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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落拓:曾經的你

(2009-01-01 18:33:31) 下一個

  第 1 章
  終於回家了。我厭惡地想,長假真是個可愛的騙局,你若在家待著,不免覺得辜負了光陰;你若真屁顛屁顛跑了出去,就象我一樣,從開頭就盼著結束。到處是和你一樣亂撞的人,一邊找著停車位一邊納悶自己幹嘛不好好在家待著。
  劉敬群兩眼放光地吹了聲口哨,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旁邊雄糾糾停著輛嶄新的黑色林肯越野車,襯得他的高爾夫蒼白黯淡。這廝就這窮毛病,喜歡越野車到了癡迷的程度,比看到美女的反應強烈多了,盡管聽從理智買了輛高爾夫,可心心念念的全是手頭寬餘了要置輛越野車,比想娶媳婦的念頭大概執著得多——當然這是我說的,他堅決不肯承認。
  “別發花癡了,快點開後備箱。”我徑直下車。天剛剛擦黑,這麽順利到家算是萬幸。
  劉敬群鎖上車接過了行李,一仰頭:“哎,我們屋裏亮著燈呢。誰呀?”
  我瞪他,什麽我們屋,那是我的屋好不好。
  “大概是欣語過來了。”我也抬頭,果然六樓亮著燈,客廳落地窗也半開著,孟欣語自從搬出去了,幾乎再沒回來過,不過除了她還能有誰,賊也不可能在這黃昏時分入室還開燈流連不去呀。現在我隻想快點上樓把自己扔沙發上,好好長籲一口氣。
  一邊上樓,劉敬群一邊笑嘻嘻問:“十一咱自駕車去西藏吧,去不去?”
  “你走好,我不送,我突然一下惜命起來了。”西藏?天堂這會我也不想去了,還是宅家裏最舒服。
  上了六樓,劉敬群接了我遞過去的鑰匙開門,我們站在門口一齊怔住,倚在落地長窗前的是個穿白襯衫的男人,回頭看著我們,詫異不下於我們。
  劉敬群一把將我拉到身後:“你是誰?”
  他揚起眉毛:“你們是誰?”
  我擠開一點劉敬群露出自己:“齊鋒,你好。”
  他看著我,目光是看一個人眼熟卻說不上名字的那種,可是他並打算掩飾自己的健忘,反而直接問:“我們見過嗎?”
  “我是欣語的同學。”我進門,放下行李,示意劉敬群進來,他的表情正從驚奇轉為更驚奇,小聲說:“是那個……”我掐他一下:“你去書房吧。”
  劉敬群這時也大致知道了站在客廳中央這個個頭高高氣勢淩人的男人是誰了,臉沉了下來。他一向有很直接的正義感,放下包顧自進了房。
  “請問孟欣語現在是住這裏嗎?”他的聲音我和記憶中一樣,低沉柔和,意識到這一點我苦笑了。
  “那個,欣語把房子租給我了。”我補一句:"以前我和她合租。不過她現在已經搬走了。”
  “請問怎麽才能聯絡到她?”
  我沉吟,他揚起眉毛似乎好笑地看著我:“不方便告訴我嗎?”
  “我隻是覺得滑稽嘛,當老公的需要向別人打聽老婆的下落。”我沒好氣地說。
  齊鋒笑了,似乎也覺得好笑,不過眼睛裏並沒笑意,還是那麽冷冷的。
  我無奈地說:“好吧,這話沒那麽好笑,不過我要確認一下欣雨是不是願意和你聯絡,才能透露她的電話。”
  “也行。”他從口袋裏掏出張名片放到茶幾上,“請她務必打我電話。”
  他擦過我走到門口,突然停住:“還沒請教你是?”
  “許曼,欣語的中學同學、老鄉。”
  他眼神一閃,自嘲地笑著點點頭:“想起來了,你是那個讀醫科的聰明孩子。對不起,我記性實在差勁。這屋子和以前一模一樣,謝謝你,許小姐,再見。”
  我有點發呆地立在原地,劉敬群走出來:“這麽說他就是欣語那個失蹤的老公嘍。”他拿過我手裏的名片:“鋒芒地產代理公司,在廣州那邊呢。”
  我走到落地窗邊向下望去,一會就見齊鋒從門棟走出來,拿出搖控鑰匙打開了那輛林肯,但他沒有馬上上車,而是回身仰頭望向我這邊,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神情,隻見他默立了一會,上車而去。
  “你給欣語打電話吧,指不定這家夥回來幹嘛呢,讓她有個準備好一點。”劉敬群將名片遞回給我,“我先去洗澡了。”
  平常我沒這麽容易同意他留宿的,但今天沒心情理會了。我並沒有馬上打電話,我需要時間讓狂跳的心平靜一下,原來時間並不能帶走一切,這個男人依然對我有影響。
  名片是黑色稍窄的,上麵銀色的字體簡單寫著:鋒芒地產代理公司 齊鋒,在廣州某大廈21樓辦公,然後是電話號碼、手機號碼,沒有任何頭銜部門之類。等劉敬群洗澡出來,我還在發怔。
  “電話打了沒?”他漫不經心地問,順手打開了電視。
  我唔了一聲:“等會就打。”
  “哎,我要不要告訴小丁一聲?”
  我再次瞪他:”你個八卦男,不許,要告訴也該人家欣語自己說,再說這關他屁事呀。”
  他不服:“怎麽不關他事,小丁是很認真的,你對他有偏見。”
  我不理他,進了書房,呆坐在電腦前,仍然象失去行動能力般也不知坐了多久,才拿出手機拔了欣語的號碼,她關機了,我竟然鬆了口氣。

  第 2 章
  第二天上午到醫院銷假上班,幾個輪休的同事通通和我一樣麵目呆滯,一副渴睡像。我在本市最大醫院普外科工作,作為一個醫學博士,我是俗話所稱的第三種人。一般人知道我的學曆後,會露出一點驚訝:“你是博士嗎?看著不象啊。”
  我隻好說:“你在質疑我的專業程度嗎?”
  對方多半連忙否認:“你看著很年輕,又漂亮,我印象中博士都是戴厚眼鏡的老姑娘。”
  我知道這多少是恭維了,我最多也就是清秀,說漂亮比較勉強:“偏見,我認識大把漂亮女博士。”
  待知道我是普外科大夫,目前專職做膽道、胰腺手術,看我的目光會額外帶上一點敬畏。比較無聊的人會問:“動手術你不怕嗎?”
  我通常會胡謅:“進醫科學習,就會有專門的安排,整晚待停屍房練膽量,畢業時已經完全不怕了。”
  我用這個方法嚇跑了好幾個相親對象,而劉敬群是比較特別的一個,他和我詳細討論他父親才做的腹腔鏡摘除膽囊手術。一邊吃著七分熟的牛排,一邊談這個話題,還真是別有風味。我曾經在解剖室旁邊吃泡麵,自然全無障礙,而他居然也胃口很好。這第一次見麵,我們相互印象似乎還不壞,才有了以後的發展。
  上午坐門診值班,到午休時,照例累得不想說話了,不過還是拔了欣語辦公室電話。她職業化的“你好”從聽筒傳來,我窒了一下:“是我。”
  “還沒到交租的時間呢,”她輕笑,“什麽事給我打電話呀。”
  “中午一起吃飯吧,我有事和你說。”
  “今天很忙呀曼曼,改天……”
  “你老公齊鋒回來了,正找你呢。”
  她頓了一下:“好吧,蜜糖,12點。你先到就先點餐。”
  蜜糖是家很小資情調的餐廳,24小時營業,菜不見得如何出色,但環境不錯加上甜品口、價格不離譜,算是這一帶白領愛去的地方。意外的是孟欣語先到了,不過沒點餐,隻百無聊賴轉動著一杯鮮榨蘋果汁,一身灰色套裝,整個人精致又幹練。
  “大醫生,今天摘了幾個脾髒?”她跟我一樣,有比較另類的幽默感。
  我咧咧嘴坐下,很高興看她這麽波瀾不驚,可是再想想,最近幾年,她什麽時候又有過情緒波動呢,真懷疑她已經有個鐵打的神經係統。懶得看菜單,各自點了個套餐,我把名片遞給她。
  “他昨天找家裏來了,說有要緊事,要你和他聯絡。”
  欣語微眯著眼睛打量名片,我打量她。我們出生在本省下麵一個地級市,認識也快20年了,從小學到高中同學,然後到省城來讀大學,畢業後一度在一套房子住了快兩年,算得上是閨蜜了。
  讀書時欣語是瓊瑤式美女,長發中分,精致秀麗麵孔加纖細身材,不過那會瓊瑤也已經落伍,我們捧讀的是亦舒,個性張揚的美女才夠風雲人物。現在她頭發剪到齊肩燙成微卷,配著套裝,倒是透出了一點成熟的性感。
  “能有什麽要緊事?大約談離婚吧。”她把名片隨手丟桌上,“回頭我打電話叫他把協議書寫好約時間去民政局就是了。”
  我有點不能相信地盯著她:“這麽簡單?”
  “不然怎樣?拖著他也是白搭嘛,我們已經事實分居了五年多了,不去民政局他去法院起訴一樣是離。”
  “你有財產要求嗎?”
  她一下笑出了聲:“就這套房子嘍,倒別說現在真是好地段,看他怎麽分吧。我自己買的那套按揭著呢,大概他不會有興趣。”
  “真真你是聰明麵孔笨肚腸,你就沒想著打聽一下他現在在幹嘛。”
  “和我有關係嗎?”
  我無話可說了。
  “這套房子也是婚前財產,不知道我有沒得分,看他怎麽說了,要分我一半的話折現就行,反正你也快結婚了,不會在那長住了。”
  “快要給你氣死了,你別裝灑脫好不好,你的老公齊鋒現在經營著這家地產代理公司,身家少說也有幾千萬好不好。”
  這次她倒沒說和她沒關係,不過再瞟了一眼名片:“是嗎?他告訴你的?”
  我沒法回答,實際這是我今天早上通過報社做地產版的朋友找她在廣東的同行打聽出來的,齊鋒的公司做地產代理在廣東已經算頗有實力了。當然還有多打聽出來的情況,公司是他和同居女友共同經營,齊鋒平日行事頗為神秘之類,這些我過份熱心打聽來的八卦沒法對欣語說。
  “的確和我沒多大關係呀曼曼,你不了解齊鋒這個人,先別說他是做律師出身的。他若有心分我一杯羹,我不會清高到拒絕;他若無意給我什麽,我也不會白費力氣和他糾纏的。”她顯得沒胃口地拔弄著盤中的食物。
  也許她是對的。“好吧,你和他聯係,如果這套房要賣,不管是你還是他,優先考慮我吧,”我低頭吃東西,盡量用最漫不經心的口氣說,“這個地段我住習慣了,上下班也方便。”
  
  第 3 章
  據說美女分第一眼和第二眼,劉敬群曾很誠實地對我說:“曼曼,你其實很有氣質。”
  我氣得要打他,不過我不是第一眼美女也確定無疑了,哪怕是情人都沒能把我看成個西施。孟欣語也不是那種搶眼的美女,至少沒人第一眼看她時有驚豔感。可是從中學起,她就很有異性緣,追求者不斷。
  有異性緣似乎意味著同性緣要差一點,說起來也還真是這樣。我朋友很多,男的女的都有,而欣語在班上比較孤立,好象隻跟我要親密一點。
  刻薄的同學說:“曼曼,也隻有你一點心機沒有,搭配她心機深刻,才好做朋友。”
  我好笑,我早接受了生物多樣性,覺得什麽樣性格的人都自有其可取之處。至於心機,我不認為我全無,也不認為人家多點有什麽壞處。
  我讀醫科,她進了另一所大學的中文係。省城很大,兩個學校隔得不算近,我們見麵的機會日漸少了。我並沒太多感覺,到新的環境很快又呼朋喚友了。她卻有點惆悵,打電話給我,說她很是寂寞。
  我大笑:“馬上有男生追你的,小語,你才不會寂寞呢。”
  “中文係美女如雲,我並不起眼。”
  “你是不一樣的,小語,我對你有信心。”我說這話並不是因為她是我朋友就偏心她,以前班上比她美的女孩也有,可是通通沒她桃花多。
  果然不久就聽她說她有了男友。
  然後大二時分手,下學期有了新的男生追她,大三時再分手……情史真個精彩。對比之下,我的生活熱鬧歸熱鬧,從來不缺朋友,可感情卻真正是一片空白。
  我並不遺憾。學會對著解剖的動物不再惡心嘔吐後,我比較沒生理上的潔癖了,可是精神上的潔癖依然存在,如果不是真正動心的那個人出現,又何必隨意找個肩膀靠呢?我沒寂寞感,至少那會沒有。
  直到看到齊鋒。
  那是大四的寒假,馬上要返鄉了,我收拾了東西,準備去坐長途車,突然接到欣語的電話:“曼曼,我男朋友開車送我回去,捎上你吧。”
  我高興,當然說好,同時想,居然交了開車的男友,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了。
  站在校門口等了不到十分鍾,一輛黑色帕薩特停到我麵前,欣語降下玻璃對我揮手:“上車,曼曼。”
  我指下行李:“幫我開下後備箱。”
  司機座門打開,一個高個子男人走下來,毫不費力地拎了我的箱子和背包,放進後備箱,然後對我微微一笑:“你好,我是齊鋒,小語的男朋友。”
  那個微笑,其實是禮貌性質,並沒什麽熱情。可是眼前男人看上去高大挺拔,眉目軒昂,穿著淺藍色襯衫,深藍色西裝,實在英俊得讓人屏息。我對男人的年齡那會還沒有概念,可他看上去顯然沒有任何學生氣。
  “你好,許曼,小語的同學。”
  他點點頭:“上車吧。”
  我上車坐到後座,欣語坐在副駕座上,遞給我一瓶水。齊鋒開車頗為放鬆,不時和欣語低聲交談幾句,我很自覺地先是看外麵,然後合上眼睛裝睡。
  欣語素來知道我睡眠好得強大,以往和她一同返鄉,基本上上車就能睡著。她和齊鋒講話漸漸更加親昵了。
  可是這次我沒睡著,我尷尬地合緊眼睛,聽著她撒嬌地說:“到我家後,見了我爸媽,嘴要甜一點。”
  “傻孩子。”
  這個柔軟的稱呼讓我心裏重重一蕩,原來情話是這個樣子的,果然和朋友之間的親熱感覺來得不一樣,那麽溫柔纏綿直抵心底,我可以想見欣語臉上此刻一定是笑得如同花一般美麗。我學著醫科,實在形容詞匱乏。
  而居然是帶回去見父母,想必感情已經很深了。
  返鄉走高速公路約兩個半小時行程,我一路胡思亂想著,居然終於睡著了。欣語叫我時,車已經停在了我家樓下:“曼曼,真服了你,睡這麽沉。”
  我臉一紅,下了車,齊鋒已經先下去幫我把行李拿下來,小語從窗子裏探頭出來:“我回頭給你打電話。”
  我點點頭,對齊鋒說了謝謝,看著他上車,車子絕塵而去,然後多少有點神思恍惚地回了家。
  過了幾天,欣語打我電話約我去她家玩,我不想再經受一次靈魂受震蕩的過程,實在怕自己會出醜:“你不陪你男朋友嗎?”
  “他第二天就回省城了,還有很多工作要處理。”
  我不齒自己莫名其妙的膽怯和心虛,終於放心了,去了她家。
  於是知道了一點關於齊鋒的情況,28歲——天,我默默念:有代溝有代溝,律師。
  還有就是,欣語愛他,愛得投入:“和以前的戀愛感覺完全不一樣,曼曼,”她臉上的表情甜蜜而溫柔,“有一天你找到了你愛的人,就知道了。”
  可我不知道會不會有那麽一天,會再遇到一個第一眼看了就讓我心動心亂的人嗎?
  
  第 4 章
  欣語一畢業就結婚了,婚禮在齊鋒的老家舉行,她打電話邀請我過去當伴娘,可是我讀的是醫大的本碩博連讀,那會剛開始臨床實習,沒有時間去參加。
  一個學生和一個已婚小婦人漸漸疏於聯係,好象也很順理成章。尤其我反省自己的那點覬覦之心,不肯給機會讓自己暴露更惡劣的本性,再沒主動打電話給欣語。
  那年,到了寒風凜冽的冬日,我和一幫同學在街頭做預防艾滋病的宣傳普及。路人當然並不理解我們學院領導的良苦用心,對我們幾個女生追上去發的小冊子避之唯恐不及,可是對男生發的安全套倒是很有愛,有個大叔要了一個,轉個彎回來再要一個,然後再轉回來。第四次看到他時,發安全套的男同學終於火了,板著臉從我手裏搶過一本小冊子,“啪”地一下拍到他手上。
  大叔也火了,將小冊子扔掉,扯著嗓子叫:“我不要這個,我要的是套套。”
  眼看著勢頭很不對,老師已經準備過來勸架了,我實在忍不住,正色對大叔說:“您前列腺功能一定很完好吧,不過也一定要有節製,養生之道還是要注意的。”
  醫學院的學生多少有些犖素不忌的勁頭,不管男的女的,全哈哈大笑了,大叔有點不相信我一個年輕女孩子如此厚臉皮,再被這麽一笑,隻好訕訕地走開了。
  旁邊一個聲音叫我的名字,我回頭一看,正是欣語,她嗔道:“我回去跟你媽說,你在大街上說這話,看她不揍死你。”
  我才不怕,大言不慚地說:“我這是從專業角度給他合理化建議。”
  旁邊站的一個正接手機的男人朗聲大笑了,他收了手機回過身看著我:“讓人印象深刻。”
  嗬,是齊鋒,他穿著藏青色的風衣,沒有係扣子,站在寒風中,沒一絲瑟縮之態,宛如玉樹臨風,和穿著米白色羊絨短大衣的欣語並立,真是一對壁人,看著賞心悅目。
  我也穿著白衣,不過是羽絨服外麵罩的實習醫生白袍,鼓鼓囊囊,不用照鏡子,看看旁邊一樣打扮的同學,就知道很挫很挫。
  我紅了臉,欣語好笑,湊近我悄聲說:“你還會臉紅啊,我以為學個醫你就徹底失去這功能了。”
  果然結了婚的女人不一樣了。我拖著她的手說:“小語,在逛街嗎?”
  “他好容易抽出時間陪我。”欣語回頭看一下齊鋒,眼裏滿是笑意,“曼曼,你好久沒給我打電話了。”
  “你又不需要我陪了嘛。”
  “誰說的?這個城市我隻有你一個好朋友。”
  我的臉更紅了,隻好認錯:“我這段時間瞎忙,馬上考試完了就去找你玩。”
  齊鋒站在稍遠的地方,並不理會我們的竊竊私語。他和欣語離開後,我的花癡女同學通通圍了上來:“好有味道的男人,是你朋友的男朋友嗎?”
  “什麽味道,你鼻子這麽靈?”我打岔。
  “小樣,裝什麽裝,”我已經是旁人眼裏的彪悍女了,可她們幾個比我還狠,“剛才那嬌羞樣我們都看到了。”
  我大驚:“別亂說啊,那男的是我同學的老公,已經合法領證的。我跟他都說不上認識,朋友妻不可戲,朋友夫不可辱。”
  聽說是已婚男人,她們興致大減。她們和我一樣,讀著中部最好醫學院的七年製本碩連讀或者八年本碩博連讀,都有出國或者繼續深造的誌向,眼下對於婚姻沒任何想象,倒是不理解我的同學早早就把自己嫁掉的舉動,哪怕嫁的是個帥哥。
  考試後我給欣語打電話,知道齊鋒出差了,於是答應去了她的新居。
  真是一套漂亮的房子,坐落在市中心一個不算大的小區內,看得出物業不錯,環境非常幹淨。室內裝修得簡潔明快,南北通透,光線明亮。沙發上散放的抱枕和到處的小擺設一看就是欣語的趣味,非常有家居感。
  沒其他人在我是很放鬆的,把自己丟到沙發上:“真舒服,小語,小日子過得滿不錯啊。”
  “你少取笑我。”欣語忙著給我榨果汁,她現在在一家貿易公司做秘書,待遇一般,可工作也很悠閑。而且據她老實不客氣地說,齊鋒的收入是很不錯的,她的工資夠自己零用就可以了。
  我由衷地說:“很好啊,小語,一看你的臉就知道,容光煥發的。你被滋潤得很到位了,不管是感情還是經濟方麵。”
  欣語居然被我說紅了臉,將果汁放到茶幾上,狠狠擰一下我的臉:“你個女孩子,懂什麽叫滋潤。”
  “理論上我全懂,我不過沒實踐經驗罷了。”我嬉皮笑臉地說。
  “哎,齊鋒他們律師事務所裏有個男孩子不錯,剛通過了律考,前途遠大,有沒興趣認識一下?”
  我笑得直抽:“難怪人家說女人結婚後最大的愛好就是做媒,恨不得把所有認識的人都送作堆才好。”
  “曼曼,你現在是越來越貧嘴了,到底要不要見麵?要的話,我讓齊鋒去安排。”
  提到齊鋒這名字,我一怔,然後笑了:“這男孩子有你家老公帥嗎?有的話,我就去見。”
  這個半真半假的話一說我就後悔了,可是欣語認真搖頭,眼裏全是自豪:“我沒見過比齊鋒更帥的男人了。”
  我隻好嘖嘖嘖幾聲。
  
  第 5 章
  我當然沒去見那個前途遠大的律師,跟他長得不夠帥沒關係。那會我既不喜歡相親,更不喜歡相親的對象是齊鋒的同事。
  漸漸臨床實習越來越多,在醫學院附屬醫院的外科打雜,千奇百怪的突發事件越見越多,起初還有和同學興致勃勃交流的興致,慢慢就見怪不怪,對所有意外都有了一點職業的鎮定。可是那天晚上在急診室看到欣語,我還是嚇呆了。
  那是五月的一個周末深夜,她被送來洗胃,原因是喝酒以後服了大劑量安眠藥。實習時能爭取到操作機會並不容易,可是看著左側臥位、麵色蒼白的欣語,我拿著胃管的手直哆嗦,這個狀態,我怕會把胃管誤插入氣管,隻好把它交給了主治陳大夫。
  “對不起,她是我朋友,我怕……”
  陳大夫狠狠瞪我一眼:“她首先是病人,你首先是醫生。站旁邊好好看著。”
  我呆立一邊,看著他嫻熟利落地用開口器撐開口腔,放置好口含管,再插入胃管,接上電動洗胃器,注入洗胃液,我抑製不住地跑出急救室,衝到衛生間先大吐了起來。
  比這更血腥更狼籍的場麵我也見過,我以為自己早過了這個階段,可是現在我想,我依然是個不及格的菜鳥。
  我對著鏡子整理儀表,重新戴上口罩,走出衛生間,隻見急救室外站著一個高個男人,手裏拿著一隻煙,似乎正在掏打火機。
  “對不起,這裏不讓抽煙。”
  他回頭,正是齊鋒,神情焦灼,顯然沒認出我來,我冷冷看著他:“你妻子為什麽會服下這麽大劑量安眠藥?”
  他揚眉,一臉無辜:“所有人都問我這個問題,可是我不知道應該去問誰。我隻知道我一回家,就見她昏迷了,然後馬上送她來醫院。”
  “她平時有睡眠問題嗎?”
  “最近兩個月似乎有點情緒波動,很難入睡,但並不嚴重,我甚至不知道她在服安眠藥。”他果然是律師,說話簡練而滴水不漏。
  那次去欣語家,她硬留我陪她住一晚,我們漫無邊際地閑聊,直到睡意朦朧。她睡得十分安靜深沉,沒一點失眠的征兆。倒是我,想到這床是她的婚床,一直躺她身邊的是那個男人,竟然怎麽也睡不著,隻下了決心,以後再也不在她家留宿了。
  我總不能直接問他最近發生了什麽事讓欣語開始失眠吧。難道是誤服,可是欣語一向細致,怎麽可能犯這麽可笑的致命錯誤。
  “她有生命危險嗎?”
  “目前誰也說不清。”我不再理他,轉身進了急救室。
  當然洗胃不是萬能的,操作不當,有可能引發肺氣腫甚至胃穿孔,如果服藥超過六小時,還得配合血液透析,尤其她又喝了不少酒,弄不好會胃粘膜出血。好在今天值班的陳大夫急救經驗豐富,欣語終於轉危為安了。
  我坐在病床邊,握著她的手,成百上千句話要問,可是她緊緊閉著眼睛,分明什麽也不想說。
  隔了很久,她才低聲問:“齊鋒呢?”
  “他回去給你拿替換內衣了。”
  “是他送我來醫院的嗎?”
  我再也忍不住了:“你在家裏服藥,除了他還能是誰送你來?他要是一夜不歸,你這條命就算玩完了,你想幹什麽呀小語?”
  “我在跟自己打個賭,看有沒活下去的必要。”
  “放屁。”我大怒,狠狠摔掉她的手,“什麽事值得你這麽做,你的命這麽輕賤嗎?你有沒想過你父母?”
  “你沒體會過這種絕望,曼曼。”她緊閉的眼角滲出淚水,順著鬢角滑落滴到枕上,“我什麽也想不到了,隻知道沒什麽值得我繼續撐下去。”
  “什麽事這麽嚴重?我是你朋友,有什麽不能對我說的呢?也許說出來……”
  “齊鋒有外遇。”
  啊,她說出來了,可是我卻深刻地挫敗,對,我幫不了她,這種事沒人幫得了她。
  你們看著很相愛啊,為什麽結婚不到一年就弄成這樣;難道愛情隻是一個奢侈品,你以為正享用這個奢侈,卻在不知不覺中為它付著代價;真的到了生無可戀的地步嗎?可是沒有愛情你也活了二十三年……
  門輕輕一響,齊鋒拎了一個旅行袋站在門邊,欣語和我一齊看向他,他麵無表情,良久長歎一聲,輕聲說:“傻孩子。”
  又是這個稱呼。我驀地起身從他身邊擦身而過匆匆出去,我怕我會控製不住把這些質問劈頭蓋臉扔給他,可是我哪有資格問這些,隻有欣語有這個權利。
  
  第 6 章
  齊鋒打來電話約我見麵,我很意外。
  他坐在離醫院不遠的咖啡廳靠窗的位置,意外的是竟然一絲不苟穿著西裝打著領帶,見我打量他,他一笑,將領帶拉鬆一點:“剛開了個會。想喝點什麽?”
  “卡布齊諾。”我素來不好咖啡,總是隨口一點。坐他對麵,我有點沮喪地發現,他還是一個好看的男人,對著他,我還是覺得有壓力感。
  “我知道我是唐突了點,不過你不用不自在,約你沒別的意思,隻是下午和小語通了電話,知道你們是很好的朋友,而且你陪她住了一年,一直很照顧她,所以想和你談談。”
  我再次叫來服務員,先要了杯冰水喝了一大口,讓自己鎮定下來,然後笑道:“談什麽呢?”
  “小語似乎有點誤會,一打電話就要我把離婚協議準備好。”
  “這也不算誤會。你不會要求你一走四、五年,她還搞什麽寒窯苦守等你吧。”
  他有點不耐地說:“我並不是回來跟她離婚的。我們需要麵談一下,而不是電話約好時間去民政局,不過她好象不大願意見我。”
  她如果不願見你,我也幫不到你。這話太過直接,我還是咽了回去,想了一會:“你別高估我對小語的影響力,我也隻能勸勸她,讓她和你見麵把事情談清楚再做決定。”
  他閑閑地問:“她現在住哪裏?”
  我遲疑一下:“你不會認為在你走後她生活一片空白,對不對?”
  他的臉一下陰沉下來。
  “另外,如果你有誠意,應該早點和她談清楚,不是一走了之好幾年,你看你今天還開會來著,大概不是專程為見她回來的吧?”
  “我在這邊的分公司馬上開業,不過我打算以後長駐本地。”他看見我一臉不讚成的表情,倒笑了,“你們是好朋友,不諒解我我也能理解,不過,你真的了解我和小語之間的……問題嗎?”
  我頓時啞然,的確我不清楚。欣語除了那次躺在病床上說他有外遇後,再沒說過其他,我從來不願意主動去刨根問底,生怕觸碰到她不願意別人知道的心事。我們見麵,都是閑聊天、逛街,說些不相幹的事。
  畢竟我對愛情一無所知,更別提婚姻了。到了秋天,欣語口氣平淡地告訴我,齊鋒去了外地。
  我傻乎乎地問:“出差嗎?”
  “他說他要去外地發展,我們分居了。”
  分居——比結婚、離婚更讓我不理解,這算什麽狀態?他們結婚不過一年多一點的時間而已。可是欣語明顯再也不想多說這事,她告訴我她換了工作,很忙。
  以後有空我就給她打電話,約她出來坐坐。其實我也說不上怎麽陪伴開解了她,她好象自己完全想通了所有事,平靜得如同生活中並沒有齊鋒這個人。她告訴我她打算考研,頗有點奮發的架勢,有時她就步行到我這邊的圖書館,我們一塊看書。她一直聰明,而且記憶力超強,第二年就考取了她母校的公共關係管理在職研究生。
  有時我是有點想不通,她明明沒有傾訴欲,也不一定需要人陪。一直有男人追求她,可是她看起來寧可和我在一起。再想想她的那次服藥,我猜在這個過份熱鬧的大城市,我們都算外鄉人,表麵看是留在這裏了,可是並沒歸屬感。
  她不比我,我一向朋友多得沒時間想別的事,她隻有我一個朋友,又剛好見證了她的痛苦,她什麽也不用跟我解釋,就知道我能理解。
  那麽我的陪伴還是有意義的吧,我隻能這樣對自己說。
  齊鋒點上一隻煙,看向遠方,“那天回家,看房間完全保持原樣,我想,我和她還是有可能的。”
  我有點無語,從這一點能看出什麽來。
  我畢業了,順利進了本地最大的醫院當了住院醫生,欣語丟給我一把鑰匙:“和我一塊住吧,省得去租房子,這邊離你們醫院也很近。”
  她隻肯收我象征性的房租。而且我們也隻合住了不過一年,她買了套小複式,收房後就裝修,然後要搬。我不解:“幹嘛要買房,不想和我住的話,該走的人也是我呀。”
  “當是投資吧。”她簡單解釋,果然隨後房價大漲,這項投資被證實很有眼光。“你放心在這住,找個人來和你合租也可以,我現在瞎忙,住那邊離公司近點方便些。”
  見我仍然怔忡,她笑了:“我最倒黴的時候,多虧有你,才不用一個人對著這間空屋子把自己搞瘋。真的,我以前沒說過謝謝,因為我想說了就生分了。所以,別跟我計較這些。你不住,我也會把房子租給別人的。”
  到這份上我也沒什麽可說的了,我沒有找人合租,自覺把租金漲了一倍打到欣語帳戶裏,其實還是算低的。
  房間我當然保持原樣,而且打掃得非常勤力,勤力到欣語以為我當醫生後有了醫生特有的潔癖,我告訴她:“那是誤會,有潔癖的人其實根本不能當醫生,尤其是外科醫生。”
  當然,我一天到晚見識的都是病痛、血汙,有潔癖那準得逼瘋自己。
  在住了八年宿舍後,住進這個房子裏,我頭一次有了一點安定生活、定居於這個城市的感覺,我願意保持這感覺。可沒想到房子保持原樣也會讓這個男人生出聯想。
  
  第 7 章
  出了咖啡廳,我步行回醫院,身後一個人拍我一下,我一看,是外科的一個護士,平時也是開慣玩笑的,她壞笑著問:“你背著你家劉敬群跟帥哥約會被我看到了,快給封口費。”
  我好笑:“封口?我殺你滅口比較保險。別亂猜了,他是我同學的老公。”
  “切,我早知道,他不是某人的老公就是某人的男朋友,有可能二者同時都是,有什麽關係。”
  我駭笑,現在的小女孩倒真是想得輕鬆,可是在我看來,男人戴上了別人的老公或者男朋友的標簽,就等於掛了個請勿觸摸的牌子。
  我拿手機打給欣語,她照例在忙碌:“他找你幹什麽?算了,晚上我給你打電話再說,這會忙得要命。”
  欣語現在如此灑脫,大有揮揮衣袖不留一片雲彩之勢,我不知道是不是時間最終抹去了曾經讓她覺得甚至可以放棄生命的那份愛情。或許工作忙碌對她也是有幫助的吧,至少可以讓自己知道,愛情這玩意,並不是生命的唯一。
  欣語在一個外資公司公共關係部幹得非常得心應手,相比之下,我讀八年書出來,已經活脫脫是個書呆子了。剛上班時我問她:“辦公室政治是不是很可怕?”
  她點頭:“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然後話鋒一轉,“醫院還好吧,你憑專業吃飯,爭取早點考上主治醫生就好了。”
  可是並不是隻要醫術過硬就足夠,我悵悵地想。
  她並不拿現成的格言來教訓我,隻笑著說:“你一心一意就走專業路子就對了,琢磨那些事並不適合你,我猜你永遠也弄不懂主任甲為什麽賞識你,而主任乙偏偏排斥你。”
  “你怎麽知道?”我大吃一驚。
  “我猜的,傻孩子。”她居然這麽叫我,讓我簡直不知說什麽好,難道夫妻哪怕分居了也能相互傳染一點口頭禪的東西嗎?我突然又意識到,她神態確實越來越從容不迫,倒真是頗神似那個消失了的男人了。
  可是她說得對,我不去亂猜主任的心思了,認真做好自己的工作,頓時坦然了很多。
  家母開始以為我終於要成為傳說中被“剩”下來的女博士了,我沒辦法,再有人給我介紹男朋友,我也去見麵。相親的過程沒想象中可怕,可是比想象的還要乏味。我也想認真戀愛,但沒有心動沒有狂喜沒有渴望沒有憤怒,通通沒有,叫我如何將就,一次次說了再見從此不見,我都會不自覺想起某個身影。
  那個算不上好老公人選,明顯並不符合我基本要求的男人怎麽會如此長久盤旋在我腦海裏呢?我認真想想,得不出答案,我隻知道就算他站到我麵前,我也肯定不會對他有什麽示意或者表白。我隻是情不自禁會拿第一次見到他時的心跳感覺跟其他男人對比。
  這種心跳的感覺就算是愛情嗎?我不知道。
  “愛情並不玄妙,愛情也不是生存的必需品,愛情排在空氣、水、食物、衣服、金錢……等好多東西的後麵,愛情隻是一種錦上添花。”
  這結論不是我得出來的,欣語帶著蒼涼這樣對我說。她介紹我認識了她的同事劉敬群,他身家清白,性格良好,做著外企的銷售部副經理,有小小的幽默感又足夠體貼。
  先隻是打發寂寞的日子,一起吃飯看電影,可是那是閨蜜也能做的事,男女豈止於此,搞不清哪天,我倒入他懷裏,有了第一個吻,以後就順理成章了。到了今年,他開口求婚,我才發現,竟然連拒絕的借口都找不到了。
  手機響起,我一看號碼頭就大了,是丁越,他是劉敬群的同學,也是欣語的熱烈追求者,劉敬群這八卦男肯定跟他通風報信了。
  “欣語的老公回來是離婚的嗎?”他直接問。
  我煩:“小丁,人家兩口子的事,你少管。”
  “我想跟欣語求婚。”
  今天意外驚奇可真多:“你你你,真會挑時間添亂哈。那個你不是號稱不婚嗎?”
  “你就可著勁笑我吧,”他的聲音顯得很鬱悶,“反正你一直歧視我。”
  “小丁,你這麽說話就沒良心了。”我隻好忍笑,“我是站在你這邊的,我對你的支持僅次於對欣語。”
  “那你告訴我,我有希望嗎?”
  我沉默一會,小丁在那邊長歎一聲:“算了,不說了。”
  小丁這廝年少多金,做著頗為成功的生意,自視很高。偶爾一次吃飯,碰上明顯沒拿他當回事的欣語,他居然一下動了心,於是我不得不認為他有點受虐癖了。
  看到欣語居然會答應他的約會,我和劉敬群一齊擔起了心。劉敬群知道他的德行和紀錄,生怕他會在對不起欣語的時候惹惱我;我擔心的是欣語的平衡是否會被打破,她一直戴著結婚戒指,不熟的人問起,總十分坦然地說:“早結婚了,老公在外地發展。”
  我納悶不過:“你這算什麽,打算為他守一輩子呀。”
  “圖個省事罷了,我又不想再結婚了,這個解釋最不費勁唄。”
  這幾年她拒絕了不少機會,居然為丁越破例,我不解呀不解,終於逮個空,四人吃飯時我悄悄問她:“哎,小丁這人不壞,可他不可靠啊,你和他沒怎麽樣吧?”
  她差點笑倒:“曼曼你真是天才兒童,男女約會,沒怎麽樣和怎麽樣之間的區別,你還沒搞清楚嗎?”
  我張口結舌,她卻握住了我的手,笑著說,“別為我擔心,曼曼,他有他的優點,而且,我若辜負了他,他負擔得起。”
  我被這話嚇到了,她接著說:“劉敬群會是個好老公的,不要錯過他。”
  她很少評價別人,說出這話,幾乎是為劉敬群背書擔保了。
  
  第 8 章
  晚上欣語給我打電話,我通報今天的談話內容給她聽。
  “你的老公,齊鋒,今天找了我,他想和你麵談。”
  “可以呀,他又何必勞煩你呢,我已經告訴他準備好了就約時間。”
  “算了吧小語,我看他好象不是回來跟你離婚的。”
  她沉默一會:“維持現狀我也沒意見。”
  我差點吐血:“你們兩個,我智力有限搞不懂了,請直接對話吧。”
  她大笑,安撫地說:“曼曼,別氣,直接把我們當非正常人類好了,我會打電話他的。”
  放下電話,我對自己說,我再也不要摻合到這一團亂麻中去了。
  誰說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來著。每天我的生活其實都是重複的,不是在住院部就是在門診,麵對的就是不同的病人罷了。對於明天,我也隻希望來看病的病人說話有條理點。可是現在的病人對醫生越來越不信任,這次接診的病人在我說的每一句話後都會這樣回答:“但是某醫院的某大夫不是這麽說的。”
  我想我這一口血是注定要吐出來的,可是也隻能低頭鬱悶地寫病曆。
  晚上劉敬群約我去吃新開張的須旴大蝦,等我到那裏時,發現和劉敬群坐在一起等我的還有丁越,我簡直有拔腿走人的衝動,難道下班了還得貢獻自己的耳朵嗎?
  丁越很狗腿地站起來幫我拉椅子,倒茶。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說吧,要幹嘛?”
  劉敬群好笑地說:“他那點小心思,還能有啥?曼曼你隻管使勁點菜就是了。”
  “吃個小龍蝦,使勁點也隻能撐死我,怎麽著也吃不窮他,不合算呀。”
  “算我怕了你們兩個夫唱婦隨行不行,老劉你自打跟了曼曼以後,倒真是越來越活潑了。”
  蝦很快端了上來,一大鍋紅豔豔的看著好不喜人,我和劉敬群套著一次性手套據案大嚼,丁越象征性吃了點就顧自點了根煙抽著,一邊喝啤酒。
  我本來是打算好好折磨一下他讓自己痛快點的,可是看一向快樂沒啥心事的他難得憂鬱,不禁也動了惻隱之心。
  “你成仙了,什麽也不吃看著我們,很影響胃口呀老兄。”
  “昨天欣語給你打電話時,我在旁邊。”
  我迅速回憶一下,好象自己沒說什麽出格的話:“那個,你知道,她老公回了,要和她談談,至於談什麽,我可不知道。”
  正吃得帶勁的劉敬群抬起了頭:“欣語搞什麽呀?還不趁早和這家夥離婚,有什麽可談的?把老婆扔一邊五六年,再怎麽解釋也說不過去吧。”
  “人家兩口子的事,外人哪說得清。但不管怎麽說,都應該坐下來談談,你不會為這不高興吧。”這家夥,一向眼高於頂到有點自戀,也不至於喝這無名醋呀。
  “也是呀,就算離婚欣語也得好好分他一筆財產,那家夥開的是林肯越野車……”
  我在桌下狠踢他一腳,他才驚覺現在還誇齊鋒的車子實屬不智:“不過他和欣語應該沒可能了,都分開這麽多年了,你還擔什麽心。”
  “我昨天和她吵了一架。”
  “不是吧,”我吃驚得笑了,不是我沒心沒肺,實在是我想象不出欣語速會和他吵得起來,她現在頗有氣得人半死而自己卻若無其事的本事。
  “我問她怎麽打算,猜她怎麽說。”
  我再不知趣也知道這會不該說我知道。
  “她說無所謂,見了齊鋒再說。”丁越將煙蒂狠狠摁滅在煙灰缸裏,“真不知道她拿我當什麽了。我說我希望她趕緊把這事了結掉,我想和她結婚。她說,她壓根就沒打算再結一次婚。”
  劉敬群一臉的匪夷所思。我想不出拿什麽話來安慰失意的丁越,他事業有成,平時以鑽石王老五自居,一向被女人寵壞了,從前交女友的原則是不以結婚為前提,碰上欣語本來應該心中大喜,不料現在突然體會到了,原來不被人提要求也這麽難受。
  
  第 9 章
  吃完了飯丁越不肯放過我們,硬拉我們換一個酒吧繼續喝酒。劉敬群縱容地看著我們推杯換盞,他不沾煙酒,真是快絕種的好男人。
  “她老公什麽樣?”
  “你少來,敬群沒告訴你嗎?”
  劉敬群叫屈:“我說了,長得帥,他不信。”
  “對不起呀小丁,敬群在這個問題上是很客觀的。”
  “帥有屁用呀,能當飯吃嗎?”他惱了。
  我大笑:“此言極是,極是。”
  “可憐的欣語,她從來不說,不過我知道她受傷肯定很深,所以現在才這樣封閉自己。”
  “你知道個屁呀,”不管劉敬群不讚成的眼神,我不客氣地說,“你們大男人主義太嚴重,總覺得女人會為一個男人徹底改變自己,欣語哪裏封閉自己了?你是見八婆見得太多了少見多怪。”
  “我不知道我喜歡她什麽。”可憐的小丁,喃喃訴說。
  “你就是有點受虐狂,”借著酒勁我說,“都怪那些沒見識的女人寵壞了你,頭一個對你說不的女人就可以收拾你了。”
  “你傻吧你,我至於看不清女人那點小把戲?她不一樣。”
  “不是我說你小丁,你挑了個最壞的時間表白。你們在一起也快半年多了吧,趕上人家老公回來了,你來求婚,也就是我,往好了說罵你添亂,欣語能信你有誠意呀?”
  他似乎吃了一驚,坐直一點目光炯炯看著我,我嚇得酒醒了一半:“幹嘛你?”
  “對呀許曼,你說得對。我也真是錯得離譜,何必現在和欣語吵架逼她做決定。這會我應該默默在旁邊對她好,支持她,讓她下決心和那家夥做個了斷才對。”他越說越滿意,幾乎要搓起手來,“她肯定會感動的。”
  “求求你別抒情了好不好?”我哭笑不得,“我什麽也沒說我什麽也沒說我什麽也沒說。”
  劉敬群滿以為他朋友的問題就此解決了,也高興得不行,看我的眼神象看權威心理醫生,我慪得要命,暗罵自己多嘴,不是才決定再不摻合這事的嗎?可是說都說了,隻好繼續喝酒。
  喝得暈乎乎回家一夜好眠,竟然無夢,酒可真是個能以解憂的好東西。第二天我剛收拾好準備出門上班,門鈴響了,從貓眼往外一看,是個不認識的年輕女子,我開了門,客氣地問:“你找哪位?”
  她打量我,我隻好也打量她,她大概二十七八的樣子,穿著一件時髦的灰色長款絲質襯衫,窄腿褲,高跟鞋,頭發在腦後挽個髻,額頭光潔,大大的眼睛,十分漂亮。
  “我想和你談談,能進來嗎?”
  我皺眉:“請問我們認識嗎?談什麽?”
  “我是齊鋒的女朋友,確切講我們在一起已經快四年了。”她從包裏摸出一把鑰匙:“其實我有這屋的鑰匙,昨天晚上我就來過了,你不在家,我想還是等你開門比較好。”
  我這一驚吃得不小,她不動聲色:“可以進來嗎?”
  “如果你堅持,好吧。”讓她進了屋,我打個電話給主任,告訴她我得晚點到,我的考勤紀錄一向不錯,主任也就大度答應了。
  她坐下,四處打量,我有點厭煩:“你看我還有事,不知道你到底要和我談什麽。咱抓緊時間吧。”
  她嘲諷地笑:“你和我想象的不大一樣。”
  “抱歉,我對你沒想象,而且想不出我們有什麽話題可談。”
  “我們共同的話題當然隻有一個:齊鋒。”
  我徹底惱怒了,正待發作,突然回過神來恍然大悟,笑了。
  “真是有趣,齊鋒知道你跑來這裏嗎?”
  “這不重要。”
  “好吧,我換個問題,你怎麽知道這個地址的?”
  “齊鋒身份證上的地址就是這裏,你不用問我怎麽看得到齊鋒身份證吧。”
  “有意思。我看我也不用問你為什麽來了,嗬嗬。”
  她瞪大眼睛看著我,我不理會她,拿出手機拔通電話:“齊鋒,你好。”
  她大吃一驚,似乎要站起來阻止我,我狠狠看著她,她縮了回去。
  “你好,許小姐。”
  “請你一刻鍾之內到我這裏來,把,”我轉向她,“你叫什麽來著?”
  “田希。”
  “把田希小姐領走。”
  
  第 10 章
  放下手機,我轉向田希:“你還有十五分鍾,要談什麽請抓緊時間。”
  “你狠。”她悻悻地說,“這算什麽,巴著一個不要你的男人不放。”
  “你這麽知道他的取舍,還跑過來打算談什麽。”
  她語塞,停了一會突然神色一變:“對不起,是我太無禮了。”
  我靜靜看著她,她的眼圈竟然迅速紅了。
  “其實,其實我懷孕了,快三個月了,孩子是齊鋒的。我來找你,也是出於無奈。”
  幸好每天見慣血腥場麵和不測病情,讓我聽到什麽也不至於大驚小怪了,我保持著鎮定。
  “你應該和齊鋒談,別人好象幫不到你。”
  “你可以,請你和齊鋒快點辦理離婚手續。必要的話,我從經濟上補償你。我不想我的孩子無名無份來到這個世界上。”
  “很感人,但是這確實是你和齊鋒兩個人的問題,你不應該理直氣壯拿來困擾別人。”
  “我不明白,你和齊鋒分開這麽久了,齊太太的名頭留著有什麽意義?他現在的確事業有起色,但你要知道,我陪他奮鬥了近四年,我們經曆的事情和共同擁有的回憶是你不能想象的。這個男人不可能再屬於你,請你現實一點,開個條件出來把事情了結了,然後開始新的生活不好嗎?”
  “你的口才很好,很有說服力。但我還是得提醒你,其實你跑這一趟很多餘。”我有點後悔沒早點把話說清楚了,天知道欣語是怎麽想的,也許她願意談條件也未可知,但現在挑明,估計麵前的這位孕婦要抓狂,好在門鈴及時響了,我打開門,齊鋒進來,掃了田希一眼。
  “對不起,許曼,我沒想到她會來騷擾你。”
  “許曼?”田希一下站了起來,“這麽說你不是他太太。”
  我聳肩:“請鎮定,我從來沒說我是。”
  一瞬間,田希象要暴走,但又拚命克製住,咬牙看著我:“真是無聊。”
  “我和你有同感。”
  “夠了,田希,請離開這裏。”齊鋒冷冷地說,“而且以後不要來打擾人家,不管是許小姐還是我太太。”
  田希沒有爭辯,低頭欲走,我叫住她:“對不起,田小姐,請把鑰匙留下,不管怎麽說,眼下我住這裏,不喜歡回家就看到屋裏會多個人。”
  田希取出鑰匙扔給齊鋒,頭也不回出去,重重帶上了門。
  齊鋒看著手裏的鑰匙,苦笑:“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拿走的,對不起。”
  “本來你們的家事我不該多嘴。”我疲憊了,坐到沙發上,“可是這算怎麽回事,你說你不打算離婚,又帶個女朋友回來,我沒見過這種破鏡重圓法。”
  “我和她分手了,這次也沒帶她,她昨天自己飛過來的。”
  “分手了?真神奇,她說她懷孕了。”
  齊鋒頭一回有點狼狽:“我也是昨天剛知道。”
  “你打算怎麽跟小語說?”
  他走到窗邊看看樓下:“我晚上約了小語,會告訴她實情。這孩子不是我計劃要的,在一起時我就說得很清楚了,如果田希堅持留下,我也不反對,我會對孩子負責任,但我給不了她婚姻。”
  我看著他,很是無力。我可沒想到自己身邊也會上演如此複雜的劇情。
  “別怪我多事,你愛小語嗎?還是僅僅想留著她抵擋一件你不想要的婚姻?”
  “你很直接,許小姐,我欣賞這一點。”蘇哲回頭看著我,顯得十分坦然,“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早和田希說清楚了,我不會和她結婚,不管我是不是單身。”
  我本該唾棄他如此明顯的狂妄,可是看著他我做不到。我隻能慶幸,幸好我並沒放縱自己愛上這個危險的男人。他到底沒回答我的問題,我大概永遠不可能弄清,可是我也沒了探究的欲望。
  齊鋒臨走時把鑰匙留給了我:“你說得對,開門看到一個陌生人的感覺不好。”
  我強打精神去上班了,隻慶幸今天沒有手術。不然,我大概又得向主任告假了,我心頭亂紛紛的,可不敢以這種狀態拿起手術刀。
  
  第 11 章
  我在醫院值班,小護士問我:“許醫生,你今天怎麽看著灰頭土臉的呀?”
  “也就是你們青春無敵能扛得住啊,我老了,每天看生老病死生離死別,已經徹底悲觀了,能不灰嗎?”
  陳大夫正好走過,拿圓珠筆敲我的頭:“我還沒說自己老呢,我還沒灰呢,你灰個頭啊。”
  我從實習時就跟他,一向有敬畏之心,頓時嚇得縮頭求饒:“我就是隨口一說,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劉敬群走了進來,拿了保溫飯盒過來遞給我:“魚片粥,快趁熱吃了,小心胃又疼了。”
  周圍的同事笑著起哄:“許曼,還灰不灰?”,“許醫生,總來曬恩愛,我們嫉妒你,強烈嫉妒。”
  劉敬群這家夥做銷售,皮厚得很,早跟他們混得爛熟,根本不在乎這些玩笑:“你們又在欺負我家許曼嗎?”
  陳大夫笑咪咪說:“去去去,去休息室吃,盡情打情罵俏,不許在這氣我們。”
  坐在休息室,我吃粥,劉敬群拿出報紙看,他看的是本地晚報每周出的地產專刊,看得十分認真,突然示意我:“哎,這不是欣語的老公嗎?”
  我一看,可不是嗎?配了照片的一篇專訪,大意是鋒芒地產代理公司大舉進軍本地,董事長齊鋒看好中部地區房地產開發前景。照片上的他微微含笑,十分英俊。
  我揮下手:“不看不看,看著煩。”
  我的確突然反感看到這張麵孔在麵前晃了,同時想,嘿,也不錯,這下算是治好了我的那點莫名其妙的心病了。
  劉敬群將報紙翻過去,繼續看其他版麵。我吃完了粥,伸個懶腰:“你在這休息一會,我去做事,還有一個小時下班呢。”
  交班以後,我去休息室,看到劉敬群已經靠在椅子上睡著了,他隻要不出差,就會來接我,經常這麽一邊等我一邊打盹,我的心一動,頭次意識到,他對我的確真的很好,而我對他,似乎並不夠好。
  我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報紙,還有一個信箋,上麵密密麻麻寫著樓盤的價格,還畫了個簡單的線路圖。
  他驚醒了,揉著眼睛:“下班了?走吧。”
  我把信箋遞還給他:“你怎麽一下關心起這個來了?”
  他瞟我一眼,沒回答,我突然有點訕訕:“那個,你真想買房呀。”
  “當然,不然把你往哪娶。”
  這不是頭一回他跟我提結婚了,不過是頭一回提到買房,我沒過問過他的經濟狀況,但也清楚他是本地人,目前和父母住,最大的願望是買輛好的越野車。
  我們一同下樓上了他的車,他送我回家。
  “其實,其實,”我鼓足了勇氣,突然說,“我也不是非要你買房才肯和你結婚。”
  劉敬群把車駛到路邊停下,解開安全帶,握住了我的手,路燈光照在他臉上,我看得出他滿是喜悅,一天纏繞著我的鬱悶情緒全消散了,我對自己說:至少這件事我做對了。
  “房子我肯定是要買的,隻要你別嫌我欠銀行錢就行,”他悄聲說,“我會永遠對你好的,曼曼。”
  我的心和我的胃一樣暖洋洋的,這時車窗那傳來敲擊聲,一個警察站在那邊,嚴肅地看著我們:“對不起,這裏不許停車,請趕快離開。”
  劉敬群縮回手,連說“對不起,就走就走”,手忙腳亂係上安全帶發動了汽車。我把頭靠在半開的車窗上,才五月天氣就有點熱了,初夏的風吹在臉上,整個人飄飄蕩蕩,有點恍惚,更多的是開心。
  手機響了,我拿出來一看,竟然是欣語:“曼曼,在幹嘛呢?”
  我臉一紅:“剛下班,閑蕩呢,有事嗎小語?”
  “突然想和你喝點酒,敬群不會怪我打擾你們吧。”
  我遲疑了一下:“好吧,我讓敬群送我過來。嗯,別出去了,外麵太吵沒意思,就你那吧。”放下手機,我對劉敬群說,“我去陪陪小語,你不介意吧。”
  “應該的,估計她挺難受的,我在公司看到她,覺得這幾天她明顯有些心事重重。你們這麽多年的好朋友,去陪陪她吧。”
  他騰右手快快捋一下我的頭發,我的心重重蕩了一下,眼睛突然有點濕潤了,戀愛這麽久,竟然第一次體會到了這樣的感覺,我真是個遲鈍的家夥。
  
  第 12 章
  欣語買的是個非常小的內複式房子,樓下是客廳,開放式廚房和餐廳,一個衛生間,樓上臥室和書房一塊沒間隔,再加一個小小的儲藏室,並不實用,但裝修得非常用心、舒適。用她的話說:“我賺的頭一筆錢全扔這上麵了。”
  她這邊儲備很豐富,紅酒有好幾種,腰果、爆米花、薯片各種小吃放在茶幾上,我們各自倒了半杯酒,東倒西歪沒正形地半躺在寬大的沙發裏,感覺十分放鬆。
  好半天她不說話,我也不想先開口,頭一次在分手後我還想著剛才和劉敬群在一起的情景,好象這就是相互的承諾吧,好象一切都不一樣了。
  “現在想想,我做人還真是失敗。”欣語聲音有點暗啞,“在這個城市統共就你一個朋友,現在想找人倒倒情緒垃圾,居然還是得賴上你。我知道我這簡直是不人道,本來你每天聽人說病情都夠頭痛了。”
  “這算什麽話呀。朋友是緣法,又不講數量取勝,你本來和我性格不一樣,不愛呼朋喚友的熱鬧。而且那是工作,你是我朋友,怎麽能扯到一塊來。”
  “不是這樣的,曼曼,也就是你能包容我,我知道大多數人都認為我太有心機。”
  我詫異:“你揀這個時候反省可不好,每個人性格不一樣很正常啊。”
  她苦笑:“我要早象你這麽想就好了,早點接受包容不可能改變的事情,也不至於弄成現在這樣。”
  “難道我又不知不覺講了什麽至理名言嗎?”
  “你有大智慧啊曼曼。”
  我的確汗顏,我隻差一點就誤入了歧途,現在隻能告饒:“求求你別誇我了,我很汗啊,說我讀書聰明或者開刀手勢穩定,我會很坦然,因為事實如此。可誇我生活有智慧,我真說不上。”
  欣語輕聲笑,沉默了一會,她說,“我和齊鋒見麵了,他跟我說不希望離婚。”她語氣平淡,象在講一件和自己不相幹的事,“我很矛盾。”
  我遲疑一下,把問過齊鋒的問題再提出來:“你還愛他嗎?”
  又是一陣沉默,她才說:“我曾經非常愛他。現在,我隻能說我不知道。”
  “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把長久盤旋在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你愛他,他看上去應該也是愛你的,不然當初沒必要娶你,現在沒必要拖著不離婚。為什麽結婚才一年多他就走了,而且一走就這麽長時間。”
  “他走,我不怪他,可能是受不了我吧,我現在回頭想想,也挺受不了自己的。”她轉動著手裏的酒杯,“我們在短短的一年裏,把別的夫妻幾年相處的過程快進了一次,蜜月、爭吵、跟蹤、大吵大鬧、歇斯底裏、和好、冷戰、再吵,哦對了,還要加上自殺。真奇怪我那時有那麽大的熱情。”
  我驚呆了。以前老家鄰居有一對怨偶,幾十年如一日就是這樣相處的,動輒惡語相向大打出手,全不管別人的目光,他們的熱鬧讓我看著膽寒。可是欣語一向聰明,很懂得與人相處,她掩飾自己的情緒向來很到位,一度讓我懷疑自己的智商情商,我到現在仍然是個七情上麵的幼稚女人,大概一輩子都會這麽下去了。
  “其實大半是我在唱獨角戲,他有心情時會哄哄我,或者幹脆說:你到底要我怎麽樣。”她的聲音仍然平淡,“那次洗胃後回了家,他照常出差,我一個人坐在家裏,忽然想明白了,他不愛我,而我的愛,自己把自己逼得沒退路了。”
  “他,他不愛你的話,為什麽要和你結婚?”
  “我太想得到了他,看到他喜歡自由,就投他所好,表現得好說話、寬容、不麻煩,又獨立。他愛上了我刻意表現的樣子。”她突然笑了,從沙發上撐起身子看著我,“曼曼,你看,別人說得沒錯,我的確心機深刻。我唯一沒想到的是,愛情這件事上,心機會害了自己。”
  “可是誰在戀愛中都會力圖表現得好一些吧。”
  “齊鋒不是這樣的,他從來不屑於掩飾自己,他總是坦白承認,他就是一個活得自私又自我的男人。如果不是他家裏催他結婚,他是不會向我求婚的。他覺得我會是一個不麻煩的好妻子。”她喝了一口酒,短促地笑了一聲,“真諷剌,如果換到今天,我倒真能滿足他的願望了。”
  “為什麽你要那樣,我是說,和他吵?”我似乎應該勸她調整和愛人的相處之道,寬容呀給對方空間呀理解呀自尊之類,可是這樣的陳詞濫調連我自己都說服不了,我完全辭窮了。
  “女人,別的女人,一直都有,結婚前,結婚後,現在。聽說今天還跑到你那去了吧。”
  我呆呆地唔了一聲,欣語給我們各加了點酒,看我魂不守舍的樣子,笑了。
  “我同情她,可憐的姑娘,以為自己憑一點孤勇就能抓住這個男人,天知道我試過,沒成功。就算這會我給她騰位置,她也成功不了。”
  “齊鋒,就是這麽個人嗎?”
  “我應該對他公平點,我好象把他說成一個濫人了。其實他對人是公平的,他隻是愛自己勝過愛別人,沒辦法。”
  
  第 13 章
  我們倆都喝了不少,可是也沒到醉的地步,微醺的狀態好象是最放鬆的狀態,可是我知道,我們兩人的心情都不輕鬆。
  我被嚇到了,本地報紙上的傾訴專欄每天都會登些淒慘離奇的故事,小護士們大愛這一版,經常會在休息時間討論,我有空也會看看。可是那些都比不上身邊這個自己差點有份出演的事件來得震撼。
  到了快二十八歲的年齡,曾經荒謬對一個錯誤的男人記憶太深,相了多次無趣的親,又和一個男人剛剛約定了婚姻,我忽然發現我對感情對男人還是近乎一無所知,他們要的是什麽,我們從他們那希望得到的又是什麽。那麽多飛蛾撲火的糾結,那麽多明知無望仍然不改的堅持,那麽多所托非人的無謂等待。
  “這麽說他不想離婚了,你自己怎麽想?”
  “隨便,反正我也不想再結婚了,離不離有什麽關係。”
  “這算什麽,如果你已經適應沒他的生活了,何必要把自己套在他給的婚姻的名義裏麵。”
  “我以前是和自己較勁,以為我付出了愛,他就該有相等的回報,現在想明白了,我向他要求他給不了的東西,也真是難為他了。我不知道為什麽他非要保留這個婚姻,可是他堅持,就由得他好了。至於那女人,是他的事,我不管。”
  我有點發冷,不禁想起丁越,一時不知該不該提起他,欣語的想法裏麵好象就沒包括有這個人,可憐的小丁,英明了一世。
  “那麽小丁呢?”我到底還是問了,好象不問對不住劉敬群一樣。
  “他有他的世界,從一開始他就跟我說了他是不婚的,”欣語漫不經心地說,“當時我就笑了,說真巧啊,我也不可能重婚。我想他會理解我的。”
  我一定是喝多了,不禁呻吟了一聲,天要亡你呀小丁,你耍酷上癮自作自受,怪不了別人。
  “對不起呀曼曼,我嚇到你了。”欣語苦笑,“我自己也覺得自己真是陰暗。”
  “倒不至於,你不要總覺得我是生活在象牙塔裏。醫院裏什麽怪事都有。”
  我說的實話,據說現在大夫也是出軌的高危人群了,醫院裏時常會有緋聞傳播,就是因為壓力嗎?我不理解,當然我不理解的事不止於此。
  我鼓足勇氣說,“我就是沒法理解你的想法,重新開始生活不好嗎?不一定是和小丁,那家夥有時也不靠譜。為什麽還要和齊鋒攪在一起?”
  “和誰呢?我不向往,真的。你看我有一點錢就趕緊買了這個房子,因為我已經沒熱情可以付出了,也不期待另一個婚姻了。”
  我再次確認自己喝多了,因為我覺得欣語的邏輯有問題,但我卻反駁不了她,隻能悶悶地說:“聽你這麽說,我對婚姻也沒期待了。”
  “別傻了,敬群是好男人,和他一起,你會幸福的。”
  第二天我休息,我放心地把自己喝高了。當晚我就睡在欣語那,第二天醒來時頭有點疼,暈暈乎乎起床梳洗,欣語已經穿戴得整整齊齊在廚房烤麵包。
  “周末呀,你還要上班嗎?”
  “嗯,今天要去機場接一位重要客人。”
  “萬惡的資本家,給你多少工資呀值得這樣賣命。”
  “工資過得去。”欣語笑著給我倒杯牛奶,“最重要是讓我知道了,不靠別人也能活下去,如果不鑽牛角尖,還能活得不錯。”
  “哦,善莫大焉,善莫大焉。”
  我端著牛奶看欣語,已經沒了昨晚的迷茫神態,淡妝化得妥妥貼貼,白色的襯衫外一件灰紫色開衫,灰色的長褲,既嫵媚又有幾分英氣,非常利落。
  “看什麽,哪裏不妥?”
  “妥得很,我是羨慕,我總穿不來這種打扮,隻好裝高齡文藝青年。”
  我說的實話,上班時穿白袍外,我差不多四季都是牛仔褲,直筒的、微喇的、九分的、七分的、五分的、寬鬆的、緊身的,衣櫃裏全是這,都離開學校好久了,還老著臉和學生一個調調,可是青春眼看著一去不複返,人還是可悲的混沌著。
  
  第 14 章
  小語開著公司的一輛七座商務車,先把我送到樓下,在樓前沒多大的那塊地方利索地調頭而去。我一邊上樓一邊回劉敬群的短消息匯報行蹤,不知不覺上到五樓拐角處,抬頭一看,靠自個家防盜門席地坐著一個人,正是昨天才來過的田希。我禁不住要尖叫出來了,一半是嚇得,一半是惱怒。
  我停住腳步看著她,打不定主意是回家呢還是幹脆拔腿走掉比較省事。她倒是若無其事站起身,拍拍褲子。
  “我又來了,不好意思。”
  “好了吧,田小姐,我以為昨天我們都講清楚了,我不是齊鋒的太太,我和齊鋒根本沒關係,我住這裏,隻是因為我租了這套房子。”
  “你是他太太孟欣語的好朋友對不對?”
  “這不是死罪吧,犯不著就為這糾纏著我不放吧,難不成要讓我再給齊鋒打電話領你回去。”提起齊鋒,我突然覺得火更大了,都是這男人惹的禍。
  “別別,那就不用了,”她居然笑容可掬,“我道歉,昨天是我太無禮了。我想你能體諒我的心情,一個女孩子碰上這種事,難免心急。”
  我狐疑地看著她:“好,道歉我接受了,沒關係,我不介意了。你請回吧。”
  “我還是想和你談談。”
  “有什麽好談的呀,我們。”聽到想談我就煩了,擺手不迭,確實沒一點好奇心, “聽著田小姐,我同情你的處境,不過我真幫不了你,我也不認為欣語能幫你。沒錯,你懷孕了,要我恭喜你嗎?你願意聽,我恭喜你1000次都沒關係。不過這孩子是你和齊鋒兩人共同努力造出來的,跟別的人不相幹;你想當一個偉大母親,我佩服你,雖然我不認為你的選擇明智,但那是你自己的事,我沒權利評論。一句話,你和齊鋒去談吧,他才是那個經手的人,也是那個該負責任的人。”
  “你真的覺得我是自作自受不值得同情嗎?”
  我確實不想對一個孕婦刻薄,可是同情?每天在醫院麵對病人,我已經覺得自己慢慢變得心硬,一點同情心似乎有消磨殆盡的危險了,現在對著她,我隻能努力提醒自己保持禮貌。
  “我的同情對你有意義嗎?田小姐。”
  她順著門再度滑下去坐到地上,眼淚一下湧出了眼眶。我苦惱地看著她,走上樓去:“好吧好吧,麻煩你起來讓我開門,我們進去談好了。”
  請她坐下,遞一盒紙巾給她,再倒杯水。其實我並不怕她的眼淚,在醫院我已經看過太多人眼淚決堤,現在我隻是不想在自己家門口弄得難看,再說她到底是個孕婦。
  劉敬群不見我回知消息,直接打電話過來了,我大喜,讓他要是沒事趕快就過來,心想多個人在場,總不至於拉我講個沒完吧。
  我在田希對麵坐下,擺出一個有話請講的姿態。她已經仔細拭去了淚水,對著鏡子整理了妝容,眼睛略紅,但看得出仍然是個美人,我真是搞不明白這樣美怎麽會這樣糾結。
  “我想找欣語麵談一下,隻有通過你。”
  “還是談你開出的經濟補償呀,省省吧。”
  昨天我倒真是把她的提議轉達給了欣語,可欣語搖頭了,她的說法是:“我和齊鋒的婚姻已經不愉快了,可是我們也有過美好的回憶,我不想把分手弄得那樣醜陋。”
  “實話告訴你吧,昨天齊鋒和欣語見過麵了,齊鋒明確講不願意離婚。”
  她大瞪著一雙美目看著我:“我必須和她談,我相信她能理解我的處境。”
  “你是真的天真嗎?”我無奈了,“欣語不想見你,她對你提的條件沒興趣;齊鋒不想你去見他的太太,他也講得很清楚了。憑什麽你認為人家都得來理解你的處境,默默為你閃開路?你動人家的老公時征求她的同意了嗎?”
  她又開始流淚了,我無語抬首望蒼天。
  “你和齊鋒去商量吧,這是我能給你的最好建議。孩子又不是你無性繁殖出來的,他貢獻了精子,自然也有份不是嗎?”
  “我和他在一起時就說好避孕不要孩子的,我也答應過不向他要求婚姻。”
  我連望天的力氣都沒有了,這女人的智商和美貌居然成如此反比:“偉大的愛情,我沒話說了。”
  
  第 15 章
  劉敬群進來時,田希還在哭。我小聲對他講明她是誰,劉敬群素來心軟,認為愛護婦孺是男人的美德,他為難地看著我,示意我哄哄她。
  我撇嘴,斷了讓他出麵攆人的念頭:“你去書房坐會吧,我和田小姐有話要談。”
  劉敬群明顯鬆了口氣,快速閃進了書房。
  “你想和欣語談什麽呢?說你懷孕了,請她讓出妻子的位置,好讓你名正言順生下孩子嗎?”我無可奈何地看著她,隻能把那套話換個方式再說一遍,“就算孟欣語有這份偉大情操願意成全你,也還得齊鋒願意娶你吧。如果我沒理解錯,他好象說了他沒這打算”
  “我知道我是在癡心妄想,可是我沒辦法,我必須得試試,哪怕隻有一線機會。”
  田希用她濕漉漉的大眼睛看著我,我暗忖大概男人很難抵住這樣的注視,可是用在我身上,真是俏媚眼做給瞎子看了,好浪費呀:“值得嗎?為一個不想和你生孩子不想給你婚姻的男人。”
  “我知道我傻,可是為了他,我認了,從看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愛他。”
  我再度煩躁起來,她的話觸動了我的同時,也有點觸怒了我。
  “我們不談這些玄妙的東西好不好,這男人無非皮相好點再加上有錢。本來你和我非親非故,我犯不著勸你,可是我還真看不得你這樣子,女人犯賤的話就怪不得男人越發不拿她當回事,你現在孩子也有了,看你大概是堅持要生下來的,我猜經濟上至少齊鋒不會為難你,孩子在你手裏,還怕日後沒機會,何必現在非要窮形極相來逼宮。”
  她怔怔坐著,好象在思量我的話的可行性。
  “你給自己一點時間好好想想吧。”
  “許小姐,請坦白告訴我,齊鋒不肯離婚,會和他妻子和好嗎?”
  “人家兩夫妻的事,我不清楚,沒法回答你,你不如直接問齊鋒好了。”
  她默然,我猜她大概是問過了,而且得到的回答並不讓她好受。劉敬群總算從書房探個頭出來:“對不起,我打斷一下,曼曼,我們和別人約好的時間快到了。”
  我差點要握著劉敬群的手說謝謝了:“田小姐,你看,我還有個約會,我們是不是今天就談到這?”
  送走田希,我躺到沙發上,頭枕在劉敬群腿上,真想長睡不願醒了。我覺得自己大概給田希出了一個很損的主意,齊鋒知道了不會感謝我,可是——關我什麽事,我對自己說,既種孽因便有孽果。
  “我還打算帶你去看房呢,看你這樣子,象是累得不行了。”
  “改天吧,讓我躺會。”我嘟囔著,“要是我辭職不做事了,你願意養我嗎?”
  “那是自然。”他笑嗬嗬看著我,“我去賺錢,你安心在家,玩夠了生個孩子……”
  我嚇得一彈而起:“你你你思維跳躍得太快了。”
  “我們倆都是獨生子女,說不定能生兩個,最好一男一女。”
  我已經繞室暴走了,他笑著捉住我,把我抱回沙發:“逗你玩呢,不說這了好不好,不至於嚇成這樣吧。”
  “以後不許這樣嚇我。”我拿坐墊蒙住發紅的老臉暗自慚愧,可不是裝嫩裝瘋了嗎?不要說著裝,連心理都拒絕接受自己這年齡早就好當孩子媽媽這回事了。
  “欣語真的不和齊鋒離婚嗎?那小丁怎麽辦?”
  “我哪知道?”我拿開墊子瞪著他,“不許去跟他說什麽,人家的事人家自己會解決的。”
  “得得,我不說行了吧。”他舉手做投降狀,“我隻勸他想開點……”
  “是,大丈夫何患無妻對不對?他還用你勸?”
  劉敬群不理我了,隻拔弄著我的頭發,我自覺理虧:“後不後悔呀,向我求婚?”
  “後悔什麽?”
  “呃,我太凶太不講理。”
  “但你懂得反省呀,這是很大的優點。”
  我一下被堵得說不出話了,看我吃癟的樣子,他毫不掩飾得意,笑了。
  
  第 16 章
  雖然不想再看到齊鋒,但這個城市看來還是太小。
  劉敬群趁我輪休,帶我去看房子,我其實對這件事興趣缺缺,但不想再讓自己任性了。他事前做足了功課,居然計劃了一個路線圖,一看那圖,我差點倒地不起,上麵以我工作的地方為中心幅射開去,密密麻麻標注了上十個樓盤,名字都起得讓人目眩。
  “難道今天要全看了?”
  “不用,有兩個我已經否決了,我們從遠的開始跑起。”
  “都是市區的,會不會很貴?”
  “還是市區方便點,幸好我們不是在北京上海呀。”
  大半天看下來,已經忘了到底跑了多少個樓盤,一路聽著售樓小姐侃侃而談,腦袋裝滿了容積率、得房率、幾梯幾戶的信息,我隻能說比沒看時更加茫然了。
  “乖,這是倒數第二個了,看完了我們去吃東西。”
  我笑:“求求你敬群,別拿對幼兒園小朋友的口氣對我說話,我今天真夠配合的好不好?”
  “你心不在焉,問你都是好好好,沒一點意見。”
  “我提不出意見呀,它們看上去全差不多。”
  “那你倒是說說看,你想要什麽樣的?”
  “我倒覺得住得安靜點比較好,最好帶院子,有個花園,可以種點花花草草,有鄰居可以見麵點頭打招呼,有地方可以慢跑。”
  劉敬群一怔:“這個要求在市中心可就有點奢侈了,除非是郊區。”
  “郊區也行啊,不見得要住市中心,大不了我去拿駕照,買個QQ開著。”
  他大笑:“我努力賺錢,說什麽也不至於讓你開QQ呀。”打方向盤,他將高爾夫掉頭,“走,我們去郊區看看。”
  這個湖畔小區是個大盤,已經開發到第三期。售樓小姐帶我們去了現場,介紹說前兩期入住率在郊區來講,不算低了。除了幾幢小高層和臨湖聯排別墅,其他都是四、五層的花園洋房,一樓帶著大的院子,頂樓帶了閣樓和老虎窗。隻見來往的人不多,可是看著友善而愉快,小朋友騎著自行車從身邊結伴過去,笑聲清脆。樣板間正好有一個是一樓,明媚的陽光下,院子裏花木鬱鬱蔥蔥,我承認我一見傾心了。
  售樓小姐何等機靈,馬上笑盈盈說:“兩位不如隨我回售樓部,我介紹一下詳細戶型,肯定有一個能符合你們的要求。”
  我們隨她坐電瓶車回去,卻正和往外走的齊鋒、田希避無可避地迎麵碰上,田希看上去有點不自在地對我點點頭,齊鋒倒是神態自若:“這麽巧,你們好。”
  “是呀真巧,你們也來看房呀?”我純屬沒話找話地說,說完才想起他是幹嘛的。
  “我們公司代理這個樓盤的銷售。”他轉頭招手叫來一個小夥子,“這兩位是我朋友,小王幫我好好招呼,我先失陪一下。”
  他帶著田希走了出去,兩人都衣著正式職業,從背影看真是十分相襯。小王掛著銷售經理的名牌,機靈幹練,上來就和劉敬群談得十分熱烈了。我稀裏糊塗地聽著,直到他們討論到首付,我才回過神來,看到數字有點驚跳的感覺,再看劉敬群居然不動聲色,不禁暗自慚愧自己的小家子氣。
  趁小王接聽電話走開的功夫,我再拉一下劉敬群的衣袖:“我沒跟你說過我的存款吧。”
  他樂了:“說吧,給我一個驚喜。”
  我伸手指頭比劃一下,他做泄氣狀,我也泄氣,天知道我的工資也還說過得去,消費除了租房好象也沒啥奢侈的愛好,但工作兩年真是沒存多少錢下來。
  “別傻了曼曼,逗你玩呢。首付你不用管了,房子寫我們兩個的名字,我們都有公積金,一同還,負擔並不重。不過對不起,我向你求婚,居然一來就讓你和我一起背債成負翁了。”
  我心頭一熱,悄悄在桌子下握住他的手。這時一個人無聲無息走了過來,我還以為是小王,抬頭一看,卻是齊鋒去而複返了。
  他有禮貌地問:“可以嗎?”
  我點點頭,他拉開椅子坐下:“我剛讓司機送田希去了機場,她回廣東了。”
  我有點納悶,這似乎沒必要和我交代,齊鋒苦笑一下。
  “她還是去了欣語的公司。”
  
  第 17 章
  我鬱悶得不知說什麽好,其實我知道以欣語的冷靜,田希去也白搭,根本占不到便宜。可是任一個女人,就算事先有心理準備,聽到另一個女人跑到麵前來說和你老公有一手還有了孩子,恐怕都不可能不受傷。
  “我以為你應該能讓她明白這樣做沒意義。”
  “我也很抱歉,對小語。”
  我很想說你對不起的不止欣語,但畢竟交淺,而且自認為也沒必要充女性代言人幫田希出這個頭,人家好象甘之如怡呢,於是選擇了沉默。
  “我沒想到她會做得這麽過火,還找私家偵探跟蹤了小語。”齊鋒表情有點難堪地說。
  我和劉敬群一齊大驚,我轉頭看劉敬群,他攤手:“我昨天出差才回,晚上開銷售會議,沒聽人說。”
  看看你招惹的是些什麽女人。這句話已經到了嘴邊,我還是強咽了下去,隻冷笑了一聲:“這世道 ,多奇怪呀,本該是正室妻子做的事,居然由第三者來做了。”
  “是我的錯,我以為幾個月前我和她就已經講清楚了,沒想到她這麽執著。”他煩惱地往椅背一靠。
  這時小王講完了電話過來,看到他立刻止步:“齊總,我剛給兩位介紹了我們珍藏的單位。”
  “哦,許小姐,你看中什麽樣的了?”
  我滿心煩惱,懶得理他,小王隻好說:“許小姐和劉先生比較中意一樓帶花園的那種,不過剩下可挑選的確實不多了。我正在勸他們,買其他樓層也不錯。”
  “小王帶劉先生去看一下預留的那一套單位吧,院子最大的那個。”
  劉敬群和我正要起身,齊鋒轉向我,“請等一下,許小姐,介意我占用一點時間嗎?”
  我對劉敬群點點頭,他明顯不喜歡齊鋒,巴不得離開,馬上隨小王走了。我轉頭看齊鋒:“別讓我跟小語說什麽了,我不會替你做說客的。”
  齊鋒維持著臉上的那點苦笑:“別怕許小姐,我不會強你所難。隻希望你找時間陪一下小語,她這次是真的生氣了,不接我電話,也不肯見我。她早跟我說過,她隻有你一個好朋友。”
  恐怕不止是生氣吧,我隻想象一下,要強如她,居然在公司裏遇到這份難堪,不禁替她難過。
  “說出來你別怪我多事,這種情況,我能勸她的隻有穿好鞋子何必趟混水,沒的作踐了自己,趁早開始新的生活,才是對自己最好。”
  齊鋒搖頭:“這個隨你,我不會介意。”
  我有點光火了:“你是篤定了小語會聽你的話不離婚對不對?我覺得你這樣很……自私。她好容易才習慣了沒有你的生活,現在你回來了,一句還想繼續就已經很自我了,還帶著這麽個大麻煩,憑什麽要小語來接受你?”
  “上次你問過我還愛小語嗎?”他拿出煙盒,抽出一隻煙又塞了進去,將煙盒擱到桌上再推開一點,直視著我的眼睛,“我愛她,一直都是。”
  我的心狂跳起來,其實我很可以冷笑一聲質疑一下這個表白:這種愛看起來真的很博大呢,不妨礙你同時愛其他女人吧?可是我口幹舌燥,一時講不出話來。
  “我知道我的話很沒說服力,我的行為也的確不象一個男人對他愛的女人應該做的事。”他終於移開了目光,仿佛注視到遠處的某個位置,帶點自嘲地一笑。
  恍惚之間,曾在他車上看到他對小語一笑的景象似乎又浮現在眼前,我垂下眼簾,保持著沉默,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到現在,她還是唯一一個讓我定下心來想結婚的女人。”他似乎也陷入了回憶之中,“我以為我們會很快樂,可是很遺憾,我並沒珍惜我們之間的開始,而且似乎破壞了她對婚姻和男人的信任。如果她能給我機會,我想我們應該可以重新來過。”
  “齊先生,你也知道我是醫生,我從來主張不能諱疾忌醫,她已經付出了一個婚姻和這麽長時間的代價,還不夠嗎?有什麽值得她跟你重新來過?”
  “你一定從來不曾對某個人某件事執著對不對?”
  我冷笑:“我不是科學怪人,我隻是碰巧懂得生活的邏輯。受了傷害,就象出門沒帶傘卻碰到了大雷雨,有人隻是打個噴嚏,有人卻會感冒,有人更倒黴,會得肺炎甚至送命。你不能抱怨老天不公平,可是你能做到以後出門看天氣預報,記得帶傘,記得避雨。我看不出來,小語有什麽理由再給你機會,除非她是和田希一樣的傻瓜。”
  我如此無禮直言,他卻並沒被觸怒,反而笑了:“我和她之間有回憶,許小姐。我珍惜這份回憶,我想小語也一樣。”
  “你們之間隔了五年的時間,現在還多了一個女人和一個沒出生的孩子,你居然要求她陪你珍惜回憶。”我慢慢搖頭,“齊先生,你若不是心理強悍得超出我的想象,就是你對小語完全沒有理解過。不過這是你和小語之間的事,我不發表意見了,她是我朋友,我尊重她的決定。”
  
  第 18 章
  “王經理帶我去看的保留單位真的不錯,在拐角上,院子比其他一樓的都要大一些,還種了一排竹子,很漂亮。”劉敬群發動車子,遲疑一下,對我說,“而且,給我報了一個優惠的價格,說是他們齊總吩咐的。”
  我“哦”了一聲,沒說話。
  “你要不想接受也沒關係,我也不願意跟這人攪一塊。”
  “再說吧。”我疲憊地說,“我問問小語的意見先。”
  拔通欣語的號碼,她依然是一聲:“你好。”
  “是我,在家嗎?出來一塊吃飯吧。”
  我們還是約在蜜糖見麵。劉敬群送我過去,他自己先回家,說省得妨礙我們說話。兩個人都不大有興致和胃口,各叫了份甜品慢慢吃著。
  “我剛才和敬群去看房了,他還是想買套房子。”
  “他是對的,我們這裏雖然是二線城市,估計也會有一波升幅。要買的話,上半年出手比較好。”
  “我們剛才碰到齊鋒了,他也這麽說。”
  她一笑:“他是不是跟你說了有人來找我鬧事了。”
  我點點頭,她打開包,取出一迭照片遞給我,我一看,全是她和丁越的,夜景,照片算不上很清晰,有兩張是兩人從小丁車上下來,其餘看得出是在某間餐館吃飯,也說不上有什麽太親密的動作,隻一張是小丁拿紙巾替欣語擦嘴角,兩人這個角度倒真是上鏡,顯得很是般配,我禁不住也笑了。
  “沒什麽限製級的,她就忍不住跑來找我了,真是沉不住氣。”
  “沒鬧得難看吧。”
  “還好,就是哭,好象受了很大委屈,弄得我都不好叫保安趕她走。”
  我想起田希眼圈說紅就紅的樣子,咧了咧嘴:“你叫齊鋒來帶她走唄。”
  “還真是叫他來領人的。多轟動,我一直不露麵的老公出現了,大概有半個公司的人借故上這層樓來轉過,居然總經理也聽到了八卦,叫秘書來看了給他匯報。”
  我隻好用手托一下下巴了,沒想到劉敬群的上司了這般愛生活愛八卦,倒是很人性化了。
  “這傻妞到底要怎麽樣?”
  “說得非常委婉,不過大概意思就是叫我自動謝幕,不然就拿照片給齊鋒看,我隻說你下次費點心思拍了床照再說,她頓時眼淚長流。難道該哭的那個不是我嗎?”
  我無語,想想齊鋒毫不動容的強硬,大概她以為打動欣語是她唯一的機會吧。
  “我做夢也沒想到會演這麽一出給公司的人看,”欣語收起照片,扔進包裏:“不過拍得也好,給我做個紀念,其實那天小丁是來和我談分手的。”
  我呆住:分手,前兩天小丁還心心念念怎麽打動欣語,怎麽一下風雲突變至此。
  “他逼我表態,我討厭人逼我,就這麽簡單。”
  “小丁這是抽的什麽瘋?”
  “你問他自己吧,不過不要罵他了,他待我一向很好,我們是好聚好散。”
  我並不為小丁遺憾,可是確實有點弄不懂欣語的心思:“你不會真想著玩破鏡重圓吧?”
  “鏡子破了就是破了,再怎麽巧手拚起來,裂縫都在,何況我們已經百孔千瘡。”她平靜地說,“知道嗎?那天在公司,我發了很大火。”
  “對誰?”
  “還能是誰,齊鋒唄。我不能去剌激一個激動的孕婦,也不能讓同事滾蛋少管閑事呀。”
  我駭笑:“你在辦公室跟他吵嗎?”
  “不能算吵,其實是我一個人大罵,他聽著。”欣語臉上突然可疑地一紅,我瞪著她,她咬牙忍笑,“去,別這麽看我。”
  “呃,你不會一罵罵回做夫妻的感覺了吧。”
  “你還真能想象,隔著這麽多年,再隔著一個哭得淒淒慘慘的女人和一個沒出世的孩子?”她搖頭長歎,“我隻是頭一次這麽直接地表達憤怒,原來很爽。”
  “你要求還真是低,罵一通出了氣就爽了,”我很有點怒其不爭了,“不知道的人還當你要裝高尚裝賢惠呢,我搞不懂你要的是什麽了。”
  “我裝那玩意幹嘛?我要的是什麽?坦白講,我知道我得不到了,隻好死心算了。”
  我嚇一跳:“你別嚇我,那個,你說說你要什麽?”
  “以前我以為我和齊鋒結婚就是得到了我要的一切,可是你看,我們把彼此的生活弄得有多糟。現在我們甚至不能成全對方了,我就算和他離婚,他說他也堅持寧可單身。”
  “你管他單不單身,你自己呢?”
  “我不想再結婚了,婚姻我試過,那麽愛還是失敗,所以算了。”
  “你一點都不認為有了失敗的經曆可以不再犯同樣的錯誤嗎?”
  “我不認為從前的愛是一個錯誤,可悲的是,我們沒法回到從前,避免讓愛傷害自己。他不再是曾經的他,我也不是舊時的我,今後我們可能都會活得正確,但我們找不回從前,所以,都一樣了。”
  這好象是欣語在我麵前說的最接近於抒情的話了,我不理解、不讚成,但我一向就沒說服人的才能,隻能沉默,然後轉移話題:“敬群跟我看中的樓盤是齊鋒公司代理銷售的,他讓銷售經理給了一個折扣,很優惠。”
  “曼曼你就是這點狷介有意思,居然會為這遲疑該不該接受。”我有點窘,她笑了,“如果房子你們兩個都看中了,隻管接受那個價格。齊鋒也不會拿房子做人情,給的折扣不過是部分利潤罷了。”
  我隻好唔了一聲。
  出了蜜糖,各自回家,我上樓,正要拿鑰匙,劉敬群打開了:“我聽到你的腳步聲了,你走路的節奏跟別人不一樣。”
  我沒說話,他坐回沙發上繼續看轉播的意甲比賽,十分投入。我看著這個男人,突然覺得,心情並不象預想中的那麽灰敗,大約每個人記憶裏都不免會有一個曾經的你,可是生活還是要繼續,欣語總有一天會決定她的生活,而我,也將對自己做出決定。
  “那個房子,我喜歡。”
  他一時沒什麽反應。
  我回房間拿睡衣,準備去洗澡,他突然站起來,抱住了我:“曼曼,你剛才……”
  我瞪他一眼:“難道要我接著說你買吧,我和你一起還貸款。”
  他抱住我,堵住了我的嘴,用他的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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