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蘭思思:寂寞杏花紅

(2009-01-06 18:00:59) 下一個

  1
  嚴佳在名典咖啡等了足足二十分鍾,肖燕的影子都沒有。她不由有點氣惱,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監。她拔起電話來,撥通,然後劈頭蓋臉的問:“不是說比我早到嘛,你人呢?人家一會過來,我怎麽跟人交待啊?”
  肖燕在電話裏低聲求饒,“姐姐,您別著急啊!我在做頭發呢。還差幾分鍾,你千萬等著我,別溜號啊!我的終身大事就全操縱在您的手裏啦!”
  嚴佳和肖燕都在S市的一家化妝品公司就職,兩人雖不在同一個部門,但位子緊挨著,久而久之,也熟絡起來。肖燕比嚴佳小一歲,為人直爽,口沒遮攔,是個有名的小辣椒,嚴佳跟她相反,性子溫婉,待人和善,兩人在一起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從工作溝通到生活,倒也相得益彰,日子久了,居然成了死黨。
  有一次中午吃飯的時候,肖燕忽然說:“知道為什麽我跟你這麽投緣嗎?”
  嚴佳眨眨眼:“你同性戀?”
  肖燕白了她一眼,“別壞我名聲啊!因為――你有些時候挺象我姐的。”
  嚴佳饒有興味的看著肖燕,她自己隻有一個哥哥,從沒嚐過當姐姐的滋味,她沒想到肖燕心裏這麽敬重她呢,可肖燕接下來的那句話,把她氣得夠嗆。
  “你們倆有個共同點,都特能忍那些唧唧歪歪的事兒,整個一忍者神龜。”
  嚴佳冷哼兩聲,埋頭吃飯,半晌又抬頭,不服氣道:“那你是什麽?”
  肖燕理直氣壯:“我是君子坦蕩蕩,不像你們這麽悶騷。”歎一口氣,“話說回來,你比我姐運氣強多了,嫁了個好老公。她呢,還在澳大利亞的不知哪裏漂著呢。八年了,都不知道她圖啥。”
  嚴佳不覺問:“她出去幹什麽的?工作還是上學。”
  肖燕拿叉子狠狠的戳著米飯,“出國唄,深造唄。她是我們家的反麵教材,三十多的人了,連個著落都沒有。不知道讓我媽流了多少眼淚。所以,我今年的目標是把自己嫁出去,讓爸媽還能看到希望。”
  嚴佳忍著笑,撫了撫肖燕無比堅毅的臉,“好孩子,姐姐會幫你的。”
  機會真就來了,嚴佳老公方振乾公司新聘了個軟件工程師,留學芬蘭的計算機碩士,聽說長得不錯,且家世清白。
  嚴佳不知磨了多少嘴皮子,才說動方振乾幫她去打探一下對方有無女朋友。而方振乾打聽回來的消息讓嚴佳激動不已。
  “就算他沒女朋友,也不見得能看上你那個聒噪的同事。”方振乾無比頭痛的樣子。
  他見過肖燕一回,那次兩個女人去逛街,搶購了幾大包的東西,然後嚴佳向他求救,他正好有空,於是就開車去載她們。從上車一直到送肖燕回到家,他的耳根就沒清淨過。
  嚴佳一副十拿九穩的樣子,隻一味的讓方振乾去約時間,“別的你就甭管了,我會搞定。”
  現在嚴佳一個人坐在咖啡館裏,百無聊賴。本來她是不打算來的,讓兩個當事人在指定的地點見個麵,行就行,不行就算。幹脆利落,也沒旁人監視著似的尷尬。沒想到,臨上陣了,肖燕居然打電話給她,一定讓她作陪。嚴佳拗不過她,且不否認,內心也有點好奇,所以就過來了,結果枯坐了半小時。
  “嗨,你好!”一個歡快的男聲在她身邊響起。
  嚴佳尚未看真切,那人已經做到了她對麵,笑眯眯的望著她,一副自來熟的樣子。
  “您是……”嚴佳有點張口結舌,因為她不認得這個人。
  “麥克,韓。很高興認識你。”叫麥克的很快回答,並伸過一隻大手來,等著與她相握。
  “哦,啊!你就是麥克呀。”嚴佳笑嗬嗬道,跟照片上簡直南轅北轍嘛。照片上的麥克穿著西裝,神情嚴謹,一點也不像眼前這個朝氣蓬勃的大男孩。
  “怎麽,讓你,失望了?”麥克的眼裏飽含笑意,還有那麽一絲讓嚴佳吃不消的柔情,看起來,他對“對方”很滿意。
  她趕緊澄清,“我不是肖燕,她一會兒就到,我是方振乾的太太,我叫嚴佳。”她盡量讓自己端莊沉穩一些。
  麥克的眼中明顯的掠過一絲失望。
  接下來,兩人仿佛就有點生疏起來,聊聊S市的天氣,人口過密問題,交通擁堵問題。
  嚴佳快撐不住了,這個該死的肖燕,到底要什麽時候才出現。
  “你,真的不是肖燕?”麥克突然又問了一句。
  嚴佳抱歉的點頭微笑,她對這個直率的假洋鬼子的好感有點受寵若驚。
  麥克鼓了鼓嘴,笑道:“不怕你笑話,其實我心中的那個戀人長得就該是象你這樣的。”嚴 佳確實長了一副乖乖女的好模樣。
  嚴佳有點抓狂的感覺,她沒有過這種被人直接表白的經驗,即使是方振乾,對她也是挺含蓄的。
  正當她口舌幹燥的搜腸刮肚,不知道該說什麽的時候,又一個悅耳的聲音在一邊響起,“不好意思,我來遲了。”肖燕終於來了。
  嚴佳驚喜的起身回望,然後立刻倒吸了一口涼氣。
  肖燕新染一頭超短的黃毛,濃妝豔抹的就像另外一張臉,她自信的站在兩人麵前,笑吟吟的等著嚴佳的介紹。
  一邊的麥克也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

  2
  嚴佳仔細端詳鏡中的自己,最近她總是感到莫名的煩躁。
  白皙的肌膚,圓圓的臉龐,眼睛不大,但亮晶晶的,很有神采。嘴巴總是不由自主的想嘟起來,顯得很幼稚。肖燕老說她是二十六歲的年紀,十八歲的樣子。這讓她很沮喪,因為按理女人到這個年紀,應該很有女人味才是,而不是象自己這樣總是象個小女生。她使勁抿了抿嘴,把眉頭狠狠一皺,想把臉搞得嚴肅些,鏡中的嘴臉居然跟她那喜怒無常的女上司相似,她吐了吐舌頭,趕緊恢複原狀,她寧願幼稚點,也不要變成恐龍。
  嚴佳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在這個土地比金子還貴重的城市,本地人占著得天獨厚的優勢,更何況嚴佳是家裏的麽女,上麵有一哥哥,可以說她是泡在蜜罐裏長大的,父母總拿她當小孩子一樣寵著。後來哥哥畢業後留在了北京成家立業,想接全家人過去同住,嚴佳那時還沒大學畢業,而且她不喜歡北方的氣候,於是爸媽一直陪著她,直到給她找到了他們認為堅實的倚靠後才依依不舍的去北京同哥哥會合。
  她和方振乾是以一種最老土的方式認識的,相親。嚴佳本來以為會很別扭,但當她看到方振乾朗眉星目的端坐在茶室等她的時候,居然有點心動。
  方振乾比嚴佳大了五歲,那時已經是IT界小有名氣的精英了。見麵後彼此都有好感,然後就開始交往。一年後,因為方振乾的媽媽身體不好,急著要看到兒子成家,於是他們順理成章的結婚了,那一年,嚴佳才23歲。
  結婚後,兩人的感情一直很穩定,方振乾對妻子很體貼,事事順著她,不管她想幹什麽,他都沒有反對意見,按理,人人都羨慕的這樣一個老公,嚴佳卻老覺得不對勁,至於哪裏不對勁,又說不清楚。
  她見過許多結婚三四年的夫妻,要麽拖家帶口的為孩子煩心,要麽為工作煩心,可自己倒好,整天輕飄飄的,跟啥事都沒有的人一樣。夫妻吵架拌嘴那也是常有的事,可嚴佳跟方振乾,卻很少為什麽事紅過臉,他總是依著她,就連有時候因為她做事實在有欠考慮而說她兩句,也是慢聲細語的,仿佛怕她受不了似的,嚴佳覺得自己簡直不像他的妻子,倒像他養的寵物似的。
  他們之間,好像缺乏點什麽,激情,對,方振乾太理智了。
  當嚴佳把自己的煩惱向肖燕傾訴時,肖燕掐著指頭默想了一下,然後煞有介事的點頭, “嗯,你的七年之癢超級提前的到了。”
  嚴佳撇嘴,“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肖燕反唇相譏,“你不是狗嘴,你吐一個我看看。”見嚴佳繃臉,才正色道:“你吧,就別不知足了,一天到晚沒事找事兒。多少人想跟你一樣而不可得呢。你要真閑得發慌,就生個孩子唄,夠纏你一輩子的。”
  嚴佳一想到生孩子就渾身起皮,她十五歲時有幸見過小阿姨生產,那撕心裂肺的叫聲讓她恐慌不已。結婚時就向方振乾宣布,她不想生孩子,至少短期內不想,她自己有個哥哥,將來肯定會有孩子的,否則她媽也不依,方振乾是長子,下麵還有個弟弟,將來也能生孩子,所以嚴佳認為她沒有必要給自己套個枷鎖,讓想生的人生去吧。
  方振乾對她的論調並不以為意,他正處於事業的高峰期,工作實在太忙,也不適合太早要孩子。結果一轉眼,居然三年過去了。
  肖燕雖然勸著嚴佳,但她對嚴佳的婚姻深表“同情”,她是見過方振乾的,結論性意見是帥則帥矣,不解風情,整個一拚命三郎,“象他這樣的,真應該做成活標本,供在勞模席上。”
  嚴佳不愛聽了,“他其實挺幽默的,就是太忙了。”說到後麵,聲音不自覺的低下來,印象中好像有半個月沒跟他一起吃過晚飯了。
  肖燕突然擠眉弄眼的湊近嚴佳,“你們倆親熱的時候,他是不是也那麽一本正經的。”
  嚴佳臉微紅,“說什麽呢,神經。”
  肖燕自我想象一番,樂不可支。
  “你的婚姻教育了我,找男人,不能光看有沒有錢,還要注重情調,我可不想嫁個魚木腦袋。”
  肖燕對上一次的相親失敗已經上千次的後悔過了,“我肯定是腦子進水了,忘記幾乎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都喜歡柔情似水的女人,包括留過洋的。”
  早餐是方振乾已經弄好了的,淡粥,粗糧麵包,牛奶。簡單清爽。他對老婆的關照無微不至,隻要在家,吃吃喝喝的事情就都由他包辦了。
  嚴佳在餐桌前坐下,開始如無數個相同的早晨一樣,拿起勺子,進食。
  方振乾從書房出來,手裏拎著收拾好的公文包,這是他多年來的習慣,早餐前先把要帶走的東西準備好,這樣才能保證吃起來不急急忙忙的。
  “早啊,小佳佳。”他在妻子對麵坐下,手腳麻利的掰麵包。
  嚴佳看著他有條不紊的動作,她看了三年了,覺得都有點膩歪,方振乾卻什麽也沒覺察到。
  “這周六是我們公司家庭日,去石湖燒烤,你有空嗎?”嚴佳希冀的目光盯著他。
  方振乾頓住,腦子裏飛快的過了一遍行程,然後不無遺憾的說:“周六我有個客戶從廣州過來,去不了。”
  嚴佳眼中的光芒黯淡下來,她低頭吃東西,不再說什麽,說了也沒用。
  兩人有點沉默,方振乾能感到嚴佳的不高興,他歉意的拍拍她的手,“今年我一定抽時間帶你出去玩一趟。”
  說得多好,三年了,他們除了蜜月時去過一次海南,再也沒出去過。等他有空,恐怕要到天荒地老了。
  “你不覺得我們的生活太缺少激情了嗎?”嚴佳悶悶的問。
  方振乾無聲的笑笑,“不是有句話叫平平淡淡才是真嘛!”然後看到嚴佳依舊鼓起的腮幫,忙加一句:“那你覺得我們要怎麽改變?”
  “我有個想法。”嚴佳盯著自己的碗道。
  “說吧。”方振乾繼續吃著。他對嚴佳那套太司空見慣了,天知道她的腦袋瓜裏藏了多少奇怪的想法,一會兒想去非洲,一會兒想搞個慈善捐助協會,一會兒又說要當作家了。結果沒一件事幹成過。
  有一回,在公司受了氣,回來哭了半天,最後說要辭職。方振乾也同意了,他養的起老婆,“不就是往鍋裏多加一勺水嘛!”他笑嗬嗬的安慰嚴佳。
  等了她一個星期,還沒有辭職歸家的跡象,一問,她才吞吞吐吐的說,氣消了,不辭了,“我都不知道辭職後,在家能幹什麽。”嚴佳的眼睛迷惘的象個孩子,方振乾憐惜的摟緊了她。
  現在嚴佳這樣正襟危坐的又要宣布什麽,方振乾感到自己都有免疫了。
  “我想紅杏兒出牆一回。”嚴佳終於開口了。
  方振乾愣了一秒,看向嚴佳那嚴肅的臉,他努力忍住嘴裏那口粥不噴出來,結果臉漲得通紅。
  方振乾把嚴佳從頭到腳打量了兩遍,然後一本正經的問,“知道為什麽叫‘紅杏‘出牆嗎?”
  嚴佳茫然的搖頭。
  “紅杏是一種美麗而高貴的植物,所以有機會出牆。至於你嘛,”他的眼神充滿了笑意,“充其量就是一枝喇叭花,恐怕怎麽爬也爬不過牆頭滴。”陳述完畢,他將最後一口麵包塞進了嘴巴。
  嚴佳拍案而起,怒視了他十秒,然後平息心神,複又坐下,接著悶頭扒飯。她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有自知之明,思量之下,發現他講的都是實情,也就隱而不發了,方振乾也老說她缺乏女人味。
  方振乾拎著包走到門邊,想了一下,又彈回來,捏了捏嚴佳肥嘟嘟的臉,“小東西,別瞎想了。真要有一天,你找到個比我好的,我不攔著你。”
  方振乾上班去了。嚴佳無精打采的收拾碗筷,她原來想震震老公的,沒想到讓他看了個底兒掉,真失敗。
  他居然還刺激她去找一個,很顯然沒把她的話當回事嘛,嚴佳憤憤的對著桌上兩人合影中的他揮了揮拳頭,你等著吧,嘿嘿。
  其實嚴佳自己也不知道要等什麽。

  3
  三月午後的陽光透過銀灰色的玻璃,斜斜的灑進天宇軟件位於24樓的工作室,也暖暖的照在埋進皮椅裏眯著眼小憩的方振乾的身上。
  和新客戶溝通了一上午,合作方案已經基本定了,愉快的用餐之後,陳立偉帶了客戶去happy,方振乾借故推脫了回來,他素不喜應酬,寧願多花點時間在實際工作上。
  八年前,他和陳立偉在某研究所一起工作而認識,兩年後,陳立偉辭職出來,開辦了這家天宇軟件,並邀方振乾入夥,他看中方振乾的踏實能幹,兩人合作後,事業出奇的順利,基本上是陳立偉負責市場一塊,方振乾擔當技術的全責,兩人珠聯璧合,短短的六年時間就使天宇在業界占據了不可忽視的一席之地。
  有人暗示方振乾可以自己獨立出來開公司,他對此一笑了之。他沒有陳立偉那樣廣泛的交際麵和對任何事務都應付自如的交際手腕,而且陳立偉對他也不薄。
  在外人看來,他們是很奇怪的組合,陳立偉交際很廣,人脈關係複雜,且為人風流倜儻,緋聞不斷,結婚不到一年就離了。自此更是花天酒地,女友少說有一打。而方振乾則規規矩矩,不越雷池半步,有時一起出去應酬,麵對美女的投懷送抱,也是木訥得可以。每當這時,陳立偉就會苦口婆心的勸他:“老方,別老這麽端著了,夠累的,男人嘛,有點花花草草不是很正常的事嘛!更何況有利於業務的開展。”
  方振乾不置可否的笑笑,陳立偉一向自詡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那不是方振乾的準則。
  “如今象你這樣的稀有品種真是提著燈籠都難覓啊!”陳立偉於是由衷感歎,“也不知道嚴佳那個小丫頭用什麽法術讓你這麽死心塌地的。”
  方振乾道,“主要是我潔身自好。”他和陳立偉是說慣玩笑話的。
  此刻,浸泡在令人愜意的陽光裏的方振乾,忽然想起“激情”這個字眼,那是某天早上嚴佳向他提起的命題。
  “激情。”他暗暗嚼著這兩個字,對他來說的確有點陌生。
  他想他應該是有過激情的,隻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明白激情過後更多的是苦澀,因此他寧願要平靜的生活。
  “方振乾!”仿佛有個脆生生的聲音在他耳邊泛起,這聲音曾經讓他激情澎湃過,而現在,一切都已歸於沉寂,喊他名字的那個女孩已經跟他那段刻骨銘心的經曆一起,埋進了遙遠的記憶,讓他變得漠然,沉穩,激情不再。
  晚上到家,又超過九點了。
  嚴佳蜷在客廳沙發裏睡著了,手裏還握著遙控器,電視裏照例放著無聊的泡沫劇。
  方振乾關掉電視,坐回沙發,端詳嚴佳的睡態。她夢中還微嘟著嘴,臉上的表情單純的象個嬰兒,方振乾輕輕撥開她額前的幾縷頭發,默默的注視著她,心裏升起點點暖意。
  嚴佳忽然醒了,看到麵前的方振乾,於是牽動嘴角笑了一下,“回來了。”
  “嗯。”方振乾還沉浸在柔柔的感覺中,“今天玩得怎麽樣?”他是指嚴佳公司的家庭日。
  嚴佳道:“吃了很多肉。有點不消化。”
  方振乾寵溺的拍拍她的臉,“你這麽大的人了 ,怎麽還管不住自己啊?”
  嚴佳推推他,“快去洗澡吧。”
  方振乾隻得起身進衛生間。等他出來時,看到嚴佳還窩在沙發裏,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你怎麽了?”方振乾站在衛生間門口擦著濕漉漉的頭發問。
  “你說,我們要個孩子好不好?”嚴佳咬住下唇喃喃道。
  “好……啊?你說什麽?”方振乾回過神來。
  “今天,我們公司好多同事都帶了小孩過來,可熱鬧了,連林經理都帶了女兒過來。”林經理是嚴佳的頂頭上司,女強人,據說很嚴厲。
  “她女兒才三歲,蘸醬的時候搞得一手一臉,林經理就幫她擦,還一邊小聲的責怪她,我還從沒見她這麽溫柔呢。那場麵真是溫馨極了,所以我想,要個小孩可能也不是壞事。”嚴佳陷入自己的思維。
  方振乾丟開毛巾,探身過去,坐到嚴佳身邊,擁住了她。
  “小傻瓜終於要長大了。”他低低的說。
  嚴佳仰頭看他,“你說好不好?”
  方振乾內心不是沒有感動的,他知道一直以來嚴佳都很怕生育。
  “當然好,隻要你願意。”他把頭埋在她的秀發中,體味她身體內散發出的絲絲清甜。
  “你說我們生個男孩好,還是女孩好,我……”話沒說完,方振乾的吻就堵住了她的嘴,深深的,讓她不由自主的伸手環抱住他的脖子。
  方振乾一把將她抱起,向臥室走去。
  “你幹嘛?”嚴佳掙脫著,嘟噥的問。
  “你不是要做媽媽嗎?”方振乾低頭看他,眼裏漫溢著欲望,臉上堆著壞壞的笑,“揀日不如撞日。”
  嚴佳蹬蹬腿,“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呢。”
  方振乾哪裏聽她的,一味將她抱入臥室,順便抬腳關上房門,也關住了一屋的柔情蜜意。

  4
  方振乾下了飛機,按慣例先打開手機,一下進來五六條短信,還有秘書台的留言,都是嚴佳的,以為出了什麽事,正待撥回去,手機又響了,還是嚴佳。
  “老公,你終於下地啦!”嚴佳歡快的聲音從聽筒傳過來,方振乾疲倦的臉上有一絲飛揚的表情。
  “什麽事這麽十萬火急啊?小佳佳。”每次心情好的時候,他都這麽稱呼她。
  “唔,是這樣,有個忙要請你幫一下。”嚴佳的語氣有點扭捏,畢竟老公剛下飛機。
  “說吧。”方振乾拖了行李箱邊聽邊走。
  “肖燕的姐姐今天從澳洲回來,跟你在一個機場呢,所以我們想請你順便把她接回來。她可能還有半個小時就到了。行不,老公?”嚴佳口氣嗲嗲的,這是她求方振乾辦事時的慣用伎倆。
  “我能說不嗎?老婆大人?”方振乾半開玩笑的問。
  嚴佳又是一通解釋,直到方振乾投降答應,嚴佳迅速的報了肖燕姐姐的航班,到達時間和手機號碼。
  “你總得告訴我她的名字吧,小迷糊。”方振乾笑嗬嗬的打斷她。
  “哦,對,你等等,”嚴佳慌忙扭頭問肖燕,然後對著手機喊,“她姐姐叫華梅,中華的華,梅花的梅。”
  方振乾握著手機,表情有明顯的僵滯。
  那邊嚴佳還在喋喋不休,“我們把你的手機號也告訴她了,她下了飛機就會和你聯係的。喂,老公,你在聽嗎?”
  方振乾回過神來,匆匆答應著,掛了電話。
  這個名字在他的心中泛起一陣漣漪,但他不信有這麽巧,畢竟同名同姓的人多的很,無論如何,他沒法立刻離開這裏了。
  方振乾折道去了機場內的小餐館,揀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窗外是所有出機場的人的必經之道。他要了一碗麵,慢慢的挑著吃。
  當廣播中報出他等的那個航班時,他已經吃完東西在抽煙了。他靜靜的注視窗外的動靜。好漫長的等待。
  開始有人陸陸續續的出來。
  終於,他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華梅穿著一件黑色的外套,拖著兩隻厚重的行李箱,肩上還有一隻碩大的登山包,亦步亦趨的朝前走著,每走兩步,就得整整東倒西歪的行李,長發在她低頭的時候從肩上滑落,遮著前方,她無助的甩甩頭發,接著往前走,白皙瘦削的臉和那一身的黑讓她在人群中顯得那麽形單影隻。
  八年不見了,她看起來成熟了,更有韻味了,然而,一旦動起來還是給人一種顧頭不顧尾的感覺。方振乾默默的在窗內望著她,一任點燃的煙嫋嫋的騰上來,在她和自己之間隔起一層淡淡的煙霧。
  華梅站定,掏出手機,來回 撥了幾下,然後放在耳邊聽。
  方振乾的手機悅耳的唱著歌,他沒有接,依舊凝視遠處的華梅,直到她皺起眉頭,摁斷了電話,他才緩緩的起身。
  華梅又在整理行裝,一路上她被自己這幾包巨大的行李搞得狼狽不堪,本來肖燕說好了會找人來接她的,結果那個司機居然聯絡不上,看來隻能去排隊打車了。
  “我來吧。”有個既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說,同時,她肩上一輕,登山包已然易了主人。
  方振乾若無其事的接管了她的行李,把自己那隻輕便的小箱子遞給她,“你拖這個。”
  他說話的神氣一如他們不是分別了八年,仿佛上個禮拜還在一起吃過飯似的熟絡。
  華梅發怔的看著他,心潮起伏。半晌回過神來,拉著拖杆箱跟上。很快就與他並肩齊走。
  方振乾回頭俯望她一眼,“餓嗎?”
  “不。”簡短的回答。
  一直走到停車場,兩人都沒有再說什麽,太多的話,一時不知要從何說起。
  安置好行李,兩人上了車。
  方振乾的手機再次響起,他接起來,當然還是嚴佳。
  “人接到了嗎?”嚴佳的聲音關切的問。
  “嗯,接到了。”
  “那好,你送她到肖燕租的地方來吧,我們在做大餐,等你們一起過來吃。”嚴佳唧唧刮刮的講著,很忙得樣子。方振乾無法想象一個切菜都會切到手上的人能做出什麽大餐來。
  “小心別切到自己的手。” 他的聲音不自覺得柔和,華梅注意到了。
  掛斷了電話。方振乾發動了車子,爬上出去的車道,混進漫溢的車流。
  “你,結婚了?”華梅終於開口,她沒想到,肖燕同事的老公會是他。
  “嗯,三年多了。”方振乾麵無表情的說。
  華梅的心裏有一陣絞痛,這麽說,他老早就忘了自己了。
  當年華梅走時那決絕的表情和冰冷的聲音同時浮現在兩個人的麵前。
  “既然這樣,從此以後,我們各走各的路,不必再有什麽糾葛。”
  “……好。”那是他沉默良久之後的回答。
  他,照做了。
  而她,在八年以後又回到起點,感情的世界裏,終究是女人太傻。
  “你和馮浩怎麽樣?結婚了嗎?”方振乾自然的問。
  “我們,早就分手了。”華梅輕輕的說,她很想告訴他,其實他們壓根沒開始過。
  “那你……”
  華梅飛快的打斷他,“我還是一個人。”她有些驚詫自己的聲音近乎怨恨。
  長久的沉寂。
  “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方振乾抑止住內心的波瀾,問。
  華梅挑了挑眉,平靜的回答,“我簽約了一家雜誌社。先做著,走一步看一步吧。”她說了那家雜誌社的名字,是一家很有名的專業雜誌社,與方振乾的公司還有業務來往,他們百分之八十的廣告都是登在該雜誌社的。
  畢竟打拚了這麽多年,不再是那個少不更事的孩子,華梅很快平複了心情,兩人開始聊一些認識的人的近況。
  沉渣泛起,一時勾起多少往事。

  5
  方振乾的父親是東部一個富庶城市的公安局副局長,為人特別嚴肅刻板,對兩個兒子希冀很高,他和弟弟從小在父親近乎苛刻的管製下長大,過著極其循規蹈矩的生活。不出意外的話,方振乾會子承父業,報考警校,這也是父親一向的願望。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在方振乾高一的時候,父親在一次因工出差時,遭遇飛機失事去世,家庭情況也隨之一落千丈。
  母親因為受了這場打擊,身體每況愈下,但為了兩個兒子,仍苦苦支撐,用撫恤金開了個小賣部,艱難的經營著。總算熬到方振乾考大學。
  他沒有按照父親的願望報警校,而是報了自己喜歡的計算機專業,並以全市理科狀元的優異成績考進J大信息技術學院。
  進了大學,方振乾一邊用功讀書,一邊找機會勤工儉學,他同時做兩份家教,並從老師那裏得到一些零碎的編程活兒,這樣零零散散的湊著,減輕一些母親的負擔。
  大三的時候,周圍的同學基本都落實了女朋友,而方振乾一沒時間,二沒心思,他看著那些整天跟在女生屁股後麵惟命是從的人,覺得十分怪異,至於嗎?
  他的上鋪馮浩就整天為怎麽討女朋友歡心的事而煩惱,他在追外語係的係花,同時也是他的老鄉華梅。
  方振乾見過華梅,長發,尖臉,膚白,走路愛蹦蹦跳跳,一看就知道是那種不知愁為何滋味的嬌嬌女。當然,人也很熱情,因為每次遇到她,無論是在宿舍還是在路上,她總會脆生生的喊上一聲,“方振乾!”方振乾禮貌的向她點頭示意,然後匆匆走開,心裏不是沒有疑問的,她對所有人都這樣嗎?他有時候會留意一下,發現不是,她隻是叫他一個,那麽,是為什麽呢?他疑惑著,也許自己比較土,比較內向,惹她好奇了吧。方振乾想不明白,也不想想明白,他要忙的事實在太多了。
  周六的傍晚,方振乾結束了對兩個初中小孩的輔導,疲憊的回到宿舍,意外的發現宿舍裏異常熱鬧,這在往日是很少見的,基本上周末是談情說愛的好時候啊,誰舍得把時間浪費在宿舍。
  然後他看到坐在一堆男生中間的高談闊論的華梅。見他回來,華梅一如往昔的站起來,叫了聲,“方振乾。”
  方振乾點了下頭,他從架子上拿了飯盆準備往外走,並盤算著吃完飯能去哪裏躲個清淨。
  “我今天是專門來找你的。”華梅笑吟吟的看著他。
  方振乾愕然的站住,“找我?什麽事?”
  馮浩躥過來把他摁到床邊坐下,“當然是好事啦!”
  華梅在他旁邊的凳子上坐下,然後道:“我們學院想排一個舞台劇《羅米歐與朱麗葉》,全英語的,我演朱麗葉,想邀請你演羅米歐。”
  方振乾的英語有口皆碑,口語尤其不錯,這全歸功於他父親給他請的一位輔導老師,也是方父的戰友,據說年輕時給某部高官當過貼身翻譯。一個好的老師加一個嚴格的父親,方振乾在初中的時候就開始廣泛閱讀英文原版書籍。
  大二的時候,他在本係老師的推薦下,還接過英語係的若幹口語翻譯及筆譯工作,對於他來說,這不過是個謀生的手段,卻沒想到同時為他在外語學院贏得了不小的名氣,他翻譯的東西甚至曾經被學院某教授作為範本展示過。
  馮浩也起勁的附和,“是啊!好歹給我們學院掙個臉嘛!氣氣那幫外語係的家夥。”據他所知,外語係追華梅的男生不在少數。
  方振乾麵露難色,“可是,我,我不會演戲啊!”他知道一旦介入,自己就得付出大把的時間,而且他也一向不喜歡拋頭露麵。
  “沒關係,你不會,我教你啊!”華梅胸有成竹。
  但是無論他們怎麽勸,方振乾隻是搖頭,外語學院又不是沒人了,拉他幹嘛!
  馮浩急了,如果方振乾不去,就意味著華梅得在台上和他的情敵卿卿我我了。他用力推推方振乾,“兄弟,你怎麽搞的,關鍵時刻別當縮頭烏龜啊。”
  方振乾對他的心思了然於心,他笑笑,說:“對不起,我真的沒時間。”
  華梅的眉心擰成了鎖,嘟著嘴道:“算了算了,就當我沒說過,馮浩,陪我出去走走。”
  舍友們陸續的散了。
  方振乾重又拿起飯盆,想想剛才的一幕,實在是莫名其妙,搖搖頭,吃飯去,肚子已經很餓了。
  一個月後的某天下午,方振乾從圖書館出來,聽到身後又有一聲嬌喊,“方振乾!”
  他回頭,果然是華梅。目光往兩邊飛快掃射一下,沒有看到馮浩。
  “有事嗎?”想起上次拒絕過她的邀請,不自覺的嶄露出一絲客氣的微笑來。
  華梅臉上晴空萬裏,她走到他跟前,揚起手中的票,“這個,給你,星期四下午,大禮堂有演出,《羅米歐與朱麗葉》,我演的。”
  方振乾嘴角勾起一絲淺笑,“你找到你的羅米歐了?”話一出口,自己都覺得有點輕佻。
  華梅灼人的目光注視著他,“總有一天會找到的。“
  方振乾第一次發現她的眼睛如此清亮,心跳莫名的紊亂了一下。
  “一定要去哦。”華梅再三的囑咐後,蹦跳著走開了。
  握著那張票,方振乾有點茫然,他能去嗎?他想去嗎?
  那場演出,方振乾猶豫再三,還是去了,他坐在禮堂的角落裏,默默的看著台上飽含激情的表演。
  他當然看到了華梅,聽到她嘴裏吐出的一串串流利動聽的英語,雖然表演有些許青澀,但因為是全身心的投入了,居然也牽動了方振乾的心。
  台下時不時爆發出雷動的掌聲和喝彩聲,也讓方振乾感到前所未有的撼動。
  一刹那,他突然發現原來世界可以如此精彩,而他卻一直將自己封閉著,為了種種的理由。
  羅米歐與朱麗葉徇情的那段,台下居然有女生在啜泣。方振乾的內心也掠過一陣陣電流,多麽奇妙的感覺,他能在嘈雜的環境中聽到自己強而有力的心跳,莫名的振奮著,那是他從未體驗過的,也或許是他一直以來忽略的?
  他仿佛覺得那是他的朱麗葉在向他表達著什麽。
  當幕布落下,觀眾散去的時候,方振乾還坐在原位,心情久久沒有平息。
  很久以後,他才緩步踱出禮堂。
  月光皎潔,這時候不算太晚,林蔭道上不時有人三三兩兩的走著。
  “方振乾。”
  方振乾猛地站住,驀然回頭,華梅就站在他身後,她已經換回了平常的衣裳,但臉上的脂粉還未褪去,顯得像個瓷麵娃娃。
  她走近他,目光裏有著喜悅,“你到底還是來了。”
  方振乾的心又咚咚的狂跳起來,他突然明白了自己長久以來的心意,那被他忽略的,或者說是抑製的但其實一直存在的感覺,在看到華梅演出的那一刻被突然挑了起來,真真切切的擺在他麵前,使他無處遁逃。
  “恭喜你,演出很成功。”方振乾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
  華梅仰起臉大膽的注視著他,“我要聽的不是這個。”
  方振乾手心捏了把汗,他悄悄把手插進褲袋,無力的對她笑笑,“你想聽什麽?”
  華梅眼裏掠過一絲失望,“你是個傻瓜!”她轉身準備離開。
  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迅速的抓住了她,將她拉進一個滾燙的懷抱。
  “呀……”她驚叫出聲,嘴卻已經被另一個滾燙堵住。
  讓所有的責任,防禦,尊嚴都滾到一邊去吧,這一刻,方振乾隻想擁住他感受到的真實。
  良久,方振乾才放開了她,華梅水汪汪的眼睛凝望著他,嫵媚一笑,“你知道嗎?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兩年了。”
  華梅是在大二的時候注意到方振乾的,她去男生宿舍找馮浩,看到了坐在上鋪的方振乾,白淨俊朗的一個男生,長手長腳的身軀蜷縮在鋪上活象一個與世隔絕的修煉道人。屬於他所轄範圍的整潔與周圍的邋遢格格不入。更讓華梅好奇的是,在他們鬧哄哄的談話中,方振乾居然能不受打擾的看著他的書,他真能看進去嗎?
  接著,她在主修課上看到老師給他們展示的外係同學翻譯的文章,雖然她覺得這多少有點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之嫌,但在讀完了譯文後她也不得不服了,沒有多年的積累,是成不了這樣深厚的功底的。
  “老師,這是誰翻譯的?”她好奇的問。
  “計算機係的,叫方振乾。”老師回答。
  以後華梅就不由自主的留意起這個外表和善但神情冷漠的人來。她最愛觀察他被自己叫後的那一霎的無措和緊接著表現出來的冷淡,仿佛硬把自己冰封起來似的。聽馮浩說,他家裏很艱難,所以他所有的精力都撲到學習和賺錢上了。
  華梅自己也不清楚什麽時候就陷進去了。總之,她跑男生宿舍越來越勤快了,她也經常跟著他去圖書館,自修室,偷偷注視他。
  當華梅向方振乾袒露著自己的少女情懷時,他內心油然而生的不僅是激動,還有感動。
  在家裏遭逢突變後,方振乾感受到的世態炎涼仿佛讓他看到了世界的本來麵目,原本殷勤走動的親戚叔伯們一下沒了蹤影,唯獨不離不棄的倒是兩個父親早年的戰友,經常會來看看他們母子,說些體恤的話,但鑒於他們的能力,也提供不了太多實際的幫助。
  在母親生病的日子裏,方振乾白天要上課,要照顧比他小四歲的弟弟,晚上還要去醫院守護母親,才十六歲的他表現出來的是一個成年人的沉穩和銳氣。他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知道隻有靠自己,才能讓母親少點辛勞,讓弟弟順利的把學念完,所以即使在那段最艱難的日子裏,他也沒有懈怠過,他的成績一直在年級裏遙遙領先,成為老師眼中的楷模。漫長的堅持,讓他逐漸習慣了有事情一個人承擔。
  現在,有這樣的一個花樣美好的女孩,大膽的向他訴說著愛慕之情,讓他突然感到自己原來是那麽卑微,原來內心深處也一直渴望著停留。

  6
  華梅終於和方振乾走到了一起,他們出雙入對的在學校的各個角落出現,圖書室,食堂,甚至在各自的課堂上。
  他們談朋友的時間比較晚,已經是大三的下半學期了,這個時候,有些早談的男女朋友已經開始吃散夥飯了。他們的戀情被人笑稱為黃昏戀。
  方振乾也越來越習慣於跟在華梅的屁股後麵言聽計從的聽她擺布,每每發現這點,他都會自嘲的一笑,心底湧起的更多的卻是甜蜜。
  馮浩和方振乾之間的關係變得微妙起來,人人都知道是方振乾搶了馮浩的女朋友,而其實兩個人都明白,華梅從來就沒跟馮浩好過,馮浩的挫敗感因此更加的強烈,他們兩個直到畢業都存在著隔閡。愛情,就是這樣,讓人有得必有失。
  方振乾總是寵著華梅,他容忍她的小性子,滿足她這樣那樣的要求,在他的思維裏,女孩子就是該這樣被哄著,供著,嗬護著的。他希望能這樣一生一世的對她,然而,在愛情的天地裏,也不會總是晴天,即使一個人的修養再好,脾氣也總還是有的。
  方振乾生日的時候,華梅花大錢給他買了套名貴的服裝,方振乾拒絕了,看著華梅淚汪汪的雙眼,他不知道該怎麽說,他知道她是好意,但這套衣服讓他感到的是尷尬。他見過馮浩有同一個牌子的衣服,知道那代表著什麽,而這決不是他這樣環境的孩子應該去追求的,尤其是現在。如果他穿上了,隻能顯示自己的滑稽與可笑。
  而華梅完全不懂得他,她在他們宿舍發了一通脾氣,這次方振乾沒有妥協,他默默的堅持著,華梅委屈到氣惱,她找來一把剪刀將衣服剪了好幾個洞。
  方振乾的臉刷的白了。他用冷漠的眼神看著倔強的華梅,頭一次感到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他的母親為了一分,兩分的積累,早起晚歸,而麵前的這個家境優越的女孩,因為一時的憤懣,可以將一件價值上千的衣服毀壞,他感到她是那樣的陌生。
  方振乾二十一歲生日以兩人的不歡而散而告終。
  這一次最先低頭的是華梅,她也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了,她是那種做事不計後果卻又很容易後悔的人。兩人最終還是和好了。
  畢業前夕,馮浩找華梅談了一次話。兩個人在校園的操場外圍滿滿的踱著步,即將離開校園,才發現原來四年的時光那麽倉促,還沒來得及回味,分別已經到了眼前。
  “畢業後有什麽打算?”馮浩問。
  華梅悶悶的說:“方振乾想留在這裏工作,我麽,當然也隻能留下來了。”
  馮浩知道華梅一直很想出國,隻是她舍不得方振乾,才忍痛選擇放棄。
  “你覺得為了他放棄自己的理想,值得嗎?”馮浩問。
  華梅有些惱怒的瞪著他,“你這是什麽意思?”
  馮浩幽幽道:“我是為你著想,你留下來,無非是想嫁給他,可你知道方振乾家裏有個多病的母親和一個還在上學的弟弟吧?方振乾不是那種可以拋下家裏不管的人,結婚之後,肯定會接他們過來一起住,這以後呢?你的青春就將淹沒在無休無止的操勞之中,等到你想後悔,也已經來不及了。”
  華梅打了個冷戰,她了解方振乾,馮浩說的這些話她也依稀想到過,但麵對方振乾的柔情時,她無法讓自己去多考慮這類現實的問題,可是不去想並不等於問題不存在。她害怕自己變成一個任勞任怨,委曲求全的小媳婦,在黯淡無光的歲月裏消磨自己的美麗容顏,直至有一天成為一個連丈夫都唾棄的黃臉婆。
  馮浩看出她的掙紮,不失時機的走近她,緊握一下她的手,無比誠懇的說:“華梅,跟我一起去美國吧。”
  華梅逃也似的抽出自己的手,飛奔離去。
  初夏的夜晚,月光輕柔的灑向校園操場的青青草地上,方振乾和華梅相擁著坐在一角,享受著這份獨有的寧靜與溫馨。
  “振乾,有人說愛情是一種化學反應,持續時間最多十八個月。”華梅把玩著方振乾修長的手指,忽然說。
  方振乾撩了一下她的長發,笑道:“胡說,我就會愛你一輩子。”
  華梅低著頭,仿佛在思考著什麽,然後喃喃道:“一輩子,好長啊!可是,如果真的隻能有 十八個月,你說我們該怎麽辦?”
  方振乾把華梅的肩膀扳過來,正視著她,“你到底想說什麽?”
  華梅不敢看他的臉,把頭埋進他的胸膛,半晌,才抬起頭來,執扭的道:“你跟我一起出國吧,好嗎?”
  然後,她看到方振乾的眉半皺起來,這個問題他們已經討論過無數次了,方振乾不是不想出國,但他再怎麽樣也無法扔下家人一走了之,母親和弟弟都需要他,需要他工作賺錢。
  “華梅,我……”
  華梅沒等他說下去就製止他,“你別說了,我隻是開玩笑。”她重新鑽回方振乾的懷裏。
  方振乾歎一口氣,撫摸著華梅的青發,並未看到華梅臉上的絕望和清淚。
  論文答辯結束後,所有的人都舒了口氣,接下來就隻需要等證書了。晚上,舍友們熄燈後在聊天,談到畢業後的出路問題。有考研的,有立刻要去找工作的,也有想出國深造的,馮浩就是其中一個。
  有人問方振乾,“你成績這麽好,不考研可惜了。”
  方振乾沉思一下,說:“我想工作,早點賺錢。”
  馮浩忽然道:“方振乾,你知道華梅也要出國嗎?”
  方振乾一愣,沒有出聲,這對他和華梅來說是個敏感話題。
  馮浩接著說:“她和我一起遞交了出國申請,不出意外的話,八月份我們會去美國。”
  有個什麽東西在心裏“啪”的一聲裂開,方振乾感到苦澀無比。
  那一晚,方振乾徹底失眠了,他想,他對華梅的愛到底會給她帶來幸福還是實際上束縛了她?如果是後者,那他寧願放她遠走,即使自己心碎。
  第二天再遇到華梅,方振乾什麽也沒說,有些東西,說了也沒用。
  吃晚飯的時候,華梅終於開口了,“我申請了留美,原來以為成不了,今天上午係主任說辦下來了。”
  方振乾默不吭聲的吃著飯。
  “振乾,你恨我嗎?”華梅輕輕的問,她覺得自己很殘忍。
  方振乾蒼白著臉,笑了笑,隻說了一句:“快吃吧。”
  一切就這樣無聲無息的結束了。
  華梅走的那天,方振乾還是去送了,他去的遲了些,送行的人群相當擁擠,他站在遠處的台階上,默默的注視著因為即將麵臨新起點而神采飛揚的華梅,以及她身邊滿目含情的馮浩,他們相當的登對,他忽然沒有勇氣走上去。
  華梅的眼神在人群中穿來梭去,最後定格在方振乾的身上,略一思忖,她朝著他奔過來。
  方振乾腳尖玩弄著台階上的小突起,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到了那邊,自己多保重。”
  即將分別,華梅突然覺得有萬分的不舍,雖然出國留學一直以來是她最大的夢想,但她沒想到的是離開方振乾會讓她這麽難過,不知不覺中,眼淚已噙滿眼眶。
  “如果,你要我留下來,我,就為你留下來。”華梅喃喃的說。
  方振乾訝異的看向她,小小的臉上寫滿了凜然和悲愴。他有一絲感動,然後堅決的搖頭, “不,你走吧,我,承擔不起。”
  華梅沉默了,她無言以對,本來要離開的那個人就是自己,她又怎能在最後讓他重新選擇。
  漸漸的,眼淚風幹了。遠處,馮浩在向她招手,快要登機了,華梅甩了甩長發,她本就是個灑脫之人。
  “既然這樣,從此以後,我們各走各的路,不必再有什麽糾葛。”
  “……好。”

  7
  不知不覺就到了。方振乾把華梅的行李取下來,一直送她到電梯口,然後揮手道別。
  華梅道:“你不上去嗎?你太太也在呢。”
  方振乾說:“我公司還有事,得先去處理一下。”
  他撒了謊,隻是因為他沒有把握能同時與嚴佳和華梅自如的相處。
  當門鈴響起的時候,屋內的兩人立刻跳起來去開門。桌上放著滿滿當當的菜肴,一半是她們在附近超市購的熟食。
  進來的隻有華梅。
  肖燕上前緊緊的摟著姐姐,歡聲雷動,六年不見了。
  嚴佳隻覺得眼前一亮,她沒想到肖燕有一個這麽漂亮動人的姐姐,張嘴就道:“美女啊!”
  華梅用很奇特的目光注視著她,“你是,嚴佳?”
  肖燕道,“是,是,我現在的鐵哥們。”
  嚴佳對著外麵探頭探腦,“咦,方振乾呢?”
  華梅解釋道:“他說公司有事,先走了。謝謝你哦,嚴佳。”
  嚴佳客氣著,滿腹的狐疑,怎麽也不說一聲就走了。她給方振乾撥電話。
  “你怎麽回事啊?”皺著眉問,“哦,啊!那你當心點。”
  掛了電話,嚴佳也釋然了,“算了,那就我們吃吧。”
  三個女人把頓晚飯吃得熱熱鬧鬧的。
  嚴佳好奇道:“你們是親姐妹嗎?怎麽都不姓一個姓?”
  肖燕笑起來,“那還不簡單,我姐姓我爸的姓,我姓我媽的姓唄。我媽在我們家的實力不容小覷啊!是吧,姐。”
  華梅貌似漫不經心的對嚴佳說:“看起來方先生對太太很體貼呢。剛才在車上聽他囑咐你別切菜切到手。”
  還沒等嚴佳開口,肖燕就搶著說:“典型的模範丈夫,對嚴佳真是言聽計從。要不然,人家跟你素不相識的,怎麽肯去接你啊!”
  肖燕嘻笑著和嚴佳對了一眼,兩人都沒注意華梅那略微變得難看的表情。
  “姐,你在外麵過的怎麽樣啊?澳洲,就這麽讓你樂不思蜀啊?”肖燕急迫的想知道姐姐的經曆。
  “也沒什麽,呆慣了,哪裏都一樣。”華梅輕描淡寫。
  肖燕對嚴佳擠了擠眼睛,“怎麽樣?我說的吧,忍者神龜一號回來了。”
  嚴佳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華梅對她這個無甚長進的妹妹皺了下眉。肖燕完全不在乎。
  “對了,姐,媽媽明天會過來看你。要不要我幫你物色一個男性朋友先,否則,她肯定不會放過你的。哈哈!”肖燕狡黠的說。
  華梅臉有點陰,嚴佳在一邊解圍:“你姐姐這麽漂亮,還用你操心啊?”
  說著這話,她忽然感覺華梅看著她的眼裏有一種奇怪的東西,好像,隱隱的敵意。嚴佳有點不安起來,她想起肖燕說的話,“女人到三十多還沒找好歸宿,甭管多漂亮高傲,不孤老也變的孤老了。我姐姐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嗎。”
  華梅反擊妹妹道:“你先別說我,你自己解決了沒有?”
  肖燕賊賊一笑,“我不急,我得好好挑挑才行。”
  華梅冷哼道:“你也見好就收吧,別落得跟我似的,讓媽三天兩頭打電話給你哭訴。”
  嚴佳道:“其實我們公司有個小夥子人挺好的,一直追她,可她看不上人家。”
  肖燕知道她說得誰,嘴一撇,不屑道:“你說任偉吧,且不說他整天吊兒郎當的樣子,就他那個媽就夠讓人受的,我跟你說啊,找人不光要看有沒有錢,有沒有情調,未來婆婆也是很重要滴,現在的婆媳大戰都趕得上美伊戰爭了。”
  嚴佳眼看著肖燕的擇偶條件越來越複雜,暗自好笑。
  華梅順勢問嚴佳,“你和婆婆處得好嗎?”
  嚴佳道:“他們都過世了。”方振乾得媽媽是前年去世的。
  這頓飯嚴佳到底吃得心不在焉,沒吃盡興就嚷著要回家,肖燕想著跟姐姐說說私心話,便也沒硬留,草草收拾了一下就送她出門打車了。
  到了家,一片漆黑,卻有濃重的煙味,把嚴佳嚇了一跳,趕緊開燈,卻見方振乾埋在靠窗的沙發裏抽煙,一臉的倦怠。
  “咦,你怎麽已經回來啦?吃晚飯沒?”嚴佳很意外。
  方振乾收起一臉的頹廢,嘶啞著嗓子說,“吃了點。覺得有點累。”一邊說,一邊掐掉手裏的煙。他知道嚴佳不喜歡聞煙味,隻是今天有點情不自禁的想發泄掉些什麽。
  嚴佳一臉歉然的偎到方振乾身邊,“對不起哦,老公,你工作本來就這麽辛苦,我還把你差來差去的,真是太不體貼你了。”她邊說邊將臉埋到他胸前蹭著。
  方振乾抬手撫著她滑滑的秀發,覺得她傻氣得可以,如果說當年華梅讓他懂得了什麽是痛的話,那嚴佳就是他生命中最柔和的陽光,她給他帶來的是無盡的愉悅和輕鬆。
  “你呢,吃飽沒有?”方振乾問。
  嚴佳搖頭,“我老記掛著你,就沒多留。”然後又道,“想不到肖燕的姐姐是個大美女呢。你覺得她怎麽樣啊?夠漂亮吧?”
  方振乾含糊其詞,“唔,好像吧,沒怎麽注意。”
  嚴佳把臉逼近他,好像要看穿他似的,嘻笑道:“我才不信呢,那麽個活色生香的人坐在你車裏,你居然一點感覺都沒有?”
  方振乾把嚴佳按到沙發裏,虎視耽耽的看她,“你希望我對她有感覺嗎?”
  嚴佳氣餒了,“好了,好了,我投降了。你真是一點玩笑都開不得的。”
  方振乾放開她,嚴佳乘機攬過他的頭,俯在他耳邊說:“你要是真喜歡她,我也不反對。”
  方振乾瞪視著她,嚴佳得意洋洋道:“那樣的話,我就也可以出去再找一個,給我們平淡的生活加點調味劑。”
  方振乾知道嚴佳是在胡說八道,但心卻莫名其妙的亂了。
  嚴佳猛得站起來,把方振乾嚇了一跳。下一刻,他就看到她臉上浮起的調皮的笑。
  “我剛才在肖燕那裏惦記著你,都沒吃飽,現在餓了,我去煮點餃子來吃哦,順便給你也煮一碗。”話沒說完,人已經閃去了廚房。
  這就是嚴佳最可人的細心之處,方振乾把煩亂的心掩藏到一邊,嘴角不由自主的勾了起來。

  8
  華梅下了車,仰頭望了一下高得讓人暈眩的大廈,方振乾就在這裏,她的嘴角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電梯“叮”的一聲到了。她抬腳出來,找到天宇的門麵,優雅的推開玻璃門,在前台低語了幾句,接待台的女孩子示意她在一邊的沙發上坐下,然後迅速的撥電話。
  這當兒,華梅開始打量這間公司,裝飾簡單明快,整個大廳隔出的好幾十個小小的辦公區域已然坐滿了員工,放眼望去,都是一張張極年輕自信的臉。
  有個很有朝氣的大男孩從她身邊走過,對她善意的點頭微笑。
  不多時,一個留著板寸頭,皮膚微黑,穿著考究的青年男子滿麵笑容的迎了上來。
  “華梅小姐,久仰久仰,在下陳立偉。”陳立偉乍看見楚楚動人的華梅,眼神爍爍放光, “聽說文星來了個美女主編,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華梅臉上的笑容恰到好處,“哪裏,陳總,您才是貨真價實的青年才俊呀。五年多的時間就把一間公司做得這麽生龍活虎。”
  陳立偉嗬嗬笑道:“全靠兄弟們的支持,來,來,別光站著說話啊。”邊說邊引華梅進了一間會議室。
  立刻有小姑娘進來,殷勤的問喝什麽。
  “綠茶,謝謝!”華梅說著,眼睛朝門口瞄一下,問:“怎麽不見方先生?”
  陳立偉忙道:“他在開個會,一會兒過來,我們先聊。”
  華梅點頭道:“社長讓我過來,主要是熟悉一下情況,以後有關貴公司的業務,我會全權負責。”
  陳立偉滿臉堆笑,“那敢情好!”對他來說,跟美女談業務比跟一個小夥子合作要輕鬆愉快的多。
  接下來,陳立偉把公司的基本情況向華梅作了介紹。
  華梅耐心的聽完,然後從容不迫的從文件袋裏掏出一份文件,道:“我今天來的另一件事是有關貴公司廣告業務的事。我想下一年度你們的廣告應該還是願意在文星上登的吧。”
  陳立偉道:“那還用說,我跟你們戴社長是多年的知交了。”
  事實上文星的影響力在業界與日俱增,擁有一批穩定的中堅讀者,不可忽視。
  華梅繼續說:“這是下一年度的合同,請過目。”
  陳立偉悠然的接過來,揀緊要的幾處看了一下,臉色微變,道:“這個價格是不是搞錯了,高了這麽多?”
  他的反應在華梅的意料之內,她不慌不忙的解釋,“事實上,你們公司的廣告費用一直是偏低的,你知道現在文星的管理越來越規範,我們這樣做是希望對其他客戶公平一點。即使調整後的價格,跟其他公司比起來,也還是便宜的,我相信你們自己也能比較得出來。”
  陳立偉有點氣惱,又不便對華梅發作,他掏出手機,準備給社長打個電話。
  華梅猜出他的意圖,笑吟吟的說:“你不必給社長打電話了,其實這個意見是我向社長提的,有什麽問題可以直接跟我說。”
  陳立偉欲言又止,麵對華梅的柔中帶剛,居然有點不知怎麽回應。
  正在這時,方振乾出現在了門口,陳立偉像看到了救星,連忙招呼他進來。
  “這是我們的技術總監方振乾。”他向華梅介紹。
  華梅含笑道:“你不必介紹了,我們早就認識,他是我的……大學同學。”
  方振乾禮節性的與華梅握了握手,找地方坐下。
  陳立偉顯得挺高興,“老方,沒想到你還有這麽一位既能幹又漂亮的同學,怎麽沒聽你說起啊?”他把那份尷尬的合同往他麵前一推,“這個,還得你跟你的老同學好好溝通溝通啊!”
  方振乾粗略的看了一下,抬頭問華梅,“還有商量的餘地嗎?”
  華梅柔聲一笑,“當然,沒這麽著急,你們可以好好考慮了再跟我談。”
  陳立偉起身去接個電話,臨走對方振乾遞了個加油的眼色。
  會議室裏隻剩了兩人。有些冷場。
  過了一會兒,華梅才低聲說:“我見過你太太了,挺可愛的女孩。”
  方振乾看著合同,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
  “你是因為愛她才娶她的吧?”華梅盯著他。
  方振乾粗重的呼了口氣,回答:“當然。”
  又開始沉默。
  華梅目光無比幽怨的投向他,“振乾,這些年,你為什麽一直沒找過我?”
  “華梅,我想,在這種場合不是很適合談論私事。”方振乾打斷她。
  華梅忍耐的撇了下嘴,“好,我會另約時間跟你談的。”
  “不必了。”方振乾頭也不抬的說。
  陳立偉接完電話回來,正看到華梅打包東西。
  “不早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華梅道。
  陳立偉扯扯方振乾,“那好,老方,你送送吧。”
  方振乾隻得起身相送。
  陳立偉在電梯門口向華梅揮手,“以後還請多關照啊!”
  電梯門合上後,又隻剩了兩人。方振乾向門靠近一些,華梅落在他身後。在這狹窄的空間裏,沉默顯得異常曖昧。方振乾能聞到華梅身上散發的淡淡的香水味,連同她輕微的呼吸聲,從他後麵一浪一浪的傳來,撩撥著他每一個張開的毛孔。
  華梅忽然發出一聲若有似無的嬌笑,讓方振乾渾身一震,他想起很久以前他背著她爬山的時候,她伏在他身上就是這麽笑的。他益發的緊張起來,好像華梅在一點一點的向他逼近。
  方振乾猛地回頭,看到華梅似笑非笑的望著他,仿佛對他的心思一目了然。他暗自汗顏,怎麽在她麵前,他那沉著的定力如此不堪一擊。
  電梯終於下行到一樓,梯門打開時,方振乾輕輕籲了口氣。
  送走了華梅,方振乾回到辦公室,陳立偉一見他就憤懣不已的抱怨,“媽的,戴正榮那個老狐狸,知道我好色,就派個美女過來談合同,簡直混蛋。剛才給他打電話,跟我唧唧歪歪不著邊際的扯了通蛋,說什麽現在放權了,全權由華主編負責,他忘了當初怎麽求著我們的時候了,整個一過河拆橋!”
  方振乾任他發著牢騷。
  “老方,這次全靠你了啊,把你那個老同學搞定,年底我分紅多給你兩個點。”
  方振乾冷眼看他,“為了那點廣告費,你至於嘛!”
  “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陳立偉一拳砸在桌子上。

  9
  又一個無聊的周六。
  方振乾照例要加班,連一向瞻前馬後的肖燕也忙著約會去了,她新近認識一個律師,據說屬於精品級,正打得火熱。
  天氣乍暖還涼,初春就是這樣的,嚴佳縮了縮脖子,百無聊賴的逛在石皮街上。一個人的時候,時間總是顯得特別不好打發。
  這條街從頭到尾都是小商品鋪子,從首飾掛件到家居用品,琳琅滿目,是女孩子的最愛,以前嚴佳和肖燕沒事就來這裏逛,花小錢捧回一堆花花綠綠的東西,很有成就感。
  嚴佳走到一家新開的瓷器鋪前,店麵很小,東西也不多,但看上去挺精致,她掃了一眼,然後挑出一個小花瓶,仔細鑒定。
  “嗨!”一個黑乎乎的身影猛然在她身邊停下,把過於專注得嚴佳驚得一哆嗦,扭頭看時,原來是韓麥克騎著一輛形狀古怪的山地車打這兒經過。
  韓麥克估計沒想到會在這裏碰見她,迷人的小眼裏閃動著一絲欣喜,露出招牌似的燦爛的微笑以及兩排齊整的牙。
  “你嚇死我了。”嚴佳拍著胸口道,同時也挺高興能遇到個認識的人,雖然不是很熟,而且似乎還有一點尷尬。
  “怎麽一個人逛街啊?你先生呢?”麥克腳踮著地,看起來不準備馬上走。
  “他加班呢。”嚴佳低聲說。
  麥克瞥了她一眼,迅速洞穿她低落的情緒,笑道:“我要是娶了這麽好的一個太太,在家陪著都來不及呢!”
  嚴佳下意識的嘟起了嘴,臉微紅,她總是不知道該怎樣自如的應付這種玩笑。
  她趕緊轉移話題,拍拍麥克的車,“你呢?運動還是兜風啊?這車還挺襯你的。”
  麥克撇了撇嘴,道:“是啊,這車跟我一樣的不合時宜,我一路飆過來,回頭率可高呢!”
  他邊說邊從賽車上翻身下來,“既然你也是一個人,我也是一個人,不如你做我的向導,帶我好好逛逛,怎麽樣?”
  嚴佳奇道:“你不是回國一段時間了嘛,再說你原來就是本地人,還用我介紹嘛?”
  麥克扮個鬼臉,“這裏和十年前大不一樣啦,再說我家人都沒回來,就我一個人在這裏,平時哪有心情逛街,就當可憐我啦!”
  嚴佳看他假假的作出一副苦相,不由笑了,也就不好意思拒絕了。
  麥克把他的車找了個看車的地方寄掉了。
  接下來,兩個人把這條最熱鬧的街從頭走到尾,麥克生性活潑幽默,把嚴佳逗的嗬嗬直樂。
  不知不覺走了快一個小時了,接近下午三點,嚴佳肚子餓了,中午她在家隨意煮了點麵吃了就出來了。
  許是看出了她無精打采的模樣,麥克道:“我們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吧。”
  嚴佳當然不反對,麥克帶著她又穿過半條街,來到一家很別致的餐館麵前,這裏地處深巷,鬧中取靜,十分難得。門口是仿古的匾額,偏寫著很洋氣的四個字“燕語花巢”,乍一看都不像吃東西的地方,倒像花店。
  “這裏很不錯的,我來過幾次。”麥克在前麵帶路。
  進了門,嚴佳就有點後悔,裏麵暗暗的,靜靜的,有很輕柔的背景音樂,更要命的是,放眼望去,都是一對對的情侶在喃喃低語,氣氛十分曖昧。
  服務生把他們領到一個角落,遞菜單,布茶水,十分殷勤。
  麥克示意嚴佳點菜,她推了,“吃什麽都行,隻要不是辣的。”她低聲說。到了這裏,仿佛電台的音量被調到最低,大聲說話會顯得突兀。
  麥克熟練的報了幾個菜名,把單子合上,“不夠再點吧。”
  等菜的時候,兩人默默的喝茶,仿佛被周圍曖昧的氣氛帶動,有點不自然起來。
  隔著三四個桌子開外,有個很輕的聲音在低低的說著什麽,嚴佳不由望過去,隻看到一個頭頂,高大的椅背巧妙的隔出一個個私密空間,彼此不相幹擾。
  為了打破尷尬,麥克先開口,“這家店在我出國前就有了,沒想到這麽多年以後,它還在,真是讓我意外和高興。”
  嚴佳抿嘴一笑,“原來你早戀啊 ,來這種地方的,分明都是情侶嘛!”話一出口,又覺不妥,臉不覺悄悄紅了。
  麥克倒不以為意,“十年前,哪有這麽好的格調,一個簡單的小食堂而已。我一直對這家餐廳的老板很好奇,能夠起這麽煽情的一個名字。”
  菜陸續上來。清蒸白魚,玉帶熏肉卷,蟹粉豆腐,還有一盤晶瑩的芒果布丁。
  這裏的菜是蘇杭口味,香,甜,糯,很配嚴佳的胃口,尤其是布丁,濃香可口。
  “ 你最大的夢想是什麽?” 麥克突然發問。
  “我?”嚴佳愣了一下,這個問題她可一直沒想清楚過,方振乾總說她象個盲目的小蜜蜂,想做的事太多,但都是三分鍾熱度。
  她歪頭想了想,“我最大的夢想就是徹底的了解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麽。”說完,她看著麥克,以為他會像方振乾那樣哈哈一笑。
  可是麥克沒笑,他想了想,點頭道:“你說的很有道理,能了解自己內心真正需求的人還真是不多,很多人忙忙碌碌,其實內心無限空虛。”
  嚴佳沒想到自己還能遇到知音。
  “那你呢?你最大的夢想是什麽?”
  麥克一笑,“我曾經的夢想是做個環遊世界的背包客,現在這個夢想已經實現,所以我進入下一個夢想,成家立業。”
  “你到過許多國家嗎?”很少有機會出去的嚴佳羨慕不已。
  麥克道:“嗯,到過美國,日本,加拿大,新加坡,巴西,英,德,法,還有土耳其。”
  嚴佳口水都下來了。
  “其實一旦出去了,也就沒什麽難的,走得多了,就跟去個外地沒什麽分別。”
  “你最喜歡哪個地方?”
  麥克眯眼想了一下,“加拿大吧,挺不錯的。”
  嚴佳失望道:“我以為你會說法國呢。我覺得巴黎是最浪漫的城市。”
  “巴黎是很美,但歐洲的許多國家過於淡漠,你置身其中,不一定融合得了,不比加拿大,移民國家,包容性強。”
  麥克掏出手機,直接問嚴佳:“你電子郵箱是什麽,有空我給你發郵件。”
  嚴佳猶豫了一下,還是給他報了,然後補充一句,“我老板挺嚴的,你可別給我發垃圾郵件啊!”
  麥克擠擠眼道:“哪能呢。”
  東西吃得差不多了,麥克問,“想再來點嗎?”
  嚴佳調皮一笑,“你買單,你決定唄,哦,我再要一份芒果布丁就好了。”
  她起身去洗手間釋放一下。
  在鏡子前洗手時,她注意到自己紅通通的臉蛋,仿佛置身夢中,怎麽也沒想到會和一個僅見過兩次麵的男士在這麽溫馨的地方吃東西。要是方振乾知道了,不知道會怎樣,想起老公,嚴佳心下歉然,他現在還在辛苦加班,自己卻……
  嚴佳想還是早點回去吧。

  10
  走出洗手間,她朝四下掃了一下,一時記不起剛才的座位在哪裏,她的方位觀念一直很差。
  望向左邊,她看到一張有些熟悉的臉,是肖燕的姐姐華梅,她鳳眼帶笑,含情脈脈的與對麵的人聊著什麽。
  嚴佳一陣好奇,她曾聽肖燕說過,她姐姐還是單身,沒想到這麽快就有意中人了,到底是美女,怎能蹉跎歲月。
  嚴佳很想了解一下能入美女法眼的會是個怎樣的男人,臉上帶著一絲狡黠的笑,她偷偷往左邊挪一點,再挪一點,然後,看到了,果然是個很帥的男人,雖然微低著頭,俊朗的五官還是一目了然的,還未等嚴佳細細品味,她忽然就愣住了,全身象凍住了一樣。
  麥克等了一會兒才看見嚴佳從洗手間方向走過來,但她的眼睛並沒有看象自己這邊,而是直直的走向另一張桌子。
  “你怎麽會在這裏?”他聽到嚴佳顫抖得近乎失控的聲音,尖而急促。
  麥克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了,趕緊走過去協調。然後,他看到了在另一個隔間裏的方振乾和一個麵容俏麗的女子,那女子,他在公司見過,文星的女主編。
  “不是說在加班嗎?”嚴佳接著逼問。
  華梅道:“嚴佳,我想你誤會了,我們在談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嚴佳絲毫不理會,眼睛死死盯住方振乾,她看得清清楚楚,華梅剛才曖昧的眼神絕不是談工作那麽簡單。
  方振乾臉色異常難看,他扯住嚴佳一個胳臂,想讓她先坐下來,無奈嚴佳倔強的挺著就是不動。
  華梅知道她呆在這裏隻會更難收場,於是收拾了東西,歉然的向方振乾打了聲招呼,識趣的先走了。
  方振乾也拎起包,準備拉嚴佳離開這裏,一眼看到嚴佳身後的麥克,眼中閃過一絲陰翳,他沉聲反問嚴佳,“你又怎麽會在這裏。”
  嚴佳頓時張口結舌。
  麥克及時解釋道:“是我帶她來這裏的,我在街上偶然碰到她一個人逛,所以就一起聊聊天。”他說“一個人”的時候,加重了幾分語氣。
  方振乾陰著臉,一把抓了嚴佳就往外走。
  將嚴佳塞進車,方振乾發動車子鑽出小巷,兩人誰也不理誰,開了二十多分鍾,終於轉出鬧市區,來到一條僻靜的路旁。
  方振乾將車刹住,轉過身來望著嚴佳,後者正氣鼓鼓的嘟著嘴。
  “我們就剛才的事談談,好不好?”他緩和語氣道。
  嚴佳直視著他,用懷疑的口氣問“你和肖燕的姐姐,到底是什麽關係?”
  “合作關係。”方振乾深吸一口氣,補充道,“也是同學,而且,我們以前談過男女朋友。”
  嚴佳吃了一驚,她從不知道,雖然以前開玩笑的時候也老盤問過方振乾情史,但他總是一笑了之,避而不答。沒想到今天居然這麽坦白。
  嚴佳死咬住嘴唇,憤憤的說,“那你一開始怎麽不說?”她居然傻到讓方振乾去接華梅。
  “我怕你多心。”
  “你以為我現在就不多心了?”
  方振乾苦笑一下,“對不起。”
  “你們為什麽會分手?”嚴佳死盯住他問。
  “畢業後她要出國,我仍留在國內,沒法繼續就分了。”
  “就這麽簡單,你舍得?”
  方振乾氣惱的看她,“你以為要怎樣的驚天動地?”
  嚴佳依舊繃著臉,沉默了一會兒,又問:“你,還想著她吧?”
  方振乾伸手輕輕捏住嚴佳的下巴,轉向自己,異常嚴肅的陳述,“我跟她,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現在心裏隻有你。”
  嚴佳神色稍緩,又不死心道:“可是我覺得她對你還是有意思。”
  “佳佳,你太敏感了,再怎麽說,我也是結了婚的人了。”方振乾道。
  嚴佳對方振乾還是有信心的,在她認識他以來,還真沒發生過什麽讓她擔心的桃色新聞,相反,幾乎所有認識方振乾的人都會說他是個老古董,夠死板。
  嚴佳翻了翻白眼,“好吧,相信你一次好了。”
  方振乾擰了一把她的臉,忽然臉色一沉,“該我問你了。”
  “啊?什麽?”嚴佳一時沒轉過彎來。
  “你和麥克,怎麽認識的,還熟到一起吃飯?”
  嚴佳咯咯笑起來,“哈,原來老古董也會吃醋啊!”
  她把之前相親和今天相遇的事情一股腦兒倒給了方振乾。
  “我們倆真要有什麽,那還是你牽的線哩。”她嬌嗔道。
  方振乾悶聲道:“你以後最好少跟他在一起。”
  嚴佳使勁衝他一吐舌頭,“我才不管呢,你要是敢和華梅舊情複燃,我就跟麥克來個婚外情,這叫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你……”方振乾氣哼一聲,發動汽車,猛的朝前疾馳而去。
  嚴佳怪叫起來,“謀殺親婦啦……”

  11
  六點了,方振乾今天不加班,他答應陪嚴佳出去吃晚飯,已經有近兩個星期兩人沒在一起吃過晚餐了。
  秘書敲門進來,遞給他一張請柬,雜誌社十周年慶典酒會,邀請人是華梅。他看了好久,終於往廢紙簍裏一扔,他不準備去。
  那天華梅以談工作的名義將他約到“燕語花巢”,告訴他她這次回來是為了他,令他震驚。
  “對不起,我已經結婚了,我和太太感情很好。”他不得不說。
  華梅水汪汪的眼睛直視到他心裏,“你一點兒也不在乎我了嗎?你敢說你對我毫無感情了嗎?”
  方振乾居然語結。
  “那時候年輕氣盛,以為自己可以闖出多大的天地呢,誰知道一年年的過去,感到的居然是越來越濃的孤獨,終於明白什麽是最重要的了。”華梅的聲音無比哀怨。
  方振乾木然的看她。
  “無論如何,我都要賭一把,我不能這麽眼睜睜的放手。”華梅眼裏有一絲瘋狂。
  “已經不可能了。都過去了。”方振乾淡淡的回答。
  然後,嚴佳猝不及防的闖了過來。
  方振乾不想讓嚴佳再有什麽誤會,他渴望平靜的生活。
  出了辦公室,去電梯口,正巧看到合夥人陳立偉走出來。
  “老方!”陳立偉叫住他,“今天這麽早啊!”
  “啊,回去陪老婆。”方振乾嗬嗬一笑。
  “周五,《文星》雜誌社的酒會一起去啊!”陳立偉囑咐。
  “你們去吧,我就算了。”方振乾猶疑的說。
  “別啊!這麽重要的場合,你不去,人家還以為咱倆出什麽簍子了呢?再說了,都是業內人士,難得的好機會,可以交流一下時新的資訊。一定要去。”陳立偉不容置疑。
  “對了,要帶女伴,你可以帶上你的小太太一起去,當然如果你願意,我也可以幫你找個伴兒。”陳立偉戲謔道。
  方振乾哼道:“別說得我好像三妻四妾似的。”
  嚴佳早早坐在桌前,焦慮的打量門口,終於,盼到了方振乾,她開心的揮手示意,然後對旁邊的服務生說可以上菜了。
  坐定後,方振乾問:“點了什麽?”
  “我點了兩份超級豪華牛排,你的七分熟,我的八分熟。還有一些小點心。”嚴佳道。
  “好啊,我餓壞了。”方振乾慵懶道。
  不多時,牛排來了,嚴佳的先到。
  方振乾看了看她的盤子,忽然皺眉道:“奇怪。”
  嚴佳一邊揮舞刀叉,一邊問怎麽了。
  “為什麽你八分熟的牛排都上了,我七分熟的還沒到,他們不會搞錯了吧。”他一本正經的說。
  嚴佳抿嘴樂了,方振乾其實是個內斂幽默的人。
  與此同時,方振乾的牛排也到了。
  “周五有個酒會,是雜誌社那邊的,立偉讓我一定去,你有興趣嗎?”方振乾自然的一帶而過。
  嚴佳動作緩慢起來,“是華梅在的那家吧?”她說話總是很直接。
  “嗯。”以方振乾的了解,嚴佳不太喜歡那種矜持的酒會,以前他也邀請過,但她總是以種種借口逃避。
  “去!”嚴佳立刻決定。
  方振乾瞄著她,眼神複雜。嚴佳毫不示弱的對他抬抬下巴,一切盡在不言中。
  難得的一個夜晚,吃過晚飯,嚴佳纏著方振乾去附近的商場走走。
  “你缺什麽呀?”方振乾任由她攬著自己的臂膀,在通透的商場裏瞎逛。
  “什麽都缺,什麽都要。”嚴佳撒著嬌,“有人說過,一定要把老公的錢花得精光,否則他遲早會用在別的女人身上。”
  方振乾失笑,“誰告訴你這些亂七八糟的,肖燕吧?”他知道嚴佳不是這樣的人。
  嚴佳笑而不語。
  在手機櫃台,嚴佳流連忘返,她看中了一款諾基亞傾慕係列,旋轉翻板,炫亮的金色邊框,畫麵十分細膩。且有男款女款之分。
  “我們買一對吧,怎麽樣?”嚴佳很是喜歡。
  方振乾道:“給你買一個就行了,我現在的手機還不舊,犯不著花冤枉錢。”
  嚴佳翹起了嘴,“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是生活態度的問題。以後你隻要一拿這手機打電話,就能想起我。嘿嘿。”
  方振乾笑了,嚴佳總是像個小孩子。
  在收銀台付完錢,方振乾走回手機專櫃。
  “方振乾!”後麵有人叫他。
  他一愣,駐足回首,看到華梅笑吟吟的走過來。
  “陪太太買東西?”華梅聲音柔柔的,很有磁性。
  “嗯,你也……出來逛逛?”方振乾有些拘謹的問,嚴佳就在不遠處。
  “在家裏悶得慌,出來散散心。”華梅幽幽的說。
  方振乾沒有作太長停留,徑直朝嚴佳走過去。
  嚴佳正認真的聽服務員講解手機的功能,一抬眼看到方振乾,以及他後麵的華梅,帶笑的臉有一絲尷尬起來。
  華梅走到她麵前,“嚴佳,你好!”
  嚴佳想起自己上回的失態,頗不好意思,撓撓頭發,靦腆的一笑,“華梅姐,上一次我太無禮了,你別介意哦!”
  華梅眼睛晶亮,笑容不減,“怎麽會呢?你不誤會我就好了。”
  方振乾攬過嚴佳的肩頭,對華梅點一下頭,“我們再逛一下,先走了。”
  嚴佳輕聲嘟噥道:“你這麽急急忙忙的幹嘛呀,好像怕她似的。”
  方振乾停住腳步,“要不,我們請她去喝杯咖啡,敘敘舊?”
  嚴佳輕捶了一下他的胸膛,“你敢!”惹方振乾嗬嗬笑起來。
  華梅在廳堂的那邊望著他們兩個恩愛的模樣,雖然依舊笑著,卻有點蒼白。

  12
  嚴佳興致不減的繼續東逛西遊,方振乾卻突然沉默了下來。嚴佳問他意見,他也隻是嗯,哦的隨口應付。
  於是嚴佳也不起勁了。
  “你是不是累了?我們還是回家吧。”嚴佳關切的望著方振乾的臉色問。
  “好。”方振乾並不多語。
  兩人約好,方振乾去車庫取車,嚴佳在商場門口等他。
  通往地下車庫的一截小道上,方振乾看到了華梅,在他前麵緩緩的走著。
  猶豫了一下,還是叫了她一聲,在這寂靜的車庫裏,兩個相識的人無法漠然擦肩而過。
  華梅轉過身來,滿麵淚痕,方振乾吃了一驚。他快步踱上去,攔在她麵前。
  “你,這是怎麽了?”在方振乾的心裏,其實華梅一直都是挺要強的,總是快快樂樂的笑著,很少見她流淚。現在的這副模樣,居然讓他心痛。
  華梅低下頭,默默垂淚,長發因為淚水,有幾縷撚在了臉上。
  方振乾忍不住抬手,想去撫開她麵上的發絲,手伸到一半,終於還是縮了回來。
  “擦一下吧。”他遞過去一方手帕。
  華梅沒有接手帕,她輕輕的撲到方振乾的胸前,方振乾渾身一震,終於還是沒忍心把她推開。
  “振乾,我,好後悔當年離開你。”華梅喃喃的啜泣著。
  方振乾無語的歎了口氣,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
  “我以為,馮浩會好好照顧你的。”方振乾低語,“我以為,這些年你應該過的很開心。”
  “不,我沒有。”華梅瘋狂的搖頭,“我和馮浩從來沒有開始過,後來我去了澳洲,我們就再也沒有聯係了。”
  “那你,為什麽不早一些回來呢?”方振乾雖這樣問,但語氣中並無責怪的意思,畢竟現在追究這些已經毫無意義。
  華梅沉默了,她心裏始終放不下的還是方振乾家裏的事,也許她當時計較太多。有些東西隻有當逝去了,才會發現其實它可能無足輕重。
  華梅抬頭凝望著方振乾,眼中多了些許淩厲,“我看到你跟她那麽恩愛,我真的好嫉妒她。振乾,你真的,愛她嗎?”
  方振乾盯著華梅眼中的自己,一瞬也迷茫起來,“我,愛她嗎?”
  27歲的時候,方振乾終於擁有了一份穩定的事業。
  那時候,他的弟弟振坤也已在家鄉的一個派出所裏當民警了。也許是出於對父親的懷念,振坤在高中畢業後填誌向時,毫不猶豫的選擇了警校,方振乾覺得做警察總是比較危險的職業,所以力勸他改別的,但弟弟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爸爸一直希望我們兩個裏能出一個警察,就讓我來實現吧。”振坤冷靜的說。
  方振乾感到父親在他身上所施的教育遠沒在弟弟身上來得成功,他沒有再反對。
  振坤雖然缺乏哥哥那樣的聰穎天資,但他心地淳厚,為人踏實。畢業後就留在了家鄉,照顧多病的母親。
  方振乾一直想接他們來S市,但母親年紀大了,戀舊,遲遲不肯過來,讓她最不放心的還是方振乾的婚事。連振坤都有女朋友了,而哥哥振乾卻始終沒有動靜。
  方振乾自己也不知道在等什麽,明知道那個人不會回來,但心裏就是容不下別人。他曾經看到過同學發過來的美國留學生的聚餐合照,照片上,馮浩摟著華梅,兩人各舉一手作勝利狀,笑得非常開心。
  他悲涼的想,原來曾經有過的愛情也是可以這樣被輕易遺忘的。
  母親已是肝癌晚期,在她又一次發病後躺在床上時,忍不住又跟方振乾嘮叨起他的個人問題,她希望在走之前看到兒子有個圓滿的歸宿。
  方振乾無法再回避這個問題了,他答應母親一定不讓她失望。
  第一次見到嚴佳是在一間茶室。當嚴佳帶點羞怯又帶點好奇的坐在方振乾麵前時,他一時愣住了,沒想到嚴佳居然還是個未畢業的大學生。
  嚴佳是陳立偉托人轉了七八個彎才物色到的,陳立偉在向媒人傳達要求時強調,女強人不要,風騷妖豔的免談,太外向的也不考慮,務必要家室好,懂規矩,清純的那種。
  方振乾不知道要對這個嬌小的女孩談些什麽,倒是嚴佳,在擺脫了一開始的拘謹之後,主動和他聊起天來。
  頭次見麵之後,方振乾就找陳立偉質問。
  “你從哪裏找出來這麽一個小姑娘啊,人家還沒畢業呢。”
  陳立偉嬉皮笑臉的說:“我相信這樣的人才合你口味嘛,現在要找個單純的姑娘可不容易了,這個啊,還全靠她父母家教嚴,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一個乖乖女。要不是她父母急著讓她早點嫁出去,估計還輪不到你呢。你別得了便宜又賣乖哦。”
  在陳立偉的一再催促下,方振乾又約了一次嚴佳。
  麵對嚴佳,方振乾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愉悅,也許是因為這個女孩太單純,他能從她臉上一下就讀出她的心思,無論高興還是生氣。
  兩個人就這樣開始了。
  過年的時候,嚴佳被帶去了方家,見了方振乾的母親。方母高興極了,對這個乖巧的女孩很滿意,病也輕了三分。
  一切進行的異乎尋常的順利,嚴佳畢業後沒多久,兩人就結了婚。
  “佳佳就靠你照顧了哦。”嚴佳的父母向方振乾千叮嚀萬囑咐。之後,他們心滿意足的追隨兒子去了北京。
  當華梅踮起腳,紅潤的唇慢慢靠向他的時候,理智還是回到了他身上,他輕輕的推開了華梅。
  “不,華梅,我已經沒法再愛你了,我的心隻能給我的妻子……對不起。”
  華梅眼裏的火光黯淡下來,她一步一步的後退,離他越來越遠,終於轉身朝自己的車跑去。
  方振乾呆立著,看她絕望的背影,他對自己說:你別無選擇。
  臨進車前,華梅又扭過身來,她已然恢複了平日素有的自信。
  “方振乾,我不會放棄的。”
  她的話擲地有聲的拋向方振乾,讓他再一次的撼動,不知是喜是悲。
  時間過去了近二十分鍾,車子還沒見出來,嚴佳已經等得不耐煩了,正要用手機打過去問,一輛紅色的車緩緩的從身邊經過,華梅從車內看向她,眼睛仿佛有些紅腫,意味深長的衝她一笑,然後飆足馬力疾馳而去。
  嚴佳愣住了,緊接著,她看到方振乾的車出來。停到她麵前。
  “上車。”方振乾衝她道。
  嚴佳坐進去,想了想,欲言又止。方振乾也始終沉默,不知在想什麽。
  “老公,剛才,你在車庫碰到華梅了嗎?”嚴佳終於忍不住惴惴的問。
  “嗯。”方振乾哼了一聲,並不打算解釋。
  一股不安的情緒在嚴佳心底緩緩升起。

  13
  今天老板出差,嚴佳可以不必象跑堂的一樣在辦公室穿來穿去了,除了偶爾收一下文件,她有足夠的時間愜意的貓在位子上呆著。
  肖燕很是羨慕,她偷偷給嚴佳遞了個紙條,囑她幫忙下載一個新電影。
  嚴佳坐在電腦麵前,不知為何,總有點心神不寧。
  郵箱提示有新郵件進來。
  嚴佳點開查看,居然是麥克寫來的,短短的一句:“just a test, pls reply.”
  嚴佳點了“回複”,敲了兩個中文字:“收到。”正準備發,猶豫了一下,又多敲了幾個字:“可以問你個問題嗎?”
  麥克很快回複,“盡管問吧。”
  嚴佳想了想,敲道:“如果一個男人在一個女人麵前表現的很不自然,這說明什麽?”
  過了會兒,麥克的郵件才過來,“這個男人比較在乎這個女人。”
  嚴佳對著這句話出了半天神。
  好一會兒才又接著敲起來,“男人會對初戀念念不忘嗎?”
  麥克回答:“正常的人,不論男女都會的,你難道不是嗎?”
  嚴佳打回:“我的初戀就是現在的老公。”
  麥克發過來一個小圖片,一個卡通人口吐鮮血攤倒在地上。
  嚴佳忍不住輕笑出聲。
  肖燕探頭過來,疑惑的看她,“在和誰聊天這麽高興。”
  嚴佳沒來得及把屏幕換開,肖燕一眼就看到了麥克的名字,她倒吸一口涼氣,輕呼道:“嚴佳,可以啊,你!居然和那個人對上眼了?“
  嚴佳辯解,“你瞎說什麽,我哪有。”
  肖燕恍然大悟似的點著頭道:“我說怎麽他看不上我呢,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嚴佳不再睬她,麥克又有新郵件進來,“我想,你是在擔心你老公,對不對?要不然,你收買一下我,我做你的線人幫你盯著他?”
  嚴佳半真半假的問:“你收費貴嗎?”
  麥克答:“按標準,我的labor是20美金/小時,不過對你我可以免費。”
  嚴佳回複:“為什麽?”
  麥克過了很久才回:“因為我對你有不良企圖。”
  嚴佳心跳加速,敲回:“那你恐怕要失望了。”
  麥克沒有再回複。
  扭過頭,看見肖燕犀利的目光瞪視著她,嚴佳沒好氣道:“幹什麽這樣看我?”
  “看你麵帶桃色,是不是韓麥克已經成功入駐你目前空虛的心靈了?”肖燕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我在想是不是應該通知一下方振乾?”
  嚴佳抓起手邊的文件朝肖燕頭上砸去。
  肖燕邊躲邊叫:“你居然想殺人滅口!!”
  臨下班的時候,麥克忽然又給嚴佳發了郵件,“方總在和一個美女開會。”
  嚴佳忙問:“何方神聖?”
  麥克敲過來:“出版社的華梅。”

  14
  嚴佳探頭探腦的來到天宇的前台,接待小姐已經下班,一個保安端坐在那裏,見有人來,遂禮貌的問:“請問你找誰?”
  “方振乾在嗎?”嚴佳掃了一眼空蕩蕩的大廳。
  “方總在會議室,你是?”保安好奇的打量這個陌生的清秀的女孩。
  “我是他太太。”嚴佳道。
  “哦,啊!那你去吧,右手轉彎走到底就是。”保安立刻熱情起來。
  嚴佳謝了他,按著他說的方向走去。她很少來方振乾的公司,最頭疼遇到陳立偉,他張口就來的插科打諢的本事著實讓她有點反感和吃不消。
  這時候的天宇,大多數員工已經下班,諾大的大廳,隻零星點綴著幾盞燈,走到近前,才看到是一兩個工程師在埋頭苦幹,寂靜的空間,隻聽到鍵盤的敲擊聲清楚而急促。很奇怪,沒看到麥克。
  走廊的盡頭就是會議室,燈光透過玻璃門,灑在門前的地毯上,行成一個方方正正的亮塊,嚴佳躡手躡腳的挪近那裏。能隱約聽到裏麵傳來說話聲。她有點緊張,為自己這鬼鬼祟祟的動作感到些許汗顏,但終究忍不住好奇心,輕輕的蹩到門邊。
  華梅和方振乾坐在靠門邊的小圓桌邊討論著一份文件。華梅背對著門外,嚴佳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隻看到她烏黑的長發如瀑布般傾瀉在玻璃圓桌和白色的文件上,聽到她悅耳的聲音柔和得向對麵的方振乾解釋著什麽,方振乾認真聽著,時而與華梅相視一笑,表示理解和同意,眼裏是不可多得的溫柔,那目光刺痛了嚴佳,以至於當方振乾發現了她並開門向她走來時,她都有點沒緩過勁來。
  “你怎麽來了?”方振乾驚訝的把她拉進門。
  “哦,”嚴佳舔了下幹澀的嘴唇,把早就編好的理由說出來,“我跟同事約好去這附近吃飯,想上來看看你能不能一起去。”
  華梅嘴角帶著一絲淺笑,望著嚴佳,那笑容裏仿佛有另一層的含意,讓嚴佳很不舒服。
  方振乾為難的看了眼華梅,對嚴佳道:“文星在幫我們做一期專訪,想趕在這周末發出去,所以,我們今天必須把內容都敲定。現在才隻進行了三分之一。”
  嚴佳道:“那,我在外邊等你。”她說這話時明顯感到華梅的表情僵了一下。
  方振乾略一沉吟,道:“好吧,那你坐我位子上,順便可以玩玩電腦。”他把嚴佳領到自己的辦公室,安置好,又問:“要喝水嗎?”
  嚴佳體貼的一笑,“你忙去吧,我自己會倒。”
  方振乾這才走了出去。
  嚴佳打量著方振乾的辦公室,除了一張大辦公桌和靠牆的一排櫃子外,再沒有多餘的東西了,連辦公桌上也是整齊幹淨的,一如他一絲不苟的人一樣。
  她隨手翻翻桌上的文件,都是些專業的東西,她看不懂,也無心玩什麽電腦,隻能憋屈的坐在還算舒適的大皮椅裏閉目養神。
  想想兩個月前自己還在抱怨生活的平淡無趣,希望發生點什麽有震撼力的事情。而現在,她居然坐在丈夫的辦公室裏發呆,目的隻有一個,提防那個對丈夫有意的女人。嚴佳覺得可笑,但她又笑不出來,一旦有變故向她走近的時候,她還是寧願它不要發生的好。
  這當中,嚴佳又偷偷的溜去會議室外偵察過幾次,並沒發現什麽端倪,隻是,有些微妙的東西是看不見摸不著的,它若有似無的在空氣中漂浮,讓覺察到的人一遍又一遍的煩惱。
  “嗨。”有人輕敲了一下辦公室的門。
  嚴佳睜眼看時,居然是麥克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你還真來了哈。”麥克望著她的眼睛裏全是了然的神情。
  嚴佳不好意思起來,“你怎麽沒走,剛才過來的時候沒看到你嘛!”
  麥克站在門口,沒有進來的意思,閑閑道:“我出去辦事了,剛回來,看到會議室那邊還沒結束,所以猜你可能會在這裏。怎麽樣?我的情報準不準?”
  嚴佳臉微紅,趕緊伸食指豎在嘴邊,警告道:“你小聲點。”
  麥克向她一擺頭,“出來吧,裏麵沒什麽好玩的,我給你看點好東西。”
  嚴佳正無聊得很,於是跟他走到大廳處他的位子前。
  麥克從旁邊拖過來一張椅子,給嚴佳坐下,然後打開自己的電腦,在層層的路徑下麵,翻出一個文件夾,點開,裏麵有許多flash的文件。
  “是什麽?”嚴佳疑惑的問。
  麥克隨手點開一個,電腦屏立刻被一幅美輪美奐的情景所覆蓋。
  漫天的大雪下,一個長發飄飄的女孩由遠及近的走來。
  “看看,這個女孩象你嗎?”麥克低聲道。
  嚴佳仔細觀摩,發現還真有幾份相似,“她是誰啊?”
  麥克眯起眼道:“她是我創作的動畫呀。”
  嚴佳用怪異的眼光看他,“你什麽意思啊?”
  麥克解釋道:“你別誤會,這是我認識你之前就做好了的,是我根據自己的想象畫出來的,見到你之後,發現你居然跟她一樣美好,所以一度很驚喜。可惜啊!你已經是別人的太太了。”
  嚴佳盯著屏又看了一會兒才道,“你不用覺得遺憾,就算我跟她長得象,性格脾氣也未見得能跟你想象的一樣。”
  麥克撓撓頭,“也是,我隻是給你展示一下我發現的奇妙而已,沒別的意思,應該不妨礙我們之間純潔的友誼吧?”
  嚴佳抿嘴笑起來。
  麥克是個動畫製作的狂熱愛好者,他在工作之餘,搞了許多的小動畫,大多數都在網上被征用了。
  “在國外讀書的時候空虛得很,就想找點事做做。”
  嚴佳翻看著麥克的作品,色彩及細節把握的十分到位,畫麵表現出來的細膩更是令嚴佳歎為觀止。她一直覺得麥克是個大大咧咧的男孩,這下忍不住對他刮目相看了。

  15
  當方振乾站在嚴佳和麥克身後時,嚴佳毫無察覺,她正熱切的向麥克學習著製作動畫的最基本的知識。
  “嚴佳!”方振乾的聲音近乎嚴厲。
  嚴佳慌忙站起來,看到方振乾鐵青的臉。
  “結束了?”她有點心虛的堆起一臉笑,甚至忘記了關注一下追蹤對象華梅的下落。
  方振乾瞥了一眼麥克的電腦以及站在一邊冷眼看他們的麥克。什麽也沒說,扭頭回辦公室關燈,鎖門,複又走過來。
  嚴佳尷尬的對麥克咧了下嘴,“那個,我們回去了,謝謝你啊!”方振乾的表現讓她感到難堪。
  麥克微笑點頭,又望了一眼方振乾,後者的目光中含有一絲慍怒,他直視著那目光,極有風度的微欠一下身道:“再見,方總!”
  上了車,嚴佳問:“華梅呢?”
  方振乾冷冷的說:“走了。”她居然專注到連人家離開都沒發現。
  “那,我們去哪裏吃晚飯?”她討好的湊過去,仰著臉問。
  方振乾繃著臉不理她。
  嚴佳等了他一會兒,忽然也來氣了,將臉別到一邊。
  方振乾的車子開得飛快,仿佛泄露了心事。
  嚴佳受不了這壓抑的氣氛,喊道:“停車!”
  方振乾根本不聽,仍然瘋了似的往前開,差點就撞上了迎麵過來的一輛摩托車。嚴佳恐懼不已,她尖叫起來,“方振乾,停車,快停車!!”
  車子終於慢了下來,停到路邊。
  嚴佳大口的喘著氣,象不認識似的望著方振乾。
  方振乾惱怒的轉過身來,質問她:“我讓你少跟韓麥克來往,你為什麽不聽?你難道看不出他對你別有用心嗎?”
  嚴佳毫不示弱,反問道:“那你呢,你不是明知華梅對你有意,還頻頻的跟她接觸嗎?”
  方振乾閉了閉眼,“這麽說你今天是專門監視我來了?”
  “是!”嚴佳響亮的答。
  “你什麽時候才能變得懂事一點呢,嚴佳?”方振乾看她的眼神不無疲憊。
  嚴佳感到心一點點的往下墜,她輕輕的回了一句,“你又什麽時候能給我足夠的安全感呢?”她無法忘記剛才看到的那四目柔情相對的一幕。
  “嚴佳,你能不能講點道理,我跟華梅見麵是為了工作。”
  嚴佳咬住下唇,不再辯解。
  到底沒有在外麵吃晚餐,兩人毫無食欲的回到家裏,方振乾進了書房,關上了門。嚴佳在臥室呆著生悶氣。
  這是結婚三年來第一次的冷戰。嚴佳想,到底是誰出了問題,是方振乾,還是自己?
  當終於餓得受不了的時候,嚴佳進廚房準備泡麵吃,她拿出來兩包麵,想了想,狠狠心,又放回去一包,自顧自弄熟了吃得一屋子的濃香四溢。
  吃畢,嚴佳重又回到房間,心裏空空落落的。她打不定主意要不要主動去找一下方振乾。
  客廳的電話陡然鈴聲大作,嚴佳沒有心情聽,忍住不接。可電話執著的響著,五聲,六聲。
  嚴佳歎了口氣,起身出去。
  “嫂子嗎?我是振坤,我哥在嗎?”
  原來是方振乾的弟弟,聽聲音挺興奮,不知有什麽好事。
  嚴佳走到書房門前,重重的敲了兩記,甕聲甕氣的說:“聽電話,是振坤來的。”
  門打開了,先飄出來的是濃重的煙味,他居然又在裏麵抽煙了。嚴佳氣鼓鼓的一扭身,回了房間。
  方振乾走到客廳,拿起了電話。
  弟弟在那頭高興的告訴他,自己從派出所轉去市公安局當刑警了。
  “刑警?會不會很危險?”方振乾擔憂的問。
  “刑警總會有點風險的,不過一輩子在派出所當個管管戶籍檔案的片兒警太沒意思了,隻有當了刑警才算是真做了警察。”振坤說。
  方振乾也知道他這個弟弟雖然很老實聽話,但是一旦有了自己的主意,不是肯輕易改變的,也隻好隨他,囑他注意身體,注意安全之類的。
  掛了電話,他去衛生間擦把臉。
  鏡中的自己麵色青白,十分生硬難看,他用手接了水,狠狠的搓了兩下。用麵巾擦幹。
  走進臥室,看到嚴佳已經合衣睡在床上了,蜷曲的身子益發的瘦弱,很無助的樣子。
  他走過去,在床邊坐下,輕輕的碰觸了一下嚴佳的頭發。
  “睡著了嗎?”他柔聲問。
  嚴佳一下坐起來,抱住了他。
  方振乾暗暗歎息一聲,將她溫柔的擁住。
  “對不起,今天不該對你這麽凶。”他由衷的道歉。
  嚴佳隻一味的摟住他,“老公,我好害怕,怕你有一天會離開我。”
  方振乾一遍遍的撫摸著她的頭發和後背,輕聲道:“怎麽會呢,我答應過你爸媽要好好照顧你的。”
  嚴佳直起身子,定定的看著方振乾,很認真的說:“老公,如果有一天你的心已經不在我這裏了,你一定要告訴我,我不想守著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過日子。”
  方振乾怔住了。他看著嚴佳那猶有稚氣的臉上浮現的堅毅,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有自己想象的那麽了解她。
  “傻姑娘。”他摟過嚴佳的身子,緊緊的擁在懷裏,在心裏發誓不再讓她傷心。

  16
  周末,方振乾臨出門和嚴佳說好下班去接她,然後一起去酒會。
  嚴佳特意挑了一件黑色的禮服裙,她在鏡前端詳良久,最後把平時總喜歡紮起的頭發盤到了腦後,淡施脂粉,這樣看起來成熟多了,她滿意的對著鏡中的自己打了個飛眼。
  鞋子也換成了尖頭細高跟,走起來有點咯腳,這是美麗的代價。
  到了公司,肖燕更是對她刮目相看.
  “嘖,嘖,小母雞變鳳凰了。”肖燕瞪著眼睛看她,然後走上一步,輕輕問,“搞這麽妖豔,真想紅杏出牆啦。”
  嚴佳彎腰揉了揉有點紅腫的腳踝,這雙鞋買了之後,是第二次穿,實在不習慣,低聲自語,“隻怕這紅杏要被他出了去。”
  “你在嘀咕什麽?”肖燕劈裏啪啦的整著文件。
  “哦,沒什麽。”嚴佳忍住傾訴的欲望,怎麽說肖燕也是華梅的妹妹,有些話隻怕越說越亂。
  五點半,方振乾的車準時停在了門口,當他看到嚴佳娉娉婷婷的扭出來時,多少有點錯愕。
  “好看嗎?”嚴佳微笑著晃到他麵前,期待的望著他。
  方振乾咧嘴一笑,“絕了。上車吧。”
  下班高峰期,路上很堵,當他們來到酒會舉辦的地點威尼斯花園酒店時,已經錯過了開幕式。
  一進大廳,到處晃動著叮叮當當的酒杯,觥躊交錯,讓嚴佳眼花繚亂。
  “嗨,方兄!”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快步走來,方振乾含笑迎上去,是雜誌社的戴總。
  兩人熱情的寒暄。
  “這位是……”戴總打量著站在方振乾身邊左顧右盼的嚴佳。
  “哦,我太太,嚴佳。”方振乾忙把嚴佳摟過來。
  嚴佳矜持的一笑。
  “才子佳人,才子佳人。”戴總笑嗬嗬的稱讚。
  陳立偉早就到了,跟戴正榮聊得很熱鬧,好像已經冰釋前嫌得樣子。看到嚴佳,打趣道:“佳佳,又長大一些了嘛!我們老方看著傻嗬嗬的,其實精得很,把這麽個如花似玉的小妹妹藏得滴水不漏,要不是戴總邀請,我今年估計都看不到小佳佳一麵嘍。”
  方振乾摟著嚴佳的手略緊一緊,坦然道,“別人倒也罷了,你我當然要提防著點,若放鬆警惕,後院起火了怎麽辦?”
  嚴佳偷偷擰了方振乾一把,低語道:“你胡說什麽?”
  方振乾湊近她耳朵,“你不是想喇叭花出牆嗎,我不得看緊點?”
  “戴總你麵子好大啊,方總連太太都帶來了!”華梅不知從哪裏鑽了出來,笑吟吟的虛倚著戴正榮,她長發披肩,一件深紅的絲質禮服貼切的襯托出妖嬈的曲線,既成熟又有蠱惑力。
  嚴佳一見到她,渾身就不自覺的繃緊了,目光閃亮的盯著她。方振乾顯然是注意到了她的警惕,禮貌的打完招呼就跨著嚴佳閃過。
  找方振乾聊天的人太多,他漸漸鬆開了嚴佳,她杵在他後麵,看著他自如的與人交流,忽然覺得自己木訥得多餘。她的眼光在人群中搜索,最後停留在華梅的身上。
  華梅也在與人說著話,眼神時不時往這裏瞥一下。她混身上下散發出的自信與幹練讓嚴佳多少有點自慚形穢。
  她看看方振乾,又看看華梅,有個念頭怎麽也控製不住的從心裏冒出來,“他們兩個真般配啊!”這樣想著,她忽然覺得身體裏有處地方在隱隱作痛。
  嚴佳悄悄的退到角落。在自助餐台前逗留,雖然很餓,但居然沒有胃口。
  一隻裝的實實在在的盤子端到她麵前,她驚訝的轉過頭去,看到了麥克。
  “你好像一直沒吃東西,不餓嗎?”麥克微笑著問。
  嚴佳勉強笑了下,她不想在外人麵前表現落寞,於是大方的接過盤子,跟著麥克來到一張桌子前坐下。
  “你怎麽不去找人聊天?”嚴佳邊吃邊問,麥克拿的東西還真合她胃口,吃著吃著,食欲就來了。
  “我跟他們都不熟,純粹是被老總逼著來湊熱鬧而已。”麥克看著她吃,自己卻在品一杯酒。
  “你喝的什麽?”嚴佳好奇。
  “香檳。”麥克揚一下手中的杯子。
  嚴佳很少喝酒,隻在必要的場合淺嚐輒止,所以對酒了解不多。
  “好喝嗎?”此刻她倒是很有興趣作一下嚐試。
  麥克喝一口,微眯起眼睛咂摸了一下,然後道:“香檳最早是法國的一位修道士發明的,法國對香檳的品牌保護很嚴格,隻有香檳地區出產的酒才能叫香檳酒,它隻使用三種葡萄釀造,分別叫Pinot Meunier,Pinot Noir,Chardonnay,其他地區即使用同樣的方法,同樣的葡萄生產出來的酒也隻能叫‘發泡葡萄酒’。”
  嚴佳聽他熟練的吐出那幾個法文詞,感覺十分新鮮。
  麥克繼續道:“香檳到了中國 ,遠沒有那麽講究了,所謂的香檳酒,其實不過是用香料,酒精和加壓二氧化碳製成的汽水而已,和真正的香檳就差遠了。”
  “你懂得可真多。”嚴佳羨慕道。
  麥克頑皮的笑笑,“都是上學的時候從書上看來的。我看過很多這方麵的閑書,簡直可以算學富五車了,所以每到太陽好的時候,我都要撩開衣服好好讓我的肚子見見陽光。”
  “這又是作什麽?”嚴佳肯定知道他說的不是正經事。
  “曬曬我的書唄。”
  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嚴佳吃得差不多了。
  “知道接下來還有什麽節目嗎?”她問。
  “聽說有舞會。”麥克四下看看,主席台那邊有人在忙碌著。
  “早知道這麽無聊,我就不來了。”嚴佳垂頭喪氣的說。她的戰鬥力在看到華梅時就已經偃旗息鼓了。再說,到目前為止,她都沒有看到方振乾和華梅說過話,兩人都是聊天得中心,被好些個人圍著。
  音樂應聲而起。
  “想跳嗎?”麥克含笑問她。
  嚴佳搖頭,然後湊近麥克一個字一個字得說,“我想喝酒。”

  17
  方振乾一個轉身,發現身邊的嚴佳已經不知所蹤,他的目光四下穿梭,然後看到嚴佳和麥克正坐在角落的桌子邊吃東西,臉立刻難看起來。
  正要過去找她,又一撥兄弟單位的人過來把他捉到人堆裏去,熱情的探問。
  當音樂響起的時候,大家的興致從聊天轉到了跳舞,原來組成的大大小小的聊天方陣也逐漸解散。
  方振乾終於擺脫了所有幹擾,他穿過人流,往角落走去。
  “方總!”華梅從旁邊婀娜的走來,不由分說,拉起方振乾的手,甩了一個漂亮的圓弧,身體很靈巧的貼合了上去。
  “陪我跳個舞吧。”華梅笑靨如花。
  “我還有事。”方振乾想要擺脫。
  華梅手一用勁,將他收得更緊。
  “你對你們公司的廣告折扣應該不會不感興趣吧。”
  方振乾隻得投降,任由她拉著自己滑向舞池深處。
  華梅優雅的舞著,不緊不慢的說:“其實,即使價格不能改變,我還是可以通過別的方式讓你們不受損失。”
  方振乾低頭看她,“怎麽說?”
  華梅道:“給你們免費開一個動態信息專欄,這也是我們今年想嚐試的一個板塊。”
  方振乾點頭,“不錯的主意。為什麽就挑中了我們?”
  華梅灼灼的目光毫不避嫌的投向他,“你應該明白原因吧。”
  方振乾避開她熱烈的眼神,低語道:“華梅,你沒變,還是那麽執著,可是有些事情是不能回頭的,你何苦。”
  華梅含笑反擊,“不試怎麽會知道,我向來敢於挑戰任何困境。你又為什麽這麽緊張?”她能感到他背部的肌肉塊塊緊繃,摟住他的雙臂輕輕的加重力道。
  方振乾心神一亂,無奈的說:“怕了你。”
  “你知道怕字的背後是什麽嗎?”華梅的眼裏燃燒著兩簇小火焰。
  方振乾一凜,仿佛被觸摸到堅硬的外殼。
  “你也沒變,還是那個傻瓜。”華梅突然柔聲說。
  這句話讓方振乾神思恍惚起來,腦海裏飄來遙遠時空的一片溫柔記憶,他望著華梅,眼神逐漸迷離,為什麽他的免疫力總是在遇見華梅時失效呢,難道內心深處他還無法將她徹底忘懷?
  嚴佳啜了口杯中的紅酒,咂嘴道:“挺甜的,跟可樂也沒什麽分別,除了沒氣泡,有點澀。”
  麥克善意的提醒,“紅酒雖然低度,喝多了也容易醉的,尤其你這樣對酒精沒什麽抵抗力的人。”他說紅酒適合女孩子喝,所以給她挑了一杯。
  嚴佳不以為意,又咕咚幾口下去了,然後不滿得看著麥克那似笑非笑的臉,瞪眼道:“你是不是又想取笑我什麽。”
  “紅酒不是這麽喝的,諾,這樣,”他示範給嚴佳看,“先倒一口在舌中間,然後舌尖卷上去,讓酒充斥於整個口腔內,停留十秒,再慢慢咽下去,這樣,你才能體會到紅酒的甘醇。”
  嚴佳好奇不已,學著試了幾下,一開始沒特別的感覺,漸漸的,就有一股奇特的香氣在口中彌漫,十分舒服。
  麥克忽然眯了眼盯著舞池中間,若有所思,嚴佳跟他說話他也有點心不在焉。嚴佳納悶的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舞池的中央,方振乾正擁著華梅翩然起舞,猶如一對天造地設的碧人,吸引眾人的目光。
  鄰桌上有人在低聲交談,“那個不是天宇的方振乾嘛,有這麽漂亮的一位太太在家守著,難怪一直規規矩矩的。不然早被陳立偉帶壞嘍。”接著是竊竊的笑聲,陳立偉的風流在業界聞名。
  嚴佳忽然覺得很頭痛,她猛地將杯中的餘酒一飲而盡。
  麥克被她激烈的舉動嚇了一跳,伸手奪過杯子,“你幹什麽!”
  “我有點暈,帶我離開這裏吧。”嚴佳努力忍住搖搖欲墜的眼淚。
  麥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起身拉她從偏門穿了出去。

  18
  外麵是一片草坪,月光下顯得黑乎乎的,零星散布著一些休閑椅。
  麥克扶嚴佳在一張椅子上坐下。
  “好一點嗎?”
  嚴佳微微點頭,五月的夜裏,畢竟還是有些涼意的,嚴佳抱緊雙臂縮了縮身子。
  麥克在她身邊的草坪上坐了下來。
  “麥克,你談過戀愛嗎?”嚴佳問他。
  “嗯……有過幾次吧。”麥克含糊的回答,不願多說的樣子。
  嚴佳從他身上收回目光,望著遠遠的一盞燈,幽幽的訴說。
  “我從小就被爸爸媽媽管得很嚴,媽媽說女孩子別的不怕,就怕軋了壞道,一失足成千古恨,所以我連高中,大學都沒住過校,一直跟在爸媽身邊。”
  “我記得高中的時候,有個男生給我寫了張賀卡,無非是慶祝新年之類的,但是爸爸很緊張,他把它撕掉了,直接扔進了廢紙簍。大學的時候,一上完課我就回家了,不然媽媽會擔心,她說大學裏談戀愛多半沒什麽結果,何必費那個神,傷人又傷己。結果四年大學下來,我還是單純得跟張白紙一樣。”
  “其實我對愛情也是有憧憬的,也幻想過將來自己的愛人會是個什麽樣子。當我見到方振乾的時候,我依稀覺得我想要的人就是象他那樣的,高大,英俊,成熟,穩重。之後,我就嫁給了他。”
  “方振乾對我很好,事事依順著我,我一度以為自己非常幸福。可是漸漸的,我又覺得那種感覺不怎麽對勁。他好像有什麽心事悶在心裏,問他也不說。有時候夜裏醒來,發現他已不在身邊,而是躲進書房,靜靜的抽煙,等我走過去,他象驚醒了似的,立刻收回一切情緒,仿佛什麽事也沒有。”
  “我覺得很沮喪,好像老走不進他的心。直到華梅出現了,我才明白了一切答案。”
  麥克低著頭默默的聽著。
  酒精在嚴佳的體內發作,她覺得整個人都暈忽忽的,天地仿佛也綿軟起來。
  她咯咯笑著問麥克,“你說,我是不是應該主動退出啊?”
  麥克擔心的看她,“嚴佳,你喝醉了吧?”
  嚴佳猛烈的搖頭,直到眼淚搖了下來,“不,我很清醒,我隻是累了,總是在和看不見的什麽東西捉著迷藏,可又總是什麽也抓不住。”
  麥克不知該怎樣去安慰她,也許他的潛意識裏曾經希冀過什麽,但看到她難過的模樣,還是於心不忍。
  嚴佳不再說話,頭偏靠在椅背上,靜靜的,象睡著了。麥克小心的守候著她,不敢打擾。
  過了好久,嚴佳昏昏沉沉的要起身,“我想回家了。”
  麥克立刻站起來,“好,我送你回去。”
  走到大廳門外,麥克正猶豫要不要和方振乾打個招呼,卻見方振乾沒頭沒腦的衝出來,一臉的焦慮。
  “方總!”麥克喊了一聲。
  方振乾回過頭來,看到在麥克懷裏東倒西歪的嚴佳,頓時怒氣上湧。
  他生硬的將嚴佳接過來,冷冷的警告麥克,“你以後最好少招惹她。”
  麥克用意味深長的眼神盯住他,“如果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忽略她,我會有機會嗎?”
  方振乾望著這個有點囂張的年輕人,有一種想揍他的衝動,麥克的耿直不僅表現在他對嚴佳的態度上,也表現在工作上。
  方振乾的邏輯中,一個人無論多麽有才,對上司和同事總是以謙和為宜,而麥克則曾經不止一次的不分場合的提著反對意見,甚至和客戶爭得麵紅耳赤。如果不是因為陳立偉的力薦和幫襯,方振乾早就請他走人了。
  到底顧慮著是在這麽個大的場合下麵,方振乾不想鬧得滿城風雨,他隱忍了下來,摟著嚴佳鐵青著臉離開了。
  那一晚,嚴佳做了個噩夢,她看見方振乾和華梅在跳舞,而自己掉在水裏拚命掙紮,她大聲的向方振乾求救,可是他根本聽不見,和華梅越舞越遠。嚴佳覺得自己快要死掉的時候,她驚叫著醒來了,一身冷汗。
  方振乾連忙開燈,半撐起身子,緊張的看她。
  “做噩夢了?”
  “我給你去倒杯水。”他關切的說,然後起身下床。
  嚴佳一把抱住他,“別離開我。”
  “小傻瓜,我不走。”方振乾忽然很內疚。
  嚴佳隻一味的抱住他,方振乾無法,重新回到床上,返身回抱住嚴佳,像哄小孩似的拍著她,嚴佳到底累了,沉沉睡去。
  方振乾低頭輕吻她的額頭,良久,用隻有自己才聽得到的聲音喃喃道:“佳佳,給我支撐下去的力量,好嗎?給我信心,好嗎?”

  19
  肖燕皺著眉踱進盥洗室,敲敲小隔間的門。
  “嚴佳,你在嗎?”
  嚴佳“哎”了一聲,接著就聽到“嘩――”的衝水聲。
  門打開了,嚴佳出來,麵色慘白。
  一個上午,她往這裏跑了不下五趟。
  “你怎麽回事呀?臉色這麽差。”肖燕打量著她,擔心的問。
  嚴佳可憐的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就是覺得很虛。最近連經期都不正常,倒黴死了。”
  肖燕摸了摸她的額頭,正常,於是開玩笑道:“你不會懷孕了吧?”她知道嚴佳一向不想要孩子的。
  嚴佳一聽,渾身一激靈,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性啊!自從她說想要孩子之後,他們就沒有采取過措施,雖然在一起的次數並不多。
  “吃過飯,我去一趟醫院。”嚴佳悶悶的說。
  肖燕不敢相信的盯著她:“你不是說真的吧,真有了??”
  嚴佳對她一咧嘴,“難說,容我去鑒定一下再向你匯報。”
  從醫院的大門走出來,嚴佳不自禁的仰起頭望了望天空,午後的陽光燦爛得令她晃眼,她眯起了眼睛,發了一小會兒的怔,才又低頭去看手裏捏著的那張化驗報告,上麵顯示尿液檢驗結果,陽性,也就是說她懷孕了。
  這個時候懷孕,嚴佳不知道是福是禍。
  最近她跟方振乾之間隱隱的有了些隔閡,他加班加得更晚了,見了麵,彼此還是客客氣氣的,但那種客套讓嚴佳覺得別扭和難過,根本不象一對親密無間的夫妻。
  也許,這個孩子能給這個家帶來一些積極的改變吧,無論如何,她應該感到高興才是。
  手機響起來,她看了一下,是肖燕。
  “怎麽樣?怎麽樣?中獎沒有?”肖燕在電話那頭八兮兮的問。
  嚴佳道:“中了,大獎。”
  肖燕倒吸一口氣,“天哪,那你打算生嗎?”
  “為什麽不?”嚴佳道。
  電話那頭忽然沒音了,過了會兒,肖燕的聲音才又響起,“老板找我,不跟你多說了,下了班,一起吃飯啊!”
  掛斷了電話,嚴佳又開始撥方振乾的手機號,他這兩天出差,不在家。想了想,還是放棄了,覺得當麵告訴他比較好,反正明天就回來了。
  晚飯是和肖燕在外麵吃的,自從肖燕有了固定的男朋友,他們就很少有這樣的機會了。
  “告訴你老公了嗎?”肖燕問。
  “沒,他在海南出差,我想等他回來再說。”嚴佳漫不經心的吸著橙汁,手裏把玩著糖罐的蓋子。
  “咦,這麽巧,我姐也在海南唉。”肖燕隨口道。
  嚴佳心裏“咯噔”一下,不安起來。
  “她去做什麽?”嚴佳謹慎的問。
  “好像有個什麽學術研討會,她去采訪。”
  嚴佳心慌意亂的想,方振乾也是去參加這個研討會的,這麽說,他們又有機會在一起了……
  “喂,你想什麽呢?”肖燕吃驚的看著嚴佳拚命往橙汁裏撒糖,“還嫌不夠甜啊!小心妊娠期糖尿病,很普遍的。”
  嚴佳驀地停下來,好心情蕩然無存。
  肖燕看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歎口氣道:“人家都是產後才憂鬱,你怎麽來了個產前憂鬱症啊!算了,今晚上我那兒睡吧,我看你這副模樣蠻嚇人的,別有什麽閃失,等你老公明天回來,我再完璧歸趙。”
  嚴佳牽動嘴角,勉強笑了一下。她沒有反對這個提議,她害怕回去對著空蕩蕩的房子胡思亂想。
  那一晚,幾乎是肖燕的愛情專場會,她盡情的跟嚴佳講著自己對那個範律師如何的滿意,範律師又是如何的能耐。嚴佳則心不在焉。她會在肖燕講得很起勁得時候突然問:“你姐姐怎麽突然回國了?”
  “葉落歸根唄,她老大不小了,回來找個人早點嫁掉才是正道。”肖燕已經成了結婚專家。
  隔了一會兒,嚴佳又問:“你姐以前有男朋友嗎?”
  “嗯?”肖燕被她打斷得莫名其妙,作思索狀,“不清楚,沒聽她怎麽說過,大學時好像有吧。還來過我家呢,後來一起出的國,誰知道後來沒下文了,可把我媽氣壞了,不過話說回來,我姐那個脾氣也是讓我媽慣的。”
  嚴佳陷入了沉默。
  “你怎麽對我姐這麽感興趣?”肖燕醒悟過來似的問,然後嘻笑道:“哦,我明白了,是不是怕她跟你老公兩個在海南擦出火花來,對不對?”
  嚴佳把臉埋進薄被,“睡了睡了,好困。”
  “你就放一百個心吧,就你老公那樣的正氣男,刀槍不入的,再說我姐也未見得對這種悶葫蘆有興趣。”
  肖燕見她有點懨懨的,隻得刹住話題,也掀被子倒下。
  那一晚,嚴佳翻來覆去,難以入眠。她聽著旁邊傳來的肖燕均勻的呼吸聲,真心的羨慕,如果能象她一樣多好,什麽都不用怕,什麽都不用煩。
  輾轉到半夜,思緒像堆扯不清的棉絮越理越亂,嚴佳最終隻能用精神勝利法來自我安慰,不斷的告誡自己,不要去猜疑老公,要相信他,要對他有信心。
  天蒙蒙亮時,困倦襲來,她總算迷糊了過去。
  鬧鍾驚天動地響起來的時候,嚴佳還困得七葷八素。肖燕敏捷的奔下床,洗漱,整裝,效率高的跟在辦公室完全是兩個人。
  “起不起啊?你!”等肖燕準備妥當,發現嚴佳還悶頭睡著。
  “幫我請天假。”嚴佳口齒不清的哼哼,眼睛壓根沒睜開。
  肖燕猶豫了一下,終究沒過去揪她,剛懷孕的人,可能脾氣也會有所改變吧。
  “那你自己小心點啊!”,她囑咐著,人已到了門口。
  也不知睡了多長時間,嚴佳昏昏然的醒來,腦袋漲漲的,很難受。扒著鬧鍾看了一下,頓時嚇了一跳,已經下午一點多了。
  她輕捶自己的腦袋,真是象頭豬,不過睡眠明顯補過來了,隻是這顛倒的時差讓她覺得有點暈乎乎的。
  她換了衣服,考慮著是直接回去還是先找個地方吃點東西。
  打開房門,很意外的,看到客廳裏居然有人。
  而且,而且那兩個人正擁在一起激吻。
  嚴佳一旦看清,腦子立刻轟的一聲,被炸開了。

  20
  方振乾在海南開會的時候是見到華梅的,她領著兩個年輕人鞍前馬後的在會場內忙碌,華梅工作起來一向很玩命,因為她那不服輸的性格,讓他頗感欣慰的是即使在休息的時候她也沒來找過他,也許真的太忙了。
  無驚無險的結束了兩天的日程,第三天一早他就從容的趕往機場返程。
  登機後,找到自己的位子,赫然發現華梅已然坐在了他的鄰座朝他微笑,不知道純屬巧合還是她刻意所為。
  雖然內心掀起波瀾,麵上仍保持沉靜,他麵無表情的坐下。
  “怎麽,看到我很不高興的樣子。”華梅能感到他心裏的起伏,帶點得意的神色打趣他。
  方振乾一挑眉毛,“怎麽會?隻是有點意外。你那兩個小跟班呢?”
  “他們還是第一次到海南,所以留下來玩兩天,反正明天是周六。”
  方振乾隨手拿起前座網袋裏的雜誌翻看,不準備繼續談話,華梅也就識趣的住了口,兩個多小時的行程呢,何必急在一時。
  很快就起飛了。
  當飛行平穩之後,華梅也拿出了包中的筆記本,邊思索邊來回添加著什麽。她今天把頭發攏起了,露出雪白的脖子,襯托出曼妙的臉部曲線和姣好的麵容,她本就是極耐看的那種人,現在因為專注的思考,更顯出一種知性美來。
  方振乾悄悄的微側過頭打量她,這是分別八年來他第一次近距離的觀察她。雖然依舊美麗,但歲月催人老這句話真是千真萬確,經過修飾仍未完全掩蓋住的小皺紋已經細細密密的爬上了她的眼角,給她頻添了一些滄桑的味道。
  他的心裏沒來由的辛酸,這個女人曾經是他的最愛,到如今,因為他的緣故,還是淒淒惶惶的一個人,他不知道該拿她怎麽辦。
  無聲的歎息,他閉了眼靠在椅背上出神。
  臨近中午,飛機上開始分發中飯,食物照例少得可憐。方振乾草草的吃完,把垃圾打包好,等著空姐來收。
  華梅把自己的一盒炒麵遞給他,“你吃吧,我不餓。”
  “不用,我夠了。”
  華梅固執的伸著手,她又不是沒見識過他的飯量。
  “夠什麽夠,你忘了以前跟我一起吃學校食堂的時候,你能幹掉整整一盆飯呢,我還取笑你是飯桶。”
  回憶起以前,方振乾的麵部曲線也柔和起來,他沒再堅持,順手接了過來,失笑道:“什麽時候的事了都。唉,做學生的時候總是覺得吃不飽。”
  用過了餐,氣氛也逐漸融洽起來。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仿佛有默契似的,大家都刻意繞過一些敏感的話題。
  時間一分一秒的走著,不知不覺中,再有半小時就到了。
  飛機不期然的振動起來,先是輕微的,接著愈演愈烈,乘客們被劇烈的搖晃著,開始發起牢騷。
  空姐趕緊出來解釋,是遇到氣流了,請大家稍安勿躁,不會很久。
  於是大家又安靜下來忍耐。但那來回的晃動並未減輕。
  忽然,有個靠窗的乘客喊了一聲,“前麵有雷電。”
  乘客們頓時緊張起來,飛行中遇到雷擊是極其危險的一件事。
  正當大家惴惴不安的時候,廣播中傳來空姐柔和的聲音,“請各位乘客注意,由於前方有雷區,飛機將再次上升,以便避過雷電,請大家重新檢查確保係好安全帶,上升的過程中因為氣流的關係飛機會有所顛簸,請大家不必緊張……”
  人們手忙腳亂起來,心情變得象這天氣一樣陰沉。
  華梅因為剛才未係安全帶,隻得補係,安全帶的一頭卡在了椅子和艙壁的縫中,怎麽拿也拿不出來。
  “我來吧。”方振乾探身過去幫她。
  華梅略向後仰,方振乾的身體半浮在她腿上,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男性氣息夾雜著一股淡淡的須後水的清香,向她撲麵而來,令她沉醉。
  很快安全帶的頭被牽了出來,方振乾順帶拿起另一頭,哢嚓一下就給她鎖好了。
  “別擔心。”他衝她一笑。
  華梅其實並不害怕,她甚至有點高興,因為這樣的機會,讓她重新看到那個令自己熟悉和依賴的方振乾。
  飛機開始加速,拔高。人們憂心忡忡的望向艙外,不遠處那一條條閃亮的銀蛇在空中詭異的舞動,仿佛隨時都能撞上來似的。
  當飛機避過一個又一個險象時,乘客們感覺到的不是欣慰,而是更沉重的擔憂。有人在暗暗的咒罵,有人在後悔乘這架飛機,還有膽小的人開始嚶嚶的哭泣。原來生命如此脆弱。
  陰晦籠罩了整個機艙。
  華梅悄悄的伸手過去,握緊了方振乾的手。
  方振乾轉頭看了她一眼,然後緊緊的回握。
  危險隨時可能發生,在這雲端的上層,虛浮的縹緲空間,人們無法建立牢靠的安全感,沒有任何依傍,唯獨能抓住的就是身邊的這個人。如果今天他們麵臨的真是死亡的威脅,那麽,這小小的相互慰藉應該還不算過分吧。
  華梅欣然將頭靠在了他堅實的肩上,哪怕隻是一刻的停留,她也要珍惜。
  短短的十五分鍾,對所有乘客來說都象一個小時那樣漫長,當視線中再次看到藍天白雲時,大家都長長的吐了口氣,歡呼起來,到底運氣好,終於安全了。
  華梅沒有將手和頭移開,他們就這樣默默的相依著回到了S市。

  21
  下了飛機,方振乾才想起問華梅,“你開車來了嗎?”
  華梅搖頭。
  此時的S市,細雨菲菲。
  方振乾便道:“那我去取車,然後先送你回去吧。”
  看著方振乾麻利的把行李裝進後備箱,華梅再一次在心裏感慨,能有個人守候在身邊替自己鞍前馬後的感覺真好,更何況這個人是自己所心儀的。
  坐在車裏,方振乾又恢複了先前的淡漠,一切都回歸本來的模樣,什麽都沒改變,生活仍要繼續,所以隻能按照它既定的軌道去走。
  華梅還沉浸在重拾的溫馨中,主動的找著各種話題,但很快發現了他的刻意疏離,於是也變得訕訕的起來。
  “有歌嗎?”低沉的空氣讓華梅覺得憋悶,邊問邊已經伸手去尋找了。
  車上的歌碟不多,居然都是伍佰的作品。她隨手挑出來一盤,“浪人情歌。”
  華梅問:“你喜歡伍佰的滄桑?”
  方振乾瞥了一眼,又專心開車,“是嚴佳買的。”
  他對歌曲沒有特別的愛好,倒是嚴佳,不知何故,獨喜歡伍佰,還精心挑了幾盤放在他車上。他有時候開車悶了,也就不挑食的聽聽,兀自納悶嚴佳的品味,也許真是應了那句“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
  華梅抬手將CD放進唱機,道:“我也喜歡伍佰的歌。帶著點蒼涼和空曠,很符合我的心境。”
  歌聲響起,盤旋於車內的空間。
  不要再想妳 不要再愛妳
  讓時間悄悄的飛逝
  抹去我倆的回憶
  對於妳的名字 從今不會再提起
  不再讓悲傷 將我心佔據
  讓它隨風去 讓它無痕跡
  所有快樂悲傷所有過去 通通都拋去
  心中想的念的盼的望的 不會再是妳
  不願再承受 要把妳忘記
  我會擦去 我不小心滴下的淚水
  還會裝做 一切都無所謂
  將妳和我的愛情 全部敲碎
  再將它通通趕出 我受傷的心扉
  不願再承受 我把妳忘記
  妳會看見的 把妳忘記
  ……
  方振乾聽著這熟悉的旋律,望向車外的迷蒙,沒來由的感到一絲憂傷。
  到了樓下,方振乾並不想上去。華梅執意拉他,“這麽多的行李,我一個人拿好累。我妹也不在。”她的神情近似撒嬌。
  方振乾無奈,隻得替她拎起了箱子。
  開門進去後,方振乾幫她把行李放在客廳的角落。
  “我去給你倒杯茶。”華梅輕盈的轉身。
  “不用,我這就回去了。”他準備告辭。
  “振乾!”華梅一把抓住他。
  方振乾無比尷尬,“華梅,別這樣。你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
  華梅倔強的望著他,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如果能找到,我早就放手了。”她受不了他的冷淡。
  “那你要我怎樣?我已經結婚了。”方振乾忽然惱怒起來。
  華梅偎到他胸前,抬頭看著他,目光閃亮,“你該怎麽辦,應該問你自己的心。”她的聲音嬌軟低沉,象蛇一樣蠱惑著他。
  方振乾俯首看她,長長的睫毛下那對不安分的眼睛藏著多少魅惑,尖尖的小下巴,那是他以前很喜歡捏的,還有兩瓣如花蕾般綻放的紅唇,那上麵有他愛極了的味道,現在這一切不是在夢中,而是真實的再現在他的眼前。
  他忽然顫抖起來,理智趨於崩潰,長久壓抑的欲望如潮水般湧來,他猛地俯下頭顱,火熱的雙唇毫不猶豫的印了下去。
  華梅滿足的低吟一聲,抬起雙臂,迎了上去,緊緊環繞著他,再也不想分開。
  現實已然飄遠,記憶逐漸清晰,他們似乎又回到了大學,在體育館後麵的那棵老樹下深情相擁,仿佛從沒跨越那八年的時光,一切才剛剛開始。
  方振乾如饑似渴的吸吮著她的唇,他無聲的歎息著,就讓自己放任一下吧,讓這一刻不要停下來……
  但是,有張模糊的臉在他的腦海裏象水波紋一樣蕩漾著,讓他逐漸不安起來,他輕輕的搖頭,想把它甩開,可是它卻愈發清晰的聚攏過來,越來越近,逼他直視,那對清涼的眸子仿佛在責問他,拷打他,讓他狼狽不堪。
  方振乾猛地一把推開華梅,“我們,不能這樣。”他頹然的喘息。
  霧氣在華梅眼中迅速凝聚,然而沒等淚水落下來,她委屈的表情已經被驚訝所取代。
  嚴佳直愣愣的站在房間的門口看著這一幕。
  方振乾順著華梅的目光巡視過去,頓時也驚呆了。

  22
  嚴佳活到27歲,才體會到什麽叫苦澀,什麽叫失望,什麽叫萬念俱灰。她長久擔心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就好像頭上老懸著一把利劍,隨時可能辟下來,終日提心吊膽,時刻坐立不安,當它真的斬下來的時候,她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被辟成兩半,血肉模糊,支離破碎。
  然後,一切歸於寧靜,塵埃落定,不過如此而已。
  嚴佳沒有哭鬧,沒有上去質問,她甚至依稀仿佛還朝那兩個人笑了一下,內心驚詫於自己的鎮定,猶如蛻變成了另外一個自己。
  蒼白著臉,她返身進房間抓起自己的包,倉促中,應該還有東西沒收拾齊全,管不了了,她隻想盡快離開這鬼地方。
  還沒衝到門口,身體就被方振乾一把抱住。
  “你去哪兒?”他駭然問,嘶啞的聲音帶著控製不住的顫抖。
  嚴佳沒有掙紮,皺了眉,輕輕的說:“放開我。”
  方振乾仍然死死摟住她,不肯鬆開,“你能聽我解釋嗎?”
  嚴佳咬牙切齒的厲聲道:“你放開!”
  纏繞的手鬆懈下來,方振乾被她震懾住了,這樣的嚴佳是他所陌生的。
  嚴佳用力打開門,象陣風似的消失了。
  大門砰的關上的聲音把方振乾驚醒了,他猛地跳起來,要追出去。
  “振乾!”華梅拉住他,聲音中帶著乞求。
  方振乾猶豫了兩秒,重重的甩開她,頭也不回的衝了出去。
  華梅瘋了似的跟著他出去,電梯門已然關上,她扭頭衝向樓梯,全然不顧滿麵的淚水。
  在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她的方振乾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已經離她遠去,也許在當初丟開手的那一瞬,一切就已注定不能回頭。隻是她還象個孩子似的,執著的,死死的抓住喜愛的東西不放,以為那樣的堅持就能重新贏回來。
  到了樓下的方振乾眼睜睜的看著嚴佳攔住一輛出租車,跳進去,揚長而去。他焦急萬分的衝到自己車內,發動車子要緊跟上去。
  華梅驀地從門洞中衝出來,正好擋在眼前,方振乾慌忙刹車,輪子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但是已經晚了,它還是結結實實的撞了上去……
  不過就是幾秒的功夫,一切就這樣發生了。
  嚴佳縮在出租車裏,對身後的事情毫無察覺。
  意識逐漸恢複,悲傷襲上心頭,眼淚開始肆無忌憚的瘋狂流淌,她再也繃不住的放聲大哭。
  的哥不斷的從後視鏡偷瞧她,惴惴的詢問:“你,沒事吧?”
  嚴佳兀自哭著,搖了搖頭。
  許是被她的傷心感染,的哥都有點唏噓起來。
  嚴佳哭夠了,望著窗外發怔,雨停了,但天還是陰的,隨時可能會再下。
  她忽然很想爸媽,很想哥哥,這個時候,哪怕隻聽聽他們的聲音也是極安慰的。
  嚴佳掏出手機,撥通了哥哥的電話。
  “喂……”嚴明那懶懶散散的聲音透過話筒傳到她耳朵,讓她聽著格外親切。
  “哥,是我。”嚴佳隻說了一句,就嗚咽住了。
  嚴明聽出了不對勁,“佳佳,怎麽了?你在哭嗎?”
  嚴佳趕緊控製住音調,“沒,我沒有。”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跟方振乾吵架了?”嚴明很了解妹妹,她不會無緣無故的給自己打電話。
  “我,隻是想爸爸媽媽了。”嚴佳悄悄抹去臉上的淚痕,“沒別的事,真的,你們,都還好吧?”
  她還是忍住了什麽都沒說,因為不想家人隔這麽老遠替她擔心。
  “我們都挺好的,爸媽身體也不錯,而且,你嫂子這個月就要生了。”嚴明樂嗬嗬的說著。
  嚴佳呆住了,這一天的變故太大,以至於忘記了自己肚子裏也有一條正在孕育的小生命。
  嚴明在電話那頭嘮叨著叮囑她,她已經開始心不在焉了。
  掛了電話,的哥終於忍不住問她,“我們去哪兒?”
  他們已經沿著小區出來的環城路繞了大半圈,再開就又回去了。
  嚴佳也不知道要去哪裏,她想了想,說了個地名。
  這是一片老城區,位於S市的一個黃金地段,每條弄堂都被鬱鬱蔥蔥的樹木遮蓋著,一派安詳,這裏是她出生,長大的地方,爸媽去北京的時候,考慮再三,也沒舍得把它賣掉,畢竟將來也許還會回來。他們囑嚴佳好好看管。
  下了車,的哥從車內探頭出來,對她大聲的說:“小姑娘,想開點,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嚴佳感激的使勁點頭,有時候,一個路人無意間給予的關心比親人更能溫暖人心。
  的哥揮揮手,離開了。
  找到鑰匙,開鎖進了門,一股悶悶的塵土味直衝鼻子,她已經好久沒來了。
  開窗,透氣,新鮮的空氣風卷雲湧的進來,漸漸的,內外達到了平衡。
  拉開遮蓋沙發的布片,嚴佳將自己埋了進去,她需要好好的靜一靜,好好的思考一下,也許,已經到了需要作一個了斷的時候了。
  她抱著膝蓋在沙發中坐了很久,天一點一點的暗了下來。

  23
  方振乾守在華梅的床前,臉上是寫不盡的疲倦和焦慮。
  不幸中的萬幸,華梅沒有受到致命的傷害,車子當時的速度尚未拉足,衝擊力並不強,但還是造成了輕度的腦震蕩和多處骨折及皮膚擦傷。
  醫生在檢查完後額外忠告方振乾,傷者情緒比較激動,最好不要刺激她。
  方振乾心裏記掛著嚴佳,但他此刻無法離開,即使在睡夢中,華梅的手還牢牢的握住了他的。
  他用那隻自由的手,悄悄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撥給嚴佳,語音提示對方關機了。
  肖燕火燒火燎的趕來,是方振乾通知的她。
  進了病房,打聽清楚姐姐的情況,望著她安然入睡的模樣,長舒了一口氣。
  “謝謝你哦,方先生。”她由衷的對方振乾說,如果不是因為嚴佳的緣故,他應該不會這麽熱心吧,她這樣認為。
  但是,下一分鍾,她就驚愕的注意到了姐姐的手與他的手正緊緊相握,饒是機靈如她,也一時猜不透兩人是怎樣的關係。
  手機鈴聲響起,是方振乾的,他一震,趕緊掏出來,不是嚴佳,一個陌生的號碼。
  接通一聽,原來是嚴明,他鬆開華梅,起身向病房外走去。
  與此同時,華梅也醒了。
  “姐!”肖燕撲了過去,同時拿敏銳的目光審視著她。
  電話裏,嚴明正在探問,“振乾,你跟佳佳沒什麽事吧?”
  “沒事。”方振乾沙啞著嗓子簡單的吐出兩個字,心裏卻惴惴不安起來。
  “哦,那就好。”嚴明的聲音明顯透露出疑慮。
  “怎麽了?”方振乾回問。
  “她剛才給我打電話了,聽起來好像不太開心的樣子,但又什麽都不說,也許……也許是工作上的事情。”嚴明有點自言自語起來。
  “振乾,佳佳可能是孩子氣了點,你多關心關心她吧,你知道我們家最疼的就是她。”嚴明斟酌著語氣,還是堅持說下去,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他隻能倚靠方振乾了,“我不想讓爸媽擔心。”
  心底的某處開始抽痛,讓方振乾疼得無法呼吸,他猛吸了一口氣,道:“好,我明白。”
  重新回到病房,華梅姐妹倆顯然已經就某些重要環節作了交流,肖燕再次看見他時,連說話都有點吃吃艾艾起來。
  明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是好朋友的老公,明知道自己不該助紂為虐,但看著姐姐因幸福而綻放的光彩,肖燕居然沒有作任何斥責,她的內心慚愧不已,也許,人就是這麽自私的動物,緊要關頭,總是最先關注自己最親的那個人是否安好。
  “既然你妹妹來了,我就先走了,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方振乾說著,有點急不可待的要走。
  “你別走。”華梅臉漲得通紅,神情激動的爬起來,差點扯斷了打點滴的管子。
  肖燕慌忙按住她,“姐,別動。”然後看向已經到門口的方振乾,口氣哀哀的叫道:“方先生,請等一下。”
  肖燕把姐姐勸下去,然後跟著方振乾走到病房門外。
  “你是想去找嚴佳,對嗎?”肖燕直接的問。
  方振乾冷冷的看她,“是,不應該嗎?”
  肖燕忙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可是,我姐姐,她狀態不是很好,我怕你走了,她不跟醫生配合。”
  肖燕咬住嘴唇,她覺得自己真的很無恥,“我知道我沒資格要求你什麽,但是……你,能再陪她一小會兒嗎?等她好一點再走。”
  “不行。”方振乾咬牙道。
  肖燕不死心道:“嚴佳我去找,好嗎?就算你找到了她,她也未見得肯聽你解釋。”
  方振乾猶豫了,肖燕說得並非沒有道理,但是,即使她罵他,打他,恨他,他也要見到她才安心。想到此,他還是拔腿向前走。
  “方先生。”肖燕在他身後悲憤得喊,“我姐姐,就這麽不值得你愛護一下嗎?你就不怕她想不開嗎?”
  方振乾的腳步緩慢下來,最終頓住了。
  天亮時分,嚴佳終於離開老屋回到了她跟方振乾的家。
  用一整夜的不眠,換得了一個內心的決定,這樣做是否值得?
  屋內和她離開的時候一樣亂糟糟的,顯示沒有人回來過。她總是不善於家務,方振乾隻要離開幾天,回來就需要做一下徹底的大掃除。
  盡管告誡自己不要再去想他,內心深處還是有個小小的疑問不斷的升上來困擾她,他現在和誰在一起呢?
  覺察到自己的心事,嚴佳自嘲的苦笑,他不在麵前不是挺好,至少避免了一場尷尬和爭執。
  她開始整理自己的物品,從衣服到飾物。慢慢的,一點一點的收拾,恍若夢中一般,這個她住了三年多的家,難道就這麽輕易的放棄了?
  嚴佳機械的操作著,挑揀著準備帶走的東西,隻選和自己有關的,理了近一小時,打包了碩大的一個行李箱。
  終於,該做的都做完了,她跌回那張自己挑選的,最喜愛的懶骨頭沙發,默默的享受那曾有的感覺。
  然後,猛的睜開眼,站起身,拖了那隻厚重的箱子,一步也不停留的跨出去。
  “不要回頭,不要回頭。”心裏默念著。
  她做到了,完全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脆弱,也許在潛意識裏,她早就料到了這一天。

  24
  又一個黃昏很快降臨。
  肖燕拖著疲憊的步伐回到姐姐的病房,姐姐正在吃一碗粥,方振乾一勺一勺的喂她,這溫馨的一幕讓肖燕不知如何開口。
  看到肖燕回來,方振乾眉心一跳,想站起來。肖燕靈巧的拿起櫃子上的一個暖水壺慌張道:“我去打點水來。”
  接好了水,肖燕深一腳淺一腳的從走廊的那頭走過來,低著頭想到底應該怎麽向方振乾解釋。
  一個高大的影子攔在了她麵前,抬頭看時,是方振乾緊張的盯住了她。
  “我,我沒找到嚴佳。”肖燕啜嚅的說,同時看到他的眉心重重的擰在了一起,急急忙忙的解釋,“我從昨天晚上開始打她手機,給她發短信,但她都沒回我。今天早上我先去了公司,但同事說她沒去上班,後來我去了你們家,敲門沒人應,等了好久,也沒見到她回來。我去了所有我們曾經去過的地方,都沒有看到她的影子。所以,我隻能回來了。”
  方振乾開始喘粗氣。
  肖燕怯懦地望他一眼,又道:“有件事,我想也應該告訴你一下,嚴佳她,她……懷孕了。”
  方振乾死死盯住肖燕,那最後地三個字讓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內心湧起一陣狂潮,他幾近崩潰了。猛地轉身,拔腿就朝樓梯下跑。
  這一次,肖燕沒敢攔他。
  他先回了趟家,僥幸的想,說不定這時候她已經回去了。
  屋裏沒什麽大的變化,隻是少了點什麽,門口的女鞋,衛生間的護膚品不見了,他衝進臥房,打開衣櫃,倒吸一口氣,所有嚴佳的衣服也不見了。
  開著車在昏黃的暮色裏瘋狂的轉著,搜尋著,他的嚴佳,被他拋在一邊那麽久的嚴佳,究竟在哪裏?
  他的心慌張著,沒著沒落的無處可去,即使在飛機遭遇險境的那一刻,他也沒象現在這樣驚惶失措過。
  在一個紅燈下猛的刹住車,腦海裏閃過一道亮光,他想到了一個去處,調轉車頭,疾馳而去。
  停好車,衝到茂密的樹蔭遮蔽著的大門前,他有鑰匙,但不敢開,生怕麵對一屋的荒涼。一味的按著門鈴。
  好一會兒,門居然神奇的打開了。
  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阿姨站在門口,臉上一派慈祥。
  “你是?”阿姨看著麵前這個失魂落魄的男人,有點吃驚。
  “嚴佳在嗎?”他沉聲問。
  “她出去了呀。”阿姨道。
  方振乾重重的噓了口氣,心放回了一半,他猜得沒錯。
  “能讓我進去嗎?我是她先生。”他對阿姨說。
  “哦,哦,進來吧。”阿姨有些訝然,但看得出他不像說謊的樣子,於是把他讓進了屋。
  屋裏收拾得幹淨整齊。
  阿姨請他在沙發坐了,就去廚房泡茶。
  “我姓顧,是佳佳請的幫傭。她還是小姑娘的時候,我就照顧過她,跟我親得很。後來我們搬回鄉下,我就隨家裏人回去了。再沒來過。沒想到隔了這麽多年,她居然還記得我,說要我過來照顧她一段,她叫得急,反正家裏也沒事,孩子們都不在身邊,我也閑的慌,這不,今天就過來了。”
  顧阿姨絮絮叨叨的說著,方振乾閉著眼睛聽。
  “倒是沒聽到佳佳說起你呢。”顧阿姨到底耐不住好奇,小心的探問。
  方振乾道:“她跟我鬧了點別扭,所以一個人搬出來了。”
  “哦,這樣啊!”顧阿姨恍然大悟,年輕夫妻吵吵鬧鬧也是常有的事。
  “那你讓著她點,男人可不能跟女孩子計較,是吧。”顧阿姨一副了然的神情。
  方振乾朝她笑了笑。
  “她說過去哪裏了嗎?”他問。
  顧阿姨凝神想了下,“倒沒說,不過她讓我做好晚飯等她。”看一眼外麵的天,“應該就要回來了吧。”
  仿佛回應她這一聲,門鈴叮咚叮咚響了兩下。顧阿姨眉開眼笑的跑過去開門。
  方振乾從沙發上跳起來,惴惴不安的跟過去。
  門口的嚴佳臉色蒼白的象紙一樣,搖搖欲墜。看到方振乾的一霎那,她的眼裏閃過一絲意外,之後就消聲匿跡,隻剩了漠然。
  “佳佳,你這孩子,怎麽了呀?”顧阿姨見她出去的時候還挺精神的,回來時居然弱不禁風的樣子,不免心疼的問,一邊將她扶了進來。
  方振乾快步上前,一把將嚴佳摟起,小心的走向沙發,她的神情,讓他心裏一點底都沒有。
  “你去哪了?”方振乾半跪在她麵前,心痛的看著她虛弱的模樣。
  嚴佳掃了他一眼,笑道:“你終於想起我來了。”
  “佳佳!”方振乾羞愧得無地自容,複又抬頭道:“我給你打了好多電話,可你手機老是關機。我很擔心你。”
  嚴佳輕描淡寫道:“我沒事,你擔心我作什麽。”她扭頭對阿姨道:“我有點餓了,我們開飯吧。”
  顧阿姨早就把熱氣騰騰的雞湯盛好了端出來,小心的放到餐桌上。
  “阿姨,你幫我盛一點到這邊來吧,我就在這兒吃了。”身體裏有處地方還在痛著,嚴佳不敢多挪動,她客氣的問方振乾,“你吃飯了沒,要餓了,就在這裏吃點吧,阿姨的手藝不錯的。”
  她越是鎮定,他就越不安。
  阿姨將湯端過來,放在茶幾上,嚴佳拿過來就要喝。
  “小心燙著。”顧阿姨囑咐道。
  “佳佳,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方振乾喃喃的道著歉,“我今天才知道你懷孕了。以後,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離開你,都會守在你身邊。”
  嚴佳手一鬆,那隻沒端牢的湯碗就悄沒聲息墜落了下去,湯水濺得她一身都是,可她沒感到疼。
  顧阿姨驚叫起來,趕緊衝進衛生間拿毛巾來擦。
  嚴佳呆呆的,她流不出眼淚來,她的淚水在手術台上都流光了。
  她聽到醫生說,“出來了。”然後一個指甲大小的血肉模糊的小肉塊赫然遞到她麵前晃了一下,她驚嚇的叫了一聲,仿佛自己是個謀殺者。
  “對不起,對不起。”她在心裏瘋狂的對那個可憐的還沒出生就夭折的小生命喊著,淚水無聲的流了一地。
  方振乾還在向她懺悔,保證著什麽,可她一句也沒聽進去,終於,她打斷了他,輕輕的說:“方振乾,我們完了。”
  她聽到他的聲音嘎然而止,然後看到他不敢相信的眼睛。
  “孩子,我已經打掉了。”她木然的迎視著他,一如對他的審判。
  方振乾如遭雷擊般定住了,久久不敢挪動。
  疼痛襲來,猶如一道白光擊中心髒,方振乾突然明白,自己內心深處最在乎的那個人還是嚴佳,隻是他太習慣於緬懷過去,以至於一而再,再而三的忽視早就存在的感覺。
  然而,一切都太遲了。

  25
  “這麽大的事你起碼也得跟大人商量一下再說嘛,居然一聲不響就離了,你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媽媽呀,啊?”媽媽坐在嚴佳對麵的沙發裏一邊淌眼抹淚,一邊控訴著她。怎麽也想不明白一向乖順的女兒居然作出了讓她瞠目結舌的事――離婚。爸爸默不作聲的陪在媽媽旁邊。
  嚴佳知道媽媽的脾氣,不讓她說痛快了,她是不肯罷休的,更不能頂撞,那隻能讓她更光火,所以一直好脾氣的低頭聽著,譬如上一堂思想教育課吧。
  “你說你光離婚還不算,居然把孩子也打了,你,你真是想活活把你媽氣死!”嚴媽媽真想號啕大哭,她一直就喜歡小孩子,更何況嚴佳是她最疼的女兒,如果她生了寶寶,媽媽該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可是,女兒居然連個招呼都不打直接把孩子做掉了。她又氣又疼,本來已漸收幹的眼淚又滔滔不絕流下來。
  嚴佳偷偷對顧阿姨瞪了一眼,她千叮萬囑不讓她把這件事說出來,結果阿姨還是忍不住偷偷告訴了媽媽,可見,要讓一個上了年紀的人去對另一個上年紀的人保密,幾乎就是mission impossible。顧阿姨訕訕的笑著,搓著手以掩飾被揭露後的尷尬。
  “振乾那個孩子,我看著一直踏踏實實,很穩重的樣子,怎麽會,怎麽……”媽媽簡直沒完沒了了。
  爸爸看出了女兒隱忍的表情裏出現的一絲痛楚,終於出手打圓場,“好了好了,你也少說兩句吧,佳佳又不是小孩子,她做事自有她的道理。”
  嚴佳感激的向父親投過去一瞥,知女莫若父啊!
  媽媽不甘心的皺眉,爸爸拍拍她的背,道:“你呀,也該替女兒想想,你以為她樂意這樣嗎?你就別給她心上添堵了,啊!”
  嚴佳鼻子發酸,把頭歪靠在沙發上,楚楚可憐。嚴媽媽無奈的歎了口氣,終於放過了她。
  晚上,嚴佳躲在房間的床上發愣,爸爸敲門進來。
  他坐在嚴佳床邊,輕輕撫了一下她的頭,“佳佳,還難過嗎?”
  嚴佳點點頭,緩緩移動身體,過去摟住爸爸的脖子。
  有濕濕的東西滑落到他頸內。
  他們家是典型的嚴母慈父,她有什麽心事總喜歡跟爸爸傾訴。小時候,她受了委屈就喜歡這樣偎著爸爸哭一回,過不多久就又能開開心心的又蹦又跳了。
  可是這一次,她知道沒用,但還是忍不住想在爸爸那裏尋求點安慰。
  爸爸輕拍她的背,他想勸解,卻又無能為力,年輕人的事,他搞不懂,但有一點,他還是有數的,嚴佳不是那種衝動的孩子,撇開柔順的外表,在大事情上她很有主見,除非萬不得已,她是不會鋌而走險的,由此,他更心疼女兒。
  “無論怎麽樣,爸爸都支持你,爸爸希望你能找到真正的幸福。”
  嚴佳把頭靠在爸爸肩上,使勁的點著,她不能讓爸爸失望。
  第二天,媽媽接了個電話,就慌張起來,嚴佳的嫂子提前生了,大胖小子。嚴明急召爸媽回去幫忙。
  媽媽進退維穀,一邊是需要安慰的女兒,一邊是等著照顧的孫子,手心手背都是肉,難以取舍。
  嚴佳安慰媽媽,“你就放心的去吧,這裏有顧阿姨照顧我呢,她是您的親密戰友,你信不過我也得信她呀。”
  媽媽猶疑不決,才回來兩天就又要走,“佳佳,要不你把工作辭了,跟我們一起去北京吧。”
  嚴佳一想到每天都要麵對媽媽的嘮叨就頭疼,隻得顧左右而言其他。
  到底孫子的麵子大,爸爸媽媽最終決定立刻回京。嚴佳一路送他們到車站,媽媽臨上車的兩分鍾,嘴巴也沒舍得停下來。
  “流產跟生小孩一樣的,都得好好休息,不然有後遺症,聽見沒有。”這話媽媽也不知說了多少遍了,跟自己說,跟顧阿姨說,現在還在說。
  嚴佳把媽媽推上車,道:“好了好了,我都記下了,你趕緊上車吧。到了給我報個平安。”
  爸爸緊跟著媽媽上去,又回頭對嚴佳喊:“你也回去吧。自己多注意身體,有什麽事就給我們打電話。”
  車門關上,嚴佳看到媽媽紅腫著眼睛還在向她招手,她終於沒能忍住眼淚。
  火車已經開出去好遠了,嚴佳還站在原地,久久不肯離去。

  26
  回到家,顧阿姨給開了門,告訴她剛才有人送東西過來了。
  走到客廳,看見地上工工整整放著四個大包,心裏有點煩亂,“誰送過來的?”
  顧阿姨在陽台上不知忙什麽,回過頭道:“不認識,說是一個姓方的讓拿過來的。”
  嚴佳蹲下身,隨手打開一包,裏麵是碼得整整齊齊的書籍,再開一包,是她上次沒拿全的衣物,估計方振乾又細細理了一遍,給她打包了過來。其餘兩包也都是她的雜物,分門別類歸置的十分清楚。
  顧阿姨從陽台上進來,笑嘻嘻道:“你看,還送了這束花,我給淋了點水,咱們把它插茶幾上吧。”
  嚴佳仰頭,看到阿姨手裏好大一捧玫瑰,血紅血紅,嬌豔欲滴,一時喉嚨有點發哽。
  方振乾不是個浪漫的人,他一向講求實際,結婚這麽多年也沒給她送過花,這是第一次,估計也是最後一次了。
  她起身接過那束花,低首聞著,若有所思。
  顧阿姨歡喜的從櫃子裏拿出一個久已不用的花瓶,跑到廚房去洗刷幹淨,等出來的時候,隻見嚴佳埋頭在地上理東西。
  “花呢?”阿姨納悶。
  嚴佳頭也不回,淡淡道:“我扔了。”
  阿姨是個聰明人,沒再多問,一聲不吭的把花瓶收了起來。
  離婚是委托了律師辦的,方振乾本就不是個喜好糾纏的人,他看嚴佳心意已決,明白無法挽回,所以當律師把一紙離婚協議書擺到他麵前的時候,他猶豫了幾秒,還是拔筆簽了字。
  在財產分割的問題上,方振乾請律師轉告嚴佳,他想把眼下住的房子給她,但嚴佳拒絕接受。方振乾又給她捎來一張存折,數目不小,嚴佳也原封不動的退了回去,她隻要求,把屬於自己的東西還給她就行。
  之後,方振乾沒再打擾過她。兩人直到去領離婚證的時候才又見了一麵。
  一段時間不見,他憔悴了一些,臉色也不好,神情落寞。嚴佳沒來由的有點心痛,趕緊暗罵自己,收斂心神。
  領證很爽快,看辦事人員手腳利落的敲鋼印,然後甩給他們一人一本的時候,嚴佳覺得原來她那麽珍視的一段婚姻現在看起來真是有點象兒戲。
  出了大門,她急急忙忙朝前走,方振乾還是趕上了她。
  “我,送你吧。”他攔在她麵前,斟酌了半天,說了這麽一句。
  嚴佳到底沒有辦法坦然直視他,低了頭,回一句:“不用。”繞過他匆匆跑了。
  走了很遠,忍不住又回過頭去,卻見他還呆呆的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趕緊扭身接著跑,生怕讓他發現什麽秘密似的。
  休息了一周後,嚴佳就去上班了,公司裏的人已經風聞了她的變故,但在這個開放的城市,無論戀愛,結婚,離婚,單身,都是屬於個人的事,雖然能滿足一下大家的八卦心理,時間稍長,也就習以為常了。
  讓嚴佳感到遺憾的是,她和肖燕再不能象從前那樣卿卿我我了,經曆了那樣敏感的事件後,如果兩人還能泰然自若的親密相處的話,不是沒心沒肺就是腦子有問題了。
  兩人變得生分而客氣,有一回在洗手間狹路相逢,肖燕終於沒沉住氣,主動找她談話。
  “你恨我嗎?”肖燕一臉的苦惱。
  嚴佳笑了,“這跟你有什麽關係。”
  “可是,畢竟是我知情不報,沒有及時告訴你。”
  “行了行了,別懺悔了,你沒那麽大的能量,我的事我自己清楚。”嚴佳受不了她擺出的委委屈屈的小媳婦模樣,完全不像她本來的風格,於是用濕手拍拍她的臉。
  “對了,你姐姐,還好嗎?”嚴佳問,她也是後來才知道車禍的事。
  “她出院了,沒什麽大礙。”
  嚴佳點點頭,一時不知該說什麽,以前那麽在意她姐姐,現在自己放棄了,人也輕鬆下來,隻是還是沒法對華梅有好感。
  肖燕望著她,忽然說:“嚴佳,你變了。”
  “嗯?”嚴佳聞言朝鏡中的自己仔細端詳。
  “你長大了,變堅強了。”
  嚴佳鼻子裏出氣的哼了一聲,心想,換你來經曆一下,你也會長大的。
  可見長大是多麽令人煩惱的一件事。
  整個夏天,嚴佳都處於半工半休的狀態,她的生活可以跟豬相媲美,在顧阿姨的精心照顧下,她不但沒有出現一般人一到夏天食欲不振的症狀,相反,還胖了,皮膚細膩紅潤有光澤。
  跟她來往最勤快的還是麥克,他是個很好的玩伴,讓嚴佳感到輕鬆愉快。隻是那純粹是朋友間的感情,她還無法對他產生男女之情,用她自己的話說是傷著了,需要好好休養。犯不著這麽快就跳進另外一個坑。
  有一個周末,麥克特意帶了很多好吃的來她家,還捎來一瓶紅酒,兩人在空調間裏,賞著碟片,咪著小酒,腐敗得可以。
  酒過三巡的時候,她明顯感到麥克的目光不對,含情脈脈的看她,讓她直起雞皮疙瘩。
  她趕緊很委婉的勸說他收起不良眼神,她短期內並不準備談戀愛。
  麥克嘻嘻一笑,把兩人的酒杯斟滿,“那就慶祝你恢複單身!”
  快嘴顧阿姨忠實的把麥克的事透露給了嚴媽媽,惹得她又高興又擔心的打電話來叮囑嚴佳這次一定要抓住機會,但同時一定不要看走眼雲雲。
  嚴佳掛了電話,直瞪顧阿姨,這都哪兒跟哪兒啊,後者又是一味的搓手,憨憨的笑。
  秋天來臨的時候,麥克特意請了二十天的長假陪嚴佳出去做了趟奢侈的旅遊。
  他們從四川開始,遊曆了九寨溝,黃龍,峨眉山,樂山等名勝後往南進入雲南,去了夢寐以求的西雙版納,之後向東取道,來到廣西,在桂林過了把癮,再整裝直撲海南,最後由海南飛回S市。幾乎遊遍了小半個南中國,讓嚴佳著實過了一把背包客的癮,麥克旅遊經驗極其豐富,一路上嚴佳幾乎不用操任何心,唯一的任務就是飽攬祖國的風光。
  旅遊是最好的療傷方式,對著如畫的景致,再沮喪的心情也能被帶動起來,更何況身邊還有一個能說會道的同伴。
  重回到家,顧阿姨開門時,有一瞬居然沒認出她來,攬境自照,變化確實很大,皮膚黝黑,臉色紅撲撲的,人也精瘦了不少。
  顧阿姨眼看自己親手在嚴佳身上調養出來的一身肉全捐獻給了旅遊事業,心疼不已。唯一讓她覺得還算值得的就是嚴佳上揚的心情,這是再怎麽吃也吃不出來的。

  27
  陳立偉敲敲門,“老方,老方。”
  “進來。”
  他推門進去,兩秒後逃也似的的退出來,連連咳嗽,方振乾把辦公室變成了吸煙所。陳立偉不抽煙,對煙味有點過敏,搖搖頭,他凝神屏息的又衝了進去。
  “就算你家變了,也犯不著這麽作踐自己吧,你準備抽死你自己?”陳立偉恨鐵不成鋼的說,方振乾以前很少抽煙,辦公室也是幹幹淨淨的。
  “什麽事?”方振乾掐滅煙頭,不想跟他羅嗦。
  “華梅的電話打到我那裏去了,她打你這邊,你怎麽不接?”
  方振乾一臉的倦怠,“就說我不在。”
  陳立偉朝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又放棄了,扭頭出了辦公室。
  回到家,麵對孤單的四麵牆,方振乾一時不知道該做些什麽。
  家裏所有的擺設都沒變,包括臥室床頭那張他曾經覺得很惡俗的結婚照,這些都是按嚴佳的意思擺放的,他不敢亂動,仿佛這樣嚴佳總有一天還會回來。
  閉上眼睛,耳邊猶有嚴佳甜甜的叫聲,她的一顰一笑還在空氣中彌漫,好像隨時會從臥室或者廚房探出頭來和他搭訕,她最喜歡在他專注幹活時幹擾他,或者遞一杯水,或者請教個什麽東西,而他總是漫不經心的應付著,享受那一心兩用的甜蜜。
  手機響起,他拾過來一看,還是華梅,聽了一會兒鈴聲,他麵無表情的用手長按住啟動鍵,當屏上顯示“再見”的字樣時,他感到一種殘忍的快感。
  不一會兒,門鈴響起,他開了門,華梅站在他麵前。
  “我能進去嗎?”她一臉幽怨的望著他。
  方振乾往一邊讓了讓,示意她進來。
  華梅踏了進去,站在客廳中央。
  “坐吧。”方振乾關好門,跟過來。
  華梅婷婷的立著,沒有坐下來的意思。
  “這幾天,我一直在找你,可你總是避開我,你是在恨我嗎?你恨我拆散你的家庭,是嗎?”
  “不,你別多想。”方振乾略低下頭。
  “那你為什麽不肯見我,不接我電話?” 華梅咄咄的逼問他。
  “我想一個人靜靜。”方振乾抬起頭來。
  華梅望向他的眼睛,裏麵布滿了血絲,和來不及收拾幹淨的哀傷,她的心虛弱不已,這場戰役,她到底是贏了還是輸了?
  “我們,重新開始,好嗎?”她走近方振乾,伸手輕輕的撫摸他的麵龐,想給他安慰,下巴上的胡茬微微泛青,讓他的臉看起來格外硬朗。
  方振乾慢慢的,但堅定的把她的手拉了下來,然後看著她的眼睛,緩緩的說:“對不起,華梅,如果之前讓你有什麽誤會的話,我向你道歉。”
  華梅覺得渾身都凍住了,他說她誤會了他,那他為什麽總是對她若離若即,為什麽會吻她,她激憤起來。
  “可是,你已經離婚了,不是嗎?如果你對我沒有感情,嚴佳會離開你嗎?”她挑釁的盯住他。
  怒氣在他眼中凝聚,似乎就要醞釀成一場暴風驟雨,華梅不覺向後退了一步,然後將頭仰得更高,不屈的迎視著他。
  但是,很快,那眼裏的危險消失殆盡,剩下無盡的慘淡和自嘲。
  “是,這是我咎由自取的結果。”方振乾黯然道,“我活該受到這樣的懲罰。”
  “但是,”他猛地的抓住華梅的肩,一字一頓的說,“離婚並不代表我不愛嚴佳。我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清醒的意識到,我,愛,她。”
  這是他第一次正麵的對華梅說這樣的話。
  華梅瞪視他良久,忽然咯咯的直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笑夠了,她冷冷的說:“方振乾,你離了婚才明白自己愛的是原來的老婆,你是不是太遲鈍了點,太可笑了點。你總是在追逐自己得不到的東西,所以,你注定會一輩子孤獨。”
  說完,她用力撥下肩上那雙掐疼自己的手,毅然決然的摔門而去。
  華梅尖利的聲音象錐子一樣深深戳在方振乾的心裏,拔出來,隻會鮮血淋漓。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方振乾早出晚歸,埋頭工作,隻有這樣,才能讓他的心得到片刻安寧。
  他的工作熱情跟夏天的溫度一樣火熱,卻讓陳立偉感到膽戰心驚,短短的時間裏,他接手並完成了好幾個項目,在他的高壓政策下,部門裏的員工叫苦不迭,有兩個精英成員因為實在受不了沒日沒夜的忙碌,被逼得跳了槽。陳立偉一向引以為傲的合夥人,向來以沉穩稱雄業界的方振乾,現在的狀態卻有點瘋狂。
  “老方,你不能再這麽搞了。”陳立偉擂著方振乾的桌子大聲的說,再也不能跟他客氣了,“就算你想寄情於工作,也別拖這麽多人下水好不好。真把人逼走了,你找誰來幹活??”
  方振乾頓了一下,道:“那好,以後我一個人做,他們可以按時下班。”
  陳立偉急了,“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也不是鐵人,這麽蠻幹,遲早要倒的,錢可以慢慢賺,但身體不能跨。”
  陳立偉強行給方振乾報了個旅行團,“去散散心,散散心會好很多。”
  方振乾沒有反對。
  過了幾天,陳立偉去上班,目瞪口呆的看到方振乾還端坐在辦公室,他衝進去質問:“你怎麽沒上飛機?”
  方振乾掃他一眼,再自然不過的回答:“哦,我把那個退了,我覺得還是來上班踏實。”
  陳立偉徹底無語,不想管他了,根本管不了。
  入秋後,韓麥克向方振乾請了二十天假。
  “為什麽?”他皺著眉問,麥克手上有個項目還沒結束。
  “去旅行。”小夥子笑嗬嗬的回答,“我的工作可以移交給小李,他正好有空。”
  鬼使神差的,他多問了一句,“和誰去?”
  麥克聳聳肩,“朋友。”
  方振乾不作聲了,望著麥克邁著輕鬆的步伐走出他辦公室的背影,暗想,“他能給嚴佳幸福嗎?”
  將近一個月後,麥克回來了,神采飛揚。休息時給同事們在電腦上展示一路旅行的照片。
  方振乾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去茶水間續水,回來時,在一個不顯眼的角落裏駐足,偷瞄著麥克的電腦。麥克把照片做成了一個配有音樂的影集冊,十分煽情,一幫小年輕看得熱血沸騰,紛紛摩拳擦掌,準備步他的後塵。
  當一張嚴佳的特寫相片忽忽悠悠的飄滿整個屏幕時,方振乾的心緊了一下,有點轟隆隆的耳鳴。他直起身,向辦公室走去。
  麥克顯然注意到了他的不自然,立刻將屏幕縮到最小。同事們掃興的嘀咕,作鳥獸散。
  有個不知死活的家夥對著麥克嚷了一句,“你女朋友挺精神的嘛!”
  方振乾咬著牙進了辦公室,用力關上了門。

  28
  轉眼聖誕節到了,洋節日在這個城市已經風行了多年,以往嚴佳是從來不過的,她跟方振乾都沒這個習慣,但現在不同了,她對所有比較熱鬧的活動都感興趣。
  聖誕那天,她跟麥克早早約好一起吃晚飯。
  “去豪客來吧,那裏熱鬧。”嚴佳建議,麥克欣然同意,講好下班後在豪客來門前會合。
  嚴佳到得晚了點,好不容易在人頭攢動的等候長龍中找到了麥克。
  “這麽多人類?”她不禁咋舌,“要不咱們換地方吧?”
  “別啊!”麥克拉住她,“我都等了這麽久了,怎能輕易將勞動成果拱手相讓?”他示意嚴佳看看後麵源源不斷貼上來的尾巴,剛才她說準備走人的時候,排在後邊的一對男女明顯露了一下喜色。
  嚴佳一屁股坐在麥克讓出來的位子上,那就等吧。
  一個多小時後,終於有空位讓給他們,嚴佳已經餓得看什麽都想吃了。
  東西並不怎麽可口,許是人太多,廚房也應付的草率起來,更要命的是旁邊還有一對等座的小情侶虎視耽耽的盯著他們,兩人味同嚼蠟的吃完了自己的食物。好歹肚子是填飽了。
  擠出門來,感覺跟打了場仗似的,嚴佳沮喪道:“以後再也不來湊這個熱鬧了。”
  麥克滿不在乎的一笑,“別這麽說,反過來想想也挺有趣的,要在平時,哪有機會見識這樣的場麵。”
  嚴佳望了他一眼,她一直很欣賞麥克的處世態度,總是積極的,樂觀的,無論做什麽都不後悔,不抱怨,也許隻有這種人才能真正活得灑脫。
  轉過街角,不期然看到對麵的方振乾,在明亮如晝的街燈下形單影隻的朝這一頭走來。嚴佳帶笑的臉明顯不自然起來。
  方振乾也看到了他們,不自覺的駐足,凝望嚴佳。
  有近半年沒見到她了,似乎黑了點,看起來更健康了,頭發高高的束在腦後,走路時一甩一甩的,更顯活潑,隻是她望著他的眼睛,清亮之中少了以往那種純純的依戀,多了一份令他陌生的倨傲,那是她受傷之後急於要自我保護的姿態,令他無法直視,虛空在心底裏蔓延。
  無數次的想象過她現在的模樣,也曾經衝動的要去找她,但每次一想到她在宣布他們之間已經完了的時候,那眼裏流露出來的決然和冷漠,讓他絕望,勇氣盡失。
  麥克悄然伸手摟住嚴佳的肩,扶她繼續朝前走,在適當的距離內,他含笑叫了一聲,“方總。”
  方振乾機械的點頭,然後擦肩而過,有種情緒從心底逐漸的湧上來,湧上來,不是悲涼,不是無奈,而是,深深的妒意。
  把嚴佳送到了家,已經是深夜了,顧阿姨是早睡早起的人,嚴佳沒敢驚動她,掏了鑰匙開門,進去。
  麥克隨後跟進來。
  “你還不回去嗎?”嚴佳有點詫異。
  麥克嘻笑道:“節日還沒過完呢,午夜的鍾聲尚未敲響。”
  嚴佳困倦不已,她不是夜貓子,打了個哈欠,無奈道:“你還是回去吧,我恐怕撐不住了。”
  麥克一把將她拉進懷裏,目光炯炯的注視著她,毫無提防的嚴佳嚇了一跳,說話都結巴了,“你,你想幹嘛?”
  “做我女朋友,嚴佳,我絕對不讓你受傷。”麥克的口氣不容置疑。
  嚴佳開始天人交戰。
  的確,麥克會是個很不錯的伴侶,他為人風趣,熱情開朗,也周到體貼,他們在一起這麽長時間,除了沒有名正言順的挑明關係,在外人眼裏儼然是一對親密的情侶。那麽,她還在等什麽呢?她和方振乾已然不可能了,現在開始一段新的感情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嗎?
  麥克望著她靜靜的傻住的表情,忽閃的睫毛象一對不安的蜜蜂,急急的躲閃著什麽,那迷人的樣子令他心醉,胸中湧動起一股激浪,呼吸開始急促起來,他猛的俯下頭去,尋找她羞怯的雙唇。
  就這樣吧,沒什麽不好,嚴佳在心裏想著,認命的閉了眼,微抬起頭。
  麥克火熱的唇蓋上她冰涼的薄唇時,心還是莫名的顫了一下,她的手甚至不受控製的向前推了一推,想抵禦這陌生的熱情。
  麥克更緊的擁住了她,牢牢的將她抵在自己胸前,不容她有半分退讓。
  這是完全不同的味道,他的吻帶點強勢和霸道,肆意的碾壓,似乎要掠奪著什麽。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方振乾的吻,溫溫的,纏綿的,令她意猶未盡,回味悠長……
  當麥克放開她時,發現她臉上掛著淚水,伸手輕輕的替她抹去,什麽也沒問,有些東西,不說出來比說出來更好。
  嚴佳感到悲哀,一直以來,她隻習慣方振乾的味道,隻在乎他給的溫柔,她沒有辦法從另一個人那裏得到纏綿的甜蜜,也許她還遺忘得不夠徹底。

  29
  就要過新年了,按照慣例,陳立偉讓行政部的女孩訂了三桌年夜飯,在S市數一數二的豪華飯店,他對員工總是很舍得花錢,開玩笑的時候他解釋說:“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天宇能留住那麽多優秀的人才跟他的慷慨脫不開關係。
  “一定要去啊!”陳立偉囑咐方振乾,生怕他臨陣開溜。
  臨去赴宴的時候,想想不妥,陳立偉守株待兔的在方振乾辦公室等他一起走。
  方振乾被他執著的勁頭搞得抓狂,草草了解了手頭的事,二話沒說,拔腿就跟他走了。
  “你準備發個言啊!”陳立偉得寸進尺,“怎麽說也是技術總監,手下的人比我管得還多呢,大過年的,都等著你嘉獎呢!”
  方振乾瞅了個空擋從觥躊交錯的酒席中溜了出來,該做的他都做了,發言,頒獎,鼓勵,他現在需要透透氣,裏麵太熱了。
  大廳的角落,麥克麵對窗外聽著電話,完全沒有注意到不遠處有個人在關注著自己。
  從側麵看過去,仍能清晰的感覺到他臉上帶著的一抹淺淺的笑意,語氣極其溫柔的囑咐著:“要我送你嗎?哦……那好,我一早過去。你現在在做什麽……”
  方振乾回到席間,這時正在轟轟烈烈的鬧敬酒。他自投羅網,被無數熱情的下屬逮了個正著,排著隊跟他拚酒。他來者不拒,誰遞過來都喝,直到陳立偉發現,衝過去拉他出來,同時指責不懂事的小屁孩們,“有你們這麽灌領導的嘛!跟他有仇是怎麽著。”
  小年輕們一個個嚇得都噤聲了。
  “別,別怪他們,是我要喝的,難得,今,今天高興。”方振乾口齒不清的說。
  在洗手間吐了個稀哩嘩啦,頭腦清醒了些,心裏沉甸甸的感覺卻並未消失。
  回到包廂,大多數人都已經用完了餐,陸續往樓上KTV間去K歌。
  “我送你回去吧。”陳立偉皺眉道。
  方振乾揮著手,“不用,我沒事。”
  陳立偉無言的陪他向樓上走去。
  包間裏燈光昏暗,氣氛熱烈,先到的員工早已經唱開了。勞碌了一年,終於可以放鬆一下,況且公司還大方的給每人發了個紅包,誰的臉上不是喜氣洋洋的?
  看見兩位老總進來,就有員工起哄,讓他們表演節目,手快的已經把話筒都準備好了遞上來,一副不容分說的模樣。
  陳立偉知道方振乾不太愛鬧,於是率先接過話筒,還沒來得及說話,方振乾已經登上了台,笑吟吟的說:“我來唱一首。”
  很多人自打進了公司都還沒見過方振乾在娛樂活動中這樣主動過,一時間劈裏啪啦的鼓掌聲和著口哨聲,還有尖叫聲從台下傳來,大家興奮的期待他一展歌喉。
  隻有陳立偉憂心忡忡的踱到一邊,生怕他丟醜。
  站定了,才想起來,根本沒準備好。
  “方總,您唱什麽?”行政部的小姑娘伸長了脖子問。
  “唔,唱……有《浪人情歌》嗎?”
  小姑娘扭頭問調音樂的工作人員,然後再轉過來,大聲道:“有!準備!”
  驟然而起的歌曲前奏,混合著振徹耳膜的打擊樂猛烈的鋪天蓋地的包攏住了方振乾的身心,他從沒唱過這首歌,但是,一張嘴,那些歌詞卻如行雲流水般的傾泄出來:
  不要再想妳 不要再愛妳
  讓時間悄悄的飛逝
  抹去我倆的回憶
  對於妳的名字 從今不會再提起
  不再讓悲傷 將我心佔據
  他的嗓音低沉渾厚,沒有伍佰的滄桑,略微拖長的尾音帶著點深情,道出另一種憂愁的韻味,震撼著台下的聽眾。連陳立偉的表情也緩和下來。
  唱到動情處,有濕濕的液體流淌下來,悄然滴落於胸前的衣襟。
  新年後上班,麥克去方振乾辦公室遞交一份方案,準備出去的時候,聽到方振乾在身後發問,“她,還好嗎?”
  麥克回首看他,方振乾仰靠在皮椅裏,眼神和語氣都平靜的沒有一絲起伏,但麥克知道他問的是誰。
  他走近他,兩手撐在方振乾的辦公桌上,一個很無禮的舉動,方振乾卻沒有反感。
  “如果我告訴你她過得很好,你作何感想?”麥克似笑非笑的望著老板。
  方振乾默然,他當然希望她過得好。
  麥克返身走出去,到了門邊,又站住,背對著他說:“事實上,我跟她,什麽也沒有,她還沒有學會忘記。”
  方振乾心裏突突的跳著,點點的喜悅浮了上來,他忽然很欣賞麥克的直率。
  麥克深吸了口氣,大踏步的走出去。
  耳邊響起的是嚴佳清晰而感傷的話,“麥克,別守著我了,找個愛你的人過日子吧,否則……會很累。”
  一個下午,方振乾都心神不寧。幾次想給嚴佳撥電話,手伸出去,又縮回來,接通了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最後,他終於按耐不住,撥通了嚴佳公司的電話,她的手機早換了,而且當然不會告訴他。
  電話響了五六聲,始終沒人接。打去她家裏,也是一樣。
  方振乾沉不住氣了,五點不到,他就匆匆離開辦公室,開了車,到嚴佳公司門口,等她下班,無論如何,他一定要見到她。
  肖燕和幾個同事邊走邊聊的出了大門,看到方振乾斜靠在車邊,不禁訝然。
  “你來找嚴佳嗎?”
  “嗯,她在嗎?”方振乾漫不經心的盯著門口問。
  “嚴佳辭職了。”
  方振乾陡然將目光調轉到她臉上,“她去了哪裏?”
  肖燕遺憾的一攤手,“她沒說,但肯定不在S市了。”
  心無邊無際的失落著,他和她,是否一旦錯過,就再也無法重拾前緣?

  30
  農曆新年前,顧阿姨要回去主持過年的大事,於是跟嚴佳請假。嚴佳多給了阿姨三個月的工錢,跟她說過完年也不必來了。
  顧阿姨麵子上有點過不去:“為什麽,難道我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對嗎?”
  嚴佳一把摟住她,笑道:“怎麽可能呢,全天下都找不出比阿姨更好的人來啦。可是我要去北京了,你願意跟我一起去嗎?”
  顧阿姨釋然,嗬嗬笑著,“那好,那好,去了你媽媽那裏,我也放心。”
  嚴媽媽一直放不下女兒,幾次打電話來讓她過去。嚴佳也希望換個生活環境,所以早在一周前就提交了辭職報告,答應過年時到北京再從長計議。
  辭職申請很快就批了下來。
  聽說嚴佳要走了,肖燕自不必說,其他很多同事也都過來詢問,關心,依依不舍的樣子,她沒想到自己人緣如此好,感動起來,發了封致謝的郵件出來,感謝三年來幫助過她,與她合作過的同事,並向老板保證一定做好移交工作,並站好最後一班崗。
  郵件一發,祝福紛紛飛來,最有趣的是銷售部一個小夥子回的信,讓嚴佳忍俊不禁,離愁別緒一掃而盡,內容隻有六個字“苟富貴,莫相忘。”
  顧阿姨走的那天,嚴佳一直送她到汽車站,兩人雖非母女,但相處下來,也有了深厚的感情。上了車,嚴佳又塞給她一包鼓鼓的東西。
  “都是給小孩子吃的,你帶著吧。”嚴佳扒著車窗對顧阿姨說,笑得一臉燦爛。
  顧阿姨眼圈一紅,伸手握住了嚴佳的手,“佳佳,阿姨不在,你也不可以偷懶,該吃的時候要吃,不許瘦下來,知道了麽?”她想不明白,這麽好的一個孩子,為什麽命這麽苦。
  嚴佳的臉上盛著滿滿的感動,“放心,下次你見到我,一定變成個大胖子。”
  沒有顧阿姨的日子,還是挺孤單冷清的,好在不久就要放假了,而且還有麥克相陪,日子一天天過得很快。
  再有三天就到除夕了,外籍老板早已回國。辦公室裏沒有人的心思還在工作上,大家以各種各樣的借口請了假出去,之後再無回來的蹤影。比如肖燕,上午現了一下身後就開溜了,據說是跟律師男朋友采購去了,新年他們要會見雙方父母。
  嚴佳珍惜這最後的時光,所以仍堅守在崗位上,但多少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了。今年鐵定要到北京去過年,她可不能空著手,尤其要會會那個出生後還沒照過麵的小侄子,事關重大,馬虎不得。買禮物是很費心思的事,從午餐過後,她就一直吊在網上仔細的搜索。
  來電話了,她關掉兩個被淘汰的網頁,然後不慌不忙的接起。
  “喂,你好!”用的是標準的辦公室問候語,語氣甜軟。
  “是嚴佳吧。”聽筒裏傳來的嬌媚的女聲讓嚴佳的心跳明顯停頓了一下。
  “我是華梅。”
  不說她也聽得出來。
  “找我有事?”嚴佳的聲音彪捍起來。
  “我想見你一麵,可以嗎?”華梅道。
  嚴佳沉默了一會兒,回答:“好。”又不是老虎,怕她幹什麽。
  來到公司附近的那家星巴克時,華梅已經端坐著等她了。
  一反常態的,華梅今天沒有盛裝,穿了件極休閑的白色毛衣,黑大衣和絢麗的圍巾搭在一邊的空椅上,臉上淡施脂粉,少了以往咄咄逼人的靚麗。
  見嚴佳謹慎的在她對麵坐下,華梅含笑道:“我給你點了拿鐵咖啡,可以嗎?”
  嚴佳點點頭,她對喝什麽無所謂。
  “我今天找你,你一定覺得很奇怪吧?”
  嚴佳無語。
  “事實上,我要走了。”華梅歎息一聲。
  嚴佳有點意外的看著她。
  “我馬上要回澳洲,那邊有家雜誌社需要一個懂中文的,請我過去。”華梅啜了口咖啡,很平淡的敘述著,“我留在這裏,已經沒什麽意思了。”
  “走之前,很想跟你說聲對不起,如果不是因為我,你現在和方振乾還過得好好的。”華梅注視嚴佳的目光中,多了一絲歉疚。
  嚴佳低了頭,不想看她的眼睛,現在說這些,有意義嗎?
  “雖然,我很不願意說出來,但想想還是應該告訴你,方振乾,他自始至終都愛著你,隻是當時,可能連他自己都沒弄明白。”
  嚴佳低著的頭顱微僵了一下。
  “所以,如果你對他還有感情的話,我希望你們……”
  嚴佳終於抬起頭來,一臉的木然,她很客氣的打斷華梅,“你什麽也別說了,我不想聽,對我來說,無論怎樣,都過去了。”
  華梅愣著,很久,才自嘲的一笑:“那麽,是我多事了。無論如何,希望你能幸福,我看得出來,你是個很好的女孩。”
  一旦想通,華梅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一貫如此。
  華梅走了,嚴佳望著她飄然離去的背影,猛的一掌擊在桌上,恨恨的想,這個女人,在攪亂了一池清水後,怎麽還能這樣瀟灑得揚長而去。
  嚴佳要趕在小年夜之前去北京。麥克送她到機場,陪她在候機大廳等著。他深情款款的目光讓嚴佳滿心愧疚。
  臨上機的那一刻,嚴佳飛快的在麥克的臉頰上印了一吻。
  “麥克,謝謝你一直以來的陪伴,但是,你別守著我了,我不值得。”她啜嚅著說。
  麥克抬手托起她的下巴,鄭重道:“我會等你,等到你對我有感覺的那一天。”
  嚴佳搖頭,“不要,我承擔不起,連我自己都不清楚……也許要很久。我不想犧牲別人,尤其是你。”她認真的看著麥克,“找個愛你的人過日子吧,否則……會象我一樣,活得很累。”
  她眼裏淡淡的憂傷令他明白,什麽事情都可以去努力爭取,唯獨感情,他們都無能為力。

  31
  小年夜的前一天傍晚,嚴佳順利抵達北京。
  難得的藍天白雲,讓嚴佳對北京產生了好感,到底是皇城根兒,處處都透著貴氣。
  哥哥嚴明從小就是物理天才,在北京的著名高校研究生畢業後,進了某外企的研發中心工作,他是那種懶惰的人,能不挪窩就不挪,好在公司看重他,待遇相當豐厚,除了薪水不低外,年底還有數目可觀的分紅,要不然,他也沒能力把父母接過去同住。
  房子買在三環,還是越層式的,多虧買的早,擱現在買,估計得縮水一半。
  嚴佳打車到了哥哥家樓下,按了門禁,是媽媽接的,一聽女兒的聲音,激動得直撲了下來。
  見麵就給了她一個熊抱,嚴佳也高興極了。不多時,爸爸和哥哥都下來了,一家人七手八腳的提了行李進電梯。嚴明家在九樓。
  進了門,嫂子葉敏抱著半歲的小侄子恭迎在一邊,小家夥肥嘟嘟的,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盯著嚴佳直打轉。
  嚴佳欣喜的上前逗他,想把他抱過來,結果那家夥認生,死活也不肯脫離媽媽的懷抱。
  嚴媽媽道:“先換衣服吃飯,別忙著跟他玩,等你和他熟了,非纏瘋你不可,你看看,我這一頭的白發,都是讓他折騰出來的。”
  葉敏在一邊聽了,臉上有些不豫之色,嚴佳趕緊脫衣服,洗手的忙活,把這茬兒給忽悠了過去,媽媽的直脾氣她清楚的很,想必也夠嫂子受的。
  經過不懈的努力,主要是禮物的致命吸引力,晚飯過後,小家夥終於肯讓嚴佳抱了,還時不時的衝她笑,把她逗得心花怒放。
  “到底是一家人,哪有不親的道理。”媽媽樂道。
  嚴明坐在沙發上問妹妹,“怎麽樣,要不要我幫你在北京謀份工作?”
  嚴佳猶豫著,道:“過一陣再說吧,我還沒想好。”
  嚴媽媽趕緊附和:“是啊,是啊,好不容易來了,急著找工作幹什麽,先玩一玩吧。”她害怕把女兒又嚇走。
  懷裏的孩子突然哭鬧起來,嚴佳有點不知所措,葉敏趕緊過來抱,“要噓噓了。”
  她把完了尿,抱著孩子在窗邊看風景,細聲細氣的給寶寶講解著,小孩子似懂非懂,但因為在母親的懷裏,就格外的要撒嬌,老是把頭湊到媽媽的臉上輕輕啃咬。葉敏任他把自己的臉弄得濕乎乎的,摸著他的頭,小聲的叫他壞蛋。
  嚴佳在旁邊一時看得癡了,有一絲酸酸楚楚的味道悄悄的爬上了心頭。
  過完年,哥哥和嫂子都上班去了,嚴佳就幫著爸媽照顧小孩,有時候,她在家帶孩子,爸媽可以結伴出去買菜,得以輕鬆片刻。養個孩子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這天,又是嚴佳一個人守著寶寶,熱水沒了,她就去燒點水,當水開的時候,她把寶寶放在床上,跑去廚房。
  也就一眨眼的功夫,聽到房間裏傳來驚天動地的哭喊聲,把嚴佳驚得七魂少了六魄,衝回房間一看,原來孩子從床上跌到了地下,額頭上烏青一塊,她內疚萬分,哄了半天那孩子才沉沉睡去。
  晚上嫂子回來,見到這情形,自然心疼不已,不免嘀咕了幾句,嚴媽媽不愛聽了,她哪容得別人數落自己女兒,繃著臉道:“小孩子誰沒個磕磕碰碰的,有什麽意見就衝我來,別在背後嘮叨。”
  葉敏的臉一下發白,“我說什麽了,你聽我說什麽了。”
  嚴佳心裏暗呼,完了完了,趕緊起來勸,主動跟嫂子認了個錯,葉敏的臉才緩和了下來,這邊又哄著母親不發脾氣,到兩邊都擺平,自己也累得半死。
  私下裏,葉敏也跟嚴佳抱怨,“我其實沒有別的意思,可是你媽媽的脾氣,有時候我真受不了。”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
  嚴佳想還是不能住哥哥家了,否則矛盾越來越錯綜複雜。
  於是,幾天後,她鄭重的把爸媽召集到客廳,說有事要商量。
  嚴媽媽繃緊了神經,就怕女兒又出什麽稀奇古怪的主意,結果怕什麽來什麽。
  “我考慮了很久,覺得還是不適合在北京生活。”
  媽媽的臉難看起來,揮手道:“如果是因為你嫂子,媽媽跟你一起搬出去住。”
  嚴佳皺眉道:“你看你,我還沒說完呢,你瞎猜什麽。”
  嚴媽媽神情激動,“你們都一個個的氣我好了,剛來了又走,你知不知道我這個當媽的每天替你擔心有多難受嗎?”說著說著,眼淚已然下來。
  嚴佳隻得摟著媽媽勸慰。眼睛使勁的向爸爸眨眼。
  爸爸開口了,“佳佳,說實在的,我也不希望你走。”
  嚴媽媽止住了眼淚,認真的聽,她知道嚴佳很重視爸爸的意見。
  “但是,”爸爸沉重的歎一口氣,“如果你拿定了主意要做什麽,就去做吧,爸爸不攔著你。”
  嚴媽媽目瞪口呆的看著嚴爸爸,“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爸爸握住媽媽的一隻手,語重心長道:“兒女們都大了,你不能老把他們拴在褲腰帶上看著吧,我們總有走的一天,到時候你怎麽辦?你操得過這個心來嗎?”
  媽媽不作聲了。
  “倒不如讓她現在去闖闖,遇到什麽問題咱們還能給出出主意。佳佳不小了,也經曆了一些事情,該由她自己給自己作回主了。”
  媽媽矛盾了很久,終於被說動了,無奈的點了頭。
  嚴佳激動的親了媽媽一口。
  “你還沒說到底想去哪裏呢?”媽媽問。
  嚴佳早已謀劃好了,“S市暫時是不想回了。我特別想去一個從小就很喜歡的地方――”
  還沒等她說出來,爸爸脫口而出:“杭州!”
  對,就是杭州,嚴佳初中時因為爸爸出差的緣故,沾光去過一趟,自此,她一直對那個美麗的城市念念不忘,可惜,大學時因為媽媽的反對,沒能考到那裏去讀書。
  現在終於有機會了。
  一周後,嚴佳整裝待發。
  臨行前媽媽偷偷塞給她一本存折,囑她收下,嚴佳死活不要,媽媽急了。
  “你如果不拿,杭州也別想去了。”媽媽生起氣來,實足像個小孩子,嚴佳隻得收下,媽媽這才笑了,不舍的撥弄著女兒額前的頭發,“一個人在外,萬事當心,真過不下去,就回來,啊。”
  嚴佳點著頭,讓媽媽放心,又輕聲道:“媽媽,你對嫂子也好點兒,如果是你的女兒在外邊被惡婆婆欺負,你不心疼嗎?”
  媽媽恨恨的拿手指一點她的頭,“沒良心,有你這麽說自己媽媽的嘛,我哪裏惡了?我心裏有數,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嚴佳自知失言,一味嗬嗬傻笑。
  當嚴佳提著大包小行李出了機場,踏上杭州的土地時,心中鼓漲著飽滿的喜悅,抬起頭,深呼吸,感覺空氣都是清甜的。
  杭州,美麗的人間天堂,我將在這裏開始嶄新的生活。

  32
  住了一周的酒店,經過精挑細選,嚴佳終於找到了滿意的落腳點,一個靠近柳浪聞鶯的高檔小區,租金是貴了點,但嚴佳覺得值,不僅設施齊全,最重要的是出門走幾步就能欣賞到西湖最絕佳的景致,即使是一個人漫步在濃密的林蔭道下,心情也是好得出奇。嚴佳用電視裏的一句廣告語自我安慰:“女人,就應該對自己好一點。”
  接下來的任務是找份工作謀生,這個對她來說不算緊急,她以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態度不緊不慢的找著,始終也沒個著落。
  這段日子可以說是嚴佳有生以來最悠閑的時光。
  每天早上醒來,不用連滾帶爬的衝去廁所洗漱,以免遲到,不用去想今天穿什麽衣服去公司合適,不用擔心因為昨天的某個閃失而在清早被老板抓刺,以至於影響一天的心情。
  通常的情況是,她躺在床上,打一個哈欠,靜靜的享受窗外閃進來的明媚陽光,然後懶洋洋的從旁邊的櫃幾上拖過來花花綠綠的一堆資料,包括地圖,觀光地介紹,美食指南,應有盡有。一邊看,一邊在心裏計劃,上午去哪裏,中午在哪裏用餐,下午及晚上如何打發,盤算好了,興致也油然而生,於是一躍而起,收拾了包包,神采飛揚的出去逛。
  遇到迷路的時候,嘴巴甜甜的跟路人或警察叔叔打聽,幾乎是無往不勝。原來自由的感覺如此美好,這樣想的時候,心裏還是覺得有點對不起媽媽的。
  一個月下來,她跑遍了杭州及周邊幾個城市的各大景點,嚐遍當地的各種美食,然後才突然發現,工作連個譜都沒有,這才有點著急起來。
  她在網上投了N份資料,都是石沉大海,也去人才市場上晃過幾圈,除了擠出點汗外,也沒別的收獲。以她那一貫打雜的工作經驗,要在這個經濟相當發達的城市有一立足之地,難度確實是有的,但並非完全不可能。
  就在她愁眉不展,打算重新評估自己的價值再定位時,有家谘詢公司向她招手了。
  公司規模不大,嚴佳站在門口就能把全部格局盡收眼底。她由人領著進了老板的辦公室。他們要招一個辦公室助理,看中了嚴佳的打雜經驗。
  老板是個四十多歲的女士,姓林,單名一個蕾字,總經理,皮膚微黑,眼神溫和,她跟嚴佳簡單聊了下,然後很直接的告訴她,被錄取了,問她幾時能上班,嚴佳怕到手的母雞飛掉,忙虔誠的回答,隨時都可以,於是林蕾敲定了當天就留下來,先熟悉情況。
  交待完了相關手續事宜,嚴佳就被一個管人事的小姑娘帶出去了。
  臨出門前,林蕾交待那小姑娘道:“阿菊,給她發個筆記本。”
  當一個半新不舊的筆記本電腦遞到嚴佳手裏時,敬畏之心油然而生,雖然舊了點,可到底是筆記本啊!這家公司看起來還蠻不錯的。
  “別高興得太早了,發你這個是讓你即使回家也能工作。”那個叫阿菊的小姑娘在她耳邊不屑的說。
  “這裏,很忙嗎?”嚴佳疑惑的掃了眼門庭冷落的公司和那一個個空空的位子。
  阿菊驚訝的看她,道:“你不知道嗎?人家都說,來我們公司,如果你是條魚的話,那麽當你遊出去的時候,就隻剩了副骨頭了。”
  “有這麽誇張嘛!”嚴佳不信。
  “那你慢慢等著瞧吧。”
  沒滿一周,嚴佳就徹底相信阿菊的話了。
  忙,不是一般的忙!她每天象個陀螺似的在辦公室裏轉著,被各方人馬差來遣去,一旦停下來,就感覺天旋地轉,血糖過低。
  之所以這樣,是因為人手嚴重不夠,整個公司二十來號人,誰手上不是一堆的活兒,聽差跑堂的就嚴佳一個。
  “為什麽不多招幾個啊?”嚴佳悄悄問阿菊。
  “降低成本啊,一個人能做下來,決不可能再招的。” 阿菊如是說。
  阿菊姓葛,在這間公司做了兩年了,主要職責是管理人事,行政的一切事宜,另外還兼在一個項目組裏分擔一小部分事務,等有了一定經驗,就可以完全轉過去做項目了。她告訴嚴佳,公司的主要任務是去各大企業推廣和實施一些能提高企業工作效率的管理係統,比如企業資源計劃等。公司裏的成員分成幾個組,由一個頭領著做項目,通常一做就得一年。有些做得好的,一年以後就跳到更高的枝頭上去了,因此公司人員流動性很大。
  “你的前任三天前剛走,林總著急要人,所以才這麽快就定了。”
  “她為什麽走?”
  “累啊!姐姐,好不容易找了個好人家,不趕緊嫁過去享福,還留在這裏吃苦不成。”阿菊工作了近四年了,男朋友也還沒著落呢。
  嚴佳很快就認識了其他所有同事,清一色的男性,而且背景都十分了得,年輕點的多為海歸,年紀大的也是清華,北大的學曆,讓嚴佳覺得給他們打雜都打得心安理得。
  這些人隻要上客戶那裏去,無一不是穿西裝,打領帶,正襟危坐,講得滔滔不絕。可一回到辦公室,就都原形畢露,一個比一個痞。
  因為很少本地人,大家聊天的第一個話題就是房子。
  “你住哪兒?” 一個叫唐波的男孩問她。
  嚴佳說了地址,幾個年輕人立刻對她肅然起敬。
  “有錢人啊!”
  嚴佳倒不好意思起來,“你們薪水比我高那麽多,想住也沒什麽住不起的。”
  唐波道:“我們還想買房呢,隻是如今這房價,不勒緊褲腰帶能行嘛!”據說他每天晚餐隻吃一個玉米外加一杯清水,既省錢又能減肥。
  一邊站著的陳俊,從見到嚴佳開始就不無同情的歎氣,讓她納悶不已。
  “你覺得林總怎麽樣?”他低聲問。
  嚴佳想了想,除了要求多點,對自己挺客氣的,於是道:“還好啊!”
  “你不覺得她有點象《大話西遊》裏的唐僧嗎?”陳俊一臉嚴肅的看她。旁邊幾個人對他齜牙咧嘴得樂。
  想到林蕾每件事情都要不厭其煩的盯好幾遍,還真有點唐僧的執著勁頭,她抿嘴笑了。
  “還笑得出來啊,你!”陳俊瞪著她,“你是我們這裏最接近領導的人,降妖服魔的重任都得你擔著呢。”
  以後,隻要林蕾喊她,就會有同事湊到她耳邊,輕聲嗬斥,“悟空,還不快去。”
  嚴佳想,我什麽時候成他們大師兄了?
  但無疑,跟這樣一群開心豆在一起工作是愉快的,即使累點也值得。

  33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又一個夏季到來。嚴佳也越來越適應新的生活。
  當天氣日趨炎熱的時候,大家在辦公室加班的時間明顯拉長了,可以享受免費的空調,何樂而不為。
  由於競爭激烈,公司的業務有下降的趨勢,這讓老板林蕾有了危機感,整個七月份,她幾乎都飄在外麵出差,攻關。
  阿菊告訴嚴佳,林蕾想物色一個合夥人,把公司再做大一些,幹這一行,不進則退,如果不繃緊了神經想辦法留住並擴展客戶,那沒幾年就可能悄沒聲息的淪陷了。
  據說林蕾的丈夫也是做企業的,她還有個十歲的女兒,由於夫妻倆都是工作狂,對女兒疏於管教,終日跟著爺爺奶奶,脾氣越來越嬌縱。
  雖然林蕾總是嚷著想回歸家庭,做個賢妻良母,但一投入工作,她比誰都拚命,嚴佳搞不懂她是身不由己還是個性使然。當然,林蕾不在辦公室的日子,耳朵根兒明顯清淨了很多。
  阿菊跟嚴佳泡了半天蘑菇,終於得以住進了嚴佳的小屋,因為嚴佳的住房離公司近些,上班可以少受會兒烈日的折磨,她分擔三分之一的房租,嚴佳想,有個伴也好,熱鬧些。
  最慘的是唐波,他隻租了一個不帶空調的房間,房東是一對小夫妻,就住他隔壁,他每天汗流浹背的躺在自己悶熱的窩裏蒸桑拿。
  “熱得受不了得時候,我就貼到房東的房門上去涼快會兒。”
  陳俊拿出一個測溫儀,來回的擺弄,是客戶的產品,他借來玩玩。測完空氣,測人體表麵的溫度,結果是,阿菊和嚴佳的體表溫度比其他男同事都低了足足兩度。
  陳俊笑道:“唐波,你要實在熱,又舍不得買空調,就趕緊找個女朋友,晚上摟著睡,也可以降降溫。”
  唐波認真的想了想,“這樣似乎隻會越來越熱吧。”
  眾人哈哈大笑。
  八月初,林蕾終於再度回到辦公室,麵色輕鬆了許多,聽說是談妥了一個相當合適的合夥人,會帶來一大筆業務。
  阿菊吐著舌頭對嚴佳訴苦:“這下我們又有得忙了,怎一個‘慘’字了得!”
  嚴佳的生日在八月初。前一晚,媽媽就打電話給她,讓她務必生日那天吃碗麵,這是家鄉的風俗。
  “我們明天全家都吃麵呢。”媽媽說著,有點唏噓,想嚴佳了。
  想想自己都29歲了,真有點後怕,歲月催人老啊!
  一早去公司,就看到座位上一大束的百合,清新的香味飄滿了整個辦公室,附了一張精致的生日卡,賀詞是打印出來的,也沒有署名。
  “哇,誰送的?真漂亮!”阿菊羨慕得口水都要下來了。
  嚴佳也納悶,以前的同事沒一個人知道她來杭州的,她在杭州也沒有相熟的人,就算有個例外,人家也犯不著給她破費。
  家裏人更不可能這麽煽情,即使送,以媽媽那個快嘴,不會不告訴她的。
  百思不得其解,搖搖頭,隨它去罷,也許有人搞錯了都說不定。
  辦公室裏依然忙碌,複印完一堆資料並整理清楚,交到相關人員手裏後,嚴佳又開始趕著做林蕾交待的一個演示文稿,她做得很仔細,林蕾是那種凡事都要求輊善輊美的人,哪怕一個標點符號用錯也是不允許的,嚴佳在她的調教下,做出來的PPT文件堪稱美輪美奐。
  林蕾雖然苛刻,但她是講道理的人,從不胡亂斥責員工,有問題寧願一遍一遍的跟你溝通,通常的結果無非有兩種,一是真的被她說服了,二是被她糾纏的害怕了隻能投降。
  午餐前,嚴佳終於把文件發了出去,並得到了林蕾的肯定,她頗有成就感。
  用完餐和阿菊一起回到辦公室,意外的發現除了出差在外的同事,其他人全齊刷刷的出現在了辦公室。
  “有情況!”阿菊緊張的低語。
  果然,林蕾一見到她們就讓進辦公室一趟。
  “一會兒,那個合夥人會提前到公司。你們趕緊把會議室布置一下,通知所有人兩點鍾準時在會議室集合。”
  兩人領命出來,麻溜的衝進了會議室。排桌子,加椅子,調投影儀。
  兩點鍾的會議室裏,人頭攢動,大家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整個房間裏但聽得一片嗡嗡聲,十分嘈雜。
  當林蕾領著一個風塵仆仆的男子踏進門來的時候,整個會議室才算安靜下來。
  阿菊和嚴佳在最角落,要探了頭才能看得見門口的動靜。嚴佳正心急如焚的蹲在音箱邊調試著無線話筒,幾分鍾前還好好的,剛才開出來後,拍拍聽筒,一點反應都沒有,一會兒領導講話,這醜就出大了。
  阿菊突然伸了手肘連捅她兩下,輕呼:“快看,帥哥耶!”
  嚴佳埋頭撥弄著,沒理她,腦門上冒著密密的汗。
  林蕾領著新人已然走到了台前,笑眯眯的對著台下的員工道:“我來給大家介紹一下我們公司新加入的合夥人,方振乾先生。”
  嚴佳如遭五雷轟頂,驀地舉頭,看到那個她再熟悉不過的人,篤定的站在林蕾身邊,麵含矜持的笑容,等著發言,他俯視著台下,並沒看到蹲在一旁的嚴佳。
  林蕾彎下腰,輕聲問嚴佳,“設備有問題?” 也就在這一刻,話筒神奇的好了。
  “沒,沒問題。”嚴佳結結巴巴的說著,趕緊把話筒遞過去,然後弓著腰一直退到近門口的一張位子上。
  方振乾在台上講著話,嚴佳一句沒聽清楚,隻覺得他的聲音飄飄呼呼不怎麽真實,不是音響有問題,此刻的心裏亂得跟什麽似的。
  在劈劈啪啪的掌聲連續響過幾回之後,會議也算結束了,嚴佳第一個逃回自己的地盤,隻求那低矮的桌子護欄能把自己掩藏起來。
  林蕾親自帶方振乾去了她隔壁的一間辦公室,那是幾天前就囑阿菊收拾好的,阿菊跟進去殷勤的伺候。
  嚴佳在心裏默念,“別叫我,別叫我,別叫我……”
  “小嚴,你也進來一下。” 林蕾站在門口對著嚴佳喊。
  嚴佳絕望的閉了下眼,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進了辦公室,她壓根不敢亂看,視線停靠在桌子上,一動不動,她能感覺方振乾在離她兩尺的距離打量著她。
  “這就是嚴佳。” 林總似乎是在向方振乾介紹她,“以後,她是你的專職秘書。”
  嚴佳猛一抬頭,撞上了方振乾柔和的目光,她急道:“我不同意。”
  林蕾微微一愣,不相信的望向她,沒想到她會跟自己叫板。
  “我的意思是,我可能做不好。”嚴佳也覺得太不給林蕾麵子了,低了頭喃喃道。
  林蕾有一絲難堪,又不便在方振乾麵前發作,於是跟他打了個招呼,叫嚴佳進自己的辦公室。

  34
  “林總,我還是想跟著您,可以多學點東西,讓阿菊去吧。”嚴佳幾乎是央求的口氣。
  林蕾勸道:“方振乾雖然年紀不大,但資曆比我高得多,他在S市業界是出了名的專家,你跟他學,比在我這裏能學到更多。你到底在顧慮什麽呀?”
  嚴佳低了頭不語。
  “我好不容易把他拉到杭州來合作,你剛才的態度,讓我很下不來台,這樣會影響到公司的聲譽的。” 林蕾加重了語氣。
  嚴佳固執道:“我沒信心,就是覺得現在這樣挺好。不想變。”
  林蕾忽然歎口氣道:“其實我也不是一定要放你過去,但他指明了要你。”
  嚴佳訝然的一挑眉,“他憑什麽?”
  “他看了你和阿菊的簡曆,覺得你最合適。”
  “卑鄙!”嚴佳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
  “什麽?” 林蕾沒聽清,微側著耳朵問。
  嚴佳努力讓自己的臉部恢複平靜的表情,“沒什麽。”
  看來跟林蕾談不出什麽結果來。
  從林蕾辦公室出來,嚴佳直接去了方振乾那裏,該來的就讓他來吧,反正也躲不掉。
  方振乾在桌前細細的整理自己的物品,看見嚴佳進來,臉上綻開一絲微笑,同時眼看著到她順帶把門關上。
  “嚴佳,你好嗎?”他站起身來,低沉的嗓音裏含了一絲激動。
  嚴佳直接走到他跟前,瞪著眼質問:“你到底想幹什麽?”
  整整一年多不見了,方振乾五官清瘦了些,但還是跟以前一樣俊朗,頭發一絲不苟梳向後麵,留出一個光光的,飽滿的腦門,儒雅依舊。
  方振乾一臉的無辜,“我來工作呀,沒想到這麽巧,碰到了你。”
  “你少裝!”嚴佳咬牙道:“那你指明要我是什麽意思?”
  “哦,”方振乾目關中閃爍著一絲狡黠,“我想我們之間合作起來會比較有默契!”
  “你……”嚴佳恨恨的說不出話來,她一把摘下胸前的工作牌,往他桌子上一丟。
  “我不幹了!”她扭身就走。
  “嚴佳!”方振乾的聲音正經起來,“你就這麽怕見到我嗎?”
  嚴佳停住腳步,腦子也瞬間醒悟過來,是呀,她為什麽要怕他?理虧的人是他,自己躲什麽!就算走,也應該是他走,自己好端端的,給他逼走一次也罷了,絕不能再被逼第二次。
  她在心裏飛快的計較了一遍,再轉過身來時,臉上多了些假假的笑意,“好吧,既然沒得選,我同意!今後聽您的吩咐。”
  方振乾點頭,滿意的看她,“合作愉快。”
  開了門,忍不住又扭頭丟給他一句:“花挺新鮮,可惜――我不喜歡!”
  步出辦公室,嚴佳情緒高漲,鬥誌昂揚,不僅林蕾看著奇怪,連阿菊都納悶起來。
  “你怎麽貓一陣,狗一陣的?”
  嚴佳撥弄桌上的一朵百合,心裏暗道:“方振乾,我看你能撐多久。”
  手上一用勁,花莖被一掰兩段,臉上情不自禁露出一絲獰笑來。
  第二天,嚴佳的位子被挪到了離方振乾辦公室最近的地方,以便可以隨叫隨到,辦公室的門 如果開著的話,方振乾可以隨時觀察到嚴佳的一舉一動,嚴佳又恨又無奈。
  “嚴佳!”方振乾在叫她,這是早上以來的第五次了。
  嚴佳虎著臉進去。
  “我想,”方振乾摸了摸鼻子,“可以給我來杯咖啡嗎?”
  嚴佳在茶水間粗手粗腳的調製,阿菊恰好經過。
  “喂,換了新老板,感覺怎麽樣?”
  嚴佳哼了一聲,兀自在櫥櫃裏搜羅,最後翻出來一個裝有暗黃色粉末的瓶子。
  “這是什麽?”她問阿菊。
  “胡椒,陳俊他們下方便麵的時候用的。”阿菊給自己倒了杯水,直起腰來道。
  “唉,問你話呢。那個姓方的帥哥,好處嗎?”阿菊很感興趣的樣子。
  嚴佳一邊往咖啡裏撒著胡椒粉,一邊道:“等什麽時候我被他踢出來了,你可以去試試。”
  阿菊目瞪口呆的盯著她的舉動,“你腦子進水了?咖啡裏還要加胡椒?”
  嚴佳詭異一笑,“這是我特別給新老板準備的,他一定喜歡。”說完,婀娜著小腰身得意的端出了茶水間。
  阿菊在她身後倒吸一口涼氣,“她想死也不用選擇這種死法吧?”
  進了辦公室,恭謹的把咖啡放到桌上。
  “喝一口吧。”她語氣甜軟,饒有興趣的站到一邊。
  方振乾在看一份資料,聞言抬頭掃了她一眼,然後端起咖啡就往嘴邊送去。
  嚴佳忍不住抬手按住胸口,緊張的等待他往外噴的醜態,卻驚愕的發現他不動聲色的喝了一口,又放回原位。
  怎麽可能,她足足用掉了半瓶胡椒,難道是過期的?也不會,自己剛才不小心聞了一下,都被嗆得打了個噴嚏呢。
  好一會兒,方振乾從文件裏把頭抬起來,見她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不覺道:“你還有事?”
  “我,”嚴佳衝口而出,“你不覺得這咖啡有點特別嗎?”
  “是嗎?”方振乾重新端起來,嗅了一下,微笑道:“好像是有一點。”
  嚴佳徹底鬱悶,走出辦公室,阿菊湊上來,緊張道:“你完蛋了,居然敢陷害領導。”然後傾斜了身體偷偷觀望辦公室裏的方振乾。
  方振乾仍埋頭在讀資料,偶爾舉起咖啡杯啜上一口。
  “那個,是胡椒咖啡嗎?”阿菊覺得不可思議。
  “嗯。”嚴佳悶悶的答。
  “太恐怖了,這個哥哥好變態哦。”阿菊作驚恐狀,拚命的啃自己的小拇指。
  方振乾繞有興味的飲著嚴佳給他特製的咖啡,他知道她做了手腳,舌尖和口腔壁上那又麻又辣的滋味混合著咖啡特有的苦味一如嚴佳對他的態度,他細細品著,沒有皺眉,內心竟有稍許安慰,他下定了決心來到她身邊,但對她的反應並沒有把握,隻要她不逃開,隻要她還理他,即使端上來的是毒藥,他也會毫不遲疑的吞下去。

  35
  嚴佳象隻渾身炸開了的小刺蝟一樣,終日提防著這個“新老板”,但出乎她的意料,方振乾似乎並沒有將太多的關注放在她身上,他給公司帶來了不少的業務,其中很多不乏是S市及周邊城市的老關係戶,出於對他的信任,把一些新的開發項目交了過來,他自然也不能辜負這番厚意,除了迅速組織人力分頭開展外,自己也身兼好幾個項目的負責人,忙到披星戴月的地步。
  嚴佳和方振乾每天忙碌於自己的事務,沒有多餘的廢話,以前的事她不說,他也不提,兩個曾經有過最親密關係的人,現在居然出入於同一個辦公室,成為了彼此彬彬有禮的上下級,嚴佳覺得老天跟她開了個玩笑。
  日子稍久,連她自己都有點相信,能跟方振乾在這裏遇見真的純屬巧合。
  方振乾自律和善的性格和周全縝密的工作作風不僅令林蕾滿意,也贏得了很多下屬的尊重,有些令同事們感到頭疼的疑難問題,他會通過幾句話的點撥,讓思路順暢,整個局麵豁然開朗。
  隻有嚴佳,在聽到有人誇方振乾的時候,不自禁的拉下臉來,心裏有點酸溜溜的味道,在一邊冷言冷語的說幾句風涼話,惹同事們對她側目。
  “小嚴同誌,就算民主的風氣在我們公司廣為盛行,你也不能使用到這麽無賴的程度吧,你就不怕唐僧的緊箍咒嗎?”這是陳俊的口吻。
  不可否認,方振乾的能力和成績有時連嚴佳都不得不暗暗佩服,當然,麵上是絕不肯承認的。
  某些個晚上,方振乾貌似偶然的在樓下碰到同樣加班加到很晚的嚴佳和阿菊,堅持要送她們回家,如果隻有嚴佳,她是絕不肯上車的,但是有阿菊在就不一樣了,因為每次阿菊都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跳上副駕的座位,然後熱情的招呼嚴佳趕緊進去。嚴佳如果執意不肯,就顯得怪異了,隻得不情不願的鑽到後座,聽前麵的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瞎聊。
  “方總,你對物料部門的ERP規劃有什麽建議嗎?”
  “那個xx公司的case我覺得好難,方總有什麽看法嗎?”
  “如果客戶不肯篩減我們覺得重複或沒意義的條件,該怎麽說服他們呢?”
  阿菊的問題總是很多,而隨著他們的日漸相熟,和方振乾那隨和的態度,問題也越來越微妙起來。
  “方總原籍是哪裏?”
  “方總以前是做什麽的?”
  “方總怎麽會來杭州?”
  “方總結婚了嗎?”
  這最後一個問題,讓嚴佳眉心一跳,把頭扭到一邊,看向夜燈照耀下的窗外。
  方振乾從後視鏡裏審視著嚴佳,一時語塞,好久才說:“結過,又離了。”
  阿菊不由吐吐舌頭,嘿嘿笑道:“真抱歉,請問是……哪位紅杏出牆啦?”
  嚴佳在後座猛咳起來。
  方振乾飛快瞟了她一眼,關切的問:“沒事吧,要不要開窗透一下氣?”車裏開著空調,有點悶。
  嚴佳粗聲道:“不用。”
  好在一會兒就到了。
  下了車,阿菊還在思考剛才那沒得到的答案。
  “你說,方總離婚是他的問題還是他太太的問題?”
  嚴佳沒好氣道:“我哪裏知道。”邊說邊快步爬樓梯。
  一個晚上,阿菊都唉聲歎氣,嚴佳也懶得理她,自顧自洗澡,收拾。
  臨睡覺時,阿菊又跑過來扒在嚴佳的門口無比嚴肅的說:“我覺得吧,這年頭有點錢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所以,我將來要找,就找個踏踏實實過日子的。”
  嚴佳不免笑了,“專家,您說得極是,不過現在太晚了,還是趕緊睡覺吧。”說畢,把阿菊輕推進她的房間。
  第二天去上班,嚴佳臉色明顯不好,老毛病胃疼又犯了。
  在辦公室轉了幾個圈後,實在撐不住,隻得趴在桌上歇一會兒。
  阿菊在複印機旁對她喊:“嚴佳,快沒紙了,趕緊拿些紙來。”
  嚴佳齜著牙深吸一口氣,準備站起來,卻見方振乾趕在她前麵抓了兩包紙快步過去遞給阿菊。
  阿菊連連道謝,一麵埋怨嚴佳,“讓你早上吃點東西,你不吃,這下好了,我得幹雙份的活了!”
  方振乾走到嚴佳跟前,沒等她反應過來,飛快的探手摸了一下她的額頭。嚴佳後知後覺的抬手擋一下,瞪他一眼,方振乾並不在意。
  “要送你上醫院嗎?”他溫和的問。
  嚴佳冷淡道:“沒必要,一會兒就好了。”
  他頓在她麵前遲遲不肯走開。
  “方總,XX公司的趙經理找你。”遠處有個人朝這邊喊。
  方振乾隻得過去聽。
  十分鍾後他開車出去了。
  休息了會兒,喝了些熱開水,胃部略微好轉,為了讓忙得團團轉的阿菊閉嘴,嚴佳慘白著臉過去接了她手中本該自己幹的活。
  再回到座位,發現方振乾已經回來了。
  “嚴佳,進來一下。”他在裏麵叫。
  嚴佳走進去,看見方振乾手裏拿了兩盒藥。
  “這是我剛買的,以前你胃疼的時候吃過,拿去試試吧。”
  她的神色明顯凝滯了一下,一聲不吭就往外走,然後,一隻手臂迅速被方振乾捉住。
  嚴佳扭頭看他,怒道:“你放手!我不用你假惺惺的關心。”
  方振乾定定的望著她,眼神中充滿了愛憐,他用輕輕的但不容置疑的口吻道:“聽話。”然後把藥塞到了她手裏。
  一年多以前,這兩個字經常在嚴佳的耳朵邊響起,溫柔的,寵溺的,又是不可抗拒的,每次隻要他這樣說,她都會嘟著嘴強一會兒,就投降了。而現在,同一個人,對她說出了同樣的一句話,卻猶如隔了萬重山,彼此隻能遙遙相望,這恍若夢境的意識讓嚴佳滿心都是酸楚和憤懣,眼睛卻不爭氣的濕潤起來。
  陳俊匆匆闖了進來,見此情景,當場呆住,舌頭打結道:“我,方總,她……”
  嚴佳惱恨的甩開方振乾的手,不露痕跡的在臉上抹了一把,低垂著頭快步閃出。
  坐在裏麵和陳俊談著事情的方振乾眼角瞄到嚴佳矛盾的在位子上停留了片刻,終於取出胃藥,將顆粒倒進杯子,然後跑去茶水間,臉上不自禁的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以後,每天早上,嚴佳的桌子上都會端正的呈放一盒精致的糕點,雷打不動。

  36
  有一種現象叫流言,又稱八卦,在辦公室裏悄然湧動,直到有一天,老項目組的張凱忍不住打趣嚴佳,“你有沒有覺得方總對你有意思?”
  嚴佳立刻全副武裝,橫眉立目道:“少胡說!”
  陳俊趕緊湊過來道:“這個我可以作證,他對你那真叫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想想,我們這裏除了你,還有誰能享受這樣的殊榮,悟空啊,你終於要成佛了。”
  嚴佳恨得牙根癢癢,又不能堵別人的嘴,一肚子的窩囊氣,待進了方振乾的辦公室就再也藏不住了。
  遞文件的時候摔摔打打,讓方振乾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她哪裏又不爽了,好在對他來說,這是一貫的待遇,他漸已習慣另一個嚴佳,不那麽溫柔,還有點火爆脾氣。
  “這裏麵有些數據,需要整理出來,再做份PPT報告,明天上午我要跟客戶談。”方振乾遞給嚴佳一個優盤。
  嚴佳看看鍾,“都幾點了,馬上要下班了,幹麽不早點拿給我。”
  方振乾哭笑不得,“我也是剛剛從客戶那裏搜集齊的。”看嚴佳一副不情願的表情,於是縮回了手,“算了,我自己做吧。”
  嚴佳一把搶過優盤,白了他一眼道:“我帶回去做好了,省得以後你在林總麵前告狀。”
  這純屬赤裸裸的誣陷,盡管自己對方振乾屢為不敬,連阿菊都看不過去,但方振乾從來沒在林蕾麵前抱怨過一個字。
  “裏麵有許多函數,你操作起來仔細點。”方振乾多囑咐了一句。
  嚴佳惡聲惡氣道:“你不用這麽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我曾經犯過的錯誤吧。”她的確搞錯過一次數據,後來是方振乾幫她理清的。
  麵對嚴佳的蠻不講理,方振乾隻能再一次無奈的笑笑。
  經過兩個小時的折騰,嚴佳終於完成了那份報告,又花了十分鍾仔細檢查了一遍,確定所有結果都是合理得出的。
  長舒一口氣,看一眼時間,快十一點了。
  “收工!”她大喊一聲,開始關機,同時手快的去拔電源。
  再回過頭來,一下傻眼了,屏全黑了,以她的經驗,這隻老爺筆記本需要花費至少兩分鍾才能關閉利索。
  她忐忑不安的重新開機,沒反應,趕緊把電源線插回去,再開機,屏幕上顯示了一會兒藍屏後,遂出現美麗的彩條,讓嚴佳感到觸目驚心,分外恐怖。
  “阿菊!!!”她撕心裂肺的喊。
  阿菊從浴室濕答答的衝出來,麵無人色道:“有劫匪??”
  接著才明白隻是嚴佳的筆記本壞了。
  “我辛辛苦苦做的報告沒了。”嚴佳淒苦的盯著阿菊。
  阿菊也沒轍,她的電腦技術不比嚴佳強多少。
  兩人又重新開關機了多次,始終沒有效果。
  “算了,也許是中毒了,明天找唐波看一下吧。”阿菊安慰嚴佳。
  最近阿菊提到唐波的頻率實在有點高,但此刻嚴佳沒心思去挖掘,對著筆記本發呆。
  她想是不是應該給方振乾打個電話,可再一轉念,也許的確隻是個小問題,明天唐波一下就能搞好,何必這麽急著在他麵前丟醜呢。
  最終情感戰勝理智,嚴佳二話不說,鑽上了床。
  早早來到公司,嚴佳開始滿世界找唐波,那個公認的計算機高手,但很快她就得到了一個無比沮喪的消息,唐波一早就出差了。
  墨菲定律無時不在,如果事物有可能向壞的方向發展,那它必定會往壞的方向走。
  方振乾一臉清爽的步入公司,途經嚴佳的位子,停了下來。
  “報告好了嗎?我十點出去。”他一手插在褲袋,望向嚴佳,後者麵上的愁態讓他感到不祥。
  “我電腦壞了,文件沒來得及拷出來。”到底是自己的問題,嚴佳說話沒再敢象以前那樣虎虎生威。
  好一會兒,沒聽到方振乾有任何動靜,嚴佳鼓起勇氣抬頭瞥了他一眼,方振乾眼光頓在她桌上,不知在想什麽。
  “怎麽辦呀?”見他那副發楞的表情,她不免抬高了語氣,仿佛錯的那個不是自己。
  “把你電腦拿進來。”方振乾這才說。
  嚴佳乖乖的照辦。
  五分鍾後,方振乾把她的筆記本丟在一邊,皺眉道:“電池壞了,有可能會連累硬盤中的數據。你有備份過嗎?”
  嚴佳眼睛都快瞪出來了,她哪裏來的備份,況且,況且裏麵的很多最新版本的文件是她花了一個多月整理完畢的,林蕾還特別表揚過她呢,如果讓林蕾知道這些東西現在已經灰飛煙滅了,她會不會拿菜刀剁了自己?
  嚴佳欲哭無淚,但眼下還不是哭的時候,方振乾再有一個小時就走了,即使她重新做,也不能保證能在一小時內順利完成。
  在她發楞的當口,方振乾已經開啟了自己的電腦,手指飛快的敲擊起來。
  “不要緊,昨天的報告原始數據我這裏都有,我自己做吧,你把文件櫃最左邊的那個袋子裏的東西拿出去複印一下,然後裝訂好,注意順序不要顛倒。”
  方振乾目光聚焦在電腦上,嘴裏卻在關照嚴佳,本來想給她個鍛煉機會的,沒想到,最終還得由自己來完成。
  嚴佳找到文件,咬著嘴唇出去了。
  阿菊偷偷問嚴佳,“怎麽樣?有沒有發飆?”
  嚴佳搖頭道:“他自己在做呢。”
  阿菊再次做出一個佩服的手勢,挨近嚴佳,“喂,你未婚,他未娶,可以考慮考慮嘛!”
  嚴佳沒心情跟她鬧,瞪了她一眼,埋頭做事。
  複印好了,走到方振乾的辦公室門口,門緊閉著,她想了想,沒闖進去,折回了位子。

  37
  將近四十分鍾後,方振乾出來了,嚴佳忐忑不安的迎了上去。
  “做完了嗎?”她關切的問。
  方振乾看著她孩子氣的眼巴巴的神色,想笑,但還是忍住了,點頭道:“嗯,雖然沒你做的漂亮,但至少該有的內容都齊了。”
  嚴佳臉上立刻陰轉晴天。
  “複印的文件好了嗎?”
  嚴佳趕緊殷勤遞上,看著他從容的收拾起自己的物件,對她微笑了一下,往公司門口走去,她懸著的心放了下來,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居然也向他回報了一個笑容。
  方振乾在門口又停了下來,回頭對她說:“你的電腦,先放我那裏吧,我回來再看看,也許還有救。”
  大半天的時間,嚴佳成了阿菊如魚得水的工具,被她差遣的煩不勝煩。
  “就算我是免費勞力,你也不用這麽往死裏整我吧。”
  阿菊豎手指往嘴上一靠,“噓,別抱怨,我這是幫你呢,要是讓林總看到你不在電腦前做事,她會放過你嗎?”
  嚴佳偷眼瞥了一下林蕾的辦公室,隻得忍氣吞聲的噤聲了。
  下午三點,才見方振乾回來。
  去項目組找人交待了十來分鍾後,回到辦公室,就再沒見他出來過。
  嚴佳乘著空隙,偷偷溜到位子上,邊作忙碌科,邊瞟向辦公室裏麵。
  方振乾的辦公桌上混亂不堪,電池,硬盤,螺絲,殼子,還有一些工具,原來他在整嚴佳那隻筆記本。
  許是從外麵回來不久,身上還覺著熱,他把領帶卸了,甩到一邊,襯衣領口上方的兩粒扣子都解開了,頭發微顯淩亂,有幾絲還不聽話的垂到了腦門邊,讓嚴佳看著,竟覺得有幾分性感。
  方振乾的臉上滿是專注的神情,他小心翼翼的把舊硬盤的芯拆出來,給它裝上一個金屬殼,然後插到自己的電腦上,微眯起眼,緊張的查看。
  嚴佳猛然間醒悟自己的失態,在心裏啐了自己兩口,飛快的溜了。
  千躲萬躲,臨下班的時候,林蕾還是發現了她的問題,“你的電腦呢?”
  嚴佳吞著唾沫,困難的答,“在方總那裏修呢。”
  林蕾走過去,敲敲門,方振乾這才抬起頭來。
  “哎呀,電腦壞了,找供應商來修嘛,你怎麽親自動手了呢。”林蕾歎道,一邊對方振乾的敬業欽佩不已。
  方振乾笑道:“小問題而已,就快好了。”心想,送給供應商修,那十有八九這個硬盤就毀了,他試了六七種方法,才算把舊硬盤裏的絕大多數數據給導了出來,供應商不會有這個耐心。
  嚴佳忍不住在旁邊嘀咕,“這個筆記本太舊了,慢得很。林總,能換個新的嗎?”
  林蕾橫了她一眼,說:“過了年吧。”
  退出來時她輕拉了一下嚴佳,示意去隔壁。
  進了自己辦公室,林蕾忍不住埋怨她:“小嚴,你這種事情就不要去麻煩方總了嘛,我們又不是沒人可以做,他那麽忙的一個人,現在居然給你修電腦,你不覺得有點過分嗎?”
  嚴佳嘟噥道:“是他自己要修的嘛。”
  林蕾瞅著她,語氣加重,“你也不小了,有些事得有個分寸,即便方總他對你,咳……我的意思是,怎麽說他也是你的領導,該尊重的時候要尊重。”
  同處一個公司,又是總經理,林蕾不可能沒聽到些什麽,更何況她自己就撞到過幾次嚴佳對方振乾大不敬的表現。對她來說,同事之間有感情方麵的糾葛,也不是大不了的事,但前提是不能影響工作。
  嚴佳沒法跟林蕾爭,吃了個啞巴虧,出了門,也不免猶疑,為什麽每次麵對方振乾,她就會不由自主的強悍起來,是否內心深處,她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灑脫?
  下班時間早過了,沒事的人也陸陸續續的回去了。嚴佳坐立不安,最後,她索性進了方振乾的辦公室督戰。
  “數據大多數都已經出來了,但有個磁道壞了,讀不出來,不知道會不會有影響。”方振乾用鼠標點開拷到自己電腦上的數據,讓嚴佳檢查。
  嚴佳迅速的瀏覽了一下,謝天謝地,她的重要文件都還在,這樣的話,她就不必再多花一個月的時間在補數據這樣毫無意義的事情上了。
  “這個筆記本雖然舊了點,但性能還可以,隻要升級一下內存,會快很多,另外電池壞了,你要用的話暫時隻能插電源。”方振乾邊說邊把劫後餘生的電腦重新拚裝起來。
  “好的。”嚴佳的聲音難得的溫柔起來,並不忘道一聲謝,這回是真心實意的。
  方振乾臉上蕩漾著笑意,他感覺得到嚴佳對他態度的轉變,由此更覺得半天的努力沒白費。
  “我想喝杯咖啡,可以嗎?”他凝眸笑望著她。
  “哦。”嚴佳乖順的一溜煙去了茶水間。
  稍頃,端著咖啡進來。
  方振乾接過,低首啜上一口,忽道:“這次沒放胡椒?”
  “呃?”嚴佳愕然的看他,但見對方眼神中閃爍著笑意。
  臉微微的紅起來。
  原來他什麽都知道。
  第二天,方振乾把連夜買的電池和內存給嚴佳的電腦安裝了上去,自此,解決了她的一大煩惱。

  38
  秋雨瀟瀟,天氣驟然涼了下來。
  嚴佳撐著傘漫步在雨裏,今天起得晚,阿菊先一步出門了。
  她越來越喜歡這個城市,放眼望去,觸目皆是鬱鬱蔥蔥的林蔭,清新的空氣,遠離重工業的汙染。因為是旅遊城市,到處都被拾掇得整潔靚麗,連走在路上的行人都是那麽氣定神閑,處處讓人覺著詩情畫意。
  有輛車在她的身邊緩緩停駐,搖下車窗,方振乾對她喊:“上車吧。”
  嚴佳猶豫了片刻,還是鑽了進去。
  記憶中,這是他們自重逢以來第一次在辦公室外麵單獨相處。一時之間,兩人都沒了言語,但愈是沉默,空氣中似乎就愈有一些微妙的東西在發酵。
  這樣突兀的對著他,讓嚴佳覺得別扭,她有點後悔上了他的車,雖然他從未對她有過表示, 她認為自己沒理由不坦然麵對他,可心卻不受控的懸著,安不下來。
  方振乾率先找到了話題:“國慶,打算去哪裏?”
  嚴佳道:“還沒想好。”
  伸了手,在他車上隨意的翻起來,掩飾起自己的一點生硬。
  觸手可及處,摸到一疊歌帶,她拖了出來,一張張的翻看。伍佰的,全是伍佰。
  曾幾何時,當她癡纏著他,把這些歌帶硬塞到他車裏時,他的表情是無奈的,他一直偏愛糯軟的女音。
  “真的很不錯的,你嚐試改變一下嘛!”那是她的聲音,一廂情願的強加於人。
  方振乾注意到了嚴佳發楞的表情和她手中的歌帶,有點尷尬的解釋:“唔,聽久了,就習慣了,覺得真挺不錯的。”
  嚴佳睥睨著他,一個人的愛好會這麽快就改變嗎?他究竟有何意圖,心裏有個警鍾當當敲了兩下,她原本已經鬆弛的神經又繃緊起來。
  車子在雨中緩緩的前行,方振乾沒有注意到爬掠過嚴佳臉上的提防。他的腦子在緊張的運轉,這或許是個機會,他期待了很久的機會。
  “嚴佳……”他深情地喚她一聲。
  “嗯?”嚴佳驀地轉過頭望著他,直眉瞪目的,眼神裏還有一絲揶揄,以及某些掩藏起來的情緒。
  他挫敗的瞥她一眼,湧到嘴邊的話如哽在喉,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嚴佳眼見他臉上激潮褪去,才又大大咧咧的坐直了身子,有種恨恨的快意浮上心頭,她隱約知道他想說什麽,但她就是不想讓他說出來,她怕自己無法承受,無論是他的歉疚還是他的愛。她寧願這樣,行同陌人的跟他相處,也許這是他們之間能再次麵對的唯一方式。
  愛到盡頭,覆水難收。
  進了公司,壓抑掉心頭的紛繁思緒,兩人又 分別紮入各自的軌道忙碌。
  今天的阿菊很不一般。
  她一會兒主動幫嚴佳發傳真,一會兒熱情的給她端茶送水,臉上不時綻放出迷人的笑容。
  “阿菊,有什麽事你直說吧。”嚴佳受寵若驚。
  阿菊立刻眉開眼笑起來,“聰明!”
  她把嚴佳拖到茶水間,細細的訴說,原來唐波給客戶做的一個ERP執行係統,也不知是跟用戶溝通有問題,還是他欠考慮,結果數據錄入不全,造成統計結果嚴重偏差,遭到客戶投訴,要求他們公司賠付損失。
  阿菊搖著嚴佳的胳膊,道:“你去跟方總求個情,讓他從寬處理一下吧。”按照公司慣例,誰的項目出問題,誰就獎金不保。
  嚴佳奇道:“唐波的事讓唐波自己扛唄,再怎麽罰也沾不到你身上呀。”
  阿菊紅著臉,低聲道:“我跟他,已經是男女朋友了。”
  嚴佳瞪圓了眼,“好你個阿菊,虧我們還在同一屋簷下住了這麽久,你倒是瞞得滴水不漏啊!”
  阿菊臉上的嫣紅愈發不可收拾,任著嚴佳埋怨夠了,又一味的央求。
  嚴佳有些為難,“這種事,我說恐怕也沒什麽用吧。”
  “有用,肯定有用。”阿菊的信心比她足,“方總向來對你言聽計從,你每次捅簍子不都是他替你擔著的嗎?”
  嚴佳聽了真不是滋味,“我有那麽菜嗎?”
  阿菊連哄帶騙把她推進了方振乾的辦公室,還很乖巧的帶上了門。
  方振乾看著忽然間冒進來的嚴佳,有些訝異,他沒找過她。
  “有事?”他正忙碌於一個方案的修改。
  “哦,那個,我,”嚴佳還沒措好詞,整個一口不擇言。
  方振乾以為發生了什麽事,便停下手裏的工作,站起來,示意她坐進一邊的沙發。
  “別急,慢慢說。”他斜靠在辦公桌上俯視她。
  他認真的注視忽然讓她麵色潮紅,腦子裏有一瞬的空白。
  方振乾凝視著她的眸子明亮而專注,那眼神中的期許與激動也隨著她臉色的泛紅而越來越濃。
  嚴佳知道他誤會了,暗罵自己怎麽越弄越擰,趕緊繃直了身子,正色道:“是這樣,唐波的事,有沒有挽回的可能。”
  話說出口,她明顯的覺察到方振乾眼中的凝滯,他微眯起眼,目光隨之深邃起來。慢慢的,他抱起雙臂,踱到窗口,望向窗外。
  久久沒有得到答複,嚴佳沉不住氣了,站起來道:“行不行,你也給句話呀。”
  方振乾終於轉了過來,他平和的目光投向嚴佳,用極平靜的語氣說:“讓唐波自己來找我。”
  末了,他又緩慢的補充一句,“我隻替一個叫嚴佳的人收拾殘局。”
  嚴佳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恨不得嚼下自己的舌頭,阿菊太高估她魅力了,自己簡直就是自取其辱。

  39
  十一黃金周,嚴佳哪裏都沒去,因為哪裏都擠,鬧哄哄的到處是人,她寧願縮在小屋裏多睡幾天懶覺。
  阿菊和唐波去了美麗的海濱城市大連,他們正在熱戀期,具有勇猛直前的狂熱精神,根本無懼濤濤的人潮洪流。其他同事也是旅行的旅行,回家的回家。
  嚴佳又恢複了耳根的清淨。
  放假第一天的早上,她賴在床上美美的補著覺,很久沒睡得這樣舒坦了。直到耳邊仿佛聽到門鈴在響,她才醒了過來,看看時間,也就九點多鍾,納悶不已。
  抓了抓頭發,牽過一件外套隨便往身上一披,就踢拖著開門去了。
  從貓眼裏看過去,居然是方振乾,心裏驀地一緊。
  不情不願的開了門,抵住門隙,她皺眉問:“你來做什麽。”
  方振乾麵上浮著溫和的笑,一如清晨的陽光,舉了下手裏的早點,“給你送吃的。”能再次看到嚴佳可愛的睡眼惺忪,讓他整個心情都好了起來。
  嚴佳不客氣的接過,準備關門。
  方振乾趕緊出手推住,“你不請我進去坐坐?”
  嚴佳回頭望了望屋裏,朝他咧嘴幹笑,“不了,裏麵太亂。再說,我還想睡會兒呢。”
  方振乾無心糾纏,輕輕一擠,就進了門。
  嚴佳瞪眼道:“你這屬於私闖民宅,我可以報警抓你。”
  方振乾忍住笑道:“你什麽時候變的這麽膽小起來,我象謀害你的人嗎,成熟一點,嚴佳。”
  嚴佳不吭聲了,方振乾抓住了她的軟肋,她最受不了的就是別人說她幼稚,於是氣乎乎的把外套扔在沙發上,就進衛生間洗漱去了。
  方振乾坐在沙發裏,仔細端詳這間小屋,不錯的采光,恰當的擺設,溫馨的壁畫,無不顯示出一種活潑的生活情趣來,隻是,他眼光再掃向地麵,到處都是雜物,書籍,久未清理的垃圾,讓他一下回憶起兩人以前的時光,她總是這樣,亂糟糟的,沒頭腦的胡亂放東西,找不到的時候就會撒嬌搬的埋怨他,害他一遍又一遍的學會了打理家務。現在,她一點長進都沒有,方振乾不知道如果她還找不到東西的話,有誰可以讓她埋怨,又酸又暖的情緒一點點的蔓延了心胸。
  嚴佳神清氣爽的步出衛生間,目光所及,方振乾正彎腰整理地上的雜物。
  嚴佳任由他收拾,開了電視,邊看邊自顧自趴在餐桌上享用他帶過來的早點。
  不知不覺,屋子好像換了一張臉,幹淨整齊起來。清道夫方振乾已經前進到她的臥室了,她猛醒似的急急衝過去,看見他正在理她那張堪稱豬窩的小床,床上的東西應有盡有,雜誌,碟片,口紅,還有……嚴佳撲上去打掉方振乾手裏拎起的自己的內衣,漲紅著臉霸道的嚷:“誰讓你收拾的,真是自作主張。”一麵將這些私密的物品掩藏在被子下麵。
  雖然以前兩人是那麽親近,可畢竟相隔了一年,嚴佳已經逐漸習慣獨處的日子,陡然間,這個男人又闖進她的私密空間裏,讓她覺得尷尬和難以接受。
  方振乾含笑不語。
  嚴佳看不得他那樣的笑,於是昂起了頭,冷笑的問:“方振乾,這算什麽,你是在贖罪嗎?”
  方振乾的臉微微變色。
  這些日子,她用盡了各種方式去挖苦他,搶白他,並以此為樂,而他總是隱忍著,不與她計較。
  他以為她懂,以為她隻是需要發泄。然而這句話深深的刺痛了他。
  他擰緊了眉心,死死的盯住嚴佳,半晌,拋下一句:“我先走了。”扭頭離開。
  “不送!”嚴佳在他身後道。
  待人已離開,嚴佳心裏居然起了一絲失落,讓她有些奇怪,也有些心慌。
  第二天早上起床,發現冰箱裏空空如也,隻得出去。
  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擠了半日,到處都是歡快的遊客,連吃個飯都找不到清靜的地方。隻得去超市胡亂買了些麵包,熟食回去。
  到了門口,微微發楞,但見方振乾抱著膀子靠在她家門口,低垂著頭,腳邊放了一個碩大的袋子,看樣子已等候多時。
  “你怎麽又來了。”雖然心裏有一絲欣悅在往上冒,麵上還是淡淡的。
  方振乾好脾氣的一笑,拎起地上的袋子,跟著她踏了進去。全然忘了昨天的不愉快。
  “我買了些生的菜,打算做頓飯,所以想到你了,兩個人吃著香些。”
  嚴佳的廚房很久沒有飄出過香味了,方振乾的手藝一如從前。
  土豆肉絲,西芹百合,京都排骨,還有一個鯽魚湯,清淡爽口。
  飯菜已經布好,兩人麵對麵坐著,這樣的情形何等熟悉,方振乾在她對麵溫柔的笑,那樣的笑讓嚴佳覺得胸悶,人還是原來那個人,但有堵牆已然固執的隔在了他們的麵前,阻止她對他伸出手去。
  嚴佳站起來,扭頭進了廚房,從上櫃裏摸出一瓶紅酒,又找來兩個酒杯。
  方振乾訝然,“你什麽時候學會喝酒了?”
  嚴佳麵無表情道,“離婚之後,有時覺得心裏悶得慌,就喝上一杯,會舒服許多。”
  方振乾的心一窒,仿佛被錘了一下。
  一杯酒下肚,渾身暖洋洋的,煞是舒服,話也不知不覺多了起來。
  嚴佳嘖的咂了一口酒,美美的說:“方振乾,你知道我離婚後最大的收獲是什麽嗎?沒人管我了,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真是痛快!”
  方振乾怔怔的望著她,心裏那熟悉的痛覺又開始震顫。
  “你呢?說說看,你的離婚感言。”嚴佳笑嘻嘻的湊近他,有點醉眼迷離。
  “很不好。”
  嚴佳咯咯笑起來,“那是因為你傻,如果我是你,我就去找華梅,然後跟她結婚,多美好的結局。”
  “嚴佳!”方振乾痛楚的喊了一聲。
  他伸出手去,想捉住她的一隻手,可一旦觸及,她卻象燙到了似的縮了回去。
  “你知道嗎,離婚後,華梅找過我。”嚴佳繼續往嘴裏送著酒,低低的敘說。
  方振乾警覺的聽著。
  “她希望我和你重歸於好,你說可笑不可笑?”嚴佳自己先笑起來。
  “她真是個實際的女人,得不到就放手,還想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嚴佳開始頭痛,她用手指重重的在太陽穴處按了兩下,希望能減輕。
  “別喝了。”方振乾沙啞著嗓子低喊。
  嚴佳並不聽他的,繼續說,“其實,我知道你和華梅沒什麽,我是指――肉體上。”
  憂傷在她的眼裏逐漸堆積,“可是,你知道最可怕的背叛是什麽嗎?”
  方振乾已經呼吸困難了。
  “那就是心的背叛。”
  “佳佳,對不起。”
  “別說對不起,讓我覺得惡心。”嚴佳粗魯的打斷他。
  當第三杯酒舉到唇邊時,被方振乾一把奪了下來。
  “女孩子少喝點酒。”
  嚴佳又止不住的笑:“什麽女孩子,我都半老徐娘了。”她忽然嚴肅的瞪著方振乾,“對了,我想起來一件事,離婚的時候,沒問你算那個,那個叫青春損失費。”
  她掰著手指數,“我22歲認識了你,23歲嫁給你,28歲和你離婚,你看,我最好的時光都貢獻給你了,整整七年嘞。”
  驀地,她愕然發現自己已經在方振乾的懷中,他用一種極溫柔和痛惜的目光凝視著她,讓她覺得很受不了,她用力推了推,想脫離他的懷抱,可是根本沒用。
  “你想幹什麽。”她的腦子有些迷糊,她一直認為方振乾不敢亂來的。
  可是她錯了,當她還沒想出下一步對策的時候,他的唇已然襲了上來。
  一股既陌生又熟悉的氣息赫然間將她包圍了起來,這久違的場景似乎在她的睡夢中出現過,令她陶醉和沉迷。
  酒精在她體內發酵,燃燒,讓她不能思想,甚至無法呼吸,任由他摟著,吸吮著,碾壓著……
  她喘息起來,手不由自主的去環繞他的頸,身體完全不受理智的控製,駕輕就熟的要去配合他,是否,在她的內心深處,也一直在渴望著他再一次的擁抱?
  朦朧間,她依稀意識到他抱起了她往臥室裏走去,他的唇依舊深深的吻住她,那麽急切的索取,不讓她有半分意識。
  她感覺到他的手探入了自己的襯衣,摸索著胸前的花蕾,扣子也迎刃而解。耳邊傳來他急促的呼吸聲,身上承受著他因欲望點燃而發燙的身體。
  “佳佳,我愛你,佳佳……”他激動的呢喃著,動作著。
  這是怎麽回事?他是誰?嚴佳努力要戰勝酒精的作用,去思考,她不允許自己沉淪。
  然後,依稀記起了擁住自己的這個男人的名字。
  方振乾,方振乾……
  記憶逐漸恢複,身體開始發冷,她猛地推開伏在自己身上的人。
  方振乾錯愕而狼狽的跌在床上,“佳佳。”
  嚴佳眼中蓄滿了淚水,“方振乾,你,你居然敢!”
  是的,這個男人,曾經傷害她那麽深,害她失去做母親的機會,現在還敢這樣厚顏無恥的對她,而她居然那麽欣喜的對他作出反應。她羞愧極了,隻想放聲大哭。
  方振乾手足無措的過去摟他,焦慮的喊:“佳佳,你沒事吧,對不起,對不起。”
  她嗚咽著,痛不欲生,“方振乾,我恨你,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她捶打著他,撕咬他。那積聚了一年多的苦悶終於在這一刻如山洪般爆發了出來。
  “你為什麽還要出現在我麵前?”她淚水漣漣,卻是惡狠狠的質問著他。
  她的淚水深深的震撼了方振乾。
  即使在離婚的那一刻,她都沒在他麵前流過一滴淚。讓他錯誤的猜想也許她是個灑脫而容易忘卻的女人。可是,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她不哭,是因為恨極了他,以至於連眼淚都吝惜於給他。
  “佳佳,原諒我,從今以後,我會一直守著你,補償你,好嗎?”他的眼裏滿含著歉疚和近乎乞求的傷痛。
  嚴佳的麵前閃過的是一陀血肉模糊的未成形的胎兒,那鮮血淋漓的景象已經深深烙在她的心上,讓她怎麽流淚也無法洗刷幹淨。
  她從方振乾的懷裏掙脫出來,搖搖晃晃的站到一邊,指了指門外,“你走吧。”
  方振乾頓著,遲遲不動。
  嚴佳的淚水漸緩,滿心的酸楚,她用冰一樣的聲音說了一句:“方振乾,我們之間,沒有未來。”
  方振乾麵色灰白,死死盯住嚴佳的眼眸,想從中找到一絲撒謊的痕跡,她的眼裏,結滿了冰霜,死寂沉沉。
  都是他的錯,有些錯一旦鑄下,就再沒有回頭路可以走,而他,費盡心機走了半天,終究發現這仍是一條死路。
  他的眼神一點一點的黯淡下來,直至徹底絕望。

  40
  驀地醒來,屋外已是星光點點。
  嚴佳環顧室內,空無一人,方振乾已不知在何時離開了。
  她翻身下床,因為動作猛烈了點,腦袋裏有神經一陣陣的抽疼。
  小客廳的餐桌上幹幹淨淨,所有的杯盤羹碟都不見了,好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
  依稀憶起幾小時前這裏的混亂場麵,醉酒,接吻,嚴佳的臉有些發燙,似乎自己還很過癮的說過些狠話,最後的記憶定格在方振乾死灰般的眼神。
  搖了搖頭,此刻的她隻覺得疲累,無法作多餘的思考,她去衛生間略微清洗了一下,又爬回床上。
  天終於大亮,秋日柔和的陽光透過薄紗般輕柔的窗簾晃入嚴佳的眼睛。
  她愜意的伸了個懶腰,睡得很飽。
  她沒有立刻起來,仰躺在床上,目光直直的盯住天花板,發了好一會兒愣。
  有些思緒堵在心頭很亂,需要好好的理一理。
  一整天,方振乾都沒來打擾過她,嚴佳暗舒口氣,如果他來,她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他。
  在家裏窩到晚上,心情始終鬱鬱,憋悶的讓她想大喊大叫。
  明天,一定要出去。
  於是,當翌日的第一道晨光灑進屋內時,嚴佳已經裝扮停當,背上旅行包,踏出了家門。
  她要去的地方是紹興,那個充滿了濃鬱的江南氣息,與現代都市有著截然不同風情的文化古鎮。
  這是她第二次來紹興,踏在倉橋直街厚重的青石板路上,她找不回上次來時的恬淡和怡然。滿目所見是如潮般湧過的遊客,連轉個身都困難。在這樣人滿為患的地方,她益發的感到了孤獨和興味索然。
  打起精神,她還是堅持遊曆了幾個名勝景點,鹹亨酒店,魯迅紀念館,鑒湖,和數十萬遊客們爭奪著空間,常常會被人委婉的勸一句,“不好意思,讓一下,我們要拍張照。”
  在臨近黃昏的時候,她跑了三家旅館,終於找到一間住房,價格是往日的兩倍。
  睡得很潦草,第二天,早早退房之後,她去了諸暨。
  “西施越溪女,出自苧蘿山”,這是唐代大詩人李白的詩句。絕代佳人西施就生長在這裏。白色的西施雕塑靜靜的呈現著,引無數遊客競合照。
  繼續朝前走,離西施故裏不遠,有著名的五泄瀑布,它以神態奇特,變幻莫測的姿態聞名於世。
  站在空幽的峽穀底端,舉頭望向擎天而下的白色水幕,細細密密的水珠飄到臉上,冰涼而清新。閉上眼,湍流不停的水聲掩蓋了所有凡塵俗世的喧囂,讓嚴佳浮躁的情緒漸趨沉靜,蒙塵的心靈得到洗滌。
  攀上涵湫嶺的瞰瀑亭,嚴佳在那裏佇立良久,遊客們來了一撥,走了,又來一撥,漸漸的,人稀散了。
  嚴佳慢慢的往山下走。
  在半山腰的地方,有個小商鋪,店麵不大,門口擺了一盤棋,有兩人坐著靜靜的對弈。
  嚴佳低著頭緩緩經過。
  “姑娘,要算個褂嗎?”
  嚴佳驚覺的停步,扭頭望去,是對弈的其中一個老人在跟她說話,但見他麵目和善,精神矍鑠,有一把長長的白須,頗有些仙風道骨之感。
  她走了過去,才看清老者身後的樹上,掛著個破舊的招牌,歪歪扭扭寫了‘算命’兩個字,原來他們還做這樣的生意,嚴佳失笑。
  她從沒算過命,偶然在人群密集的地方,有目光如炬的中年男女迎上來要替她算時,她都避之不及,滿心嫌惡。
  然而,在這世外桃源般的山鎮,到處都沾染著閑適的氣息,她居然沒有拒絕,反而在對方示意的位子上坐下。
  另一個人見老者有事,很識趣的收了棋盤,入店鋪而去。
  “老先生,這麽多人來來往往,你為什麽獨找我算命呢?”嚴佳奇道。
  “你有心事。”他篤定的望向她。
  老人終日坐在門口,觀察的人多了,怎能看不出嚴佳那心事重重的腳步。
  嚴佳來了興趣,“怎麽個算法?”
  “隨你挑,可以測字,可以看手掌,可以抽簽。”
  嚴佳略一思忖,“那就抽簽吧。”
  老人給了她一筒竹簽,上麵想必寫著各種戳語。
  嚴佳把簽罐捧在手裏,看那又黑又髒的罐身和簽杆,心裏不免有疑問,難道一個人的命運能夠由這微不足道的小東西所掌控嗎?
  雖然這樣想著,手卻已經按著老人的吩咐搖晃開了。
  竹簽在竹筒裏撞擊著,發出清脆的聲音,伴隨著嘩啦嘩啦的響聲,有一根簽終於耐不住,脫離了筒身,率先甩了出來。
  嚴佳拾起簽,深吸一口氣,翻轉過來,簽上是一句詩: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嚴佳默念了兩遍,有縹緲的惆悵裹上心頭。
  老人接過竹簽,掃了一眼,又望望嚴佳的神色,已揣摩出了八九分,算命,其實也是一門心理學。
  “被姻緣所困?”
  嚴佳點頭。
  “你們兩個互相都有意?”
  嚴佳猶豫了一下,“算是吧。”她不能對天撒謊。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那就好好珍惜吧。”老人嗬嗬的笑道。
  嚴佳微蹙著眉,對著陌生人,她發現其實要講出心裏的困擾也很容易,“可是,他傷過我,我沒法原諒他,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老人收起笑容,捋一把白須,半閉起眼睛,思量了會兒,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在一個著名的寺院裏,住著一位非常有道行的道長。他養了一條狗。狗的名字很奇怪,叫做‘放下’ 。每到日落時分,道長就為‘放下’送飯了,嘴裏還一邊呼喚著:‘放下!放下!’小弟子覺得很奇怪,就問道長:為什麽要給狗起這個奇怪的名字,人家的狗都叫阿黃、來福什麽的,為什麽您的狗叫‘放下’?道長不語,讓他們自己去悟。小弟子就觀察老道長,終於發現:每天當道長喂完狗後,就不再讀經書,到院中打打太極拳,散散步。小弟子到道長麵前,訴說了他們觀察的收獲,老道長微笑地點點頭說:你們終於明白了。其實我在叫狗的時候,其實也是叫自己‘放下’,讓自己放下許多事。你一定會發現:天並不會塌下來。這並不是不求上進,恰恰在於懂得放下的,才最終會贏。”
  嚴佳托著腮,認真的聆聽。
  “人生苦短,劫難也多,如果你把每個包袱都背著走,會很累很累,甚至有一天可能走不動,所以,很多事要放下來,才能輕鬆,更重要的是,隻有放下了,才能放自己一條生路,也放別人一條生路,隻有放下了,你才會找到真正的解決問題的辦法。”
  老人的幾句話,重重的撞在嚴佳的心上,仿佛有殼一樣的東西,被震裂了數條縫,搖搖欲墜。
  這個陳舊的故事,老人給很多人講過,幾乎算是萬金油,但每個人聽完後的感悟各有不同。
  人,有時候需要的不是算命,而是,開解。
  嚴佳似乎懂了些什麽。
  付了錢,謝了老人,她疾步下山,天,就快暗了。

  41
  國慶節後第一天上班,出勤率僅百分之六十,連林蕾和方振乾也沒出現。
  難得的清閑,阿菊一個上午都在電腦前整理她出遊的相片。
  “你看這張,怎麽樣?”阿菊喜滋滋的詢問嚴佳意見。
  “嗯,不錯。”
  “哎,這張是海邊的,有沒有迎風飄舞的感覺?”
  照片中的阿菊把頭發披散下來,也是千嬌百媚。
  “唔,挺好。”
  連問了幾個問題,阿菊沉下臉來。
  “你怎麽回事?一個上午都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在家裏悶傻啦?”
  嚴佳也不爭辯,勉強笑了笑,眼光又往門口飛快的掃了一眼。
  阿菊生氣的一扭頭,不再理她。
  下午,林蕾終於出現在辦公室裏,臉色卻不太好看。
  她把阿菊招呼了進去,關著門說了好一會兒的話。
  末了,阿菊出來,神色也頗凝重,她走到嚴佳跟前,低聲道:“林總讓你進去。”
  嚴佳不安起來,“有說什麽事沒?”
  阿菊遲疑了一下,湊近她耳朵,用輕的不能再輕的聲音說:“方總走了。”
  猶如一個不小的炸雷,把嚴佳的耳朵震得嗡嗡作響,她什麽也沒再問,低著頭進了林蕾的辦公室。
  林蕾示意她把門關上。
  “坐吧。”林蕾的聲音透著濃濃的倦意。
  嚴佳惴惴的坐進她對麵的椅子。
  林蕾看了她一眼,眼裏是說不出的情緒。
  “兩天前,我和家人還在香港,方振乾打電話給我,向我請辭。”她慢條斯理的說,“我問他原因,他說是個人問題,與別人沒關係,但是,直覺告訴我,不是這麽簡單。”
  林蕾探究的眼神仿佛要把嚴佳看個底兒掉。
  嚴佳的心忽然揪了起來。
  半晌,林蕾長歎一聲,沒有深入追究,“人各有誌,不能強求,好在方振乾是個考慮周到的人,他已經替我引薦了合適的接任者。我剛從他那裏回來,一個上午都在交接手續。”
  嚴佳咬緊了嘴唇,此時此刻,說什麽都不是明智的選擇。
  林蕾緩緩拿起桌子左上角的一個文件袋,遞到嚴佳麵前,“這是他委托我帶給你的。”
  嚴佳有些意外,略一猶豫,還是接了過來,檔案袋很厚實,仿佛是一些硬質的證件。
  小心的揭開繩扣,最先掉出的是一頁信紙。
  細細的展開,上麵是極潦草的字,寫得很密,嚴佳認得那是方振乾的筆跡。
  她默默的研讀。
  “佳佳,
  現在是淩晨四點,窗外很黑,沒有月亮,也沒有風,奇怪,世界仿佛停頓住了。
  隻有當想到你也在這個城市的時候,心裏才又覺得充實起來。隻是,明天我就要離開了。
  提筆前,想到有很多話要對你說,握了筆,又不知從何說起。
  人,真是複雜的個體,以為很了解自己,可是,突然會在某一天,某一點,發現另外一個自己,陌生的,但是更真實的自己。就像我們的分別,比我們的結合更讓我刻骨銘心。
  整整一年的時間,我抑製住一次又一次想要去找你的衝動,告訴自己,要給你時間。
  我從各個渠道去打聽你的消息,了解你的情況。
  一年後,我以為你已經能夠忘卻我帶給你的傷痛,至少,已經淡化,於是,我出現在了你麵前。
  你沒有逃走,這讓我看到了希望。我能看出你刻意偽裝出來的凶狠,我知道你不想讓我接近,所以,我小心翼翼的等著,精誠所致,金石為開。我以為總有化開你的那一天。
  可是,我錯了,你的眼淚震醒了我,讓我明白自己是多麽的自私,自私到連你想過新的生活的機會都不給你。
  我終於深切體會到了什麽叫‘追悔莫及’。
  現在說這些,你是不是又在笑我?
  看的出來,你很喜歡這個城市,在這裏也能生活得很好。既然這樣,我離開,把屬於你的安寧還給你。好在杭州,從來都不是我的目的地。
  你的小屋我已經替你買下,房產證上寫的是你的名字,請不要再拒絕,就當是幫我一次吧。
  隻要你過得好,我願意放手,這一次,是真的了。
  方振乾。”
  嚴佳可以掩飾內心的顫動,但無法掩飾臉上的淚水,
  “他去了哪兒?”她哽咽著問,顧不上擦一下眼淚。
  林蕾微聳聳肩,“他沒說,自從他請辭的那天開始,他的行蹤已不在我的管轄範圍內。”
  停頓一下,終於還是忍不住道:“不過,我剛才跟他一起出來的時候,聽到他對司機說去機場。”
  嚴佳猛然站起來,丟開一切,飛奔了出去。
  林蕾沒有攔她,靠在椅子裏若有所思。
  人是遲鈍的動物,總是要在失去的時候才會懂得去珍惜。
  嚴佳在門口攔了一輛出租,直奔機場,一路上,在她的威逼下,司機屢屢險闖紅燈。
  “不能再快了,小姐,被抓到我麻煩大了。”的哥無奈的對這個有點瘋狂的姑娘解釋。
  嚴佳不停的撥方振乾的手機,一聲,又一聲,始終沒人接聽。
  他居然連她的電話都不接了。
  終於到了機場。下了車,嚴佳的眼睛像掃描儀一樣從門口一直掃到候機大廳。
  看到背影略像的就衝上去喊,一直奔到安檢門口。安檢人員攔住了她。
  “對不起,你不能進去。”
  嚴佳隔著安檢門拚命像裏麵張望,沒有,哪裏都沒有他的影子。
  他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沮喪的出了機場,嚴佳站在茫茫的人海裏,像個迷路的孩子。
  一抬頭,有架飛機怒吼著翱向藍天,她將手圈在嘴上,對著那飛機不管不顧的喊:“笨蛋!我原諒你了,笨蛋----”
  她的聲音被隆隆的引擎聲蓋過,顯得蒼白而無力。
  飛機很快就湮沒在雲層遠端。

  42
  又一個聖誕將至。
  嚴佳落寞的半倚在床上,電視裏一如既往的放著不知所謂的劇本,她味同嚼蠟的看,時不時隨電視裏的台詞笑兩聲,以掩飾一屋子的淒冷。
  阿菊已經搬了出去,她和唐波合買了一個二手房,雖然小一點,舊一點,但終於有了家的感覺。
  嚴佳也換了一份工作,沒有高升,隻是因為無法在林蕾那裏繼續呆下去,太多的事解釋不清,又揮之不去,隻好離開,讓一切停止。但和阿菊還是有聯係的。
  在方振乾離開的頭一個星期,她打遍了幾乎所有有可能知道他下落的人的電話,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兒。
  她第一個想到的是陳立偉。
  對方給她的回答是一聲長歎,“他自從離開我這裏後,沒再跟我聯係過。當初他不聽我勸,死活要去杭州,現在倒好,連人都丟了。嚴佳,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老方是曾經出了點問題,但他對你的心,明眼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唉,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她也找過方振乾的弟弟。
  方振坤反應最大,“什麽,你們離婚了???我哥怎麽沒跟我提起呢?我不知道他在哪兒,不過他偶爾會給我來個電話的。你要我傳話嗎?”
  “還是不用了。”嚴佳怏怏的說。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難道要跟他說自己回心轉意了?
  當一個人存心要躲起來的時候,確實很難找到他。
  悅耳的手機鈴聲響起,嚴佳懶懶的爬過去拿起來接聽。
  電話是阿菊打來的,約她出去買家具。嚴佳想反正也沒事,便答應了。
  他們在一個家具大賣場碰了麵。阿菊照樣唧唧刮刮的說個不停,對各種款式,各種材質的家具進行相當煩瑣的評估,不厭其煩的和店主討價還價,並從中感到征服的愉悅。
  相比之下,嚴佳就顯得有些沉默。連看東西的眼神都是三心二意的。
  “喂,嚴佳,我請你出來是讓你給我參考意見的,不是來神遊的,好不好!”阿菊對她的態度相當不滿意。
  嚴佳道:“我確實對這個不在行嘛,大不了一會兒請你吃飯嘍。”
  阿菊雀躍道:“你說的哦,別反悔。”
  逛累了,兩人在賣場附近找了一家情調還不錯的餐館。每年的年底都是結婚的大好事機,來家具賣場的年輕人很多,連帶這間餐館也熱鬧了起來。
  阿菊一點沒跟嚴佳客氣,點了一個豪華的商務套餐,外加兩客冰激淩,和嚴佳相對著吃。
  嚴佳臉上那寂寂然的表情讓阿菊有點難受,戀愛中的女人看不得同伴的落寞。
  “哎,給你介紹個男朋友,要不要?”
  嚴佳瞟她一眼,不以為意的低頭喝自己的果汁。
  “我說真的哦,你過了年就三十了吧,還不趕緊乘著二字當頭把自己打發出去?”
  “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
  “好什麽好,”阿菊嗤之以鼻,“一天到晚孤家寡人的,你……不會是還想著方振乾吧?”
  嚴佳低眉順眼,心裏還是忍不住動了一下。
  “他要出現也早該出現了。有些人,錯過了就是錯過了,你虛無飄渺的等,到頭來,發現荒廢的還是自己的時間,一點意義沒有。人還是現實點好。”
  阿菊的頭腦永遠比她清醒。
  不知怎麽,嚴佳忽然想到了華梅,那個遲遲放不開,又回頭的女人,可最終還是一無所獲,遺憾的離去了。
  嚴佳有點不確定,是否有一天,她會變成另一個華梅?
  “也許,你說得對。”嚴佳若有所思的說了一句。
  阿菊眼睛透亮,做媒是女人的天職,不需要教,就能很熱衷。
  “你等著,不出一周,我肯定能幫你物色個好的。”
  果然,一周後,嚴佳就應邀坐進了一間餐廳。
  對方是個律師,白淨斯文,鼻梁上架副眼鏡,始終麵帶微笑。
  根據阿菊的資料顯示,蔡律師,男,33歲,法學碩士,無婚史。
  兩人寒暄過後,律師果斷的切入正題。
  “嚴小姐不是本地人吧?”
  “嗯。我從S市過來的。”
  “現在xx公司,做什麽?”
  “行政。”
  “今年29?”
  “對。”
  “看起來不象,很年輕的樣子嘛!”
  “謝謝。”
  “離過婚?”
  “嗯。”
  “可以說一下原因嗎?”
  “……對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間。”
  嚴佳忍耐的保持著笑容,踱進了洗手間。
  對著鏡子狠狠審視自己,真是犯病,過來受這種過堂似的的拷問。她很想打個電話給阿菊,但轉念想想,還是算了,畢竟阿菊也是好心。
  逗留了一會兒,下定決心,過去堅決的回絕。
  回到大廳,又有點搞不清楚方向,嚴佳有一瞬很罪惡的想,直接走掉算了。但終究還是忍住了,出來混,禮儀還是不能丟的。
  問了服務人員,才算摸清方向,回到那個叫“絲竹苑”的小包廂。
  探頭朝裏麵望了一下,一個男人背對著門外正觀賞窗外的風景,背影看上去玉樹臨風,不像剛才那個瘦瘦的律師,她疑惑的退出來看一眼門口的招牌,名字沒錯,她這點記性還是有的。
  而且,那個背影為什麽看起來有幾分熟悉呢?
  “對不起,請問……”
  那人轉過身來,嚴佳徹底呆住了。
  “進來坐。”他含笑的招呼她。
  嚴佳愣愣的望著他,沒走進去,有熱乎乎的氣流直衝鼻息。
  “不好意思,先生你哪位?”她的語調冷冷的。
  他低頭一笑,又仰起來看著她認真的說,“在下方振乾。”
  “對不起,我不認識你。”嚴佳扭頭離開。
  方振乾及時衝過來,一把挽住了她,再看她的臉,不爭氣的眼淚又開始往下流了。
  他把她按進了椅子,然後盯著她,看她肆意的流淚。
  “你為什麽總這麽愛哭呢,嚴佳?”他無奈的眼神裏有點點的憐惜。抽了紙巾幫她擦起來。
  嚴佳倔強的推開,自己拿手背擄了一下。
  “還在生氣?我聽說你滿世界的找我。”
  “為什麽不接我電話。”她大聲的質問。
  “我怕你拒絕我的好意。”
  “為什麽不來找我?”
  “我在北京參加一個研習班,為期三個月。而且……我怕你找我隻是一時衝動,想給你多點時間考慮。”
  嚴佳不覺嘟起了嘴。
  “在北京的時候,我去見了你父母和你哥哥,向他們保證會好好照顧你一輩子。所以他們都原諒了我,願意再次接納我。”
  嚴佳不禁睜大了眼睛看他,“怎麽爸爸媽媽都沒跟我說。”
  “是我讓他們保密的。”方振乾笑吟吟的回答,“想給你一個驚喜。”
  嚴佳切了他一聲,“以為我希罕你呢?早就把你忘了,你知道嗎?我今天可是來跟人相親的……但是,那個人呢?”她忽然想起了蔡律師。
  方振乾笑道:“被我勸走了呀。”
  “我跟他說,你脾氣壞,不愛做家務,還很任性,除了我,沒人受得了你。”
  嚴佳瞪他。
  方振乾伸手把嚴佳的手牢牢的握在自己手中,聲音極其輕柔的說:“嚴佳,這次抓到你的手之後,我再不會放了,你後悔也沒用。”
  嚴佳終於笑了,那久違了的甜絲絲的感覺又回到她的心裏,久久回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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