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臨暗

(2009-03-13 12:48:09) 下一個
  部 序
  “你必須聽!”她站在他麵前,口氣不容置疑。
  她把她的IPOD的耳塞塞到他的耳朵裏,他歪了一下頭,始終是沒能躲開。耳朵裏傳來的音樂是奇怪的,吉他的前奏,完全聽不懂的歌詞。她站在他麵前,一臉嚴肅的表情。
  他把耳塞取下來,扔到沙發上。人站起來,走到窗前,點燃一根煙。
  她站在他身後,背對著他,眼淚掉下來。
  一分鍾後,她拿起他的煙盒,用他的打火機,也點燃了一根煙。
  她坐到沙發上,盤著腿,一麵流淚一麵抽煙,樣子很有些滑稽。這是這個月來他和她之間的第N次冷戰,一個月前,他們互相稱對方“寶貝”,用同一雙筷子吃同一個碗裏的麵條。一個月前,他信誓旦旦地對她說:小愛,我會愛你一萬年。
  這就是愛情。
  他終於拉開門走了。她被香煙嗆得七葷八素卻堅持著沒有昏過去。她近乎於倔傲的把香煙再次送到唇邊,繼續盤著腿坐在沙發上,眼角的餘光掠到放在門邊的一雙大大的拖鞋。一隻朝南,一隻向北。
  這就是愛情。

  (1)一夜
  二十四小時後,小愛站在了麗江古城的街頭。
  這時是黃昏。
  不過麗江是沒有黃昏的,不管天是什麽樣的顏色,這裏永遠都有來來往往的人群。小愛拿著手裏的紙條詢問客棧的所在地,客棧是走前在網上查到的,有個奇怪的名字,叫“一夜”。小愛穿了非常招搖的花裙,厚厚的紅唇,背著個大大的花包,招搖地走過麗江才下過雨的小街。兩邊都是小店,賣些花裏胡哨的東西。不過這些對於她都沒有興趣。話又說回來了,對於一個失戀的女子,要讓她對什麽別的東西感興趣,是一件比較難的事。
  站在“一夜”門邊的時候,小愛看到了她。短發,短裙,亂七八糟的服飾,一雙眼睛又大又亮,正在跟服務員吵架。
  “床上有螞蟻,怎麽不能打折?我還沒跟你要醫藥費呢!”她的聲音又脆又響,把胳膊舉得高高的,非要讓服務員看。
  “紅點,紅點,都是紅點點,你說疼不疼,咬你一下啦。哼哼。”
  女服務員嚇得把身子往後仰過去,再仰過去。
  小愛走過去,輕聲問:“還有房嗎?”
  “有預訂嗎?”
  “沒有。”
  “去別家吧。”服務員說,“這裏早滿了。”
  小愛背著包往外走,還沒到門口,被她一把拉住了:“喂,跟我住啦,房費各一半。”
  小愛回過頭,她正衝她眨眼睛。
  “放心,我睡覺不打呼嚕。”她說。
  小愛還在猶豫,她已經拉著她往裏走:“走啦,我那間房不錯的,在二樓,光線又好,可以看到半個麗江城呢。走啦,走啦,有緣千裏來相會嘛,晚上我們去泡吧,我知道一個好地方哦。”
  小愛就這樣被她拖拖拽拽地拖進了房間。一間很小的房,有兩張床,一個小小的衛生間。兩張床上都擺滿了她的東西,她把其中一張床上的衣服一把收起來,抱在懷裏,衝著小愛點頭說:“你睡這裏。”
  小愛把行李放下來,問她:“我應該給你多少錢?”
  她伸出手來:“一天二十,你交我也行,交總台也行。”
  小愛不信:“這麽便宜?”
  “你以為這是在巴黎?”她眼睛一瞪。
  “我還是……喜歡一個人住。”小愛把包背起來說,“要不,我去找找別的地方。”
  “不要不要。”她忽然擋住門口,很怕小愛離去的樣子。
  “不要。”她說,“這裏真的很好的,要不,我可以不收你的錢。這還不行嗎?”
  小愛奇怪地盯著她。
  “叫我離離。分離的離。”她咬著下唇說,“我失戀了,我一個人住會害怕。”她看著小愛,眼睛又大又亮,有些濕濕的。
  小愛的心忽然就軟了,她把行李放下來,書上說得一點兒也沒錯,麗江是一個很戲劇的地方。
  除了離離,或許小愛應該還可以偶遇一個帥哥,當然,這是後麵的事。

  (2)兩個人
  沒答案,沒答案,真愛在哪兒。
  用力想,用力想,難道是他?
  …………
  進酒吧一小時了,離離一直在唱歌。一開始是跟三個小姑娘唱,她給了她們三十塊錢,可以得到三支玫瑰和六首歌。小姑娘們扯著嗓子唱了半天的“阿哥阿妹”,捏著三十塊錢心滿意足成群結隊地走了。離離就開始一個人唱,唱著唱著不過癮,她就跑到酒吧的台子上去扭著身子跳舞,沒有人關心她,在麗江,在麗江的酒吧,沒有人會用奇怪的眼光看離離。
  離離衝小愛眨了眨眼,大聲說:“來啊,一起跳。”
  小愛喝著一杯啤酒衝離離擺擺手。
  離離笑,聲音低下去,但嘴型很誇張,小愛知道她在說:“放不開!”
  離離扭著身子,像蛇一樣地從台子上滑下來,趴在小愛的桌上,低下來喝了一口她的啤酒,然後說:“忘了自己,就可以忘掉失戀啦哦。”
  小愛瞪著離離。
  離離說:“你別告訴我你沒失戀,好孩子都不許撒謊。”
  說到這兒,離離的手機忽然響了。諾基亞很清脆的鈴聲,離離眯起眼睛來看了一下號碼,把手機忽然伸到小愛麵前說:“你替我接!”
  小愛躲開。
  諾基亞不折不撓地響著。
  離離不折不撓地說:“接嘛,替我接嘛,求你啦。”
  手機貼近小愛的耳朵,小愛聽到那邊傳來一個特別好聽的男聲:“離離,你在哪裏?”
  “我……”小愛指著離離,“她……”
  離離朝小愛做鬼臉。
  “她……”小愛結結巴巴地說,“她,她上洗手間去了。”
  “噢,你不是她。”對方說,“謝謝你,等離離回來,你轉告她,讓她來官房大酒店708房間找我,我來麗江了。”
  “哦。”小愛說。
  對方把電話掛了。
  “什麽?”離離瞪大了眼睛問,“他說什麽?”
  小愛把手機塞回離離手裏:“他說他在什麽官房大酒店等你,讓你去。”
  “官房?”離離尖叫起來,“他在麗江?啊啊啊!”
  “你怎麽了?”小愛問。
  “我沒什麽。”離離說,“親愛的小愛,你是否願意陪我去一下官房大酒店呢?我介紹一帥哥給你認識。”
  “不去!”小愛幹脆地說。
  “可是你不去,如果他殺了我,誰來救我呢?”離離說。
  “那我更不能去了。”小愛說,“我還要留著一條命去爬玉龍雪山呢。”
  “走嘛,好小愛。”離離說,“你陪我去見他一麵,我們今晚還是回客棧住,明天我陪你去爬雪山,還不行嗎?”
  “離離。”小愛說,“要知道我們並不熟。我來這裏是度假的,希望你不要幹擾我,行不行?”
  離離鬆開小愛。
  她的眼淚忽然從大眼睛裏流了出來。
  小愛嚇了很大的一跳。
  “喂。”小愛慌裏慌張地遞過紙巾說,“喂,你不要這樣啊。你到底怎麽了?”
  離離繼續哭,無聲的,大滴大滴的眼淚。
  “哭吧。”小愛說,“傷心總是難免的。”
  離離卻忽然不哭了,撲上來要抱小愛的樣子,小愛躲開了,拿著自己的包往門外匆匆走去。

  (3)初遇
  很累,小愛回到客棧就睡了。
  睡以前,真是有些想他,手機拿在手裏翻來覆去,最終沒有給他發短消息。就這樣捏著手機睡著了。
  半夜醒來的時候,她感覺到有個滾燙的東西靠著自己。清醒過來後,發現是離離。離離全身燙得要命,爬到她床上來,抱著她,嘴裏在哼哼。
  “你怎麽了?”小愛爬起來,開了燈,看到臉色緋紅的離離,用力拍她的臉說:“你沒事吧,離離,你是不是在發燒。”
  “我要死了。”離離氣若遊絲地說,“你們都不管我,我要死了。”
  “你得去醫院。”小愛穿上衣服,把離離扶起來說,“你先喝點水,我帶你去醫院。”
  “讓我死了算了。”離離說。
  小愛把礦泉水硬灌到離離的嘴裏。水流下來,把離離的衣服弄濕了。她沒換睡衣,穿一條在麗江才買的花裙,人軟軟地塌在那裏,燒得不行了,臉上卻好像在笑。
  喝完水,離離倒到床上。
  “你起來,”小愛說,“我們去醫院。”
  離離不理她,好像睡去了。
  小愛急得有些手足無措,又去弄了冷毛巾來替她蓋到額頭上,再到服務台去找藥,睡得蒙蒙矓矓的服務員朝小愛擺手說:“沒有,沒有。”
  小愛跑回房間,離離的燒依然沒退,她開始說胡話,喊一個人的英文名:Tony,Tony.
  小愛忽然想起什麽,她在離離的包裏找到離離的手機,手機關了,小愛打開來,找到那個“已接電話”,撥過去。
  淩晨四點,那個電話並沒有關機。
  還是那個很好聽的男聲:“離離?”
  “不是。”小愛說,“我是離離的朋友,她發高燒了。”
  “噢。”那邊說,“你們在哪裏,我這就趕來。”
  小愛報出地址。
  “謝謝你替我照顧她。我帶著藥,盡快趕到。”
  “沒事。”小愛說。
  掛了電話,小愛坐在床頭看著離離,她忽然發現離離看上去真的很小,好像就隻有十六七歲的樣子,隻是服裝和化妝讓她顯得老氣而已。再又想,自己跟離離的命運是不同的,不會有誰為了自己追到天涯海角,不會有誰會為了自己不離不棄。
  這世上肯定是有真正的感情的,隻是自己遇不到而已。
  這世上肯定也是有好男人的,隻是不屬於自己而已。
  不知道他,此時正在做什麽?
  不知道他,會不會想起自己?
  …………
  胡思亂想中,有人敲門。
  小愛站起來開門,一個男人站在門口,手裏捏著一個藥瓶。
  一個看上去四十歲左右的男人。透過清晨依稀的光線,看得出他穿得很考究。他肯定很著急,但依然維持著他的禮貌:“請問,離離是不是在這裏?”
  “是。”小愛微笑,讓開身子,客棧的房間很狹小。他進了門,坐到床頭,替離離把額頭上的毛巾拿下來,對小愛說:“請給我一點水。”
  小愛打開一瓶新的礦泉水遞過去。
  他說:“謝謝。”然後開始給離離喂藥。
  他的聲音真是好聽得沒救了,讓人感覺溫和,踏實。他抱起離離,離離歪到他的胸前,很乖地把藥吃了。
  小愛的心上上下下地疼起來,也不知道是為何。
  於是,她拉開門走了出去。

  (4)束河
  古城的淩晨,美得像個夢。
  小愛在青石板的路上慢慢走。遊人並沒有散去,隻是沒有白天那麽擁擠,所以小愛並不覺得寂寞。一個人漫步,有些像在夢遊,半夢半醒,心頭的萬千滋味全變得簡單,所以,小愛的心情還算是不錯的。
  大約兩小時後,小愛回到了客棧。
  離離和那個男人都不在,人去樓空。小愛收拾了行李去退房,服務員告訴她賬結掉了,連後兩天的都一起結掉了,如果要退房,還要退錢給她。
  雖然錢不多,小愛還是站著怔忡了好一會兒。
  長這麽大,她最不喜歡的就是欠人的感覺。可惜的是,一直沒記下離離的電話。
  夏天的玉龍雪山並沒有傳說中的景致,小愛玩得有些索然無味,聽旁邊有人建議說山下不遠處的束河古鎮不錯,小愛決定下山去束河玩。
  束河的確是一個不錯的地方,最主要的是安靜,一條清得見底的小河繞著小鎮盤旋。小愛很遠就看見了離離和他,他們坐在一家咖啡館的外麵,離離戴了一頂很誇張的彩色的帽子,在喝一杯鮮豔的果汁,他穿白色麻質的休閑上衣,在吸煙。
  他們麵對麵地坐著,並沒有交談。
  這是小愛第一次清楚地看清他。
  小愛走近了,把一百元放在他們的桌上,輕輕地說了聲:“謝謝。這是你們的錢,還給你們。”然後打算轉身離開,離離卻一把拉住她,欣喜地說:“小愛,是你?”
  小愛笑笑:“你沒事了吧?”
  離離說:“掛完水就沒事了。昨晚真是謝謝你啊。”
  “是的,”他也說,“謝謝你打電話給我。不如坐下喝杯茶?”
  “對啊對啊,”離離說,“坐下喝杯茶,相逢就是緣,你看我們多有緣。”
  他把煙滅了,起身替小愛把椅子拉開,對小愛做請的手勢。
  小愛不好意思推托了,於是就坐了下來。
  他問小愛:“喝什麽?”
  小愛說:“隨便。”
  他就替小愛點了茶,上等的烏龍,聞起來比喝起來感覺還要好。
  他不再說話。或許是他們之間的冷戰還沒結束,一向嘰嘰喳喳的離離也不說話。時光就是這樣停住了似的,在陌生的束河,和兩個陌生的人一起喝茶,小愛的心忽然變得透明而澄澈。
  小愛想,或許自己已經忘掉他了。
  或者說,自己可以原諒他了。
  忽然想哼一首歌,那首歌裏有句歌詞真是讓人心酸,它唱:最痛的痛是原諒。
  離離趴在桌上,像是睡著了,粉紅色的裙在束河的黃昏像一盞幽暗的燈。小愛轉過頭,忽然發現他在看自己,於是小愛把頭又轉向另一邊。
  那眼光,溫暖得令小愛害怕。
  當然小愛知道,他不是自己要找的那種人,他是屬於離離這種女孩的。對於在時尚雜誌供職了五年的小愛來說,她清楚地知道這個人身上的每一樣東西都價值不菲,包括他放在桌上的那個小小的打火機。
  “謝謝你的茶。”小愛說完,起身離開。

  (5)再遇
  “小愛,小愛!小愛!!”
  兩天後,在昆明的機場,小愛竟又遇到了離離。
  離離嘟著亮亮的紅唇,抓著小愛大聲地喊:“小愛,我們真是有緣呢。你也回去嗎?”
  “是。”小愛說,“回家。”
  “你回哪裏?”
  “北京。”
  “我回上海。”離離說,“我男朋友在那邊等我。”
  小愛果真沒看到她男朋友,原來他已經先行離去。
  “那好啊,”小愛笑笑說,“以後有緣再見。”
  “留個電話。”離離說。
  小愛把號碼報給離離,離離小心地記在手機裏,不放心,又撥了一次,聽到小愛手機響起,這才鬼笑起來。
  “小愛,”離離問,“你做什麽的?”
  “雜誌。”小愛說。
  “我也是啊。”離離跳起來,“不過我不是編輯,我是替雜誌做模特兒的。”
  “我以為你不用工作的。”小愛說。
  “為什麽?”離離睜著一雙大眼睛,不過立刻冰雪聰明地答:“他的錢可不是我的錢。我還是花自己的錢心安一些。”
  “是。”小愛低聲說。
  “你猜我今年多少歲?”離離忽然問。
  “二十二?”
  “哈哈哈哈哈。”離離笑著跑掉,“不跟你扯了,我的班機要檢票啦,下次有緣見麵,我再告訴你哦。”
  離離就這樣走了。
  小愛提著自己簡單的行李,走到屬於自己的登機口,隻等了一小會兒,也開始通知檢票,上機後小愛看見他,他坐的是頭等艙,他也看到小愛,衝小愛點點頭,微笑。
  小愛也笑,心莫名地咯噔一下。
  原來,他並沒有在上海,那麽,離離說的男朋友又會是誰?
  當然,這隻是別人的故事。
  小愛自身難保,也毫無興趣去猜測和了解別人的故事。
  飛機飛上了天,小愛睡著了。
  她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到他和他,以前的那個他和不知道名字的現在這個他麵對麵地站著,然後,現在這個他一把摟住了她,對她說:“你跟我走吧。”
  以前的那個他臉上竟毫無表情。
  醒來的時候,小愛的臉通紅。
  她不知道這個夢代表著什麽,一個讓自己感覺不踏實的詭異而莫名的夢。小愛真恨不得從飛機上跳下去。
  空中小姐甜美的聲音在說:我們的飛機很快就要抵達北京機場……
  小愛用手掌捂住臉,不讓自己想任何心事。

  (6)雨一直下
  北京有雨,中雨。
  小愛站在機場出口處,身邊忽然響起一個聲音:“我有車,不介意的話,我送你回家。”
  小愛猛地回頭,發現是他。
  “走吧。”他說,“我們從這邊可以到地下車庫。可能要淋一點雨,你帶傘沒有?”
  小愛從包裏掏出一把傘來,他接過,帶著小愛往外麵走。
  不知道為什麽,小愛身不由己地跟在他的身後。兩人就這樣上了車,他發動了車子,問小愛:“去哪裏?”
  小愛卻說:“離離去上海了。”
  “是。”他說。
  “為什麽你不跟她去?”
  “她總是這麽任性。”他再次問,“你去哪裏?”
  小愛報出地址,想了想,又報了另一個地址。
  他笑起來:“到底去哪裏?”
  小愛還是又報了前一個。那裏是他們合租的房子,也許他不在裏麵,也許他一直都沒有回來,但不管如何,總是要有一個結果的。
  “好。”他說。
  “麻煩你。”小愛說。
  “哪裏的話。”他很客氣,他開奔馳,也有很好的車技,車子很快駛出機場,在高速路上飛馳。小愛的手機裏忽然傳來一個彩信,竟是離離的,上麵是她和一個男生臉貼臉的大頭照。
  離離說:“我們和好啦,希望你也和我一樣。”
  小愛趕緊把手機收起來。
  他的臉上並沒有好奇的表情,隻是開口說:“謝謝你在麗江那麽照顧離離。”
  “我隻是偶然遇到罷了。”小愛說,“舉手之勞的事,您不必這麽客氣,我還要謝謝您送我回家呢。”
  “舉手之勞的事。”他學小愛的口吻。
  小愛忍不住笑起來。
  “小姑娘還是笑起來可愛。”他忽然說,“你好像不太愛笑。”
  小愛把笑收住了。
  他說:“對不起。”
  小愛說:“沒什麽。”
  兩人便一直沉默。
  沒過多久,小愛到家了,她在小區門口跳下車來,跟他說“謝謝”。
  他並沒有要她的電話。小愛隔著玻璃窗跟他揮手的時候,忽然看到前麵走過來兩個人,很親熱地摟著,男的可能講什麽好笑的了,女的格格笑著,用拳頭去打他。男的另一隻手拎著一個大袋子,他是來拿東西的,他一定拿走了他所有的東西。
  小愛愣在原地。
  他們走近了。
  他看到她,並沒有說什麽,而是摟著女孩繼續往前走。
  “李進。”小愛喊他的名字。
  他並沒有回頭。
  他身邊的女孩在問:“那是誰呀?”
  李進答:“不認識。”
  他們走遠了。
  小愛感覺自己的身子一直在發抖。她聽得很清楚,他在說,不認識。
  這就是愛情。
  轉眼便成天涯,成陌路。
  旁邊的車並沒有開走。車裏的人搖下車窗問:“小愛,你沒事吧?”
  他喚她小愛。很好聽的聲音。
  小愛捏著旅行袋,在雨裏,縮著身子,哭起來。
  他並不下車,耐心地等著小愛哭完。
  大約兩分鍾後,小愛開始折身往外跑,她很快就跟上了他們,一把拉住李進,小愛咬著牙說:“你剛才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李進的新女朋友化了很濃的妝,像夜總會的小姐,她瞪著一雙無知的大眼睛,看看李進,看看小愛。
  李進想甩開小愛。
  小愛堅持著不鬆手,說:“分手就分手啦,大大方方地說啦,這樣子算什麽?”
  李進說:“你把手鬆開,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子就像個潑婦!”
  旁邊的女人也開始插嘴:“就是啊,人家不理你了,你要臉不要臉啊?”
  小愛看著李進,一個字一個字地問:“你到底是不是在騙我?”
  李進把眼睛躲開,厲聲說:“你到底放不放開,你再不放開,信不信我抽你!”說罷,手已經揚了起來。
  “住手。”身後一個聲音沉穩地響起。
  是他。
  他的手落在小愛的肩頭,輕聲說:“我們走。”
  李進和她的新女朋友吃驚地看著他和他的奔馳車。
  小愛終於鬆了手。他帶著小愛到車前,替她拉開車門,讓她上車。然後,他也上了車,把車開走了。

  (7)夢
  小愛在他的車上,一直在哭。
  他沒有勸她,開著車在路上兜風。
  終於,小愛說:“謝謝你,我該下車了,就放我在這裏好啦。”
  “那怎麽行?”他說。
  小愛用紅腫的眼睛看他:“今天真是不好意思,已經很麻煩你了。”
  “沒關係。”他說,“不過,開了這麽久的車,我有些餓了,要不,你陪我去吃點東西?”
  小愛這才想起來,下了飛機一直到現在還什麽都沒吃呢,趕緊說:“好的,我請你吃東西去。”
  他把車開到了附近的一家飯店。飯店不大,但裏麵裝修得非常氣派,小小的包廂裏飄蕩若有若無的音樂。在這之前,小愛並不知道,原來吃飯也可以這麽有情調。
  兩人坐下,他很禮貌地問小愛的口味,喜辣還是清淡。小愛說無所謂,都能吃。他說好,然後自己點了菜,要了紅酒,跟小愛幹杯。
  小愛從來沒有喝過一杯酒,在外應酬也從來不喝酒,但是那天小愛忽然想喝。喝下一小杯,小愛的臉就紅了,他伸手把小愛麵前的杯子拿走,讓服務員給小愛上橙汁。
  小愛說:“不行,我要再喝。”
  他說:“好的,過會兒。”
  小愛已微醉:“你這是緩兵之計。”
  “也算是。”他笑。然後說:“我姓林,叫林森。”
  小愛說:“我姓葉,叫葉小愛。”
  他笑著說:“你並不能喝酒。”
  “是。”小愛老實地說,“還有,我挺傻。”
  “嗬嗬。”他笑,“有些事,忘了就好。”
  “我們相識不過兩個月,熱戀算起來才一個月,半個月前,他借走我十萬塊,那是我所有的積蓄,我們租的房子是每月一千,這個月的房租還沒有交,朋友一直提醒我對他要小心,其實我並不是傻,真的,我的智商很高,高考的時候,我考我們全市第二名,我不喜歡北京,我留在這裏,是因為我的家人都認為我該留在這裏,我也不喜歡雜誌,我做雜誌是因為隻有做雜誌可以掙到比較多的錢,其實我是一個頂無用的人……”
  小愛滔滔不絕,語無倫次。
  往往是這樣,當悲傷深入骨髓,人不是多話,就是沉默。
  小愛選擇了前者。
  他品著紅酒默默地聽。
  有湯上來,他盛湯給小愛喝。小愛暫時住嘴,把湯送到嘴邊,他輕聲地提醒:“小心燙。”
  小愛端著湯碗看他,他是那樣細致溫和的一個男人,他也在看她,眼光有些像看離離。小愛不自覺地低了眉眼。
  很可口的湯。
  小愛放下碗,說:“沒想到會有一個陌生人目睹我的失敗。”
  他說:“如果失戀叫失敗,那誰沒失敗過呢?這並沒什麽。”
  小愛問:“你很愛離離嗎?”
  他想了一下說:“是。”
  小愛又問:“你聽沒聽過一首歌,歌裏唱‘最黑的黑是背叛,最痛的痛是原諒’。”
  “我這個年紀不聽流行歌曲了。”他說。
  小愛說:“我真想快點到你這個年紀。”
  “那也得一天一天慢慢地過。”他說。
  小愛笑,他盯著小愛的笑,忽然有些發呆。
  小愛看著發呆的他,忽然也有些發呆。但她並沒有把眼光移開,他們對視了好一會兒,小愛拿起自己的包,輕聲說:“我要走了。”
  “你的行李還在我車上。”他提醒小愛。
  “啊,是。”小愛說,“不過你不必送我了,我拿了行李打車走。”說完,小愛揚聲讓服務員過來埋單。服務員看著她,再看著林森,微笑著並不動。
  “再吃點。”林森說,“吃飽了,我送你回去。”
  小愛堅持著把錢包掏出來。
  錢包裏的錢不多了,這是小愛最後的錢。
  林森示意服務員出去,服務員出去,把門帶上了。林森這才說:“明天你請我吃飯吧,這家餐廳是我的,他們不會收你的錢的。”
  小愛吃驚地看著林森。
  “明天?”林森說,“地點你來定。”
  小愛沒有承諾,默默地收起了錢包。
  他們並肩走出餐廳,雨停了。夜的空氣裏,有讓人失眠的味道。小愛把行李從他的車上拿下來,跟他說“再見”。
  他說:“真的不要我送?”
  小愛搖頭。
  “那好。”他說,“我等你電話。”
  小愛點頭,點完了,又搖頭。
  他遞過來一張名片。名片很簡單,隻有他的名字,還有一個電話號碼。
  小愛拿著行李,名片,上了他替她攔的一輛出租。
  這樣的相遇,是一場夢。
  車子開到一半的時候,小愛把車窗搖下來,把名片扔了出去。名片像一隻白色的蝶,飛向空中,很快就淹沒在夜色裏,不見了。

  (8)哭過之後
  人生就是這樣,痛過哭過,一切還得從頭再來。
  關於麗江的版,小愛和美編一起做了三天,美編點點是個可愛的小女生,人不算漂亮,但很會打扮,走在時尚的最前端。她捏捏小愛的臉說:“女人,工作著是美麗的。”
  小愛歪嘴笑笑。
  社長走過來看她們的電腦,眯著眼睛,把小愛和點點都弄得有些緊張了他才開口:“這是誰通過的選題?”
  “劉老師。”小愛說。
  “又是麗江。”社長說,“好像全中國就一個麗江可以做文章。有沒有一點新意可言?”
  “不是的。”點點辯解說,“我們是去年做過一次麗江的專題,這次是小愛親自去的,寫的文章也很棒,社長要不你看看?”
  “我不要看。”社長說,“讓劉老師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小愛看著社長的背影嘟嘴。
  人不順利的時候就是這樣,喝涼水也塞牙。
  小愛收拾了包往外走。點點問她:“你真不做了?”
  “不做了。”小愛說,“社長不喜歡,做什麽做!”
  “讀者是喜歡的呀。”點點說,“有時候,你要堅持一下你自己。”
  “我一直堅持我自己,可是我得到了什麽呢?”
  點點把電腦點到遊戲上,罵:“你這個活該痛苦的女人。”她並不知道小愛失戀,被騙,口袋裏隻有最後的五百塊錢,還要交一千多塊的房租和電費。如果她知道,她肯定不會這麽罵小愛。
  小愛真正的痛苦,還是藏得比較成功的。
  她背著包信步走出雜誌社。沒走多遠,就接到劉老師的電話:“你在哪裏呢?社長到處找你。”
  “我在外麵。”小愛說。
  “我知道你在外麵。”劉老師不無好氣,“上班時間,你怎麽能說走就走。這期雜誌時間這麽緊,你還有心思到外麵去逛!”
  “社長不是不喜歡嗎?”小愛說。
  “他不喜歡,你就要做到讓他喜歡!”劉老師開始生氣,“你不能把什麽事都推到我頭上!”
  “噢。”小愛明白他在說什麽,於是說:“對不起。”
  “十分鍾內你給我回來。”他在那邊下令。
  “如果我不回來呢?”小愛問。
  那邊不說話。
  小愛於是說:“我不回來了,我打算辭職了。謝謝你的照顧。”
  “喂!小愛你……”
  小愛掛了電話。
  反正什麽都沒有了,不如沒有得徹徹底底,兩手空空,無牽無掛。或許這樣,才會有重新再來的勇氣。
  很多時候,任性都是一件讓人極快活的事。
  深呼吸一口,小愛決定去找李進。李進在一家模特兒經紀公司上班,公司離這裏並不是太遠,小愛一直衝到他的辦公室裏,他穿得整整齊齊,正在電腦前和客戶說話。見了小愛,他有些吃驚,把小愛拉到會客室,這才問:“你怎麽來了?”
  “我來要回我的錢。”小愛說。
  李進深呼吸一下,哄她:“你放心,我會還你的,再過些日子,好嗎?”
  “不好。”小愛說。
  “你這就不講道理了,不要逼我。”李進說,“我先提醒你。”
  “我今天來就是來逼你的。”小愛說,“我沒錢了,工作也沒有了,你把欠我的錢還我,這是必須的。”
  “你怎麽會沒工作了?”李進吃驚。
  “我辭職了。”小愛說。
  “你怎麽這麽衝動!”
  “我一向是個衝動的人,當初決定愛你的時候,何嚐不是這樣。”
  “好了,好了。”李進說,“我盡快想辦法,還不行嗎,有了錢我就給你打電話。”
  兩人正說著,一張臉忽然貼到會客室的玻璃上來,好誇張的一張臉,好誇張的發型,好誇張的笑。把小愛和李進都嚇了一大跳。緊接著,那人跳了進來,把小愛猛地一抱說:“寶貝兒,我們可真是有緣,有緣啊,走哪兒都能見著。”
  是離離。
  有人在外麵喊:“離離,走啦。車子等著呢。”
  “哎!”離離拍拍小愛的臉說,“晚上一起吃飯啦,你的電話沒變吧。”
  小愛說:“沒。”
  “好,我晚上打你電話啊。”離離一麵說,一麵被人拉著走遠了。
  李進問小愛:“你認得她?”
  小愛不吱聲。
  “她可是現在最紅的平麵模特兒。”李進說,“我一直找她談個項目都沒談下來,你要是替我談下來了,我立馬把錢還你,如何?”
  小愛看著李進:“你真無恥。”
  李進無恥地答:“你還真說對了。”
  他知道小愛會答應他的,他對小愛,一向都是這麽有把握。

  (9)有星星的夜
  聖地亞西餐廳。
  快進門的時候,李進摟住小愛的肩。那是小愛曾經依戀的味道,但是現在是那麽憎惡。小愛推開他,他又把手放上來,輕聲說:“敬業點嘛。”
  小愛怒斥:“你再這樣,我現在就走。”
  “OK!”李進把手放開,“小脾氣牛牛的嘛。”
  小愛隻恨自己瞎了眼,和這麽俗氣的人竟然談過戀愛。但那個時候,李進真不是這樣子的,他風度翩翩地進雜誌社,推薦幾個他手下的模特兒上雜誌的封麵。認識不過三天,他就對小愛說:你是我認得的最獨特的女子。
  一句簡單的話,俘虜一個二十七歲女子的芳心。
  在這之前,小愛並不是沒有戀愛過,甚至,那是一次令她灰心喪氣的戀愛。相識三年,見麵不超過十次,對方說,這是戀愛,小愛就認定那是戀愛。三年後,這份感情無疾而終。小愛拚命工作了三年,剛進雜誌社那會兒,通宵加班是常有的事。就在她剛剛忘記一些傷痛的時候,李進出現了。
  李進出現得恰是時候。小愛正想重新開始,李進最初嗬護的愛,怎麽看,都不會像是假的。
  小愛想,要怪,就怪自己情商幾乎等於零。
  兩人別別扭扭地進了聖地亞,離離高舉雙手喚她的名字:“小愛,小愛,這邊來!”
  李進走在小愛的後麵,離離看看李進,不相信地問小愛說:“真是你男朋友?”
  小愛的眼睛卻定在離離的後麵不動了。
  是林森,他正在衝自己微笑。
  李進誇離離說:“今晚真是美得不像話。”
  離離笑:“別當著小愛誇別的女人,我不答應。”
  李進把小愛一摟說:“我媳婦一向寬宏大量,放心吧。”小愛掙脫李進,李進衝林森笑,他並沒有認出林森。
  一個忘性如此大的人,你怎麽能讓他對感情認真。
  離離一把扯過小愛,讓她坐到她和林森的中間。李進則自己找把椅子坐下了。
  離離把一杯紅酒端到小愛麵前,要跟她碰杯,林森伸出手把酒杯拿下了,說:“她不能喝酒。”
  離離奇怪地看著小愛和林森:“看來你挺了解小愛的嘛。”
  林森說:“這還需要了解嗎,她一看就不能喝。”
  李進也加上一句:“是的,她是不能喝。”
  小愛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離離格格格地笑起來。
  喝完酒,小愛的臉又紅了,她紅著臉吃一塊牛排。李進開始和離離搭話,非要離離答應替一家雜誌拍組照片。離離對付這樣的男人顯然非常的有經驗,不停地和他耍著太極,李進笑嘻嘻地說:“你和我老婆關係這麽好,就給我一個麵子啦。”
  離離說:“誰啊,誰是你老婆?”一麵說一麵朝小愛眨眼睛。
  小愛低著頭繼續吃牛排。
  李進說:“答應吧,我都答應人家啦。”
  “好吧。”離離爽快地說,“看在小愛的麵子上,答應嘍,不過我說好,最多給一天時間,拍不好不關我的事。”
  “放心。”李進高興地說,“我找的是最好的攝影師。”
  “最好的攝影師在這兒呢。”離離的手往後一指,一直指到林森的身上,“除了他,沒有更好的攝影師。”
  林森罵離離:“不要胡說八道。”
  離離越過小愛的身子,手一直放到林森的胸前,拍一拍,說:“林總,你說是不是?是不是隻有你能把我拍得最漂亮?”
  小愛尷尬地往後讓。
  林森說:“不會攝影的人,拍你也會漂亮。”
  離離笑得天花亂墜,衝小愛眨眼,嫵媚到極致。離離真是個美女,小愛竟然到今天才認識到這一點。
  “晚上去K歌吧。”李進說,“我請客。”
  “是嗎?”離離說,“這麽好?”
  “你們去吧。”小愛說,“我有事要先回去。”
  “不要掃興!”離離叫起來,“小愛不許掃興,今天是我的生日。”
  “是嗎?”小愛不信。
  林森說:“她天天生日。”
  離離又笑著伸過手來打林森,不知道真還是假。
  但吃完飯一行人還是去卡拉OK廳。李進和小愛坐進林森的奔馳的後座,離離坐前麵。李進好像忽然想起些什麽,摸摸頭,看看小愛,再看看開車的林森。
  小愛把頭扭到窗外。
  離離的朋友真是多,在卡拉OK裏剛坐下,就被她三三兩兩地招呼了來。李進忙前忙後,一副極度高興被宰的白癡樣,離離他們又開了紅酒來喝,情歌一首接一首。他們終於漸漸忘掉小愛的存在。小愛起身,悄悄離開。外麵又下雨了,這真是一個多雨的季節。小愛把外衣脫下,擋在頭上,正欲打車離開,忽然有人從後麵拉住她說:“我送你吧。”
  小愛莫名地一哆嗦。
  “你還欠我一頓飯。”他說,“或者,夜宵也行。”
  小愛好不容易穩定自己的情緒,轉身說:“林先生,你誤會了,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女子。”
  “那你是什麽樣子的?”他饒有興趣。
  “我要走了。”小愛說。
  “不許。”他一把摟過小愛,語氣不容拒絕,“跟我走。”
  小愛嚇得輕聲尖叫,人卻身不由己地跟著他往前走。到了他的車前,小愛感覺自己人就要虛脫,思想全部處於空白,不知道自己是誰。
  他把車門打開,讓小愛坐進去,替小愛關上車門,這才自己坐上車,發動了車子。
  車往前開去,小愛不知道他要帶自己去哪裏,不過,去哪裏也好,總是有個地方可去,總是有個目的地。這麽一想,小愛心裏的恐懼全都消失了,甚至冒出一些些探險的喜悅來。這種喜悅讓她稍稍感到有些舒服,於是小愛坐直了身子,眼光看著前方,不說話。
  他問小愛:“冷不冷?要不要關掉空調?”
  小愛說:“不必。”
  他說:“你想去哪裏?”
  小愛說:“不知道。”
  “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你肯定喜歡。”他說。說完,他的電話響了,他看了一眼,沒接。緊接著,小愛的電話也響了,小愛看了一眼,也沒接,怕它再響,索性把電話給關掉了。
  “我也關機。”他說。
  “你不怕嗎?”小愛問。
  “怕什麽?”他說,“我認為怕的人應該是你。”
  小愛笑:“我早就是自由身,可是離離……”
  他笑著打斷小愛說:“這有什麽區別嗎?”
  “好吧。”小愛說,“好。”
  “什麽好?”他問小愛。
  “有膽量就好啊。”小愛說。
  他打哈哈。不再說話了。
  小愛扭頭看窗外,雨停了,星星遊出夜空,繁華地掛著,一堆,又一堆,堆滿天。

  (10)懷抱
  跟他走進那間會所的時候,小愛忽然想起麗江的那家客棧,客棧的名字:一夜。
  小愛第一次對自己有種陌生的感覺。好像不再認得自己,不知道自己將要做什麽。其實小愛心裏很清楚,這是一個危險的男人,也是小愛玩不起的遊戲,但是她對自己沒有辦法。然而,正是因為這種“沒有辦法”,又讓小愛對接下來的這一夜充滿了一種帶有恐懼感的幸福期盼。
  這個世界,真是亂了套了。
  可是,事實和小愛想象中的有些不同。這是一個小愛從沒來過的地方,也好像沒有那些“曖昧”的感覺。他把小愛帶到了一個“讀書俱樂部”。空間很大,書架是中式的,擺滿了各種各樣高檔的圖書,還有電腦,可以供你隨時上網,椅子很舒適,坐下去,就不想站起來,甚至還有VIP室,隻供你一個人使用。
  小愛摸著那些書,有些愛不釋手,並驚異地發現自己辦的雜誌居然也在其中。
  “你常看這本雜誌?”小愛問。
  “不。”他說,“我隻是投資商之一。”
  小愛吃驚,默默地把雜誌放回原處。社長以上的人,她幾乎是不認識的。所以根本不知道林森這號人物。
  “這雜誌不錯。”林森說,“你做得很用心。”
  小愛驚訝地回頭,他竟然知道她!
  林森卻轉開話題說:“你看這裏也不錯吧,我常來這裏。”
  小愛不知道說什麽好。
  他挑挑眉說:“怎麽,不信我是愛書之人?”
  “嗬嗬。”小愛笑,“怎麽會?”
  “我第一次見你,就知道你喜歡書。”他說,“後來才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小愛,你們周社長每次開會都會提到你。”
  “是嗎?”小愛說。心裏卻在拚命地想,第一次?那應該是在夜裏,他為了離離而來,那夜月光如傾,他忽然而至,手裏握著給離離治病的藥。那時的他與她,肯定都沒想過會有今天的交集。
  “你在想什麽?”他問小愛。
  “沒。”小愛撫摸著一本攝影作品集,問他,“你喜歡攝影?”
  “那是離離在胡說。”他說。
  “你和離離認識多久了?”
  “十幾年吧。”他說。
  “愛情很累。”
  “是。”他答。
  “所以還是不要愛的好。”小愛把書拿著,在沙發上坐下來,開始翻看。
  他在她對麵坐下,有服務生過來,輕聲細語地問要喝什麽。他說:“冰咖啡。”小愛從書裏麵把頭抬起來說:“我要橙汁。”
  服務生點頭走開。小愛對他說:“喝咖啡對睡眠沒好處。”
  他笑:“我要睡覺的時候,一盒咖啡豆倒進我嘴裏也沒用。”
  小愛環顧四周:“這裏真好,我從來不知道有這麽好的地方。”
  “這裏是私人會所,隻接待一些朋友,基本上不對外開放。”
  小愛豁然開朗:“這裏,又是你的地盤?”
  “聰明。”他微笑。
  “林先生。”小愛把書合起來說,“你到底還有多少驚喜給我?”
  “那要看你肯給我多少時間。”林森狡猾地答。
  “一夜。”小愛說,“一夜夠不夠?”
  “哈哈。”他笑起來,他笑起來的樣子真的極富殺傷力,所以小愛隻好低下了頭去,低著頭的小愛聽到他在說:“不夠。”
  “你知道我想多久嗎?”林森繼續問。
  小愛不語。
  “我想一輩子。”林森說。
  小愛的心狂跳,她站起身來,有種要倉皇而逃的感覺。他卻一把拉住小愛的手臂,命令地說:“坐下!”
  服務生正好端著飲料過來,小愛隻好又倉皇地坐下了。
  橙汁有些微苦,小愛皺著眉抿了一口,眼淚忽然就下來了,滴到杯子裏,橙汁於是變得更苦。過了一會兒,他坐到小愛的身邊來,一隻手抱住小愛的肩,另一隻手拿紙巾替小愛把眼淚細心地拭掉。他的懷抱溫暖,紮實,令小愛不想掙紮。
  小愛對自己說,她隻是想找一個可以療傷的地方,做一個關乎愛情的奢侈的夢,至於明天,小愛的日子還是小愛自己一個人過。
  “累了,就休息吧。”他拍拍小愛的背。
  “嗯。”小愛趴在他的胸口,聽著他的心跳。
  他隻是抱著她。
  牆上的鍾指向夜裏十一點整,整點的時候,那隻精致的鍾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俱樂部裏也再沒有第二個客人。四周安靜得像是到了天堂。這是小愛尋覓已久的天堂。
  小愛就這樣睡著了。

  (11)誤會
  醒來的時候,小愛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小小的沙發床上,身上蓋著薄被。
  茶幾上有張紙條:“公司有急事,我去處理,等我午飯。”
  一夜過去了,居然還有午飯。
  小愛坐起身來,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睡了一夜的她看上去精神不錯,臉色也不錯。回想昨夜,隻有四個字可以形容:不可思議。
  小愛到衛生間裏把自己簡單收拾了一下,拿著自己的包走出了會所。夜裏肯定又下過雨了,而且應該是剛剛才停,地麵還是濕濕的,天藍得有些發皺,小愛打了一輛車回到家。
  房東站在門口等她。
  小愛說:“就這兩天,我一定交房租給你。”
  “有人要租這房子。”房東說,“每月比你高出兩百塊的價格,你叫我怎麽辦?”
  “我們有合約的。”小愛說,“一年,你不要忘了。”
  “你不按時交房租,合約有什麽用。”房東是個胖胖的中年婦女,看上去有些傻,腦子還是挺夠用的。
  “那好吧。”小愛說,“我今晚就搬走。”
  “搬走也要把這個月房租補齊。”
  “好。”小愛說,“你稍晚些來。”
  小愛回到房間,把門關起來,給李進打電話,李進接了,小愛第一句話就是:“還錢。”
  “黃世仁都沒你狠。”李進說,“等離離這事辦完,我肯定還你錢。”
  “我要交房租。”小愛說。
  “你不至於吧。”李進說,“這點錢都沒了?”
  小愛忍住內心的悲憤:“你到底還不還?”
  “我這不也是沒辦法嗎?”李進說,“行了,乖,自己想想辦法,我約了離離試鏡,時間馬上就到了。”
  “在哪裏試鏡?”小愛說,“我來。”
  “你別鬧了,”李進說,“你就不怕離離抽你?”
  小愛一時不明白什麽意思。
  李進就補充說:“你都有姓林的罩你了,怕什麽,別以為我真什麽都不知道。”
  小愛氣得摔了電話。手機在地上裂成兩半,小愛的手抖著,怎麽也沒辦法讓它恢複原狀。這時又有人敲門,小愛從沙發上站起來,光著腳衝到門口,拉開門大喊一聲:“不就是房租嗎,你沒完沒了啦!”
  站在門口的不是房東,是穿得像棵橘子樹的誇張的點點。她被小愛嚇了一大跳:“小愛你怎麽了?”
  “哦。沒什麽。”小愛一麵說一麵把她讓進來。
  “社長大人讓我來請你回去。”點點說,“他說雜誌沒你不行。”
  “別忽悠我了,這地球沒誰都照轉,您替我謝謝他的好意,我不回去了。”
  “你真是個要麵子的女人,這是你最大的弱點。”點點把臉靠近小愛說,“告訴我,是不是跟李進翻臉了?”
  小愛點點頭。
  “我早說過那小子不是個東西。你非不信。”點點拍拍小愛的頭說,“沒所謂啦,吃一塹長一智,下回遇到男人的時候當心些。”
  “是。”小愛說。
  “你低調得讓我不肯相信。”點點替小愛把手機裝好,拉起小愛說,“走吧,上班去,麗江的版也上了,社長大人還說給你加工資。”
  “借我一千塊。”小愛說,“我還暫時不想搬家,書太多了,搬起來麻煩。”
  “哦,好。”點點說。
  “我餓了。”小愛說,“煮碗麵吃了再上班去。”
  “哦。好。”點點說,“替我也下一碗。”
  吃完麵條,點點和小愛一起下樓,為了配合點點,小愛特意穿了一套綠色的裙子,兩人花枝招展地走到樓下,看到一輛漂亮的小跑車正好開進來,見到她們,停住了,先跳下車的是李進,然後是離離。
  離離看著小愛,冷冷地說:“我有事問你。”
  “問吧。”小愛說。
  “你難道不知道,他是我的男人?”離離說,“你膽可真夠大的。”
  “我不明白你說什麽。”小愛說。
  “得了吧。”點點看著李進說,“就這樣的衰男人,你以為我們小愛想要,扔都來不及,你要撿盡管撿了去!”
  不明情況的點點完全會錯了意。
  李進聳聳肩,表示這事與他毫無關係。
  小愛製止點點,拉著他往小區外麵走。
  離離一把攔住她:“我警告你,不許亂來,不然,我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你愛他嗎?”小愛問。
  “當然。”離離說。
  “那就珍惜他。”小愛說,“至於你擔心的事,完全不必擔心。”
  “難道你不愛他?”離離問。
  “是的。”小愛說,“不愛。”
  “你敢當著他說這話嗎?”離離問。
  “我不會。但不是不敢。”小愛說,“因為這樣很無聊。”
  “哈哈哈。”離離笑起來,“你跟他共度良宵的時候你怎麽不說無聊呢?”
  “我不想解釋。”小愛說,“隨你怎麽想。”
  “因為你解釋不了。”離離說,“我今天才明白,我們有緣原來是這麽回事。或許麗江之行就是個預謀吧,葉小愛,你真是有著十足心計的可怕的女人!”
  “嗬。”小愛本來很氣,卻又覺得可笑之極,實在忍不住就笑了出來。
  離離的眼睛上上下下地看著小愛,然後她歎口氣說:“如果你真的愛他,如果你不嫌他老,你就去愛吧,愛吧,愛吧,當我什麽都沒有說!”
  點點捅捅小愛:“她在說誰,誰老?她到底嘰裏咕嚕些啥呀!”
  “走吧。”小愛拖著點點往前走。
  點點一麵走一麵嘰裏咕嚕地說:“我怎麽感覺,這事有些詭異呢。”
  “葉小愛!”離離在她身後喊,“葉小愛你站住!”
  小愛轉過身去,離離站在那裏,離小愛不到十米遠的地方,大眼睛忽閃忽閃的,聲音尖尖的:“葉小愛,我賭你會後悔的,不信你等著瞧!”
  小愛不是怕,卻還是莫名其妙地哆嗦了一下。

  (12)要走了
  下午的改版會,差不多開了四個小時。好幾次,小愛都忍不住把IPOD拿出來,偷偷放在耳邊,點點給她發短消息:不聽歌要死人啦。
  小愛喜歡聽歌是出了名的。
  很多的時候,歌曲是不變的朋友,療傷的好藥。
  社長忽然點名:“小愛,你來說說。”
  小愛連忙把耳塞收收好:“其實我們雜誌在上升趨勢,又有穩定的讀者群,變來變去不一定是好事。”
  “你這話一講,我們今天下午的會算是白開了?”社長的臉冷下來。
  小愛說:“我確實是不讚成改版,要改也要等到明年。我們不要怕那些新雜誌,他們一時半會兒成不了氣候,我們應該以不變應萬變才對。”
  “散會!”社長說。
  小愛起身,社長又說:“葉小愛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點點衝小愛吐吐舌頭,小愛倒是一點兒不怕地跟著社長到了辦公室,社長大人很客氣地到飲水機前替小愛倒了一杯水,之後才說:“你年輕,可也不是小孩子了,能不能不要這麽意氣用事?”
  “好。”小愛說。
  “我決定升你為編輯部主任。”
  “不會吧。”小愛說,“劉老師不是做得很不錯?”
  “他的思想跟不上,你做雜誌是個天才,我們早就該升你了,隻是你太年輕,必須要等到今天。所以,你不應該放棄,更不要跟我再說辭職的事。”
  “社長!”小愛慌起來,“我辭職真不是為了這個。”
  “我知道我知道!”社長說,“我知道你不是為了這個,這個決定我早就想宣布了,集團那邊也是這個意思,你作好準備,下個月就正式上任。”
  “這……”小愛說,“這……”
  “別猶豫了。”社長說,“我們還等著看你的新舉措呢。說句實話,雜誌現在難辦,競爭又是這麽激烈,還是你們年輕人腦子夠使,我們這幫人,早該退休了。”
  小愛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去吧。”社長說,“劉老師那邊你不必擔心,集團會安排好他,以後也不會妨礙你的工作,你就放手去做吧。”
  小愛苦著一張臉出來,點點問:“啥事?”
  “沒啥事。”小愛說,“你借我錢,我得過些時日再還你。”
  “早準備好了。”點點遞給她兩千塊說,“樓下銀行取的,不急,慢慢還我。”
  小愛的眼眶紅了。
  “別哭啊。”點點說,“我們這麽好的朋友。”
  “我要辭職了。”小愛對點點說,“這次是真的。”
  “不會吧。”點點說,“被社長批評了?”
  小愛搖搖頭,不願意多說。
  “忍忍就過去了。”點點說,“你今天不該當眾頂撞他,人嘛,都是要點麵子的,你別放在心上。”
  “我真的要走了。”小愛說。
  “你決定去哪裏?是不是有更好的雜誌要挖你?”
  “不是。”小愛說,“我想回南京老家去。”
  “不是吧!”點點還是不信。
  “這兩千塊謝謝了。”小愛說,“我會盡快還你的。”
  點點依然不信,茫然地看著小愛。在她忽然相信了的時候,她的眼淚湧了出來,小愛連忙找紙巾來替她擦拭。點點和小愛一樣,都是北漂一族,兩人常常一起加班一起購物,要說到分離,感情上肯定是過不去。
  “不要走嘛。”點點嗚咽著,“留下我一個人好沒勁的。”
  “對不起。”小愛隻能這麽說。
  兩人手挽著手走出雜誌社,天已近黃昏,小愛跟點點說自己最近喜歡上的一首歌,歌的名字叫《臨暗》,點點說,啥意思啊,聽不懂。小愛說歌我也聽不懂,但就是好聽,不過我知道臨暗是什麽意思,在客家話裏,是黃昏的意思。
  點點說:噢。
  小愛說:其實黃昏比夜晚還要可怕,因為黃昏就意味著黑夜將要來臨。
  點點說:噢,有點懸。
  小愛說:每個人的一生,也許都要遇到這種臨暗的時候,我總是對自己說,再堅持一下,不要怕,等真正的黑暗過去,就會天亮了。
  點點把小愛挽緊一點點說:噢,原來你還是一個詩人。
  兩人說著,就看到林森的車開了過來,小愛下意識地想躲,但其實根本就無路可躲。
  林森把車停下,搖下車窗,對小愛說:“我送你們。”
  點點識趣地說:“不用了,我還有約會。”說完,附到小愛耳邊狠狠地說:“你對我隱瞞軍情,看我以後怎麽收拾你!”
  說完,點點哈哈笑著,攔了一輛的士快速離開。
  小愛遲疑了一下,決定去攔下一輛的士,林森已經從車上下來,他握住小愛的手腕說:“走吧。”
  小愛隻覺得自己不能夠呼吸。刹那間,她疑心自己是不是還在麗江的那場夢裏沒有醒來,於是用力地捏了捏自己的手臂。
  “我們走吧。”林森看穿一切地說,“昨晚不是也沒發生什麽事嗎,你擔心什麽呢?”
  小愛的臉一下就紅了。她掙脫林森說:“我真的要回去了,你不要攔著我。”
  “可是我根本就不打算放你走。”林森說。
  小愛紅著臉瞪著眼看著林森,她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有這樣的男人!
  “五年前,我就不應該放你走。”林森說。
  小愛完全陷入迷糊狀態。
  “想知道的話,上車我就告訴你。”
  小愛終是上了林森的車,人最可悲的就是這一點,永遠也敵不過對自己或是對別人的好奇心。

  (13)表白
  林森的車在夜的都市裏漫無目的地遊走。
  車上坐著小愛。
  林森問小愛:“你記不記得你曾經見過我?”
  “不記得。”小愛說。
  林森歎氣:“你肯定是不記得。”
  小愛說:“林先生,我想你可能是記錯了。在麗江之前,我真的不曾見過你,甚至,我都沒有聽說過你。”
  “五年前的聖誕節。”林森說,“集團的聚會你參加沒?就在華僑大廈。”
  小愛費勁地想,應該是參加了。那一年,她剛剛大學畢業,進入這一行,因為太喜歡做雜誌了,所以意氣風發,天真可愛,認定世界就在自己的手裏。
  “那一夜我心情非常不好,喝醉了。”林森說,“我在去衛生間的路上吐了,你正好經過。”
  “啊?”小愛真是一點兒也不記得了。
  “你扶我去了衛生間,替我找來了服務員。”
  小愛靜靜地聽他說下去。
  “我跟你說謝謝,你衝著我笑,對我說,聖誕節快樂。然後離去,”林森說,“那微笑點亮了我。”
  “林先生,你肯定記錯了。”小愛說,“我一丁點兒也不記得有此事。”
  “我雖然老,但記性不壞。”林森說,“麗江那天晚上,我敲開門,你也是這樣衝我微笑,當時我還不能確定,後來,你跟我一班飛機回來的時候,我就肯定是你了。”
  小愛說:“林先生,我真懷疑你是編劇。”
  “嗬嗬。”林森笑,“你可以不用相信,但是,我要告訴你,我說的都是真的。”
  “就算是真的又怎麽樣呢?”小愛雖然被打動,心裏的悲傷卻遠遠蓋過幸福,“林先生,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這個世界有這個世界的規律,即便是玩遊戲,也不能超越這些規律的。”
  “那你跟你一個世界的人又得到了什麽呢?”林森說,“十萬塊,對你來說不是一個小數目。”
  小愛漲紅了臉:“你調查我?”
  林森笑:“你錯了,調查你的不是我,是離離。”
  “林先生。”小愛說,“請你停車,讓我下車。”
  “我帶你去見離離。”林森說,“你坐好。”
  “我誰也不想見!”小愛大喊大叫,“你停車,我要下車!”
  林森急刹車,車停在路邊。
  小愛拉開車門。聽見林森說:“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給你幸福。”
  小愛還是下了車,走得毅然決然。
  和李進認識就是一個錯誤,小愛不想一錯再錯,一傷再傷,這簡直是肯定的。
  回到家裏,小愛給媽媽打電話。
  媽媽說:“你確定要回來,就回來吧,反正家裏的房間一直替你留著。”
  “對不起,媽媽。”小愛說。
  “回來吧。”媽媽說,“你在我身邊,我會安心一些,暫時要是找不到工作,就在家裏歇一歇。”
  小愛的淚無聲地從臉頰上流下來,無論走到哪裏,還是媽媽最好。
  房東又來敲門,小愛隔著防盜門把錢遞過去,跟她說:“最遲後天搬,我有一些書要整理一下。”
  “好吧。”這回她挺寬宏大量的,“需要幫忙也跟我說一聲。”
  “小愛!”李進忽然出現在門口,“小愛,我來了。”
  一看他就是喝多了。
  小愛趕緊把門關上。
  可是半分鍾後,李進就站在了客廳裏,他喝多了,卻並沒有忘記換上自己的拖鞋。
  小愛倒是忘了,他也有這裏的鑰匙,不然,應該把門反鎖才對。
  “小愛。”李進靠近她,在她的麵前蹲下來,說:“小愛,我對不起你。”
  小愛厭惡地推開他。
  “我跟人投資公司,沒想到被人騙,我也是沒辦法,所以才會騙你。”
  “是一開始就騙,還是後來才騙?”小愛單刀直入地問。
  “一開始沒有。”李進舉起手發誓,“我發誓我是愛你的,我隻是沒辦法。”
  “算了。”小愛站起身來,“你走吧,那些錢,我不讓你還了。”
  “可是我一定要還。”李進說,“你去跟林森說一聲,騙我錢的人不敢拿他怎麽樣,隻要他一出麵,錢肯定會還給我。”
  “認識你是我今生最大的恥辱。”小愛一個字一個字地蹦出這句話,指著門外說:“你走,永遠都不要讓我再看到你。”
  李進撲上來,緊緊地抱住小愛不肯放。
  小愛甩不開他。
  “別離開我。”李進說,“小愛我是最愛你的,你要幫我,你要幫我。離離都說了,你跟林森說,比她跟林森說還要有用。”
  “你滾開!”小愛拚命掙紮。李進卻越抱越緊,像是要讓小愛窒息,小愛掙紮不動了,內心的絕望像火一樣在熊熊地燃燒,卻無能為力。
  李進終於鬆手,他的唇靠近小愛的,在小愛的唇邊說:“隻要你答應我,我們可以重新開始,我會給你幸福。”
  一天之內,有兩個男人承諾要給小愛幸福。
  小愛一句話都不想說,她終於掙脫他,爬到沙發上,把自己抱住,全身無力。
  李進又靠過來:“小愛,你答應我。”
  “走開!”小愛全身發抖地大聲喊叫著,“你走開,走開!”
  李進卻不知死活地伸出手,再次抱住了小愛。
  小愛順手抓起茶幾上的剪刀,那是剛才整理書時用來剪繩子的剪刀,它鋒利地紮進了李進的手臂,鮮血在瞬間冒了出來。
  小愛尖叫,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14)真走了
  當晚,小愛就搭乘火車回到了南京。
  票買晚了,沒有臥鋪,小愛隻好坐在硬座席裏。
  火車搖搖晃晃,小愛的耳朵裏塞著IPOD,世事皆與自己無關。
  累到極致的時候,人是絕對不知道累的。
  李進這會兒應該在醫院裏,十萬元抵一個傷口,他的智商認定是值的。但小愛知道輸的還是自己,手臂的傷和心靈的傷怎麽可以同日而語呢。
  敲開家門的時候,媽媽好像並不覺得驚喜,隻是說:“噢,回來了。”
  “回來了。”小愛說。
  小愛在家裏睡了整整一星期。喝媽媽做的湯。媽媽也是一個人,小愛從小就沒有爸爸,媽媽總是說,男人不是好東西,所以小愛一直不曾談戀愛,第一場戀愛開始和結束都莫名其妙,第二場,更是莫名其妙。
  很多年裏,小愛都曾覺得媽媽不可理喻,甚至心理上有問題,所以畢業後,死活也要留在北京不肯回家。經過這些事,她卻忽然懂得了媽媽。
  自己是媽媽的女兒,看來有逃不脫的和她一樣的命運。
  事到如今,媽媽卻沒什麽話可講,隻是變著法兒煨湯給她喝。南京的秋天已經有些微涼。媽媽住的是老房子,窗戶不擋風,窗簾還是中學時代的那一幅,隻是洗得有些發白。小愛在這裏長大,離開後她以為自己不會再回來,那是第一次戀愛吧,媽媽跟她說:不行,不可以。小愛從不和媽媽吵架,那一次也沒有,她隻是對自己說不會再回來。
  但最終還是回來了。
  一個月後,小愛跟媽媽說準備去找工作。她把隨身帶的筆記本電腦打開,接上網線上了網。信箱裏全都是信,最多的是點點的,點點在信裏說:“你的書我給你全寄回去了,李進也沒事了,出院了。親愛的,我想你,一切都會過去的,你答應我你要快樂。”
  再有就是一些作者的信,他們並不知道小愛已經離開,還在充滿熱情地給小愛投稿。
  小愛給點點回信:親愛的,我沒事了。
  回完這封信,小愛對自己說:是真的沒事了。
  時間,的確是個好東西。
  沒想到點點很快就回了信,她說:上Q.
  小愛上了Q,點點又堅持要視頻。
  小愛跑到衛生間裏洗了一把臉,塗了一點口紅,再用粉餅把腮撲亮一些,這才上線,衝著點點微笑。
  點點說:“哇,越發漂亮年輕。”
  小愛說:“置之死地而後生,我早說過我會沒事的。”
  “哈哈哈。”點點笑,“我也辭職了。”
  “怎麽呢?”
  “雜誌要停辦了。我趕緊換了一家新的,好在我有經驗,不需太仰人鼻息。新雜誌給我很大的空間。”
  “我還是不太明白,雜誌不是辦得好好的嗎?”
  “上頭有上頭的想法。”點點說,“我們這些普通人,哪裏會弄得明白!”
  “哎。”小愛歎息。
  “還有新聞你要不要聽?”點點說。
  “說啊。”
  “李進要結婚了。”點點說,“他娶了現在最紅的模特兒,叫離離。”
  廚房裏,燒的水開了,壺在尖叫。
  小愛說:“點點,就這樣吧,我要裝開水去啦。”
  說完,小愛下了線。
  開水壺一直在尖叫。媽媽買了菜正好開門進來,看著發呆的小愛,沒說什麽,匆匆換了鞋徑自走到廚房裏去了。
  媽媽關了煤氣,周圍安靜了下來。
  小愛的心,卻被什麽莫名的東西掀起了巨浪,排山倒海。她忽然憶起一個溫柔的聲音,那個聲音在她的身後說:“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給你幸福。”
  小愛不是不想要幸福,隻是小愛要不起那樣的幸福。
  幸福的背麵,往往是傷痕。
  所以,小愛寧願選擇什麽都不要,將心交付於一麵平靜的湖水。
  至於底下的波瀾壯闊,小愛想,與自己無關。
  可是有一些明明跟自己無關的結局,還是敲痛了小愛的心。
  “你沒事吧?”媽媽過來摸摸小愛的額頭說,“你不是說要出去找工作?”
  “就去。”小愛說。
  “你還年輕,又有經驗,肯定有人會要你。”媽媽很少說這麽讓人快慰的勸告的話,小愛由衷地衝著媽媽微笑。
  走在南京的大街上,小愛忽然發現街頭有離離的廣告牌,她代言的是一個洗發水的廣告,長發如瀑,巧笑嫣然。
  記憶中的離離是短發。怎麽隻是短短的時刻,就變長發了呢?或許是記憶欺騙了自己,或許,這根本就不是離離。
  不管如何,過去,它已經過去了。

  下部 序
  九月十八日娛樂版頭條新聞:名模離離死於離奇車禍。
  報道上有圖片。
  兩個戴墨鏡的男人,低頭穿過圍觀的人群。
  報道很長,圍繞離離的死,有很多的八卦,小愛無心看上去,她隻知道,此刻,有人在傷心。
  小愛把手機拿起來,放下。拿起來,又放下。
  手機猛然響起,小愛連號碼都沒看就慌亂地接,那邊是點點,點點說:“小愛,你看報紙沒有,天啦,你看沒有?”
  “看了。”小愛盡量冷靜地說。
  “警方帶走了李進。”點點說。
  “哦。”
  “看來你真的是無所謂了。”點點說,“這樣也好。權當看別人的故事吧。”
  小愛掛了電話,眼角的餘光看到那張花花綠綠的報紙。
  她知道,有人在傷心。
  隻是,她並沒有關心他的權利。
  隻是,自己也傷心。
  小愛把頭埋進雙膝。離離,親愛的,你一路走好。

  (1)娃娃
  兩點的記者見麵會,三點的簽售,六點晚飯,七點半電視台錄節目。
  小愛把手裏的安排表遞給娃娃說:“你要快點化妝。”
  “不化了。”娃娃說,“簽就簽唄,今天我也不想見記者。”
  “你還不到牛的時候,沒版稅拿的時候不要跟我哭。”小愛拍拍娃娃的背說,“乖,快點,你還有一刻鍾的時間。”
  娃娃的真名不叫娃娃,叫李娟娟,娃娃這個名字是小愛替她取的。兩年前,小愛到了一家文化公司做編輯,文化公司掛靠國內一家很有名的出版社,娃娃是他們公司最成功的一次炒作,短短兩年,這個十九歲的少女已經全國知名,出版了三本書,且本本暢銷,成為無數少男少女追捧的對象。
  總編無數次地對小愛說:“我沒看錯人,兩年前你走進我辦公室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行,我無論如何都要留下你來。”
  小愛謙虛地笑:“我隻是喜歡做書而已。”
  娃娃的確是個天才,但她寫的東西,小愛並不是很喜歡,不過小愛把它做得非常漂亮,因為娃娃是被小愛一手挖掘,小愛,也因此成為出版界炙手可熱的人物。
  這是小愛沒有想到的。
  當然也要感謝點點,點點也到了南京,沒有點點,小愛的很多想法都不能得到實現。
  但現在,公司要遷到北京去。這是出版社的意思,還是隻有到北京公司才可能有更大的發展?小愛抱臂站在廣場上,看無數的少男少女排著隊等娃娃的簽名。又是秋天了,黃葉舞秋風,娃娃是金黃色的短發,她不漂亮,但長得很中性,會寫另類的愛情小說,情感在她的筆下百轉千回,因此她成為男生女生的偶像。
  娃娃的新書,有個很惡俗的名字,叫《愛啊》。
  十九歲的女生,哪裏懂得什麽叫真正的愛情。
  不過書有人買,就是真理,你不服氣也不行。
  點點站到小愛身邊來,問:“你真不打算回北京?”
  “我隻是不喜歡北京。”小愛說。
  “事情都過去這麽久了。”點點說,“你就算是為了我吧,我做夢都想回北京。到了北京,我們租個好些的房子,按你的貢獻,公司替你買套房也不為過,老總都發話了,隻要你肯去,一切都好辦。”
  小愛說:“現在網絡這麽發達,我在哪裏不是一樣的工作?”
  “那不一樣的。”點點說,“你看娃娃也在北京讀大學,怎麽說都是北京方便。”
  “她很快就會不需要我了。”小愛說。
  “你這人就是一向消極。”點點氣結,“還有,膽小!”
  小愛並不生氣,笑。
  點點說:“對了,早上接到吳總的電話。”
  “哪個吳總?”
  “忘性大,做了你幾年領導你竟然不記得了。”
  “嗬嗬,原來是他。”
  “他們又去做了一本新的時尚雜誌,說是勢頭不錯,想請我們回去,沒你的電話,所以才打給我遊說。”
  “那怎麽可能?”
  “也是。”點點說,“他知道你現在是編輯裏的大腕,隻是說說罷了。不過他要走了你的電話。”
  “你給了?”
  “給了。”
  “神經。”小愛罵點點。
  點點有點不高興了:“一個號碼而已,你不答應就回掉唄,還真當自己是張曼玉。”
  小愛答:“懶得跟你說,你越說越離譜。”
  簽售仍在有條不紊地進行,有記者把話筒伸到娃娃的麵前,小愛走上前去,把記者拉開說:“剛才記者會你有問題怎麽不問,現在你讓她跟讀者交流,有什麽事簽完再說。”
  “你是她的經紀人吧。”記者說,“我問你也一樣啊。”
  “我是編輯。”小愛說,“問吧。”
  “聽說娃娃已經有千萬身家,是不是真的?”
  “請專業點。記者先生。”小愛冷冷地說,“八卦的問題我們拒絕回答。”
  記者被小愛搶白,臉紅一陣白一陣,最後收起本子,一言不發地走了。
  第二天,老總把報紙給小愛看,責備地說:“你對付記者也老有經驗了,怎麽會出這樣子的事?你看看,現在連你一起罵!”
  報上是娃娃的照片,旁邊是小愛,黑著一張臉。
  小愛最恨自己的照片被登到媒體上,氣結。
  娃娃把報紙扯過去看,一麵看一麵格格笑著說:“千萬身家何止啊,應該寫成億萬身家,才能號召全民寫作嘛!還有啊,小愛姐,你還挺上相的嘛!”
  小愛一把把報紙扯過來:“莫胡說!”
  “小愛啊,”老總歎息,“你最近脾氣是該收一收。”
  “對不起。”小愛對老總說,“我昨天是心情有些不好。”
  “新書又上榜了,心情應該好才對。”老總說,“這家報紙倒也不必去管它,一家兩家小報,翻不起浪來。”
  “謝謝理解。”小愛說。
  “小愛姐。我想回家看媽媽。”娃娃喊。
  “簽完雲南的兩場,我就放你回去。”小愛說。
  “那你要陪我。”娃娃把嘴嘟起來。
  “陪。”小愛說,“我不陪誰陪。”
  “北京的公司已經差不多了。”老總說,“你從雲南回來,就到北京上班,社裏加大了力度,希望培養出更多的娃娃來。”
  “小愛姐罷工。”娃娃說,“別人上來了我吃什麽!”
  “你不用怕!”小愛拍拍娃娃說,“要努力,做實力派唱將嘛。”
  “反正你不能丟下我不管。”別看娃娃已經成名,卻還是名符其實,孩子氣得要緊。
  “好。”小愛承諾。
  那夜好不容易沒有記者打擾,娃娃、點點和小愛在一起晚餐。娃娃忽然看著小愛,目光炯炯地問:“小愛姐,你為啥不戀愛,你不知道戀愛可以讓一個女人變得美麗嗎?”
  點點正在低頭發短消息,她和一個北京的男人認識六年了,本來沒什麽感覺,但分開後,距離忽然產生了驚天動地的美,最近已經到了熱戀的階段。那男的是一所高校的老師,教英語,據說讓很多女生為之瘋狂,不過他現在,隻為點點瘋狂。兩人一天一百條短消息不止,雙雙看來都要立誌成為中國移動的年度最佳短信消費者候選人。
  點點聽娃娃這麽一問,把頭從手機上抬起來說:“誰說小愛姐不戀愛,小愛姐隻是沒成年而已嘛,成年後自會戀愛的。”
  娃娃做嘔吐狀。
  點點又發驚人之言:“我老公說他們學校有個帥哥適合你,教德語的,等去北京要不要見一麵?”
  “這條魚燒得挺好。”小愛像沒聽見。
  娃娃自言自語:“小愛姐完了個蛋了。”
  娃娃的語言一向很奇怪,完蛋說成完了個蛋,傷心說成傷了個心啦,奇怪說成奇了個怪了……這樣的語言在她的小說裏比比皆是,成為校園和網絡最流行的語言。
  不過它們隻能捕獲十幾歲女人的芳心。
  對於快三十歲的點點和小愛來說,還是紅燒魚比較有趣一些。
  娃娃看著狼吞虎咽的她們問:“為什麽不笑,說,看在本小姐這麽有趣的份上,為什麽不笑一個?”
  點點看看小愛,小愛看看點點,兩人繼續吃魚。
  娃娃撲倒在桌上,大喊:“好BT的老女人。”
  有女中學生忽然敲門進來,被服務員領著,怯生生地喊:“聽說娃娃在這裏,我想請娃娃簽個名。”臉激動得紅撲撲的。
  娃娃直起身子來簽,兩個字簽得眉飛色舞。
  女中學生興奮起來,得寸進尺掏出數碼相機:“拍個照行嗎?”
  點點站起身來:“好好好,我來替你們拍。”
  娃娃把手放在女中學生肩頭,女中學生興奮地說:“娃娃姐,你每本書我都讀三遍以上。”
  “哦。”娃娃說,“挺好。”
  小愛看娃娃的笑,那是專業的笑。兩年前,娃娃還是個一見鏡頭就怯的小姑娘,硬撐著臉上的表情,穿中性的衣服,頭發短短的亂亂的,到編輯部來,把U盤往小愛桌上一扔說:“我的長篇,愛看不看。”
  那時候的酷是裝出來的,現在的酷是真的。
  歲月和機遇,成就一個人隻需要一瞬。
  改變一個人,易如反掌。

  (2)年輕的時候我要毀滅愛情
  路燈下,他在抽煙,年輕的麵孔,寫滿了自以為是的憂傷。
  見了小愛,他扔掉煙頭直奔過來,第一句話就是:“小愛姐,她在哪裏?”
  “她回家了。”小愛說,“明天就要去昆明。”
  “我想見她。”
  “那你打電話給她啊。”
  “她不接。”
  “那你去她家樓下等,在我這裏等幹嗎?”
  “她不會回家的,她刻意要躲著我。”
  “既然如此,你何苦再等她呢?”
  “小愛姐,你不會不懂吧,這就是愛情。”
  “對不起,我真不懂。”小愛硬著心腸從他身邊繞著走過去,男孩上來拉住她的衣袖,懇求說,“求求你告訴我,她在哪裏!”
  “我真不知道。”小愛說,“我們今晚在飯店分手,說好了明天在機場見。”
  “幾點的飛機?”男生問。
  小愛遲疑了一下,終於說:“十一點。”
  “謝謝。”男生晃著胳膊走了,月光下,他的背影顯得單薄而又孤獨。這是一個喜歡寫詩的孩子,也瘋狂地喜歡著娃娃,據小愛所知,他和娃娃談過一個月左右的戀愛,後來,娃
  娃考到北京讀大學後,這一切就結束了。
  男生叫小文。
  娃娃曾經對小愛說:“我隻是被他的一句詩糊弄住了,天知道我怎麽會喜歡一個有著女人名字的男人。恥辱。”
  瞧,過去的愛,一個月的愛,她可以說忘就忘,說翻臉就翻臉。這也算是本事吧。
  小愛回家洗了個澡,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出差的行李就睡了,以往出差前多半會睡不著,但那夜小愛睡得特別的香甜,可沒想到的是半夜被電話吵醒,娃娃在那邊尖叫著:“小愛姐,快來,快來救命!”
  她的聲音已經顫抖,聽得出是極度緊張。
  “怎麽了?”小愛在瞬間驚醒過來,“你慢慢說,不要急。”
  “小文,小文他自殺了!”
  小愛的頭轟一下就大了。
  “我隻是說著玩的,我沒想到他會來真的……小愛姐,你快來救命……你快來!”
  小愛放下電話,又打了一個電話給點點,這才飛速趕往娃娃所說的地點,那是小文在南京租的一所房子,小文家境不錯,自己在南京有份穩定的工作,房子在離市區不遠的一個地方,一樓,還有個小小的院落。
  有一次去接娃娃,隻見小文送娃娃出來,兩人緊緊地貼在一起,恨不得是一個人。
  小愛下了車,直奔小文的家,門緊閉著,小愛一敲,門就開了。娃娃神色慌亂地把門打開,小愛一眼就看到半躺在地上的小文,臉色蒼白,手腕那裏,纏了許多的布,地板上點點的血跡到處可見。
  小愛努力地維持自己,才沒有暈過去。
  小愛想起,那一晚的李進,應該也是這種狀況。點點趕來,將李進送到醫院,小愛搭坐當晚的火車離開北京,從此,再也沒有回去過。
  事情過去了好長一段時間,她都有殺了人的錯覺。夜夜不得安睡,清晨醒來,隻覺得滿臉滿心都是撫不平的皺紋。
  “小愛姐,小愛姐,怎麽辦?”娃娃毫無主張。
  小愛蹲下,問小文:“你有事嗎?感覺怎麽樣?”
  “還好。”小文慢悠悠地說,“死亡的感覺其實很美妙。”
  “你他媽要死你自己去死,你不要牽連到我!”娃娃一聽小文說這話,憤怒地抬起腳,一下又一下地朝著小文的身子踢去,小文也不躲,表情安詳地讓她踢。
  “你瘋了!你是不是真的想他去死!”小愛拚命按住激動的娃娃,“別鬧了,快把人送醫院才是!”
  “死!他不死我送他去死!”娃娃大喊大叫,繼續往小文身上踢去,“這樣的衰男人活著也沒有用!”
  小文躺在地上,臉色越發蒼白,卻在微笑。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
  娃娃嚇得停了手,問小愛:“是誰?”
  “點點姐。”小愛說,“我一見血就暈,她比較有經驗。所以叫她來。”
  點點進來,不過一分鍾,就明白了狀況,她當機立斷地說:“娃娃你和小愛打車,快回小愛家,這裏的事交給我處理,千萬不能傳出去。”
  小愛知道,點點一來,就沒事了。
  點點也蹲下來,看了看小文說:“沒事了,我這就送你去醫院,不過你記住,不準提到關於娃娃的半個字,知道嗎?”
  “我不去醫院。”小文說,“你們讓我死,好得很。”
  “不就是手臂上割幾刀嗎,死不了。”點點和小愛合力把小文從地上扶起來說,“不過痛起來倒是夠你受的。”
  “快給我去醫院。”娃娃說,“不然一切免談。”
  小文的眼睛裏閃出一些些光來,也許在娃娃的語氣中聽出了還可以商談的意思,他的腿上也有力氣了,配合著小愛和點點開始往外走。
  小愛給娃娃使眼色,意思是讓她不要再亂講話了。
  娃娃背對著小文撇了撇嘴。眼裏並沒有同情和愛,隻有厭惡和不屑。
  小愛當時就想,小文這個可憐的孩子,就這樣親手毀掉了自己的愛情。
  當然,娃娃也好,小文也好,都有機會再重來,這沒有什麽。

  (3)昆明的夜
  昆明,一雨變成冬。
  網絡是個惹禍的東西,娃娃和小愛剛下飛機,機場就已經是fans的天下,有人捧著花,有人高舉著數碼相機,有人拉著長長的橫幅,都在等娃娃出來。
  娃娃不聽小愛的勸告,穿少了,隻好縮著脖子和書迷打招呼。
  有女生在驚呼:“她真酷,比我想象中的還要酷。”
  她們也許全然忘了娃娃也隻是個女孩子。
  書店的人和小愛一起,好不容易才護著娃娃上了車。沒得到簽名的書迷,還在跟著車子後麵跑。
  書店負責接待的是個聰慧的女孩,叫真真。真真對小愛說:“娃娃的知名度真不輸給任何娛樂界的明星。”
  小愛謙虛地笑:“她現在也是明星。”
  “錯。我是作家。”娃娃縮著脖子糾正。她真的冷,臉色都有些發青。昨夜跟血有關的記憶還沒有抹去。小愛從行李裏取出外套來替她穿上,她啞著嗓子說謝謝。
  真真把行程表拿出來給小愛看,密密麻麻,差不多沒有休息的時間。
  日程表第二天的安排上麵,寫著:昆明飛麗江。
  麗江兩個字,莫名其妙地刺痛了小愛的心。
  “沒問題吧?”真真說。
  “沒問題啊。”小愛答。
  點點的電話來了,隻說了三個字:沒事了。
  小愛轉頭對娃娃說:“沒事了。”
  娃娃縮縮脖子,像是沒聽見。
  那夜,小愛和娃娃一起住在賓館裏,因為太冷,又怕被fans圍攻,所以兩人早早地上了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
  娃娃忽然問:“小愛姐,你心目中的愛情是什麽樣子的?”
  “不知道。”小愛說,“我可不能和你比,小小年紀,已經是愛情專家。”
  “我那都是幻想出來的。”娃娃說,“我還沒遇到過自己真正愛的男人呢。”
  “小文不算嗎?”
  “差老遠了。”
  “嗬嗬,總有一天會遇到的。”
  “那你遇到過嗎?”
  小愛想了一下說:“也沒有。”
  “你騙人。”娃娃坐起身子來,笑著看小愛說,“你心裏肯定有個男人,怎麽也忘不掉。”
  “胡說八道你一流。”小愛笑。
  “我是女巫,我可以看到人的內心的。”娃娃說,“告訴我嘛,那個男人是誰,是什麽樣子的?”
  “你不是說你是女巫嗎?還用得著我告訴你!”
  “這麽說你就是承認了嘍。”娃娃得意地笑。
  小愛用被子蒙住頭,裝笑。
  眼淚卻悄悄地湧了出來。
  娃娃把燈關了,她手機的短消息一直在響,也許是怕影響到小愛休息,娃娃把手機調到了無聲,隻是藍色的屏幕一直不停地在閃爍。
  過了很久,小愛把頭伸出來,命令地說:“把手機關了,睡覺!”
  “你哭完了?”娃娃問。
  “誰哭了?”小愛不承認。
  “如果有一個男人,能讓你流淚,那你就完了個蛋了。”娃娃一邊發短消息一邊說。
  “你在給誰發短消息呢,你是不是又戀愛了?所以才害得小文要死要活的?”小愛岔開話題。
  “錯也。”娃娃說,“我不會在一棵樹上吊死,我要像我小說裏的人一樣,愛他個百次千次萬次,愛到愛不動為止。”
  “你這個女人好可怕。”小愛說。
  “報上不是說我是同性戀嗎,也許我是男人。”娃娃故意把聲音弄得粗粗的嚇小愛。
  小愛再次用被子把臉蒙起來。
  娃娃心滿意足地關了手機,也把臉蒙起來睡覺。
  小愛卻一直沒有睡著,失眠的夜裏,最怕孤單。
  這兩年一直在拚了命地工作,孤單襲來的時候都顧不上傷心,隻有到昆明的這一夜,往事才有空沉澱,心事也如同長了翅膀,飛到遠方。
  不過,是誰說過,心動,才證明你活著。
  娃娃很快睡著了,小愛爬起來,坐到窗邊的椅子上,對著鏡子抽一根煙。小愛其實沒有煙癮,心情不好或者心情很好的時候,才會抽煙。隻是,此時的小愛卻分不清自己的心情到底是好還是壞。
  奇了個怪了。
  小愛對自己說:放輕鬆。
  說完,她吐了一個漂亮的煙圈,把煙頭滅了,回到床上,睡覺。

  (4)往事如昨
  黃昏的時候,小愛又一次來到了麗江。
  書店把他們安排在官房大酒店。
  “官房”兩個字,讓小愛的眼睛莫名其妙地刺痛。於是她別開了頭。
  和小愛的心事重重相比,娃娃則顯得無精打采。之前要到麗江的興奮在到達麗江後蕩然無存。前一天昆明的簽售依然是人山人海,在書店前麵的廣場上,穿著單薄的娃娃簽了兩個多小時沒停手,也許是太累的緣故,娃娃吃過晚飯就發現自己病了,像那晚的離離一樣,滾燙地貼著小愛。小愛有些擔心,當然還有些心疼。十九歲的姑娘,要承載盛名之下的負累,苦自不必說。
  書店的光頭經理買來了藥,小愛喂娃娃吃下,娃娃睜著一雙無力的大眼睛說:“下輩子再也不當作家。”
  “現在放手也來得及。”小愛說。
  “現在舍不得放。”娃娃說,“虛榮,沒辦法。”
  “先睡一覺再說吧,明天還有簽售,各地遊客都等著呢。”小愛哄娃娃躺下,也許是藥力的作用,娃娃很快就睡著了。
  光頭經理差漂亮妹妹過來敲門,問需不需要去醫院掛水,小愛搖搖頭說:“不必,她年輕,睡一覺就應該抗過去了。”
  “那你要不要夜宵?”漂亮妹妹說,“我帶你去古城吃點東西。”
  “不用了。”小愛說,“我也要休息了。”
  “那明早九點,我來接你們吃早飯。”
  “好。”小愛關上門,回到房間看睡著的娃娃。睡著了的娃娃臉上有種女人特有的嫵媚,小愛第一次發現她的睫毛很長,像一個人。
  其實第一次見娃娃,就覺得她像。她們的長相當然是完全不一樣的,像的是那種感覺,從骨子裏溢出來的一種氣質,和常人大不相同,也極難模仿。
  這樣的人,都極易成為公眾人物。
  小愛看看手表,不過才夜裏十點,當然是睡不著的,於是小愛起身,帶上自己的包打車去了古城。夜裏十點的古城仿佛才剛剛蘇醒,燈紅酒綠,人來人往。有兩個姑娘好像喝得稍許有點多了,搖著身子,用誇張的甜美的聲音唱著《夜來香》,走過小愛的身旁,眼看著就要撞上小愛,小愛連忙往旁邊躲,一隻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她,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說:“小心些,別摔了。”
  小愛屏住呼吸,不敢回頭。甚至不敢動。
  是夢。
  一定是夢。
  “你跟我來。”他拉著小愛的手臂,一直往前走。小愛無力掙脫,帶著幸福的恐懼排山倒海而來。雙腳猶如踩在雲端,隻有手臂那裏的溫熱和內心的痛楚是真實的。終於,小愛有了掙脫的意識,那雙手臂卻緊緊地摟住了她,低聲說:“這次你別想再逃掉。”
  “林先生,”小愛說,“請不要這樣。”
  “很好。”他說,“你還記得我姓林。”
  言語中,他已經帶著小愛出了喧鬧的古城,攔下一輛出租,把小愛先塞進去,自己也跟著坐進了車。
  小愛強按住內心的慌亂,不敢看他,眼光始終看著窗外。
  他對出租車司機說:“官房。”
  車上,他的手伸過來,握住了小愛的手,小愛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我一直在找你。”他說,“直到前一陣子在報上看到你的報道。”
  小愛心想:“該死的記者。”
  “你消失得太快。”
  小愛硬起心腸,坐直身子說:“對不起,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了。”
  “好,不提。”林森說,“我們提將來,好不好?”
  小愛轉頭看林森,在燈光忽明忽暗的車內,那張記憶中無數次出現又無數次被強行按下的臉,讓小愛在瞬間全線投降。
  林森抱住小愛,把她的頭抵到自己的胸前,輕聲說:“小愛,跟我走吧。”
  “去哪裏?”小愛問。
  “我去哪裏,你就去哪裏。”林森說,“我們在一起。”
  “好。”小愛說。
  “是不是真的?”
  “是。”
  “好。”林森抱緊了小愛,說,“我信。”
  下了車,小愛和林森一起回到賓館。林森一直把小愛帶到自己的房間門口。他從口袋裏掏出房卡來開了門,拉著小愛進了房間。這是官房最豪華的套房,林森請小愛在沙發上坐下,說:“你坐會兒,喜歡喝茶還是喝咖啡,我替你泡。”
  小愛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林森說:“這太簡單了,你身邊不是老跟著個大明星嗎。”
  “對了,”小愛站起身來說,“她在發燒,我得回去看看。”
  “坐下!”林森按住她說,“權當此時你還在古城閑逛。”
  “你何時跟上我的?”小愛問。
  “一直。”林森說,“我的心一直跟著你。”
  無論何時何地,甜言蜜語都有絕對的殺傷力。更何況,林森的聲音依舊是那麽的好聽,那麽的迷人。
  “今晚陪我?”林森說。
  “不好。”小愛說。
  “你放心。”林森說,“在我娶你之前,我不會亂來的。”
  小愛有些驚慌地抬起頭來看著林森,卻在林森的眼睛裏看到了絕對的真誠。
  時鍾敲過十二點。
  小愛低頭想想:灰姑娘真是個不錯的童話。
  但既然是童話,就不是現實。
  現實總是殘酷得令人窒息。
  林森在小愛的身邊坐下,把替小愛泡的茶吹一吹,吹涼才遞給她。
  深情款款的林森盡管讓小愛在這一瞬間感覺醉人的甜蜜,小愛還是冷靜地提醒自己,不能做數的,愛過之後,徒留失望。
  橫在她和林森之間的東西太多,三生三世,也怕是無法跨越。
  最好的辦法,就是不如不愛。
  可是,林森卻洞悉她內心地說:“愛與不愛,現在不是你說了算的了,小愛。”
  小愛被林森的話說得一激靈。
  “還是那句話,我可以給你幸福。”林森說,“你還記得那晚嗎,你在我懷裏睡著了,像個孩子,我並沒有任何的擔心和驚慌,我把你抱到沙發床上的時候,你也沒醒,那時候我對自己說,希望自己每天早上醒來,都可以看到這張沉睡的甜美的臉。”
  “你不要再說了……”小愛製止他。
  “你答應給我機會,我就不再說了。”
  “你很無賴。”小愛無奈地說。
  “錯了,這是執著。”林森說。
  “我說不過你。”
  “那就是答應嘍?”
  “林先生……”
  “放心吧。”林森就像學過心理學,“我是認真的,絕無玩遊戲的意思。”
  “我真的要回去了。”小愛站起身,“娃娃在發燒。”
  “好。”林森說,“你等我,我替你拿點治發燒的特效藥。”
  小愛又想起離離發燒的那一夜,於是問:“你都隨身帶著藥嗎?”
  “是吧。”林森說,“以前,離離總是動不動就生病。”
  離離。
  此時此刻,這是一個不應該被提起的名字。
  “對不起。”小愛由衷地說。
  “都過去了。”林森說。
  “你懷念她嗎?”
  “那是自然。”
  “我也常懷念。”小愛說。
  “她會感覺到。”
  “嗯。”小愛拿著藥瓶走到門口。不知道為什麽,她沒去追問關於離離的一切,也許,林森是最清楚的,但是小愛是真的不想問。
  林森替她拉開門,說:“明天中午我請你們吃飯,加上你那個小朋友。”

  (5)霧來了
  小愛回到房間,發現娃娃已經從床上爬起來在看電視。
  一個很弱智的搞笑的電視劇,娃娃笑得臉紅脖子粗。
  “瞧你那樣!”小愛說,“病好了?”
  “你去哪兒了?”娃娃問,“到酒吧泡男人了?”
  “我給你買藥去了。”小愛把藥放到娃娃的床頭。
  “我才不信。”娃娃拿起藥瓶來研究半天後說,“這是進口藥,你是不是泡了個美國男人,天啦天。”
  小愛不理娃娃,拿了睡衣去衝涼。
  從浴室出來的時候,發現娃娃坐在窗台上唱歌:
  霧來啦 霧來啦 娃娃哭啦
  想爸爸 想媽媽 想要回家
  霧來啦 霧來啦 天色暗啦
  星發光 心發慌 沒有方向
  嘿呀 嘿呀 誰能給我力量
  路漫長 愛漫長 帶我回家
  不要怕 不要怕 我的娃娃
  一朵花 一粒砂 就是天涯
  不要怕 不要怕 趕快長大
  等太陽 的光芒 帶來希望
  …………
  娃娃的歌聲不像原唱張韶涵那樣清亮,而是略帶了一些嘶啞。剛剛發過燒的她唱得很認真,都不扭過頭來看小愛。
  那一刻,小愛知道,娃娃不是沒有傷心的,愛情的傷,於她,隻是藏得比同齡的人深些罷了。
  娃娃唱完了,問小愛:“點點姐是不是說他真的沒事了?”
  小愛說:“你可以自己打電話給他啊。”
  “不。”娃娃說,“我不能再給他任何希望,這才是對他負責任。”又問小愛說,“你信不信一見鍾情?”
  小愛答:“惡俗。”
  娃娃說:“說實話,因為小文,我對男人很失望,我做夢都想找到一個男人,我會對他一見鍾情,甚至他一開始不怎麽喜歡我也不要緊,我一定要征服他,讓他對我從此念念不忘於江湖。就像最近的一本暢銷書,有個很不錯的名字《感謝折磨你的人》,如果有人可以折磨你,那其實是很幸福的。”
  “天。”小愛說,“你夠BT.”
  娃娃把頭昂起來:“怎麽了,不服?我年輕,有的是機會。”
  是是是。
  十九歲,用娃娃小說裏的話來說:一個“牛逼閃閃”的年代。誰敢惹?!

  (6)睡不著的海
  失眠。盡管極度困乏,但根本就沒可能睡著。
  小愛見娃娃睡著了,爬起身來又出了門。
  她忽然想到外麵,去看看黑夜裏的星星。或者,一個人走一走,理一理紛亂的情緒也是好的。
  麗江本來就是一個睡不著的城市。
  隻是沒想到,會在賓館大堂看到他,小愛愣住了。
  他看到小愛,也是滿臉的驚喜。
  “我……餓了,去找點吃的。”小愛不敢告訴他自己是睡不著。
  “我也是。”他笑,“我們走吧。”
  他很自然地牽著她的手,兩人步行走出賓館。
  他一直牽著她往前走。
  她並不想問他要帶她去哪裏。就像那一個曾經的夜晚,小愛也沒有想過要問他會帶她去哪裏。
  當小愛說“一夜”的時候,他說過,他想要的是一輩子。
  他還說過,他可以給小愛幸福,隻要小愛願意。
  其實,他說過的每一句話,小愛都不曾忘記,一句一句,真真切切,時時浮上心頭。
  “你有些冷。”他說。
  說完,他抱住了小愛的肩。
  小愛抬起頭來看他,他的眼睛像一麵夜的海,小愛就這樣跌了進去,像跌進一個悠遠而迷藏的夢。
  醒不來,逃不掉。
  小愛以為,他會吻她了,可是他沒有,而是摟緊了小愛說:“走吧,我知道有家店麵條不錯。”
  小愛穿著一雙休閑鞋,但腳還是很快地走痛了。隻是她不吭聲。疼痛才會讓她感覺些許的真實,她放縱自己靠近那個溫暖的懷抱,成敗在所不惜。

  (7)駝鈴
  第二天醒來時,已經是上午十一點。
  娃娃說:“你昨晚豔遇的那位先生一早打電話來,約我們在二樓餐廳見。”
  小愛笑,起身梳洗。娃娃拎著一條裙子說:“穿這個,比較有女人味。”
  小愛卻換了牛仔褲。
  酒店餐廳。林森已早早在等候,一夜沒睡好,他的精神卻看上去相當的不錯。
  “你叫林森?”娃娃指著林森說,“倒過來,就是森林的意思?”
  林森隻是微笑。
  “你多大了?”娃娃開始刨根問底。
  “娃娃!”小愛製止她,“你是當紅作家,有點修養行不行?”
  “男士的年齡不保密。”娃娃滿不在乎地說,“這沒啥。”
  “也是。”林森說,“我今年四十五歲了。”
  “才開花呀,”娃娃說,“怎麽,你打算追求小愛姐嗎,其實,小愛姐這個人挺無趣的,你要當心後悔喲。”
  小愛惡狠狠地說:“你要再說話我就把你嘴縫起來。”
  “你看!”娃娃說,“凶相畢露了是不是?”
  “她無論怎樣,我都喜歡。”林森說。
  小愛臉紅了,娃娃看看小愛,再看看林森,再吃下一大口菜,用心服口服的語氣說:“人家都說不要和四十歲以上的男人談戀愛,我覺得是對的。”
  “為什麽呢?”林森問。
  “太有殺傷力了。”娃娃說,“小愛姐,你這回是完了個蛋了。”
  林森笑:“你這丫頭挺有趣。”
  “你就好好泡小愛姐吧,我再有趣,也跟你無關。”娃娃說完,起身,用毛巾抹一下嘴,“我吃飽了,先閃,我約了書店的小姑娘陪我去逛古城!”
  “喂!”小愛喊,“下午三點簽售!”
  “安啦。不會誤的。”娃娃說完,蝴蝶一樣飛得不見了。
  小愛轉頭罵林森:“胡說什麽呢!”
  “天地良心。”林森說,“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你何時回北京?”小愛問。
  “你何時回我何時回。”
  “賴皮。”
  林森隻是笑。
  “我是回南京的,”小愛說,“不過你可以和娃娃同走,她回北京讀書。”
  “我希望你也回北京。”林森說。
  小愛想了想說:“我考慮。”
  “那我就放心了。”林森說,“我昨晚一夜沒睡好,今天白天正好補一覺,嗬嗬。”
  娃娃簽售的時候,林森也去看了。當然又是人山人海,各地的遊客都不停地插隊進來捧娃娃的場,小愛正在娃娃身邊忙碌的時候,一抬眼在人群中看到了林森,他站在那裏,衝他微笑,仿佛願意一直在那裏守候。小愛的心忽然軟得像一塊棉花糖,緩緩地甜蜜地化開來。她離開娃娃的簽售台走到他身邊,問道:“你怎麽來了,不是說要睡一覺?”
  “來看看你。”林森說。
  “又不是我簽售,有什麽好看的。”
  林森指著長長的簽售隊伍說:“這些,都是你的功勞。你應該感到驕傲。”
  “娃娃是個天才。”小愛說,“我跟她是互相成就,嗬嗬。”
  娃娃在台上,一麵簽售一麵偷偷衝小愛做鬼臉。
  林森問:“她多少歲?”
  “快二十了。”
  “果然是成名要趁早。”林森說,“離離走紅的時候,也不過是這個年紀。”
  又是離離。
  小愛感覺,離離是林森心裏永遠抹不去的一個記憶。她甚至小心眼地想,如果不是離離的突然離去,也許,林森並不見得會來找自己。
  “想什麽呢?”林森問。
  “沒。”小愛說。
  林森看小愛一眼,說:“我先回賓館休息了,晚上我們再約。”
  “好。”小愛說。
  但是那晚,小愛並沒有得到林森的邀約,等娃娃簽完,小愛和娃娃回到賓館的時候,收到林森留下的一張紙條,上麵寫著:公司有事,我急需回京,我們北京見。
  在小愛心裏,不是沒有悵惘的。她想起他站在人海裏衝她微笑時候的樣子,那是一種無比的安定和幸福,小愛並沒有把握,自己是否能完全擁有這份幸福,因為林森對於她,始終是一個陌生人,那些愛和懷念,用娃娃小說裏的話來說:都沒有心理依據。
  因此,它顯得飄渺而又遙遠。
  娃娃興奮地掏出她下午在古城買的茶馬古道的駝鈴給小愛看,並對小愛說,駝鈴也能根據聲音有性別的區分哦。
  “送你一個。”娃娃說,“我特別替你挑的,能保平安,還能求來愛情哦。”
  娃娃拎起駝鈴給小愛看,黃昏的陽光從窗外打進來,娃娃搖一搖手臂,鈴聲清脆回蕩,小愛不由得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時,有旅行社的人來敲門,遞進來兩張第二天回北京的機票,還是頭等艙的。
  手機裏傳來的是林森發來的短消息:“我要在北京等你。”
  娃娃捏著票,同情地看著小愛說:“小愛姐,愛就愛吧,誰怕誰啊。”
  說完,她哈哈大笑。駝鈴在她的手裏晃來晃去,那響聲,令小愛有些害怕的心慌,於是,她搶下它來,收到行李箱裏。
  娃娃已經跑到電話那邊跟書店的人打電話:“對啊,南京的票退掉,我北京的票也不需要你們買啦,我們明天一起回北京啦。”
  “喂!”小愛想要阻止娃娃,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娃娃掛了電話,衝小愛眨眼睛,對於鬼精靈的她來說,一切盡在不言中,無需過多的解釋。

  (8)北京的秋天
  北京機場。
  娃娃拖著她龐大的行李,和小愛一起從裏麵走出來。
  林森等在九號門。
  見了小愛,林森迎上來,替小愛拿行李。娃娃嘟著嘴說:“尊老愛幼。我這麽多你也不幫忙,偏要替她拿。”
  “尊老,你說對了。”林森笑著伸出另一隻手說,“行,你的我也來拿吧。”
  “我們都自己來。”小愛阻擋說,“不好勞煩您。”
  娃娃笑得什麽似的。
  “買這麽多東西?”林森問娃娃。
  娃娃說:“給舍友們的禮物,還有,一大堆給自己的衣服,嘻嘻。我才不像小愛姐,對什麽都不感興趣,沒勁!”
  “她賺那麽多稿費,任她花去。”小愛取笑娃娃。
  林森換了輛新的車,也是奔馳,娃娃興奮地坐到前排,林森忽然從後排座位上拿出一大束鮮花遞到小愛的手裏說:“歡迎來北京。”
  小愛微紅著臉接下,娃娃一副羨慕得眼珠子要掉下來的表情。
  林森發動車子,問娃娃:“直接送你去學校?”
  娃娃酸溜溜地說:“你們現在要把我丟下也行,我打車回去。”
  林森笑,車子平穩地駛出去。小愛隻能看到林森的背影。身邊的鮮花,散發著誘人的氣息,這是一個絕對懂得討女人歡心的男人。
  小愛不得不承認,此刻的自己是幸福的。
  車開出機場沒多久就開始堵車,望不到邊。娃娃累極,在車上睡著了。林森轉頭問小愛:“你累不累?”
  “不累。”小愛說。
  “晚飯想吃什麽?”
  “隨便呢。”
  娃娃卻忽然睜開眼說:“想吃湘菜。”
  “好。”林森說,“估計到了市區,也到吃飯的點了,我請你們吃湘菜。”
  “耶!”娃娃迅速豎起兩個手指做V的形狀,又迅速地放下去,繼續閉上眼睡覺。
  “這車不知要堵到何時,”林森說,“北京就是這樣讓人心煩。”
  “對。”又是娃娃插話,“我們應該像麗江人民那樣生活,多麽自在多麽滋潤。小愛姐你說對不對?”
  小愛不發表任何意見。
  林森果然說得對,等車子到達市區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半鍾。林森把車開到了一家湘菜館,等他去車庫停車的時候,娃娃打著哈欠對小愛說:“他很愛你,你就嫁給他算了,再不把個人問題解決了,你怕是一輩子沒人要了。”
  “不勞你費心。”小愛說。
  “你愛他嗎?”娃娃問。
  小愛不回答。
  娃娃歎氣說:“也難怪你到現在嫁不出去,你眼光絕對有問題。”
  “你住嘴。”小愛說。
  娃娃嘻嘻地笑:“對了,他真的有錢,他戴的那塊表,起碼值一百萬。我先打好招呼,你要是嫁了他,還得替我做書啊,因為女人嘛,還是要獨立的。”
  “你不關心小文嗎?”小愛說,“你最起碼應該打個電話問候!”
  “我問候他媽還差不多。”娃娃開始胡說八道。
  這個沒有心的可惡的小姑娘。
  晚餐很豐富,林森點了許多的菜,娃娃狼吞虎咽,還罵小愛吃得少。林森說:“慢慢吃是對的,增加咀嚼的次數,對身體健康有利。”
  娃娃抬頭問他:“你怎麽懂這麽多?”
  林森微笑。
  小愛說:“你莫理她,她是忽悠係的高才生。”
  “沒事。”娃娃說,“老林一看就是忽悠係的博導,我和他差得遠呢。你看他把你忽悠的!四十多歲的老男人還送鮮花,我真是聞所未聞!”
  林森哈哈大笑。
  “對了,”林森說,“你寫的是愛情小說,也簽名送我一本學習學習嘛。”
  “跟小愛姐要,我自己也要花錢買的。”娃娃說,“新書二十塊一本,個個都跟我要,差點把我要破產。”
  “行,”小愛說,“在你版稅裏扣。”
  “黃世仁。”娃娃罵罵咧咧。
  “行啊,”林森說,“小小年紀還知道黃世仁。”
  “你別小瞧我,我知識麵豐富著呢。”娃娃說,“你以後就知道了。”
  娃娃說完,衝小愛一眨眼,林森看著眨眼的娃娃,表情忽然有些不自然,不過很快就恢複了正常。
  北京的秋天,已經有些冷了,不過和昆明的冷比起來,這種冷要相對舒服一些,小愛往窗外看去,金黃的樹葉在窗外靜止不動。
  時針指向十點,這是一個無風的秋天的夜晚。
  小愛這才想起來問自己,這次來北京,到底是為什麽呢?
  那些危險和疼痛,難道真的忘記了嗎?

  (9)情生意動
  娃娃跳下車,揮手跟小愛和林森說再見。
  下車前,她已經全副武裝,墨鏡,帽子。極有明星的風範。
  小愛吩咐她:“自己在學校小心,過些天還有四川的簽售,跟學校好好商量,時間要空出來。”
  娃娃立正行軍禮。忽然想起什麽,做手勢示意林森等一等。
  娃娃在校門口拉開她超大的行李,摸索了半天,摸出來的是她的新書《愛呢》。然後,她把書直接遞給了林森,說:“好好學習新時代的愛情,鮮花太老土了。”
  “嗬嗬。”林森笑,“一定。”
  娃娃衝小愛眨眨眼,拖著行李離開。
  林森對小愛說:“來,坐前排我邊上來。”
  小愛搖搖頭。
  “來啊。”
  “嗬,空出來才讓我坐。”
  “嘿,瞎吃哪門子醋呢,”林森伸過手來拍拍小愛的手臂說,“聽話。你坐我旁邊我開車安心些。”
  “少來。”小愛嘴上說著,人已經下了車,拉開前麵的車門,坐了進去。
  “不早了,我帶你去休息。”林森說。
  “這樣,”小愛說得有些艱難,“我到賓館去住,我們出版社在北京有固定的賓館可住,你送我去就好啦。”
  林森笑:“這不是說笑嗎,到了北京,還能讓你住賓館。放心吧,我早安排好了。”
  “林先生……我……”小愛忽然有些慌亂。
  林森把車裏的音樂放開來,是一首小愛不曾聽過的歌曲。小愛的IPOD已經有好長時間都不用了,音樂常常讓小愛感覺對往事的恐懼,她沒曾想到,林森會聽這樣的歌。女中音,徐徐地唱:花開以後,連北風都會寂寞,心如潮起潮落,愁已鎖住眉頭,以為自己心已塵封,奈何窗外春意濃,依然讓情愁惹得眼蒙矓,守著是你不是風,深情易種,一生守候著不會意動……
  “歌詞真好。”林森說,“你們文化人,應該聽得懂。”
  說到這兒,正值紅燈,車停了,林森的右手從方向盤上拿下來,握住小愛的手。掌心的溫度是小愛熟悉和不願躲避的。
  林森仿佛也走了神,直到綠燈亮了後麵的車按起喇叭,這才反應過來把車開過了路口。
  小愛忍不住笑。
  林森說:“小愛,你現在知道你的魅力了?”
  小愛不答。
  “你話一直這麽少?”林森問。
  “娃娃不是說了嗎,我是一個無趣的女人。”
  “嗬嗬。”林森說,“我七老八十了,能聽一個孩子的。你有沒有趣,我說了算。”
  “那你看我是否有趣?”小愛問。
  “先跟我談一些時日的戀愛我再答複你。”林森狡猾地答。
  “又賴皮。”小愛說。
  “嗬嗬。跟你學的。”
  “我何時賴皮過?”小愛不解。
  “你不聲不響地走掉,讓我好找,就是最大的賴皮。”
  “你不講道理。”
  “行。”林森說,“反正都背了不講道理的罪名了,以後我就好好地不講道理給你看看,好不好?”
  小愛嚇得不敢做聲了。
  林森卻哈哈大笑起來。
  看得出來,他真的很開心,小愛卻忽然惡作劇地想問他一個問題:“你想離離嗎?”
  當然,小愛沒問。
  哎呀呀,情生意動了,誰有什麽辦法呢?

  (10)誓言
  很大的別墅。
  在北京的亞運村。
  小愛進了門,他遞拖鞋給小愛穿。吩咐小愛自己隨便坐,然後就進了廚房燒水。小愛跟過去說:“你行嗎,要不要我來?”
  “嗬嗬。”他笑,“電水壺誰不會,我還可以做飯給你吃,你信不信?”
  小愛當然不信。
  他說:“明天中午,我去超市買菜,然後我們試一試。”
  “這房子太大了。”小愛往樓上看看說,“一個人住會害怕。”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一個人住的,我會陪著你。”
  小愛臉又紅了,連忙解釋:“我不是那意思。”
  他拉著小愛往樓上走,說:“剛裝修好的,來,我帶你參觀參觀。”
  小愛跟著他上了樓,在二樓,看到一個很大的書房,很別致,中式的家具,但並不顯得呆板。他對小愛說:“你可以在這裏辦公,光線很好,空氣也不錯。”
  書房外是個很大的露台,上麵還有盆栽的竹子,一個竹製的搖椅。林森說:“要是工作累了,可以在這裏歇歇。樓上還有一個更大的露台,我們呆會兒去看。”
  嗬,雖然林森這麽講,但小愛一直沒覺得這些和自己有關,直到林森把她帶到二樓的一間臥室,林森說:“這是你的房間。在北京,你可以隨時住在這裏。今晚先試試,看哪裏不習慣,不喜歡,盡可以告訴我。”
  說完,林森拉開衣櫥的門,裏麵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衣服:“我讓設計師專門做的,不知道你喜歡不,應該是合身的。睡衣在下麵,一會兒你試試?”
  小愛看著滿衣櫥的衣服,背對著林森,眼淚一下子就湧上了眼眶。
  這麽多年,在愛情裏受盡傷害,盡力避免,從沒有想過有一天,會被一個男人這樣子寵愛,這讓小愛根本無力承載。
  “你怎麽了?”林森扳過小愛的肩頭問。
  小愛轉身撲入他的懷中,眼淚無聲地流了出來。
  林森緊緊地抱住小愛,任她哭,良久,才替她擦掉眼淚,溫柔地說:“你累了,去洗個澡,我在樓下泡好茶等你。”
  小愛的房間就帶了一個洗澡間。小愛依他的話去洗了澡,想了想,還是換上自己平時穿的衣服下了樓。林森已經洗完澡,換了一套家居服,看上去神清氣爽,他正在泡茶,一整套的器具,茶香飄逸出來,看上去蠻像那麽一回事。
  “來,”林森說,“朋友剛從福建帶來的茶,你看看喜歡不喜歡。”
  “我對茶沒研究。”小愛說。
  “慢慢你會喜歡上它,茶是個好東西。”林森遞一杯到小愛麵前說,“嚐一嚐?”
  小愛接過喝下:“也許我會睡不著。”
  “睡不著就睡不著吧,反正明天也沒事,我領你到露台看星星,三樓有個很大的露台,呆會兒我們上去看。”
  “林先生。”小愛說,“你真會做菜?”
  “你別懷疑我。”林森說,“我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包括對你的愛。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讓我這麽牽腸掛肚。”
  “我並不覺得自己有你說得那麽好。”小愛低聲說,“其實,我很怕感情,很長的時間裏,我覺得自己已經沒有感覺了。”
  “現在呢?”林森問。
  “現在更怕。”小愛說。
  “不用怕。”林森抱住小愛,輕聲說,“我不逼你,我們慢慢來,好不好?”
  小愛點頭。
  林森說:“我一直記得那年聖誕節你的那個微笑,小愛,我發誓,隻要你給我機會,我會讓那個微笑永遠停在你的臉上。”
  “我忽然想睡覺。很困。”小愛聞著茶香說。
  “那就回房睡吧。”林森說,“要是你怕,我就守著你。”
  “不用。”小愛說。
  “那好。”林森說。
  那一夜,小愛睡得極為安穩,像是很久前在書吧的那一夜,閉上眼睛,就一覺到了天亮,睜開眼,小愛看到自己昨晚居然忘了拉上窗簾,窗外是一片養眼的綠,陽光已經透滿了整
  個房間。
  小愛從床上跳起來,收拾好自己出去,林森已經起床,客廳裏的指針指向上午十點,小愛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說:“我不知道自己能睡這麽沉。”
  “睡得香是好事。”林森說,“你先去餐廳吃點早餐,我過會兒給你做午飯。”
  小愛笑笑地看著林森說:“來真的啊?”
  “我早說了我不會騙你,我會認真對待我說過的每一句話。”
  “那,我陪你做?”
  “你會?”
  “不會可以學嘛。”小愛說。
  “這態度不錯。”林森說,“快吃早飯去!”
  小愛衝林森做個鬼臉,進了餐廳。好像是很久都沒有做過鬼臉了,小愛也不明白,自己居然又有了做鬼臉的心情。
  早餐很簡單,但相當可口,小愛三下兩下吃完,跑進廚房去,林森已經開始在忙碌。一招一勢還真像那麽一回事,小愛做飯可真是不拿手,林森很快打發她說:“你去樓上參觀一下那個露台吧。”
  “嫌我礙事了?”
  “是。”林森說。
  小愛樂得輕鬆,她跑上樓,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那個寬大的露台,果然是漂亮到極致,小愛猶如進入仙境,而自己就是那個叫愛麗絲的小姑娘。
  三樓有個房間是虛掩的,小愛好奇地伸頭望了一眼。牆上,全是離離的照片,每一張,都巧笑嫣然。房內的布置一看就是女孩子的。
  不用說,這是離離的房間。
  他用這種方式,在紀念一個已經離去的女人。
  可他對她說:“我會給你幸福。”
  這算什麽?
  一瞬,夢醒了。
  幾分鍾後,小愛把那間房的門關上,神色平靜地下樓。如果是場對手戲,縱然知道是輸的結局,也應該要完成這一場演出。
  不是嗎?
  廚房已經香味飄出,小愛想:飽餐一頓也是不錯的,雖然真的一點兒也不餓。

  (11)臨暗
  這一天,他和小愛都沒有外出。
  他仿佛不必去做任何公事,小愛仿佛也可以不管任何世事。但是他們的交談並不是很多,兩人靜靜地對坐著,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聊一些無所謂的話題。
  黃昏的時候,他終於說:“回去把手續辦好,我等你來北京。”
  “林先生,”小愛輕聲地問,“你是當真的嗎?”
  他看著小愛,容忍的,並不回答。
  小愛把頭轉過去,說:“對不起,我隻是怕。”
  “好吧,那你好好想想。”
  “我去衝個涼。”小愛起身而逃。
  冰涼的水讓小愛覺得清醒,是麵對,還是逃避,卻一直都想不出一個明確的答案。等小愛洗完澡出去,他已經不在客廳裏,小愛上樓去找他,發現他坐在三樓的露台上,他在抽煙,他坐在那裏,還是白色麻質的衣服,寂寞的表情,黃昏的夕陽下,渾身有金色的光芒。
  小愛一動不動,她在心底終於承認,這是一個自己深愛的男人。
  她早就愛上了他。
  隻是,她從不敢想自己會屬於他,就算他對她,是這般的寵愛。
  小愛真的是怕。
  黑夜就要來了。
  他們沉默地吃完了一頓飯,他不停地替她挾菜,小愛說“謝謝”。他說:“有沒有聽說過,愛一個人,至少要和他吃上一萬頓飯,小愛,我再說一次,我是認真的。”
  “可是……”小愛想說,“可是我要純粹的愛情。”
  但是小愛說不出口。
  這個世界,誰可以真正地去要求誰呢?
  他坐在那裏,逆光,看不清他的臉。黃昏,真的是金色的,小愛終於說:“明天,我要回南京去了。”
  “好。”他說。

  (12)給
  淩晨兩點。
  小愛打開房間的門,從二樓爬到三樓,赤著腳。月光如傾,像麗江那個初相遇的夜晚。
  她在他門口站了良久。
  深吸一口氣,然後敲門。
  門很快就開了。
  “我冷。”小愛低著頭說。
  他摟她入懷。
  小愛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實,一顆飄來蕩去的心終於沉澱下來。
  心甘情願的幸福,大抵就是如此吧。
  (13)
  又來了
  點點到機場來接小愛。
  南京正下大雨。點點對小愛說:“你要有心理準備,伯母身體有小問題,我陪她去過醫院了,醫生說,要調養。”
  “怎麽搞的?”小愛問。
  “糖尿病。”點點說。
  “應該沒事吧?”小愛問。
  “沒事,就是人要受點折磨。”
  小愛心疼起來,像被誰的手忽然一把抓過,媽媽一生都不幸福。沒想到老來還要受這樣的罪。
  “還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點點說,“離離的案子結了,李進來南京了,想見你。”
  “我不會見他。”小愛說。
  “我知道。”點點說,“他現在好像很有錢的樣子,離離的事證明與他無關,我看離離生前掙的錢都歸他了。偏偏這種男人好命,你說世道公不公平?”
  小愛心煩意亂:“不關我的事。”
  “我隻是告訴你。”點點說,“你小心這種人。”
  回到家裏,媽媽正在做晚餐。小愛放下行李:“媽,別做了,晚飯我帶你出去吃。”
  媽媽說:“我還能動,浪費那些錢幹嗎?”
  小愛隻好默默地幫她做事,她倒不像林森一樣嫌小愛礙手礙腳,還耐心地教起小愛來。和小愛一起擇菠菜的時候她問道:“聽點點說你們編輯部要搬到北京去?”
  小愛說:“出版社老總是這個意思。要成立一個北京中心,好辦事。”
  “你會去嗎?”
  “也許吧。”小愛說。
  “我不是很想你去。”媽媽說,“北京好像不很適合你,你看你回來,不是發展得挺好的嗎?再說,守著你我也安心些。”
  “媽,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倒是要注意自己的身體。”
  “你不好,我的身體怎麽能好得了。”
  小愛不說話。
  媽媽又說:“我看那個李進不錯,人家都為你追到南京來了,還願意在這裏安個家。嫁了他,安安心心過日子,不是挺好的嗎?”
  小愛:“你不要跟我提這個人!”
  門鈴響了,小愛起身去開門,竟然發現門外站著的人是李進!手裏拎著水果和一大堆的禮物。笑笑的。
  小愛要關門,李進不讓。
  媽媽在身後說:“讓人家先進來。”
  看來小愛不在家的時候,李進已經做足工作。
  小愛想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李進跑進房來,也不顧小愛媽媽在身邊,撲通一聲在小愛身後跪下,聲淚俱下地說:“小愛,我知道錯了,我要娶你,你讓我娶你!”
  小愛冷漠地轉身,像在看一場別人的電影。
  “你走吧。”小愛說,“過你自己的日子去。我與你是無關的。”
  “小愛,我愛你。”李進說,“我當初真的是迫不得已。”
  “我不想聽任何解釋。”小愛指著門口,“你給我出去!”
  “小愛!”媽媽出來阻攔。
  “你出去!”小愛走到門口,替李進把門打開。
  小愛媽媽過來關門:“快關上,讓鄰居看到像什麽話!”
  小愛不讓關,媽媽急了,眼前一黑,就要暈倒。李進從地上爬起來,一把扶住小愛媽媽,把她扶到沙發上坐下。
  小愛喘了喘氣,回到自己房間,把門帶上了。
  大約兩分鍾後,李進來敲門。小愛不理,李進在外麵喊道:“小愛,我送伯母去醫院,她好像不太好。”
  小愛拉了門出來,發現媽媽的臉色真的很差。她連忙奔過去問:“媽,你怎麽樣了,你沒事吧?”
  “還是送醫院吧。”李進說。
  小愛扶起媽媽,李進也過來幫忙。小愛這才看到李進手臂上的疤痕,很深的一道,醜陋地盤據著。
  小愛別過了頭。

  (14)驚喜
  出版社的北京中心到底還是成立了。
  老總正色問小愛:“你真的不去主持工作?”
  “對不起。”小愛說,“我媽媽需要照顧。”
  “可以安排她去北京治病。”老總試圖做最後一次說服,“要知道,娃娃沒有你可不行,我們也不能把她再放到別的編輯手裏去。”
  “我媽媽隻願意呆在南京。”小愛說,“更何況,我在南京不等於不做娃娃的書,還不是照樣跟進嗎?”
  正說著,小愛的電話響了,她接起來,是娃娃在那邊喊:“你不來北京,我就回家陪媽媽,我早想回家啦。”
  “隻要你不念書,隨你的便。”
  “我不去四川簽售。”娃娃來狠的。
  “那也隨你的便。”小愛才不怕她。
  “嗚……”娃娃拖著哭音說,“為什麽你不肯來北京陪我,你是不是被那個老男人騙了,所以才會……”
  “不要亂講。”小愛打斷她說,“我在和老總談話,稍候再電你。”
  “好吧。”娃娃說,“我是希望你來北京的,你來北京我就不用住集體宿舍了,這種苦我再也受不下去了。”
  小愛掛了電話,看著老總,堅決地說:“我不去北京。”
  “你不去北京你幹脆哪兒也別去!”老總氣得開始拍桌子。
  “你冷靜了再找我。”小愛轉身就走。
  “你站住!”老總說,“我告訴你,這是安排,這是必須,你不服從也不行!”
  小愛轉身走出老總辦公室。
  電話又響,這回是林森,他說:“何時來?”
  小愛不說話,隻覺得眼淚就要掉下來。
  “怎麽不說話?”林森問。
  小愛好不容易控製住自己,說:“沒事。”
  “我感覺你有事。”
  “沒事。”小愛說,“就是媽媽病了,要照顧她,有點累。”
  “哦?”林森說,“那你照顧好自己,別讓我擔心,好嗎?”
  “嗯。”小愛說。
  點點追上來,拉住她說:“你怎麽搞的,衝老板發火?不想活了?”
  “是。”小愛說。
  “好了。”點點說,“你現在是不是要去醫院看你媽媽?”
  “不去。”小愛說,“有個神經病整天呆在那兒。”
  “我去趕走他!”點點擼擼袖子說,“我知道就是他讓你煩心!”
  小愛是真煩,不是一般的煩。
  忽然,她很想躺在一個人的懷抱裏,隻有那個懷抱,能讓她安心。
  從單位出來,小愛坐上一輛出租車,對司機說:“去機場。”
  他給過她那麽多驚喜,小愛想,應該是回他一個驚喜的時候了。希望他看到自己的那一刻,臉上的笑容是真實的。
  晚上八點,小愛來到了北京。
  她並沒有打林森的電話,而是直接打車去了林森的家。遠遠的,小愛看到別墅的燈溫暖地亮著,她下了車,疾步往前行,想見一個人的渴望如同麗江的駝鈴在心中來回撞擊,發出清脆的回響。
  小愛在心裏重複著三個字,她想,在撲入他懷裏的時候,一定要說出這三個字。
  門鈴響了。
  小愛咬著指甲,有些緊張地在等候。
  一直沒有人來開門。
  小愛坐到他門口的台階上,不想打他的電話。按小愛的揣測,屋內的燈亮著,他應該不會走遠。就這麽想著的時候小愛看到了那邊走過來的兩個身影,穿著一樣的運動服,女孩騎在車上,他在旁邊扶著她的車走。女孩笑著,他伸出手在替她擦汗。
  小愛驚慌地站起身來,躲到房子的另一邊去,把自己藏起來,連呼吸都不許自己有。
  小愛知道,自己沒有看錯。
  那兩個人,她都認得,林森和娃娃。

  尾聲
  三月的束河古鎮。
  春天。
  郵遞員剛走,小愛在書吧裏,把一批新到的雜誌放到竹架上去。
  有一些客人來了,坐在竹椅上看書,一看就是一下午,不給錢,小愛也不說他,有時還笑笑地替他遞上一杯茶。
  麗江,就是拿來磨時光的。
  自從來了麗江,小愛媽媽的身體就好了許多,隻需吃些許藥,幫著小愛料理一下書吧的事,母女倆過得很平靜。
  往事,被藏入深深的海底。
  每個人,都最好不要被情感主宰,做自己的主,才是最好的。
  書吧開始慢慢地有名氣,但是小愛堅持不讓任何人拍照。如果誰非要拍,小愛會沉下臉來,讓別人很難堪。
  又是黃昏,小愛抬頭看天,每一天的黃昏,都是這樣堅持著它的美,不肯離去,但總要離去,新的一天總要來臨。
  舊的,總會被新的代替。
  雜誌上,在介紹一個新的當紅寫手,是個帥哥,他叫凡凡。也許有一天,那個在書市如日中天的叫娃娃的人,會慢慢被讀者所忘記,但這沒有什麽,她自會有她精彩的生活。小文,林森,或許對於她,都不過隻是過客。
  小愛自然比不過她。
  在小愛的心底,至少赤腳從二樓走上三樓的那一夜,她是渴望永遠的。
  媽媽在調電視,那台電視其實是新買的,但她想看的湖南台老是不太清楚,六十歲的老太太最近迷上看《超級女生》,喜歡李宇春,熱情甚至高過十六歲的少女。
  頻道轉換間,小愛忽然看到娃娃,她做客一家電視台,在談她的新書。老太太尖叫起來:“這不是娃娃嗎,你看她長得是不是像春春呢?”
  小愛支吾著,眼睛卻離不開電視屏幕。
  主持人在問:娃娃,我知道你一直堅持不上任何電視節目,這一次,為什麽會打破自己的原則呢?
  娃娃說:我是為了我爸爸。我希望我爸爸幸福。
  主持人:此話怎講?是不是說這本書講的就是你爸爸真實的故事呢,我想讀者們都很想知道噢。
  娃娃:小說畢竟是小說,不過我隻想說,其實我以前不喜歡寫作,但我是為我爸爸才寫作的。這應該算是一個小小的計謀吧,雖然最後沒有成功。但我真心希望有一個消失的人可以讀到這本書,希望她回來,我們都想念她。其他的,我不想多說,大家看書吧。
  娃娃還是那麽酷,她手裏的那本書,叫《絕版老爸》。
  鏡頭掃過觀眾,小愛看到點點,老總,還有,他。
  第二天,小愛在麗江書城買到了那本書,這應該是娃娃出道以來寫得最好的一本書,一個男人,女兒兩歲的時候妻子就去世了,總是遇不對真正的愛情,直到四十多歲的時候,才遇到自己真正喜歡的女人,他真心的付出,卻沒想到還是與她擦肩而過。
  女兒為了爸爸的愛情,為了了解爸爸所愛的女人,於是主動去靠近她,了解她,並隨時向老爸匯報關於這個女人的消息。
  就在父女倆都以為大功告成的時候,這個女人卻又忽然消失在茫茫人海。
  …………
  娃娃說:每個人都在窮其一生追求自己的幸福,可是最可悲的事情就是,在幸福來臨自己的身邊時卻又撒手讓它飛走。
  黃昏真的是金色的,小愛站在書城的門口,望向古城的方向,小愛走到公用電話亭,一隻手撫摸著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另一隻手撥通了那個拚命想忘卻其實一直忘不掉的電話號碼。
  小愛想問的第一句話是:如果我們的孩子叫樂樂,你會同意嗎?
  懂愛的人,應該擁有一份快樂的生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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