
風傾雪撥開他的手,伸出手撿起地上的血玉簫,玉簫在她手中顫抖著。
“傾泠!”秋意亭搖晃著她,看到那血玉簫沒有感覺那是騙人的,但他更不許她忽視他!
“我要走了。”風傾雪轉頭看向他,聲音木然,眼睛空洞無神,似已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卻隻是堅定著心中一直存在的想法。
“傾泠,我決不許你離開的!從我帶你回來那天起,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讓你離開!”秋意亭決然無情的答道。
“不許是嗎?”風傾雪看著他,機械似的反問著,然後眼神慢慢的變化,原來的木然、空洞褪去,轉變為淒切、絕望、哀婉與悲厲!
忽然間,秋意亭想起來了,他看過這雙眼睛,在五年前他就看過這雙眼睛了!那一天,在威遠侯府的門口,有人從他手中奪走坐騎,那個人就擁有這種眼神!原來她就是那個人,原來在五年前他就已見過她,卻是生生任她從身邊溜走!不!這一次決不!
“你不許是嗎?”風傾雪站起身來,看著他,那一眼象冰一樣冷又象劍一樣利,一瞬間他隻覺得全身似掉在冰窟裏,又冷又痛!
“二十多年的手足之情在你心中竟是這般薄弱嗎?你竟是這般恨他嗎?人的心真是這般善變嗎?”
“意亭,人人稱讚你為皇朝第一人,我也一直認為如此,在我所認識的所有人中,無論人品、武功、才智、胸襟,我一直認為你是最出色的!你莫要讓我看低你!”
“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你明白,等你明白我永不可能和你回去,等你放開你的手,隻因為……隻因為我不想傷到你,不想你帶著恨與怨,隻想要你永遠是大漠初遇時那個意氣風發、耀如朗日的皇朝第一人!可是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該來,若意遙……那便是我之錯,是我自負可掌握一切的錯!”
“傾泠,意遙的事,我自會派人處理!而你……無論你如何看!無論你如何說!我是……決不會讓你離開!傾泠,你說你不想傷我,那你便不能離開!”秋意亭深吸著氣道,眼神是堅定且絕然!隻是最後一句卻帶著一絲不可察覺的哀婉。
“我要去的,我一定要見意遙!”風傾雪低首看著手中的血玉簫,眼神一瞬間變得溫柔。
“你如何去?現在的你手無縛雞之力,你是無法走出這個行館的。”秋意亭盯著她,看她凝視血玉簫的那種神情,讓他又妒又恨,又痛又苦!
“意亭,你那天不是送來琴嗎,我一身的內力都是靠琴修來的,有了琴我就可以恢複功力的,你的‘拂塵手’確實很厲害,但奈何我不得,我現在要走,誰也不能阻,包括你!”風傾雪站直身子,直往門口走去。
“皇姐你要去哪?”聞訊趕來的昭華攔住了她。
“昭華,你讓開!”風傾雪有絲疲倦的看著眼前的弟弟。
“不行!皇姐,我要帶你回宮!”昭華卻不答應,他很喜愛這位皇姐,同樣的他也很喜愛秋意亭,他不希望她離開,他不希望意亭哥傷心一輩子!
“任何人都不得擋我!”風傾雪臉色一冷,語音帶著冰雪之寒。
“皇姐,我今天決不讓你走!意亭哥……”昭華還要再說,風傾雪卻不管他,撥開他的身子往門口走去,才移動一步,人影晃動,已有人攔住她去路,正是大內四劍,而門外,隱約可見那些侍衛。
風傾雪看著眼前的人,知道今天要走出去決不那麽容易。
“請公主留步。”四人依然恭敬的道。
風傾雪回首看向秋意亭,淡淡一笑,不複往日的雲淡風輕,而是帶著一絲沉重哀痛,“意亭,你當年不是很好奇我一曲琴音奪樂家堡無法英魂嗎,那一曲就是你曾聽過並誇為天下第一曲的《傾泠月》,今天你要不要一試勾魂奪魄的《傾泠月》?”
話音一落,她也不待秋意亭答話,玉簫近唇,簫音劃空而起,低回婉轉,哀傷幽怨,若遊子天涯漂泊的無依淒苦,若知己長亭分別的黯然傷神,若老母痛失愛子的淒慘絕望,若情人喪失愛侶的心碎悲切……
一時間,整個大堂都陷入一片愁雲慘霧之中,大堂中的人,從侍衛、秋童、昭華,最後到四劍客,一個個臉上的神情皆是悲痛莫名,憂傷不已,有的癡臥在地上,有的呆坐於椅上,有的扶門而立,而那握劍的已垂下了手,完全為簫聲所攝,完全沉入那一片淒慘之中……
簫音還在持續著,時高時低,高昂處震人耳膜,若英雄最後的悲愴長嘯,低回處欲斷還續,若幽魂最後的淒然回望……
當簫音終於終止時,大堂中的人全是淚流滿麵,神魂癡迷,還沉浸於那悲慘淒迷的世界,不能自撥!
卻有一個人自始至終都保持著自己的清醒,一動也不動若山嶽般高大靜然!這世上除秋意亭外,還能有誰有這般堅強的意誌,可不受風傾雪絕世簫音所惑?!
“不愧為意亭!你是第一個能不為《傾泠月》所惑的人!”風傾雪撫著手中的玉簫,調整呼吸,抬首看向麵無表情的秋意亭。
“《傾泠月》果是厲害!”秋意亭鬆開袖中緊握的拳,移目看一圈大堂中失魂落魄的眾人,目光最後落回風傾雪,“連內力深厚的大內四劍都無法抵擋,若在你功力全盛時,或許連我也無法幸免。”
“可是,傾泠,你隻是以哀傷之情奪他們鬥誌,毫無任何傷人之意,況且你現在的功力最多恢複六成,這對我來講根本構不成威脅的。”秋意亭看著她有些疲倦的神色,心中不由暗暗擔憂。
“我知道,可是我今天一定要離開!”風傾雪微微抬起手中的玉簫,“意亭,你現在是否要親自阻止我?”
“傾泠,你雖恢複了幾成功力,但你身上的‘拂塵手’並未完全解開,你若再強行運功,你會受傷的,重則喪命,輕則你所有的修為會全部化為烏有!”秋意亭看著她堅定的神情,心口一陣痙攣,竟然這樣的義無返顧嗎?
“死嗎?”風傾雪慘然一笑,笑得哀豔無比,“意亭,你還不明白嗎?若意遙死了,我絕不獨存!”
這話若雷擊一般,將秋意亭擊得四分五裂、神魂潰散!一瞬間,腳下似裂開一個大洞,黑壓壓的張著大口,要將他吞噬!淒冷的寒風四麵刮來,在他的周身肆虐、狂嘯,要將他卷至黑洞!
秋意亭張口想說什麽,卻發現根本無法出聲,喉嚨似堵著什麽,吸氣間便是撕裂的痛,一直痛至心口!手緊緊的抓住龍淵寶劍,劍鞘烙得手心陣陣刺痛,有一瞬間,他甚至以為劍鞘已給他抓碎了,他握住的是劍刃,因此才會這般鑽心的痛!
仿若過了一百年那麽久,兩人都不說話,中間隻有窒息的沉默。
“傾泠。”終於,秋意亭說話了,聲音嘶啞帶著無法掩藏的哀痛,“你是我的人,你已是我的人!而他就是這般重要嗎?重要到讓你不顧一切?重要到讓你舍棄性命?重要到……”他無法再說,無法說出最後的一問:重要到你對我雙手奉上的心不屑一顧嗎?傾泠!
“意亭,你聽我為你獨奏的《傾泠月》!”風傾雪閉上眼,不去看那一張臉,不去看那一雙閃著悲切與絕望的眼睛。
意亭,今生我隻能負你!在傾泠公主衝進大火的那一刻,我便舍棄了一切!包括你!
簫音再次響起,清幽婉約,溫柔纏綿,卻帶著一絲絕望的哀怨與寂寞!
風傾雪睜開眼睛,燦若夜空閃亮的寒星,定定的看著秋意亭,眼中含著晶瑩的淚珠,最後終於一滴一滴落下,滴落在血紅的玉簫上,然後奇跡發生了,那通體已化為血色的玉簫,被淚水一洗,竟恢複原色,但見淚珠滴過之處,玉簫之上的血色馬上散去,露出一點雪色!淚還在流,淚還在滴,而那玉簫竟似吸收了所有的淚水,然後褪去所有的血色,那一管玉簫便在風傾雪手中由血玉化為白玉!
秋意亭看著風傾雪,看著那一雙盈滿淚珠、清亮異常的眼睛,看著她腮邊滴落的那寂寞的清淚,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來,想為她拭去腮邊那似已流盡千年的淚,想伸手為她掬起那一串珍珠……
可是一瞬間,風傾雪卻不見了,他慌忙轉身尋找,卻發現她還在吹簫,背身而立,抬首望月,孤獨的吹著簫,那般的柔弱無依,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來,想為她披一件外衣,想告訴她,他一直在她身後陪著她……
可是轉眼間,她卻忽然不見了,他慌忙轉身尋找,卻發現她還在吹簫,湖心小舟上,她臨水而立,迎風而吹,那般的哀傷幽怨,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來,想為她采一朵萍花,想告訴她,他一直在尋找她……
可是忽然狂風大起,她隨風而逝,他慌忙轉身尋找,卻發現她還在吹簫,百花叢中,清香盈身,她邊舞邊吹,卻是孤影徘徊,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想挽住她的手,告訴她,他願與她共舞至滄海桑田……
可是百花的另一頭卻走來了一個人影,近了……近了……可以看見了……是意遙!隻見他對她輕輕一笑,然後伸出手來,她終於不再寂寞的吹簫,而是仰頭對他燦顏一笑,伸出素手,他們的手握在一塊了,然後他們飄然而去!
他大驚!他大喊:傾泠!傾泠!
她似乎聽到了,回頭對他微微一笑,然後毫不猶豫的轉身,與意遙一起消失在花海之中!
他想去追,卻一腳踏空,他在往下墜……往下墜……下麵是無垠的黑暗,黑暗馬上將他包圍、吞噬……他將永遠無法擺脫,永遠再也見不到傾泠!
不……秋意亭仰天長嘯!他絕不要被黑暗吞噬!他是皇朝第一將秋意亭!他是天下第一的英雄!無人可打敗他,這世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打敗他!他是永遠的強者!這樣的他才可與傾泠並肩!這樣的他才有資格擁有傾泠!
秋意亭冷汗淋漓的看著風傾雪,終於擺脫簫音的控製,走出幻境。深深吸氣,平息紊亂的氣息,回複平靜。
“傾泠,你不要再吹了,再吹對我已無用,反會害你自己!”秋意亭看著她越來越蒼白的臉色,不由焦急如焚。
風傾雪卻不理會,依然吹著,隻是簫音忽然轉為尖銳、森冷、慘厲,隱帶著殺伐之意,仿若遙遠的地獄傳來,不顧一切的要向前衝去,要去奪魂殺魄,要去摧毀一切!
秋意亭一邊運功抵抗,一邊卻心急如焚的看著風傾雪這無異於自殺舉動的最後一擊,“傾泠!不要再吹了!傾泠!求你不要再吹了!”
一種絕望的恐懼瞬間湧上心頭,想去阻止她,他卻無法移動半步,在他的身前有一堵氣牆,排山倒海的向他壓來,傾泠……難道你要與我同歸於盡嗎?若真如此,我決無……
正在這危急時刻,忽然一縷清柔平和的琴音傳來,細細柔柔,若遠在千裏之外,卻又似近在耳旁,不高不低,輾轉傳入大堂,輕輕繞著他們。
在聽到琴音的那一剎那,風傾雪全身一震,然後手一軟,玉簫離唇,那如同鬼嘯一般淒厲的簫音終於止了,那一堵氣牆終於消失了,而她的人卻是無力的倒向地麵。
“傾泠!”秋意亭飛奔而去,手一攬,抱住了她軟若無骨的身子。
“意遙!是意遙!”風傾雪喃喃呢語,意遙來了!意遙他沒事?!
“傾泠,你心中隻有他,毫無一絲我嗎?你說不願傷我,可這……是什麽?!”秋意亭哀痛至極的看著她,這一刻啊,他終於知道什麽叫萬念俱灰!
“意亭……”風傾雪看著一臉痛楚的秋意亭,心又被刺了一下,那痛又開始了!不!不行!風傾雪斷然轉開頭!
琴音忽然止了,然後牆外飛進一個白衣人,輕盈的落在院中。
“意遙!”風傾雪一見不由驚喜交加,直往院中奔去。
而秋意亭也走出來,麵對終須麵對的!
落在院中的正是秋意遙。
“大哥。”秋意遙喚著秋意亭。
“傾雪。”然後他再轉向風傾雪,那樣溫柔的喚著,兩人目光相纏,再也不移開,就這樣旁若無人的相互看著,仿佛一切都在這一眼中說盡,那樣的心意相通,讓人莫名的妒忌。
意遙,你沒事太好了!
傾雪,我來接你!
“意遙,我說過你不要來!”秋意亭冷冷的說道。
“大哥,我還是來了。”秋意遙轉頭看向秋意,目光一片平靜與坦然。
“意遙。”風傾雪喃喃的輕喚著,一步一步向他走近,此時她的眼中隻有他,這個天地間隻有他!
“傾雪,我沒有聽你的話,我還是來了,因為我害怕……我害怕再也見不到你了!”秋意遙向風傾雪走近,這個人兒啊,便是他活著的唯一理由!
突然秋意亭人如閃電般插入他們中間,將他們隔開。
這時院外又躍進一個人,正是懷中還抱著琴的鹿兒。
鹿兒一見風傾雪不由驚喜交加的喚著:“公主!鹿兒以為見不到你了!”話沒說完,眼中的淚已流出。
風傾雪隻是愛憐的拍拍她,然後全神貫注的看著麵前的兩人。
“意遙,現在離去不晚!”秋意亭說道,聲音不帶一絲感情的平靜。
“大哥,你知道我不會離去的。”秋意遙依然平靜如水。
“既然如此……”秋意亭高高的舉起了手中的龍淵寶劍,“那就問過我手中的龍淵寶劍,我隻認同強者,強者才可以擁有傾泠!”
“大哥,從小到大,你都是驕傲而優秀的,習慣於掌控一切,可這天地之廣之深卻有許許多多是渺小如你我無法掌控的,有許多的東西不是你我可以決定的!更何況是傾泠,無人能決定她的歸屬,她不屬於你,也不屬於我,她屬於她自己,屬於這個天地!”
“當年因為我的猶豫,我已經錯過一次了,這一次我不再放過,不論生與死,決不會放棄她!”秋意遙的聲音永遠都是平靜溫和的,隻是此刻眉宇間卻帶著從未有過的執著與堅定,那所有的淡然無情,這一刻都消失無影!
傾泠聞言歎息,意遙,這世間隻有你才了解我,隻有你才是如此知我憐我惜我重我!隻有你啊!
秋意亭看向風傾雪,那樣的眼光是從未有過的,象一根柔情紡織的長繩,要將人縛住一般。
“傾泠,從生到‘死’,我錯過你很多次,好不容易這次抓住了,我決不容許你再從我身邊走開!我隻要我所要的!”
他的話一個字一個字的落下,若鼓聲一般落在人心頭!
風傾雪看著他們,這一刻心歡、心慰、心酸、心痛……全湧上心頭,何其有幸又何其不幸?
秋意亭撥出了龍淵寶劍,在如銀霜的月下,龍淵寶劍發出森森冷光,而秋意遙抽出風傾雪手中的白玉簫,伸指輕輕一彈,簫發出低沉的嗚咽聲。
“公主,你快阻止他們呀!”鹿兒急道。
“沒用的。”風傾雪淡淡的道,但聲音中卻無法掩藏那一絲悲哀,“意亭隻信服強者,他決不甘心,沒有這一場決鬥,他決不放棄!”
況且,他們真的能簫劍相刺嗎?他們真的能斬斷那二十多年的兄弟之情嗎?自己會看錯他們嗎?
龍淵劍劃起萬千的雪芒,白玉簫卷起漫天的清影,秋意亭與秋意遙的人在他們飛身相迎時便已看不到了,劍光劃破簫影,簫影吞噬劍光,它們時而交織、時而糾纏、時而彼此撕裂……但卻沒有簫劍相交的斷金碎玉之聲,隻是當雪芒或清影掃過時,便會傳來刺人耳膜響聲,院子裏的假山已被削平,樹木被攔腰砍斷,玉欄、石階皆斷裂或化為碎沫……
大堂中本在哭泣的人都清醒了,一個個走到門口,目瞪口呆的看著院中,一個個屏住呼吸緊張的看著,卻不敢靠近半步,院中有著淩厲的勁風與透骨的寒意!
僅有風傾雪,依然站在院中,紋絲不動的注視著,連衣角也未翻起一片,若一座白玉雕像。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雪芒與清影消失時,眾人終於能看清了。
秋意亭與秋意遙相對而立,秋意亭的劍停在秋意遙頸前一寸處,而秋意遙的白玉簫停在秋意亭胸前一寸處,他們一動也不動,靜靜的注視著對方,眼中閃過各種複雜的情緒,最後他們彼此一笑,隻是笑得悲哀而苦澀,還夾著一絲莫名的感動。
鹿兒走近風傾雪,喃喃道:“幸好沒事,若……”
“我葬他們。”風傾雪道,語氣平淡無波。
鹿兒一聽卻是一顫,她有很多時候聽不懂公主的一些話是何意,可此時她卻聽懂了我葬他們!是以她葬他們!若他們死了,公主豈能獨存?她會以自己葬他們!
風傾雪看著對峙的兩人,忽然想到了母親的話:泠兒,你決不要象娘!你決不要做娘第二!
娘,我真的不是你!所以決不會象你!而他們,自己沒看錯,確是世間磊落絕世的男兒!但我隻要一個!
“意亭,你們無需再比,無論勝與負、生與死,我都永不會和你回京!我決不再做傾泠公主,我隻是風傾雪!”風傾雪走近兩人,伸手撥開劍與簫。
“為什麽?”秋意亭沉痛無比的看著她。
傾泠,為什麽是他而不是我?我對你的心與他一樣!這一生,從未對誰如此傾盡所有的心血!為什麽你心中的人是他而不是我?你要遊遍五湖四海,你要自在無拘,我都可以給你,甚至可以更好!可為什麽?為什麽啊?他無聲的吶喊著,萬箭穿心也不會這般痛吧?!
為什麽?風傾雪看著秋意亭,心一瞬間被一隻手緊緊抓住,痛得無法說出話來,因為那一雙眼睛啊,燃燒著瘋狂執著的烈火,要焚燒一切也自焚一切的熊熊烈焰!那種要毀天滅地的痛與恨!
“意亭,你聽這一曲吧,相信你會明白。”風傾雪從鹿兒那取過琴,回眸看一眼秋意遙,然後纖手一拂,琴音先起,簫音隨後續起,正是那一曲隻有他們倆人才可合奏的的《傾泠月》。
秋意亭看著他們,他曾聽風傾雪獨自以琴彈奏過,也曾聽秋意遙獨自以簫吹奏過,那自都是妙絕天下的絕世之音,但他從未聽過琴與簫的合奏。此刻,他聽著這世音最美最美的音樂,他知道了,這完美無缺的合奏就是他們心心相映的見證,無需言語,便能心意相通,那隨意的回眸一瞥,便是萬縷情絲縈纏……
他閉上眼睛,這絕世無雙的天簌之音啊,之於他卻是刺心的劍,割腸的刀!
傾泠,這就是你的意思嗎?你不愛我,你愛的是意遙!與你心靈相通相依的永遠隻能是意遙!你永遠也無法愛上我!隻因這世上曾有過一個秋意遙!所以你永遠不可能和我在一起!即算我費盡心思討你歡心,用盡手段得到你人,卻依然無法留住你是嗎?
你就是想借這一曲《傾泠月》告訴我嗎?讓我徹底死心!但是,為什麽?為什麽你不親口說出絕言?是不忍?還是不屑?我在你心中,可有一絲絲地位?你眼中可曾看進我?傾泠……傾泠……
至最後,琴與簫便化為兩縷清風,飄逸灑脫,在這庭院飛旋一圈,然後逸出高牆,飛向天空,越過高山,飄過大海……他們時而纏繞相依,時而分而相戲,摘星掬月,弄霞舞虹,踏雲逐日,無拘無束的一直往前飛去……
一曲完畢。
秋意亭看著眼前的兩人,他們都看著手中的琴與簫,可是他卻能明明白白的感覺到他們之間那濃不可分的情意!
這一刻啊,他但願天崩地裂!他但願化塵化灰!便是地獄之門大開,他也不怕!那樣便不必承受這焚心的劇痛,也不必承受往後那無盡的孤寂與淒涼!
龍淵寶劍在空中劃過一道閃亮的劍光,斂入鞘中。
秋意亭最後看一眼傾泠,心痛而絕望的看一眼,看一眼心中唯一的至愛!傾泠……傾泠……
猛然轉身離去,將輕功提至極限,要快快離去,否則多呆一刻,多看一眼,必不能下定決心!必會心痛而死!
遠遠的傳來他的吟嘯聲:“不及黃泉不相見,任爾人間飛百年。
奈何橋畔輪回轉,定攜素手至桑田!“
聲音淒切悲絕,讓人聞之心痛落淚!
院中,風傾雪與秋意遙對視一眼,都閃過一絲痛楚!
傷了這個人也等於在自己心上劃了一刀,從今爾後,隻要那個人痛,他們便也會痛!但即算會痛,他們也決不再分開!長相思、摧心肝!他們再也承受不了那種天高路遠魂飛苦!再也不願承受那萬裏關山阻的生離死別!
“哇!”秋意遙忽然口一張便是大口的鮮血吐出,地上、衣襟馬上一遍鮮紅,觸目驚心!
“意遙!”風傾雪一把抱住他,那鮮血若寒冰一般將她籠罩,她隻覺得身冷、心冷!
老天爺必竟從不優容人不是嗎?他要帶走意遙是嗎?即算他們經曆千劫萬難,曆盡了生與死考驗,老天爺也不允許他們在一起是嗎?對於違抗他的人最嚴厲的懲罰便是在她眼前將幸福一絲絲抹去、收回嗎?
不!決不!舍棄家園、舍棄親人、舍棄身份地位、舍棄了所有的一切榮華榮耀……甚至以傷到最不願傷害的意亭為代價才換得的東西,決不許人收回!上天,我要贏此生!我隻要此生!
“傾雪,我不會死的,為你,我舍不得死。”秋意遙輕輕說道,從掌心源源傳來一股暖流。看著眼前這張悲傷而又堅定的臉,傾雪,我心愛的傾雪,我怎麽肯死,我怎麽肯離你而去?在我們好不容易可以在一起時!在我好不容易知道活著的滋味、好不容易知道為何而活時!
“意遙……”風傾雪喃喃而喚。
“傾雪,我們可以走了,從今爾後我們可以自由的飛了,五湖四海,你我同醉!”秋意遙輕輕許下諾言。
“嗯,上天入地,我不舍你!”風傾雪點點頭,微微一笑,眼中卻流出了淚,但是笑得幸福。
無論他能活多久,一個時辰、一天或一年又或幾十年,她隻知道從今爾後,他們永遠在一起!身在一起,心在一起,靈魂在一起!永不孤寂!有此一刻即夠了,她已獲得幸福,她無懼也無憾!
上天可以奪去人的幸福,但這一刻的幸福感覺,隻要靈魂不死便永不可滅!
“我們走吧。”秋意遙緊緊握住她的手,兩人同時飛身而起,飛過牆頭,飛向天空,那裏正升起一輪旭日。
“公主,等等我啊!”鹿兒急忙抱起琴飛身追趕而去。
“公子,等等我啊!”秋童猛然回神,急忙追去。
而其它的人依然如癡如醉,依然未能回過神來,目光遙送那兩道白影。
從廊柱後走出一個小小身影,他走到院中撿起從秋意遙袖中掉落的那一張紙條,細細的收好,眼中卻有著與其年齡不相稱的悲傷與哀涼!
很久以後,這個孩子終於看懂了這一張紙條上的四行字:玉簫吹斷心頭血,殘魂縈繞天邊月。
龍淵劍出九州晏,難挽雪中冰心蓮。
舍身拋命棄金穀,但求白雲歸五湖。
鏡花水月終易碎,魂散天涯悲沉醉。
那一天,一種無力與哀痛將孩子緊緊纏住,也在那一天,孩子將一個很普通的銀手鐲套在了一個小女孩手上。
尾聲一縷琴音似有若無的在耳邊縈繞。
方靈靈自夢中醒來,追逐著那一縷琴,想知道那琴音是在夢中還是夢外,凝神細細的聽,終於聽得清楚,琴音雖弱,但確實在夢外。
她推推身邊的江白,“江白,醒醒,你聽,這琴音……”
江白迷糊的醒來,卻不肯睜眼,“好困,什麽琴音?”
“醒來呀!”方靈靈在江白赤裸的胳膊上狠狠掐一下。
“哎喲!你下手別這麽重行不?我可是你老公!”江白一聲痛呼,清醒過來。
“你快聽啊!這琴音……是不是傾雪姐姐啊?”方靈靈卻不理他,凝神聽著。
“嗯。”江白靜下心神細細聽著,終於聽到那一縷琴音。
“呀,加入簫音了!”方靈靈又叫道,“肯定是傾雪姐姐與秋意遙!”
她不由跳下床,想往門外走去。
“別去!”江白卻拉住了她。
“是傾雪姐姐和秋意遙啊,你難道不想見他們?”方靈靈要掙開他的手,無奈江白抓得死緊的。
“不要去了,見不到他們的。”江白有絲黯然的說道,“你難道沒聽出來嗎,這是《梅花落》,他們是在向我們告別!”
“告別?”方靈靈傻傻的反問道,“就這樣告別?他們不見我們了嗎?”
“不會了,這就是他們的告別方式!”江白拉方靈靈坐下,將她摟入懷中“好好聽吧,也許以後再也聽不到了!”
方靈靈與江白靜靜的相依在床頭,聽著那一縷清音幽幽傳來,對他們作最後的道別。
外篇---護花吟
我叫殷狂,當然這是後來的名字。
我本來叫小刺子,是杭州城的一名小乞丐。若不是當年我一時失眼、失手才至使我今日的不幸,我本來會是一名快樂的小乞丐,從東偷到西,從南乞到北,從小乞丐長成大乞丐,然後成為德高望重的老乞丐,與野貓野鼠爭食,與野狗野兔共枕,以北風為被,以破廟為家,就此度過快樂逍遙的一生!
隻是不幸的是因為我碰到了一個人,而因此改寫了我的一生。
那一天,我因為餓昏了頭,看到眼前晃著一塊碧油油的東西,以為是一棵青菜,便不顧一切的撲過去,想抓來充充饑,但不幸的是我撲了個空,而且還被人抓住了,抓得我那雞爪似的手骨頭都快斷了,因為實在很痛,所以我放聲大叫,這並不丟臉對不對?
這聲大叫解了我的痛,但卻並沒有救下我,我還是在人家手中。不過那痛也讓我神智回了幾分,因此我看清原來那碧油油的東西哪是什麽青菜啊,而是一塊玉,一塊係在寶劍之上的碧玉,而那寶劍,雖在劍鞘中,但我卻能感覺到那絲絲寒意似要衝破劍鞘而向我纏來,我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老天爺,我保證,要是知道這不是什麽青菜,打死我我也不會去搶的!
但是我醒得太晚了,唉!人家肯定把我當成搶劍的賊人了,雖然我本來隻是想當搶青菜的賊人。但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是嗎?留待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嘛,所以我擺出可憐兮兮的樣子,抬頭看向抓住我的人,希望這人能夠大發慈悲放了我。
可是一抬頭,我便覺得眼睛一陣刺痛,似有強光刺眼一般,讓我眼睛不由自主的一眯,但我明明記得那一天是陰天啊。
“將軍,這小偷兒交給我等處理就行了。”
耳邊聽得有人這樣說道,我馬上清醒過來,意識到危機迫近,所以我的眼睛馬上配合的流出眼淚,“大叔,您饒了我吧?我以為是一顆青菜,我不是要搶您的寶劍,大叔,您饒了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聲音絕對比猿啼還要悲切,表情絕對比竇娥還冤屈。不過我也沒說謊啊,要是看清了,我才不會浪費力氣來搶這中看不中用的寶劍呢!
“你叫什麽?”那個抓住我的人問道,聲音並不大,但卻有一種威嚴,讓我不由自主的想聽他的話。
“小刺子。”我老老實實的答道,並趁機把眼前這人看了個清楚。
一看之下,我不由張大了嘴,想我小刺子長這麽大(雖然當時隻是七歲),這杭州城哪處沒混過,什麽人沒見過,但還沒見過這麽好看的男人!特別是一雙眼睛,光芒四射,仿若天上的太陽一般,看我一眼,我便要心虛的一抖。而且衣飾華貴,神情中自帶著一種凜然不可犯的尊貴。
“你多大了?你爹娘呢?”聲音依舊不大,但多了一絲溫和。
這讓我感覺鼻子有點酸,但我小刺子什麽場麵沒見過,哪會為這麽一點小事兒哭鼻子,所以我臉一扭,“好象七歲了,爹娘不知道,也許死了。”
“喔。”那人隻是淡淡的應了一聲,眼睛盯著我,從頭到腳的打量了一遍,讓我心頭毛毛的。
“將軍,要將這偷兒如何處理?”有一個侍從模樣的男子走近他。
“我收你做徒弟吧。”那將軍雲淡風輕的發下話來,當場噎住了一些人,包括我在內。
“將……將軍,這合適嗎?”那個侍從結巴的說道。
什麽嘛,瞧不起本大爺嗎?哼,大爺我還不願意呢!
“我不要做你的徒弟!”當下我馬上喊出,喊出後有一絲絲後悔,我應該先騙到一頓吃喝再說才是,唉,又要餓到什麽時候才能有吃的呢?
“把他帶回去,給他洗刷一下。”那將軍卻根本不理會他人及我的強烈抗議,而是淡淡一說,就等於鐵打的事實一般,不允許人反抗。
然後他把我丟給了那個侍從,自己往前走了,走了幾步又回頭說:“也領去給公主看看。”說完後就大步而去,頭也不回一下了。
“是,將軍。”那個侍從緊緊抓住我,喃喃回答,似猶自不敢相信一般。
等到那將軍的影兒也不見了時,他才低下頭看著我,象審視一條野狗一樣的審視了一翻,然後拖著我往另一邊走去,口中猶自喃喃輕語,“真不知你這小偷兒前輩子修了什麽福,今生竟能入秋將軍的法眼,成為他的弟子,以後的飛黃騰達、榮華富貴看來是享之不盡了!”
可是我並不想要什麽飛黃騰達的,我隻是想要吃一頓飯而已啊!
那個侍從領著我回到了一座象皇宮一樣漂亮的房子,嗯,那時我還沒見過皇宮,隻是平常聽那些老乞丐形容某富豪家時就用這個詞,所以我借用一下。
那侍從把我丟給了兩名仆婦,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說了些什麽,然後那很有些蠻力的仆婦便向我走來,為什麽我會知道有蠻力呢,那是因為途中我兩次企圖逃走,全被她們抓回來了,抓我的力氣比那個將軍抓我還要大,當然就更痛了,所以我記憶猶深!
後來我實在餓得沒啥力氣了,便任她們擺布,整個洗刷過程昏昏沉沉的,我大概是昏睡過去了,最後是飯菜的香味把我從天堂召回。
醒來便發現眼前擺著幾碟小菜,還有一碗白米飯,還有一盤包子,我狼吞虎咽一翻後,總算有空也有力氣打量一下自己以及周圍的環境,發現換了一身幹凈的且驚人華麗的衣服,雖不大合身,但卻是比我以前穿過的任何衣服都要好百倍!我暗暗心喜,等我出去後這身衣服也可以讓我飽餐半月。
再看看周圍,哦,剛才太忙著吃,沒注意到,原來屋子裏還站著一個人青衣少女,大概十五、六歲,模樣兒長得還挺清秀的,見我看向她,便笑一笑,那笑的成份取笑偏多,沒法,剛才的吃象實在沒啥形象可講。
“吃飽了吧?”那少女問道。
我沒說話,以一個飽嗝回答她。
“咯咯……”她似再也忍不住了,咯咯的笑出聲來,雖不能說笑得傾國傾城的,但也是笑靨如花的,所以我飽餐後再飲飲這秀色茶。
“好了,我領你去見公主吧。”那少女笑夠後過來牽起我,那小手軟軟的,一走近來還香香的,這對於臭水溝裏爬出來的我來說,真有一瞬間的熏熏然了。
“姐姐,你領我去哪?”我甜甜的喚著,那少女領著我七穿八拐的,看得我眼花繚亂的,對我以後的逃亡計劃實在不便,因此便出聲相問。
“領你去見公主。”那少女答道,然後看我一眼,“呆會兒見了公主可別沒規矩,記得乖一點。”
“公主?”我有絲疑惑,是不是那說書先生口裏的“公主”?皇帝的女兒嗎?
“對,傾泠公主。”那少女似不願多說。
“噢。”我點點頭,懶得再研究那個公主,我在思考如何騙到眼前這個人,讓她帶我出去。
可還沒考慮好,那少女已把我領到一個園子裏,那時候還是三月,所以園子裏開滿了白李紅桃,一派春光明媚。
“柳搖,將軍又派你來傳什麽話嗎?”剛進了園子便見一個綠衣的少女走來,笑吟吟的看著我們。
“蘭佩姐姐,將軍說要帶這個人來見公主,麻煩你通報一聲。”領著我的少女答道,原來她叫柳搖。
“哦,兔子、鸚鵡不送了,改送活人嗎?”那叫蘭佩的笑謔道。
“不是啦,這是將軍收的徒弟,將軍特別吩咐說要領給公主看看的。”柳搖道。
隻有我聽得莫名其妙,什麽兔子、鸚鵡的,那些對我來說隻是一些可以填飽我肚子的食物而已。
“哦,徒弟?”蘭佩細細打量著我,似乎很是驚訝。
“是的,公主現在幹麽?可方便?”柳搖問道。
“跟我來吧,公主正在園子裏彈琴呢。”蘭佩走在前頭,我與柳搖跟著。
剛轉一個彎便聽得隱隱的琴音,蘭佩與柳搖不由自主的放輕腳步,而我也不知怎麽的竟也不敢弄出聲音,跟著她們輕手輕腳的向前走著。
再穿過一個假山,琴音便清晰了,放眼望去,這園子裏的花更多了,白的、紅的、藍的、紫的一片片、一團團,如在花海之中,也許我被琴音所惑,也許為眼前美景所吸,感覺有些不知身在何方了。
忽然前麵的蘭佩停住了腳步,柳搖與我不由跟著停下。
抬眼望去,一丈前的桃花樹下坐著一白衣女子,正低首凝神撫琴,那清雅脫俗的琴音便由她奏出,園中偶有風吹過,便會飄飄蕩蕩落下無數的花瓣。可那時我卻生出一種感覺,這些落花仿佛都是為這個白衣人而舞,為她的琴音而傾落。
當一曲完畢時,白衣人終於抬首看向我們。
那一刻,我隻覺得我是見著了世間最美!這園中的萬紫千紅在她麵前是那般俗豔無光,若白雲與塵埃之別!
那樣的一張臉,我至今日也找不著語言來形容,也無法以筆墨繪出!若說那厚著臉皮要當我師父的將軍是九天之上那一輪灸熱的驕陽,燦爛奪目,讓人瞬間為之失神,那麽眼前的人便是雲層之後那一抹淡月,柔和清逸,讓人一見為之失魂!
以至我當時便傻傻的脫口而道:“原來白天也可以看到月亮啊!”
我這話讓她綻顏微笑,一笑間若春風拂過,園中本已失色的百花瞬間明媚起來!那一笑是我見過的最美的笑,此後很長的歲月裏我都未見過能有誰的笑比得上她的,直到十五年後我才再見到可與之媲美的一笑!
“你說這個嗎?”白衣女子指指她的額頭。
我此時才發現她額中墜著一枚若月牙狀的白玉,再串以黑珍珠,橫過雪玉一般的額際,隱入黑發之中。她以為我是在說那枚玉月,其實我是在感歎她的美麗!
“公主,這是將軍新收的徒弟,將軍吩咐要領來給您瞧瞧。”柳搖趕快上前稟告,並推推我,低聲說道:“快給公主行禮。”
我被推到那位公主麵前,但我並不行禮,一是因為不懂,二是因為我還在呆看著。
“徒弟嗎?”公主也並不怪我無禮,隻是手一伸。
我猜那意思大概是要我上前去,有可以親近美人的機會,我怎可放過,這一點我從小就知道了。
因此我馬上走近她身前,靠得很近,近得我可聞到她身上的淡淡幽香,那香可與柳搖的不同,很淡、很清、很雅,卻聞過了還想聞,隻盼著這香能永在鼻端,因此我便使勁的吸鼻子。
公主好笑的看看我,似明白我的意圖,但卻未有責備,而是細細的看著我,那目光當然不是在審視一條狗,那目光與那將軍相同,仿佛在我身體裏看到了某種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東西。
“是個聰明的孩子。”公主伸出手輕輕撫著我的臉,那一刻我隻覺得血氣上升,臉噌的一下紅了。唉!這樣的美人,連個七歲的孩子也無法抗拒啊!
“嗬,還害羞呢。”公主輕輕一笑,放開了我。
“還害羞?”我聽到身後柳搖開口,走過來看我一眼,明顯帶著一種蔑視,“聽說他是想搶將軍的龍淵寶劍,被將軍抓住了,也不知將軍怎麽想的,竟說要收他為徒。”
“想搶龍淵寶劍?”公主看著我又笑了,不帶輕視,反帶著一絲讚賞,“勇氣不小呢。”
唉!老天冤枉,我實沒想去搶什麽龍淵寶劍的,我不過一時餓昏了頭,眼花了將劍上的碧玉錯看成了可以吃的青菜而已。可我實在不好意思說明。
“衣服太大了。”公主忽然說道。
確實,那衣服掛在我身上便似麻袋套在竹杆上。
“還未來得及給他做新的,明天就請人給他縫製。”柳搖趕忙說道。
“是他人太瘦了,吃過太多苦吧?”公主卻溫柔的道,看著我的目光帶著一絲我從未見過的愛憐。
我眼框有點熱,但男子漢流血不流淚嘛,何況怎能在美人麵前示弱,所以我揚揚頭,以示我的不在意。
“你叫什麽?多大了?”公主又問道。
我剛想答我叫小刺兒,忽然間卻不好意思說了,隻覺得那樣的名字實不堪入她耳目,正猶豫著,背後響起了一個聲音:“叫殷狂吧,七歲。”
“將軍!”隻聽得柳搖她們喚道,回頭一看,不正是那要做我師父的人嗎?
“殷狂?”公主輕輕念著,看一眼那個將軍,然後轉頭,微微歎一口氣。
“你以後就叫殷狂,我是你的師父——秋意亭!”那將軍目光炯炯的注視著我,向我朗聲宣布,如同萬軍主帥下達命令一般,威嚴無比,讓人不能、不敢違逆。
很多年後我才知道我的名字出自小山詞:蘭佩紫,菊簪黃,殷勤理舊狂。欲將沉醉換悲涼,清歌莫斷腸。
那一天,我有了一個影響我一生的師父,一個號稱皇朝第一人的人!
那一天,我也見到了那個傾泠公主,那個風華絕代的女子,那個讓師父癡戀一生,也牽念一生的人!
秋意亭,哦,不,是我師父,宣布後也不管我答不答應,便轉頭看向公主,轉身的一瞬間,不可錯辯的,我看到了他眼中的一縷柔情,原本嚴肅對著我的師父,在轉向公主時卻是柔情萬分!
“傾泠,你不是有個弟子塔瓦兒嗎,我今天也收一個徒弟,二十年後,看看誰的弟子能為皇朝天下兵馬大元帥!”
那一天也是我第一次聽到塔瓦兒這個名字,這個作為我終身對手的人,在我七歲時第一次進駐我的腦海。
“塔瓦兒可算不得我的弟子,”公主搖搖頭,“我不過贈給他幾本書罷,成不成材完全靠他自己。”
“得你的指點便是你的弟子,而能得你指點的人必不是庸才,我等著他們相遇的一天!”師父說道。
“意亭,你喜歡的並不一定別人也中意,這天下兵馬大元帥也許人家根本不希罕呢。”公主卻如此說道。
“殷狂,你想不想當英雄?當天下第一的英雄?當天下兵馬大元帥?”師父轉向我問道。
殷狂?對這個新名字,我一時未能反映過來,因此半晌未能回答我的師父。
“殷狂,你願當天下第一的英雄嗎?願與塔瓦兒爭奪天下兵馬大元帥嗎?”公主也看向我問道。
在她的目光中,我感覺到一種激厲,這個人,她並不是希望我去跟什麽塔瓦兒爭什麽天下大元帥的,她隻是希望我成材,希望我是英雄!那樣的目光無法讓人拒絕!
“願意!我要當天下第一的英雄!我要勝過塔瓦兒,奪得天下兵馬大元帥!”我脫口而出,鄭重承諾。
話說出後自己都嚇了一跳,那是我說的嗎?我昏頭了嗎?
“好!這樣的人才配成為我秋意亭的弟子!”師父讚道。
公主還在看著我,那樣的目光仿若催眠一般,我一點也不後悔說出那樣的話,我但願能永遠沉醉於她的眼中。
可惜,公主隻看了我一會兒,然後便移開目光,歎息一般輕輕說道:“隻有競爭才能變得更強!”
那時我並不懂那話是什麽意思,隻是許多年後,當我置身其中時,我才能明白。
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打消了逃走的念頭,打消了做一個快樂的乞丐加偷兒的念頭。那一天起,我名叫殷狂,身份是皇朝第一人秋意亭的弟子,未來的天下兵馬大元帥!
很多年後,我總在想,若那天我沒有遇到師父,我會怎麽樣?
也許還在街頭乞討,也許躲在某個破廟,也許某天偷竅失手被人打死了,也許還沒來得及被打死便餓死了……但那些也許都沒成真,真正的是:我豐衣足食,有一個最優秀的師父,後來還有了一堆親人,學習了文治武功,成為了一代人傑!
所以,在我心中,我一直是很感激、敬重並愛戴我的師父!雖然我從不說。
我成為了秋意亭的弟子,並在那行館中住下,錦衣玉食還有人服侍,日子過得要多舒服便有多舒服。
唯一不好的地方是我的師父每天逼我識字讀書,而且第二天他還會查功課,若不能達到他的要求,那懲罰……我現在想來還覺得頭皮發麻!而且他還不許我私自去見那美麗的公主,隻許他自己每天往那邊跑,有時他心情不錯時會帶我一塊去飽飽眼福,但這種機會少之又少!
每次見到公主,她不是看書便是在彈琴,或者練字,安安靜靜的,見著了師父和我,也不過隨口幾句話語,隨意的幾抹微笑,不冷不熱,整個人都是清清淡淡的。
但我卻極愛呆在她身邊,看著她做任何事,她不理我,我也覺得十分的自在與舒心。似乎隻要看著她,人就會變得格外的寧靜,不管多少的煩悶、憂愁與不快,見著了她便全會消失無蹤,整個人都是輕鬆無憂的。
而師父,在有限的幾次我與他同去時,他喜歡用目光追逐著公主,看著公主的每一個動作與表情,眼中總是溢滿深情。
公主總似當身旁無人一般,自在的做著自己的事情,甚至有時候我們明明呆在她身邊,她卻可以看著天空或看著園中某叢花出神,一看便是一、二個時辰,甚至更久,那時候,師父就靜靜的看著她,眼中似喜似悲。
公主偶爾回神看向我們,每當她看向師父時,那雙清澈又幽深如碧潭的眼睛就會變得更深,目光複雜,那時候的我不太明白,很多年後,我再想起那樣的目光時,總為師父感到一種安慰、一種悲哀、一種無奈!何所謂道是無情卻有情?
那樣的日子大概過了十來天,四月份的時候,有一天晚上,我本已睡著了,忽然隱隱聽得大堂那邊傳來一聲長嘯聲,把我吵醒了,不由披衣而起,提著一盞燈籠,往大堂而去。
當我走進大堂時,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但見堂中師父與公主隔著一段距離對立著,彼此眼神都是十分的複雜,失望、悲痛、淒哀等等交織在一起,而周圍,地上倒著許多的人,有侍衛、有一個娃娃臉的陌生男子、有那個高高在上的昭華太子,還有那號稱大內四劍的四位高手,全倒坐或倒臥於地上,而眼中還在流著眼淚。
我弄不明白是怎麽回事,但當時我也沒想弄明白是怎麽回事,我的心神全給公主手中那支玉簫吸引住了,那是一支血紅血紅的玉簫,似以一個人所有的鮮血融築而成,散發著絕豔而淒切的光芒,仿若能將人的心魂吸進去一般,讓人心驚、心震、心痛且……心寒!
那一天,我聽到了很多,也看到了很多,我想我記憶力不大好吧,每次回想起那一天,心頭便是一片痛楚,其它的卻隻是模糊的一片,偶爾能閃過一、兩個鮮明的片段。
“傾泠,你無法走出這個行館的,你雖以琴音導回部分功力,但‘拂塵手’霸道非常,你無法解開,若再強行運功必受重傷。”我聽到師父說話,聲音沉重且帶著傷痛。
“意亭,你莫要阻我,今天我必要出這行館!”公主卻也回答得毫無轉還的餘地。
“傾泠,那個人就是如此重要?讓你連自己的性命也可不要?”師父的聲音帶著一種絕望的淒厲。
公主看著手中的血玉簫,慘然一笑,卻依然美得傾國傾城,她看著師父道,“意亭,若他死了,我絕不獨存!”聲音很輕甚至可以說是溫柔的,但說出的話卻是那般絕然!
我看到師父臉色變得慘白慘白的,仿若有人在他胸口刺入了至命一刀一般,眼中閃著悲痛、絕望而瘋狂的光芒!
“那麽重要嗎?你難道忘了,你是我的人,你已經是我的人了!”師父的聲音也很輕甚至可以說是平靜的,但我分明感覺到一種暴風雨來前的令人窒息的平靜,我看到師父緊緊的握住龍淵寶劍,那本來很穩定的手在劇烈的顫抖著!
“意亭,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公主還在笑,卻笑得淒哀無比。
“我隻要留下你,其它不必明白!”師父眼中隻有她,並沒有發現我進來了。
公主似乎不想再說,而是抬手舉起了玉簫,對師父說:“意亭,你聽我為你獨奏的《傾泠月》!”
然後簫音便響起了,那麽的清幽、那麽的深沉、那麽的孤寂與哀怨……然後……公主的眼中流出晶瑩若水晶的淚,一滴一滴的落在簫上,而在淚流出的那一殺那,我不知為何,立刻用手死死的堵住了耳朵,接著,我親眼看著奇跡發生,那原本血紅的玉簫,在淚滴過之後,便一點一點的褪去血色,變為雪一樣的白色,公主所有的淚水,都融入了那一支玉簫,可那奇跡似乎隻有我一人發現。
師父並沒有堵住耳朵,依然毅立於堂中,隻是他的眼中、他臉上的神情不再平靜,在公主淚落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師父眼中閃過心痛、閃過無助、閃過悲哀……然後他臉上的神情越來越迷茫、越來越焦急,而他的眼睛卻似失神一般的望向某處,仿佛心神已飄遠了,飄到遙遠的地方……然後孤獨、絕望的神情布滿了師父的臉,他全身都在顫抖著,似全力與什麽對抗著、拉扯著……最後,師父仰天長嘯,那嘯聲是那般的激烈,任我如何撫緊耳朵,依然尖銳的傳入耳中。
師父長嘯後,他似從什麽中脫身而出,神色回複正常,我不由放下堵住耳朵的手,剛放下,那尖銳的簫音便傳入耳中,刺頭我耳痛、頭痛、全身都痛,痛得不知如何是好……那一刻,我覺得害怕,害怕什麽我也不知道,那一刻,我隻希望有人能來,能打破眼前這一切,不由自主的我向老天爺祈求著。
或許老天爺真的聽到了我的祈禱,忽然間,隻聽得一縷琴音傳來,由遠而近,由小而大,近了,近了……仿若已在門外了。
在琴音響起的那一剎那,簫音止了,我的疼痛也消了,大堂中的兩人同時轉頭並向堂外看去。
然後琴音止了,然後我看到一個白衣人從牆頭飛過,飄然落在院中。
師父與公主同時走至院中,我也悄悄跟著走出,也許他們太過專心,所以未發現我,也許他們發現了但無心來管我。
一出大堂便看到了院中那個白衣人,我本來以為我的師父是世間最出色的男子了,即算是那個昭華太子我也認為比不上我的師父,可是院中的這名白衣男子,我一望間竟忘了所有的害怕,隻能呆呆的看著,世間竟能有如些飄逸出塵的人嗎?
那男子年紀和師父差不多,一身白衣,不染纖塵,神態間從容優雅,一雙眼睛澄澈而明亮,溫柔若一湖秋水,也如秋水一般深不可測。看著這個人的第一個感覺是,這人好幹凈啊!是的,這人與師父是不同的,師父是耀眼的灸日,而這人卻是一朵高潔的白雲!
“意遙!”
我聽到公主這樣喚著這個白衣男子,聲音中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驚喜。
她在看這名白衣男子,這一殺那她眼中隻有這名白衣男子,當我看到那樣的目光時,心中忽然覺得很酸、很苦、很痛!我是為我的師父而難過!
公主在看我師父時,總是目光複雜難懂,仿若人世間所有的感情都包含在其中,但看這個人時卻是明凈無瑕的,裏麵隻有一種情緒,很多年後,當有人用這種目光看我時,我才明白,那是全然的愛意!一種至死不渝的愛!
“大哥。”那名叫意遙的男子看著我的師父,這樣喚道。
他是師父的弟弟嗎?
“傾雪。”然後他再轉向公主,那樣溫柔的喚著,目光再也不移開。
他們兩人就這樣旁若無人的對視著,仿佛一切都在這一眼中說盡,那樣的心意相通,讓人莫名的妒忌。
“意遙,我說過你不要來!”師父開口說話了,聲音冷厲如寒冰。
“大哥,我還是來了。”白衣男子看著師父,目光一片平靜與坦然。
那時我不由有一絲敬佩這個人了,因為當時的我是很怕師父的目光的,一直到我十二歲時,我才能那樣坦然無畏的回視師父。
“意遙。”我聽見公主這樣喃喃的輕喚著,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傾雪,我沒有聽你的話,我還是來了,因為我害怕……我害怕再也見不到你了!”那話中的深情便是七歲的我也能感受到了。
他也向前走近,但未能走到公主身邊,師父便若一道閃電一般插入他們之間。
而同時院外又躍進一個人,一個約二十左右、長得極為美麗的藍衣少女,懷中還抱著一張古琴。
師父仿若未曾見到一般,眼睛隻看著白衣男子。
那藍衣少女落地後卻是一把奔向公主,驚喜交加的喚著:“公主!鹿兒以為見不到你了!”話沒說完,眼中的淚已流出。
公主卻隻是愛憐的拍拍她,然後全神貫注的看著麵前的兩人。
“意遙,現在離去不晚!”我聽到師父對那白衣男子說道,聲音不帶一絲感情的平靜。
“大哥,你知道我不會離去的。”白衣男子依然平靜如水。
“既然如此……”師父高高的舉起了手中的龍淵寶劍,“那就問過我手中的龍淵寶劍,我隻認同強者,強者才可以擁有傾泠!”
後來他們還說了很多的話,我都記不大清了,隻是有幾句卻讓我記憶至今。
“我已經錯過一次了,這一次我不再放過,不論生與死都決不再放手!”白衣男子的聲音總是淡然而又溫和,可語音間的堅定卻是不容置疑的!
師父看向公主,那樣的眼光,讓人覺得似被什麽縛住一般,不敢動彈,“傾泠,我錯過你很多次,好不容易這次抓住了,我決不容許你再從我身邊走開!”
師父的話一個字一個字的落下,若鼓擊在人心頭,耳邊仿若還能聽到那悠悠長長的回音一般。
平日平靜淡然的公主,在今夜,在聽到那兩個人的話時,那臉上閃過的情緒或許比她一生加起來還多,是那麽感懷、歡喜又悲傷、哀痛!
我看到師父撥出了龍淵寶劍,在夜色中,在淡淡的星輝中,龍淵寶劍發出冷厲的寒光,而白衣男子也接過了公主手中的白玉簫,伸指輕輕一彈,簫發出低沉的嗚咽聲。
再後來,我看不見師父與白衣男子了,我隻見到萬千雪芒與漫天的清影,它們交織、糾纏、撕裂……當雪芒或清影掃過時,院子裏的假山被削平,樹木攔腰折斷,玉欄、石階裂為碎石或化為碎沫……
大堂中本在哭泣的人都清醒了,一個個走到門口,目瞪口呆的看著院中,卻不敢靠近半步,院中有著淩厲的勁風與透骨的寒意……隻有公主,依然站在院中,紋絲不動的注視著,連衣角也未翻起一片,若一座白玉雕像。
我躲在堂前的廊柱之後,緊緊的抱住柱子,而那個藍衣少女就在我身前,抱著琴緊張的看著院中,我甚至能感覺到她身體的緊繃,她很擔心吧?
當雪芒與清影消失時,我終於能看清了,師父與白衣男子對立著,師父的劍停在白衣男子頸前一寸處,而白衣男子的白玉簫停在師父胸前一寸處,他們一動也不動,靜靜的注視著對方,眼中閃過各種複雜的情緒,我弄不明白,最後他們彼此一笑,隻是笑得悲哀而苦澀,還夾著一絲感動。
我聽到那個藍衣少婦走近公主道:“幸好沒事,若……”
她話沒說完,公主便接道:“我葬他們。”
聲音平淡無波,可那一刻我卻聽懂了她的意思,“我葬他們”,若那劍與簫皆前進一寸,那麽公主必以她的血、她的軀來葬他們!
我想那藍衣少女也聽懂了吧,因為我看到她身體明顯的一顫。
公主向他們走去,口中說了些什麽,聲音太低,我聽不到,然後隻見公主從藍衣少女手中取過琴,席地而坐,也不管一身潔白的衣裳,抬首看一眼白衣男子,然後那兩人便旁若無人的吹彈起來。
那是一支世間最美的曲子,所有的人都為之癡迷,為之沉醉,所有的人都忘了己身一切的悲歡憂樂,忘記了身在何方,忘記了人世間所有的牽掛與依戀,隻是無憂的沉入其中,任時間流逝。
當曲子完了時,東方已吐出淡淡魚肚白,天快亮了,朝陽快要升起了。
朝陽是快要升了,可原本若朗日一般的師父,卻在這一曲中褪盡了所有的光芒,那般的黯然,那一個挺撥於院中的身影,在那一刻竟是那般的單薄與脆弱!那是我唯一一次見到那樣的師父,那一刻我深切的感覺到他的悲傷與絕望!
是的,能奏出那樣的曲子的倆人,那種密不可分已在那一曲中說盡,不論是天涯海角還是滄海桑田,那倆個人都是永不會分開了,不是身體,而是那兩顆心,那兩個靈魂,時間、空間、生與死都不能分開他們!
可他們的那種生死相纏的愛對於師父來說卻是刺心割腸的利刃!被自己最最心愛與親近的人這樣的淩遲,那樣的痛苦又是何等的深切!或許師父那一刻但願能死吧,死便可免除那種鑽心的劇痛!以及往後無盡的淒涼與寂寞!
龍淵寶劍在夜空中劃過一道光芒,斂入鞘中。
師父身影若一道流星一般劃過牆頭,消失無影,隻有他淒切、悲絕的長嘯聲遠遠傳來:“不及黃泉不相見,任爾人間飛百年。
奈何橋畔輪回轉,定攜素手至桑田!“
當師父的長嘯聲傳來時,我看到白衣男子與公主眼中同時閃過一絲痛,那樣的痛會刻在他們的心上吧?
然後那白衣男子口一張吐出大口大口的鮮血,地上、他的衣上瞬間便為鮮血染紅。我從來不知道,原來人有那麽多的血!人竟能吐出那麽多的血!那血竟是那樣的絕豔且淒美!
公主上前抱住了他,眼中、臉上是一種徹骨的痛。
白衣男子卻並不在意,隻是說了一句話,很輕很柔,我卻聽得清清楚楚。
“我不會死的,為你,我舍不得死!”
那一刻,我的淚終於止不住了,淚眼迷朦中,我看見公主挽著白衣男子的手,他們轉過身,他們要離去了。
白衣男子轉身的瞬間,袖中掉落一張紙條,他看到了,但卻沒有撿,而是看著公主,輕輕的說:“傾雪,現在起,我們可以自由的飛了,以後五湖四海,你我同醉!”
那是我聽到他說的最後的話,那一句話,不論過了多少年,在我的腦中卻鮮明如昨日。
公主也看著他,然後笑了,但眼中卻流出了淚。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公主的淚,那也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公主。那一刻的公主是最美麗的!因為她的笑是幸福的!
很多年後,我長大了,我也很想找這麽一個會流著淚對我輕輕一笑的女子!
公主與白衣男子手挽著手象仙人一般飛過牆頭,飛向天空,那裏有一輪旭日等著他們。
藍衣少女從地上抱起琴,也飛走了,那個娃娃臉的男子也跟著飛走了。
而所有的人似在夢中一般,癡癡呆呆。而我走到院中,撿起了白衣男子掉落在地上的那張紙條,藏了起來。
當年的我,識字不多,未能看明白那上麵寫了些什麽,後來,當我終於看懂時,我第一次知道了什麽叫心痛,我的痛為師父、為公主、為那白衣男子。
後來,我知道了,那白衣男子是師父的弟弟——秋意遙,而公主,傾泠公主,曾經是師父的妻子。
那一天,傍晚的時候,師父回來了。一個麵無表情的師父,所有的傷與痛他都藏起來了。
師父很快便處理完了事,然後帶著我回到了京城。
京城,住著皇帝的地方,師父的家在這兒,以後也是我的家了。
回到京城,我住進了一座比那杭州的“皇宮”還要漂亮的府弟裏,當師父領著我走進那個大門時,我被那威嚴的氣熱嚇住了,更被府中的富貴華麗迷花了眼,象個傻子一般東瞅瞅西瞧瞧,任師父牽著我走。
後來我見到了師父的父親——威遠侯,還有他的母親以及那些姨奶奶們。
我依禮向他們行跪拜大禮(這些是師父早教好的),也許因為侯府很久都沒有過孩子了,那些奶奶們對我似乎極為喜愛,親親熱熱的喚我狂兒。隻有威遠侯,那雙眼睛緊緊的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半晌後才說了句:“這小子眼睛賊溜溜的,可正可邪!”
我就這樣在留在了威遠侯府,錦衣玉食,被人尊稱為小公子,一大堆的丫環仆役侍候著,比起以前的日子真是天壤之別。而且憑著我從小訓練出來的聰明機靈,侯府上上下下全被我哄得對我掏心掏肺的,一個個把我寵著愛著,那樣的日子真的是很幸福的。
威遠侯府極大,裏麵亭台樓閣、回廊水榭,曲曲折折,就是花園都有許多個,一個月後我才弄明白了,我住的是德意園,聽說以前住著的是二公子——秋意遙,也就是師父的弟弟,那一天見著的白衣男子,而師父住在德思園,威遠侯夫婦住在德明園,而那些姨奶奶們也每人住著一個園子。
在德思園旁邊還有一個德馨園,一直空著並未住人,但每天依舊會有仆人進去打掃整理,後來我才知道,當年傾泠公主嫁進侯府時,住的就是德馨園,裏麵的每一件對象都是當年的模樣,沒有任何變動。
回到京城的師父似乎恢複了正常,依然是那個全身都似發著光的皇朝第一將,依然是我眼中高大傲然的師父。
他每天都很忙碌,但不管多忙,每天他都會抽出兩個時辰來教導我,從天文到地理,從兵法到刀劍,全由他親自教導,侯爺曾說那樣太辛苦了,要請個先生教我習文,但師父拒絕了,他要手把手的教我。
除卻金鑾殿,師父到哪都會帶著我,從侯府到兵部、從兵部到軍營、從軍營到教場,總會有一大一小的兩個身影。
師父說,他要把他所有的全教給我,而要成材必要親眼看、親身實賤體會才行,溫室裏隻能陪養出嬌蘭,野外才能長出蒼鬆勁竹!
所以他通宵教我看兵部的文書,狂風大雨中教我看士兵練陣,烈日下教我和士兵一起練刀射箭,他從沒有當我是一個孩子,在他眼中,我或許是一個大人,一個可以接收他所有的一切的男人!
那麽忙碌的師父似乎早已忘了杭州,忘了公主,忘了所有的悲與痛。
但是偶爾,在沒有任何外人的時候,在我靜靜的練字看書時,一旁的師父會望著某處出神,我會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逝的深刻的痛!我知道,師父沒有忘記。
偶爾,他會執一金杯在手,仰頭望月,口中會輕輕呢喃:蘭佩紫,菊簪黃,殷勤理舊狂。欲將沉醉換悲涼,清歌莫斷腸。
蘭佩紫,菊簪黃,殷勤理舊狂。這裏有三個人的名字,全是師父取的,蘭佩、菊簪曾是杭州侍候公主的兩名丫環,殷狂便是在杭州收的我了。
欲將沉醉換悲涼,清歌莫斷腸!但師父卻從不醉酒,他總是保持著他的清醒與理智,這世間能讓他沉醉、讓他悲涼、讓他斷腸的隻有那個風華絕代的傾泠公主!
唯一與以往不同的是,師父每年的八月都會離開京城,帶著我。
騎一匹馬,毫無目的的任馬兒狂奔十天,然後停下來,找一處客店住下,然後在那兒找到最近最高的山,爬上山頂,俯視著山下的城鎮,每天早上爬上去,晚上爬下來,如此反複,爬上十天,十天後他會帶我回京,在路上消磨十天,那樣回到京城時便已是九月。
那個時候的師父總是沉默的,極少說話,而我隻要靜靜的跟著他就行。
偶爾,我能聽到師父會輕輕的說著:最高的地方可以看到一切,或許便能看一眼她。
在最後離去的時候,師父總會在山上找一塊大石,龍淵寶劍會在石上飛掠而過,石硝四濺,當龍淵劍歸鞘時,師父看也不看的掉頭離去,不曾回頭。而我總會看一眼那塊石頭,每一次石上都會刻著同樣的一句話:奈何橋畔輪回轉,定攜素手至桑田!
我十歲時,侯府有一天來了一位客人,是一位老人,但整個侯府的人卻全是小心翼翼的侍侯著。
那一天我正在書房練字,師傅在旁看書,那位老人就這樣走了進來,身後一大群的侍叢,但都沒有進來,隻是守在門外。
而師父一見到那位老人便馬上站起身來迎上去,低聲喚了一句,便讓老人坐在首位,自己卻不再坐下。
而我依然坐在書桌前寫字,師父竟也不喚我也不叫我出去。
“意亭,我是為你的婚事而來的。”我聽到那老人這樣說道,“安灃公主溫婉沉靜且知書達禮,我想賜你們成婚。”
“意亭知道,但已無心。”師父平淡的答道。
“意亭,你至今不娶,可有為你父親想過,侯府現僅存你一線血脈,你有傳後的義務。”老人看著師父,目光有著淡淡的婉惜。
“意亭無心。”師父卻隻說這一句話。
老人不再勸他,隻是看著他,眼中有著憐、有著歎還有著內疚。
“意亭,有今日或許是我之錯。”老人忽然歎息一聲。
“不,這一切與他人無關,隻是意亭已無心。”師父卻是搖搖頭,仿佛要搖走眼中的那一絲痛。
“唉!”老人長長歎一口氣,不再說話,然後移目房中,看到我在練字,便問道:“這就是你收的徒弟嗎?”
“是。”師父答道,並喚過我,“狂兒,過來。”
我依言走過去,向老人行禮。
老人招招手讓我到他身邊,細細的把我看了一翻,然後對師父道:“這孩子極為靈慧,想來也是你看中他的原因,既然他也無父無母,不如你收他作兒子,以繼秋氏香火。”
師父一征,似未料到老人有此一說。
而老人也不管他答應不答應,而是站起身來,朗聲而道:“天下百姓皆為朕之子民,現朕將他賜與你為子,你領旨吧。”
那一刻,那個老人是那般高大,全身忽有一種無法言喻的尊貴威嚴!
“是。”師父點頭應道,並身子一矮似要跪下。
但老人揮揮手止住了他,然後招招手,走進一名侍叢,手中捧著一卷畫軸。
老人取過伸手撫摸了一下,然後遞給了師父。
師父卷開看了一眼,即臉色一變,眼放亮光,一雙手也在微微的抖著,然後向老人跪下,“臣謝恩!”
“用不著謝我,每年我都畫一幅,禦書房多的是。”老人淡淡的說道。
那是什麽呢?竟能讓師父激動如此!我納悶著。
而這個老人原來就是皇上,本來以為如神一般遙不可及的皇上,原來跟普通的老人也沒什麽兩樣。嗯,好吧,我修正一下,這皇上除了比普通的老人稍微好看一些外,還有一雙眼睛不似普通的老人所有,那般的明亮且閃著一種智慧的光芒,仿若世間萬事萬物都能被他看透。
到了晚上,我知道皇上給師父的是什麽了,原來那是一幅公主的畫像,那一幅畫像從那一晚起便掛在德馨園中,而德馨園每晚的燈光都會熄得很晚,有時甚至通宵亮著。
第二天,侯府舉行了儀式,師父正式收我為子,而我的名字也改為秋殷狂,錄入秋氏家譜中,而皇上也派人送來了賀禮,是一對翡翠如意。
於是我一下子成了侯府的世子,並有了父親、爺爺、奶奶、姨奶奶等一堆的親人。
除了師父他們每人都給了我禮物。
爺爺給了我一支生了鏽的鐵箭,說那二十多年前,在與古盧國作戰時被敵軍射中了肩膀,而留下了這支古盧國的箭,並因為那一戰而封為大將軍,他要我替他保管下去,作為傳家之寶一代代傳下去。
奶奶則給了我一隻銀手鐲,普普通通的,沒有任何花紋或圖案,不過是由銀子打成的一個圈而已,隨便到街上一逛便可看到一大堆,花上二兩銀子便可買到一個,但奶奶說,這是爺爺當年拿到第一筆軍響時買給她的,所以她傳給我,給我以後娶媳婦的。
而那些姨奶奶們則給了我一堆金的、玉的、瑪瑙的、珍珠的、珊瑚的,各式各樣都有,什麽金刀、玉弓的看得我眼花繚亂,但因為這些都比不上那兩個傳家寶來得珍貴,因此我也就沒細細看了,隻是一一笑納,想著以後當不成侯府世子時,拿著這些去典當,也可豐衣足食一輩子了,而那鐵箭、銀鐲的就可以給我陪葬了。
而師父,隻給了我一句話:我所有的以後都是你的。
是的,師父,在我心中我還是習慣稱他為師父,既是師,也是父!
皇朝是盛大的,富裕而繁華,總是有不少鄰國窺視著,總想分一口肥肉,所以邊疆總會傳來動亂,而師父總是哪兒動亂他就領鐵騎踏平,在他的身後,總會有我的影子。
那些年,我總跟著他,從南到北、從東到西,看著他平南池,滅齊桑,破萬嗤,收山尢,龍淵劍總是帶著眩目的光芒劃破敵軍的營帳與城牆,在漫天的血光與火影中會有師父高大、挺撥如山的身影,揮手間便是一座城池的瓦解,談笑間便是一個王國的顛覆。
而我,總是在師父的身後,仰視著他的背影,那麽的高……而寂寞!
在血與火的洗禮中,我慢慢長大,戰場真的是一個可以讓人脫胎換骨的地方。
爺爺每次見到我時,總會說:狂小子越來越象你了!
我會列嘴一笑,然後奶奶們就會說:不象,亭兒正經八百的,這狂小子邪邪的。
是的,我象師父,但又不完全象他,因為這是我自己的願望。
我要我的事業象我的師父,那樣的光芒萬丈,那樣的無人可攀!但我的愛情絕不要象我師父!
我十三歲時,那一年的八月,我未能跟隨師父出京,因為我受傷了,與齊桑的那一場大戰中,我雖砍死了不少桑人,但我自己也被人砍了三刀,所以我留在了家裏養傷,而師父一個人上路了。
一個月後,師父回來了,並帶回了一個五歲的女孩子。
聽到消息時,我還躺在床上,我心想,難道師父這次又撿到了什麽乞丐偷兒不成,就如我一樣?
所以我躺不下去了,反正我本就好了,躺著不過是想逃過晨昏定省的請安大禮。
我馬上一步三跳的跑去德思園,想看看是個什麽樣的女孩子,但在德思園卻撲了個空,侍候師父的秋雩告訴我,師父帶那女孩到德馨園去了。
什麽?竟讓那女孩住進隻有公主可住的德馨園嗎?我更加好奇了。
一進德馨園,就看到師父抱著一個粉妝玉琢的女孩兒,正指著園中一株桂花說些什麽。師父臉上的那種欣慰、歡喜,眼中的那種溫柔、憐愛是我從未曾見過了,我簡直有些妒忌這個女孩了。
“爹。”我喚著。
聽到我的叫喚聲,師父轉過身來,看看我,微微一笑,語氣溫和,“狂兒,來見見妹妹。”
妹妹?我抬眼看向那個女孩子,發現她也在看我,一眼我即明白師父為何對她如此了,因為她長得極象公主!
“狂兒,這就是你的妹妹——秋泠水,以後要好好照顧她。”師父向我鄭重的吩咐著,然後轉身無比愛憐的對女孩道:“泠兒,這個以後就是你的哥哥——秋殷狂,以後要好好照顧他。”
師父的話真是怪,到底誰照顧誰呀?
不過……秋泠水?泠兒?我再細細看看這位秋泠水妹妹,猛然間明白了!
看看她的那張臉,看看那雙眼睛就能明白了!
她那張臉是公主的,但那雙眼睛卻是師父的,原來她是公主的女兒,她是公主與師父的女兒!
“泠妹妹好!”我親親熱熱的喚著,準備好好進入哥哥這個角色。
可這位妹妹卻似並未接收到我的熱情一般,隻是淡淡的掃了我一眼,然後就埋首師父懷中,即不應我,也不叫我。
但她親近師父,卻惹得師父一陣歡快的大笑,“泠兒害羞嗎?”
害羞?我可不這樣認為,那丫頭不過是懶得理人罷。
唉,第一次見麵就是如此無禮,看來以後得好好教導她,什麽叫尊長。
不過那一眼也讓我發現了,她雖然有一雙師父的眼睛,顧盼間都是光芒四溢,但師父的光是熱的,而她的光是冷的。
這個秋泠水的到來奪走了侯府所有人的注意,也奪走了本來快要淹死我的寵愛,所有的人,從爺爺奶奶到丫環仆人,一個個都圍著她轉,一個個口中念叨的總是二小姐。
小丫頭打個噴嚏,馬上就會有人嚷道:呀!二小姐生病了,快請大夫。
然後就會見到一群人奔出府門,然後就會有一群的大夫被拖進府裏。再過一會兒,就會看到名震天下的秋大將軍飛簷走壁而歸,快若閃電一般飛進德馨園。
小丫頭皺個眉頭,馬上就有人嚷著:二小姐不喜歡嗎?我馬上重去做。
然後廚房就會亂成一堆,都在搶著給二小姐做可口的。
小丫頭難得的展眉笑笑,馬上就有人嚷著:二小姐喜歡這花嗎?我再去摘。
然後侯府的花園便要慘遭荼毒,一大群的人都在摘花,你說那花園還能無恙嗎?
當然,我一直保持大度,不妒忌也不與她計較,做一個貼心的好哥哥,每天晨昏定省的問候一聲:泠妹妹,今天幹些什麽呀?泠妹妹,今天過得可好?而且看那丫頭渾身上下沒一樣首飾,哪象個侯府小姐嘛,所以我便非常慷慨的把奶奶傳給我的用來娶媳婦的銀鐲送給她戴。
而這個秋泠水卻還似不領情一般,不管他人如何熱心熱腸的待她,她卻總是淡淡的掃一眼,淡淡的點點頭,淡淡的答一句,總是一付不幹卿事的模樣,這一點倒是有點象公主,但她卻比公主還要冷幾分。至少公主待人總是淡而有禮的,而這丫頭卻總是一付懶懶的、愛理不理的死樣子。
而其中最為寵愛最為誇張的應該是我們偉大的父親了。
師父自她來後,便是坐同食、夜同寢,除了上朝,到哪都帶著她,恨不能把她拴在衣帶上,真是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掌上怕摔了!
而且還親自喂她吃飯、為她穿衣。
隻可惜他每次喂飯的結果是那些燙啊菜啊飯啊的全喂給了她的衣裳吃了,而給她穿衣時卻連個外衣、中衣、裏衣都分不清,最後他隻好頹然的放棄,讓侍女接手。
而每當這個時候,冷冷的秋泠水都會伸出手來,然後師父就會滿臉感動與欣喜的蹲下身來將她抱起,秋泠水就會用那小小的手在他頸後輕輕的拍兩下,以示安慰,那模樣就象安慰一條忠厚的小狗一樣,我甚至能聽到她心中在輕輕的說道:乖,雖然你做的不好,但盡力了,所以我還是謝謝你!
唉!可憐的師父!
想想秋大將軍名震天下,破城滅國、揮劍斬人都是輕而易舉的事,哪個提起他不是又敬又畏的,在人們心中他等於無所不能的神一般!可是在這個小小的女孩麵前他卻如折了爪的獅子,溫馴而無害!
師父從未把我當成孩子,同樣的,我也從不敢把秋泠水當成一個孩子,注意,我說的是不敢!
那種比大人還要沉靜穩重的模樣,看起來象個德高望重的八十歲老太太,你敢犯嗎?
那樣的一雙流光四溢的眼睛,隨隨便便的掃你一眼,感覺便是心底裏的話全給她看個一清二楚了,你說一個孩子能有這樣的本領嗎?
所以我把她當成大人來看,小心翼翼的、保持著一段距離看著她。
我總是好奇著師父是如何會見到公主?既然見到了公主,他又如何能放手?而公主如何又肯將秋泠水交給他?
每每想到這我便懊悔得要死,當初便是死也應該跟著去才是!可是這永遠成了秘密,師父從不提,也決不會告訴我。
也曾想過去問這個泠妹妹,但結果是我才開了個頭“泠妹妹,你想不想你娘?”便被她一眼凍僵,三天不敢跟她說話!這丫頭生氣時與師父一模一樣,不用開口,那雙眼睛隻看你一眼,便自有一種壓倒一切的氣勢!
而自從秋泠水來了以後,每年的八月,師父便不再出京,而是全家都守在德馨園,賞桂花,觀月亮,品月餅,熱熱鬧鬧的過中秋節。
而侯府的客人也多起來了,有一來就喜歡住在德馨園的皇上,有一會兒象三十歲的大人一會兒象三歲的小孩的昭華太子,還有那個總是一臉溫和親切笑容的宜親王,他們全是衝著秋泠水來的。
總是喜歡哄著她:泠兒乖,叫外公。
泠兒乖,叫舅舅。
泠兒乖,叫叔外公。
泠兒,乖,你喜歡什麽,外公給你找來,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也給你摘下。
泠兒,笑一笑,等舅舅當皇上後就封你做公主。
泠兒,吹支曲子給叔外公聽,叔外公以後替你選好女婿。
可惜這丫頭不好哄,你千求百懇的她最多看你一眼,給你麵子的話,會衝你淺淺一笑,不過這已經讓那三人高興得不得了。一個承諾著要架天梯摘星星挖月亮,一個馬上會叫父皇快快退位,一個就會把整個京城的王孫公子全部念叨一遍。
這丫頭雖百無一用處的,但是吹得一手好笛子,手中常握著一支竹笛,不過隻是一支普通的綠竹笛,也許因為有些年了,青中泛著淡淡的黃。不過她雖吹得好笛,那也要視她心情而定,有時吹出的是天簌,有時吹出的卻比鬼嘯還難聽,讓人聽著心煩意燥,坐立不安,隻得逃得遠遠的,可等你離得遠了後,那笛音又清清雅雅的傳來。
後來我總結到,這丫頭吹笛隻吹給自己聽,而不吹給別人聽的。
秋泠水慢慢長大,那模樣便更象公主了,我想整個侯府的人應該都知道她是公主與師父的孩子吧,因此才會格外的疼愛她。
靈羲三十七年,我十五歲了,這一年的六月,師父被封為“威武王”,而秋泠水被封為“沉音郡主”,我又升格為小王子了。
京城中本有許多謠言,說秋泠水是師父的私生女,但皇上一道聖旨下來,封住所有人的口,連皇上都不在意,閑雜人等免開尊口!
聖旨頒下的那一天,整個侯府,哦是王府,都沉浸在一片歡天喜地中,大紅燈籠高高掛,豔豔彩緞滿園繞,隨處可見歡聲笑語,京城的王公貴族們齊齊來賀,王府也大擺宴席,真可謂是全城同慶了!
可是師父雖然也是開心的,但卻無十分。
晚上,前院的歡慶還未結束,師父卻抱起秋泠水回到了德馨園,我悄悄的尾隨著。
比起前院的喧鬧,德馨園格外的寂靜,師父牽著小丫頭在園中來回走著,有時會抬首看看空中的那一輪皓月,很久後,我才聽到他輕輕歎一口氣:“無卿同享,便是送我全天下,終是有憾!”
而秋泠水那丫頭,我也是第一次從她眼中看到一種感動,一種叫溫情的東西。她伸出手來,師父一把抱起她,她緊緊抱住師父脖子,頭埋在他胸前,似在安慰著他,又似從他身上吸取安慰。
“泠兒,幸好我還有你。”師父抱著她喃喃輕語。
泠兒……有時候我在想,師父這樣喚著她時,是否潛意識的也在喚著另一個人?
“泠兒,你想你娘嗎?”
“我知道你想的……因為……我也很想!”
我又悄悄離開了,隻有這呢喃聲跟著我一路回來。
靈羲三十八年,我與師父同伐西芾,同年凱旋而歸。
靈羲三十九年,我的爺爺——威遠侯過逝。
同年,與蒙羅接邊的利葛犯界,蒙羅有古盧殘餘勢力與之接應,連失四城,但並未驚動師父,蒙羅又升起了一顆閃亮的星星——蒙原鷹!短短一個月的時間,他便鏟殘黨、驅利葛、收失城!
靈羲四十年,我的奶奶——威遠侯夫人過逝。
靈羲四十一年,我與師父同伐采蜚,同年凱旋而歸。
靈羲四十三年四月,青淩帝駕崩,太子昭華即位。
同年,青淩帝駕崩半月後,我的師父——皇朝威武王失蹤!龍淵寶劍與帥印全出現在皇宮禦書房中。
但昭華帝並未追究此事,隻是淡淡的說了一句“威武王為國盡忠盡力這麽多年,也該休息了”便就此作罷。
止華元年,昭華帝將龍淵寶劍賜給了我,封我為“龍淵將軍”,威武王之女“沉音郡主”封為“沉音公主”,並賜婚“龍淵將軍”與“沉音公主”!
威武王府一下空曠了,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到沉音時師父說過的話:泠兒,這個是你的哥哥,以後要好好照顧他。狂兒,這個是你的妹妹,以後要好好照顧她。
師父是否早已知道會有今日呢?是的,以後我與沉音將相依為命,她照顧我,我照顧她!
對於師父的離去,沉音的反映是一貫的冷淡,似無關己事一般,但這麽多年的朝夕相處,我已能摸清這丫頭的心事了,她有三分難過、三分歡喜、三分淡然,還有一分惘然。
而師父,我再也沒有見過他,偶爾民間有傳聞,說他在東海,也有的說他在大漠,還有說在天山、在南丹……
我知道師父是再也不會回來了,也許他去找公主了,也許他一個人天涯海角飄零,但無論如何,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師父無後顧之憂!
而我,師父曾說過,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所以師父的事業、師父的家、師父的龍淵寶劍全由我繼承了,我會好好守護皇朝,我會建一翻豐功偉業!還有沉音,第一次見麵時師父就吩咐過要好好照顧她,所以我會好好照顧她,既為師父,也為自己!
止華三年,師父離開的第三年,清明節那一天,我與沉音去給爺爺奶奶上墳,回途中,我打發所有的侍衛仆從先行回府,留下我與沉音一人一騎,緩緩而行。
一路上,我們都不說話,沉音靜靜的看著前方,卻並未冷著臉,偶爾還會閃過一絲淺淺笑意。而我便看著沉音,十五歲的沉音,那眉那眼無處不佳,已經長成一位傾世美人了,常常讓我看著看著便呆了,這一次也不例外,我又看呆了。
快要進城門時,我不禁喚了一句:“泠兒。”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我喜歡喚她泠兒了。
她轉頭看著我,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看著,在那雙流星一般閃亮的眼眸注視下,我隻覺得心跳加速,很多年都沒紅過的臉又微微發熱了。
“沒什麽,我隻是想叫你一聲。”我不自在的說道,心中再加一句:我隻是想你看著我!
“狂小子、邪小子啥時又變成傻小子了?”沉音開口取笑著我。
“唉,癡狂沉醉,皆為卿故。”我輕輕一歎。
沉音聞言卻是綻顏一笑,一瞬間,天地間所有的明媚都集於她一身!繼傾泠公主後,我終於又見到了可與她一笑相媲的傾國傾城之笑!
我正癡看著,身後忽地傳來馬蹄聲,由遠而近,很快便到跟前,那是一匹全黑的駿馬,馬上的騎士也是全黑的勁裝,係著墨黑的披風,高高揚起,如雄鷹的翅膀!
那騎士如風般馳來,正要越過我們之際,忽然他猛的勒住馬兒,馬兒受驚,長長嘶鳴,前蹄高高揚起,若人般立起,但黑衣騎士卻騎術了得,並未摔下來,反而製住馬兒。
黑騎士目光炯炯的看著沉音,似在她身上尋找著什麽,半晌後他開口問道:“你和風傾雪如何稱呼?”聲音低沉渾厚。
“她是我娘。”沉音靜靜的回答,看著黑騎士,目光帶著一種深思。
“你叫什麽名?”黑騎士再問道。
“我叫秋泠水。”沉音答道,平日對人極為冷淡的泠兒此時竟對一個陌生人如此!我感覺到一種危機。
“秋泠水!”黑騎士點點頭,“我要娶你!我叫塔瓦兒,皇上賜我漢名蒙原鷹,記住啦!”
說完後便縱馬而去,臨去前掃我一眼,那一眼讓我感到一種血沸騰的灸熱及刀狠厲的冰冷!而我也看清了那一張臉,極為年輕且英俊,五官深刻若大理石雕成,且刀功完美!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我的終生對手塔瓦兒,但震驚整個皇朝的名字是蒙原鷹!
再看看沉音,她還在注視著黑騎士離去的方向,而那一貫冷冷的目光此時竟是溫的!
“塔瓦兒?蒙原鷹?”沉音輕輕念道。平日裏跟她說上十數次話的人她也未必能記住,但這個蒙原鷹卻讓她記住了!
一瞬間,我忽然下定了決心,師父,我決不做你第二!
“泠兒。”我輕鬆的喚著她,臉上也笑意盈盈。
沉音回頭看我,目光疑惑。
“泠兒。”我又喚一聲,依然笑容滿臉,似撿到金元寶一般。
沉音還是看著我,她此時弄不明白我在想什麽,因此揚揚手中的竹笛。
記得上次她這樣向我揚笛的結果是,請我聽了支曲子,然後我在花園裏昏睡了一天,睡本來也沒什麽,問題是被太陽暴曬一日感覺就不那麽美好了。哦,忘了說一聲了,作為傾泠公主與威武王的女兒,這丫頭的武功隻有“深不可測”四個字可以形容!
因此我馬上說道:“泠兒,跟你說一件事。”
沉音收回竹笛,揚揚眉,示意我有話快說。
“泠兒,我決定今天就采花!”話未說完,我屈指一彈,一縷勁風射出,毫無防備的泠兒便栽下馬背,我伸手一接,話音落完時,她正在我懷中。
我伸手撫著她如玉的臉頰,靠近那櫻唇,呢喃著:“泠兒,你是我守護了十年的花兒,我怎麽可能讓別人采回家去,我會一輩子讓你在我的守護中!”
我看見那白玉一般的臉頰浮起淡淡的脂胭,豔如朝霞。
我誌得意滿的一笑,泠兒也並非毫無感覺對不?
師父,我的事業一定像你那般輝煌,但我的愛情也一樣完美!而且我還有一個終生對手蒙原鷹,我將不會寂寞!
我抱緊懷中的嬌軀不再進城,而往城外奔去,去實行我的“采花”計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