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夏天,沒什麽好收拾的,林曦將席子洗洗,用開水一燙,隨即晾到衣繩上;再跟青眉跳跳敘敘別後之情,看時間已過三點,而秋荻還未到,便有些著急,忙從宿舍出來,到校門口候著。忽見康永從傳達室出來,直走到她跟前問:“你什麽時候來的?”林曦倒納悶,回道:“中午就來了!”康永皺皺眉:“我怎麽沒看見?”林曦一聽他這意思,仿佛一直在這兒等她的,當下倒好笑,又看他臉曬得發紅,便道:“肯定是太陽太大了,把眼睛照花了!”又笑:“新來的弟弟妹妹也太多了,眼睛也看花了!”康永一看見她便滿心笑意,雖聽她說話有些調侃,但也不往心裏去,隻微笑著,不說話。
進出的學生絡繹不絕,好些老生帶著新認的老鄉四處亂逛,看見這兩人笑模笑樣的說話,禁不住又探頭探腦,有人跟康永熟些,便湊上來明著招呼,暗中打探。林曦好笑,正想一走了之,就聽曉宣的尖嗓子一疊聲的叫自己名字,一側臉,見她打斜裏直衝過來,一把抱住她又蹦又跳。林曦見她這樣,也高興,又問:“你上哪兒去了?找你半天了!”曉宣便回頭一招手:“快過來快過來!”林曦這才注意到她身後還跟著一個男生,白白淨淨的,看上去有些靦腆,就聽曉宣介紹:“這是我老鄉陳翰,丁藥的。”又俯耳道:“總算有個男老鄉了,回家不愁提箱子了!”林曦不覺莞爾。又聽她再介紹她:“這是我的好好朋友林曦,是我們學校頂尖的才女加美女!”那陳翰忙跟著一個小鞠躬,開口叫:“林曦姐姐!”
林曦從來都是做人家妹妹的,如今居然來了一個高她大半頭的男生叫姐姐,立時愣一下,回不過神來。曉宣忙又跟她咬耳朵:“開始他還叫我曉宣呢,曉宣曉宣,曉什麽?比誰小?所以叫他喊姐姐。”林曦好笑,忙道:“你叫我林曦好了,我不知道怎麽做人家姐姐。”陳翰一聽這話,放鬆似的笑笑。林曦看他左臉頰上竟有一個酒窩,大奇,又感好笑。
曉宣一側臉,忽發現康永站在旁邊,她還奇怪:他什麽時候過來的?於是笑著問聲好,又衝陳翰道:“這是你們的老前輩,乙藥的康永部長,是團委生活部的。你可要好好巴結巴結。”陳翰雖來了一天,但已見過康永數麵,早知道這人是誰,今聽曉宣如此說,不好不動,正要表示表示,就見康永將頭一扭,直望著曉宣,微微笑著:“畢曉宣同學,你巴結我可得了什麽好處?”曉宣一怔,隨即回:“我可沒巴結過你……”康永繼續微笑:“你都不屑做的事怎麽倒教你的小老鄉做?這不是誤人子弟?”曉宣回不出話,臉上紅白不定。林曦看她受窘,忙替她挽回:“所謂一詞多義便是:你見山是山,我見山不是山;我見水是水,你見水不是水。康部何必咄咄逼人?”康永聽她擋駕,便一笑:“開個小玩笑!”轉身悠然而去。
曉宣盯他背影看看,跺腳道:“哪天非敲光他的牙不可!”林曦笑而不語,忽瞥見那男生臉色不變,但眼中笑意盎然,覺得她的目光了,忙收了笑意,顯出茫然來。林曦暗想:這小男生好像不像看上去那樣的可憐巴巴!正想再問些別的,就覺兩道目光遠遠的過來,愈來愈近,她一轉臉,正是秋荻一步步的近前來。
秋荻一身月白的衣褲,腳上一雙深棕的係帶涼鞋,帶子自腳踝處開始,左右纏繞,直到小腿,別是一番風情。林曦看著她走近,臉上笑起來:“秋卿!別來無恙乎?”秋荻也笑著:“曦卿,亦別來無恙乎?”兩人互看良久,皆笑顏如花。
曉宣隱約覺得林曦見秋荻時比見自己時高興,心裏很是悶悶,就聽陳翰叫她:“曉宣姐姐,你不是說還有個閱覽室嘛,你帶我去認認地方好不好?”曉宣點頭,也不跟林曦打招呼,帶陳翰去了。林曦回頭找不著曉宣,也沒往心裏去,拉著秋荻笑道:“我有好東西給你看!你肯定猜不著!”
因行李多,那個大相冊帶不來,而那些照片都是八寸的,一般相冊又放不進,林曦隻得在書裏夾了五張帶過來。
拉秋荻上床坐好,林曦便將照片一把遞給她。秋荻看第一張是她的獨照,很古怪很飄逸的打扮,背景是水印的古羅馬圓形競技場,她的神情有些愁愁的,楚楚動人;當下抬眼看她,笑道:“怎麽可以這麽美!”林曦倒有些不好意思:“遺憾的是本人沒這麽好看!”秋荻便歎:“老天不公啊!得的越多的人越貪心!”
再看第二張是一個剛睡著又被叫醒的男生,一臉無可奈何。秋荻仔細辯辯,認出是方毅,便笑:“他比以前有型多了!幸好不在咱們學校!”林曦“哧”的一笑,又問:“你看像不像加菲貓?”秋荻瞅瞅她,歎口氣,表示無話可說。
第三張是林曦和一個陌生男孩的合影。那男孩長眉星目、直鼻薄唇,極是英俊迫人。秋荻看半晌,輕輕問:“這就是蘇哲?”林曦嗯一聲,低笑問:“如何?有沒失望?”秋荻抬起頭來,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再低頭看看,又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如是三番。林曦納悶,便目不轉睛的看著她:“有這麽失望嗎?”秋荻哀道:“自此後,以花喻人不再是女人的專利了!”林曦聽她冒出這句話來,竟不知回什麽好,隻得笑。
劉巧文在斜對下鋪,看到她倆在看什麽,再隱約聽些話語,心裏癢得很,便道:“好東西大家分享吧!給我們也看看!”林曦忙道:“沒什麽!沒什麽!”
秋荻知道她不想給旁人看見,便將前三張往書裏一夾,快快的看之後兩張。皆是三人的合影:一張是牛仔褲白襯衫,三人席地而坐,笑得陽光燦爛。另一張是古怪的白衣,林曦居中站著,看著鏡頭的右方,手臂自然下垂交叉;方毅站她左側,拉著她的右手,眼睛順著她的目光看;蘇哲則站右側握她左手,偏頭看她的臉;三人神情安靜,仿佛都在想著什麽;秋荻不自覺的拿著後一張,看得愣愣的,半晌不放。林曦便道:“我也喜歡這張,有種說不出的……唉,我都想不出詞來!”秋荻也正是這種感覺,也想不出詞來形容,末了慢慢道:“我總覺有種難過似的……”林曦聽她說“難過”,倒吃驚,忙拿過來細看,一邊念叨:“‘難過’?‘難過’?”好一會兒道:“我記得我沒這表情呀,他們怎麽照的?不會後期修改的吧!”秋荻倒又好笑,低哼道:“難怪回封信十天半個月,還一字值千金!原來是重色輕友!”
林曦頓一下,輕輕道:“你不知道,那幾天我是怎麽過來的!人說煉獄之火可以化骨為灰,我想我化過灰了!”秋荻聽得一呆,茫茫的看著她。林曦忽覺心裏一酸,轉個位置麵朝牆坐著。秋荻忙將床簾一拉,回手搭著她的肩,又拉她的手:“怎麽了?”林曦忍一會兒沒忍住,眼淚便簌簌的掉下來:“蘇哲差點……差點死了!”秋荻嚇一跳,急問:“現在呢?”林曦抹把眼淚,嗔道:“現在當然好了!”秋荻想笑不好笑:“那你還哭什麽?嚇死我了!”林曦拿起被單擦臉,緩緩道:“你不知道,那些時刻我是怎樣熬過來的!我真明白什麽是‘滄海一粟’了,就是那種渺小到極點,無助到極點的感覺!我不知該去求誰,不知誰能救他,我隻能跟自己說:隻要他不離開我,我願意拿一切交換!任何一切……都在所不惜!每每我想起這些,我就受不了,你不知我心裏的難受是什麽樣的!我自己都說不出來!隻能化成淚!”秋荻聽得眼睛發潮,勾起傷心的往事,也哭起來。
跳跳吃了飯過來,將水瓶放好,伸手去掀林曦的床簾:“熱不熱?還不吃飯去……”忽見兩人對坐著淌眼抹淚,驚得張大嘴,趕忙把手一鬆,再不出聲。劉巧文和石凡早就好奇得不得了,忙拽住她直指上麵,一邊打啞語問怎麽了?跳跳直搖頭,急急的往406去。
林曦秋荻看看表,見不早了,忙穩穩情緒。秋荻強笑:“本來好好的,我還有好玩的事要說呢,也不知怎麽搞的!”林曦經她一提,也笑起來:“可不是,我也有好玩的事要告訴你呢!你不知多好玩,簡直可以寫小說了!咱們先去吃飯,晚上再說!”
兩人下來,拎了水瓶去食堂。石凡看兩人走了,便對劉巧文說:“她們肯定在哭什麽,眼睛還紅著呢!又不是新生了,肯定不為想家!”劉巧文不接她的話,再看宿舍裏空蕩蕩的,又不想跟她單獨呆著,遂也出去。
因是剛開學,又有新生,所以食堂的秩序有些混亂,林曦秋荻也隨大流,隨便站一個窗口排隊,隨便找個位子坐下來吃。林曦吃飯一向不東張西望,隻偶爾嚼時抬頭發呆,正吃到一半,就見一個男生走過來,前後轉兩個圏,還勾頭看她。林曦掃一眼,似乎認不得,便不理,繼續嚼她的。不一會兒,見那男生竟還坐到她對麵了,張口問:“我的畫你什麽時候給我?”林曦一愣,仔細看看,竟是薑烺,戴了一副眼鏡,她一時沒認出來,當下又好笑又好氣:這人真好玩,才來第一天,他倒真積極!自己還在吃飯呢,他就大喇喇的過來討了!再想他那口氣,好像是她欠他似的,真是討厭!遂道:“你的話我聽不懂!我的畫在我手上,你的畫在你手上,什麽叫你的畫我什麽時候給你?我怎麽會有你的畫?你的畫不是在你手上?”薑烺被她繞得怔怔的,呆了半晌,才道:“那你的畫什麽時候給我?”林曦一皺眉:“你看呢?我馬上放下盆子給你拿來好不好?”薑烺回不上話,臉上不尷不尬的。秋荻聽著好笑,再看他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的樣子,便道:“你至少等我們吃完吧!要不訂個時間在教室給你?”薑烺便看著林曦:“明天早自修我去你教室拿?”林曦回了聲“好”。薑烺忙起來,看一眼秋荻,匆匆去了。
林曦劃兩口飯進嘴,想想好笑,便扭頭問秋荻:“你不是不理閑人嗎?怎麽對他倒網開一麵?”秋荻笑道:“我看他老老實實的,倒像我的小堂弟!”林曦一笑:“噢?原來不興認表哥了……”秋荻反擊:“可不是?我也沒兩個哥哥一左一右的牽著我,隻能認認小堂弟過癮了!”林曦倒“哧”的笑了:“你睡覺一定磨牙!不然怎麽這麽尖呢!”秋荻亦笑:“本來我笨得很,如今近朱者赤!”林曦笑回:“承讓承讓!不敢不敢!”
就聽嚴雋的聲音笑問:“不敢什麽?”林曦一抬頭,見正他往自己的對麵坐,常騏慢慢的也坐下來,略讓些距離,在秋荻的正側麵。林曦見他臉上一片平整,看起來舒服不少,遂正色道:“我是該恭喜呢還是該道惱呢?”嚴雋沒想明白她的話,遂笑:“願聽詳聞?”林曦見他聽不懂,倒覺沒趣,便笑笑,不再說話。嚴雋心裏納悶,不好再問,隻得也吃飯。秋荻見常騏這麽近坐著,手心便起了一層汗,不知怎樣才好,好容易又吞了幾口飯,便不想再吃,起身要走。就看常騏微微抬了一下眼,直接將目光放到她臉上,秋荻走勢已成,雖有些後悔,但還是抬腳出去。
林曦吃完最後一口,笑道:“你們慢吃!先走一步!”嚴雋看她走了,便問常騏:“她剛才什麽意思?”常騏道:“恭喜你沒痘,道惱你沒青春。”嚴雋哭笑不得,又抱怨常騏:“你怎麽不幫我回兩句?”常騏淡淡道:“她說你,又不是說我,我回什麽?”嚴雋瞅著他說不出話。
打了水出來,林曦低笑道:“哎!有人示好呢!”秋荻淡然道:“我們坐了他們的桌子!”林曦笑:“那他們也可以坐另一排呀!也沒人的!何必過來看有人擺臉色呢!”秋荻沉默半晌,幽幽道:“有什麽意思呢?”林曦一頓,便不說了。
剛到宿舍樓門口,就見康永從裏麵出來,一群人跟著送,林曦看有兩三個女生,其餘的都是家長之類,便猜大概是老鄉,當下讓到一邊,給他們出來。康永似沒看見她,直接走了,那群人又跟著送了一段。林曦秋荻上到四樓,想著之前被跳跳撞見,總有些不好意思,便去410坐著。說了會兒閑話,又拎桶下去洗澡。
次日,薑烺果真早早的跑到四樓,往門口一站,直望著林曦。林曦忙著收拾課桌,先還沒在意,後來劉巧文戳她,她才看見,心裏不知是氣好還是笑好,遂將那本畫冊拿出來,往他手上一遞。薑烺手裏也拎個本子,卻不給她,而是先翻她的畫冊看,還一張一張的點數,等對好數了,這才將他的遞給她,一邊轉身想走。林曦沒好氣道:“站住!我還沒驗貨呢!”薑烺道:“我對好了過來的,肯定沒錯!”林曦回:“我還不是對好了過來的,也肯定沒錯!你為什麽還要數?”薑烺道:“你沒跟我說呀!”林曦回:“你也沒問啊!”薑烺道:“但我跟你說了!”林曦回:“我不聽行不行啊?”說著,也一張張的點數,待點完,點點頭:“行了,兩清!”一轉身回教室。薑烺呆了呆,轉身下樓。
林曦看看新發的書,跟秋荻訴苦:“這可怎麽活,居然還要學《病理》和《藥理》,我看到那些術語頭都要裂了。完了,這下老班又要找我談心了!”秋荻道:“我比你也強不到哪兒去,況且咱們又老實,副課也不做弊,單靠主課的成績怎麽背得上來。”又安慰:“明白就行了,我聽老鄉說,學得好的,實習起來反而一塌糊塗,理論和實踐距離大呢!”林曦仍歎:“總是怪沒麵子的。”秋荻道:“周也是的,恨不得人樣樣都好,怎麽可能?”林曦道:“暑假裏曉宣說周給她寫信要她做紀檢委員呢,她的眼光還真是準,把這個刺頭事丟給曉宣了!”秋荻皺眉:“曉宣答應了?頭疼的日子在後頭了!”林曦道:“我倒是勸她別應著,但隻怕也變不了。”秋荻便道:“這一屆學生會換選,隻怕周也要促你去宣傳部!肖嫻早放風說要爭主席的,我看她的勝算反而不大。”林曦一搖頭:“我才不淌渾水,還累死我呢,圖那些虛名幹什麽?”秋荻倒笑:“也不能說全是虛名。聽王楠說,管宿務的莫老師愁死了,康永一走,沒有能接的人,他的日子可怎麽過?”林曦笑:“康永也沒本事,那麽多樓長幹事的,他也沒帶出個象樣的來,有什麽話好說!”秋荻便笑:“你別說這話,他若是靠人帶出來的,還不跟範勳一水平?兩人差得可是一截半截?別的不談,你想想他說話的厲害,整個風雨不透!”林曦便“呦呦”兩聲,瞅著她樂。秋荻白她一眼:“行了行了,誰不知道人家喜歡你,倒在我麵前擺譜!”林曦便道:“什麽喜歡不喜歡的,我跟他有什麽?”秋荻聽她口氣一般般,再看她臉上也是平平常常,忽想起昨天的事來,再想想蘇哲的模樣,心裏倒歎口氣:“既生瑜,何生亮呀!”
中午飯後,薑烺正準備回宿舍拿樣東西,就見康永迎麵上來:“借空說句話?”薑烺有些納悶,剛來,也不可能在舍務上出事呀!康永微微一笑,手一引,薑烺隻得隨他往小操場去。
薑烺看他久不說話,心裏有些不自在,便道:“昨晚趁我出去的空兒,他們打了幾把牌……我回來就沒打了。”康永一笑,仍不說話,眼中興趣盎然。薑烺也瞅著他,半晌道:“沒別的了!”康永這才問:“你做舍長感覺如何?”薑烺道:“按規矩做,也沒什麽。”康永又問:“那你再試試樓長怎麽樣?”薑烺一怔,片刻回:“我不感興趣……”康永問:“為什麽?”薑烺覺得被他壓著說話似的,但又不得不回,隻得說:“說不上來,反正不想。”康永微笑:“樓長隻是大舍長,也是按規矩做。你做舍長隻能叫你的舍員按規矩,別的宿舍不按規矩你沒辦法,看著還來氣;但你成了樓長,你就可以叫他們都按規矩,這下不是清爽了?”薑烺好一會兒不回話。康永又笑:“我不勉強你,舍務上的事人人避之不及,你若沒誠心也做不好。何況你們丙普已換了兩個了……”薑烺一抬頭:“不就是按規矩做嘛!”康永笑:“好!今晚你就來,今後二樓你負責!”
雷達看他回來,問:“怎麽樣?答應沒?”康永點頭。雷達看他很是高興,倒笑:“你怎麽看上他呢?我覺得他死板板的,做起事來較勁的很,有時恨得人要跟他吵架!”康永一笑:“你吵得起來嗎?”雷達想想,也笑:“真是,他不跟你吵呀,一本正經的,你反倒氣得要命!”康永便道:“如果他能接下來,至少能維持現狀。我好歹還得待一年呢,可不想人還沒走,就看著心血附注東流。”又歎:“以後眼不見為淨,就不煩了!”雷達也歎:“過得真快啊!”
這天,為了下月的中秋晚會,聞靜等課後聚在一起開會,商量著該準備什麽節目。肖嫻道:“我打聽過了,新生裏丁藥和丁檢能人不少,還有會吹蕭的呢,也有能跳舞的。我們看看怎麽辦!”曉宣道:“我們也能跳舞,這次再好好排排。我們宿舍負責這個。”林曦問肖嫻:“我們幾個名額?”肖嫻道:“預賽不限,入圍也不限,總數是24個。”林曦便衝著聞靜笑。聞靜也笑:“苦吧!頭發都要愁白了!”王楠道:“秋荻唱歌好,也能報個節目。”林曦笑:“平均一班一個名額,咱們要是光唱歌跳舞,隻怕夠嗆!”一句話說得眾人不出聲。半晌,聞靜道:“大家都出出主意,能不能想些新奇的,而且也能練出來的。”肖嫻道:“無非是相聲小品了,好題材又不容易找。”聞靜便看林曦,林曦沉思不語。
正發悶,忽聽外麵傳來一嗓子:“曉宣姐姐!”眾人皆是一愣,一齊扭頭去看,原來是一個男生站在窗外,衝著曉宣搖手。眾人便又看曉宣,好笑起來。曉宣不覺有些臉紅,忙跑出來,惱怒道:“你鬼叫什麽?”陳翰撓撓頭:“我家裏寄了一封信來,沒寫郵編,我又不曉得,得問問你。”曉宣氣道:“郵箱那兒不有嘛,你眼睛長到哪兒去了?”陳翰看著她,不出聲,很是可憐。曉宣又道:“以後當那麽多人別喊什麽姐姐了,你也叫得出來!”陳翰便道:“那我走了,曉宣!”曉宣一瞪眼:“沒人的時候還是得喊的!”陳翰笑著點頭,去了。
曉宣再回來,見旁人還是麵有笑意,遂解嘲道:“現在的小孩兒,真是一點自立能力也沒有,當個老鄉真不容易,好像是他媽呢!”引得大家又笑。
聞靜看一時商量不出什麽名堂了,再看看表,差不多可以吃飯了,便道:“那今天先提個醒,明天咱們再聚聚。”
林曦和曉宣一起下樓,笑問:“小老鄉找你什麽事?”曉宣打唉聲:“今天是郵編不知道。我怎麽這麽倒黴,這小孩跟個傻子似的,我都成他保姆了!”林曦好笑:“誰讓你什麽都知道呢。”曉宣道:“這些我都不知道,那我不傻了?”林曦“哧”的一笑,不知說什麽好。曉宣看看她,問:“你沒去看看有沒老鄉?”林曦道:“問了一下,沒我那個區的,我們那兒不認大老鄉,所以清靜了。”曉宣又歎氣。林曦便笑:“你現在不過浪費些口水,將來就省力氣了!”曉宣哼道:“誰知道,看他這樣子,沒準連回家的路都找不著,還要我送呢!”林曦一笑:“所謂大智若愚,我看他隻是看起來有點傻而已……”曉宣翻翻眼睛:“但願如此!”林曦又問些紀檢工作上的事,曉宣躊躇誌滿,滔滔不絕。林曦聽著不語,末了道:“規矩都是人定的,怎麽做也在人,你千萬別性子急,也別在意別人說閑話。這就好了!”曉宣點頭。
兩人一起吃完飯,林曦忽覺照片也該給她看看,遂拉她到宿舍。曉宣一看,很是鬱悶,半晌道:“老天真是的,他怎麽長得比我們還好看,這不是氣人嘛!”遂賭氣不看蘇哲,獨喜林曦的單張,死纏著要。林曦有些舍不得,便道:“等下回洗了再給你好不好,我家裏還有別的呢,到時多洗幾張送你。”曉宣勉強答應,一起回教室上自修。
次日,晨練時,林曦忽發現薑烺赫然在二樓隊前,心裏納悶,便問跳跳:“怎麽男生的二樓又換人了?”跳跳道:“至少有十來天了,你才看見呀?”林曦思忖思忖,倒不舒服。飯後跟秋荻一說。秋荻道:“聽說是康永點名的,二樓那個爛攤子,誰撞上誰倒黴。”林曦卻道:“他要管起來,隻怕二樓的那些人要倒黴。”秋荻不解,林曦便將那天換畫的事一說,又道:“這個人,認死理的很,劃個框給他,他不會出半步的。”轉念不覺打寒戰:“我的天!康永不會要他接班吧,真要坑死我們呀!”秋荻一想,倒點頭:“是啊!他是符合接班條件:原則性強、寸步不讓,晉醫的,男生,長相也不錯,雖然口才上差些,但對付一般人也綽綽有餘。還是康永有眼光!”林曦哀歎:“要走了還害人!”又跺腳。秋荻笑而不語,拉她上樓。
下午,班委們仍聚在一起討論節目,說來說去,要麽是老熟套,要麽是不可行。一直熬到五點半,大家都愁眉不展。聞靜正待宣布飯後繼續,就聽林曦道:“我提個點子,你們看行不行,弄得好會不錯,不過也不容易!”聞靜忙道:“你快說!”林曦便說了四個字:“時裝表演!”
眾人一靜,片刻,半數人開始點頭。曉宣道:“這個好!從來沒有這個節目的!”肖嫻道:“不見得,隻是我們來了以後沒有。”但想想又道:“可以試試看。”林曦又道:“好多問題呢!比如換衣服,還有台步,還有服裝。”聞靜便問肖嫻:“場地上怎麽安排的?有沒可能有換衣服的地方?”肖嫻想想道:“這倒不好說。原則上還是和以前一樣,放在大操場,那樣的話恐怕不好弄。如果出去的話,包個禮堂什麽的,那就一點問題也沒有了。”林曦笑:“那就給薛劍放把火去,他老人家做了一年的學生會主席,也沒給咱們弄點好玩的活動出來,眼見要告別學弟學妹了,好歹也讓我們舒服一回吧!到下個月,天都冷了,讓咱們打著寒戰看晚會呀!”聞靜便笑看肖嫻:“看你的了!”肖嫻道:“他一人也做不了主呀!”聞靜笑:“你們抱成團不就行了。收我們那麽多錢,也灑點給我們用用呀,別幹什麽都摳門,弄得自己也沒麵子。”又笑:“今天散夥吧。別的先練起來,這個等肖嫻有了回話再說。咱們先封著些,別露出去!”
下樓吃飯,聞靜跟林曦曉宣坐在一起,討論時裝表演的可行性。林曦道:“以前看我們的高中部做過這個,好像不難,隻要場地沒問題就成功一半了。咱們班會跳舞的人多,406就能選出四五個來,別的宿舍再挑挑,湊滿12個就行了;那會兒天還不涼,夏天衣服都能穿,一人備個3套,好穿好換。台步嘛,勤懇些,一個星期就行了,大家看個熱鬧罷了,誰還盯著你,看你是貓步還是狗步?”聞靜聽她一通說,便笑:“那好,如果肖嫻那邊妥了,這個就你負責了。”林曦忙擺手:“我一不通音樂,二不通舞蹈,隻會張嘴說話,你交給我,還不如不上這個節目。”聞靜笑:“隻要你在旁邊說話,這行不行?”林曦還想推:“文藝上的事我真不通,你趕鴨子上架沒好處:不拘誰的,肖嫻也好,於錦華也好,曉宣更好,你讓能者上。”聞靜便道:“什麽叫能者?你看我會什麽?是會跳舞還是會寫文章還是會唱歌還是會畫畫,什麽事我不在前麵?你倒說這種話!”林曦看她義正辭嚴,回不上話,隻得投降:“好了好了,這不還沒可能嘛,到時再說!”聞靜笑:“我當你答應了!”
飯後,林曦曉宣繞著操場散步。曉宣笑道:“咱們這班長還真是厲害,你都沒辦法!”林曦歎道:“凡事總繞不過一個‘理’字,她是一心向公,我有什麽好說的。隻是我對這一塊確實有點懸,壓個擔子不踏實。”曉宣便笑:“怕什麽,我最支持你!”林曦一笑,旋即問:“今天你的小老鄉出沒出狀況?”曉宣道:“今天倒沒有。不過明天中午要我陪他去郵局,他要寄快件。又要曬死人!”又問:“你有沒有空,咱們正好也去逛逛?”林曦忙道:“我哪有空兒,明天文學社第一次開課,我得趕緊溫習功課,你沒聽說居老板盡喜歡刁難我們。”
鳳凰的美麗令人流連不已,尤是夜晚,華燈初上,真真在畫中遊;放了好多河燈,星星點點,流水無聲過,映萬丈紅塵。
次日,秋荻想著康永沒準還會找林曦說話,自己坐在旁邊倒沒趣,遂吃了飯就回宿舍。林曦看表到了一點,帶著筆記本下樓,剛到教室門口,見康永也從那邊過來。兩人含笑點點頭,一前一後的進了教室。康永將文具放好,依舊坐到林曦前桌,問:“那張照片拍得怎麽樣?”林曦道:“挺好。”康永便笑:“你怎麽也不回封信給我,至少告訴我收到了吧!”林曦也笑:“你怎麽可以這樣不信任中國人民的郵政呢?再說你又不過生日。”康永笑:“那我馬上就過生日了,你送什麽給我?”林曦道:“我是不會攝影,就送卡片吧!”康永想說點什麽又說不出來,頓一頓,才道:“是29號。”林曦倒好笑:還有這樣明著要賀禮的呢!但看他臉上有些落落寡歡,心裏不知怎麽的也是一浮。
兩人沉默片刻。林曦忽想起薑烺的事來,便笑:“你把我們管得夠苦了,將來還要弄個更討厭的來管我們?”康永一聽便知道她在說什麽,但心裏卻又有些懷疑,遂抬眼看著她,不應聲。林曦看他眼裏滿是思忖和疑惑,遂道:“我猜猜而已,也不會多嘴多舌;不過要提前做好準備,得把製度再背熟些!”康永忽覺笑意止不住的往上湧,忙將右手成拳抵在鼻下。林曦一看這情形,便悠悠的歎一口氣。
半晌,康永也歎一聲:“我管舍務兩年,期間的酸甜苦辣有多少?誰又會知道?走到如今這一步,多不容易!我若立時走了,也算了,但就算是出去實習吧,還是得回來半個月;在我眼睛看得見的時段,我得找個人守住,別七零八落的,看著傷心!”林曦聽得發怔,一時不知說什麽好。康永瞥見秋荻已從後門進來,遂衝林曦一笑:“過去了!”
秋荻看林曦有些發呆,思及康永過去時也是一臉凝重,心裏好奇,又不便冒然詢問,便搭話道:“你猜今天居夫子會選誰?”林曦沒聽見似的,好一會兒歎口氣:“舍得舍得,先‘舍’才能‘得’,可先‘舍’多難啊!”秋荻聽她沒頭沒腦的,不好接話,正想著,就聽嚴雋在上麵清喉嚨,再看居子夫已進教室,遂作罷。
周日當晚,聞靜便得到確切消息,遂笑眯眯的過來找林曦:“看來是天降大任了,你快選人吧!”林曦便笑:“那你第一個入選。”聞靜也笑:“服從安排!臉蛋沒有,身材還是有的!”林曦忍俊不禁,又找曉宣肖嫻來商量人選。最後定為406的曉宣陸蕭章潔於錦華,407的林曦吳靚跳跳青眉,408的聞靜,409的肖嫻,410的秋荻王楠。
自周一起,每到課後晚間,這些人便認真操練,好在有一半人會跳舞,節奏感比較強,連拖帶拽的拉扯那一半人,一周下來,倒也勉強能看看了。其間406那一批人還得排舞蹈,比旁人更忙上十分。聞靜怕她們顧不過來,便幹脆分開,讓她們先練舞,這邊由她和林曦帶著走貓步,設計造型,隻等十一的三天大假再合並演練。
轉眼便是月末,林曦想起康永要過生日,當天出去選了一張卡片,待寫時卻有些猶豫不決,便問秋荻。秋荻暗想這我怎麽好說,又回問康永給她寫的什麽?林曦想想,道:“也沒什麽,祝我芳華永駐!”秋荻便笑:“那你祝他青春永駐!”林曦好笑:“這算什麽?俗氣死了!”秋荻也好笑:“你什麽時候不出口成章?倒來問我?我是隻會這俗氣的!”林曦便歎氣:“好了好了,求人不如求自己。”遂支著腮幫想。秋荻看她這樣,啞然失笑,便也坐在旁邊候著,看她寫出什麽來;最後,見她拿起筆,一揮而就;一眼過去,竟是“生日快樂!前程似錦!”,當下笑:“這個不俗?”林曦一笑:“大俗即是大雅!”秋荻想想又笑,又問:“你們那天說的什麽?這些日子我看他不高興!”林曦倒奇:“你什麽時候這麽關心他?”秋荻笑:“我不關心也不行呀,王楠關心,所以我跟著也得關心;再說我確是看到他兩次一個人轉悠,心事重重的很。”林曦便看著她,想聽的樣子。秋荻便道:“王楠說,他有個新老鄉自持漂亮,會吹點蕭,老喜歡找他去,煩得他要命;還說他為接替人選的事操心,生活部裏沒一個提得上筷子的;又說明年實習開始變革了,可以自己選地方的,如果你想回家鄉去也行,便於今後找工作,康永左右為難,不知該留校還是回家去。”林曦便笑:“聽著真是愁死人了!隻怕都是她們替他愁出來的,我看他還好嘛,昨天踢足球進了兩球,高興的很!”秋荻隻得也笑,又問:“你怎麽給他呢?”這林曦倒沒想過,一時頗躊躇。秋荻便道:“要不就放到傳達室,簡單,但是會走風聲;要不就看他什麽時候踢完球,直接給他,巧得話,不會被人看見。”林曦想想選後者,笑道:“那勞你大駕也看看球賽吧!”
下午兩人早早吃了飯,林曦抱本《藥理》,將卡片夾在書裏,和秋荻一起坐到小花圃。近上自修,那邊散場,果見康永往這邊來,秋荻忙道:“我避避吧!”不等林曦說話,她便向後去了。
林曦看康永離著五六步,便站起來,將卡片取出,微笑著遞給他。康永亦微微笑著,雙手接過,低頭看看,問:“現在就能看嗎?”林曦道:“當然!”康永便慢慢打開,靜靜看了半晌,抬眼道:“很實在!”林曦見他嘴角微微一絲笑意,但聲音卻透著冷清,心裏倒有些不忍似的,但轉念還是微笑:“腳踏實地最好!”康永亦是一笑,望她好一會兒,慢慢說了聲“謝謝”,轉身而去。林曦看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暮色中一片蕭瑟,心裏慢慢的也起了一片蕭瑟似的。
秋荻看康永先走了,忙快步上前,一邊道:“咱們也快走,要打鈴了!”林曦一時回不過神,沒跟上她的腳步。秋荻奇怪,忙伸手拉她,一邊就跑起來。等兩人氣喘籲籲的跑進教室,正好打鈴。
林曦沒什麽心思看書,老覺得有什麽事,定不下心來。課間,她出了教室,站到陽台上透氣。秋荻隨後出來,輕輕問:“你怎麽了?”林曦搖搖頭,好一會兒才道:“我說不出來,好像覺得有點難過似的!”秋荻慢慢問:“你還是有點喜歡他的吧?”林曦不語,半晌道:“我若喜歡他,蘇哲方毅會不高興的……將來我是要回去的,我是更喜歡他們的……。”秋荻愕了一下,問:“他們不是也有女朋友的?那你怎麽不能有男朋友?”林曦皺起眉,思忖好一會兒,道:“我怎麽說呢?我說不上來,反正不一樣!”看秋荻一臉詫異,又加道:“這麽說吧,你聽個意思!就是說……嗯……他們是有女朋友呀,但他們對我還是最好的;但如果我有男朋友的話,我想我對我的男朋友會是最好的,那他們肯定不高興……那我有什麽意思呀!”秋荻隱約明白些,又沒完全明白,看看她,又看著窗外沉思。林曦悶悶的不想再說話,遂看向遠遠的星空。
待回到宿舍,跳跳吳靚青眉仍是練貓步,林曦懶懶的,洗洗便上床靠著。跳跳青眉擔心,忙問,林曦笑笑,說沒事,累了;一邊拉了床簾,閉上眼睛假寐。忽想起照片來,忙從枕下的書裏取出,細細的看他們三人的合影,漸漸倒又覺得心平氣和,煩惱一掃而空,不禁微微笑著,將照片壓在胸口。
30日課後,聞靜宣布三日內征用教室,凡無關人等一律不得進出,請同學務必配合。除了極個別人掃興看不到電視外,旁人均無話,隨即幫著清理桌椅,空出中間一塊大場地。因怕有外班的學生來看,又在陽台的走廊前用桌椅設了一條封鎖線,阻止外人靠近教室。當晚,這一撥人便開始音樂陣陣,貓步搖搖。同層的丙護2、丙影等皆有探子過來,但這邊門窗緊閉,又有桌牆椅牆攔著,近不得前;再者知道這個班能發瘋的人多,遂也不敢硬撞過來。聞靜看著窺探的人絡繹不絕,雖然隻是隔著老遠,但心裏還是不踏實。林曦便笑:“節後三天就預賽了,就算被看去了也沒什麽大不了,她們還來得及?”又笑:“到底有人好辦事,咱們就可以瞞天過海。”
直練到九點,眾人才回去休息。次日一早,一個個又都急急的過來。走了一個上午,皆叫腳疼腿酸,但看起來卻還不是那麽回事,單個走走還說得過去,一合起來就別扭的很。林曦對這個本不通,隻覺不大對勁,但說不出所以然來,遂叫陸蕭曉宣在旁糾錯。那兩人瞅瞅,道:“咱們這造型不好看,土得很,得重換!”於是開始新設計怎麽擺“POSS”。忙了一下午,想出幾十個姿勢來,弄得人人混來混去,連走路都不會了。聞靜皺眉,問林曦道:“怎麽越來越沒感覺?亂得很!”林曦也有點著急,也皺眉:“可不是?我記得他們那會兒不是這樣的,真奇怪!”聞靜想想忙道:“先歇歇,大家吃了飯再來吧!”於是一起下來去食堂。
秋荻看林曦不樂,便道:“我看是配合上有問題,造型倒可以不管的。隻要拍子踩準了,跟得上節拍,隨便一個姿勢就行了,硬要一個個的定下來,反而不好。關鍵是一起走台的人要一致,別一個溫和一個強勁的。”聞靜一聽有道理,忙道:“是像這麽回事。”林曦細想也點頭。大家回來,便將原先各自私定的對子拆散,先一個個的走,看有風格相近的,兩兩再搭配,再叫這兩人捉對摩合。曉宣等五六人一有自身功底,二有合作經驗,進展好些,末了便有些模樣了;而林曦等則還是吃力,兩人時不容易共進退,不是步子對了音樂不對,就是音樂對了步子不對,忙到近熄燈,仍是進展不大。聞靜看看林曦,笑道:“今天到這兒吧,不錯不錯,至少成了一半了!”林曦便笑:“是啊,實在不行,還可以精減!”聞靜笑:“不行不行,我還想秀身材呢,這好機會可不能放棄!”引得眾人又笑。
回到宿舍,林曦拿熱水泡腳,隻覺小腿一片酸脹,當下心裏歎氣:看起來容易,做起來還真難!跳跳等也是傷兵,亦是敗將,都有些提不起精神。吳靚便問:“你說行不行呀?腿都要斷了,我看比什麽都難。”林曦一時沒接話,就聽青眉道:“都到這時候了,隻能向前衝。反正還有兩天呢!”朱萍也道:“這陣子你們不用管舍務了,我們全包了。”跳跳立時笑起來,踮著腿走到朱萍麵前,給她一個大擁抱,一邊道:“親愛的萍萍啊!”又轉身去抱劉巧文,還叫黃小雨下來,看得大家直笑。
第二天一開練,曉宣想出個好主意,大家一起低低的喊拍子,練了一個上午,在步伐上倒整齊了不少。聞靜看看眾人都倦得很,遂跟林曦商量:“要不下午就歇歇吧,再練下去隻怕明天撐不住了。”林曦笑:“就等領導這句話呢!我的腳都不是自己的了!”聞靜亦笑,隨即揚聲一說,眾人皆是歡呼。
吃了飯,眾人小睡片刻,聞靜又各宿舍走走,把人一齊聚到406,大家邊聽音樂邊感覺節拍邊互相敲腿。陸蕭閑不住,跟著音樂跳迪斯科,還踩太空步,看得眾人拍手喝彩。正笑著,忽聽隔壁劉巧文的聲音大叫“林曦林曦”,林曦正躺在曉宣的床上,閉著眼睛讓秋荻幫捶腿,似沒聽見,也不理。曉宣便接:“什麽事?”一邊伸頭往外看,就見外麵陽台上轉過兩個男生來,立在西邊窗旁,直看著她身邊的林曦,一臉笑意。曉宣覺得似乎認識,但又不認識,不禁發愣。秋荻一抬眼,立時知道是誰來了,遂推林曦。林曦都要睡著了,忙睜眼問:“怎麽了?”秋荻輕輕一抬下巴:“你看!”林曦順她指示扭頭向外,忽看見蘇哲方毅的臉,她一時回不過神,呆看半晌,這才坐起來,不及說話,臉上先笑了。
室內別的人看這三人表情奇怪,遂一起過來往外看,見兩個陌生的英俊男生站在外麵,皆茫然不知所措。那邊劉巧文跟在後麵探出頭來,還喊林曦。方毅便道:“同學!我們已經看到了!多謝多謝!”說完,衝林曦一眨眼。林曦忍不住笑出聲,一邊從床上下來,趿著拖鞋搶到門外:“你們怎麽來了?”方毅笑:“你猜猜!”林曦便問:“有事?”一邊笑看蘇哲。蘇哲微微笑著也不答話,牽起她的手,轉身往407去。
這屋裏十來人,除秋荻曉宣外皆麵麵相覷,不知說什麽好。曉宣瞅瞅秋荻,張張嘴想說話,一時沒說出來,秋荻猜到林曦會將照片給她看,遂衝她一笑:“差不多呀!你認不出來?”曉宣這才最終確定,道:“咱們也去。”一邊也從床上下來。秋荻本不想動,看她如此,遂也跟著下來。
朱萍看他們又回來,想想隻能讓他們坐在自己床上,又不好意思說,隻看著林曦。林曦光顧高興了,也顧不得別的,還直問怎麽會過來,又擔心蘇哲違紀。蘇哲便笑:“第二年,管得沒以前緊了。一點兒事沒有!”林曦不信,但想想事以至此,也沒辦法了,遂又單單高興,又忙著要倒水。蘇哲攔道:“我們不渴,你別忙!”方毅四下看看,指著林曦的床問:“那是你的?”林曦點頭,笑問:“你怎麽知道?”方毅笑而不答。
就見曉宣和秋荻一前一後的進來,林曦這才想起還沒介紹呢,遂要開口,方毅一擺手,衝蘇哲笑:“咱們來猜,看準不準!”說著一指曉宣:“你會跳舞,高郵人,身高1米64,生日是10月27日,你叫畢曉宣!”曉宣不覺張嘴發愣,好一會兒才回道:“我知道你叫方毅……”方毅笑著一點頭:“繼續!”曉宣再說不下去,便去看林曦。
旁邊蘇哲看著秋荻一笑:“我知道你知道我是蘇哲!”秋荻隻覺他本人比照片更生動,當下也笑:“我也知道你知道我是秋荻!”方毅便看著林曦笑:“看看,大家都認識得很呢!”林曦不覺也笑起來。
吳靚跳跳青眉也回來了,別人不好進來,遂站在窗外偷看。蘇哲方毅互看一眼,衝林曦道:“咱們出去說話!”林曦看隻能這樣了,遂點頭:“那我換件衣服就來。”蘇哲方毅便衝秋荻曉宣微微一笑,轉身出去。
這邊林曦便上床拉簾子換衣。就聽吳靚先開口問:“曦子!他們是誰呀?”劉巧文也跟著問。林曦回:“我兩個哥哥。”吳靚好奇:“那不可能是親的吧!”林曦回:“是表的!”說著下來換好鞋,衝著秋荻笑。秋荻亦笑:“快去吧!三表妹!”
蘇哲看她出來,便拉她手笑問:“有沒大吃一驚?”林曦笑回:“何止一驚,兩驚都有了!”方毅便笑:“前句是妹妹一不小心踩到……”林曦急著打斷道:“一隻名叫方毅的小狗,很是生氣,於是煮成一鍋香肉,大吃兩斤!”方毅笑:“妹妹你這就不對了!是你踩了它,怎麽你還生氣?還把它給煮了?這不成了段延慶了?再說,它還跟我同名同姓呢,你不看僧麵不看佛麵,好歹也得愛烏及烏替它揉揉吧!真叫我傷心!”林曦一聽這話,想回句什麽,卻繃不住先笑起來。蘇哲亦笑,慢慢重複:“小犬――叫方毅!”林曦立時抿嘴一笑。方毅先一愣,後回過味兒來,也不出聲,抬手就打。蘇哲緊讓沒讓開,給他指尖掃到左耳。方毅一招得手,便不停,逼上來拳打腳踢。蘇哲忙抓住樓梯一翻而下,一邊笑:“再這樣,我不客氣了!”林曦忙拽方毅:“行了行了,你別理他!”方毅氣道:“你聽他說的什麽話?”林曦拽著他不放,笑道:“是我先說的,我賠不是好了!”又道:“我們這兒不準打架的,一會兒被人看見,我要倒黴的!”方毅便哼了一聲,衝蘇哲道:“便宜你!”蘇哲笑著想回嘴,見林曦在後直搖手,遂作罷。
三人出來,林曦忽想起還沒銷時間,遂又回到值班台,告之那兩人不再進去。那兩個值日女生看看表,在本上填寫離開時間。蘇哲方毅看看挺有意思,便問。林曦道:“男女生進宿舍互訪有時間限製,過了限要扣分的。”方毅笑:“你們也太老實了!”林曦瞅瞅他,笑道:“若你在這兒,不老實也得老實。咱們的生活部權大如山,你去撞他們試試?撞個頭破血流還得自己包呢!”蘇哲便和方毅一碰眼光,又拉林曦道:“咱們到那樹蔭下坐坐去。”林曦點頭說好。蘇哲方毅便直往路口的那個石凳去,林曦本想靠後麵坐,少些人來人往,正要說,就聽方毅笑:“不是說你們學校美女多嘛,指給我們看看!”林曦便笑:“看得你流口水。”方毅道:“正好喝飽了水來的。”說著,真的臉對著路坐下來。林曦好笑,隻得也跟著坐下來。蘇哲不坐,拿眼睛四下打量。因卡在中午和下午間的空當兒,學生們不是在教室,便是在宿舍,大操場上沒什麽人,路上也隻是幾個來往。
林曦忽想起件事,急問方毅:“你老實說,那回你們練時裝表演練了多少時間?”方毅一愣,隨即笑問:“我什麽時候不老實了?”林曦忙又問蘇哲,蘇哲想半天才道:“好像一兩個月吧!”林曦便指著方毅的鼻子:“你不是說一兩個星期的?害人精!”接著將事情一說,把腳一抬:“看看,都起泡了!”方毅便笑:“原來妹妹這麽相信我呀,早知說一兩天呢!”蘇哲倒坐下來仔細瞧,又捏捏她的小腿,捏得林曦一聲尖叫。方毅忙道:“你輕點!”蘇哲道:“我沒用勁!”又道:“晚上得拿熱毛巾敷敷。”方毅便伸手試試,林曦冷不丁又被他捏一下,不覺又尖叫一聲,遂跳起來,叫道:“我發脾氣了!”蘇哲方毅好笑,忙一齊道:“不是故意的。”又拉她坐下。
三人坐著說話,說到好笑處,禁不住前仰後合。漸漸操場上便來了人,教室宿舍間也開始人來人往。老生是都認識林曦的,今看她和兩個不是本校的帥哥語笑不絕,皆是好奇,遂盯著看;而新生多是盯著蘇哲看。林曦有些坐不住,忙道:“咱們換個地方吧,等下要吃飯了,全是人。”方毅道:“這不行,我還沒看到美女呢!”林曦又好氣又好笑,隻得瞅著他。蘇哲也不再說話,眼睛來回的巡視過往的男生。
嚴雋和常騏從教室出來,老遠就看見林曦和兩個男生坐在路邊,他有些納悶,便直朝著過去,近前,板著臉說:“林曦同學,你傻坐在這兒幹什麽?”話音未落,就覺兩道冰冷的目光直射到他臉上,一看,那人還不認識,而另一人也不認識,一臉的不耐煩,他立時便是一怔。林曦看是他,便也板起臉:“嚴雋同學,你傻走到這兒幹什麽?”嚴雋被那兩人看得發毛,忙笑:“可以等飯吃了!我先走!”常騏稍後一些,亦扭頭往這邊看,見一個男生眼神犀利,如劍似刀,先盯著嚴雋,後朝向自己,越發的陰冷。他見嚴雋急步過來,忙也避開視線,一齊往食堂去。
方毅笑問:“說話的人是誰?怎麽這樣犯嫌?”林曦笑回:“是宣傳部的。他就這脾氣,喜歡板著臉跟你開玩笑。我不是班上的宣傳委員嗎?沒事兒碰上,他都要咶噪兩句。我們互相挖苦!”又聽蘇哲問:“他旁邊那個小白臉是誰?”林曦聽他還管別人叫“小白臉”,心裏倒好笑,遂道:“當秋荻的麵你可別說這樣的話!看引她不高興!”蘇哲便鬆口氣,正要說話,忽聽背後一片喧嘩,好幾人一齊叫著“康永康永”。
蘇哲反射性的一轉頭,見一個穿綠碎格襯衫的男生從宿舍那邊過來往場上跑,林曦亦聽到叫聲,心裏有些不安,再看蘇哲的眼睛粘著康永的身形不動,忙道:“我們也吃飯去吧!”方毅便笑:“不如妹妹把秋荻曉宣也請來,咱們一起出去吃。這麽多人擠得很!”林曦忙道:“那不好,你們也嚐嚐我們的飯菜好不好?”方毅看出林曦不自在,遂起來問蘇哲:“你說呢?”一邊衝他使眼色。蘇哲想起之前他說的話,便不動聲色的回:“我隨便,你們定吧!”一邊又坐正過來。
林曦忽又想起自己沒拿飯票,心裏著急,正想看看有沒熟人,就見秋荻曉宣遠遠的往這邊來,當下大喜,於是拉蘇哲:“走吧,咱們去吃飯!”方毅側臉看著操場,笑:“他們這也叫踢足球?真是大開眼界!”一邊叫蘇哲看。蘇哲便道:“咱們教教他們去。”說著站起來。林曦忙道:“吃飯吧,餓死了!”緊拉著蘇哲的手臂不放。方毅便俯耳過來笑道:“我們不是衝他去的。知道妹妹不喜歡他,我們也沒必要搭理他,不然,肯定要打個招呼、客氣兩句什麽的。主要是這幫人的腳太臭,我們不顯顯本事,心裏憋得慌!”一邊去鬆林曦的手。蘇哲道:“就十分鍾。”也掰她的手。林曦見攔不住,便道:“反正我是不喜歡他的,你們想怎麽樣我不管,但別叫人家以為是我和他怎麽了,你們來幫我出氣的,帶累我難看!”蘇哲一聽這話說得厲害,心裏便是一頓。方毅卻笑:“我們理他幹嘛,他算哪根蔥?你看我們踢球給你看。”說著衝蘇哲一示意,兩人轉身便走。
近到場邊,方毅小聲道:“我勸你別鬧,這兒不比咱們那兒,咱們明天一走了之,爛攤子你叫妹妹扛?”又道:“妹妹的話你聽見了?咱們偏認真踢球!才不當他是回事!”蘇哲不耐道:“行了,我沒數?你羅嗦什麽!”方毅心裏好笑,也不理他,瞅準球往這邊來,便一陣風兒似的衝上去。蘇哲看他身形,知道他想先踢西邊的球門,遂從外圍向西邊抄過去。
秋荻曉宣近前來,見那兩人忽的全跑到場上去了,都有些奇怪。林曦隻得說:“他們也想去踢兩腳……”一邊緊望著心裏發急。曉宣笑:“男生都是這樣,都喜歡踢足球。”說著,往前湊著看。
場上已有二十來人,見冷不丁冒出兩個生人來,都還以為是新生,看看又不像,也不知是哪一邊的,方毅趁空兒便將球搶到腳下,先往西邊去。藥檢隊看著不對,忙上來攔,蘇哲斜裏閃出來,接過球,三撥兩晃,繞過圍堵,直打左球門,掛個死角,引得醫影的圍觀者一片歡呼。
方毅看球出來,忙帶著往東邊的球門去。蘇哲貼著他跑,兩人互相換腳,左右交替,一會兒就過了中場。醫影隊的納悶,藥檢隊的也不攔,一眨眼的功夫,這兩人便到了醫影門前,這回換方毅起腳射門,打個正著。場上場下,皆是一片驚叫。
蘇哲不等守門員起來,踮起球就跑,方毅也回身往中場退。兩人忽前忽後,忽進忽退,漸漸又往藥檢的球門去。這時場上的人多是回過味來,知道是來攪場的,便一起叫罵起來,又一齊擁上來拚搶。方毅便衝出重圍直奔球門去,蘇哲帶丟了球,也不急,閃在一邊看,見一群人擠在一起不知往哪兒踢好,推搡之間,球又蹦跳出來,他便搶上前起腳長傳,方毅正等著,看準球勢,淩空翻身一記倒鉤,球直飛球門,“呯”的打在門柱上,又“嗖”的反彈出去。雖沒進球,但他這記動作難度高絕、且漂亮無比,引得場外尖叫震天。
醫影隊的人搶到球,愣一下,還是往這邊傳,蘇哲看藥檢門前一排人牆,知道傳不過去,遂幹脆抬腿長距射門。他腳上加足勁,踢得那球跟陀螺似的,貼著地麵,極速的打著旋,風聲破空,呼嘯而去。隊員們看這球來勢嚇人,非但沒人上前截,反而紛紛避讓,球從側麵直撲球門。守門員忽見防線大開,足球跟加了助燃劑似的,飛一般的過來,呼呼帶風,不知是嚇住了,還是沒敢接,眼睜睜看著它打進門內。
方毅伸手抱起球,看蘇哲往那邊中場後退,便站在球門前開大腳,蘇哲起跳用胸口擋住球,轉身帶球再往醫影門前去。醫影門前還有兩個後衛,一齊衝上來,一個伸手抓蘇哲的衣服,一個伸腳使絆子踢他的腿。蘇哲一甩一躍,那兩人全部撲空,摔成一團。轉眼他就到了門前,先拿腳停住球,看守門員片刻,然後身形一動,右腳虛晃一下,那守門員順著往右側撲,他再起左腳,打左門死角。
看球進了,蘇哲立時轉身往場下去,那邊方毅也撤,兩人跑到林曦麵前,皆笑問:“好不好玩?”林曦看場上場下的人全往這邊看,也不知是笑好還是氣好,忙轉身往食堂去,一邊道:“吃飯啦!”曉宣瞅瞅方毅,誇道:“你那球真漂亮,可惜沒進去!”方毅便笑:“故意不踢進去的,叫你遺憾遺憾!”曉宣愣了一下,回:“不可能吧!”林曦秋荻皆好笑。
康永看兩人一出現就奇怪,首先速度極快,其次是技術好,三是麵生,他沒見過這樣的;再看兩人皆是牛仔褲白襯衫,但穿在身上就是感覺不一樣,好像比一般人穿得挺拔好看些。他們自上場到下場也就十來分鍾,來回踢了四個進球,跟場鬧劇似的,當場上那二十號人全是呆子。自第一球進,方毅帶球出來,他便站著看了,一邊再看場外的人,片刻就看見林曦等三人也在,尤其林曦,掩不住的焦急神情。他不知怎麽的,心裏忽的一澀,好像立時就明了來的是誰了。
林曦讓蘇哲方毅坐下,自己和秋荻曉宣去買飯。蘇哲瞥見剛才那個跟林曦搭話的男生隔著兩排桌子,還在吃,遂一眨不眨的盯著他。嚴雋忽覺渾身不對勁,抬頭一看,正碰上蘇哲的目光,立時一激靈,趕忙避開。這邊有丙護的學生過來,皆打量他倆。蘇哲見似有見過的,遂將表情放鬆些。
林曦吃著吃著,忽想起還沒安排住的地方呢,又著急,方毅笑道:“我們早訂好了,待會兒你跟我們過去。”林曦忙道:“不行的,我們要查宿舍的。我不能到外麵去住。”方毅一皺眉:“真討厭!誰弄的這些爛規矩?”曉宣道:“當然是生活部了,你不曉得,把我們折磨死了!好在他要走了,我們能鬆口氣了!”蘇哲便與林曦咬耳朵:“你不說就是了,叫她們也別說,咱們偷偷的走。誰會知道?”林曦還是搖頭:“我們舍長一向拿雞毛當令箭,她肯定不答應。”蘇哲方毅互看看,皆是鬱悶。林曦便笑:“坐一會兒就回來吧!”
好容易吃完,五人出來,走到女生宿舍樓前,林曦道:“我們上去拿點東西下來,你們在這兒等著別亂走。”正說著,就見陳翰從男生宿舍裏出來,老遠的喊“曉宣曉宣”,曉宣一跺腳:“又來了!”林曦秋荻好笑,遂先去了。
陳翰跑到近前,先看看蘇哲方毅,後衝曉宣道:“我的牙掉了一塊,校醫說要重新補,你明天陪我一起去醫院好不好?”曉宣皺眉道:“我忙著呢,明天哪有時間?你自己不能去?隨便找個別人陪你去!”陳翰便道:“我找不著別人!”曉宣“嘿”的一聲:“那你就什麽事都找我?”陳翰低低道:“你不是我老鄉嘛!我不找你找誰呢?你不也說過有事找你的嗎?”曉宣氣得說不出話。陳翰隨即又道:“那你馬上陪我去醫院買止痛藥好不好?明天就不要你陪了!”曉宣不理。陳翰又道:“我昨天疼了一夜,都睡不著覺,今天一定得買點吃,不然,還睡不著覺。我認不得路,你不陪我去,我會走丟的。”曉宣看著他,真要咬牙切齒。陳翰便伸手拉她袖子。曉宣一甩手:“我自己會走!”又衝蘇哲方毅道:“你們跟曦子說,我要陪老鄉出去買藥,不跟你們去了。”方毅忍著笑點頭。看那兩人走遠,蘇哲一笑:“這小男生蠻有意思!”方毅也笑:“真開了眼了!”
林曦秋荻下來,不見曉宣,便問,方毅笑著一說,這兩人也笑,於是一起往校門去。
路過宣傳欄,見常騏立在那兒看,微微側著臉。秋荻正走在靠他的一邊,感覺到他的視線往她臉上來,心裏便是一熱,忙半低了頭;待要擦肩過時,她又覺有些不甘,遂抬眼去接他的目光,卻見他已轉臉看櫥窗去了。
蘇哲拉著林曦的手,方毅陪在另一邊,三人嘀嘀咕咕、笑語不絕,引得往來的學生直著眼睛看。林曦開始沒在意,後來一看不對,忙鬆開蘇哲的手,緊拽著秋荻一起走。蘇哲正要不高興,方毅低笑道:“行了,咱們也做足了,估計這兒沒人不知道妹妹名花有主了。到底是學校,給老師看見不好,你收著些吧!”
近到校門口,卻見康永、雷達和莫平站在一起說話。莫平推著車剛回來,麵朝裏站著,見這四人迎麵過來,有些驚奇似的,盯著看。康永站個側麵,稍一轉頭,便看得清清的。那個跟林曦走在一起的男生出奇的美,但眼角眉梢卻英氣逼人,尤其那雙眼睛,亮晶晶,冷冰冰,透著一股子寒氣,令人不敢正視;旁邊那個男生神情倨傲,整個兒不看人,五官卻很俊朗,正說著什麽,嘴角一抹嘲弄的微笑。
林曦看著那三人堵在門口,心裏不適,但又避不開,且莫平還在,隻得喊了聲“莫老師”,秋荻跟著也喊。莫平點點頭,眼睛望著蘇哲方毅。蘇哲方毅隻得也微微低了低頭。
正要過去,就聽康永道:“九點之前務必回來!”林曦聽他聲音平平的,沒什麽起伏,再瞥他臉上也平平的,沒什麽表情,正要開口應,就聽秋荻答:“我們知道的。”雷達忽的在旁揚聲:“今晚我們清點人數,少一個也不行!”蘇哲立時將步子放下來,偏臉直看著他,淡淡的問:“你什麽意思?”雷達聽他聲音輕飄飄的,但傳入耳中卻有雷霆之力,再看他眼睛由上至下逼著自己,壓得他喘不過氣,不自覺的便後退半步,回不上話。蘇哲轉臉又看康永,康永靜靜的,迎著他的目光,毫不退讓。方毅見狀也停下不走,一並盯著他,眼神愈漸淩厲。林曦都出去了,見那兩人沒跟上,急忙回來,一邊道:“快走吧,一會兒天都黑了!”方毅一頓,隨即笑道:“就來!”又衝蘇哲微微一抬下巴。兩人一前一後擦過康永。
莫平看這架勢,心裏倒嘀咕:看來還真是有這麽回事!遂道:“那我先回宿舍了,明天咱們再說。”康永點點頭,沒接話。雷達看莫平走了,便上前道:“我們也回去吧?”康永沉默半晌,慢慢道:“我回教室看電視。”說著,徑自往教學樓去。雷達站了一會兒,也跟著過去。
秋荻洗澡出來,見林曦盤腿坐在床頭,蘇哲方毅就近坐對麵軟椅上,三人不知說了什麽,皆笑得打晃。她便上前說聲“好了”,林曦忙去拿自己的換洗衣服。蘇哲便將包打開,一邊道:“把浴巾拿去。”林曦倒好笑:“這你也帶著?”蘇哲道:“用自己的好。”又道:“衝一下就行了!不比家裏!”
待林曦進去,方毅起身道:“我把那間房退掉。”蘇哲點頭,又道:“看有什麽帶些回來。”方毅衝秋荻笑笑,隨即出去。蘇哲倒了一杯水,放到桌子上,笑道:“喝點水舒服!”秋荻看他笑容溫暖,燈光下無比俊美,心裏不覺讚歎,又想:難怪曦子那樣對他。
兩人再說些話,秋荻立時知道林曦不是妄誇,這蘇哲無論詩詞歌賦無論天文地理無論曆史人情,張口便來,思維極快,且談笑間揮灑自如、從容不迫,風度絕佳。秋荻本是不喜與陌生人說話的,如今與他也是初見,但卻如多年老友一般,沒一點約束,盡興而談。
林曦洗完走出,見兩人相談甚歡,便笑著過來。蘇哲招手讓她上前。林曦過去,順手將浴巾遞給他,一邊倚在扶手上,蘇哲便拿著浴巾幫她細細的擦頭發。秋荻乍看還有些看不下去,後來見那兩人平平常常、自自然然,沒事兒似的照舊說笑,遂也不別扭了;再看蘇哲側臉對著林曦,一言一笑,溫柔繾綣,不覺又有些發愣。
林曦忽想起方毅,忙問。蘇哲笑回:“買東西去了,一會兒就來!”林曦便催他快去洗,省得到時要方毅等。蘇哲看擦得差不多了,便去浴室。
方毅一手提兩個小小的西瓜,一手拎包零食,樂嗬嗬的進來,問林曦:“你來了一年了,還能聽懂他們說話了?”林曦笑著搖頭。方毅便道:“真有意思,我跟他們打手語呢!”說著將東西放下,招呼秋荻吃,自己遞一個小盒子給林曦:“是紅花油,睡覺前塗點揉揉。”
一會兒蘇哲出來,換方毅去洗。蘇哲拿個熱氣騰騰的毛巾卷,走到林曦身邊坐下,輕聲道:“在腿上敷一敷。”林曦伸手一觸,立時縮回來,連聲道:“不用不用!方毅買了紅花油給我!”蘇哲本想硬拉著給她敷,思及秋荻在,隻得作罷,便道:“那你回去一定要搽。”
沒多久,方毅就揉著頭發出來了。秋荻看那兩人皆是軟棉布的黑褲白衣,寬寬鬆鬆,極是舒適。
四人對坐著說話,秋荻以聽為主。林曦忽想起秋荻手上被菜刀切了個疤,便跟蘇哲說:“能不能再問你媽要點上次的那個藥膏,快點寄給我。”蘇哲忙點頭。秋荻倒過意不去,連說不用,又道:“都兩個月了,不管用了!”林曦忙笑:“可靈了,你不知道多靈!”又拉蘇哲坐到床上,指著他的額頭叫秋荻看:“當初這兒好大一個傷口,醫生縫得又醜,還以為會留疤呢,你看,一點兒也瞧不出來。”秋荻看看,是不怎麽看得出來。又聽林曦道:“這兒還有一個更可怕的呢。”說著去拉蘇哲的衣服,“你來看看,這兒原先老大老大的一個疤,還有疙瘩呢,你看現在多好,隻留了一點顏色下來。你摸摸看,跟別的地方一樣。”蘇哲又急又氣,還不好發作,緊著想讓開,無奈林曦揪著衣服不放。秋荻本不好意思,後看蘇哲這樣,再想他長得那樣好看,忽覺得是大占便宜,遂伸手上下摸摸,忍著笑點頭:“是一樣!”林曦倒得意:“我說得沒錯吧!”又叮囑蘇哲千萬記得。蘇哲被她氣得要死,想裝笑臉都裝不出來,哪兒還顧得上應聲。方毅對麵瞅著,繃不住的發笑。
秋荻忙抱了西瓜去洗。
這邊蘇哲黑著臉,小聲抱怨林曦:“你幹什麽?怎麽叫別人到我身上亂摸?”林曦一聽不樂:“什麽叫亂摸?誰亂摸了?不就感覺感覺嘛!秋荻又不是別人,你叫什麽?”看他還拉個臉,又道:“不就摸一下嘛,有什麽了不起的!又沒掉塊肉!”蘇哲瞅著她說不出話,半晌一甩手,坐回椅子生悶氣。林曦便看方毅,想要尋求支持,就聽方毅低笑:“我也討厭別人在我身上亂摸……”林曦氣得不理他,再去看蘇哲,道:“那會兒我幫你抹藥時你怎麽不說,現在好了,倒說這種話,看我今後還幫你?哼!”蘇哲一聽,好笑好氣,忙道:“我又沒說你,我說別人……”林曦剛要回話,見秋荻出來,忙閉上嘴。
方毅將兩個西瓜對半剖開,一人半個拿勺子舀著吃。林曦不喜邊吃邊吐籽,便將瓜瓤劃開,先將籽挑出去。等那三人吃到一半了,她還沒開口。方毅吃得剩邊,便將瓜皮一放,蹭到她身邊坐下,搶她的吃。林曦忙抱起瓜躲,一邊叫蘇哲。蘇哲遂攔方毅,皺眉道:“你怎麽不要臉了?”方毅笑道:“反正她也吃不完,我替她吃點正好。”林曦低頭看看,辨出正好是中間的被他吃了去,便跺腳,又叫。秋荻唯好笑而已。
四人又說笑一會兒,林曦看八點多了,便起來要走。蘇哲不樂,又沒辦法,隻得問:“那明天咱們去哪兒玩?”林曦想著還要練台步,有些猶豫不決。蘇哲便悶悶的:“好容易過來一趟……”林曦聽了不是滋味,忙道:“我盡量請假就是……”又瞅方毅:“都是你害的……”方毅便以手撫額,做出痛心疾首的樣子:“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是害人精!請求從清發落!請求寬大處理!”引得林曦又要笑。蘇哲遂道:“那我們一早去你那兒,之後再說?”林曦點頭,又拉住他胳膊晃晃:“沒辦法嘛,是真有事兒……又不是在家裏!”蘇哲勉強一笑:“沒事。反正在哪兒都能說話,要不我們陪著你練?”林曦便去看方毅,方毅笑:“我是待罪之人,沒發言權!”林曦不禁又笑,抬眼看兩人半晌,慢慢道:“你們來,我真高興!”蘇哲方毅皆望著她,微笑不語。
四人一起出來,慢慢往學校去。秋荻看那三人攜手而行,輕言笑語,說的話她竟有聽不明白的,自然也插不進去,心裏不覺漫上絲絲縷縷的哀傷,轉念又成了環環相扣的溫暖,想起林曦所說的“我是要回去的,我是更喜歡他們的”,當下喟歎:她怎能不回去?怎能不更喜歡他們?
蘇哲方毅看林曦秋荻進了樓,轉身往外去。近男生宿舍時,見康永和剛才那個男生出來,卻往女生樓走,正好一個對麵。蘇哲掃一眼,見他換了件白襯衫,很是幹淨利落,當下將視線一轉,麵罩寒冰;而方毅看都不看,隻當沒這個人,一臉漠然,昂首向前;康永亦是麵無表情,目不斜視;三人交叉而過。雷達倒偏頭看著,又轉過臉去看,半晌道:“真是氣人……真是氣人……”待到女生樓下,進去的那一瞬間,康永略一側臉,瞥一眼那兩人的背影――月光下,身形挺秀、衣袂飄飄,不覺心裏便空了。
林曦進了宿舍,見聞靜等都在等她,遂問:“有事?”聞靜笑:“明天你怎麽說?要沒了你這個火車頭,我們這些車箱可怎麽辦?”林曦心裏皺眉,忙道:“上午你們先練著,下午我再來好不好?”吳靚緊著接:“不好不好!”聞靜便笑:“你聽,大家都說不好了!”林曦便不出聲。聞靜道:“要不,你請表哥到咱們教室坐著就是了,你們說你們的,趁空兒你再練練,不就行了,兩下都不耽擱!”林曦一想:我還沒說呢,她倒先提了!便道:“這不好吧,我們都是自己練,他們看著會影響我們的!”聞靜便回臉問:“你們覺得影不影響呀?”半晌沒人應聲。聞靜又轉過來,笑道:“你看,沒人說影響呀!就這麽定了!”說著,又揮手:“走吧,走吧,都早點睡,明天最後一天了,大家努努力!”
林曦便留秋荻在407住,兩人又塗紅花油,似乎是好些,便又給跳跳青眉吳靚塗,想起沒看到曉宣,便去406找,原來還沒回來。林曦看看表,見九點了,心裏倒嘀咕。秋荻便笑:“肯定在學校裏了,沒準兒又做知心姐姐了。”林曦又好笑,搖頭道:“一物克一物,再沒錯的!”
兩人躺下,秋荻低笑:“終於明白什麽是‘驚豔’了!”林曦便笑:“那你的廣島呢?比下去了?”秋荻沉默一會兒,道:“不能這麽比的,敝帚還自珍呢!”林曦便“噢”一聲:“是啊,敝帚尚且自珍,更何況是心上人呢!”秋荻微紅了臉,翻身不理她。林曦想想要笑,又湊上去附耳道:“你的小掃帚會不會以為是你的男朋友來看你呀?哎呀!這回麻煩可大了!你要再不理人家,人家隻怕要泫然欲泣、傷心而去了!”秋荻思忖一番,倒還真有些擔心,但仍嘴硬道:“最好不過,省得藕斷絲連!”林曦聞言大樂,心想她自己也承認呢,有趣有趣!秋荻有些煩煩的,遂閉目裝睡。林曦本想再說兩句,看她這樣,遂作罷,合上眼,一會兒竟睡著了。
蘇哲方毅回來,各拿了一罐啤酒,慢慢的喝。好一會兒,方毅笑道:“終於知道第二眼美女是怎麽回事了!”蘇哲一笑:“氣質美如蘭。”方毅又笑:“可惜眼光沒咱們妹妹好!”蘇哲便不接話,臉上起了煩悶。方毅也沉默,半晌,忽又笑,問蘇哲:“你記不記得高一那年咱們去農科院偷草莓了?”蘇哲一凝神,隨即有了笑意:“曦子放哨,一會兒叫一下,一會兒叫一下,弄得咱倆一驚一乍,好容易摘了一小袋子……”方毅笑接:“結果真來人了,妹妹又看不見,害咱們落荒而逃。妹妹摔個跟頭,還把草莓全壓爛了。”蘇哲繼續笑:“一個沒吃成,還要安慰她,苦死了!”方毅拍手大笑。
蘇哲又笑:“你還記得高二下學期了,那次咱們去找破銅爛鐵,結果躥出兩條狼狗來。”方毅便將右腿抬起來看看:“牙印還在呢!”又微微的笑:“妹妹可真神勇,甩著書包把那條大狗打得抱頭鼠竄。那狗站起來趕得上她高了,嚇得我要命!”蘇哲笑著:“結果她還一路哭到醫院去,醫生還以為是她給咬著了!”方毅摸著腿搖頭而笑,半晌歎道:“都兩年了……”蘇哲亦歎一聲:“彈指間,刹那芳華……”
方毅輕笑:“有時我常想以前的事,想想好笑,心裏卻舒服的很。那會兒咱們天天在一起,多有意思!”蘇哲微笑著:“還不吵嘛!一會兒我們吵,一會兒和她吵,我和她吵得多。她一生氣就不理人,最厲害那次,她四天不理我呢!”方毅笑問:“是為那條點點狗吧,好好的你踢它幹嘛?”蘇哲笑:“她把排骨給它吃,不給我吃!我不踢它呢!”方毅悶聲而笑,又感慨:“三年那麽快!我們也不能像從前那樣天天一塊上學一塊下課了。有時我都怕咱們分開久了,會忘記從前的好處……結果都沒忘!多好!”蘇哲笑著閉了閉眼。方毅又道:“好在妹妹還小呢,我想著哪天她要喜歡別人了,不理咱們了,心裏真不痛快!”
喝幹最後一口,方毅將罐子捏扁,投進垃圾簍:“幸好他不是咱們那兒的,也幸好不是同一個班的,不然,咱們的曦子沒準兒就飛了!”蘇哲不語,半晌道:“不會的……”方毅聽他聲音肯定,望他一會兒,笑問:“怎麽說?”蘇哲不看他,沉聲道:“我知道!”方毅一笑:“那你還氣勢洶洶的幹什麽?”蘇哲把眉一立:“我看著他就討厭,瞧那賊眉鼠眼的樣子……”方毅聽他如此形容康永,倒好笑,但想著亦討厭,遂也不反駁;後笑道:“我看妹妹對他也就這麽回事了。你看秋荻一見那男生就緊讓著咱們,妹妹和咱們在一起卻還是自自在在的。他是小泥鰍翻不了大風浪,你別耿耿於懷了!”看蘇哲不出聲,又笑:“還是你那一跤摔得好,妹妹哪還顧得上別人了!連我都得靠邊站!”又冥思苦想:“妹妹什麽時候開始對你比我好的?”蘇哲笑:“是你和KK好的時候!”方毅一皺眉:“是嗎?我和KK也沒怎麽樣呀!”蘇哲笑:“曦子可認為你們有怎麽樣呢!”方毅思忖思忖,又笑:“不對!她一直對你就比對我好,你們是先認識的!”蘇哲一笑,不再說話。
方毅起身在袋子裏翻翻,揀出一包豌豆咯吱咯吱的嚼。蘇哲搖搖空罐子:“沒了?”方毅隨手扔一包別的給他:“將就將就!”蘇哲歎氣,又道:“要是杜雷在就好了!”方毅便笑:“咱們明天繞他那兒一下?”蘇哲一皺眉:“恐怕來不及,我得在五點前趕到。”方毅道:“自作孽,不可活!你看我多自在!”蘇哲笑笑:“也有好處!隻怕現在兩個你都不是我的對手!”方毅嗬的一笑:“試試看!”說著,起手劃了一個弧。蘇哲看他正是陳式太極的第一式,當下笑道:“怎麽?又拾起來了?”方毅微笑:“有什麽法子?又沒別的好玩!”蘇哲不禁大笑。
林曦一起床,先跑到陽台上向下看,果見那兩人已立在樓下了,遂趕緊洗漱,急忙忙跑下來。蘇哲手裏拎了一袋蛋糕,又有牛奶。三人便一同往食堂去。陸續的又有別的學生來,昨天那一場足球鬧劇,弄得全校人盡皆知,今天看這三人又大模大樣的坐在一起吃早飯,遂個個行注目禮。林曦也顧不得了,低笑道:“老班又要找我談心了!待會兒你們千萬記得喊我兩聲表妹。到時好有話說!”蘇哲方毅皆好笑,便連著喊:“表妹!表妹!”林曦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氣得瞪他們。
聞靜等跟著就來了,也往這邊坐,笑道:“林曦重任在身走不開,也委屈你們在教室裏坐坐,指點指點我們!”林曦便簡單介紹。蘇哲略一點頭,方毅卻道:“指點是不敢的,說笑倒是可以。”聞靜聽這男生說話不好接,隻得笑笑,低頭吃飯。
眾人吃完,一起往教室去。大家先感覺一下音樂,慢慢開始練習。
蘇哲坐在窗邊,遙遙的往外看,不理會室內;方毅卻往桌子上一坐,前後左右來回看,瞧見別扭的就笑,毫不客氣。因多了兩個男生,眾人多少有些放不開,再看一個還虎視眈眈的,動不動就嘲笑人,使得原先能走的也不能走了。
林曦先和聞靜說話,沒注意這邊,後看大家都不動了,再看方毅的樣子,便上前來,嗔道:“你幹什麽呀?有什麽好笑的?”方毅便道:“沒禮貌!我是二表哥!”林曦又好氣又好笑,遂低低道:“我急死了,馬上就預賽了,我們還沒成形呢!你不說幫我,倒在這兒塌我的台!”方毅笑:“是你沒請我,我怎麽好逞能呢?”林曦忙道:“你還要我怎麽請呀?別討厭!”方毅便一拍手:“好!從現在開始我不笑了!你們盡管走!我看著!”
林曦便示意再開始,旁人皆有些畏縮,聞靜道:“還是你先來吧!”林曦無法,隻得表演獨人秀。蘇哲也轉過頭來看,臉上微微一抹笑意。林曦忽覺不好意思,幹脆停下來:“你們都看著我,我怎麽走啊?”
方毅便問蘇哲:“你還記得怎麽走了?”蘇哲笑笑:“總有點印象吧!”方毅便從桌上跳下來,道:“各位同學!我們表妹負責這事兒,我們也就摻和摻和。首先申明我們也是非職業,不過走得比你們強些,你們先看看吧!”說著,衝蘇哲示意,蘇哲點點頭。
方毅凝神聽聽節奏,踩準拍子邁步,一個來回,停下不動。那邊蘇哲跟著過來,走到與他並肩,頓住,兩人再一起走一個來回。眾人看看還真是有模有樣,立時拍起手來。蘇哲便向著林曦伸出手,領她走步,一邊提醒著節拍。曉宣立時跳出來,跟著方毅走,兩人磨合幾個來回,便很是般配。方毅又說兩句細節,道:“可以出師了!”隨即伸手給秋荻。秋荻不自覺的將手給他,方毅領她走幾趟,指點道:“看前方!背挺直!落腳有點勁!”
聞靜忙喚旁人跟著一起練,瞅準秋荻差不多了,便衝方毅道:“你也帶帶我!”方毅點頭:“你先走走我看。”
熱身過後,便開始練隊行。眾人走了大半個小時,都放開了,一鼓作氣,倒也比較順暢。林曦又將服裝的大概情況一說,蘇哲方毅提點意見,又整體排練幾遍,基本上說得過去了。中途休息,眾人喝水的喝水,出去的出去。蘇哲方毅林曦則坐著說話。
秋荻在旁靜看,發覺這三人之前一個樣兒,坐在一起又是一個樣兒,有說不出的妙處。蘇哲對旁人常是懶洋洋的微笑,眼神茫茫的沒有焦距,不知他在看誰,對著林曦則麵容柔和,唇形自然,但眼睛黑亮,笑意隱隱;方毅對旁人頗為冷淡,眉宇間帶著清傲之氣,而看林曦時嘴角總擒著一抹微笑,時而深時而淺,神秘莫測;林曦平時毫無小女兒態,反應敏捷、言語厲害、滴水不進,但在他倆麵前,卻巧笑嫣然、神情溫婉,左顧右盼間,明眸善睞、眼波流轉,不時有嬌嗔之色。
林曦看秋荻望著他們不出聲,便笑:“你也說兩句呢!”秋荻笑:“我聽你們說就好!”林曦忽想起她要唱歌的,便衝蘇哲笑:“秋荻也會唱那首歌了,比你唱得還好呢!”蘇哲便轉臉一笑:“那我們先聽為快!”秋荻瞅瞅林曦,隱有責怪。林曦又笑:“我聽你有些地方好像不太準,他英文一流,能聽出來,正好糾正一下。”秋荻想想有理,遂道:“那我唱了。”說著,背過臉去,輕輕的唱起來:
Many night we've prayed with no proof anyone could
In our heart a hopeful song we barely understood
......
蘇哲聽出她在合唱時選了惠特尼-休斯頓的段落,這首歌難度不小,無論在英文上,還是在技巧上,今聽她居然能婉轉的唱下來,雖有幾處咬音不準,但也屬難能可貴,當下讚道:“果然比我唱得好!”秋荻轉過臉來,笑道:“你們合起來取笑就是,我不管了,但至少得把毛病挑出來,別到時給人家笑。”蘇哲遂一一點出來,又唱給她聽。秋荻聽他嗓音清亮,真是好喉嚨,遂想:真有這樣的全才呢!老天也太厚待他了。林曦聽得興起,便攛掇兩人合唱一遍聽聽。蘇哲看秋荻沒什麽異議,便笑:“那我唱瑪麗亞。”低頭醞釀一下,便起音開唱。秋荻原要再背過身,想想不好,遂稍稍拿手遮著臉,唱惠特尼-休斯頓。林曦看了一會兒,伸手將她的手拽下來,秋荻還要遮,林曦道:“你上台也這樣啊?”說著,拉著不放。秋荻聽蘇哲已唱到合唱處,顧不得別的,趕忙開口接。
旁人幾乎全到了,聽這兩人一唱一和,很是動聽,遂都靜靜聽著。一曲畢,皆鼓掌。林曦很是遺憾,瞅著蘇哲道:“你要在我們班就好了,肯定轟動全校!”蘇哲啞然失笑。
近中,蘇哲方毅要帶林曦出去吃東西,林曦原想叫上秋荻曉宣。秋荻暗想:他們好容易過來,也留個空兒給他們聊聊吧。遂使眼色給曉宣不讓她去。曉宣本來興高采烈的,後看秋荻這樣,雖不樂意但又納悶,隻得留下來,問:“你有什麽事呀?”秋荻便道:“他們馬上就走了,讓他們好好說個話吧!”曉宣聽是這個原因,很不高興,道:“我去他們就不能說話啦?真是的。”秋荻慢慢道:“你去了恐怕也說不上話。”曉宣好奇:“為什麽?”秋荻有些感傷似的:“除了他們自己,誰也插不進去說話。”曉宣不明白,還想問,見她轉身走了。
方毅問林曦:“哪家東西好吃些?”林曦道:“前麵有家麵條好。”蘇哲忙道:“麵條吃了會餓,我們要吃飯。你順便也吃點好不好?昨天你請我們吃的,今天我們請你吃。”林曦知道他是怕她沒好的吃,要給她解饞,心裏不過意,但看兩人神情,不忍再推辭,遂點頭。蘇哲抬眼看看,見對麵有家看起來還行,遂牽她手過去。
服務員引三人坐下,送上菜單。蘇哲也不看,隻道:“撿你們的招牌菜來三樣,一葷兩素,另要白灼基圍蝦,不拘什麽雞湯來一份。快點!”方毅又道:“基圍蝦要活的,吃出一個死的來,我們不付錢!”服務員看這兩個男孩衣飾齊整,相貌又出眾,遂著意看看,急忙去了。
林曦看著方毅好笑:“你說是死的,他們不承認,看你怎麽收場?”方毅一笑:“那就吃霸王餐,擦嘴走人!他要不依,我拿著做鑒定去,看誰厲害!”林曦不覺莞爾,看向蘇哲。蘇哲便笑:“那咱們走,留他一個人在這兒鬧。”方毅一嘖嘴:“沒有原則卻不被懲罰,人人都將沒有原則。可悲可歎!”林曦仔細看看他,笑道:“方毅跟從前不一樣呢!到底學的是管理。”方毅笑,將手放在胸口:“這兒是一樣的!”
先上了一道冷盤,金針菇、黃花菜、香菇絲的涼拌,三人舉筷一嚐,口感還好。其次是東坡水晶肘,接著基圍蝦來了,方毅拿筷子撥撥,撿了兩隻放進小碗,要叫服務員,蘇哲道:“那隻也不對。”於是又夾一隻出來。林曦好笑,隻看著。
方毅將小碗遞給服務員,道:“你跟大廚說,這三隻上岸久了,我們不喜歡,另換三隻剛上岸的來。”服務員一聲不吭,拿了便走,不一會兒,果然另換了三隻來,個兒還更大。林曦忍不住“哧哧”笑,要搶這三隻,方毅也跟著搶,蘇哲微笑著,伸筷截方毅的手,林曦得空兒一把全抓了過去。
小心的剝成仁,林曦在蘇哲方毅的碗裏各放一個,自己拈著一個細細品,末了笑道:“真是的,跟咱們上次吃的一樣。我記得從前在酒席上,總是木木的,鬆鬆的,不好吃。”蘇哲方毅皆笑,又將兩個仁還給她:“我們愛吃東坡肘子,這個你吃。”
林曦便不停手的剝皮,隔三差五的也給那兩人放兩個。蘇哲略夾了幾筷子就不動了,隻看著林曦吃。林曦悶吃半晌,抬眼發覺蘇哲不吃了,便吮著手指問:“不好吃?”蘇哲笑笑:“我總在外麵吃,都膩味了。我還是喜歡吃你燒的東西。”林曦笑:“這有什麽,等放假了,我再燒給你吃。”又思忖一下,抿嘴一笑:“我跟媽好好說說,今年不去老家過年,留下來和你一起過好不好?”蘇哲立時一怔:“行嗎?”林曦又一笑:“我媽不是也不高興嘛,她不好不去,但我就不一樣了,她不好做的事我可以幫她做做嘛!”蘇哲便笑起來,隨即來了精神,將蝦仁全放進嘴裏,嚼著,神清氣爽。方毅想想,也笑:“那我也來,咱們一起過,守個整歲,把從前玩過的統統玩一遍。好不好?”蘇哲更喜,連聲說好。林曦有些擔心:“你爸會不會答應?”方毅笑:“他會答應,不然我不跟他去拜年!”林曦亦笑,隨即將兩臂平平伸出,手上擺了個“六”字形。蘇哲方毅各伸一個單手,也擺個“六”字,三人拇指對拇指,小指對小指,磨磨蹭蹭,翻翻轉轉,拉了個花樣繁雜的約定勾。
蘇哲想著秋荻曉宣沒來,便又另要了一份基圍蝦,打個包,讓林曦帶回晚上吃。
三人出來,方毅看時間不早,趕緊伸手攔車,林曦還要送,那兩人堅決不肯。蘇哲覺著還有話想說,但拉著林曦的手又說不出來,正發怔,就聽方毅笑:“不就三個月嘛,快得很!倒是咱們得盤算盤算怎麽玩才好,不然到時沒秩序,耽誤時間。對了,咱們在信裏先訂好,這個最要緊!”蘇哲想想也是,忙道:“那曦子先擬一下,我們慢慢轉著看,隨時修改。”林曦點頭。蘇哲還要羅嗦,方毅見車子已等著了,遂拽他:“行了行了,你怎麽這麽韶呢?趕不上這趟車,看你怎麽辦!”一邊推他進去;自己回身看看林曦,沒說話,伸手輕輕摟她一下,隨即反身開車門閃入,一邊叫司機:“快走!”
林曦見蘇哲在車內扭頭後看,一臉不舍,遂衝他揮揮手,狠狠心先轉身走了。
三天之後,便是預演。肖嫻這時才將丙護2的時裝表演加上去,打一個措手不及。當天下午開始,便一個班一個班的過堂,為了保密起見,沒排到的班級皆在階梯教室外等,裏麵除了學生會的組織人員,便是評委老師。
聞靜等一早也就到了,四下望望,還真是熱鬧,個個穿的五顏六色,持笛的、拿簫的,架勢都不一般。林曦正給秋荻打氣,忽瞥見陳翰又跑來找曉宣,便想聽聽他又有什麽苦難事了,還沒移步,就見康永不知打哪兒出來的,站在側麵的台階上,正望著這邊。她不覺一怔,幾天都沒看到他了,一時不知怎樣才好。
康永想想,徑直走過來,問秋荻:“你唱的那首歌英文名是‘Whenyoubelieve’吧。”秋荻點頭。康永微笑:“我也唱這首歌,真巧。”又問:“那合唱部分你唱誰呢?”秋荻回“惠特尼-休斯頓”。康永點頭,稍側臉向著林曦:“暑假裏我買到了……”林曦看他神情如常,語氣溫和,心裏不知怎的倒覺有些對不住他,遂道:“那首歌是特別好聽……”康永微微一絲笑意,低聲道:“那到時你聽聽,聽我唱得好不好聽!”也不等她回話,輕輕從她身邊過去了。林曦不自覺的看著他的背影發愣,半晌,忽感秋荻碰她,忙回過神來,見肖嫻王楠正盯著自己看,遂屏息凝神,找話跟秋荻說。
次日一早,入選的節目就出來了。丙護2的時裝表演不出意外的入選,曉宣等的舞蹈卻名落孫山。於錦華憤憤不平,拽著肖嫻要她說清楚。肖嫻歎口氣:“此次申報舞蹈的有八個班,四個入選。一個跳印度舞,跳得怎麽樣,你們等晚會上看看就知道了;丙醫是男女生的交際舞,從來沒有過的,能不選嗎?還有丙檢的丁芙,她領著跳健美操,之前你們也看過的,不用我說了;最後是丁護的,我們的倒比她們好,但她們隻這個最好,總得照顧一下吧,何況我們已經有節目入選了。”又道:“秋荻的還沒定,康永也唱那個歌,分不出高下來。”眾人聽了無話,隻得散了。
晚自修,卻見康永上來,請秋荻出去。林曦一想,便猜出八九來,忽又想起因那盤帶子引起的事端,心裏怪怪的,遂看著書發呆。劉巧文盯著她看半天,末了輕輕道:“哎,我問你個事行不行?”林曦聽她語氣有些吞吐,知道必又是出了什麽無聊又擾人的閑話了,當下點頭。劉巧文便小聲問:“那天來的真是你表哥啊?”林曦直接應“是呀”,劉巧文便輕輕皺眉:“我告訴你你可別生氣,我聽她們說,你是故意叫他們來的。”林曦氣極反笑:“咦?她們是蛔蟲呀?”劉巧文也有些生氣:“還有人說的更離譜呢,說你……說你……”林曦便笑:“你如實說,我心態好,聽什麽都沒事!”劉巧文便道:“那好,我說啦!有人說你喜歡康永,但康永不是新來個漂亮老鄉嗎,他們倆好,她們說你一來就為這事哭呢!康永過生日你是不是送卡片的?她們說康永不高興,很煩你,所以你,你故意叫表哥過來裝男朋友……”林曦聽得一愣一愣,睜大眼睛不知說什麽好。劉巧文看她這樣,忙道:“我是聽什麽說什麽,我知道她們瞎說的,你別氣!”林曦冷笑一聲:“我氣什麽?我才不氣,我隻是無話可說!”轉念又道:“謝謝你告訴我!”劉巧文倒不好意思:“我也沒做什麽,告訴一下嘛!昨天我和跳跳聽見,跳跳還跟她們吵呢。她不想讓你知道生氣,我想想還是要告訴你好些,心裏有個數!”林曦心想:反而是知道了生氣。但看她關心的樣子,便笑:“我才不生氣!隨她們怎麽說!我又不少塊肉!”
下自修,林曦秋荻一塊往宿舍去。秋荻道:“康永要和我合唱,他唱瑪麗亞,我都不知該怎麽好,你說呢?要不我就隻能放棄了,他是最後一年。”林曦半晌不出聲,秋荻奇怪,側臉看她,忽聽她問:“你說康永這人……他人品有沒有問題呀?”秋荻一聽,極是驚詫,忙問:“怎麽了?”林曦便將劉巧文的話一說,又道:“那天我送卡片給他,沒人在啊,怎麽會傳出去?不會是他宣傳的吧!”秋荻隨即道:“不可能!我看他不是那樣的人。先前錢一秀那樣呢,他什麽也不說,何況他是喜歡你的,我真看得出來,他不可能做這樣的事。再說了,他送你在先,他傳這個沒任何意義,而且你也沒說什麽,平常祝福而已。不可能!”林曦仍有些耿耿於懷,嘀咕道:“那不奇怪了!”秋荻想想道:“不奇怪,沒準有人在教室裏看到了,那會兒天不黑,站在四五樓,想看總能看見的;再者沒準他不小心,被誰偷看了也有可能,反正我不相信他會說出去。”林曦聽她這樣肯定,倒也平了平氣,又歎:“真是人言可畏!”秋荻緊緊她的手臂,安慰道:“當初我還不是這樣!想想就開了。何況,你也沒有多喜歡他……”林曦遂笑:“隻是還沒這樣不堪過呢,真是氣死人了!”秋荻笑:“那也容易,你隻說他們不是你表哥就成了,有那樣的美男子那樣對你,什麽嘴封不住?”林曦好笑:“罷罷,還是隨她們說吧,話越多事越多,別找麻煩了!”
隔了一天,聞靜接到通知一天後彩排,便挨個支會一聲,眾人開始做最後的準備。
秋荻已決定和康永合唱,當晚,便開始練習。由於對這首歌反複吟唱了無數遍,兩人對彼此的唱段都十分熟悉,磨合了幾遍,竟已如行雲流水。康永微笑:“她也喜歡這首歌,怎麽她不和你合唱。”秋荻心裏好笑:原來他希望是林曦來唱才好呢!又不便說林曦五音不全,隻得含糊道:“她要忙別的。”康永沉默半晌,慢慢問:“他們認識很長時間了吧?”秋荻一愣,想著不該答這樣的話,正待推說不知,又聽他輕歎一聲:“我看得出來……”秋荻看他臉上茫茫的,說不出的愴然,心裏不覺漫上同情來,遂問:“她給你卡片的事你有沒說出去?”康永先是一皺眉,後淡淡一笑:“人言可畏!”一邊去收拾話筒:“明天你還有空嗎?我們再練兩遍?”秋荻直看著他,忽道:“他們是一個學校的,她念初中,他們念高中,三年都在一起,一直以兄妹相稱。”康永點頭:“時間和空間,我跨不過的距離……”隨即又微微一笑:“但我知道,她喜歡過我,哪怕隻是一瞬……”秋荻吃驚,怔怔的看著他。康永繼續微笑:“不然的話,他們不會來!他們知道有我在這兒,他們才來的!”秋荻聽林曦零零碎碎的說了些事,又見蘇哲方毅突然過來,隱隱也覺奇怪,但不好直接問她,如今聽他這一說,心裏便明白了;不覺又歎氣,這康永真是聰明人,和林曦真是般配,可惜可惜……又聽他道:“你也看《紅樓夢》的吧,這一陣子我老想著一句話,越想越覺得是至理名言,‘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人都是這樣,總想著‘萬一萬一’,等真沒路了,才能想到那‘九千九’。可笑可笑!”秋荻輕聲道:“不可笑!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人生無悔!”康永想想,一笑:“好一個‘人生無悔’……”就聽門外有腳步聲過來,秋荻便笑:“你方唱罷我登場……”康永微笑著站起:“反認他鄉是故鄉!”
課間,林曦問秋荻:“怎麽樣?這麽快就回來了?”秋荻回:“還行!有別人也要練的。”林曦想著還要問點什麽,又不知怎麽開口,便回來,繼續給蘇哲寫信。下自修,兩人一起回去。秋荻若有所思,林曦也若有所思,一路無言,至407,各自散了。
林曦收拾一下,便上床倚著,隨手翻本書看。忽聽406裏一陣喧嘩,隨即跳跳跑進來,看看林曦,欲言又止。吳靚便問:“那邊又怎麽了?”話音未落,就見曉宣又衝進來,一下撲到林曦床頭,大叫大喊:“曦子曦子,你把那幾張照片給我!”一邊還拽她:“你下來,你跟她們說去!”林曦莫名其妙,連聲問:“你怎麽了?你怎麽了?”曉宣也不理,踩上吳靚的床,伸手在她床上亂翻,看見那本夾照片的書,便一把搶下來,翻翻,把照片全抓在手上,還拉林曦:“你下來!你快下來!”林曦正要發急,又見陸蕭和章潔在外麵一探頭。曉宣一眼看見,便叫:“你們來看,這兒有照片!”又衝林曦道:“你告訴她們,他們不是你表哥!他們根本就不是你表哥!”林曦隻覺一陣頭痛,不知該說什麽好,隻得表情複雜的看著她。
曉宣把照片往陸蕭手上一放,又氣呼呼跑出去,一會兒又拖著於錦華和另外的舍友進來:“你們看嘛,不要胡說八道、血口噴人!”又對著於錦華的臉:“你要喜歡人家就光明正大的去喜歡,不要偷偷摸摸的,在背後胡說八道算什麽?我看你才是喜歡人家而人家不喜歡你呢,不信,我馬上去問他!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去!”說著,死命往外拽她。於錦華變顏變色的,緊抓著床框不鬆手。
劉巧文吳靚等也湊上去看照片,滿眼驚奇。朱萍看看表,很是著急,忙道:“不早了不早了……”也沒人理她。
曉宣揪著於錦華不放,又叫陸蕭:“你去把王楠給我喊來,叫她也來看看,免得咧著嘴四處胡說,也不怕下地獄!你去不去?不去?我去!”林曦看她一溜煙兒又跑了,“哎”了一半沒喊完,遂急忙下床,套上鞋往410去。走到一半,見曉宣已拽著王楠過來了,秋荻在後。別的宿舍聽見動靜,皆有小探子跟著。曉宣看林曦也出來了,遂一手又拉起她,再往407來。
這邊眾人已將照片傳閱過了,曉宣進來,伸手要過,往王楠眼前一晃:“你看清楚,喜歡曦子的人多呢!誰稀罕誰呀!你們覺得他怎麽樣怎麽樣?那是你們發花癡!當別人也是你們呢!可笑!”王楠被她一路拖過來,知道必是東窗事發,心裏又急又愧,又掙不脫,隻得辯道:“又不是我先說的,我隻是聽了說說,你別掐著我!”曉宣便問到她臉上:“那是誰那是誰,你說呀!我去找她!”王楠急道:“她們都知道,你非要問我幹什麽?”曉宣便左右看人,眾人被她看到便躲。
林曦看鬧得一團糟,忙上前拉住曉宣的胳膊,又揚聲喊她的名字:“曉宣,曉宣,你別這樣了!我都知道的!”曉宣扭頭看她,氣道:“你肯定不知道!你想都想不到!”
林曦正要開口,忽聽第一聲熄燈哨響起,她便道:“我早就知道了!真的!說就說唄!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說說又有什麽用?我才不理呢!”聞靜也趿著鞋過來,站在門口看著,慢慢道:“大家能到一起不容易,一半時間都下來了,再過一半各奔東西,估計一輩子也見不著。想想看,誰跟誰有仇?非要說沒意思的話幹嘛?”青眉半聽半猜的也知道怎麽回事了,便道:“也不知這些人怎麽想的,盡做無聊事!自己就好得很?照照鏡子去!不知是豬八戒還是白骨精呢!”聽得有人又要笑。
就聽第二聲熄燈哨響。聞靜道:“都趕緊回去吧,我勸你們都安生些!少說話多做事。不然,周老師知道了,又沒好日子過!大家一個也跑不掉!”
正說著,就覺眼前一黑,眾人知道電閘已被拉斷,一時都不言語,開始慢慢往外撤。曉宣還憤憤不平,林曦緊拽著不讓她動。聞靜看人走差不多了,遂將林曦一碰,隨即往外走。林曦便跟曉宣說:“我們明天再說話,你先去睡吧!”見她沒反應,又靠近她耳語道:“我知道你為我好,我心裏都明白,感激的很。一會兒沒準兒有人查宿舍的,明天我跟你說。”曉宣隻得答應,將照片遞到她手上,回406去了。秋荻上前拍拍林曦的手臂,沒說話,轉身也出去。
林曦等了一會兒,跳跳等也都上床了,她便從前門出來,經過道,穿洗漱間,到西側陽台拐角,果見聞靜在那兒等著。聞靜看她來了,便道:“你想些說詞吧,不出兩天,周肯定要找你……”林曦笑笑:“事已至此,我曉得!”聞靜問:“這屆學生會你有什麽打算?”林曦搖頭:“沒打算。”聞靜便笑:“何不將功補過?”林曦一笑:“何為功?何又為過?敬請解釋!”聞靜知道這上麵繞不過她,遂笑,半晌又道:“再好好想想吧,總是為班級嘛!”林曦道:“有肖嫻呢,她人氣不弱。”聞靜搖頭,頓一頓道:“她那個人,靠不住的……”林曦聽她說了一半不往下說,心裏一動,但也不問,又聽她道:“曉宣那兒你勸勸吧,別鬧得人盡皆知,也沒什麽好處。”林曦點頭。兩人又各回宿舍。
次日中午,飯後,林曦拉曉宣轉到小操場:“你這暴脾氣什麽時候才能改改?這下你可給我惹大麻煩了!”曉宣不解,一臉困惑。林曦倒又好笑,拉她坐到花壇邊:“你非告訴別人他們不是我表哥有什麽好處?”曉宣奇道:“你不是知道的嘛,怎麽倒問這話?她們說你和康永怎樣怎樣呢,還說是你叫他們來裝男朋友的。氣死人!”林曦便道:“你說他們不是我表哥,她們是可能不說我和康永了,但又要說我和他們了,你想想看,有什麽區別?我和康永怎麽樣,大家眼睛看著的,我們是逛街了?還是看電影了?我和他們就不一樣了,她們看不見,那什麽話編不出來?隻怕更難聽,旁人聽了還更信,你說我是不是反而更被動了?”曉宣一怔,張口結舌,半晌看看她,顯出懊惱之色。林曦又道:“我倒不是怪你。我知道你是不能看我受委屈,替我打報不平。但我還是要說你,今後做事別這麽燥……”曉宣不出聲,後忽的問:“那老班會不會知道?”林曦道:“你怕沒人告訴她去?最多明天彩排完,她就該找我了。”曉宣便苦起臉來,林曦倒又笑:“這下她們也知道你的厲害了,有你這個保鏢在,看她們還敢怎樣?”曉宣想想今天王楠等繞著她走,不覺也笑起來。
第一節晚自修,秋荻依舊和康永練歌。待出來,康永問:“聽說你們昨晚不怎麽安靜?”秋荻淡淡一笑:“喜歡替別人操心的人多,難免!”康永沉默半晌,又問:“沒事吧?”秋荻搖頭:“沒事!”康永不再說話。兩人默默走進教學樓。秋荻看他直直的往教室去,連招呼也不打,有些詫異,正想往樓上去,就見他又停下來,轉身衝她歉意的笑笑,複又前行。
秋荻埋頭向上,走到三樓,就覺有人從四樓下來,她起初沒在意,後覺一陣異常,遂抬眼去看,竟是常騏,手裏拿著幾本校刊。
此時還在課上,四周一片安靜,沒一個人,秋荻從未在這種狀況下與他遇見過,遂呆了一呆,腳上也慢下來。常騏自上往下走,一開始就認出是她了,也不知怎麽辦好,隻怔怔的看著她。兩人一個上,一個下,互看著,漸漸走至一個對麵。秋荻忽覺一陣心慌,忙垂了眼睛,往扶手邊靠,略偏開路線。
常騏緊挨著她下來,走至三樓,停下腳步,抬頭看她的背影。秋荻到了平台處,轉身之際,稍一側臉,見常騏站在下麵抬著眼不動,不覺也頓住,兩人一高一低互望半晌。常騏隻覺有話要衝口而出,但一句也出不來,遂呆看著,後又低了頭。秋荻看他這樣,便抬腿向上走。常騏再抬頭,見已無秋荻的影子,便捏緊了手中的校刊發愣;忽聽一陣鈴響,知是下課了,遂慢慢往二樓去。
秋荻走進教室,見講台上放著新一期的校刊,便隨手拿過,坐到座位上看,瀏覽一下,見仍是有林曦的大名,還有自己的一首小詩,再往下,赫然又見‘冥天’兩字。她不自覺的翻到那頁,居然跟自己在一起。
《空心人的自白》
人去樓空
隻有側立窗下的法桐不眠
把一片片心形的葉子
拋給那了無牽掛的寒風
隻有往事如落葉中的風影
來擦亮這尚未習慣的滿眼的晶瑩
樹葉,淚水,你我,還有風
都是一群出來遊玩的孩子
在滄海桑田中偶遇……
一眼下來,秋荻不禁絕倒,又看著‘冥天’兩字發愣,呆了一節課。
彩排完已是三點,林曦原要等秋荻出來再走,就見聞靜過來,緩緩道:“周叫你去一趟……”林曦一笑:“你還挺照顧我情緒的!”聞靜有些無奈,轉念又笑:“聽她說就是,反正你的心態好!”林曦倒又好笑,遂往辦公室去。
秋荻出來不見林曦,便回教室,等到五點,仍不見她人影,遂自去食堂吃飯。一時出來,想想無處可去,思及宣傳櫥窗該換新的了,便往那邊走。果然老遠就見圍了三五成群的人在看,有三板全是攝影作品,五彩繽紛,十分搶眼。她便近前細看,隻見一板全是荷葉荷花,或田田或承露或枯莖碎脈或翠色欲滴,或盛開或含苞或半遮並掩或凋零欲墜,她雖不通這個,但亦看出水平不凡,再找署名,原來是康永,遂又細細看一遍。正要轉看別的,忽見一人靠近她往前湊,她忙略讓開些,那人一側臉,衝她微笑一下,原來是嚴雋。
嚴雋笑問:“怎麽樣?這期櫥窗如何?”秋荻點頭:“挺好。”嚴雋又笑問:“那這期校刊呢?”秋荻亦點頭:“也挺好。”嚴雋再笑問:“那首詩呢?”秋荻脫口道:“很好。”嚴雋便一笑,道:“那就好!”轉身走了。秋荻總覺有些不對,回想一下,心裏跳跳的,遂也不想看了,往教室去。
林曦吃了飯回來,見秋荻倚著陽台往街上看,便上前拍她一下。秋荻回臉看是她,問:“你上哪兒去了?”林曦便笑:“周想我,叫我過去說了半天的話,耳朵都聽腫了。”秋荻也猜到為了什麽,便輕笑一聲,問:“沒什麽吧?”林曦歎口氣:“下不為例唄!還能怎麽樣?”又笑:“她要我競選,我沒答應。估計要不待見我N天了!”秋荻便問:“你怎麽推得掉?”林曦笑:“我隻承認我是將才,不承認我是帥才,咬緊牙關不就成了!”秋荻微笑,有些不同意的樣子。林曦便道:“其實我就是參加也沒多大用,我一向不和外人接觸,人脈不咋的。單靠寫文章有什麽用!”秋荻笑道:“這不一定,我看男生都會投你的票,你不曉得你的人氣多旺呢。我那個悶聲悶氣的老鄉都問過你呢!”林曦忙道:“受寵若驚!受寵若驚!”一時聞靜又過來,三人說些節目的閑話,至打鈴才回教室。
周六這晚,六點整,晚會正式開始,主持是肖嫻和一個丁醫的男生。林曦瞅瞅,衝秋荻笑:“新一任校草誕生。”秋荻看看也笑,又道:“好像叫祁秋離。”林曦好笑:“秋天的梨?”秋荻笑:“不是,是離開的‘離’。”林曦想想又笑:“真婉約!”再看他主持風範,倒還可圈可點,發音標準、談吐有致,不象一般新生縮手縮腳、怯場怕生。
丙護2的節目較前,因準備時間長,聞靜等惦著上場,對節目都看得心不在焉,還離著兩個,這幫人便輕輕離席,到後台做準備。眾人各將自己的衣物放好,又互相鼓勵。片刻,肖嫻又過來換衣。聞靜聽著前台的動靜,算著差不多了,遂回臉一抬左手,一邊將右手掌心向上的平伸出去,旁的人依次上前伸出手來,皆掌心向下,疊成一摞。林曦見王楠正站她對麵,目光躲躲閃閃,遂衝她微微一笑,又點點頭。王楠呆一下,隨即也微笑點頭。
眾人分成兩撥,按既定的出場順序左右排好,就聽祈秋離的聲音:“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下麵請看丙護2的時裝表演。”音樂一響,曉宣和陸蕭踩著貓步搖曳而出,接著是章潔和於錦華,四人或走或停,交叉穿行,可謂步履輕盈、身形曼妙,立時贏得一片掌聲。林曦站在聞靜之前,便扭臉衝她一笑。聞靜低聲道:“我還真緊張呢!”林曦笑:“我還不是,第一次登台獻醜。”聞靜不覺要笑,又見曉宣已往台下撤,忙提醒:“到你了!”林曦多少有點緊張,遙遙的去看那邊,見秋荻正衝她微笑,遂也微微一笑。聽著那極熟悉的小鼓一敲,她便繃緊臉,稍抬起下巴,抬腿走出。這一段是她的獨角戲,蘇哲挑了那條蔥綠金絲的裹裙,上麵配黑色的收身T恤,脖子上一條金色的長絲巾。
因要表演,眾人都化了點妝,林曦皮膚好,不用擦粉,單點了口紅,在燈光的映照下,便有了十分顏色,真真眉目如畫、翩若驚鴻。待她走到台前,側身停住,四下便起了一小陣掌聲。接著音樂一轉,成了慢調的舞曲,秋荻姍姍而出,她是同式的T恤,金紅色的長裙,右臂上係一根金色絲帶,纏繞至肘彎;眉間一點金色,素顏潤華,玉潔冰清。秋荻行至林曦身旁,略停,兩人攜手轉身走至台中,再回轉身形站定。等音樂到點,立時交叉而退。
三套換完,這十二人一對對的走至台前站定,齊齊彎腰一躬,隨即掌聲四起,還夾雜著數聲口哨。
待下來,林曦拉著秋荻低笑:“我腿都轉筋了……”秋荻笑回:“還怕沒人扶?”林曦正要發嗔,忽見周瑞芳望著她笑,忙也回笑容給她;一邊和秋荻快快回座位坐好。
又看了幾個,就輪到丙醫的交際舞了。林曦早聞這個大名,總看不著,很是好奇,遂坐正身子緊盯著。見一溜上來十個,五男五女,配成對子站好。音樂聲起,先是悠悠的,那些人也不動,接著節奏快了,他們便兩兩拉手跳起來,或轉圈或跺足,姿勢挺整齊,別的倒沒什麽可看。曉宣一撇嘴,哼道:“這是什麽爛舞?我不用練,立馬能跳出來!不就是沒男生嘛!”林曦又仔細看看那些人,皆是頗麵熟的,卻不見常騏,心裏想想,倒有些好笑,遂轉臉偷看秋荻,見她靜靜看著,沒什麽表情。
康永和秋荻的合唱排為壓軸。秋荻早早換了一身白衣,康永則是一襲黑,兩人往台上一站,立馬一片大動靜,有掌聲有尖叫有口哨,尤以後者為重。秋荻有些赫然,隱隱漲紅了臉。康永倒不以為意,將話筒舉起唇邊,緩緩道:“這是我在學校的第三個中秋晚會,也是最後一個……”他一頓,底下隨即靜下來,“白駒過隙,原來時間真的這麽快!”他又是一頓,四周更是一點兒聲也沒有,“不知該說什麽好,很感激秋荻學妹能和我一起唱這首歌,願喜歡這首歌的人永遠如這首歌所唱的那樣,相信奇跡!相信信仰!”說完,微微一抬左手,伴樂便出來了。
林曦坐了居中的位置,離舞台不算遠,但遙遙的看過去,卻總覺得隔著很遠很遠似的。她看不清康永的臉,隻見恍惚的一片黑色,霧霧團團,辨不出形狀來;她一直不知這首歌的中文意思,但曲調的婉轉悠揚、低徊高昂是明白的,所以心裏影影綽綽,知道它在表達怎樣的一個概念,一種情感。聽蘇哲唱時,她都是看著他的臉,他的眼睛也看著她,幽黑澄澈,笑意隱隱;她每聽這旋律,眼前浮現的便是蘇哲的麵容、蘇哲的目光,而今聽著另一人在唱,一樣的聲如天籟,一樣的餘音繚繞,她心裏有點蒸騰似的,水氣上升,遮了蘇哲的臉,但又顯不了別的來,紊紊雜雜,連這歌都陌生了,仿佛從雲端裏傳了來,飄渺無依,遇風則散;她忽想起秦觀的那首《踏莎行》來:“霧失樓台,月迷津渡……”隱幽的,不覺起了一絲哀傷。
一曲畢,康永與秋荻俱是緩緩低頭行禮,片刻,掌聲漸起,愈見熱烈,持久不歇。康永稍一側手,請秋荻先走,自己隨後退場。
秋荻從後台下來,往座上去,經過道,就覺無數道目光掃向自己,她心裏有些上下不定,但麵上卻不理不睬,待近本班的座排,正要往裏去,忽覺偏上方有雙眼睛看著她,篤定的,安靜的,卻令她如碰針芒,她不自覺的往那方向一抬眼,正是常騏;他的臉隱在暗處,但眼睛的光亮卻刺破黑暗,直射出來。秋荻本就有隱隱的不安,一碰他的目光,那份不安便如水土適宜的種子,忽的發了芽,接著長葉子,隨即開了花,迅急結出沉甸甸的果子來;她趕緊垂了頭,急著想坐回位子,雖有人欠身讓她,但由於著忙,不免有些踉蹌。林曦看她過來,這才收了迷茫,扭臉衝她微笑,又豎起拇指左右輕搖。秋荻勉強一笑,正襟危坐,聽台上主持作總結報告。
陸續的開始期中考試,林曦發憤用功,成績倒還略有起色。這天聞靜又找她談競選的事,林曦笑語盈盈,水來土淹,就是不鬆口。聞靜隻得笑歎:“你也知道這不是我求你的事,你還這樣?你好歹去試試吧,也讓她下個台不好?”林曦道:“我做事向來是一心一意,若本就不想,去又何宜?我不做這樣的事。反正總要有人不高興的,我就對自己好一點,不讓自己不高興吧!”又衝聞靜笑:“看在這一年來精誠合作的份上,你也開開金口;將來你就用不著我了?”聞靜倒好笑:“你當我沒說過?今年咱們有兩個名額,周能不竭力爭取?你該看得出來,嚴雋的勝算更大,肖嫻是個副職也就不錯了。副的總是副的,哪有正的好?但她已經那樣了,又沒別的法子。你若能進宣傳部,這下咱們班還用說了?從沒有的事兒!”林曦便笑:“大人,我自己幾斤幾量我沒數?我非要獻那個醜去?再說了,咱們班的這點事我就夠忙了,如果我真能選上,這裏的我也跑不掉,我不累死呢!我喜歡做散人!省省!省省!”聞靜聽到這兒,知無回旋餘地,隻得搖頭笑笑,回去跟周瑞芳複命。
秋荻見林曦許久才上來,便拿好飯票,上前道:“吃飯去吧。”林曦點頭,略收拾一下,兩人往食堂去。秋荻問:“還是為那事?”林曦“嗯”一聲,又笑:“明天就好了,今晚大局已定。”秋荻也笑。
正吃著,見嚴雋和常騏端著盆子迎麵過來。嚴雋看林曦在,便直接往這邊坐。常騏略愣一下,不停,往後去了。嚴雋便一笑,似自言自語:“有人就是愛守規矩……”微微的去看秋荻。林曦把臉一板:“立了規矩不守,要規矩做什麽?嚴部身居要職,竟這般蔑視規矩,實屬不妥。他日‘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如何服眾?”嚴雋看她一本正經的繃著臉,忽感好笑,便不回話,微微笑起來。林曦看他這樣,心裏有些歎氣,便也笑:“看來我真是該道惱了!”嚴雋遂正色道:“真是!你真該給我道惱!我這人膽子小,都大半個月了,心理陰影還重得很,就怕跟你說著話,忽的冒出兩個什麽人來,跟勾魂使者似的,盯得我打寒戰!”林曦聽他扯前事,有些不好意思,又不好說什麽,隻得繞開問:“準備得如何了?”嚴雋也不緊追著,笑回:“盡力一試吧!”又笑:“我積累了點小經驗,就等著傳人了。”林曦便笑:“到底是一代部長,口氣就是不一樣,拭目以待哪個有福氣的傳承嚴氏衣缽了。”嚴雋大概知道她無心競選,但名單沒上報之前誰也不確定,今聽她這番話,心下便了然了,卻又覺有些不甘似的,問:“為什麽不試試?”林曦一笑:“兼濟天下好,獨善其身亦好,我還是愛吃魚。”嚴雋聞言倒也平心靜氣,遂舀飯吃。
吃到一半,嚴雋轉臉望著秋荻笑:“你唱歌真是好聽……”秋荻不知怎麽的,倒有些發窘,便回:“過獎了!”又聽他道:“其實他也會跳舞的……”秋荻一頓,低頭吃飯,沒聽見似的。林曦看秋荻置身事外,遂道:“你跳得也不錯呀。”嚴雋便笑:“你何苦臭我呢,我是沒法子,該去的不去,我這不該去的隻能去了!”說著,眼光由前往後一繞,又衝林曦狡黠一笑,林曦看他笑容不同以往,心裏好笑,但又不好笑出來,隻得裝不明白。嚴雋看她不理會,倒沒趣,隻得埋頭悶吃。
待出來,林曦問秋荻:“你要去哪裏?”秋荻有些怔怔的,一時沒說話。林曦便道:“那咱們出去走走吧,好久沒去逛街了。”秋荻點頭,兩人便一同往校外走。
林曦看路邊的小店門口還擺著賣冷飲的冰櫃,遂上前買了兩支雪糕。秋荻默默接過,一口一口的咬,一會兒下去一半。林曦慢慢的吮,半晌才吃完,她將棒子丟進垃圾筒,看看表,衝秋荻道:“回吧!”邊說邊拉住她的手,一邊輕輕哼起歌來。秋荻聽她哼的似是《蝸牛與黃鸝鳥》,但發音上又不準,不覺好笑。林曦也不以為意,自哼她的。
走到半路,秋荻扭臉衝她一笑:“有你在,真好!”林曦笑而不語,又拉她手看:“怎麽樣了?”秋荻笑回:“真是好呢,你看,淡的!”林曦便道:“可見沒什麽是一定的,隻要用對了藥,什麽疤好不了!”秋荻跟著點頭,心裏有些暢快似的。
隨著學生會的競選臨近,各候選人又開始廣結人緣、大造聲勢,加上又是試後,個個精神抖擻、樂此不疲。
林曦抱完了佛腳,哪兒還有心思繼續抗戰,遂租小說看,一天一本,過得有滋有味。這天下午,她和秋荻又一起借了書來,剛進教室,便覺氣氛迥然:聞靜等圍成一團,麵沉似水;旁的同學也都神情怪異,三三兩兩竊竊私語。聞靜抬眼看見她,立時招手,林曦忙快步過去。
拉凳子坐下,林曦輕掃旁人一圈,問:“怎麽了?”曉宣恨恨道:“別提了,丟死人了……”聞靜忙一擺手,不讓她再說下去,自己衝林曦道:“護1的陳樂榆說肖嫻趁放眼保健操的空兒去她們教室拿東西……”林曦一愣,隨即問:“就她一人看見?”王楠道:“還有魯蓓。”林曦便不出聲,半晌問:“下午她們上體育課?”聞靜點頭,眼中似有讚賞之色:“魯蓓在後,沒看見什麽……”曉宣道:“但肖嫻確是在她們教室裏,還拿了人家的筆。”聞靜便道:“她說是借用一下。”章潔道:“可護1早說少東西了,還丟過錢,隻她們的教室跟廣播室相連。”聞靜道:“能去廣播室的人也不是一個……”曉宣道:“可人家丟東西總在體育課上,這怎麽說?”聞靜抬腕看看表,道:“事情還沒定,大家就知道一下吧。不要做過多討論!吃飯!”
說著看著林曦。
等旁人走了,聞靜和林曦一起下樓,兩人沒去食堂,往教學樓東邊的隱僻角落去。林曦看四下沒人,便問:“你有數吧?”聞靜歎口氣:“這次她是麻煩大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林曦稍一皺眉,看著她不說話,好一會兒道:“周也知道?先前周替她掩著?”聞靜又歎一聲:“去年408不是少東西嗎?有一次,盧玲看見了……她告訴了周,周讓她別說,私下批評肖……結果這家夥還偷到外麵去了!”林曦聽她聲音發抖,顯然氣得不輕,遂不接話。聞靜緩了緩:“這下咱們的臉露大了,馬上就競選……你記得甲檢的那個了,隻怕還會全校通報。周和我,在背後明著暗著點著她,她還敢再犯!她以為人家也是我們,怕丟麵子,護著她,人家巴不得咱們出點兒事呢,正好落筷子。”林曦先不出聲,後道:“你們沒責任?有今日,就有當初!難怪盧玲越發不愛說話了。”聞靜半晌不語。林曦又道:“事已至此,還有什麽可說的?不用到明天,全校就遍了。她還在任,這是什麽影響?隻怕學校立馬就有行動。”聞靜歎口氣,又搖搖頭。
兩人去食堂,果然就開始有人怪裏怪氣的瞅著她們,一言半語飄過話來,兩人也不理,快快吃完,又一起回教室。別的班委也在,大家麵麵相覷,皆無主張。自修上到一半,見肖嫻眼睛腫腫的進來,班上的人多半抬頭看著,皆憤懣;後見周瑞芳在門口張了一下,聞靜立時從後門出去。兩人一前一後下了樓,再未回來。
下自修,林曦秋獲沒立時回宿舍,慢慢的繞著大操場轉了半個圈,秋荻打破沉默問:“如果她下來,你是不是要接上去?”林曦不答,反問:“你看呢?”秋荻道:“咱們班……要強好勝,真沒想到會落到這個田地……”林曦歎一聲:“一著棋錯,滿盤皆輸!”又道:“真叫人難過!”
宋玲好正要往教室去,見林曦站在迎麵的大陽台上衝她微笑,遂上前問:“有事找我?”林曦與人少有深交,但禮節上一向周到,與宋玲好的接觸多些,兩人還能談些話,算是君子之交。林曦看她近前,直接道:“這次我競爭宣傳部,要你支持。”宋玲好隱約也想到她為何而來,卻沒想到她如此幹脆,稍愣一下,隨即點頭:“我們班沒問題。”林曦一笑:“多謝你!”說罷便走。宋玲好看她背影,心裏倒感歎起來,有說不出的滋味,回想那時初見,是自己要和她聯手為女生班扳麵子,她不以為意;而今呢,是她來找自己;自己實習在即,一腳邁出去,什麽都沒了,榮譽?恥辱?都如雲煙一般,吹口氣就散了;但她呢,就不一樣,正是風華正貌的好時光,隻要想伸手,什麽都能拿得到;隻是,也隻是一年而已。
林曦下了樓,直接往櫥窗去。這一期櫥窗又要換了,嚴雋應該在那裏。不出所料,果見他領著宣傳部的人忙著呢。林曦沒先上前,慢慢看換好的。嚴雋早知道換人的事了,今看她過來,也猜到為了什麽,待收拾好,便叫旁人先散,自己走近林曦問:“有何指教?”林曦便道:“不敢,是我來請教!”嚴雋遂笑:“看來我的嚴氏衣缽有好傳人了。”林曦心裏想歎氣,臉上不好顯出來,隻道:“湊個熱鬧吧。”嚴雋道:“祁秋離是個勁敵,別人沒什麽要緊。你得再爭取些女生。”林曦稍稍皺眉,正待說話,聽他又道:“把丁藥拉過來,陳翰活動能力強,能帶動別的班;丙影我能幫個小忙。老生中你的擁護者不少,我看沒問題!”林曦聽著挺不是滋味,說不出話。嚴雋看她神情悶悶的,有點奇怪,正要問,聽她道了聲謝,要向前走,遂道:“我也去吃飯,一起吧!”
上晚自修,林曦盤算一下,大致有了底。之前曉宣也跑來報告好消息,這幾天,她東奔西跑,一直在幫林曦拉選票;也不獨她,班上其他人凡是能盡力的無不踴躍活動,弄得林曦反而有些惴惴不安似的。她翻了幾頁書,有些看不下去,遂提筆給蘇哲方毅寫信。
競選前一天,林曦算著信該到了,遂不及去吃飯,先往傳達室來,看見本班的一疊子信在,便一封封的看,果然看見蘇哲的,隨後是方毅的。她大喜,趕忙拆開,邊走邊看。
康永繞個彎從教學樓裏出來,忽瞥見林曦坐在小操場邊低頭看信。這些日子,他每每很晚才去食堂,看不見她,心裏仿佛好受些。如今見她就在眼前,想一走了之,卻又邁不開步子,遂隔著繞滿紫藤的竹籬靜靜看著。
林曦看完信,長長的籲了口氣,將胳膊一伸展,臉上微微笑起來。那兩人皆持讚同的意見,一致認為鍛練鍛練沒什麽不好,而拉選票隻是一種宣傳手段,無可厚非,口頭的又不算賄賂;你再說,也要有人肯信,這才是真功夫!但又千叮嚀萬囑咐,別累著才好,也別看得太重才好。林曦想著他們的話,忽覺心上少了沉甸甸,遂不那麽的煩躁了;又仰臉看天,一碧晴空,顏色如洗,不禁心曠神怡,於是站起身,輕輕的哼著歌,要去吃飯。
待走近竹籬,正見康永在外麵站著,紫藤葉子遮著半邊臉,眼睛卻在空檔裏露著,又黑又深。林曦便一怔,立時停了腳,與他對望著。半晌,康永先微微一笑,林曦不覺也跟著微笑,就聽他說:“你走出這一步不容易。”聲音沉沉的,隱著關切。林曦忽覺一片感動,遂牽著嘴角輕笑。康永又道:“最難的已經過去,之後的都不足為慮。”林曦隻覺有話要說,但又說不出來,遂點頭。康永還想再說些別的,卻也說不出來,兩人互看著,似乎都在等對方先開口,不料等了半晌,誰也不支聲;又看了一會兒,便都有些發窘。康永先咳了一聲,輕笑道:“曉宣那個老鄉挺能耐的……”林曦亦笑:“可不是呢!”康永又一笑:“江山代有人才出。”林曦聽他口氣有些落落,但眼神卻平靜如水,便問:“你選的那個人才如何了?”康永看她臉上有股嗔惱的神氣,不覺隱著笑意說:“雖談不上出類拔萃,但對付你們還是綽綽有餘!”林曦心裏生氣,但看他嘴角帶著一絲笑謔,聲音裏透著調侃,不似平常的嚴謹溫和,遂笑道:“我一向循規蹈矩,我才不怕!”康永便“噢”的一聲,做出如夢初醒的表情來:“看來是我記性不好,原來製度上有一條可以從頂窗向外看的,還有一條可以上樓頂的。”林曦一聽這話,有些下不來台,忙辯:“你敢說別人就沒這樣過?你敢發誓你就沒打過手電?”康永微笑:“我敢發誓他就沒打過……”林曦一怔,又聽他道:“我也敢發誓,你們終會覺得我是多麽的仁慈……”林曦不覺狠皺眉,說不出話。康永忽感笑意洶湧,遂笑出聲來。
漸次的有學生吃完飯,在校裏四處溜達,見這兩人隔著藤牆說話,皆著意。林曦便笑:“你快走吧,不然,你的妹妹們不投我的票!”康永輕扯嘴角:“我這一走,學校裏的這些弟弟們,還有你的那些哥哥們,可要得意壞了!”林曦聽他冒出這句話,不覺臉上一熱,心上先打個突,後微微的蕩起來,鍾擺似的,搖搖不定。康永看她垂了目光,頰上起了一層細粉色,漸漸漫到耳朵上,玉似的耳垂慢慢的就暈紅了,尤其中間那個小窩,紅得更透些,仿佛春天含著苞的桃花上,那最嬌豔的一點顏色。他看著看著,先是黯然一傷,伴著絲絲的疏離之痛,幾乎吸不進氣來;但轉念,心裏忽又湧起溫潤甜軟,蜜糖水似的,滑入五髒六腑、七筋八脈,浸得全身一片酥麻,站都站不住。他覺自己臉上也隱隱作燒,忙低低道:“我先過去了。”
林曦聽他走了好一會兒,這才慢慢繞過籬笆出來,心裏跳跳的,腳上有些綿軟,忽感手上還拿著什麽,捏緊了,方想起是蘇哲方毅的信,立時又有些忐忑,仿佛做錯了什麽,心裏微微的不踏實。
林曦演講完畢,朝下台深深一鞠躬,立時掌聲四起。待下場的空兒,瞥見居子夫坐在前排,衝她頷首微笑,掩不住的讚譽之情,她忙也回個微笑給他。一路過來,皆有熟識的人或點頭或示意,林曦一一回禮,好容易坐回位子,秋荻低笑:“金榜尚未提名,儼然已衣錦還鄉。”林曦好笑:“別人怎麽樣就算了,你還來這一套,白認你了!”秋荻忙拉住她的手,道:“你不知我怎麽高興呢,瞧你那風采,嘖嘖!”林曦便反手握她的手:“看看,都是汗。”
不出意外,嚴雋接任薛劍成為新一屆學生會主席。而林曦以7票的少許優勢擊敗勁敵祁秋離,當選為宣傳部長。此項一出,底下一片哀聲,林曦看那些大小姐妹們將目光聚到自己身上,隱藏不住的失意,心裏大不是滋味,但隨即又好笑,遂在下麵捏秋荻的手,而臉上卻四平八穩,鎮定如常。秋荻亦暗暗好笑,遂用力握住她的手搖搖,低低道:“千裏之行,始於足下,今朝起步。”
會後,學生代表們先行退場,新老兩屆學生會幹部全部留下,校長及教導主任說了兩番話,之後是各自交流。林曦看自己三個手下,副職祁秋離並兩個幹事:丁影的卓其楷和丁檢的酈宛。祁秋離淡淡的,有些置身事外;而卓其楷始終微笑,牙齒和襯衫一樣白;那酈宛嘴角上一顆黑痣,一笑兩酒窩,很甜的樣子;林曦仔細看看,認出她竟是康永的那個會吹簫的老鄉,立時有些啼笑皆非。
嚴雋轉悠一圈,該打招呼的打招呼,該客氣的客氣,該寒暄的寒暄,一切妥了,繞到林曦旁邊,笑道:“林部,借一步說話。”林曦便衝那三人微一點頭,說了聲:“我們改天再聚。”卓其楷便說了聲“好”,又道:“我教室在307,宿舍在310。”林曦微笑不語,酈宛也笑,卓其楷也不在意,轉身往外去。酈宛隨即也走了,獨祁秋離不動,也不出聲。林曦看他一眼,也不勉強,自己跟嚴雋走到階梯教室的另一邊。
兩人站定,嚴雋收了笑容,正色道:“林部,新生代的精英全歸為你的部下了,恭喜恭喜!”林曦亦正色道:“嚴主席言之差矣,難道不知‘店大欺客,奴大欺主’的典故了?”嚴雋暗想:這林曦真識人,就這麽一會兒,便看出那祁秋離不好對付,看來我倒是多操心了;遂微笑道:“祁恐怕不甘為人下,如果他執意不幹,就隨他去。這邊我來處理。”林曦聽他口氣誠摯,倒是感激,便一笑,說了聲“費心”。嚴雋亦笑:“咱們現在在一條船上了,順不順,還要你支持的!”林曦便笑:“程浩寧是你們班的,於餘和你鐵得很,丁芙是你老鄉,孟繼為人厚道,陳翰小一輩,我就是不讓你順,恐怕也逆不過天去。”嚴雋看看她,半晌笑道:“幸虧你不和我爭主席……碰上你,是祁秋離倒黴!”林曦笑著:“你又過謙了,寫文章我自認比你強,若要論組織領導,我則是甘敗下風,心服口服;將來要請教的時候多呢,今天先預約下!”嚴雋笑:“你說話總叫人無懈可擊,聽得人心裏還痛快!”林曦一笑:“承讓承讓!”思忖一下,問:“肖的事,學校有什麽打算?”嚴雋道:“快了吧。死罪免過,活罪難逃!”林曦便不出聲。嚴雋又道:“按說她也活該,但你們班倒被拖累了,恐怕將來還會有不知好歹的人以此跟你發難……”林曦一點頭:“已經覺得了,時間一長就好,不礙事。”忽見於餘程浩寧往這邊來,便道:“你忙你的吧!我先走!”
林曦出了階梯教室,卻見祁秋離在台階下負手而立。此時西邊斜陽正落,餘輝光散、晚霞鋪天,說不出的奇彩變幻、瑰麗詭譎。林曦看他身形正在光影中,頎長挺拔,傲然如玉樹,當下想,難怪那些小女生對他神魂顛倒,對自己瞋怒交加,唉!同性相斥異性相吸呀!思及此,遂走至他身側,開口問:“還有事?”
祁秋離正凝神思忖,林曦腳步又輕,他沒留意,待聽見聲音,才覺有人近前,遂立時一轉臉。林曦看他麵上罩著一層淡淡的金光,稍蹙著眉,鼻旁有淺淺的暗影,輪廓分明;她直看著他的眼睛,靜靜的等他回話。
祁秋離早知林曦的大名,一則因康永,再則因文章,三則因足球。之前也見過,但每每隻是一瞥,恍惚著覺得她長得挺古典,如今看她近在眼前,微抬著下巴,一雙眼睛黑如墨玉,清光洌洌,叫人說不出美在哪兒,隻是移不開視線。
林曦見他半晌不吭聲,便道:“那等你想起來再說。”說著,就要走。祁秋離忙道:“你文章寫得好,但不等於你能把宣傳部帶好!”林曦稍一挑眉,臉上顯出悠悠的笑意:“不錯!有道理!”祁秋離看她並不惱,且氣度優雅,不覺頓住,聽她又道:“但反過來也可以這麽說:我文章寫得好,不等於我不能把宣傳部帶好!你文章寫得不好,不等於你能把宣傳部帶好!”祁秋離一愣,立時回不出話來。林曦心裏好笑:這小孩兒,還跟我繞文字遊戲,我跟方毅繞了N年N月了,他還敢來班門弄斧!”祁秋離看她微微笑著,一副大人看小孩的表情,心頭著惱,遂道:“說得好不等於做得好!”林曦又是一笑:“不錯!還是有道理!”又緊著接:“但說得好也不等於做得不好!”祁秋離立時明白,他說什麽話都無益,傳聞是真的,這個林曦極能詭辯,康永嚴雋在她麵前都沒轍,他自然也不是對手,但想著更憋氣,臉上便隱隱透出青色來。
林曦忍著笑,又道:“是說得好,還是做得好,得劃出個道兒來驗證驗證。你可以不服我,也可以立馬不幹,我沒意見,本來也是學校安排的,我又沒有要你來。但你細想想,這樣授人把柄值不值?我剛當選,大家都看著的,我客客氣氣,沒給你小鞋穿,你自己要走,大家誰不明白怎麽回事?不說你妒賢嫉能吧,至少也說你心小如針,對你有什麽好處?而對我來說呢,嗬嗬,正好,免得你將來功高蓋主,我反而難看。你看著辦吧!”說罷,微微一笑,施施然走了。
祁秋離立在當場,不知是氣好還是惱好還是沮喪好,正腦袋發昏,聽一群人說說笑笑從後麵出來,他知道都是誰,忙抬腿向前去。丁芙看著背影一眼認出來,不禁“咦”了一聲。於餘便笑:“這祁秋離真是夠倒黴的,誰想到林曦半途殺出來。看來肖嫻害的不單是丙護2。”眾人不覺哄笑。
林曦一回宿舍,立時便被圍成花蕊,眾人七嘴八舌,個個興高采烈,竟比她還開心些。林曦這些天本就有些傷神,如今一接大任,忽覺心裏還沒底,應付了一會兒,便顯出疲態來。聞靜看出,忙叫人散了,又笑道:“明天好好歇歇,睡一天覺!”林曦想蕩她兩句,轉念又咽下,隻道:“你也快歇去吧,我看你也不比我輕鬆。”聞靜輕籲口氣,衝她一笑,露出感動的神情,說了聲“走了”。
林曦便上床歪著,閉目養神,不一會兒,就聽吳靚輕聲問:“聽說祁秋離是你的副部長呀?”林曦也不睜眼,回:“目前是。”又聽劉巧文笑:“曦子,你的手下都是新生中的名人呢。”林曦便道回:“我若震不住,死得也難看呀!”劉巧文忽想起裏麵還有康永的老鄉,自悔多嘴,忙禁聲。吳靚還想問,就聽跳跳的聲音門口過來,她忙去開門,見那四人抱著飯盆茶缸子回來了,便叫林曦:“快下來,快下來,朱朱她們都給你把吃的買來了。”林曦沒趕上吃晚飯,因櫃子裏有方便麵,所以也不愁,今看她們還給她買東西回來吃,驀的倒一陣心熱,忙從床邊探下頭來。
青眉端的是麵,拿一本書墊在盆下,盆上又蒙了一個塑料袋;一放下,便招呼林曦快吃,又道:“可能要糊了。”跳跳小雨各端著澆頭,朱萍是一缸子豆腐串。
林曦四下看看,不知說什麽好,遂拿起筷子,多多的夾了一筷,放進嘴裏,嚼嚼,點頭道:“好吃!”朱萍便笑:“這是我們大家的心意……”林曦遂握著筷子團團一揖,並不說話,臉上笑意濃濃。青眉故意一擺臉:“吃罷!一根都漲成兩根粗了!”林曦笑:“我就喜歡吃爛的,汁水全進去了。”又道:“豆腐串留一個就行了,我吃不下這麽多的。”青眉想想也是,遂分給旁人吃。吳靚便拉著跳跳要她說說競選的事,跳跳已跟青眉等說過一遍了,但也不嫌煩,又繪聲繪色的慢慢道來。林曦聽著聽著,倒好笑。偏秋荻也過來,聽得也發笑。
林曦吃飽喝足,又有了精神,倒嫌屋裏吵得慌,遂和秋荻一起下樓,坐到小花圃去透氣。
此時天色已暗,但大操場上還有學生借著教學樓的燈光在踢球,林曦著意看看,心想不知康永在不在。秋荻看出來,倒好笑,便道:“新一任校草又歸你麾下了,卓其楷也一表人才,真是環肥燕瘦、享盡豔福!”林曦便“喝”的一聲:“你少在這兒作怪!當我忙得顧不上你了?你和小掃帚是不是破鏡重圓、你儂他也儂了?”秋荻忙道:“瞎說!沒這事兒!”林曦哼道:“行了行了,你別蓋了,蓋不住的!這些天,小掃帚一見我就笑得傾國傾城,你要不給他好臉色,他還能給我好臉色?喝!那一陣子,我就看他一眼,他還拉臉呢,好像我欠他八百吊錢。幸好我也見過些帥哥,不然,還傷心至死呢!”秋荻聽她這番話又尖又利,一時又不好意思,便紅了臉,回不上話來。林曦見她不支聲,禁不住咯咯直笑,坐不住,便手扶著凳子蹲下去,又叫肚子疼。秋荻想著要針鋒相對回兩句,後一想她的話,倒也咬著嘴唇要笑,林曦看她這樣,更笑得發軟。
好一會兒,秋荻伸手拉她上來坐好,說:“你這樣高興,給旁人看見,隻怕說你樂得暈頭了。”林曦便道:“愛看不看,愛說不說,理他呢!”又笑:“你倒是勸勸他,趕緊換名字吧,誰還不知道他是冥天?還套著皇帝的新衣糊弄人,也太蔑視咱們校裏的能人了!”秋荻臉上又一紅,林曦也瞧不見,但仍說:“你們當校刊是談情基地也行,至少得動動腦子吧,雙線進行也好呀,這樣算什麽?也太明顯了。馬上我就接手了,人家要問起來,我怎麽說?”看秋荻不語,又笑:“那小掃帚不是很能靦腆嗎?怎麽寫情詩倒這麽熱辣辣的?啊!‘今夜無眠’!啊!‘驀然回眸’!”秋荻羞得去掐她,林曦便跳起來:“不得了!重色輕友了!”
秋荻也站起身,發急道:“你再這樣,我就走了!”林曦忙拉住她笑求:“不說了不說了,再坐一會兒。”兩人又坐好,不覺沉默。半晌,林曦倒歎口氣:“我第一次覺得我居然比別人大了,這種感覺真不好!”秋荻便道:“聽說祁和卓都頗有個性,還得人緣。你這個頭兒不好當!”林曦便笑:“領教過了。”隨後一說。秋荻道:“他若走了也好……”林曦笑:“我不留,也不趕。留有留的好處,走有走的好處。靜觀其變吧!”又笑:“還有好玩的呢,你猜另一個是誰,是康永那個吹簫的老鄉。”秋荻愣一下,片刻皺眉:“這是誰安排的?有意使壞嘛!”林曦又笑:“看來再與世無爭,還是礙人家的眼了!隻不知道是誰!我也煩不了!”
秋荻慢慢道:“這下你要比從前苦多了。”林曦道:“你也要準備了,我的宣傳委你要接了。”秋荻輕歎一聲:“真是身不由己……”林曦道:“正是呀,我就說感覺不好嘛!一變大就很麻煩,好像就進江湖了,人也不是自己的了。”秋荻無語,緩緩歎口氣。林曦抬眼去看場上,還有幾個人,影綽綽的,仍在踢。
秋荻漸覺寒意,再看看教學樓,大半教室都空了,遂道:“走吧。”林曦隨著起來,挽住她的胳膊。行至一半,見踢足球的也散了。一人直往這邊來,秋荻看身形像康永,遂低低道:“我先到前麵去。”林曦想拉沒拉住,便停下來,正好隱在樹影下。
康永隔著三步站定,微笑道:“總算塵埃落地!但這一年你要累多了!”林曦看月光透過樹梢,斑班點點的灑下來,有幾點落到他臉上,細細的亮白,團團的,暈暈的,隨風飄搖,一會兒在額上,一會在鼻下,說不出的悄然,遂笑:“不怕,有人給我吹簫呢!”她的臉在暗處,康永看不見表情,但聽口氣,似乎是玩笑,當下也笑:“蕭算什麽,口琴更好!”林曦納悶,反問:“她還會吹口琴?”康永回:“不是她,是他!”林曦立時明白他指的是祁或是卓,倒不想再問。又聽康永道:“我不知道你都聽了什麽,但在我看來,酈宛挺不錯,跟我表妹一樣,她能幫你做事的。”林曦聽他聲音愈漸消沉,忙回:“知道了!”康永稍一低頭,後說:“一會兒熄燈了,走吧。”林曦便抬腿向前,康永等她上來,一轉身,兩人讓著一個肩距,並排而行。
秋荻看那兩人過來,便衝康永點頭微笑,康永亦淺笑一下,直往宿舍樓去了。秋荻看林曦有些不樂,觸及思緒,也覺煩悶,便幽幽的說:“長大真是不好……偏偏還是要長大……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所求不得、煩惱日熾……這一生,總要嚐遍的!”林曦忽覺一陣恍惚,喃喃道:“所謂‘生即苦’,便是如此……”
次日,林曦仍睡著,聽秋荻的聲音傳進來,忙掀起床簾看。秋荻近前低聲道:“我去看書,你去不去?我等你?”林曦便道:“我困死了,不想去。你回來帶點吃的給我。”說著一擠眼。秋荻隻作不見,輕輕去了。林曦又睡一會兒,忽想到還要回信呢,忙起來,看看時間,知道食堂沒的吃了,便準備出去,就見曉宣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過來,一疊聲的叫:“請吃飯!請吃飯!”林曦便笑:“好說好說,一碗餛飩,兩個燒餅。”曉宣不依:“我要吃大排骨麵。”林曦誇張道:“這不要我破產嘛。”曉宣遂笑:“那你請客,我付錢,好不好?”林曦笑而不語,和她一塊攜手下樓。
吃著麵,林曦笑問:“你再看陳翰傻是不傻?”曉宣一皺眉,半晌不出聲。林曦更覺好笑,便不說了。曉宣又吃了兩口,忽的將筷子一放,恨恨道:“這混蛋,一直在耍我!”林曦看她臉氣得通紅,忙道:“別想那麽嚴重!你聽說過小鴨認母雞的說法吧,他第一個認識你,依賴性會強些。”曉宣氣道:“他是什麽小鴨?看昨天神氣的,簡直是大野鴨子。原來傻的人是我!”林曦一看情形不對,忙叉話題:“你知不知道我的手下們是誰?”
待回來,曉宣仍是餘怒未消,林曦看她這樣,忙道:“一起去教室吧,沒準有好電視看。”說著拉她走。剛到教學樓前,就見陳翰從裏麵出來,老遠的便叫曉宣。曉宣正沒好氣,看見他更火冒三丈,遂將臉一板,狠聲道:“又喊我幹什麽?是找不著天還是找不著地?是丟了胳膊還是丟了腿?我是你保姆啊?一看見我就鬼喊鬼叫!脹人眼睛!給我死一邊去!”說完,理也不理,擦過他蹬蹬走了。陳翰被她衝得莫名其妙,半天回不過勁兒來,再看林曦抿嘴笑著,也要走,忙攔住:“林曦姐姐,我沒得罪你吧?”林曦聽他話音可憐兮兮,再看他臉上也可憐兮兮,繃不住要笑,忙緊忍著,回:“陳翰弟弟,你當然沒得罪我,你是得罪曉宣姐姐啦!”陳翰忙苦著臉道:“林曦姐姐,我怎麽敢得罪曉宣呀!”林曦便笑:“陳翰弟弟,量變會導致質變的呀!凡事要懂得適可而止呀!”邊說邊往前走。剛進教學樓,又聽陳翰在後道:“林部,晚上六點,在學生會集中開會,請務必準時!”林曦聽他聲音已然沉著清朗,遂回頭頷首,應了聲“一定”。
林曦在教室回好信,已然是下午兩點,又陪曉宣說會兒話,再看看書,一晃也就到五點了,秋荻回來,兩人一起吃飯。林曦看還有點時間,便回教室轉個彎,隨後帶著工作筆記往學生會去。
嚴雋於餘已到,林曦打過招呼,靜坐等待。時間不長,另幾人全部到齊。嚴雋也不多話,開門見山,直接將工作任務一一分派――協助團委改選。除陳翰外,都是老人,知道大體步驟如何操作,於是並無多話。不到半小時,嚴雋便宣布散會,單留林曦下來。
嚴雋看人走盡,笑道:“祁那兒沒動靜,看來你是擺平了。”林曦微笑:“言之過早!”嚴雋又笑:“這一塊你的任務最重,得趕緊開會,把任務傳下去,還有各班宣傳委得趕緊集中,如果有利民政策,這會兒正好收買人心。”林曦笑而不語。嚴雋看她神情有些發懶,遂道:“既然進來了,總得做下去,慢慢的也有意思!”林曦便笑:“我曉得。”又笑:“你現在怎麽盡打官腔了!”嚴雋一怔,隨即一本正經的說:“青春一去不複返,可不隻剩乏味了!”林曦便做恍然大悟狀:“原來美的代價如此慘痛!”嚴雋道:“那你的手下不是稱之謂‘醜’了?”林曦回:“非也非也,應稱之謂‘更美’!”嚴雋失笑,又聽她說:“那個‘冥天’的稿子我不會用了,你去知會一聲。”嚴雋點頭:“非常對!”兩人又討論一番宣傳部的日常工作,嚴雋撿重要的一一點出,林曦細聽,一邊做記錄,直到八點才散。
次日下午,林曦便將部下集中到文學社開會。她先將下發的任務說了一遍,一是板報展覽,再者是新一期的校刊出刊,其次是宣傳櫥窗――這期又輪到學生會;後將自己的大體思路一提。那三人皆是新生,沒有大的整體概念,先聽時有些茫然,後聽到林曦的框架,便有了底,臉上漸漸緩和。林曦又道:“單憑咱們四個人,是做不成事的,各班的宣傳委都是左膀右臂。我想想,也不能光使喚人家,也要雪中送點炭。先前我看了幾家板報,不太成體統,學校有不少這方麵的書,你們有空也多看看,明天開會我就宣布,平時各班出板報如有困難的,我們將施以援手。大家看有沒意見?”林曦一圈掃過去,除卓其楷搖頭外,那兩人沒反應。她便直看著祁秋離,出聲發問:“秋離?你說說?”祁秋離聽她冷不丁叫自己的名,一時沒回過神來,半晌才說:“我沒意見。”林曦便又去看酈宛,酈宛不好意思的笑:“我不行……”林曦微微一笑:“我們可以教你……還有問題嗎?”酈宛趕緊搖頭。
林曦笑道:“我想咱們不可能幹什麽事都四人一齊出馬,這樣好不好?催稿子收作品這些小事咱們分頭行動;如果是指點、審稿、換櫥窗之類的大行動,咱們再合在一起做?”看那三人都點頭,遂衝祁秋離卓其楷一笑:“你們是紳士!我們女士優先!”後望向酈宛,笑道:“我比你大,我學孔融讓梨,你先挑一個!”酈宛聽她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倒發窘,微微看一眼那兩人;那兩人也是不尷不尬,有些不自在。酈宛便低頭:“還是你安排吧!”林曦好笑:“你可別後悔!”說著,手指一點:“我挑其楷了!”卓其楷便一笑,唇紅齒白。林曦又看著祁秋離:“你們班板報不錯,平時多帶帶酈宛,正好你們離得也近。”祁秋離稍點點頭。林曦便笑:“乙屆1月就實習去了,咱們可以帶管不管。這樣,乙丙歸我和其楷,丁屆你和酈宛負責,怎麽樣?”祁秋離隻得又點頭。林曦又道:“我想就是沒事咱們也得定期聚聚,通個消息什麽的,大家看多長時間為好?”卓其楷便說:“太長了不好,一個星期怎麽樣?”酈宛道:“最好在周六。”林曦點頭,又問:“秋離的意思?”祁秋離點頭:“我同意。”林曦便笑看酈宛:“下次你把簫拿來。”又看著祁和卓:“你們誰會吹口琴的?”卓其楷看向祁秋離。林曦便道:“那秋離帶上口琴。”又問其楷:“你會什麽?”其楷忙搖頭。林曦道:“那不行,你也得準備個節目。事先說好,我講笑話。咱們做事做悶了,自娛自樂,換換腦子。”又笑問:“還有事嗎?”三人皆搖頭。林曦便將手一拍:“OK,散夥!”
卓其楷看林曦自往宿舍樓去了,似自言自語的說:“她真不像女生班出來的……”酈宛笑:“難怪我老鄉喜歡她呢,我都喜歡她了!”卓其楷看看她,想笑的樣子,獨祁秋離一言不發。
周二下午,林曦召開全校各班宣傳委會議,一則彼此認識,再則布置任務。乙屆也參加,二十多號人坐了半屋子。林曦看看,差不多都見過,但有一半不熟悉,除了新生以外,各班還有另換的,居然有常騏。林曦按嚴雋的法子,等眾人一介紹完,便緊鑼密鼓的將工作發下,大家忙著記錄詢問,沒功夫幹別的;之後她將懷柔政策一說,新生們自是大為高興,拍桌叫好。
最後她依然問一句例行公話,就聽乙藥的宣傳委出口發難:“請問林部長如何看待校刊上的情詩?今後會不會予以取締?”林曦一直記不得這個女生的名字,但知道她一直對自己頗不友善,如今這個問題一拋,倒似一顆炸彈,炸得室內一片寂靜,炸得眾人的目光一片雪亮,全往她臉上集中。
林曦略一沉思,隨即笑問:“我想我們得定義一下,什麽叫做‘情詩’呢?”就聽底下起了一陣竊笑,半數人開始交頭接耳;又瞥見秋荻還尚自鎮定,而常騏則有些如坐針氈,便朗聲道:“那大家聽聽這首詩,看算不算情詩。‘洞房昨夜停紅燭’……”一句剛出,大多的人開始麵露微笑。林曦頓一下,依舊往下念:“‘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吟完看著眾人不語。幾個新生先叫起來:“算!算!”林曦便望著那女生:“你看呢?”那女生想想:“應該算吧。”林曦微笑:“這首詩的名字叫‘近試上張水部’。”看大半人顯出茫然的表情,她遂在黑板上寫下來。“作者是唐朝的朱慶餘。‘近試’的意思是‘臨近科舉考試’;‘上’是‘敬,獻’;‘張水部’是指當時的水部郎中張籍。唐代士子在應試前,喜歡向名人投詩,希望得到讚揚或是推舉,以此揚名立萬。朱慶餘的這首詩借新娘之口表達自己臨試前的不安、忐忑的心情,大家想想這算不算情詩!如果算情詩,又是誰給誰的情詩?”那女生訕訕的回不上話,旁人有的笑,有的驚奇,有的沉思。
林曦又道:“我再念一首,大家再評評。‘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感君纏綿意,係在紅羅襦。妾家高樓連苑起,良人執戟明光裏。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這首怎麽樣?”說著直看著那女生。那女生有些躊躇,皺著眉答又不是,不答又不是。林曦不勉強,又問旁人,隻聽七嘴八舌一片,絕大部分說是,極個別說不是,她便問那個說不是的:“那你說說看怎麽個不是法?”那人回不出話,半晌笑:“我猜不是!如果是,你就不舉這個了!”眾人皆笑,林曦也笑,又道:“那我來說。這是張籍的詩,就是剛才說的那個張水部,題目是‘節婦吟’,但題下有注‘寄東平李司空師道’。”說著又寫在黑板上。“李師道何許人也?乃是當時的藩鎮之一――平盧淄青節度使,他還有檢校司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頭銜,是大大的官,炙手可熱。那時候正是中唐,藩鎮割據,李師道用各種手段,勾結、拉攏文人和中央官吏。他也看上這個張籍了,所以來拉攏他。張籍又是何許人?是韓愈的大弟子。韓愈嘛,我不用說了,大家都學過他的文章,‘文起八代之衰’,唐宋八大家之首,而他的政治主張則是國家統一、反對藩鎮分裂。張籍的立場跟老師韓愈是一樣的,他能去依俯李師道嗎?當然不可能,但又不好直接拒絕,畢竟人家官大呀,所以就用比興的手法,寫了這首詩,很委婉很委婉的告訴他:不是我不想去呀,但是已經有主子啦,恕罪則個啦!骨子裏就是不想去嘛!所以說看起來是情詩,其實是政治詩!”眾人聽她一會兒古,一會兒今,抑揚頓挫,字正腔圓,說得還有趣,皆瞪大眼睛聽。
林曦看眾人皆不出聲,又揚聲道:“不獨是詩,任何文字載體都是如此。作者想要表達的,與讀者所能領悟的,往往並不是一回事。作品本來是頭象,有的讀者則會分解成四根柱子、一個勾子、再來兩把刀。這不是作者的錯,也不是讀者的錯,更不是作品的錯,而是‘遠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上’。所以說,隻要是公認的好詩、好文章,我一概認可,一概選登,不能因為我認為是什麽或是你認為是什麽,就一棒子打殺,這樣對作者不公平,對作品不公平,對別的讀者更不公平。我不能有這樣的權力!”話音一落,贏得一片掌聲,尤以新生班級更為熱烈。祁秋離不覺也跟著拍手,至末才停。
林曦看眾人表情,知道大局已控,遂一拍手:“大家辛苦!散會!”一時桌椅聲不絕。秋荻看那幾人都不動,恐她還有事,遂隨著大部隊走出,至門口,卻見嚴雋立在窗外,正想往裏走,她忙避開視線,匆匆去了。
林曦倚著講桌,沉吟片刻,正待說話,就聽清脆的掌聲由遠及近的過來,側臉一看,原來是嚴雋,一派正顏厲色:“好一場舌劍唇槍!好一場舌戰群雌!”林曦冷著臉回:“該讚嚴部督導有方,以致下屬牙尖嘴利、吐珠咳玉呢?還是該斥嚴部疏於管教,以致下屬目無尊長、以下犯上?”嚴雋神色不變:“一朝天子一朝臣,你的下屬無理,你該捫心自問、麵壁悔過才對,怎麽反而遷怒旁人?”林曦立回:“正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嚴雋瞅著她,忽的一笑。林曦不覺也破顏。
祁秋離等三人先看他倆麵色不善、互發惡語,正驚詫,見又笑起來了,都有些摸不著頭。嚴雋便轉臉衝他們笑:“你們頭兒厲不厲害?有麵子吧!”酈宛最先笑了,貝齒如玉;卓其楷盯著林曦看,一臉好奇;祁秋離則目光飄渺,不知在想什麽。林曦輕笑:“無他,口舌之利,不過爾爾!”嚴雋笑:“我有東西轉接給你,一上晚自習你就來學生會辦公室。”林曦點頭。嚴雋旋即出去。
四人理理桌椅,一齊出來。祁秋離隨手將門鎖上,將鑰匙遞到林曦麵前,麵色平靜。林曦心下稍喜,遂微微一笑:“多謝!”祁秋離稍一低頭,也不說話,徑自走了。林曦等三人一齊去食堂吃飯。
嚴雋看常騏站在窗前發愣,遂過去笑問:“出去走走?”常騏也不應聲,跟著他下來。嚴雋看操場東邊盡頭凳子上沒人,便往那邊去。待坐下,嚴雋笑問:“如何?現在覺得林曦怎麽樣?”聽他不說話,便又笑:“康永眼界那麽高,他看上的還能差?你真不識金鑲玉。”常騏遂回:“我看你對她也不一般的很!”嚴雋朗聲一笑:“我有自知之明,跟她做朋友就夠了,沒別的非份之想。”常騏瞥他一眼,不信。嚴雋遂笑:“你別不信!我這個人別的好處沒有,但在這上麵還是挺有悟性的。我將來要娶老婆,如果長得好看就一定不能聰明,如果聰明呢,就一定不能長得好看。兩者隻取一,決不含糊!像林曦這樣的,敬而遠之,決不考慮!”常騏倒好笑,聽他又說:“康永樣樣都比我好,但在這點上就不如我,他看不透,唉!還有苦頭吃!”說著往操場上看。常騏心裏發悶,脫口道:“那也不一定,現在在哪個城市不一樣?他去南京不就行了!”嚴雋笑:“他是要去呢,又有什麽用?你不記得那兩個人了?我看和林曦不是一般的交情。你想想那樣子,也不是一般的人。”常騏聽他這個意思,便不接話了。嚴雋又笑:“我提個法子給你,你最好既用真名,又用假名。來個魚目混珠,這下神不知鬼不覺!”常騏一愣,隨即拍手:“對!”嚴雋頓一下,又慢慢道:“你也別盡顧著眼前,想想明年這時候該怎麽辦!你能像他那樣全豁出去?要不能,現在做這些又有什麽意思?”常騏皺緊眉,一言不發。嚴雋看著操場上一點,半晌沉聲道:“沒法子,我還真是挺服他的!”
隔了一天便是文學社開社。林曦初掌大印,自然要大展奇才,以此服眾,偏又是居子夫的課,一個下午,就聽這師生倆一唱一合,一承一轉,居子夫搖頭晃腦、樂不可支;林曦對答如流、口若懸河;連課間休息,這兩人也是你上句我下句,說得一會兒不歇,聽得一屋子人莫名驚詫、目瞪口呆。酈宛眨巴著眼睛直盯著林曦,而後跟卓其楷連著說“乖乖”“乖乖”;卓其楷亦是張著嘴,一臉愕然;祁秋離先還平平常常,後聽那些詩詞突兀奇絕,既不知出處、也不知意思,連個影子也抓不著,遂漸漸屏息斂容,湮了不服之心。
此後到月底,大小事情不斷,林曦天天從早忙到晚,真覺得精疲力竭,好在那三人都很得力,交辦的事情疏而不密的都能完成,她使心不使力,所以才能勉強支撐下來。
這天,團委競選結束,林曦長籲一口氣,隻覺搖搖欲墜,恨不能立時癱到床上大睡才好。卓其楷卻興高采烈,吵著要聚會;酈宛拿著簫一臉期待,而祁秋離則把玩著口琴微笑不語,林曦無法,隻得搭著酈宛的肩頭,晃悠悠的挪到文學社,一路哀歎:“我這把老骨頭都要散了,還是你們年輕人好,一點兒也不覺得累!”卓其楷大笑不已:“林曦,你隻比我大兩個月……”林曦道:“那就是60天,也就是1440小時。”轉臉問祁秋離:“是多少分?”祁秋離隨口報:“86400。”林曦又加道:“也就是86400分鍾。”再問祁秋離:“多少秒?”祁秋離一凝神,報:“5184000。”林曦便又加:“也就是5184000秒。”酈宛掩口而笑,聲脆如鈴。卓其楷不知接什麽好,隻得笑,一邊打開門。酈宛一下子蹦進去:“又回家了!”隨即指著祁秋離道:“今天輪到你先了!”祁秋離便往桌子上一坐:“你們點!”林曦等三人便猜手麵,偏林曦贏了,她想想問:“王傑的《回家》會不會?”祁秋離笑回:“還有我不會的!”說罷,將口琴放在唇邊,專心致致的吹起來。
林曦閉上眼跟著節奏輕輕搖擺,酈宛則用手在桌上打拍子,卓其楷每到主調便吹口哨配合。一曲畢,三人皆叫好。祁秋離放下口琴,衝林曦道:“到你了!”林曦思忖思忖,忽笑道:“這個有點少兒不宜呢!”卓其楷拍桌大笑:“我們早過十四了,沒少兒!我就愛聽少兒不宜的!快說快說!”酈宛知道她喜歡逗人玩,遂也笑:“我也愛聽少兒不宜的……”林曦便看祁秋離,祁秋離亦笑:“我最愛聽少兒不宜的。”林曦便做痛苦狀:“我怎麽帶出這一支隊伍來了?”卓其楷笑:“上梁不正下梁歪嘛!”林曦正要回話,就見嚴雋拉個臉進來:“怎麽背後開會批評領導,誰起的頭?開除!開除!”卓其楷笑道:“你來的正好,咱們林部要說少兒不宜的笑話呢!”嚴雋不禁要笑,轉臉看著林曦:“幾日不見,林部這麽長進了!”林曦正色道:“可不是,全賴主席悉心教導!”酈宛“嗟”的一笑,忽看見門外又來了一人,忙直招手:“快來快來,林部要說少兒不宜的笑話了!”
林曦一轉臉,竟是康永立在門口,臉上淡淡笑著,閑庭漫步似的進來,就近坐了一張桌子,眼光一轉,微微一頷首,算是跟他們打招呼,隨後望向自己,笑意似深些,緩聲道:“側耳傾聽!”祁秋離直瞅著他:形神音容,溫潤如良玉;氣度舉止,純粹如精金;真跟別人不一樣。
林曦看這幾人個個笑意盎然,便道:“我還沒說,你們就笑,那我也不用說了!”卓其楷便拍桌抗議,又叫旁人繃上臉,不準再笑,弄得人人笑上加笑,引得林曦也笑起來。
好容易停住,林曦便一拍手:“都是叫‘少兒不宜’害的!”那五人又笑。林曦卻正色道:“開講了!開講了!聽好!是《清宮遺聞》裏的事,真有其事的!話說文宗,也就是鹹豐,他極寵幸一個叫宋蓮芬的小伶人,小伶人就是小戲子。”剛說到這兒,聽卓其楷“哧”的笑出來,酈宛忙踢他。林曦不理,自顧自的往下說:“偏有個禦史,姓陸,他也特喜歡這個宋蓮芬;但皇帝不是也喜歡嘛,經常傳召,所以這個陸禦史就見不著啦,把他恨得呀,既不得了又了不得!於是,引經據典,搜腸刮肚,寫了洋洋數千言的諫書,批判鹹豐不該喜歡這個宋蓮芬,置國事於不顧,且行為荒唐。鹹豐看後大笑,直接在上麵手批曰……”說著,一轉身,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了一行字:如狗啃骨,被人奪去,豈不恨哉!欽此!
康永一見前四個字,便微笑出聲,接著嚴雋祁秋離大笑。卓其楷先看著“欽此”兩字發笑,後想想,又不滿:“哪裏少兒不宜呀!蒙人!”林曦便道:“孺子不可教!”又一指嚴雋:“你去請教他!”嚴雋忙道:“可意會不可言傳!”林曦便笑拉酈宛:“咱們走,他們是行家,讓他們慢慢研究去!”酈宛也真的跟她走,卓其楷大叫:“回來回來,她還沒吹簫呢!”那兩人也不理,直往外去了。
這邊祁秋離問卓其楷:“你怎麽又不明白了?你不是一開始就笑的!”卓其楷納悶:“我笑什麽了?我看她講的樣子好笑!”祁秋離“嚇”的一歎氣。嚴雋便笑:“過去的戲子不都是男的嘛!”康永立時站起身:“看來行家是你們!我一個字也聽不懂!失陪!”說著就往外邁步。嚴雋立時回過神,先一跺腳,後快快的說:“我也不明白了!”一邊緊著往外搶。祁秋離轉過彎來,立馬也出去,獨剩卓其楷一人坐著苦想。
那三人出來,見林曦酈宛站在不遠處看著這邊,見到人了,咯咯笑著,攜手而去;正哭笑不得,忽聽卓其楷叫著出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嚴雋扭頭便問:“我們都不明白,你怎麽會明白?那你說說讓我們一起明白明白!”卓其楷一怔,又看那三人皆隱含笑意,神色變幻,忽覺上了當,便氣得四下亂看:“林曦呢!林曦呢?整個兒罵人不帶髒,殺人不見光!有這麽欺負人的!”嚴雋便回:“又不是單單欺負你一個!”眼睛去瞥康永。康永微微一笑:“誰欺負誰了?我怎麽聽不明白?我單聽出個笑話,狗恨人搶它的骨頭,嗬嗬!有趣有趣!”說著,邊笑邊走,悠悠的往前去。卓其楷看著他背影,好半天才“嘿”了一聲:“這人!這兩人!真是……真是配著了!”嚴雋忍不住要笑,遂道:“你們還不去鎖門?還等誰回來呢?”也往前走。卓其楷便去看祁秋離,也不知什麽表情。祁秋離想笑又笑不出,好一會兒才道:“都是絕頂高手!摘葉飛花,傷人於無形!”卓其楷發了一下悶,隨後笑:“你說他們倆單獨說話時,誰能厲害過誰?”祁秋離抬腳便走,丟下三個字:“你鎖門!”
次日星期天,林曦想著丁護邀請指點板報的,遂一早起來,帶上插花圖書往教學樓去。祁秋離等隨後也到了,四人忙了一個小時,理頭緒,講框架,帶著她們往裏填。林曦想著蘇哲的信已壓了兩封,而這邊也大差不差了,遂打個招呼,回自己教室來。剛寫到一半,見酈宛上來,笑說:“他們為一個插圖爭呢,你去看看!”林曦道:“這是什麽大事,叫他們劃拳定吧!”酈宛便拉她:“走吧走吧,你不在一點兒意思沒有。她們不知多悶人!”林曦看班上同學皆看著這邊,無法,隻得跟著出來。
又磨了一個多小時,總算都妥了,看看時間,又要吃飯了,四人遂一起去食堂,因吃飯的人不多,位子空,四人便聚在一起吃。酈宛和卓其楷先有說有笑的,後不知為了一句什麽,又吵,引得人皆往這邊看。林曦忙製止:“一會兒外邊單挑去,別在這兒讓人家看免費電影!”酈宛把嘴一翹,把盆子一端,換到林曦左邊坐。卓其楷便道:“看不見更好,我吃著還香呢!”酈宛剛要回話,林曦搶先褒貶道:“你怎麽一點風度也沒有,跟女孩子吵架算什麽本事?”酈宛緊接:“他隻有這個本事!”卓其楷想說話又咽下,遂埋頭吃飯。祁秋離左右看看,好笑,看林曦也笑,遂衝她搖頭。
飯後,林曦急著要回教室,便道:“你們都歇著去吧。明天得催稿子了,別忘記!”一邊忙忙的往教室去。剛到樓下,見康永從裏麵出來,兩人走個對麵。康永笑問:“你怎麽跟駕個風火輪似的?什麽事這麽忙?”林曦看他笑容明朗,不覺也跟著笑:“你是散發弄扁舟了,而我卻要為五鬥米折腰,能不忙?”康永一笑,停下步子不走。林曦便也停下來,問:“有事?”康永略搖搖頭,欲言又止。林曦想這兒是要道,人來人往的,遂道:“那我先走!”看他不說話,便從他身邊過去。康永呆了一會兒,又轉身慢慢的往教室去。
這天,晚自修下,林曦秋荻一起回宿舍。秋荻笑問:“你怎麽這麽得人緣,天天不是這個找就是那個找,不是說祁不服的,我看低眉順眼的很!”林曦笑:“那是我有本事,不然,他們早就反了!還等現在呢!”秋荻便笑:“那你也得顧點影響吧!有人沒準不高興了!”林曦回:“我煩那個心做什麽。隻要不是我不高興就行!”秋荻道:“我聽說他要去南京實習呢,你怎麽看?”林曦倒呆一呆,好一會兒不出聲。秋荻又道:“我看他真是有心的很,你真一點兒也不往心裏去?”林曦慢慢道:“也許學校安排他去的,南京本來就有基地嘛。”秋荻搖頭:“聽說他父母都在醫院裏,肯定早打頭路了,那幹嘛不直接回去,這樣不更好?今年好多人都要回原籍,做得好,沒準就能留下來,省得為工作煩神。聽說去年開始就不像以前那樣好分配了,大的醫院很難進。從前人家都願去大城市實習,見個世麵;今年卻都要回家。他又不是糊塗人!”林曦想回點什麽,一時又想不出話來,隻覺心裏一片紊亂,隱隱的有些著慌,但又有一股莫名的暖意,正七上八下,就聽前麵一片喧嘩,仿佛有人在吵架,還氣勢壯觀。
康永正站在陽台上發怔,忽聽雷達從身後過來叫他的名字,他也不回頭,隻問:“什麽事?”雷達上前低聲道:“薑烺今天犯了眾怒,被圍在女生樓脫不了身,你要不要去看看?”康永也不驚奇,“噢”了一聲:“為什麽?”雷達聽他口氣淡定的很,倒急得不得了:“薑烺居然掀枕頭看下麵有沒放東西,有的一律扣分。女生誰不在枕頭下放點東西,看不出來也就算了,他老人家卻挨個去翻,這還了得,哪個宿舍不給他扣六七分。他今天查得的偏有丙護2,還有咱們班,那一個個是好惹的?全炸了!我看他今天要回不來?”康永略一沉吟,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咱們不好插手這件事!”雷達急道:“那也得去看看,萬一動起手來,也有個照應!丙護2那幾個跟母老虎似的,看著怕人!”康永便道:“不至於。一則他不會亂說話,再則也不會跟她們吵,她們倒不好怎麽樣……我看他能擺平!”雷達還是急,康永隻得說:“那你先去,一會兒我再去。你盡量少說話,別叫人家覺得我們還居大!”雷達點頭,忙忙的跑出去。
薑烺被幾十個女生團團圍住,別說出去,連挪步都困難;四麵八方皆是尖利的嗓音,氣急敗壞、怒不可竭。薑烺也不出聲,隻看著她們說,臉上既不緊張也不焦躁,平心靜氣,沒一點兒懼形。跟他一起檢查的幾個樓長原還提高聲音爭辯,漸漸的,聲音越來越小,底氣也越來越弱,一個個全被擠到樓道的邊角站著。
眾女生吵了半晌,看薑烺不出聲,倒以為他怕了,遂漸漸停下來,都斜著眼瞅他。忽聽曉宣的聲音:“把亂扣的分還給我們!”立時,大半的人齊聲接應,聲如悶雷。薑烺眼睛一眨不眨,等音落,才慢吞吞的開口:“我隻說兩句話。第一,我沒有亂扣分;第二,我不可能再還分。”眾女生乍聽皆是一愣,好一會兒回過神來,氣得大呼小叫,一齊向內擁。薑烺本就被擠得無法動彈,如此一加壓,便覺得困窘,遂屈臂去攔,百忙之中,也不知碰了誰的臉,激起一聲尖叫,隨後那人竟也伸手抓他的臉,一邊說:“你還打人?”薑烺想往後讓,卻讓不開,被拍個正著,雖是不重,但也覺羞惱,遂揚聲道:“你們都讓開,圍著我幹什麽?”有牙尖嘴利的接:“你是好人呀,我們怕你跑了,不圍著你呢!”薑烺把眉一立:“你們想幹什麽?我告訴你們,這分我是扣定了,天王老子來都不行!咱們就這麽耗著,到天亮我也奉陪!”眾女生看他聲色俱厲,麵如鍋底,不覺有點被震住,但又不甘就這樣放開,遂僵持著。
雷達在外圍看了一會兒,不得進去,又感插不上話,遂遞眼色給對麵牆邊的那幾個樓長。那幾人看這架勢,心裏也都打鼓,再則也覺薑烺做的過火,遂要麽裝看不見,要麽裝不明白。雷達著惱,暗想真是人走茶涼,不過幾天,一個個竟不認人了。正沮喪,就聽身後傳來不輕不重的腳步聲,一步步,走得很是沉穩,他大喜,忙回頭,果是康永往這邊來。
外邊還有不少看熱鬧的男生,今看康永來了,或多或少的都顯出笑看風雲的模樣。康永進了大門,見走道上黑鴉鴉的一片,真是不在少數人,心裏便微一皺眉。後排的女生有東張西望的,忽看見他進來了,忙一個戳一個,不消片刻,這後半圈的人便轉過頭來。康永透過人群的縫隙,看薑烺臉色鐵青,異於平常,知道受難不輕,遂淡淡道:“莫老師不舒服,聽這邊吵個不停,叫我來看看。誰說說怎麽回事?”眾女生靜了好一會兒,有人小聲說:“他檢查宿舍還亂翻我們的東西……”康永偱著聲音問:“薑部長亂翻什麽東西了?”有旁人接:“他把我們床上翻得一塌糊塗,說是看枕頭下麵放沒放東西,哪有這樣檢查的?我們來這兒兩年了,也沒遇到這種事。”又有人插話:“他當我們是犯人,堂堂一個部長,居然爬到女生床上亂翻,是什麽道理?”康永看是本班的陶豔開口,便回:“你若是犯人,還敢在這兒撒野?早下去幾棒子了!還讓你指責警察呢!”陶豔聽他竟回這樣的話,氣得直目瞪著他。那些乙藥的女生看她碰個大釘子,皆不出聲,但眼神中亦是不滿。陶豔頓了頓,怒道:“就算我是犯人,你也不是警察了,要你多管閑事!”康永神色不變,淡然道:“我是不是警察,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老師說的算!今晚莫老師叫我來了,我就是警察!”說著,向裏一招手:“薑部,出來說話大家聽得見!”
薑烺聞言想往外走,曉宣等攔著不肯讓,叫道:“我們不服!堅決不服!我們遭受不公平待遇,我們要去學校投訴!”薑烺直看著她,很是生氣:“什麽叫不公平待遇?”曉宣道:“你憑什麽隻檢查我們?擺明了想扣我們的分,你怎麽不檢查你們班?難道你們班女生就不在枕頭下放東西?要不咱們馬上去看看,要是她們不放,我們心服口服,你扣多少我們沒意見!你這樣算什麽?包庇自己人。”薑烺便回:“我檢查哪個班是有安排的,今天就排到檢查你們!等檢查到她們,如果有,一樣扣分!”聞靜忙道:“這就不一樣了,如果你明天檢查我們,我們也不會在枕頭下放東西了。”薑烺便道:“但今天有,我就是要扣分!”跳跳叫起來:“那你不是包庇你們班嗎?把她們放在後麵查。”薑烺奇怪:“前後有什麽區別?我的標準絕不會變!”曉宣便直問到他臉上:“什麽區別?什麽區別?你說什麽區別?一前一後,還沒有區別?”薑烺向後一讓,不及回話,就聽聞靜道:“說難聽點,你就是拿我們開刀,哪有檢查時挨個翻枕頭的?康學長,你最知道生活部的,你說說看!”康永早料到會有這句話,心下想:這個丙護2就是厲害些,說話能踩到點子上,遂道:“每個人的工作方式不一樣,操作手法也不一樣,先前我在這一塊上是馬虎些,沒有嚴格的按製度去執行,這是我做得不到位,並不是薑部應遵守的檢查標準。這個希望你們明白!”聞靜沒想到他居然當眾認錯,立時接不下話去。薑烺已聽出奧妙,一怔;後聽康永不惜自損,以求保他,心裏很過意不去。原先他並沒想挨個翻枕頭,檢查時有人說句玩笑話――枕下不準放東西純粹是廢話,隻要看不出來便行了。他遂從嚴執行,誰知竟真的是十有八九,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結果引出這場風波。
康永看薑烺的目光有些猶豫不決,再看周邊女生們一個個漲紅著臉,恨意重重,猜到這次牽涉麵必是又大又深,遂望了雷達一眼,雷達忙上前道:“薑部,給大家一個適應的過程吧。請高抬貴手!”薑烺一聽有人給台階下,遂咳了一聲:“那好,就按三分之一折算,下不為例!”眾女生鬧到現在,皆以為是木已成舟、不可更改,個個心灰意冷,今聽居然有了回旋,隨即有半數人麵露喜色。康永看如此,遂將手一拍:“已經遲了,都趕快回去。十五分鍾後拉電閘。”
林曦聽樓梯處腳步陣陣,知道都回來了,忙從陽台上進屋,跳跳第一個進來,笑道:“打折了打折了,咱們扣兩分就行!”林曦笑:“這下就放心了!”接著其他人都進來。忽聽石凡抱怨:“康永真會拍馬屁,薑烺原來還是他手下呢,一點兒骨氣也沒有!沒想到雷達倒是好人!”吳靚劉巧文也有意見,但礙著林曦,不好說;青眉跳跳雖有點不舒服,但又似能理解似的,因而不接話;朱萍小雨都老實,從不說人壞話的,故也不出聲。石凡倒沒趣,正想出去,就聽林曦問:“康永怎麽沒骨氣,你說來聽聽!”石凡聽她開口,倒一愣,隨即把樓下的事一說。林曦聽她顛三倒四的,但大意還能聽得清,便道:“你這話不對!薑烺剛上來,立足不穩,康永自然要幫他,難道你叫他也和你們一樣指責薑烺不對?這怎麽可能?你看我,還是學生會的呢,我就不能去。康永離開生活部還沒十天呢,你倒要他打擊生活部的新部長?他能做這樣的事?再說雷達,他向來是聽康永的,康永若沒示意,他能替我們向薑烺求情?退一步,就算他肯,薑烺也未必買他的賬。你隻看個表麵而已……”青眉跳跳等一聽皆是點頭,劉巧文也覺轉過彎來,獨石凡訕訕的。
薑烺與康永並肩而行,至二樓,薑烺緩緩說了聲“謝謝”。康永微微一笑:“慢慢來!”薑烺略一低頭,片刻後,才往宿舍去。康永再往四樓走,雷達跟上來,禁不住小聲埋怨:“這事是他做得急了,你倒替他背黑鍋。咱們都要走了,還惹人恨!”康永道:“這個擔子不輕,難道我還掣他的肘?反正也要走了,還在乎人恨?”雷達聽他口氣蕭瑟,忙叉開問:“莫什麽時候病了?不是好好的會女朋友去了?”康永道:“不打他的幌子,我怎麽名正言順?”雷達倒歎口氣:“你事事替別人想,別人倒不見得這麽待你。”康永沉默片刻,道:“我心坦然。”雷達遂不說話。
這天,為著元旦遊藝和乙屆實習的事,嚴雋召開會議,討論如何策劃安排。林曦隻聽旁人說來說去,沒事兒人似的,一言不發。嚴雋聽了半天,皆是老一套,不得要領,看林曦不出聲,便道:“林部,你也說說看!”
前兩次會議,林曦也不大說話,旁人也不在意,今看嚴雋點名,便一起看向她。林曦便微笑:“元旦遊藝嘛,我隻提一點,經費上寬些就能皆大歡喜;至於乙屆實習,老出板報歡送也太泛泛了,加點實質的最好!”嚴雋緊著問:“什麽實質的?”林曦道:“什麽晚會呀,主題節目會呀,都可以吧!”程浩寧便望著丁芙笑:“林部把壓力往你那兒轉了!”林曦跟著笑:“還可以聚餐嘛,包餃子包餛飩,野炊也挺好,三百多號人,熱熱鬧鬧的!”於餘嚴雋互看一眼,眼中皆是笑意。陳翰緊著接:“野炊好野炊好,我就喜歡烤東西吃!”孟繼一皺眉:“這個不容易,幾十個人還好說,那麽多人,咱們怎麽安排?六七個班,眾口難調!”程浩寧遂道:“所以還是請林部出板報比較好辦!”林曦一笑:“板報有什麽難的?不管做什麽,我這板報是必出的,不過從前是主角,現在放它做點綴。程部以為我是躲懶嗎?你是沒聽清我的話,我說的是‘加點’別的,可沒說換點別的,程部不要以己之心……”程浩寧一下接不出話,再想她的話音,還隱著半句,便想爭辯。嚴雋忙道:“不管怎麽樣,乙屆在學校裏是很出色的,我聽說團委也有意辦得隆重些,他們也在商量,咱們認真想想,看有什麽好法子。別讓他們說咱們沒人!”丁芙道:“團委想辦得隆重,無非是因為康永。團委那一攤子,也就生活部像模像樣。”孟繼點頭:“生活部給學校爭了不少榮譽,也值得!”陳翰接道:“那就在這上麵想點子。”嚴雋一聽轉到正路了,又緊著問。眾人一時皆沉思,半晌沒人應聲。
於餘先開口:“時間不多了,還有元旦的事,我們沒那麽多精力做大的,像中秋晚會那樣的肯定弄不出來。”陳翰接:“那就搞簡單的,有氣氛就行了。”丁芙搖頭:“簡單的又沒意思,難道你叫大家都唱歌不成?”嚴雋笑道:“弄個唱歌比賽也是可以的,關鍵在於怎麽弄……”林曦道:“以宿舍為單位行不行?如果能跳舞也好啊,就叫宿舍歌舞大賽。”陳翰一拍手:“這個主意好!”孟繼亦點頭。嚴雋想想,在工作筆記上記了下來,又笑:“那再談元旦的事。”
會後出來,陳翰緊跟著林曦走,等都走散了,他便搶步上前,笑著喊:“林曦姐姐!”林曦好笑,回問:“怎麽了?”陳翰又笑:“林曦姐姐,我堅決跟你統一戰線做聯盟!”林曦便停下步子看著他,臉上似笑非笑。陳翰遂顯出一臉苦相來:“曉宣還不理我呢!我又沒做錯什麽,不就是有事不會做請她幫幫我,她倒認為我是故意騙她什麽。我怎麽是那樣的人呢?你看我,愁得頭發都白了……”說著,眼睛巴嗒巴嗒的直眨,很是可憐。林曦不覺忍俊不禁,心想:這小孩兒真是不得了,整個演技高手,表情轉換都不需要過渡的,曉宣被他盯上了,恐怕真是跑不掉;當下不動聲色,道:“你一會兒聰明,一會兒糊塗,誰不得想想?曉宣是熱心人,但性子也拗,認為你有問題了,別人說什麽也沒用的。”陳翰苦嘰嘰的,又央求:“那姐姐教我個法子吧,姐姐你肯定有辦法!”林曦被他喊得既別扭又舒服,想一想,道:“我沒什麽好法子的。不過我想,你聰明的地方,就一直聰明下去;糊塗的地方,也一直糊塗下去;這樣,不就行了!”陳翰先愣愣,隨即一笑,衝林曦一抱拳:“姐姐聖明!”林曦玩心大發,一揮手,笑道:“那你跪安吧!”陳翰不料她出來這句話,也好笑,遂正模正樣的說了聲“嘖”,轉身去了。林曦看他背影,禁不住倒笑了好一會兒。
吃了飯,林曦往宿舍來尋曉宣,見她正在洗衣服,遂上前搭話:“聽說昨天你和丁醫的紀檢不高興?”曉宣見是她,便皺眉:“一提這事就生氣!你不曉得,我最近受了多少氣呢!”林曦看還有兩件衣服,便伸手幫她洗:“之前我就說了,你做這個,不能太往心裏去;不然,非得氣病了不可!”曉宣扁扁嘴,又哀怨:“好幾次想找你說說,又找不著你人!”林曦歎道:“你看我還有閑著的時候?整天不是這個事,就是那個事,還要抽時間看書,如今算是公眾人物了,成績太差不是更丟人?”說著笑,曉宣不覺也跟著笑。林曦又道:“剛才我們開會,元旦又要大忙了。”一邊用眼角餘光瞥著她:“陳翰做大事挺聰明,但在小事上,還真是馬虎;散會了,他跑回去兩趟,不是忘了筆就是忘了本子……”曉宣打鼻子裏哼哼:“我理他呢,我又不是他保姆?”林曦看她依舊恨恨的,遂不往下說,正想再細問紀檢的事,就聽有人一路叫著曉宣跑過來,扭頭去看,原來是於錦華。
於錦華看見兩人,急著叫:“你老鄉叫開水燙了,你還不去看看!”曉宣忙問:“我哪個老鄉?”於錦華“嘿”了一聲:“當然是陳翰啦!”曉宣先是一驚,後又不理。於錦華便道:“你別氣啦!他真的燙的不輕,一層皮都下來了,至少有二度。”林曦心想:這小孩一點就透,還這麽狠,真是後生可畏!忙也道:“你快去看看,醫務室下班了,沒準兒得去醫院!我說他做小事馬虎吧!一點不錯。這一件我來洗。”於錦華接道:“真是的,他一邊關水一邊提瓶,關過頭了,又成了開,沒見過這樣做事的。”曉宣倒也有些發急,忙擦擦手,匆匆去了。
林曦洗完晾好,看秋荻不在宿舍,便往教室去,見她正忙著更換板報,遂過去看著,抽空說兩句閑話。
不出三天,嚴雋又召集開會,兩項活動的大體安排已出,歡送乙屆定了林曦的主意,舉辦宿舍歌舞大賽;而元旦的節目卻做了較大的調整,因這兩項都有團委的參與,一分擔,各人手上的事倒不多,但林曦有板報的例行任務,所以相較仍是忙些,嚴雋便將猜謎室的任務交給她,別的零星小事一律不排。
一出來,林曦立時去找祁秋離等,把任務一說。卓其楷有些為難:“這可到哪兒找去?一般的大家都知道,寫了又沒意思!”酈宛便道:“蠢!你都弄難的,誰還來呀!”卓其楷皺眉道:“你不能好好說話?誰跟你吵架?”酈宛瞅瞅他,沒支聲。祁秋離道:“去書店看看,沒準兒有謎語集,買一本回來,抄抄就是了。”林曦笑道:“圖書館也要走走,雞蛋不能全放在一個籃子裏……”又道:“這個星期天咱們就辦這事,有沒意見?”三人一齊搖頭。
待出來,酈宛挎著林曦走,小聲道:“我們換一換好不好?”林曦故作不懂:“換什麽?”酈宛撇著嘴嘀咕:“祁秋離總是盛氣淩人的,嚴重打擊我的自尊心……”林曦低笑:“這可不行!有權不用,過期作廢!”酈宛便一臉沮喪,林曦笑而不語。
次日又是文學社開社,林曦早早過來開門,不一會兒,那三人也到了。林曦便道:“我們四人得互相磨合磨合才好,萬一誰有事,也能臨時組合。你們看好不好?”卓其祁秋離沒大明白,愣著,獨酈宛點頭。林曦便笑:“那就一月為限吧,明天起秋離和我一組,下個月,我再和酈宛一組,互相輪換好不好?”那兩人聽是這麽回事,便也點頭。酈宛趁人不備,衝林曦一笑,林曦也衝她一眨眼,兩人得意洋洋。
陸續的有人來,也有人過來說話,林曦一一寒暄,又引著祁秋離卓其楷跟他們搭話,自己卻往窗邊去。
仍是暖暖的陽光,隔著一道走廊,卻能讓人昏昏欲睡。她想起從前她就坐在這裏,康永過來跟她說話,同樣暖暖的笑容,引起一片或驚異或嫉妒的目光。如今,總有人圍著她說話,他隻遠遠坐著,一臉平靜。恍惚很久前,他總是被人圍著,而她卻在燈火闌珊處;轉換仿佛隻在一瞬間,但一切都不同了。
康永緩步進來,依舊坐了原位,忽見林曦臨窗站著,不知想什麽,失神的樣子;身後一圈人高談闊論、歡聲笑語,更顯得她孑然獨立、籠著雨恨雲愁。他不自覺的想過去,就看酈宛笑盈盈的往這邊走,遂壓下滿心的掛念,問:“有事?”酈宛倒好笑:“不能打個招呼?”康永微笑:“最近忙不忙?”酈宛笑道:“我沒什麽忙的,聽安排就是了!我們頭兒好忙的。”又放低聲音:“我們星期天出去找謎語,你去不去?別告訴人!”康永笑笑:“我去幹什麽?”酈宛瞅他一會兒,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又道:“我和其楷去圖書館,他們去書店,統共兩家大的嘛……”康永正要說話,忽看秋荻從身邊過去,手裏拿著一封信,走到林曦麵前遞給她。
林曦看是方毅的字,忙拆開,頁首一段:“我們班公開投票選舉班花,相貌很一般的毛毛走上講台發表選前遊說:‘如果我當選班花,那麽再過十年,在座的姐妹們就可以向老公驕傲的說,‘我上大學時比班花還漂亮!’在座的男同胞們也可以誠實的誇獎老婆,‘你比我上大學時的班花還美麗!’結果,毛毛當選!’”林曦“哧”的一笑,隨即說給秋荻聽,秋荻亦笑:“真的還是假的?”林曦笑:“他這種話,從來都是假的!”
今天是白夏的課,嚴雋過來做了引見,白夏點頭微笑:“青出於藍!”林曦思及往事,倒有些不好意思,遂自嘲:“越是半瓶子水越響得厲害!”嚴雋接:“一點不錯,我隻一個瓶底,想動點大動靜還弄不出來!”林曦回:“哪能跟你比,你的瓶底是瓶高的十倍,一個底是人家十個高呢。”嚴雋道:“那還是瓶?該是盆了!”白夏聽這兩人說話有趣,便含笑看著。
周日,宣傳部這四人分成兩組,帶好紙筆,各奔目標而去。書店稍遠些,但坐車不便,林曦祁秋離遂走過去。路上,林曦找些閑話說,祁秋離有問必答,卻不主動開口。林曦暗想:難怪酈宛要跟我換呢,他是沒有其楷好玩。好在她談峰甚健,隻要想說話,沒有說不了的;況且又是耽誤人家休息出來加班,心裏多少有些歉疚,一路上,便妙語如珠,嗬氣如蘭;祁秋離聽她吐辭如天花亂墜、落英繽紛,卻又清新雅致,通脫俏皮,跟平日公務發話又是別一番模樣,心裏詫異,便偷空瞅她。林曦覺他目光探詢,便笑:“平時那是沒辦法,總得端點架子吧!好歹也是個部長呢!”祁秋離被她看出心思,沒覺不好意思,倒感她冰雪聰明,遂一笑。他平時不願多開口,而今倒有些藏不住似的,漸漸也多了些話。
兩人進了書店,問了大致的方位,便分頭去找。林曦正沿著書架仔細看,至拐角,差點撞上人,一抬頭,卻是康永,挎著書包,脖子上一條灰色圍巾。林曦怔了怔:“你怎麽在這兒?”康永笑:“你怎麽也在這兒?”林曦有些想笑似的:“我怎麽不能在這兒?”康永便回:“那我怎麽也不能在這兒?”林曦偏了視線微笑,不理他,自去看書,康永又笑:“我知道你找的在哪兒,跟我來!”林曦隱隱猜到必是酈宛泄了密,心裏倒有些歡喜,遂跟他向前。
祁秋離看到一排好幾本謎語書,正要去找林曦,忽見康永打頭,林曦也過來了。他看康永微一點頭,並不說話,遂也衝他點個頭,也不說話。林曦拿出兩本翻翻,一時拿不定主意。康永便道:“最好是抄些回去,三四百條就夠了。去年那本書露了,一個上午不到,被人全猜出來,收不了場!”林曦想想點頭,便看祁秋離。祁秋離道:“那跳著抄吧,撿短的。”說著拿出筆。
康永從書包裏取出一本硬抄,衝林曦道:“你讀我寫,這樣快些!”林曦看他真是有備而來,一時有些發怔。祁秋離回頭一看,便道:“林部也幫我讀吧,免得翻來翻去抄錯了。”林曦隻得接過他的,拿手指夾好謎麵謎底的頁碼,一條條的報,那兩人便下筆如飛。
林曦恐被書店裏的人說,時不時的東張西望,一來穿製服的人便收起書,作無事狀閑逛。康永祁秋離看她在這方麵膽小如鼠,都有些好笑,但也不說。停停頓頓的,好容易抄了三百來條,康永道:“足夠了!”林曦看看手表,不及說話,就聽祁秋離道:“林部得請我吃中飯。”林曦詫異:這小孩兒怎麽又放開了?不好不應,隻得點頭;又衝康永道:“我知道一家麵條特別好吃,就是要走段路,你去不去?”康永微微一笑:“走吧!”三人出來,林曦辨辨方向,帶著他們進了一條小巷。
一路上,祁秋離反而多了話,言之不盡、道之不絕;林曦隻得接,倒顯得康永落單。她先還有些焦躁,後見康永微微笑著,打量著四周的老房子,偶爾扭頭看他倆說話,一派閑適,心裏也就平了,遂趁他看過來的空兒,淡淡的接他的目光,帶著隱隱的笑意。康永見她如此,臉上線條更柔和,眼睛愈發黑如寒潭,亮若明星。
祁秋離也不知自己怎麽回事,明明知道這兩人想單獨呆著,還非要插進來做電燈泡;後看那兩人脈脈不得語,極是得意;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他自己也大吃一驚:我怎麽是這樣的人?但還是覺著自得其樂,遂一路笑嗬嗬的下來。
康永看林曦往那個鐵皮小屋走,便笑:“原來是這裏?”林曦笑問:“你也吃過?”康永點頭:“常來常往。”林曦便一笑,又問:“你覺得哪種好吃?”康永微笑:“都好。香菇黃花菜的更好。”
三人吃畢,林曦付錢,祁秋離看康永泰然自若,心裏倒說不出的納悶。一同出來,不久到了那座石橋,康永輕歎一聲:“那會兒心情最不好!”林曦想起往事,倒覺想笑,又有點悵然若失,便道:“在這兒也心情不好過。”康永憶起小尼姑的笑話,不覺一笑。林曦看他神情,心裏了然,便也微笑。
祁秋離聽這兩人表情話音都淡淡的,含意卻似很深,不甘被忽略,便煞風景道:“康學長得放棄猜謎了,希望別的項目上能取得好成績。”康永臉上紋絲不動,回:“去,在於我;不去,也在於我;做君子,在於我;不做君子,也在於我;與祁學弟毫不相幹的事,祁學弟何必越俎代庖、替人費心?”祁秋離隻聽說他厲害,沒跟他單獨交過鋒,因一直看他溫文爾雅的,便有些不放在心上,今聽他一番話出來,軟中帶硬,暗藏威儀,便不敢小瞧,但又不甘一棒被打殺,遂道:“我們宣傳部做事不容易,所以多說句話,沒別的意思,康學長不要多心!”康永一聽他抬出宣傳部了,便不想糾纏,淡淡笑道:“我不多心。”
林曦一直聽說校裏有不少男生排斥康永,以最出色的和最不出色的為重,今看祁秋離有些故意為難,心下倒歎氣:還說女人善嫉呢,男的不好到哪兒去。再看祁秋離已落下風,不好再幫襯康永,遂四下看景色,作壁上觀狀。
一路回來,仍是祁秋離多話,林曦有來有往,康永少言寡語。進校門,林曦衝祁秋離道:“你先去文學社,不定他們都回來了,一會兒我就來。”祁秋離不好再耗著,遂過去。康永看他走遠了,把眉一挑,哼道:“他不是唧唧歪歪不願做人下屬的?怎麽現在倒有滋有味的很?”林曦聽他口氣不同以往,語調拔尖、隱有戾氣,心道:我才還說人家呢,不想他也這樣;遂不答話。康永看她不理,也不再說,將本子拿出,遞到她手上:“今天別理了,幾個人謄起來快得很……”林曦看他恢複了溫和語氣,倒有些不忍似的,遂抬眼看著他:“謝謝你!”康永神色忽一黯,輕輕回:“不客氣。”林曦忽覺兩人又遠了,遂沉默。康永亦垂頭仲怔,好一會兒才道:“別太累了!”說完一轉身,往宿舍樓去。林曦說不出的一股煩悶,幾欲發脾氣才好,強壓了半晌,這才往文學社走。
果然酈宛卓其楷也回來了,三人正互看抄的東西,見林曦進來,酈宛笑道:“不公平,你怎麽單請他吃麵條?我們就沒幹活?偏心偏心!”林曦心想這祁秋離怎麽這麽大嘴巴,不知他有沒把康永說出去,遂不及說話,先看他一眼。祁秋離忙道:“我們兩人抄了三百好幾十,你們才弄這麽點,還好意思要飯吃?”林曦一聽心下稍放,道:“今天都累了,大夥兒回去歇吧,改天再來抄。”說著,將那兩人抄的一並拿過來,自己先往外走。酈宛看她不同以往,倒納悶,遂去看卓其楷,卓其楷也摸不著頭,便看祁秋離,祁秋離裝沒看見,一邊叫著“累死了”,一邊出去。酈宛看他沒影兒了,嘀咕:“奇怪!”卓其楷便道:“不管了,咱們也走吧!明天我短跑考試。”
轉眼便是月底,31這天,林曦領著那三人布置謎室,先將寫著謎麵的三角形彩紙貼在繩上,一條繩貼二十張,直貼了二十根繩,然後再高高低低的拉起來,五彩繽紛,很是好看。林曦看還剩下五六十張謎麵,遂用小袋子裝好,準備隨時補充,又征詢他們的意見排班,最後定為兩兩半天,各輪兩次。等一切妥了,酈宛便拿出簫嗚嗚的吹起來。林曦聽了一段,忙打斷:“弄點喜慶的吹,跟小白菜似的,叫人不舒服。”酈宛笑:“就是這個調嘛,是你自己心情不好,倒來怪簫的不是!”林曦好笑:“還強嘴!”酈宛便問卓其楷:“你說像不像小白菜?”卓其楷反問:“什麽‘小白菜’?”酈宛“嚇”了一聲,然後唱了兩句,卓其楷笑:“是有點像。”酈宛白他一眼,衝祁秋離道:“我不吹了,你來吧!”祁秋離道:“沒到我,該他!”卓其楷便清清喉嚨,說了一段山東快書,聽得三人皆笑。
祁秋離拿出口琴正待吹,見嚴雋於餘從門外進來,便停住。於餘笑道:“你們還挺積極的,茶話會都開始了?”酈宛笑:“領導又不帶我們玩,隻好自己樂自己的唄!”嚴雋便問著林曦:“你這領導怎麽當的?”林曦回:“上梁不正下梁歪!”卓其楷等哈哈大笑。嚴雋道:“看來我這根上梁是正不了了!”於餘知道他喜歡和林曦鬥嘴,說起來沒完,眼下還有事情要辦,遂道:“晚上六點開始,在辦公室,你們記得準時來!把這些寶貝都帶著!”酈宛笑問:“還有好吃的?”於餘笑而不語,一邊拽嚴雋向外走。嚴雋邊走邊說:“上梁去矣!下梁好自為之!”
林曦便看表,叫散。卓其楷不幹:“你還沒說笑話呢!”林曦急著要去洗澡,忙道:“下次說兩個。”趕緊往外去。卓其楷跟在後麵喊:“下梁也不正了!”林曦不回頭,隻道:“都是你們這些牆先歪了!”酈宛看她走遠,有些不樂,問:“你們有沒覺得林部這些日子不高興?”卓其楷想想,點頭:“是有點。”酈宛歎口氣:“我也不高興!我老鄉要實習去了,唉!”祁秋離道:“我不覺得林曦有什麽不高興的,昨天看她去傳達室拿信,好幾封,高興的很!”酈宛聽著不舒服,又回不出話,正愣神,聽卓其楷道:“我聽說,上次來的那兩個帥哥跟咱們頭兒好得不得了,拍了好些照片,都手拉手的。”酈宛便問:“你聽誰說的?不定是瞎說!”祁秋離道:“應該是真的,我也聽說了!上回我還看見他們在學校裏手拉手呢!”酈宛把嘴一撇:“怎麽就我既沒看見又沒聽見?奇怪了!”卓其楷便不說話。祁秋離道:“你是一葉障目,當然看不見!”又抬腕看表:“我去吃飯。”也不等那兩人說話,徑自去了。
這邊酈宛悶悶的,坐著發呆。卓其楷等了一會兒,問:“要不我們也吃飯去?”酈宛慢慢起來,半晌道:“我突然覺得很難受呢!”卓其楷笑:“你當然難受了,馬上又老一歲!皺紋都要長出來了!”酈宛不禁又要笑:“好像你會小一歲似的,你比我還老呢!”卓其楷又笑:“男人越老越有魅力!”酈宛哼道:“你還男人呢!黃毛小子!乳臭未幹!”卓其楷生氣:“你怎麽不學頭兒好的地方,就學說這損人話!”酈宛一笑:“什麽話對付什麽人,你隻配聽這種話!”卓其楷氣得往外走,到門口還是回過頭來:“你走不走?不然你鎖門了!”酈宛就等他這句話呢,便笑著過來了。
林曦收拾好,看表已到五十,遂急忙忙的下來,到行政樓下,卻見那三人候在花壇旁,當下奇道:“你們怎麽還沒進去?”酈宛笑:“等你唄,人家都是一起的!”林曦倒好笑:“這有什麽好一起的?站得腿酸了吧?”卓其楷笑道:“有人會欺負我們,所以還是和你一起好!”林曦“噢”一聲:“誰敢太歲頭上動土?咱們去掀他的皮!”邊說邊拉袖子,偏穿得多,拉還拉不動,引得其楷酈宛直笑。祁秋離忙道:“走吧,不然真遲了!”
四人進來,果見坐了一屋子人。程浩寧坐了臨門的位置,迎麵笑道:“林部就是不一樣,不到時候不來!”林曦微微一笑:“元旦快樂!”又向內團團一揖:“各位元旦快樂!”陳翰立時起來,雙掌一合:“同樂同樂!”他身後的三人跟著也站起,招呼不絕。於餘知道她和嚴雋頗好,遂也率部迎接。孟續一向與人和善,今看林曦客氣,忙也跟著客氣,正好又有王楠在,倒顯得更親熱些。丁芙與林曦交情一般,但看這架勢,便隨大流,也站起身寒暄;一時間,室內歡聲笑語、溫暖如春。嚴雋和副主席寧紅坐了一張桌,寧紅便衝嚴雋笑:“瞧!她一來就熱鬧!”嚴雋遙遙的跟林曦示了意,等眾人坐好,不緊不慢道:“咱們剛才說好了的,誰來的晚就獎誰表演節目。林部當仁不讓,就不要客氣了!大家歡迎歡迎!”因人多,林曦不便與他較真,當下也不推辭,起身笑道:“別的我不會,就說個笑話吧!”話音剛落,也不知誰起了一嗓子:“我們要聽少兒不宜的!”四下一片哄然。林曦看著眾人笑,她不笑,等大家笑完了,她笑:“看來真不能幹壞事!壞事傳千裏!”引得眾人又大笑不止。她左右看看,說聲“謝謝”,坐下來自顧自的剝花生吃。
嚴雋知道她又使壞了,遂也不出聲,隻看旁人怎樣。眾人等了一會兒,見她吃個沒完,便催起來。林曦奇道:“不是說過了?‘壞事傳千裏’,你們笑那麽開心,還要怎麽說?”大夥兒都回不過神,獨於餘笑:“我們要聽少兒不宜的!”林曦一嘖嘴:“說了!‘壞事’嘛,當然少兒不宜!還要怎麽個少兒不宜法兒?”有人立時明白了,有人還不明白,一時有的笑,有的叫,有的拍桌子,有的敲板凳,不亦鬧乎。卓其楷看林曦穩如泰山,知道不會再起來了,遂起身笑道:“我接著說一個吧。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個廟,廟裏有個老和尚……”
康永坐在大操場的石凳上,見行政樓上兩扇窗戶燈火通明,一陣陣的笑語隨風飄來,便問:“那是學生會吧?”雷達點頭:“嚴雋先開自己的茶話會,待會兒再給學生們拜年去。男生去女生樓,女生去男生樓……倒是挺會安排的!”康永微笑:“他是個人才!這屆學生會比咱們的強!”雷達就著路燈看手表:“要不要回去?”康永搖頭:“這兒清靜,我想多坐會兒。要不你先回去吧!”雷達便道:“我也吹吹風,也吹不著第四天了!”
沉默半晌,雷達問:“你沒跟她說你去她那兒了?”康永頓了好一會兒,道:“我隻是去那個城市看看,不為別的,就是去看看……”雷達張張嘴想說句什麽,轉念又閉上,隨後道:“那兩個人凶得很,萬一知道你到了那兒,沒準兒會找你麻煩!”康永笑笑:“不會的!”雷達側臉瞅他半天,末了歎一口氣:“真不知怎麽說你好!”康永垂了眼,看著腳前的一塊地,好一會兒,竟也長長的歎了一聲:“我自己都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雷達一聽這話,大驚,轉過臉直瞪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漸漸的,天就暗了,霧氣蒙蒙,不見一顆星,藍黑的夜幕斑駁不整,一眼望去,頗是猙獰煞人。雷達無意的一抬頭,眼睛居然就被粘住了,他呆看半晌,後悶悶的開口:“奇怪,我也壓著塊石頭似的,喘不過氣。本來想著能回去了,還挺高興的,誰知日子越近反而越不踏實。”康永笑笑:“近鄉情怯!”雷達搖頭:“我沒你這麽文縐縐的。我隻是覺得,一出去就不一樣了,我說不上這種感覺來,但心裏不舒服。”康永被他觸到愁緒,更是黯然,便一言不發。好一會兒,他強打起精神,想緩和一下氣氛,就聽有人近前“HE”了一聲,似是薑烺。
薑烺找了一圈,遠遠覺著是,便急步過來。雷達看是他,便問:“你怎麽不領著人四處拜拜,跑這兒來幹什麽?”薑烺沒立時接話,上前坐了個角,半晌才開口:“他們幾個人都在我那兒,想請你們過去聚聚。”康永微笑:“三天兩頭見,有什麽好聚的?”雷達便笑:“聽見了沒,他想跟不三天兩頭見的聚!”薑烺倒也笑了:“這不難!我們有辦法!”康永聽這兩人都話中有話,想裝糊塗,似又裝不過去,遂不接話。薑烺看他鎮定如常,心裏又奇怪又好笑,遂道:“正好還有別的事請教,平時一會兒就熄燈,什麽事也幹不成!”雷達笑問:“你自己還嫌熄燈早?”薑烺道:“說是說,做是做,兩碼事!”雷達便看著康永笑,康永亦笑,並不出聲。薑烺看兩人如此,倒有點赫然,正想說點什麽,就見康永站起來:“走吧!”
沒走幾步,就見行政樓裏出來一批人,熙熙攘攘、笑笑鬧鬧,也往宿舍樓去。至男生樓下,女生全留下,男生繼續向前。康永等不緊不慢的走,她們剛好進去了,他們才到門口。
寧紅領隊,一溜兒十個人,半數以上是美女,男生們早得了消息了,因此多是呆在宿舍裏等,好容易來了,便糖果瓜子、熱烈歡迎。如此盛情難以抗拒,這十人每到一個宿舍,輕易就拖不開身,到了九點,才拜了半層樓。
前麵的男生有往女生樓拜年的,嚴雋一問,聽是一樓還沒完,立時有些著急,遂又往這邊來,看這十人居然還捆在一起,當下哭笑不得,遂趕緊把人分成兩撥,讓寧紅等繼續向前,叫林曦酈宛等從五樓向下走,來個對接;又想著上麵是乙屆的多,遂跟著上去。
剛上二樓,就聽樓道裏一疊聲的叫“林部”“林部”,嚴雋一轉臉,卻是二樓新上任的樓長,再看其他的樓長也在,當下心裏一動,忙道:“那你們從這層開始吧,我叫她們去三層。”酈宛不依:“不是說好了我們去上麵的嘛,怎麽又改了!”一邊還要往上走,又拉林曦。嚴雋便道:“隔著不就行了,你們二四,她們三五,有高有低……”還未說完,雷達聞聲出來了,一邊笑:“我們等半天了,我們要聽林部講笑話……”酈宛看到他在,趕緊又縮回腳。嚴雋便衝林曦道:“真是‘壞事傳千裏’!”林曦隱約猜到康永必在,想著這些人有意替他們安排,不覺起了一層羞意,一時接不上話來。嚴雋看她打頓兒,心裏好笑,遂道:“就這麽說,我去通知她們直接去三樓!”
前四個宿舍一下就過了,等到了205,見裏麵一撥子人,皆是團委生活部的,上屆的本屆的,濟濟一堂。林曦瞥見康永坐在靠陽台的東邊床上,手裏一個玻璃杯,臉朝著這邊,似在微笑,一派自然;其餘人多是站著,神情上頗友好,但眼睛都一眨不眨的盯著她,半數人藏著笑意。林曦向前走了兩步,好讓後麵的人進來,卻聽身後“呯”的一響,竟是被人關上了門,另四人一個沒進來,也不知給誆哪兒去了。
到了這種境地,林曦反而放鬆下來,當下微笑:“這兒怎麽這麽多人?我們來拜年的倒進不來了!”薑烺便笑:“隻要林部能進來就行!”林曦“噢”了一聲,不及說話,又聽有人笑:“林部嫌人多,我們馬上就出去……”林曦聞聲去看,不甚認識,該是丁屆的,再看眾人皆麵露笑容,遂也笑:“這兩句話都沒道理。其一:有客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主人應當煮茶斟酒,一一招待,哪能厚此薄彼,把我讓進來,把別人關在門外?其二:來者是客,理應客隨主便,哪有客人嫌主人多的道理?還要把主人趕出去幾個?這真是以己之心,度我之腹了!”
康永聽她這通說,心裏便放下了,臉上笑意更深。眾人都知她能辯,如今見這樣都沒難住,不覺也笑起來。雷達笑道:“別的不說了,林部就說個笑話吧!如果有一個人不笑,就不算!”林曦搖頭:“這話還是沒道理!說不說在我,笑不笑在你們!要是你們約好了輪流憋著不笑,我說一萬個也沒用。這樣吧!我說笑話,你們可以憋著不笑,要是你們有一個忍不住笑了,那就算!行不行?”眾人聽她說得好玩,況且本也不為了刁難,便點頭,又互相使眼色。林曦隻作沒看見,思忖一下,正要開口,就聽剛才說話的那個男生又笑:“我提議,一人笑不算,兩人笑才算……”眾人先是一愣,後一齊笑著讚同。林曦暗想:這小孩真可恨!便笑問:“學弟哪個班的?”那男生笑回:“我是丁醫的林晨宇,是林部的本家。”林曦一笑,略略頷首,後正色道:“聽好!第一個來了!在飛機上,空姐檢查乘客係沒係安全帶,一個乘客嫌煩。空姐便說:‘上次迫降的時候,沒係安全帶的人全被甩出去,撞在機艙牆上,血肉模糊、慘不忍睹……’那乘客趕緊係上安全帶,然後小心翼翼的問:‘那係了安全帶的呢?’空姐忙安慰他:‘那些人沒事兒,都好好的坐著,跟活人一樣!’”
林曦眼睛一溜兒,隻康永微微笑著,別的人一概繃著臉,中有幾人咬著牙,也分不出什麽表情。林晨宇故意四下瞅瞅,大聲道:“不算不算,再來!”
林曦也不思索,隨即道:“從前有一個巡撫,很是貪財,新到一個地方上任,便命獵戶捕一頭麒麟來送給他。獵戶找了許久也沒找到,眼看時間到了,無法交待,便在一頭水牛身上掛滿銅錢,冒充麒麟,送到巡撫麵前。巡撫左右看看,說:‘幸好有這些銅錢遮著,不然,活脫脫一隻水牛’。”說完,再看眾人,明顯笑著的仍是康永。雷達先動了一下嘴,緊跟著捂嘴咳嗽,另幾人也跟他學,一時間,室內咳嗽不斷。林晨宇便一本正經的看著林曦:“還是沒兩個人笑!”
林曦臉色如常,道:“看來得使真功夫了!”也咳了一聲,清清嗓子,眼睛在室內慢慢的轉:“從前有個庸醫……”說著目光一頓,正放到林晨宇臉上。“不學無術,偏好附庸風雅,極想出名,卻一直沒出名,很是痛苦。”眾人見她對著林晨宇說,都覺好笑,一個個忙極力忍著。說到這兒,林曦又將目光移開,慢慢的轉向其他人。“一天,這個庸醫死了,他太太很是悲痛,便想:‘可憐的夫啊,總得讓你風光一下吧。’遂花重金請人為他寫墓誌銘,好為世人知。有個秀才跟庸醫很熟悉,便自告奮勇的來寫。全文如下:‘先生初習武,無所成;後經商,亦無所獲;再科舉,仍未所得;故轉學醫,三載學成,然執業數年,無一人問津。忽一日,先生染病,乃自醫之。嗚呼,一命休矣!”
雷達看著林晨宇,“哈”的笑出聲來。別的人見他繃不住了,遂也不強忍,一徑笑起來。林晨宇又想笑又不好笑,臉上表情頗怪,眾人看著,愈發笑個不停。林曦便問:“本家!這次算了吧?”林晨宇摸摸頭,沒說出話來,跟著也笑了。
眾人笑完,室內一靜,反覺不知如何才好,就聽康永溫溫的聲音:“薑部,你們就這麽讓林部幹站著?”薑烺回過神來,忙招呼林曦坐,又有旁人手忙腳亂的拿零食,還有人倒水來,林曦推之不脫,隻得將杯子拿在手上;本也覺口幹,如今端著更感難熬,便不自覺的去看那杯子――下發通用的,壁上沒有水垢,看起來頗幹淨,但她卻下不了決心喝一口。
康永對麵看著,站起來,走到壁櫥跟前,提起水瓶往手中的杯裏加了小半杯熱水,回來遞給她:“剛剛好。”一邊將她手中的換過來。林曦見是一個厚壁的透明玻璃杯,胖胖的,很是別致,上口微微收著,邊緣潔淨如新。她想這必是他自己的杯子,正猶豫,見他望著自己,眼神關切,遂舉起杯子喝了一口,頓一下,又連喝了好幾口。
薑烺等見康永親給林曦倒水,便直瞅著,想看這兩人如何,卻見林曦先喝了半杯,後衝康永微微一笑,康永亦是微微一笑,麵容如初,沒想象中的經典場景出來,但在這樣的平常下,又似隱著說不出的溫柔馨香。這些人正看得發怔,忽見那兩人一起轉頭,直看向他們來,皆是鎮定探究的目光,倒把這些人看得不好意思,好像被人抓住什麽把柄似的,訕訕的,有兩個竟紅了臉。
雷達見此情形,便衝薑烺笑:“我們也坐了好一會子了,該說的也說完了,不打擾了!你們也出去轉轉吧!”又衝林曦道:“林部一起去四樓看看?”薑烺忙道:“也好!”說著,將一小袋不同種類的吃食遞給他。林晨宇等人雖覺不夠,但不便強留,隻得也跟著送出來。
三、四樓前麵的宿舍明顯空了,而對麵女生樓則是喧囂震天。雷達推開401的門,見地上一片狼籍,一個人影兒也沒有。林曦眼睛轉轉,“嘿”了一聲。雷達忙笑:“我們平時不是這樣的……”又問康永:“是吧?”康永一笑:“眼見為實!再說別的都是廢話!人家不會信的。”一邊去看林曦,嘴角帶著微笑。林曦被他看出心思,忍不住也笑,一邊走進去。
康永伸手接過杯子,滿上,複遞過來。林曦先前沒進過男生宿舍,今天雖是逛了那麽多,但出出進進,走馬燈似的,也沒法子細看;如今這間沒人,立時來了精神,遂上下左右仔細打量。
雷達將零食放好,看一眼康永,就要出去,康永忙搶一步上前,極低道:“你看酈宛在哪兒,叫她過來。”雷達先不解,後明白過來,心裏倒感慨:他對她真是用心,什麽都想到了!忙悄悄去了。
林曦看了一圈,猜出靠陽台的東側上鋪是康永的床――其實都是一樣的床單被套,但那一張看起來更整齊,也更舒服些。她扭頭問,康永一指,果然是那一張。
林曦忽覺不見了雷達,心裏倒有些忐忑不安,臉上便一怔,康永立時看出,忙道:“一會兒酈宛會過來……”林曦聽他聲音有些急促,顯著焦慮和失意,也忙道:“不要緊……”康永臉色緩了緩,默默坐下。林曦看他如此,忽感心如繩結,絲絲縷縷、牽牽絆絆,不知能從哪邊理個頭緒出來;正煩悶,見康永又慢慢抬起臉,眼睛明暗不定,透著一股悲哀,直望著她。林曦驀的頓住,也望著他不動,臉上露出茫然無助的表情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康永想起似的,起身走到自己床頭,從被子裏摸出一個小小的白色信封,微笑著:“新年快樂!”伸雙手遞到她麵前。林曦知道是賀卡,忙雙手接過,垂眼說了聲“謝謝”。康永看她臉頰微紅,燈下融光粉潤、似吹彈得破;因距離近,還能嗅到一絲隱隱的香氣――淡淡的茉莉花味道――從她的發間傳來。他忽想起雷達說她香的話,立時一陣恍惚,目光放在她臉上久不離開。
林曦原想他還會坐回去,不料他竟站著不走了,還這麽近的看著她不動;她隻覺心上一顫,仿佛電打了一般,麻麻的一片熱,由胸口直傳向四肢;薄薄的汗緊接著就出來了,身上忽的一涼,激得心上又是一顫;再看他墨綠的棉衣下擺就在眼皮底下,絨絨的麵,反著光,柔軟溫暖,仿佛他的目光。林曦忽覺得全身的血齊往臉上湧,趕緊向旁讓了一步,又走到窗前,背著他站定,忙忙的問一句:“行李收拾好了吧?”半晌,康永應了聲“是”。林曦看窗外夜空全黑了,靜諡肅穆,忽想起蘇哲的信:還有27天……還有27天……不自覺間心裏又定了,遂轉身叮囑:“在外多多保重!”康永聽她聲音清脆沉穩,遂慢慢向前跨了一步,也轉過身來,勉強一笑:“好!”林曦不敢接他目光,忙問:“那包好吃的呢?”康永便去壁櫥格裏拿來給她。林曦接過,撿花生剝著吃。
康永看著看著,忽道:“我也說個笑話給你聽好不好?”林曦一頓,後抬臉笑著點頭。康永道:“一天早上,一隻貓被衣夾夾著兩隻耳朵掛在晾衣繩上,往來的狗啊、豬啊、鴨啊,奇怪的不得了,都猜這是怎麽了?有的說是貓犯了錯誤,主人生氣懲罰它;有的說貓昨天睡到洗衣籃裏,今天被主人當衣服洗了;有的說貓想出風頭,引人注意……”林曦正聽得有趣,忽聽他不說了,忙問:“貓是怎麽了?”康永暗暗吸一口氣,正要繼續,就聽有人敲門。他扭頭看著門,神情仲怔不決。林曦見他不動,便過去開,雷達酈宛笑眯眯的進來。
十一點起,陸續的有男生開始回家,林曦想明天還有任務,便也告辭出來。康永雷達送到下樓。林曦乘那兩人不備,輕聲問康永:“那貓怎麽了?”康永微笑不語。林曦又急又氣:“你怎麽這樣?”康永笑容更深,就是不出聲。林曦無法,隻得暗自憋悶。
回去路上,酈宛偷眼瞅著林曦,一邊笑:“真是沒辦法,我老鄉怎麽就這麽帥呢,今天我是把男生全看遍了,唉!沒一個比得上我老鄉的。你說,是不是?”林曦還在想那隻貓,百思不得其解,遂隨口應“是是是”。酈宛聽她答得這麽痛快,又疑她不是真話,便想再找突破口套話,卻聽她問:“你有沒聽過這個笑話?”
等林曦一說,酈宛倒也來了興趣,追著問:“是怎麽了?”林曦歎氣:“你也不知道呀?”酈宛詫異:“你怎麽也不知道,還說給我聽?吊我胃口!”林曦不想說是康永說的,隻得又歎氣,再想。酈宛別扭一會兒,就不去管貓了,依舊念念不忘她老鄉,又直打唉聲:“我得一個人回家了,多麽不幸呀!我還要帶好多東西回去呢!唉!唉!”林曦也不理她。
酈宛自艾自怨個沒完,後看林曦皺眉想著什麽,心事重重的很,心裏一轉念,趕緊打住話頭。到了四樓,林曦重複一遍明日的集合時間,又加道:“你去幫我問問,看誰知道那隻貓怎麽回事,別說是我問的!”酈宛聽她還惦著那隻貓,也不知回什麽好,便笑著上去了。
林曦過406,聽裏麵還熱火朝天,她便一側臉,正看見卓其楷往外張,一見她,便叫:“你怎麽才回來?我們等著你呢!”又見陳翰笑嘻嘻的:“我敢打賭,林部一定是最晚回來的女生。”林曦看他隻穿一件套頭毛衣,臉上卻有汗意,心想:這些小孩真是能瘋的很!再想他說話有隱意,當下把臉一放:“好!我陪你賭!你說賭什麽?劃個道兒出來!”又叫曉宣:“過來過來!你老鄉要和我打賭呢,你來監場,別叫他賴皮!”陳翰忙完爬樓賽忙樓道操,剛又忙著贏牌,興得不得了,說話沒防頭,今看林曦摞下臉了,忙挽回:“不賭不賭!是我亂說!願意接受處罰!”曉宣也上前教訓:“說話沒大沒小的,白長歲數了!”陳翰便笑:“不是還沒長嘛!”又看表:“還有四十分鍾呢!”林曦忍著笑:“那也不能信口雌黃!”又見章潔看著這邊說話,便問:“你覺得怎麽處罰好?”章潔想想道:“地上髒得很,待會兒替我們掃地吧!”卓其楷聞言大笑,其餘人也笑,都說罰得好。陳翰亦笑:“這個好!我就喜歡掃地!”又衝林曦笑:“待會兒我再把您那兒也掃了!”林曦笑回:“求之不得!”說著想回407去,曉宣拉著不放:“坐坐吧,我有好吃的給你!”卓其楷也道:“一會兒秋離也過來,要不你來打牌。”林曦擺手:“你玩吧,我歇會兒。”曉宣想跟她說說話,便換章潔上,自己抱了一包零食拉她爬上床。
林曦累了一天,有些沒精神,倚著被子便想睡覺。曉宣瞅她一會兒,湊近了,半吞半咽的問:“你……和康永……怎麽回事?”林曦慢慢睜開眼,定了定神,回問:“什麽怎麽回事?”曉宣聽她聲音平淡的很,臉上也沒什麽表情,一時倒頓住,怔怔的看著她。林曦垂眼也發會兒怔,後淡然道:“不是他們說的那樣!”又輕歎一聲:“天下無不散的宴席……眼前的,都是假的!”說著,下巴一抬,臉上微微笑起來。曉宣順她示意的方向去看:卓其楷剛輸了一局,正往自己臉上貼紙條,周邊的人笑成一團。曉宣瞅著,想著那句“眼前的,都是假的”,心裏涼涼的,一點也笑不出來。
林曦看她一臉傷感,倒不忍,忙打起精神低笑道:“你不要緊,散了還能聚,多個緩衝,反而好!”曉宣乍聽沒明白,後想過來,便把眉一皺:“誰要跟他聚,巴不得現在散了才好。你不曉得,我都替他洗了半個月的衣服了。我怎麽這麽倒黴!氣死了!”她的聲音開始低,到後來,氣哼哼的,不覺就高了些。林曦瞥見別人不理會,獨陳翰抬頭望過來,探詢的表情。林曦便笑,壓低嗓子:“那你幹嘛替他洗呢?”曉宣歎氣:“這不是沒辦法嘛,他手腕子要擦藥,不能碰水;而且也使不上勁……”林曦又笑:“那是他的事,與你何幹?”曉宣“那”了兩聲,說不出來,末了,又歎氣:“總不能看著不管吧,那多沒同情心!”林曦遂笑著瞅她,不再說話。曉宣被看得不好意思,心裏又不服氣,一時間,氣、急、惱、無可奈何,再加上一點羞澀,五味雜陳,簡直不知怎樣才好;半晌,她搭住林曦的肩頭,把嘴巴對著她的耳朵,嘰嘰咕咕的說:“我告訴你我才不會喜歡比我小的呢!臉上還長酒窩跟女人似的,醜得要命!芝麻大的事兒也不會做比豬還蠢。我又聰明又美麗又能幹,喜歡他不是太沒麵子了!”林曦強忍著笑,連連點頭:“確實如此!確實如此!”曉宣稍稍舒服些,拿起一塊餅幹大嚼,又隨意向下一瞥,正見陳翰抬眼看著她,當下把臉一放,擺出一副“看什麽看”的神情。陳翰隨即去看林曦,見她也瞅著自己,笑又不笑的抿著嘴,心裏不覺叫苦。卓其楷見他不走牌,緊著催,陳翰隻得收回目光,隨手打一張出去。
曉宣想想仍是好奇,還要再問問她和康永怎麽回事,就聽門外又一片大呼小叫,不一會兒,嚴雋竟又打著頭過來了。於餘看卓其楷臉上三張白紙條,另兩個女生貼得更多,頗是滑稽,便問:“這是玩什麽?”章潔一把牌慘不忍睹,忙道:“跑得快,最慢的貼張紙條。”說著起來,“你來玩!”於餘見這彩頭有意思,便順勢坐下來,接牌一看,大呼上當。卓其楷笑:“這樣才顯水平嘛!”
嚴雋看林曦和曉宣縮在床角小聲嘀咕什麽,遂上前笑道:“你的東西丟了,收好!”說著一揚手,一個大白信封直飛向林曦。林曦下意識的伸手接住,掃一眼,上麵一片空白,她猶疑一下,再看嚴雋微微覷了覷眼,立時明了,遂一笑:“多謝!”一邊將信封壓到曉宣的枕下,又拉曉宣:“咱們下去吧。”
沒說幾句話,孟繼祁秋離等三四人找了過來,嚴雋看看表,見還有十來分鍾,遂招呼他們自便。那邊卻是陳翰輸了,於餘大笑不已,親自拿個紙條幫他貼上。陳翰立時不想來了,因他一直贏,旁人豈肯放過他,遂一徑拉著不讓走,繼續開局。孟繼等看著好笑,便駐足觀望。祁秋離站了一會兒,往林曦這邊來,這幾人坐著說話。
曉宣一直聽人說祁秋離性驕氣傲,今天看看,倒是挺和善,遂笑問:“你這名字誰取得?有什麽特殊含義沒?”祁秋離一怔,隨後道:“我爸是商人,我出生在秋天,剛好他要出去,我媽就給我取這個名字了。”林曦也挺好奇這個的,但總覺不好問,今聽他一說,倒解個謎團,遂衝著曉宣笑。曉宣也笑:“我說嘛,肯定有原因的,不然怎麽叫得這麽怪?林曦還說是你們家誰愛吃鴨梨呢!”林曦聽她還把自己信口說的話翻出來,簡直哭笑不得,隻得衝祁秋離道:“當初以為是梨子的‘梨’……”嚴雋便嗬嗬笑。祁秋離本就不痛快,今看嚴雋還笑,便道:“不奇怪,同音嘛!我乍聽嚴主席的名字,還以為是個女孩呢!”嚴雋依舊笑著,回道:“我家就盼我是個女孩,可惜不是,隻得在名字上過過嘴癮了。也幸好不是,否則長成這樣還嫁不出去呢,又不象秋離,跟花兒似的。”林曦心裏發笑,臉上不好太顯,遂隻抿一下嘴。曉宣可顧不得這麽多,仔細瞅瞅祁秋離,吃吃的笑。祁秋離又羞又怒,偏還想不出回的話,不自覺便沉下臉來。林曦瞥見,忙叉話題:“薑烺說一點要熄燈,你們有沒通知了?”嚴雋點頭:“不礙事,他一吹哨子就行。”又笑:“他把我們整得慘透了,如今叫大家都吃吃他的苦,痛快!痛快!”曉宣一聽薑烺就來氣,脫口道:“生活部沒一個好人,他比康永還可恨……”忽想起之前聽說的事,忙道:“現在想想還是康永好!說話和氣,還風度翩翩!這個姓薑的,又沒人樣,又不做人事!真不知怎麽選上來的!”林曦想起康永發的誓言,不覺莞爾。嚴雋聽這曉宣什麽話都敢說,還說得如此好玩,便瞅著她直樂。祁秋離也忘了氣了,跟著發笑。
嚴雋看表還有一分鍾,忙叫停,眾人便一齊上了陽台,前麵男生樓裏的人也往窗口聚攏,相對著,大家一起看著手表,眼見著秒針一寸寸的往零點移,待到最後幾格,不少人開始倒計數的喊口號,等三針一合的瞬間,兩邊學生各將雙手合在嘴邊,齊聲高喊“新年快樂”,一連三遍,如滾滾春雷,震耳欲聾。
曉宣轉過身,大笑著跟林曦一擊掌,陳翰看著也伸手過來,曉宣皺眉道:“臭手!拿開!別帶我晦氣!”陳翰委屈道:“我又怎麽得罪你了?”林曦看他臉上一左兩右三張紙條,很是滑稽,遂笑著別開頭。卓其楷祁秋離就在旁邊,看她過來了,皆舉手要與她對掌,林曦便雙手出去,擊兩人的單掌,一邊說“感謝支持”。祁秋離微笑不語,卓其楷笑:“合作愉快!”又道:“把酈宛再叫下來,咱們就齊了。”林曦算算,向東一指:“過一間就是。”卓其楷便擠過去,背靠著陽台,仰頭上喊。
這邊於餘又叫著打牌打牌,他居然一直贏,樂得眉花眼笑。卓其楷將臉上的紙條一抹,讓盂繼接他的位子,自己隨手拿個杯子倒水喝。不一會兒,酈宛跑下來,拎著一包餅幹,卓其楷搶過便吃,引得酈宛叫罵不止。林曦原覺得困,鬧了一下,倒又提點精神出來,又看406裏人聲鼎沸,還打算再開一桌牌,遂叫到自己宿舍去。
407裏除跳跳吳靚不在外,其餘都倚在床頭或看書或吃東西。朱萍和小雨坐在一起說話,忽看林曦回來了,後麵還跟著人,忙起身招呼。林曦一一做介紹,劉巧文看酈宛跟林曦親近的很,心裏直奇怪,再看卓其楷祁秋離也都客氣,便盯著林曦看個沒完。青眉立時從床上下來,拿出零食叫吃,又陪著說些話。
聞靜聽這邊熱鬧異常,過來一看,見學生會的頭兒2/3在這兒,便一一寒暄,又獨跟林曦說會兒話。秋荻算著林曦該回來了,也往407來,見嚴雋站在陽台上和人說話,看見她,微微一點頭,她便也點點頭。
林曦看秋荻來了,便笑著招手,拉她坐到身邊,附耳道:“待會兒我給你好東西!”秋荻不以為意,唯笑而已。卓其楷祁秋離雖也認識她,但沒大接觸過,今看她一件黑色的收腰棉衣,中分的齊肩發,舉止端莊、形容清淡,倒是別一番氣質。秋荻知道林曦和這三個手下已成一體,遂也麵帶微笑,侃侃而談。
曉宣找不著林曦,便也往407來,見這邊說說笑笑,倒比那邊有趣,遂擠著坐在林曦左邊,加入話團。不一會兒,陳翰又過來,沒處坐,隻得站在窗前,聽了一會兒,提議玩腦筋急轉彎,眾人響應,遂分成兩組,你一個我一個的猜起來。
薑烺領著生活部的人自男生一樓起,挨個兒轉轉,好多宿舍還空著,不到一小時便繞完,遂又往女生樓去。
自他上任一月來,跟女生間時磕磕跘跘、矛盾不斷,但他壓得下臉,丁是丁、卯是卯,沒絲毫轉彎餘地,弄得這些女生除背後叫罵外,竟也沒有別的法子;自那次翻枕事件後,女生們也曉得了這人的鐵腕手段,雖比不上康永反應敏捷、言語厲害,但他搬著製度來,白紙黑字,一條條的跟你套,不管你服不服,他也不跟你辯,他照扣他的,算來竟比康永還嚴苛些;於是女生們在懷念康永的同時,也不得不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慢慢折服下來。
一二樓住著乙屆的女生,薑烺也不多話,第一句是“新年快樂”,第二句便是“一點熄燈”,引得那些女生哭笑不得,又各自慶幸就要實習了,可以逃離他的魔掌。丙醫女生在三樓,薑烺稍多些話。待上四樓時,零點已過,他怕來不及,趕緊分了一半人直上五樓,自己也快快的順著宿舍走。四樓前麵是丙護1,沒什麽多話,交待一聲,人人點頭。
待從405出來,隻覺406裏“嘩”的大叫,聲響震天,他站到門口一看,見裏麵居然開了兩桌牌,不下十五個人在,嚴雋迎麵坐著,鼻子上貼張白條,正指點旁人把紙條子貼在於餘額上,忽看見他來了,便笑:“才過12點。”薑烺看看,見孟繼和兩個手下也在,個個滿臉紙條,再看打牌的女生們也是如此,倒覺好笑;但瞥見她們的目光,又笑不出來。他便將例行的兩句話一說,正要撤退,就見一個高高瘦瘦的女生站起來:“每年元旦都不熄燈,你憑什麽要熄燈?”話音落,又一個頗秀氣的女生起來:“製度上有這條嗎?說元旦要一點熄燈的?”薑烺不理她們的茬兒,回:“我在做通知,不是在征求意見。一點我準時拉閘!”說罷,轉身便走。陸蕭於錦華氣得怔在當場,國罵幾乎要衝口而出。嚴雋看兩人氣色,心裏暗笑不已。
407裏正輪到曉宣出題,剛說到一半,見外麵有人進來,抬眼去看,卻是薑烺,當下她便不說了,直瞅著,沒好氣的問:“你來幹什麽?今天還要查宿舍呀?”薑烺也來氣,回道:“我通知一點熄燈!”曉宣早也看過黑板通知了,本來就氣,今聽他一說,更氣,便回:“你憑什麽熄燈?濫用職權,得意什麽呀!”林曦聽曉宣說話過分,忙起身拉她,礙著身份,不便開口;陳翰雖也覺曉宣有些過火,但不好說她,亦不好幫薑烺,遂沉默。祁秋離等跟薑烺不熟,朱萍等怕引火上身,室內忽的靜下來。
薑烺跑了近百個宿舍,有半數不鹹不淡,他還能不以為意,如今遇到這三個,一個比一個橫眉冷對,說話都帶著刀子,仿佛他是仇人一般。他原本亦不願接手生活部,但一步步的,被康永引到那個境地,待要不幹,卻也由不得他了。既然接了手,他也就不願馬馬虎虎,每天起早摸黑、兢兢業業,偏這些學生都以為康永一走,再沒有可以壓得住他們的人,心裏先放了假,不想竟來了個更能斤斤計較的,心理反差太大,一時難以接受,情緒反彈也就更明顯;尤其是女生,康永再可恨,畢竟是校草級別的人物;說話雖會不客氣,但和軟的時候也不少;不比這個薑烺,說一不二,沒絲毫回旋,一張臉板著,出奇的難看,便更討厭了幾分。
薑烺心裏鬱悶,嘴裏又說不出來,今天想借拜年的機會緩和一下,不想更碰了幾鼻子的灰,一時站著發怔,竟忘了走。
秋荻看了一會兒,見他鼻尖上一層細汗,臉上不知是著惱還是傷心,灰黃的,遂站起來道:“我們都知道的,薑部放心吧!”薑烺聞言心裏一緩,望向她,輕輕點一下頭,隨後慢慢出去。
林曦看曉宣一眼,輕輕道:“生活部也不容易……”曉宣還不服,但想想他剛才似有些失魂落魄,又想康永是前任的生活部長,遂坐回來,道:“不提了。真叫人掃興!剛剛我說到哪兒了?”
到四十,陳翰真拿起掃帚要掃地,朱萍急著攔,但攔不住,林曦等便笑著退到陽台上。陳翰細細掃了一遍,又去406掃,引得人人發笑,他沒事兒人似的,一點不惱。到五十,眾人方散,林曦叫住秋荻,自己去曉宣那兒將大信封拿回來,在她眼前一晃,臉上慢慢笑起來。秋荻看她笑得跟偷了魚的貓似的,得意洋洋,立時也猜到為什麽了,隻覺心裏一跳,臉上便僵住了,眼睛卻看著信封不動。林曦遂拉她往自己床上去。
兩人脫去外衣,剛靠著床頭坐好,就覺眼前一黑。林曦不覺低低發狠:“這個薑烺,怎麽不招人恨?”秋荻總沒聽見她說什麽,隻茫茫的發怔。林曦摸索著找到手電,裝上電池,再拉上麵的被子罩住頭,將信封往秋荻手裏一塞,低笑道:“看吧!”自己也從外衣口袋裏摸出一個小的白信封來。
信封沒封口,林曦直接打開,卻是一張照片,似是一株古老的榕樹,根須參差,枝葉繁茂,夕陽中靜靜駐立。翻過來,背麵兩行字:“我是一棵秋天的樹,終日無語,終日站在這裏……”林曦忽感灼了眼睛似的,看不下去,忙將照片又翻過來,看著那棵樹出神。不知過了多久,就聽旁邊秋荻吸了一下鼻子,她側臉去看,見她臉上兩道淚痕,竟是哭了。
林曦忙去看她手上的卡片,也是兩行字:“我喜歡默默的注視著你並被你默默的注視,我喜歡默默的喜歡你並被你默默的喜歡。”林曦不覺又想笑,再看她眼淚仍不停,忙拉她躺下。好一會兒,秋荻稍止了淚,林曦悄悄問:“你們才進展到這一步呀?”秋荻回問:“什麽這一步?”林曦便笑:“我以為你們早就手拉手呢,原來還處於觀望階段。嘻!”秋荻一聽這是什麽話,遂要翻身不理她,林曦忙拖著不放,又央求:“說著玩的,莫氣莫氣!”
秋荻想想又落淚,林曦聽她呼吸時斷時續,知道還沒完,便握住她的手,一邊低低道:“怎麽得了確信反而傷心?”又笑:“這小掃帚還真是挺能寫的,我都要陶醉了……”秋荻哽咽半晌,慢慢道:“飲鴆止渴而已……”林曦驀的頓住,心裏閃過康永的眼神,一時倒覺亂亂的,再說不出話。秋荻見她不語,又道:“你不比我,你還有他們在那裏,我有什麽?進,進不了;退,退不得。我怎麽不傷心?”林曦忙道:“沒準兒他就跟你回去呢。”秋荻扯著嘴角微笑:“他可不是康永……”林曦不是滋味,想問“那你幹嘛喜歡他”,幾欲出口,又強咽下。聽秋荻又歎:“或許真有前世,前世是我欠他的了。”林曦忙道:“那你就過去,不就行了?”秋荻不語,好一會兒道:“我害怕……”林曦奇道:“你怕什麽?”秋荻幽幽的:“怕他哪天不喜歡我了。”林曦好笑:“那你也不喜歡他就是了。”秋荻歎:“萬一我做不到怎麽辦?”林曦忽感沒話說,不自覺的打了個嗬欠。秋荻忙道:“睡吧!明天你還要早起呢!”
林曦雖覺得困,但又舍不得睡,遂閉著眼睛問:“你究竟看上他哪點了?我真奇怪呢!咱們學校又不隻他一個帥哥。”秋荻聽她口氣不以為然,遂顧不上傷心,忙辯道:“我才不是為他的長相呢!”林曦追問:“那你看上他哪點了?我看薑烺還比他強呢!”秋荻頓了頓,忽問:“那如果蘇哲跌破了臉,你還會待他好嗎?”林曦想也不想,立回:“當然了!”又道:“這不一樣的。”秋荻便回:“表麵上不一樣,底子是一樣的。”林曦回不上話,正發怔,聽她又問:“你剛才看什麽?是康永的?”林曦忽覺有些煩惱,悶聲道:“是啊!想著怪難過的。”秋荻又問:“他跟你說去南京的事了?”林曦搖頭,後又輕聲說句“沒有”。秋荻再問:“那你為什麽不喜歡他?他對你這麽好!”聽她半晌不出聲,便歎:“你看,喜歡一個人和不喜歡一個人一樣,都是沒有辦法的事。不在於他怎樣,而在於你自己的心在哪裏。”林曦有些不甘似的,回:“我沒不喜歡他,隻不過我認識他的時間短……”秋荻又歎:“誰能跨得過時間?跟蘇哲方毅比,他永遠在時間的後麵。其實並不是時間的問題,‘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尤其那個故人已在心上,別的人再好,也比不上了。”林曦先覺得有理,想想又糊塗,好一會兒笑問:“你怎麽成愛情專家了?”秋荻又歎口氣:“痛苦是智慧的源泉!”林曦聽她半哀半怨的,又似隱著笑意,不禁捂起嘴,咕咕的笑。秋荻忙噓她:“她們都睡了……”
次日,林曦睡得醒不了,宿舍裏其他人也不動,等到七點半,王楠跑過來看看,見居然還沒起,忙拚命敲窗子。青眉先醒,忙喊林曦。林曦好容易睜開眼,搖搖晃晃的穿衣洗漱,等收拾完,已八點,遂抓了兩塊餅幹,忙忙的一起下樓。嚴雋早已等在大操場,林曦看看,祁秋離卓其楷都到了,不見酈宛,再看別的部也缺個把人,遂不在意。不一會兒,酈宛等也到了。嚴雋看人齊了,便將遊藝活動的紀律重申一遍,又道:“明天請大家務必準時!”說罷一揮手:“各就各位!”
林曦進了謎室,將書包放在座位上,回臉衝酈宛卓其楷道:“你們先轉轉去吧,吃了飯來換我們。”酈宛點頭,又問卓其楷要去玩什麽,卓其楷笑:“咱們去挖地雷吧,昨晚我看見程浩寧在小操場躥來躥去,幾個點我有數。”林曦好笑:“你還非要說出來?到時人家說我們給自己人放水。”卓其楷剛要說話,就聽祁秋離哼道:“誰跟他自己人!”林曦詫異,聽酈宛也哼:“他專跟我們作對,討厭得很!”林曦聽她也這樣說,倒不奇怪了,便笑:“不知我哪兒得罪他了!”卓其楷又笑:“倒不是你得罪他了,他那人莫名其妙。”酈宛也笑:“就是!好笑的很!八杆子打不著的,他自尋煩惱。”林曦一聽,倒又不明白。酈宛看看她,又道:“他喜歡上官薇,上官薇喜歡常騏,常騏……常騏又不喜歡她,嘿!關我們什麽事?這人真能歪怪斜怪的!”林曦聽得一愣一愣,心想:這些小孩可真厲害!我怎麽不知道這事兒?遂笑道:“可能真是我哪兒得罪他了,我這人記性不好,一時想不起來。我看他不是糊塗人,犯不著這樣。”祁秋離便衝卓其楷道:“那還不快去,一會兒全被人找完了。”
看那兩人走了,林曦回到位子上思忖。祁秋離四周轉轉,查看繩子,見一切都好,又過來,倚著窗子站著。室內靜了好半天,林曦想起似的,好笑:“怎麽也沒人到這兒來,叫我們白等著!”祁秋離沒聽見似的,不接話。林曦覺得有些怪,有旁人在時,他能說能笑;單獨著,反而不言不語,很是生分。一念閃過,她也不往心裏去,又覺困意上來,遂以手支額打瞌睡。
陸續的先來了學生會和團委的人,吵吵嚷嚷,一通亂猜,沒猜出幾個來,便又一哄而散,尋別的有趣的去玩。等到近十點,人才漸漸多了,林曦稍有些精神,便坐正了,祁秋離也坐過來,兩人搭些閑話。
秋荻一覺睡到九點多,去校外吃碗麵條,又買了兩個麵包來尋林曦。林曦拉個凳子叫她坐下,兩人竊竊私語。祁秋離便拿過謎底,獨擋一麵,忽瞥見康永在門口晃了一下,轉眼又沒了;又見嚴雋進來,直往這邊走。
林曦正說話,覺一人立在桌前不動,忙抬頭,見是嚴雋,便問:“有何貴幹?”嚴雋道:“你的難度太大了吧,怎麽還有這麽多?”林曦回:“你也不看看來了些什麽人?我有什麽辦法。”嚴雋便往繩下去,看了兩個來回,又過來:“真是難,我一個都猜不出來。”林曦好笑,但臉上一本正經:“難者不會,會者不難。你不會,當然就難了;你會,當然就不難了。說到底,還是你的問題,可不是我的謎語難或不難!”嚴雋聽她“難”“不難”的繞了一大通,伶俐的很,便拉下臉:“直接說我蠢不就行了,還浪費10ml口水對我彈琴!一點節約意識也沒有!平時怎麽教育你的?春風吹耳朵,東耳進西耳出!”秋荻繃不住笑起來,林曦先還忍著,後看嚴雋亦微露笑意,遂也笑。
林曦又問別的如何,嚴雋笑:“就你這兒最冷清,‘小貓釣魚’人最多,你閑了去玩。我還釣上來兩個的。”他是側著身子站著,眼角餘光掃著門口,忽看見一人,忙招手:“快來快來!”
常騏本還有些猶豫,聽他一喊,不好再耗著,遂近前來。秋荻抬眼看是他,忙垂了目光,臉上微微起了一層暈紅。常騏也有些不自在,眼睛不知放哪兒好,透著一絲窘迫。林曦來回看看,好笑,不知說什麽好。祁秋離一直聽他們說,不接話,今見常騏來了,便著意看著。嚴雋衝著常騏朝後一指:“你去看看,我打賭你猜不出來!”常騏也不出聲,立馬就往繩下去,隨手拿了一張看看,又回來:“51號是‘莫’字。”祁秋離一查,果然是,便點頭,道:“你將那張撕下來。”常騏將那張三角形的小紙片拿在手上,又去看別的,不一會兒,又過來:“19號是‘梳子’。”祁秋離翻翻,仍是對的,便問學號。常騏報“703”,又去看。林曦瞅著嚴雋:“別人怎麽這麽容易?”嚴雋麵不改色:“寸有所短,尺有所長。”看常騏又要過來,便笑:“你就站那兒說吧!跑來跑去也不腿疼。”常騏遂又報,還是對的。
不消十來分鍾,常騏猜出十七個來,隻答錯一道。林曦忙叫:“打住打住!過來歇歇!別消耗太多的腦細胞!”秋荻早也抬了頭,目不轉睛的看著。她雖未去看謎麵,但之前好幾人過來問答案皆是錯的,頂多也就是猜出一兩個來,哪有像他那樣直接開口報的?不獨是她,那些猜謎的人也不猜了,隻跟著常騏,看他怎麽猜。
常騏聽林曦開口阻攔,想想也差不多了,遂握著一把紙片過來,往祁秋離麵前一放,自己轉臉去看嚴雋。嚴雋倒好笑,抬手看看表:“你們聊,我去別處轉轉!”說著就往外去。這邊林曦看著常騏笑:“你明天下午再來踢館好不好?”常騏還不好意思:“我也不是……”林曦瞥見祁秋離緊看著這邊,便道:“秋離,我們去把多下來的補上去好不好?”祁秋離隻得點頭,將謎底往口袋裏裝好,起身跟著林曦過去。
林曦邊貼邊偷眼看,見那兩人一個站一個坐,沒什麽大動靜,又過了一會兒,見秋荻起身先出去,常騏停了一會兒,也出去了。林曦還想跟到窗邊去看,忽覺室內人大半都伸著頭,心裏又好氣又好笑,便作罷。
吃了飯,林曦也沒心思去玩,忙忙的進宿舍樓,直奔410找秋荻,見她拿本書靠著被子,一派舒適,再看室內隻一人在睡覺,遂湊上前小聲問:“你們幹嘛去了?”秋荻不解,疑惑著看她。林曦不死心,又問:“你們說什麽了?”秋荻明白過來,一笑:“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裏,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的道一聲:‘哎,元旦快樂!’”林曦先還認真聽著,聽到最後一句,禁不住“哧”的一笑,再看她臉上有種從容安靜的氣質,連帶著整個人也幽雅如蘭,當下感慨道:“人間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秋荻倒也一笑,又說:“要不你睡一會兒?”林曦點頭,也不想回去,遂脫了鞋子外衣,縮到床裏去睡,又叮囑“三點叫我”。
林曦睡到兩點也就醒了,忙起來,要去謎室看看,見秋荻還在看書,遂拉她同去。
酈宛卓其楷有說有笑的,看兩人過來,忙拉凳子給她們坐。林曦四下看看,人比早上多些,再看旁邊的紙簍裏扔了不少的紙片,便問:“有沒過半了?”卓其楷搖頭:“大概三分之一。”林曦放了心,笑道:“那我們去別處轉轉了。”
酈宛看她們出去,便笑問卓其楷:“你說秋荻和上官薇哪個好些?”卓其楷抓抓鼻子:“我哪兒知道!”酈宛斜著他:“你自己沒眼睛呀?嘿!白浪費我說話!”卓其楷便回:“那你說哪個好些?”酈宛道:“我說沒意思,我想知道你們眼光是什麽樣的?”卓其楷便笑,低聲道:“兩個都好!上官薇漂亮,做女朋友;秋荻高雅,做太太。”酈宛張大嘴巴,手指著他的鼻子,半晌說不出話。
林曦秋荻慢慢向上走,各個教室都張張,人還真是不少,還有乙屆學生過來玩。秋荻道:“你們辦得還真不錯,嚴雋挺會組織的。”林曦笑:“團委的董植也是個人物。”秋荻想想,問:“丙藥的?”林曦點頭:“聞靜的老鄉。”
林曦無心參加活動,遇到熟人再說些話,看時間已過四點,便又回謎室來。秋荻看天不好,惦著要收衣服,遂先回宿舍。林曦一腳邁進來,見康永竟也在,坐著跟卓酈兩人說著什麽。她頓了頓,仍直接上前。酈宛正對著門坐著,看見她,便笑:“你那個笑話還真是難,我問了一圏了,沒人知道。”林曦看康永微微笑著,心平氣和,心裏又氣悶又尷尬,遂道:“那是胡謅的,別問了!”卻聽康永道:“我看不是……”酈宛急問:“你又知道了?”康永笑:“我本來就知道。”緩口氣,又笑:“不過我不想說!”林曦先還豎起耳朵來,一聽後半句,隻得又將滿心的期待壓下去,再看他那存心氣人的模樣,直恨不得一把揪起來嚴刑逼供才好。酈宛還追問康永為什麽不說,忽覺卓其楷在底下踢她,她雖不明白為什麽,但知道他的意思是叫她別問,遂強忍著好奇,叉別的話。
林曦聽了一會兒,笑道:“我想起個笑話來,說給你們聽好不好?”酈宛卓其楷皆點頭,獨康永看看表,道:“我還有事,先走了。”也不等那三人應聲,抬腳便走。酈宛納悶,一直看他走沒影兒才回過神來,再看林曦表情自然,不見惱意,便笑:“他不聽就算,我們聽!快說快說!”忽覺卓其楷又踢她一腳,她便扭過臉怒目而視。卓其楷也不理她,衝林曦道:“等會兒我們收拾就行了,你要有事就去忙。”林曦便道:“也好,我餓了,先去等吃飯。”緊接著又有人過來核對謎底,忙了好一會兒,才歇下來。
酈宛瞪著卓其楷,正要質問,就聽他先開口道:“你平時不是挺聰明的,怎麽這點事轉不過彎來?”酈宛聽他還批評她,更氣,準備發火,見他抬頭笑:“你來晚了,沒看到好戲!”她跟著轉臉,原來祁秋離來了。祁秋離“哦”了一聲,坐下來,很有興趣的樣子。卓其楷看個表,又笑:“等散了跟你說。簡直好玩得不得了!”說著自個兒自的樂。祁秋離也不催,掃一眼酈宛,又轉視線去看繩上的紙片,再看猜謎的人。酈宛看他這麽沉得住氣,也不好再盯著卓其楷,遂低頭點點還有多少沒猜出來。
等到五點,卓其楷揚聲道:“今天到此結束,請大家明天再來。”原本人也不多,三三兩兩也就散了。卓其楷看人走盡,便衝酈宛笑:“你把那隻貓的事再說一遍,看秋離知不知道。”酈宛來不及細想,便又說了一遍。卓其楷盯著祁秋離:“你說貓是怎麽了?”祁秋離反問:“這是什麽?笑話呢?還是腦筋急轉彎?”酈宛道:“說是‘笑話’。”祁秋離搖頭:“我聽不出來。”卓其楷便衝著酈宛笑:“就算是笑話吧。這肯定是康永先說給林曦聽的,但故意沒說完。林曦以為他也說給你聽過,所以來問你,結果你也不知道。你還又問康永,這不滑稽嘛?”又轉臉邊說邊笑,將事情經過跟祁秋離說。酈宛還不服,卓其楷又笑:“怎麽不是這回事?康永怎麽說的?林曦沒來時他說不知道,林曦一來,他就說他本來就知道,隻是不想說。把咱們林部氣死了!最好玩的是,林曦也要說笑話,你當她說給我們聽的?是給康永聽的,她肯定也想說一半不說,好跟他換著說,結果康永偏不聽,搶先跑了。嘿!我估計咱們頭兒吃不下晚飯。”酈宛尋思尋思,倒想過來了,便笑:“你什麽時候這麽聰明了?”卓其楷笑:“吃一塹,長一智。我上過這兩人的當。他們倆說話,彎彎繞多呢!不深想想不行的!否則,被他們罵了你還高興!”又看著祁秋離笑:“看來還是康永厲害些,就他克得住林曦。”祁秋離笑笑:“不見得!”
卓其楷想聽他下文,等了半晌,也不見他說,正要問,聽他道:“我也給你們說個好玩的。”隨即將上午常騏秋荻的事一說。酈宛卓其楷皆好笑,又道:“嚴雋怎麽這麽笨,一個謎也猜不出來?”祁秋離道:“我看他是故意的……”酈宛笑:“我還奇怪呢,怎麽703那麽多分。常騏真聰明,平常倒看不出來!”卓其楷道:“他是悶罐子。我聽說他背現代詩都一溜一溜的,文章好得很,前一陣子寫情詩的‘冥天’就是他。跟咱們頭兒有的拚!”又笑:“他們這些人真是有意思的很,一個是一個,個個都有味兒。要沒這些人,我們非悶死不可。”酈宛發了會兒呆,又歎氣:“怎麽丙屆出色的人那麽多?我們丁屆就找不出那樣的人來?”卓其楷笑:“不著急,他們一走,我們就出色了!”酈宛白他一眼:“真沒品!”祁秋離問:“你們吃不吃飯了?不吃我先走!”卓其楷忙道:“當然吃,又不是神仙!”
林曦正洗著盆子,忽見康永端著盆子站到對麵,碰到她的目光,扯著嘴角一笑,很有些笑謔的神色。林曦忽感氣不打一處來,便裝沒看見,不理他。待洗好進食堂,放好盆子,轉身外走之際,康永迎麵過來,輕聲問:“你不打算還我本子了?”林曦忙回“明天”。康永略一點頭,站著不動,眼睛直望著她的眼睛。林曦隻覺他兩個瞳仁幽黑邃密、深不見底,不自覺的也停了腳步,但頓一頓,隨即又往門口去。
秋荻走上陽台,眺望遠方――糊糊的黑灰色,遠處燈火星星點點,說不出的溫暖;再看近處,213即在眼下,明亮的白熾光破窗而出;她突感胸口升起一股熱氣,回旋盤繞,滲入全身,一片春意盎然;又有無數思緒如萬馬奔騰,在腦中洶湧呼嘯,直欲一吐為快。她定定神,抬步往407來。
林曦正倚著床頭發呆,忽見秋荻從後門進來,眼睛璀璨,麵如春花。她便將被子挪了挪,空個位置出來,一邊伸手要拉她。秋荻沒握她的手,把著床欄,兩下就上來了。林曦便一笑,看著她不動。秋荻見她如此,不覺也是一笑。林曦輕聲問:“悟了?”秋荻回:“今朝有酒今朝醉,甘之若飴!”兩人便又是一笑。秋荻本來有一籮筐的話要說,到此時,居然不知影蹤,而心裏卻暢快淋漓,直要放聲一呼才好。
林曦微笑半晌,後輕輕歎口氣。秋荻看她手上一本硬抄,不是她慣用的,遂拿過翻翻,見隻前麵幾張紙有字,後麵全是空白;再細看內容竟是謎語謎底,字體流動俊逸、飛揚連綿,似是急就而成,但鐵鉤銀劃、力透紙背,顯然不是她的。她凝神想想,正要說話,見林曦又遞一張照片給她。
秋荻捏著照片前後翻轉,一臉深思,末了問:“你在想回什麽話?”林曦輕輕點頭,顰起眉,臉上籠了淡淡的哀愁。秋荻望她一會兒,也鎖了眉。兩人均沉默。
好一會兒,林曦笑問:“你和王楠準備得怎麽樣了?”秋荻點頭:“挺好的。以前我真不喜歡她,要不是她硬要和我合唱,我才不幹呢。不過,多接觸一下,她也沒那麽討厭。”林曦道:“本來頂討厭的也不是她……”秋荻歎口氣:“人的事真是難說,你看她從前趾高氣揚的,現在,跟個鬼似的,看著也可憐!”林曦道:“怪得了誰?你不知道,我聽說有老師替她報屈呢,說有人妒嫉她陷害她。”秋荻先詫異後好笑:“這事也能陷害的?誰抓著她的手了?還老師呢,說話也不經腦子!”林曦歎道:“反正學校裏也不單純……有時看著,真沒意思。”秋荻道:“你隻做你的就是了,背地裏我聽聽話,都誇的。再說酈宛他們都不錯,嚴雋也會幫著你。不怕!”林曦微笑點頭。秋荻看她有些懶,便道:“不如出去走走?”林曦原不想動,接著看跳跳吳靚等回來了,遂點頭。
兩人沿著大操場上慢慢的轉了半圈。時已頗晚,寒風撲麵,秋荻隻覺臉如刀割,忙伸手拉高衣領,再看林曦,仍是若有所思的樣子,渾然不覺;又走了一段,聽她說了聲“回吧”,自己還未應聲,她已轉身回走。秋荻知道她的話想好了,便跟上。
次日一早,林曦提前十分鍾下樓,例行集合後,與祁秋離回謎室守株待兔。自九點起,猜謎的人多起來,但總體上不見擁擠。因女生來的多,林曦便將謎底交給祁秋離,由他去核對,自己坐著想心事。祁秋離忙了一陣,不肯獨擔大任,又將一張謎底遞過來,林曦無法,隻得打起精神應付。
沒過多久,她便明白祁秋離不肯的原因了:兩個小女生猜來猜去,跑去跑來,一個也猜不對,她們卻樂此不疲。林曦瞥一眼祁秋離,心想:他還不樂意?分明是他招來的!可喜問了林曦兩次後,她們找著了頭路,知道她負責後麵的謎底,於是又挑前麵的猜。林曦看祁秋離越發的不耐煩,卻沒絲毫辦法,暗笑不止。
近十一點,秋荻拿了兩封信過來,林曦先看家裏的,再看蘇哲的,他仍在盤算玩什麽,吃什麽,足寫了三張紙,興奮之情溢於筆下。林曦邊看邊笑,恨不得立時回去才好。秋荻看她神情,心裏不知怎樣才好:想著康永替他難過,想著蘇哲又替他高興,再看看林曦,不覺又要笑。祁秋離時不時的側臉看過來,似很好奇。
林曦看完信,收進課桌,正要說話,見曉宣進來,未到跟前就笑:“聽說你這兒謎語難,我來猜猜看。”陳翰緊隨其後,笑著打個招呼。林曦亦笑:“那你們去試試看。”那兩人隨即去了。林曦秋荻便注目看著。曉宣看看放放,速度快得很,走了兩條線,一個也猜不出來,她便不看了,徑直回來:“真是難!你打哪兒找來的?”林曦笑:“這能告訴你?”又問她得了多少分,曉宣便笑:“至少能得個小獎……”又俯耳道:“他把大半積分給我,到時我得了獎帶他分。”林曦笑而不語。曉宣忙又道:“是我的分多!”林曦低笑:“小獎是牛皮筆記本,看你們怎麽分!”曉宣道:“這還不容易,我買本軟抄給他!”林曦笑:“你倒挺會算帳的。”曉宣亦笑:“那當然!”又扭頭看,見陳翰還在轉悠,遂揚聲道:“別看了,我都猜不出來,你還看什麽?”陳翰一聽,忙笑著過來。幾人又說些話,接著酈宛卓其楷來換班,林曦等一起去食堂吃飯。
洗碗的空兒,祁秋離看左右無人,便衝林曦笑:“他撕了好幾張藏在口袋裏。”林曦見他也看出了,忙道:“當沒看見!”祁秋離一聽倒繃不住,連著發笑,林曦瞅瞅他,也好笑。曉宣出來洗碗,看這兩人不知笑什麽,便問:“你們幹什麽這麽高興?”祁秋離笑回:“我們笑天下可笑之人,還笑天下可笑之事!”一邊端著盆子走了。曉宣沒聽明白,扭頭看他背影,又問林曦:“他說什麽可笑?”林曦忍了笑道:“別理他!他自說自話!”曉宣還想說點什麽,忽看見陳翰也出來,遂作罷,又道:“你別走,等我一會兒。”
秋荻看出曉宣有事,遂不等林曦,自回宿舍去。曉宣洗淨手過來,挽著林曦的胳膊,兩人慢慢往小操場去。
待坐下,林曦稍一側臉,瞥見竹籬一片土黃,鏤著大大的空兒,紫藤殘莖在縫隙裏彎曲盤旋,幾根線似的蓑草懸空掛著,隨風飄搖,“簌簌”的輕響不絕,她忽想起那天的綠肥紅瘦來,葉莖果影中的溫和麵容,心裏驀的一頓,好似絲線牽扯著哪裏,微微的心神不寧。
曉宣開口說話,有些憤憤不平。林曦隱約聽著“扣分”“紀律”之類的短語在耳邊飄緲而過,卻抓不住連貫的句子。她的聲音象是從遠方傳來,含糊不清,成了催眠的臆語,引得前塵影事一齊飛奔而來,前推後撞、片片飛散,仿佛碎了的蝴蝶翅膀,閃著光,絢麗如初,卻拚不出當初的模樣。
曉宣說了半晌,不見林曦應聲,便扭頭來看,見她眼睛看著前方,迷離不清,連帶著臉色也陰暗不定,忙打住,又推她:“你聽我說話沒有?”林曦一驚,後緩緩點頭:“為紀律分你又受委屈了!”曉宣聽她說的沒錯,便道:“我真是不想幹了,有時氣得覺都睡不著。”林曦道:“這不好,凡事要有始有終,何況你做得還不錯。就是以後別那麽愛發脾氣,太直露了,會讓人家抓住把柄,下不來台。”曉宣聽她語速很慢,但口氣卻中肯,便還想繼續,卻見康永從教學樓裏出來,隔著籬笆往這邊看。她忽想起這個茬兒來,看看林曦,又衝他招手。
康永轉了一圏,見那兩人並排坐著,心裏便有些歎氣,又看曉宣招手,不好不理,遂過來。待走到一半,忽想有曉宣在也好,即使被人盯著,也不打緊,反而能多說些話,一念及此,又高興起來。
曉宣看他笑嗬嗬的,便也笑:“你穿這麽帥幹嘛?想讓我們看不見了難過?”康永略垂了目光,微微的笑,卻不接話。曉宣看他有些赫然似的,心裏驚奇,便盯著他看,又笑:“康部終於平易近人了,我都認不出來了!”康永依舊不回話,笑容溫暖。曉宣忽覺說不出話,隻轉臉看林曦。林曦先是半低著頭,臉上一絲微笑,後聽曉宣不出聲了,便抬起眼來,笑問:“你得了多少分了?”康永笑回:“又沒人給我加分,我能得多少?”曉宣忙道:“好多人都合夥的,你幹嘛不找一個。”康永道:“你知道我沒找呀?沒找著呀!”曉宣道:“可見你人緣不好!”康永回:“關鍵是沒個好老鄉!”林曦聽兩人說來說去,忍不住好笑。康永瞥見,便也笑。曉宣忽覺不好意思,又說不出來,便麵露不滿的瞅著林曦。
林曦覺察了,忙道:“酈宛不好嗎?人未走,茶先涼。”康永便一笑,不出聲。曉宣緊著接:“聽人家簫的時候也不說人家不好嘛!”康永隻作沒聽見,向旁進了一步,轉身倚在水房的矮牆上。曉宣看他不象以往那樣氣人,倒也生出些不舍之情,遂問:“你去哪裏實習?在哪家醫院?”康永慢慢回:“我去……想去的地方。”曉宣聽他冒出這樣的話,很是納悶,便側臉望著他。
卓其楷看見祁秋離又回來,奇怪,問:“你不去別處晃晃?”祁秋離笑:“這兒最好,我幹嘛去別處?”酈宛忙道:“那你就坐我這兒來,我去晃晃。”祁秋離道:“我為什麽坐你那兒,我又不是來幹活的。”酈宛翹起嘴,剛要回話,卓其楷忙笑:“你就去吧,我在這兒就行,要猜的早就來猜了,不會有多少事。”一邊說,一邊將謎底拿過來。酈宛一聽,立時站起來,笑眯眯道:“明天請你吃餅幹。”轉身急急的去了。
祁秋離道:“你真是好人!”卓其楷笑道:“康永就要走了,你讓她去說說話吧,白坐在這兒,有什麽意思?”祁秋離道:“我怕康永忙不過來。”卓其楷一愣,後撓頭:“真是的,我倒忘了!”正說著,見陳翰進來,徑自往這邊走,手裏握著一團彩紙;近前了,一張張的展開,放在桌子上,挨個的報謎底。卓其楷不及問,先聽他的,竟全對,遂問他學號,陳翰報681。卓其楷抬眼看著他,笑問:“你沒記錯吧?咱們都是9字頭的,你怎麽掉頭了?”陳翰便笑:“偶爾翻個跟頭活動活動嘛!”卓其楷去看祁秋離,見他置身事外一般,閑望門口一言不發,遂提筆記下681,又在後寫了個5。
陳翰複又去謎陣中看。卓其楷想想好笑,遂用胳膊碰碰祁秋離,又衝他擠眼睛。祁秋離就是來看這個的,便也微笑,又緩緩搖頭。
酈宛急忙忙的在學校裏找了一轉,最後在小操場看見那三人,猶豫一下,還是往那邊去。曉宣先看見,便笑:“你看看,還說沒好老鄉?上哪兒找這樣的好老鄉去?”康永道:“此好老鄉非彼好老鄉……”曉宣一撇嘴:“你少跟我繞話,我聽不明白。我隻按我的意思理解。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什麽此呀彼的,我才不管。”康永聽著要笑,也不往下辯,看酈宛近前,便問:“是找我嗎?有事?”酈宛一頓,有些欲言又止。林曦看出,便拉曉宣道:“我要去玩點遊戲了,一起走吧!”酈宛看她要走,忙道:“晚上我們老鄉聚會,請你參加好不好?”林曦愣一下,後笑:“不巧,我約了別人有事……”酈宛看一眼康永,又道:“時間也不長,人多熱鬧嘛。她們都想聽你說笑話呢!”林曦正要再拒,聽康永道:“林部有要緊事,你別勉強,以後機會多呢。你將林部說過的笑話說說也是一樣的。”林曦見康永開口替她擋駕,心裏倒一浮,便側臉去看他,目光徘徊不定。
曉宣想想說了好一陣子話了,這兩人還真有點說不出的味兒,尤其是康永,語氣跟平時完全不一樣,全是低音,又厚又沉,化不開似的,帶著一股粘勁,聽在耳裏,叫人軟酥酥的;他和林曦談的話題也雜,一會兒說民俗,一會兒道小吃,一會兒又扯到散文上,這個那個的,弄得她簡直插不上話。林曦雖說聲音沒啥特別的,但不時微笑以對,與平常跟男生說話的態度不大像。她揣奪一番,便衝酈宛道:“行了行了,康永也知道了!你再通知別人去吧!”一邊邁步:“我們一起走。”酈宛看這情形,隻得跟她先走。
林曦看著曉宣酈宛拐過竹籬,便將書包抱到胸前,打開,取出那本硬抄,慢慢遞到康永麵前。康永也慢慢伸手來接,一邊拿眼睛望著她的臉不動。林曦看他握到本子的邊了,遂鬆手,抬眼對著他的眼睛:“認識你真好……將來你到南京,記得告訴我,我盡地主之誼。”康永微微打個頓兒,臉上先緊了一下,漸漸又放鬆了;笑容慢慢的起來,起初很淡,透著勉強,隨著兩人目光的接觸,最終變得明朗。
林曦初見他神色變幻,心裏也紊亂無章,後看他眼神逐漸清澈,麵容歸為了然,這才定下心來;又聽他道:“那就一言為定!”她忙接:“駟馬難追!”康永笑著,輕聲道:“我們那兒也很美,有一大片湖,湖裏的螃蟹全國聞名。我家房子很大,前後都有院子,種了好些花和樹。等螃蟹肥的時候,你過來玩,也請你的哥哥們來,咱們就著菊花吃螃蟹。”林曦笑起來:“我就愛吃螃蟹,我老家也產這個,可惜兩年沒吃到了。”康永微笑:“以後補回來就是!”林曦忽覺心情舒暢,遂笑:“你一去實習,這學校裏再沒可入眼的男生了!”康永一笑,作陶醉狀:“真順耳,請繼續!”林曦忍俊不禁,一徑咯咯的笑。康永亦笑,又將本子遞過來,沉聲道:“送給你……做個紀念吧!”林曦一怔,隨即明白了,便接下,又放回書包。
兩人順著竹籬出來,一起往謎室去。或許學生們都知道康永實習在即,也寬容了。一路上,雖仍有人盯著看,但目光中獵奇的成分少了,關切的成分多了;熟識的人甚至點頭微笑,一派司空見慣、不以為異。林曦生性不服硬,如今又與康永理清脈絡,所以更顯得落落大方、毫不避嫌;而康永一向揮灑自若,但苦於校規校紀,加上與林曦誤會不斷,所以隻是一味隱忍,如今兩個障礙都不存在了;之前雖得了林曦的確信兒,但他早有明了之心,緩衝到現在,也受得住――腳踏實地總比吊在半空強――遂也眉舒目展,氣靜神閑。這兩人微笑著說話,轉眼便到了謎室。
祁秋離卓其楷正側臉看那邊演好戲,聽著林曦的聲音,轉眼來看,見康永竟也陪著進來,兩人稍愣一下,後又相視而笑。
林曦掃一眼繩下,見還有不少人,但觀望的多,隻兩人拿著紙片看,細認,一個是常騏,一個是陳翰。林曦便問卓其楷:“怎麽回事?”卓其楷低笑:“他們倆扛上了,較勁兒呢!”林曦再看記分單,常騏已到了56分,而陳翰,竟有31分,當下暗想:這小孩真不簡單!又問:“常騏什麽時候來的?”祁秋離回:“大概三點。”林曦點頭,又去打量觀眾,忽發現上官薇倚著窗戶站著,臉朝著常騏不動。她忙再看其他人,沒見著本班的,不覺放了心。
常騏又猜出幾個來,見圍觀的人多了,不再當眾報,撕了紙條往這邊走。卓其楷一一核對,又重新加分。林曦眼角餘光瞥見上官薇的眼睛也過來,遂衝常騏一晃拇指,笑道:“大展其才!”常騏沒在意她進來,稍一愣,隨即微笑,想回句什麽話,又說不出來;想轉身回去繼續猜,又覺過於張揚顯擺,遂站著,顯出躊躇的神情。林曦立時想到自己誇壞了事,忙道:“嚴雋還批評我說謎語難,幸好有你在,你全猜完了給他看看。”一邊伸手擺個“請”式。常騏見狀遂又回去。
康永注目看著,嘴角隱著一絲笑意,回身挪個凳子,悠然坐下。卓其楷大略點點剩下的謎底,衝林曦道:“還有四五十個……”又看看表:“估計我們提前不了。”林曦笑:“那就耗著,反正也沒別的事。”一邊也坐下。康永扭頭低問:“明天下午你來不來?”林曦回:“來。我們班三個節目呢!”康永笑問:“秋荻這回唱什麽?”林曦納悶:“你還不知道?”康永搖頭。林曦便笑:“那我也不說,明天你就曉得了。”又笑:“那你怎麽知道她會去唱歌?”康永回:“我猜的……”林曦遂笑。康永看她眼睛直轉,閃閃發光,透著一抹狡黠,知道她藏著話不說,便也笑,又低低問:“你還想聽那個貓的事了?”林曦聽他主動提,心裏一喜,但臉上卻不動聲色:“你想說就說唄!”康永好笑,遂道:“我倒不想說,不過你想聽的話我是可以說的……”說著,看著她不動。林曦見他不上當,一臉微微笑意,了然於心的神情,心裏又發急又慪氣,轉念想想無法,隻得道:“好,好,算我想聽!”康永更好笑,強忍著,慢慢道:“其實……隻是……貓愛上了兔子,想使自己變得更像她……好吸引她的目光,好接近她。”林曦乍聽便“哧”的一笑,待笑出來了,又覺不對;再看康永眼睛黑黑的,一眨不眨的望著她,絲毫沒說笑話的影子;她極想說句什麽擋一下,但腦裏空空如也,一句話也抓不出來,不自覺臉上就熱了,遂急忙轉頭去看場上。
康永見林曦臉上起了一層紅粉,卻又忙著躲開視線,心裏不覺百感交集,原先壓著的失落合著現在湧起的悲傷,幾欲將他擊倒:地老天荒,再不會有這樣的時刻了吧!他緩緩垂了目光,不著痕的深深吸氣。
秋離其楷眼睛正視著那邊,餘光卻掃著這邊,耳朵更是都豎得高高的。起初見兩人小聲嘀咕,笑眯眯的,很是溫情脈脈;後來一個轉了臉,一個垂了頭,好像有些別扭。因聽不清說了什麽,隻得各自亂猜,正著急,見門口又進來好幾人。
嚴雋四下看看有些吃驚,以為這裏早該撤了,不想卻還有這麽些人,再看康永林曦並排坐著,遂直接過來,笑道:“你這兒後勁還挺足,別的都結束了,你反而招了這麽多人來!”林曦心思不順,無心說笑,隻回:“也快了!”嚴雋見她不比以往,再看康永也沒精神,遂往場上去,左右打量那兩人。
程浩寧看見上官薇在,便過去搭話:“你猜了幾個?”上官薇搖頭:“我來看看。”程浩寧便道:“也沒什麽意思……”上官薇倒不滿:“我看挺有意思的。”程浩寧見她眼睛覷著常騏,遂不再說話,拈起一張謎麵看。
陳翰隱約又猜出三個,因把握不很大,遂不撕紙條,先往卓其楷處來核對。果然隻對一個,他便回身撕了一張下來。卻見常騏又過去,放下四張紙條,低低說了幾個詞,卓其楷一一點頭。陳翰想剩下的他大概都看過了,再猜出的把握並不大,而常騏卻是順著看的,估計還能再猜出來,一念及此,便往場下走,也尋了張凳子,悠閑閑的坐下,看起常騏猜謎來。
眾人一心想看他倆較量,忽見他一聲不吭的棄賽了,還局外人似的反觀起對手來,皆是驚奇,但又問不出,遂一齊看著他。陳翰也不臉紅,倒大咧咧的去看他們,弄得眾人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常騏來時見陳翰已猜出不少,便起了好勝之心,而陳翰的架勢也是要跟他比,遂屏息靜氣,要好好的顯個身手;不想還剩那麽多呢,陳翰一句話沒有,退場了,還興致勃勃的看他繼續,當下有些失望;再看那二十多號人全盯著自己,弄得他極不自在,遂收了爭強之念,抬腿往門口去,轉眼就沒影兒了。那些看客們見片刻間起了這個變化,皆回不過神,仿佛一場電影正看到精彩處,什麽預兆也沒有,突然卡住了;大家應該抱怨抱怨的,卻由於事出突然,隻顧著愣神了,還來不及幹別的,遂個個顯出茫然的表情。
嚴雋環視一周,好笑,遂大聲問:“還有人要繼續猜謎了?”問了兩遍,無人應聲,他便回臉看著林曦。林曦打個愣,隨後起身,揚聲道:“那多謝同學們之前的參與。”眾人聽下逐客令了,再說也無精彩好看,便魚貫而出。
嚴雋又指揮清理場地,將移成一堆的課桌恢複原狀。康永立在窗邊,孰若無睹,自想他的心事。林曦做些簡單的手頭活兒,一邊抽空望他一眼,一時間,心裏紛紛擾擾,紊亂無章。嚴雋走至近前,輕聲道:“馬上我們去孟繼那兒。之後還有個短會,你看,要不晚上讓丁芙跟你說說?”林曦正要說話,就聽酈宛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這麽早就結束啦?我以為還得等到五點呢!”聽卓其楷笑接:“真好真好!”看酈宛抿著嘴笑,直往康永那邊去,說了兩句什麽,康永點點頭,又朝這邊遙遙的一頷首,隨後一轉身,向外去了。
酈宛看到林曦,忙過來,又問:“你真不來呀?”林曦搖頭:“我還有事呢!”酈宛便皺起鼻子:“那我們走了……”林曦微笑一下,不出聲,單點點頭。嚴雋在旁看著,心裏便明白了,也不再說什麽,回頭跟旁人一起收拾。因人手多,不消一刻鍾就妥了——
轉眼便到了下旬,這天下午,考完試,秋荻拉著林曦往街上去:“新開了一家小蛋糕房,有種橄欖形的小麵包,好吃得不得了。我請你吃一個。”林曦便笑:“我又沾了掃帚的光了,那篇文章真是好呀!”秋荻被她打趣慣了,不再像以往那樣害羞,隻作沒聽見。林曦見她麵不改色,便長歎:“唉!唉!唉!”秋荻好笑,也不理她,好一會兒問:“你說他會不會在那兒等著你?”林曦便是一怔,顰了眉,隔半晌道:“不會的!”緩緩又道:“我都怕見他了……”秋荻輕輕拉住她的手,兩人皆沉默。
吃了麵包出來,林曦覺得心情好了不少,便央秋荻唱歌給她聽。秋荻便唱了一首“虞美人”,林曦複又念了一遍詞,很有些感慨。秋荻見狀忙問:“你們不是訂計劃吃喝玩樂的,有沒最後敲定了?”林曦微微笑起來:“敲定了。”又歎:“偏今年要晚走早到,要不是不回老家,也玩不了幾天。”秋荻便望著她笑:“不過少兩三天吧,犯得著這麽愁?”又想起一事,忙道:“過兩天你回去,千萬替我謝謝蘇哲,那藥膏子那麽管用,隻怕貴得很,想著我就不好意思。”林曦笑道:“你別想那麽多,他什麽都不當回事。別說一點藥了,整把的錢他也不在乎。你不曉得,先前在學校裏,那些人三天兩頭找他借錢,借五塊還三塊,還有不還的,套著借。我說他,他倒回我‘不就一點錢嘛,又不當飯吃’,還說‘人家沒有才借的,要是有,也不借了’。你說可笑不可笑?”秋荻好奇:“他家裏條件很好?對了,你說過她媽媽開美容店的。”林曦想想:“應該不差吧,但要說很好,隻怕也談不上。現在生意不好做呀,而且她媽到處投資,聽說有時虧得很,還要一個人養活他。也挺難的!”又問:“你不是說你們家養大蝸牛的,怎麽樣了?”秋荻笑:“蠻好。都賣了一批了,一千好幾百呢,媽高興得不得了,越發有精神。他們盤算,再過一批,等小的全上來,至少能賣五千呢!”林曦“哇”了一聲:“這麽多呀!”秋荻又笑:“錢倒是小事,看到他們高興才是最好的。媽身體好多了,我一點煩心也沒了。”林曦笑:“到時上班上煩了,咱倆合夥養蝸牛算了。養幾年就成富翁了!”秋荻歎道:“你不知道多辛苦,我看你做不下來的。”林曦不服氣:“你別小看我,我沒吃過苦啊?小時候,老是我一個人在家,我七歲就會做飯了,還自己洗衣服呢!誰不誇我呀!哼!”秋荻便將她的手一抄,拿自己的手跟她擺在一起:“比比看,誰的手粗些,別班門弄斧!”林曦忙道:“這兩年做得少些,再塗點護手霜,養好了!”秋荻知她不肯服輸,也不再辯,又說別的。
蘇哲估算一下時間,很是心焦,遂到問詢處去打聽,告之火車晚點,再問怎麽晚點了,那人便不耐煩,回道:“我怎麽知道?我又不在火車上,反正沒來就是晚點,等著吧!”蘇哲著惱,正想發怒,又看有別的人過來雜七雜八的問,那人回了這個回那個,聲嘶力歇的,想想作罷,便又回到站外去等。這一等又等了一個小時,聽大廣播叫著***次列車到站,他一聽正是,大喜,忙擠到出口的欄杆邊候著。
林曦檢票時就看見蘇哲了,急著衝他遙遙揮手。蘇哲見她笑靨如花,禁不住滿心歡喜,遂噙著微笑,一眨不眨的看著她。好容易過了檢票口,林曦急往出口來,卻覺人潮洶湧,擠得她站不住。蘇哲忙叫:“讓他們先出來,你別跟他們擠。”林曦聞言便往旁邊讓,順著牆至欄杆處。蘇哲從空隙處伸進手來給她,她便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手上,兩人相視而笑。
林曦皺眉道:“你不曉得,路上停了兩次,讓別的車,氣死人了!”又問:“你等好久了吧?冷不冷?”蘇哲搖頭。林曦便將行李放到腳下,空出手來摸摸他的鼻子:“都涼了。肯定等好久了。不是叫你不要來的?我也沒帶什麽東西回來,回家也方便。”蘇哲輕籲一下:“早見一分鍾也是好的……”林曦聽得心裏暖洋洋,倒說不出話來,隻抿嘴望著他笑。蘇哲見她這樣,更起愛憐,便用手撫撫她的臉頰:“好像都瘦了……肯定是累的!”林曦忙道:“還好還好!”看人流鬆散些,忙向中間口處移。
兩人站個麵對麵,反而不知說什麽好,互相笑了一會兒,蘇哲將她的圍巾拉高裹緊,一手提起行李,一手攬住她的肩,抬腳往外走。林曦忽想起方毅來,問。蘇哲道:“沒準兒已在你家了。幸好你說了時間不定,不然,他們要急死了!”
蘇哲不耐再等車,直接去攔的士。林曦雖有些可惜多花錢,但想著他該餓了,遂不出聲。
果然方毅已經到了,正端著茶杯暖手,聽門鈴響,趕過來開門,一見這兩人,立時大笑,回臉道:“我說吧,叔叔還不信!您快來看看,是不是回來了!”林蔚天聽著門鈴響就往這邊望,見林曦笑盈盈的進來,出落得更標致,喜得滿臉堆笑,又一疊聲的叫秦怡。秦怡從廚房裏探頭看看,笑道:“行了,擺桌子吧。大家都餓了!”蘇哲方毅便去挪桌子,林蔚天去廚房裏端菜。
趁蘇哲放筷子的空兒,方毅近前仔細瞅瞅林曦,笑道:“還好,還以為忙得沒人形呢。妹妹到底才高,應付那幫小毛孩不費吹灰之力。”林曦聽得好笑,遂也故意打量他,叫道:“你才厲害呢!管那麽多人一點兒心不煩。看看,肥的!雙下巴都長出來了!”蘇哲也過來看,又笑:“一點不錯,我還沒注意!你吃什麽好東西了?”方毅聽這兩人都說他胖,趕緊去照鏡子,這邊林曦蘇哲偷笑不已。
沒一會兒,飯菜便擺好了,大家圍坐一桌開動。林曦到底幾個月沒吃上好東西了,饞得很,什麽都要大嚼一番;蘇哲更是如此,筷子不停,吃得滿嘴油汪汪;獨方毅隻搛一點點蔬菜,魚肉一點不動,單埋頭吃飯。秦怡奇怪,便笑問:“今天阿姨的手藝不好?你怎麽連水晶牛肉也不吃了?”方毅忙笑:“不是不是!最近在清腸胃,吃點素好!”秦怡正待細問,聽林曦笑:“方毅怕胖,要減肥!”秦怡一皺眉:“胡說!方毅哪點胖?以前太瘦了,現在剛剛好!”又衝林曦道:“你跟個蘆架棒似的,風吹吹就倒了!倒把方毅跟你比!”再看看蘇哲,又衝方毅笑:“你看蘇哲的胃口多好,男孩子,就要這麽能吃才行,才長得結實!全是骨頭難看得很!你別聽曦子胡說八道!”方毅忙道:“曦子沒說什麽……”一邊伸筷去夾牛肉。
飯後,秦怡支使林蔚天去洗碗,自己給他打下手。這邊林曦拎了包去房裏,蘇哲方毅跟著要幫忙。林曦不許,隻將帶來的小禮物取出送給他倆,別的都放著不動。方毅便笑:“妹妹藏著好東西不給我們看……”林曦好笑:“倒不是什麽好東西,不過是你們不好看的東西。”見他倆不信,遂一跺腳:“我的內衣你們也要看?真是的!”方毅一聽,先打個頓,後訕訕的。蘇哲卻一笑,隨即別了臉。林曦看方毅神情不比尋常,不覺又要笑,遂拿手捂著嘴。方毅輕歎一聲,有些感慨似的:“妹妹都長大了……”林曦聽他口氣蕭蕭,心裏倒一酸,遂將手放在胸前:“這兒是一樣的!”方毅聽她這句話,臉上慢慢的笑起來,點頭道:“我就知道!”林曦先望著他,後見蘇哲轉過頭來,遂將目光移到蘇哲眼上,再看回方毅,微微的笑。蘇哲方毅亦互相望望,亦微微的笑。三人目光流轉,一時皆無言。
因小房間冷,三人又挪回客廳說話。秦怡林蔚天忙完了,也坐過來。五人圍個圈,一會兒一起說,一會兒分夥說,弄得林蔚天忙上數倍,不知聽誰的好。
待到十點十五,方毅衝蘇哲道:“咱們趕緊回去吧,曦子得早點睡,阿姨明天還要上班!叔叔也忙了一天了!”蘇哲雖還有些戀戀不舍,但想著約好杜雷了,不能讓他吃閉門羹,隻得站起身來。林曦送到樓下,蘇哲拉著她手說:“明天我來接你!”林曦笑:“不用,我又不是認不得路。我一早就過去,咱們去買菜燒好吃的。”又問方毅:“你有沒空兒?”方毅笑:“今天沒空去接你,就是換明天的!”林曦大樂,又問杜雷。方毅道:“他今晚就過來了。”林曦忙道:“那把柯小姐也請來吧。”方毅便笑:“你別亂點鴛鴦譜了,還是咱們幾個聚聚吧。”林曦奇怪:“你不是說他們挺好的了?”方毅笑:“不是你想象的那個‘好’,杜雷要三十了,從來不喜歡女人,估計以後也不會喜歡。你別替他操心!”林曦發嗔:“你這是什麽話?不倫不類的!真沒譜!”方毅好笑,不及說話。蘇哲感外麵風涼,插嘴道:“明天再說,看感冒了!”又看方毅:“行了行了,嘴巴怎麽這麽碎!”一邊將林曦轉個圈:“快回去!”說著,推她上台階。林曦隻得壓著好奇,快快的上樓,站到窗後衝那兩人揮手。
蘇哲方毅到家,看表已到四十,而杜雷還沒到,皆有些奇怪。方毅想打個電話催催,蘇哲搖頭:“不用!整點不到再說。”
方毅將手放在嘴邊嗬口氣:“還真是冷!”一邊過去開空調。蘇哲脫了外衣,活動一下手腳,問:“信水後來再沒找過你?”方毅回:“是。”又抱怨:“這個杜雷,真不知怎麽說他好!”蘇哲便道:“我看咱們別幫倒忙了。沒準兒他看上柯靜熙了。”方毅搖頭:“不會。小五子隔三差五向我匯報情況,一點動靜也沒有。嗬!那位柯小姐還真能扛,水姑娘如此慘敗,她也不寒心!”想想又道:“等信水來找你,你由著她哭訴哭訴吧。說到底,咱們那把火不燒就好了。你沒看見她那樣兒!唉,我悔死了!”蘇哲不信:“你別誇張。她是六月天,孩兒臉;打雷閃電的,看起來嚇人,一會兒就好了。”方毅打唉聲:“你看著吧,這回可不一樣。那天把我毛衣都哭濕了,擰下來水呢。之後我不放心,找她好幾次,人影都見不著。過兩天她不來找你,你就去找她吧,看看有沒緩過來了。這事!真是!”
正說著,聽門鈴響,蘇哲便道:“事情過去了就算,勉強不來的。”一邊起身去開門。果是杜雷,當下笑道:“早說給你再配一把,省得這樣麻煩。”杜雷笑著搖頭:“那不成,萬一我丟了,非急死不可。”方毅趿著鞋子過來:“你怎麽這麽晚?我們等你好一會兒了。”杜雷轉臉笑道:“我估計你們會晚一會兒的。”又問:“小妹好不好?”方毅點頭,又笑:“不會是和會計小姐算賬吧,年底了,也該發紅包了。”杜雷也點頭:“是啊,是理了理。今年比往年好得多,打算給他們多分些,好讓他們回去過個好年。”方毅便笑:“你老實說,你發工資給他們,究竟是我們說動你的?還是她說動你的?”杜雷道:“都有吧,你們提點子,她管怎麽做。”方毅看他問什麽答什麽,神情如常,原想湊趣的,卻找不到話頭,遂笑著又坐回沙發。杜雷跟著坐下,將一個頗厚的信封放到幾上,衝著蘇哲一點頭。蘇哲知他個性,也不多話,隻笑:“這下心裏又該發癢了。”
林曦七點就出了門,因風大,也不騎車,急急的往蘇哲那兒去。待快到了,卻見蘇哲迎麵忙忙的過來,兩人同時看到對方,皆笑,於是攜手而行。
杜雷正在地板上靜坐,聽門上鑰匙響,轉臉去看,見是那兩人進來,忙笑著站起:“這麽快?”又細看林曦,皺眉道:“小妹的功課重?怎麽瘦多了?”林曦一直沒覺得,如今見他們一個個的都說她瘦了,倒也可憐起自己來,便歎:“功課是沒什麽,就是做了個小官。哎呀,雞毛蒜皮,忙得頭疼。現在小孩子,難管得很!”杜雷聽著好笑,蘇哲也笑。林曦看看兩人,不以為然,又問了幾句家常話,便急著要去買菜。蘇哲問杜雷是否一起去,杜雷想這兩人或許有要緊的話說,自己跟著不妥當,遂搖頭。林曦問起方毅,蘇哲道:“還在睡覺呢,不管他。”林曦想想也是,拎起籃子出門。
杜雷繼續打坐,沒多久,聽方毅“啪嗒啪嗒”的從小臥室出來,半睜著眼睛,往沙發上一坐。杜雷看他沒醒似的,便道:“你再睡睡去,起這麽早做什麽?”方毅澀著聲音回:“待會兒曦子來,我們一起買菜去。”杜雷好笑:“他們剛走了……”方毅“啊”了一聲,急問:“他們走了?”看杜雷點頭,不覺懊惱,又抱怨:“怎麽把我丟下了?明明說好的!”杜雷看他一臉不樂,還有些憤憤之情,遂道:“是怕你沒睡好,所以沒叫你。來,咱倆推推手,活動活動筋骨。”
待回來,林曦見杜雷坐在餐桌邊喝粥,方毅卻歪在沙發上看電視,便將早點拿出放在餐桌上,讓杜雷多吃,又揚聲叫方毅:“快來快來,給你買三丁包了。”方毅也不理。林曦奇怪,又喊了一遍,仍是沒回應,遂過去看,見他懶洋洋的眯縫著眼睛,根本沒看電視,而她來了,也不看她,自顧自生悶氣的樣子。
林曦忽想起昨天說好一起買菜的話,忙笑:“看你沒起來,怕你困,就沒喊你。”又道:“我好久沒做菜了,今天隻買了一點點,等明天咱們一起去多買些回來好不好?”方毅搖頭:“叫他去就好,他想吃什麽就買什麽……”林曦忙道:“沒這樣。你去看看,還買了黃花魚呢。你看是炸著好?還是紅燒好?我弄給你吃!”
蘇哲先聽著方毅不理林曦的話便有些生氣,後看林曦又過去輕聲細語的哄他,更來火,遂道:“曦子別理他!他愛吃不吃!咱們好心好意的,他當驢肝肺。早知道,還不去那麽遠呢,買什麽三丁包給他!”方毅一聽,扭過頭來,冷笑道:“妹妹和我說話,你插什麽嘴?狗拿耗子!”蘇哲立時豎起眉來,跟著就要起身,杜雷忙拽住他,一邊緊著搖頭。方毅一眼瞥見,更叫道:“怎麽?還想動手?你來!”林曦趕忙拉住他的胳膊,小聲央求:“別說了!方毅,方毅……”
方毅素知林曦和蘇哲更親厚些,一直以來,他會瞅準機會假戲真做般的生些小氣,引林曦傾向自己,看蘇哲發酸,他以此為樂。今天這事其實不算什麽,要在以往,頂多半真半假的笑謔兩句也就過去了,而今卻不知怎麽回事,他總覺心裏抹不平,越想越生氣,故連林曦也不理;後來聽蘇哲還出言不馴,更是火上澆油,直要大發脾氣才好。
林曦看方毅一動不動,臉僵著,真生氣了,一時說不出話來,隻呆呆望著。那邊蘇哲看林曦不過來,心知必要俯就方毅,遂也生氣,把臉一拉,拿出三丁包就啃。杜雷看包子隻有四個,他一下倒抓了兩個,兩邊咬,心裏好氣好笑,遂將剩下的連袋子拿起,又端了一杯豆漿去找方毅。
杜雷在小幾上坐下,衝林曦道:“我吃好了,你快去吃吧。”林曦見他來解圍,忙輕推方毅:“杜雷都拿來了,你也吃好不好?”杜雷直接將包子按到方毅手上,又將豆漿的插管插好,遞到他眼前,半晌見他不接,隻得又收回來;看看他的臉,再想想蘇哲的臉,禁不住要笑出聲;瞥見林曦又去看蘇哲,兩邊為難的模樣,遂強忍著,說:“小妹先吃飯吧。他們這麽大了,餓的話自己會吃。不吃就是不餓!”林曦看出蘇哲也不高興了,再勸方毅的話,隻怕他會更惱;想著過去吧,又怕方毅氣不消;正思忖,忽聽電話響,她忙過去接,卻是何燕蘭,聽是她,便嘮叨半晌,問了不少話。林曦邊答著,邊招手示意蘇哲來,蘇哲隻作不見,她無法,隻得撒謊道:“蘇哲去廁所了,待會兒讓他打過去。”何燕蘭道:“也沒事,白問問好不好。”林曦便回了個“好”。何燕蘭笑道:“你一回來就好,我最明白的。你代我問問他要不要香婆過去收拾了?要的話就打過來,不要,就算了。你們好好玩,缺什麽說一聲。”
林曦走到餐桌旁,小聲埋怨:“你幹嘛不接電話?”蘇哲先不支聲,後沒好氣的回:“心情不好,不想說話!”林曦一聽這話,倒也生起氣來:好玩呢,這個氣那個氣的,我做錯什麽了?剛回來,一個個的就給臉子看。好像逼著他們來和我玩的呢,莫名其妙!想著一賭氣,起身往門口去。蘇哲開始沒在意,後看她換鞋子,忙跟過來問:“你要去哪兒?”林曦提著嗓子叫:“回家!省得看人臉色!”方毅聞言忙起來,趕緊抓著包子咬了一口,含糊不清的回辯:“誰給你臉色看了?”
林曦看他說話了,也吃東西了,知道無礙,但還不想放手,遂反問:“你說呢?”方毅笑:“我不知道啊,所以問你嘛!”又去問蘇哲:“你說誰給妹妹臉色看了?”蘇哲忙回:“沒有啊!”方毅便接:“就是嘛,不然我們早就給他好看了,還等妹妹說呢……”林曦遂順台階下:“好像是我看錯了!”說著,將穿好的一隻鞋又換下來。
杜雷看這通變故,目瞪口呆,又看那三人一起回來吃早飯,什麽事沒有,忙背過身佯裝看電視,一邊偷偷發笑。
吃畢,方毅收拾碗筷去洗,蘇哲著手整理冰箱,林曦抱著菜譜細細看,先問方毅要怎麽吃魚,再問蘇哲要怎麽喝湯,又問杜雷要怎麽吃肉。杜雷看這通忙,自己還插不上手,遂笑:“我什麽都吃。小妹聽他們的意見吧。”一時定下來,林曦又去找配的餐具,想以後還要用的,遂幹脆全叫洗。杜雷看拾出不下兩百個盤盤碗碗、碟碟罐罐,有的像瓷,有的像玻璃,有的像銀子的,閃閃發亮,還有木頭的;大小不等、奇形怪狀,卻都十分好看。正吃驚,見蘇哲方毅俯身抱了去洗,忙得高興得很,當下問林曦:“怎麽要這麽多盤子?哪有那麽多菜?”林曦笑回:“不多不多,好些不是裝菜的。你看,那些是裝水果的,那些是裝點心的,那些隻能裝調料。”杜雷看她手指點來點去,他隻看出大的大,小的小,別的一概不通,遂不再多問,幫著把它們端到水池裏。
林曦由他們忙這個,自己去摘菜淘米,準備午飯。直到十二點,這些人才坐下來。杜雷對麻香黃花魚讚不絕口,林曦笑:“下次你嚐嚐我媽做的,那才是好呢!我對火候的把握總是差一些。”方毅卻笑:“我看差不多了,不分伯仲。”
四人又喝了杯茶,杜雷告辭要回去。林曦還想問些柯靜熙的事,一直不得空兒,便一徑兒挽留。杜雷道:“一會兒鬆健要去接他妹妹。家裏隻有小翔和五子,萬一有事,他們忙不過來。”林曦聽如此說,隻得作罷,又將剩下的三條魚包好了讓他帶走。
林曦看杜雷走了,便問方毅:“你倒說說呢,什麽叫杜雷不喜歡女人?你不是說柯靜熙做得挺好的。”方毅笑:“做得好是夥計的本分,杜雷可沒當她是女朋友。告訴你,信水都碰一鼻子灰。”林曦道:“信水是信水,她碰一鼻子灰,柯靜熙不見得也碰一鼻子灰。說良心話,我覺得信水可沒什麽好的。”頓一頓又加道:“你們別和她說去!”方毅好笑:“她氣得連影子都沒了,我們到哪兒和她說去?”蘇哲拉林曦坐下,緩聲道:“杜雷吃過女人的虧,對女人總是不信任,咱們別替他忙,忙到最後都是倒忙。等哪一天他自己悟了,就好了。不然,總是不行的。”林曦便急問吃了什麽虧。方毅坐到另一邊緊瞅著她,好笑:“妹妹也這麽好打聽?”林曦斜他一眼,不理,隻叫蘇哲快說。蘇哲便將他們兄弟反目的事一說。林曦不服:“這也太偏激了吧,他弟媳婦不好,怎麽能說天下的女人都不好!”蘇哲便道:“還有呢。”又接著說,忽看見方毅在後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他心裏一驚,忙打住。林曦正聽得起勁,見他不說了,便盯著問:“後來呢!後來呢!”方毅忙接:“後來他真喜歡一個女人了,那女人卻不喜歡他,他就從大橋上跳下去,自殺了!”林曦大驚,條件反射般的問:“真的啊?”方毅道:“還假的呢!不信你問杜雷去。隻要你不怕他再傷心一回。”林曦見那兩人一臉凝重,不似說笑,心裏倒也有些發涼。
方毅又笑:“好了好了,換話題。妹妹做官了,怎麽管下屬的,說來聽聽。”林曦便笑:“笑話一籮筐。”接著一一道來。方毅又插著說他們學校的糗事,蘇哲也說警校的逸聞。三人前仰後合,笑了一個下午。
等到晚上,林曦炒了三份蛋炒飯,就著中午剩下的湯菜,呼呼啦拉,三人吃個滴水不剩。方毅放下筷子,笑道:“奇怪,妹妹真是妙手,做什麽都好吃。”林曦嗔道:“奇怪就奇怪,妙手就妙手,你連在一起說幹什麽?也不知你是真誇?還是假誇?”方毅笑問:“真誇怎麽說?假誇又怎麽說?”林曦回:“真誇嘛就讓你真誇,假誇就讓你假誇,你等著瞧!”蘇哲笑道:“你就當他假的好了。”方毅瞪起眼睛:“你怎麽又捉耗子了?嘴巴碎得很!非要我罵你才舒服!”蘇哲反手就扇他,嘴裏說:“你今天欠揍得很!”話音未落,就結結實實的打上了。
蘇哲原以為他能閃開,出手也就不輕,不想他竟沒躲人,一下打實了,也覺得過意不去,忙連著“哎”了兩聲,一邊站起身。方毅早捂著臉跳起來了,衝林曦叫:“你看看你看看,他打我!”林曦聽“啪”的脆響,知道不輕,便嗔著蘇哲:“你幹什麽呀?”又湊上去拉開方毅的手,果然紅了一大片。她忙去廚房擰個冷毛巾來,讓方毅坐下,替他敷臉,又埋怨蘇哲。
蘇哲先有些後悔,後來見方毅裝可憐,再想他肯定能躲開的,卻不躲,故意陷害自己,遂氣道:“你裝什麽?怎麽我以前打不到你?怎麽今天一下就打到了?”方毅便笑看林曦:“你聽聽,我都沒說,是他自己供出來的。沒事他總打我,要是哪天打不到我了,隻怕要欺負你了!以後我不在,你遠著他些!”蘇哲一聽,火冒三丈,立時欺上身來,照著他臉又是一掌。林曦就在旁邊,忙迎上去擋著。蘇哲急忙收勢,但怒火難消,遂想繞過林曦出招。林曦便抱著他不放,把他往後推。方毅先笑著,後把毛巾往桌上一摔,指著蘇哲的臉:“你別不知好歹,我還想報仇呢,倒像是你吃了苦了。真是笑話!”蘇哲被他一激,眉毛更立起來:“好,秋後算帳!”方毅冷笑:“我怕你?”林曦聽兩人口氣均不善,再看神情也不是玩笑,遂急了,叫道:“幹什麽呀?好好的!”方毅見她如此,便哼了一聲,回身坐到桌邊,一言不發。蘇哲卻退到窗前,倚牆站著,臉上愈發沉下來。林曦站在中間,左看看,右看看,不知該先勸慰誰好,末了,倒覺得心裏難過起來,遂挪到沙發上坐下,看著地板發怔。
也不知過了多久,方毅先笑了:“妹妹,我們鬧著玩的。再說了,我們又不是沒打過架,打打就好了,有什麽了不起?”又笑問蘇哲:“對吧?”蘇哲亦笑:“可不是!”一邊走到沙發上坐下:“咱們明天吃什麽好?”方毅也笑著過來:“我看那個如意白菜卷好。妹妹燒好不好?”林曦半晌不支聲,末了道:“咱們一直象從前那樣就好了……”方毅道:“咱們還不是和從前一樣?將來也是一樣的!”林曦看看他倆,心裏總有些憂慮似的,不自覺的籠著眉。蘇哲便道:“不早了,送你回去吧。明天你等著我去接你。”
三人出來,一路上,方毅蘇哲有說有笑,引得林曦也忘了不快,咯咯笑個不停。走到樓下,林曦衝方毅道:“你早點回家吧,我和蘇哲說句話。”說著,望著他不動。方毅便笑著一點頭,轉身走了。林曦心不在焉的跟蘇哲閑話,看方毅攔了車,絕塵而去,便道:“你也回去吧,明天我等你來。”蘇哲也不多話,微笑著應聲,催促她快上去。
蘇哲邊走邊回頭,看林曦房裏的燈亮了,才急步向前,待看見自己房裏的燈光了,又緩下腳步,伸手將外麵長衣的鈕扣慢慢解開。繞過花壇,果見一個人影兒直直的立著,隻穿著緊身毛衣,他便忽的也將外衣甩掉。
方毅慢慢轉過身來,冷聲問:“怎麽這麽久?我還以為你不敢回家了呢!”蘇哲哼道:“就憑你?”方毅左眉一挑,也不說話,右手捏個蓮花訣,輕輕移到胸腹間,停住,微覷著眼睛,紋絲不動。蘇哲微微一笑:“有進步!”說著晃悠悠的往前來,隻剩三四個步距了,張口道:“別打臉!”跟著起腳橫掃。
林曦等到八點,不見蘇哲來,想想心裏發毛,忙從家裏出來,一路小跑往他家去。約到了一半,看見蘇哲不緊不慢的朝這邊走,立時放了心,便站著等他。蘇哲也看見了她,遠遠笑著,仍是不緊不慢。林曦看他穿著一件玄灰色的長風衣,隻扣了兩個扣子,鬆鬆的係著腰帶,似乎係時比較忙亂,沒整理好,左邊高右邊低,但他身形高大挺拔,看起來竟也別有味道。通常他一看見她便會快步上前,今天卻吃脹了似的,一步一腳印,存心讓她欣賞走姿。林曦想著,不覺好笑。
好容易等蘇哲近前,林曦挽住他的胳膊,轉方向想往菜場去。蘇哲忙道:“昨天還剩些呢,咱們倆,隨便吃點什麽!”說著,攏著她的肩頭往家走。林曦奇怪:“方毅不來了?”蘇哲道:“一早他爸就找他了,肯定不會來了。”林曦想想也是,便笑:“那我們喝排骨湯吧,再做些餅子吃。”蘇哲點頭。
走至樓下,林曦“咦”了一聲,反問:“你之前說的是什麽?”蘇哲疑惑:“我說了什麽?”林曦站住盯著他:“你說‘他爸找他’,方毅昨天沒回家?我明明看他上車走了!他沒走?又到你這兒來了?”蘇哲忙道:“不是。他回去的。剛剛他打電話來跟我說的。”“騙人!”林曦一下把嗓子提起來:“那你怎麽說他爸找他,他好好的在家裏,他爸要找他幹嗎?”蘇哲編不出話,隻得不作聲。林曦知道自己猜對了,便仔細的上下打量他。蘇哲忙躲她的視線,一邊道:“他走到半路,想起東西留我這兒了,又回來拿,看時間不早,就沒回去……”林曦見他眉宇間隱有不適,便不再多問,回身上了三樓。
蘇哲隻覺右肋下隱隱作痛,愈演愈烈,直後悔昨晚不該倒頭就睡,要是冰敷一下就好了。再有左側小腿也痛起來,弄得他連走路的勁兒都沒有,隻想倒著不動才好;偏林曦還屋裏屋外的跑進跑出,忙著曬衣服抖被子,他坐不下來,跟著繞了幾圈,渾身不得勁兒。
林曦瞥著蘇哲神情日漸不振,想想差不多了,遂將空調打高,拉他坐到沙發上,問:“昨晚你回來天都黑了,有沒有撞到哪兒?”蘇哲先不承認,後見林曦要強行看他的腿,無法,隻得說:“樓道太暗,撞上扶手了。”
林曦看他左腿外側一大塊淤青,再從側麵看看,竟腫得頗高,也顧不上說他,忙從冰箱裏找了冰塊來,裹著毛巾,替他輕輕的來回揉。蘇哲知她必是明了的,又怕她逼供,遂另找閑話,說得沒完沒了。林曦也不理,一徑兒由他說。蘇哲漸覺沒趣,身上又疼,遂沒大精神繼續廢話。屋裏陷入寂靜。
林曦替他在腿上抹好藥,又伸手去脫他的套頭毛衣。蘇哲原不肯,後見林曦黑著臉,瞅著他滿眼忿忿,遂由著她不做抵抗。林曦看他胳膊上沒什麽,小小的幾點青,背上也好,平整如初,待看到前胸,禁不住吸了一口氣,暗暗惱起方毅來。
蘇哲右肋下青了碗口大的一片,青中透著紫黑,比腿上的傷嚴重多了,顯然是大力踹的。林曦在心裏抱怨方毅,嘴裏卻氣著蘇哲:“你幹嘛不早說?你忍著幹什麽?”又想到自己之前故意消磨他,後悔不及,眼中一發澀,不自覺的湧出淚來。她忙垂頭去廚房另取冰塊,一麵趕緊擦眼睛。再回來,蘇哲見她眼睛紅了,想勸又不知怎麽勸,便尋些奇聞怪事引她講話,林曦一聲兒也不應。蘇哲隻得歎口氣,半吞半吐的說:“一時技癢,較量較量而已……也沒什麽,兩天就好了……上次我在學校裏上搏擊課,哎呀,胳膊腫這麽高!”林曦看他兩手一比劃,足有半尺,當下裝沒看見,眼皮也不抬。蘇哲緊跟著笑:“三天就好了!你信不信?”林曦隻管做她的事,什麽表情也沒有。
蘇哲看她總不出聲,心裏愈發不安,便拉著她手笑:“下不為例,好不好?我說話算數!”林曦把手一抽,幫他套好毛衣,收拾收拾藥水、毛巾,抬腳便走。蘇哲便又跟進廚房,低聲下氣的搭話,無奈林曦正眼也不看他,更別提應聲了,弄得蘇哲懊悔不及,恨不得重新來過才好。
林曦熬了半晌,看他茫然站著,實在放心不下,便開口道:“你去歇著!”之後再不發一言。蘇哲聽她說話了,心裏略放一放,隨即出來往臥室去,依言倒在床上睡覺。不過一會兒,竟也睡著了。
林曦想麵食不好消化,遂煮粥,將香菇、豬肉、西芹切成小丁,細細的灑進去;另將小排醬燒,看冰箱裏還有玫瑰露酒,便加了兩勺。待屋裏滿是香氣時,蘇哲也醒了,隻覺口水橫流,趕忙起身進廚房。林曦正在拌西芹開洋,看他伸著脖子去嗅灶上鍋裏溢出的熱氣,怕他燙著,又不想理他,遂重重哼了一聲。蘇哲知道她這氣難消了,遂不再胡攪蠻纏,一聲也不響,灰溜溜的出去。林曦冷眼看著,倒又好笑,轉念又覺可恨,遂把臉板得更緊。
吃了飯,林曦自去洗碗,蘇哲跟著要幫忙。林曦想他剛才能吃能喝,把排骨全啃完了,肯定沒什麽大礙,遂將手一甩,留他一個人洗,自己去看電視。蘇哲暗自歎氣,隻得慢吞吞的繼續。待出來,不好跟林曦坐一處,便歪到側沙發上,也跟著一起看。
這一看便看到三點,蘇哲憋得實在難受,遂就著電視做點評,林曦盯著屏幕,置若罔聞。蘇哲自言自語半天,連個回音都沒有,甚是鬱悶,正想打疊精神再賠罪,忽聽電話響了。他瞥著林曦沒聽見似的,趕忙伸手去接,卻是方毅的聲音,有氣沒力的問:“妹妹還在嗎?”蘇哲忙低低應了一聲。聽他又哼唧唧的:“你快想個法兒送她回去……一會兒我過來。”
蘇哲放下電話,想著怎麽說好,卻見林曦站起來,穿好羽絨服往門口去。蘇哲忙跟著,搭訕:“這麽早就回去了?”林曦冷著臉回:“不回去幹什麽?”蘇哲不敢接話,忙拿鞋子給她,一邊說:“那我明天給你媽你爸拜年去好不好?”林曦斜他一眼:“你聽過我的話?什麽事你不自己做主?現在倒問我?好玩呢!”看他也要換鞋,更沒好氣:“你自個兒待著吧!再看你一眼,我眼睛就看壞了!”
蘇哲聽得張口結舌,等明白過來,她連影子也沒了。他回味回味,也不知氣好還是笑好,想方毅就要來,遂將那些治跌打損傷的藥、藥水、連著紗布毛巾一並準備好。
方毅一進門,便靠著牆喘氣。蘇哲多少還有些餘氣不消,遂不搭理。方毅蹭掉了鞋,一步兩搖的走到蘇哲麵前:“我的腰都折了!你怎麽這麽狠?”蘇哲把眼一抬:“我狠?要不是你……”忽覺右肋一陣劇痛,他忙提著氣不敢再發聲。方毅看他說了一半不說了,臉上顯出痛苦之色,思及自己偷襲他的那腳實在,遂閉緊嘴巴,咬著牙脫大衣。
蘇哲慢慢吐盡氣,調勻呼吸,緩緩道:“曦子猜出來了,連話也不跟我說了……你自己看著辦。”方毅氣極:“她怎麽會猜出來?”說著緩口氣:“肯定又是你說漏了嘴!”蘇哲沒精神再跟他叫,隻怒目而視。方毅忽看見桌上什麽都準備好了,稍消些氣,伸手想把毛衣從頭上拉下來,拽了兩下沒拽動,也沒精神再嚷嚷,遂軟著聲音道:“你不能幫我一把?”
蘇哲隻得起來幫他向上提,牽著痛處,不由得皺眉;偏還扯著了方毅的傷,引他低罵不絕。蘇哲恨不得再給他兩巴掌才好,一則沒力氣,再則沒趣,遂臨時失聰。等把方毅的內衣掀起,蘇哲倒也恨不起來了。他背上幾乎沒好的地方,三大塊青淤連著漫著,這兒一團紫,那兒一片青,夾著小塊的黑,絲絲條條的紅痕,整個打破了顏料坊,分不清所以然來。蘇哲納悶:我也沒用那麽大力呀,他怎麽這麽不經打?看著到底不過意,遂道:“你坐著,我拿冰來。”方毅聽他如此說,口氣又緩和,便往浴室去,拎起內衣側身照鏡子,一看,自己也嚇一跳,再出來,瞅著蘇哲點頭:“真有你的!真有你的!”蘇哲知道有口說不清了,遂將自己的衣服拉起來:“你也不差!”方毅一眼瞥見,也呆了呆,一時兩人都站著不動。正愣著,就聽門“嚓”的輕響,兩人忙扭頭看,竟是林曦又回來了。
林曦看那兩人對麵站著,皆衣著不整,而方毅上身隻穿一件內衣,遂忙去調空調。再回來,瞅著方毅問:“挺涼快的啊?”方毅心知藏不住了,便央求:“我背上疼得很,妹妹幫我塗點藥吧!”林曦不理,往沙發上一坐,半晌道:“你不是也討厭別人碰到你的?”方毅看她對自己有氣似的,思及先前蘇哲所說,倒是不假;想她最恨被人騙,隻怕連自己也恨上了,遂衝蘇哲使眼色。
蘇哲隻得拉他坐下,包著冰塊替他冷敷。方毅背上原是火燒火燎的,被冰一浸,立時覺得舒服些,但冰包的麵積有限,滾來滾去,沒貼著地方反而更疼得厲害;礙著林曦在,還不好叫苦,真是沒遭過的罪。
忍了一會兒,林曦還是偷眼去看方毅打到哪兒了,這一看,原先氣他的心一分也沒了。她隻當是蘇哲被他打著了,不想他傷得還更重,當下忙著起來,急道:“別坐著,去床上趴著,更舒服點。”想伸手去摸摸,又怕按疼了他,遂皺著眉去瞪蘇哲。
方毅聽她聲音著忙,顯然是擔心自己,跟剛才大不一樣,心念一轉,便明白了,遂笑道:“我坐一個上午了,還得裝沒事兒,好容易過來,妹妹都不管我!真不如死了算了!”林曦聽他這話,又急又氣,回道:“誰叫你們打架了,活該!”話這樣說著,還是從蘇哲手裏接過冰包來。方毅忙道:“我們好好的打什麽架?是切磋切磋,失了手總是有的。”林曦知他嘴硬,遂回:“是啊,下次再切,看切胳膊還是切腿。”說著,手上稍加點勁,摁得方毅直皺眉。林曦見他不出聲,隨即也鬆了手,又撿了新的冰來,細細的替他敷。
林曦左看右看,總怕他斷了肋骨,待上好藥,百般要他去醫院拍個片子才行。方毅輕鬆不少,昏昏欲睡,一聲也不理。蘇哲便道:“沒事的,隻是皮外傷,要斷骨頭也不是這樣了。”林曦瞥他一眼,拉著臉轉身出去。蘇哲忙也出來,見她坐到陽台上,還是生氣的樣子,便倚著門站著,也不說話。半晌,林曦倒歎口氣,起來推他進臥室:“你也睡吧!站著幹什麽?當門神?”蘇哲不覺一笑,伸手拉住她:“那你也別氣了好不好?我們都不氣了!”林曦哼道:“我氣什麽?我又沒變成虎皮鸚鵡,我身上又不疼。”又怕他勞神,遂甩開他的手,出來將房門一關。
方毅一覺睡到天黑,連時間都倒不過來。林曦去叫時他還以為到了早晨,反疑惑林曦怎麽這麽早。林曦啼笑皆非,也顧不上氣了,小心扶他起來,引他到餐桌邊坐下,再去叫蘇哲。方毅因一直趴著睡,扭著脖子,如今倒似落了枕,頸項一片酸麻,想著說出來又要引林曦擔心,遂咬著牙不吭聲。
蘇哲出來見桌上已擺好了兩菜一湯,仍是粥,換了香菜鴨肉的,聞著噴噴香,遂坐下大吃。方毅到底傷得重些,加上大半天沒好生歇,緩不過來,隻喝了一碗粥,便不想再吃。林曦看他不得勁,心裏發急,又要拉他去醫院。方毅百般不肯。正不可開交,聽門鈴大響,林曦過去開門一看,竟是方正站在門口,立時大驚,連叔叔都忘了叫,忙著讓進來。
原來方正看方毅一直緊著臉,似是不舒服,便讓他早點回家歇著。他自己也放心不下,打了幾次電話都說沒回來,估計又到了蘇哲那兒,便叫田園別管,他自己想打個突擊,看這兩人究竟搗什麽鬼。如今進來看看,見林曦也在,桌上擺著飯,沒什麽異常,便也放了心,遂道:“你們吃,聽說方毅沒回去,我順便過來,等會兒一起走。”
蘇哲等心裏有病,見方正守在這兒,隻怕他瞧出什麽來了,哪還有心思吃飯,胡亂的喝了湯,個個心神不寧。林曦先輕碰方毅的腳,然後往廚房去,方毅忙跟著。
林曦輕輕掩上門,悄悄問:“你真沒事嗎?”方毅低笑:“我自己還不清楚?”看她眼睛睜得圓圓的,又笑:“你幫我一塗藥,一點兒都不疼了,神呢!”林曦想笑又笑不出,便道:“那你明天千萬再過來,明天就要熱敷了。”方毅點頭,正要再說些寬解她的話,見蘇哲也推門進來了。三人又小聲嘀咕一陣,無非保密、注意之類的,末了又一起出來。
方正看那三人一會兒全沒影兒了,一會兒又一起冒出來,仿佛搞什麽小活動,當下不動聲色,暗暗觀察。
上了車,方正側臉看著方毅,問:“你跟他們做什麽?”方毅回:“有時候下棋,有時候說話,有時候做東西吃。”方正沒想到他是這個答案,愣了一下,才問:“你喜歡和他們在一起?做那些事?”方毅點頭,半晌說了個“是”。方正先不出聲,好一會兒道:“將來你不會喜歡的!也不該喜歡!”方毅便低了頭,一言不發。方正看他一眼,又道:“明天胡廳請吃飯,你也來。他女兒虹虹過生日。”方毅悶聲回:“我又不認識,幹嘛要去?”方正見他老是說不順耳的話,便微沉了臉,聲音也嚴厲起來:“你怎麽不認識?虹虹不是和你成校友了?夏天還一起吃過飯!你怎麽一點記性也不長?”頓一頓,又緩和口氣道:“胡廳特意提了要你來,禮物我也給你買好了。你不小了,多認識女孩子也好。”方毅扯著嘴角笑笑,閉目裝睡。
林曦趴在陽台上看車子走了,回臉責怪蘇哲:“你怎麽把方毅打成那樣?萬一真斷了骨頭,那怎麽辦?”蘇哲心裏早後悔了,想著不該那樣的,但事實卻是如此,遂也不分辯,隻垂頭聽著。林曦看著,想他也吃了苦,心裏不忍,便近前,將手輕輕放到他的毛衣上:“有沒好一點了?”蘇哲聽她語調輕柔溫婉,吐字細膩稠密,跟先前的冷麵冷語整個兒大反調,不覺發怔;再看她微仰著頭,眸子水盈盈的,在他臉上慢慢移動,如清晨荷葉上的露珠,透著初起的金光,璀璨靈動,明豔照人;當下看得癡了。
因蘇哲背光而站,五官神情皆不清晰。林曦久不聽他回話,想著自己這一天來盡給他難受,隻怕他心裏還不平;遂上前半步,伸手抱住他的腰,將臉貼到他的胸前。她想著要說點什麽,忽又覺得什麽都不必說,便閉了眼,將左手移到前麵來,撫在他的右肋上不動。
蘇哲隻覺一縷清香從鼻下幽幽上揚,熏然若醉;隔著毛衣,他竟能感覺到她手的柔軟。夜幕中已起了星,閃閃爍爍,而過往雲煙也隨著星光忽明忽暗的湧上心頭。天再大,地再廣,握不到手中,皆是虛無,但抱著他的這個人卻是真實的、溫暖的。他緩緩伸出手,一手環過她的背,一手扶著她的頭,將他的世界擁在懷裏。
兩人相擁而立,腦中均是空白,而心裏卻漸漸澄明清澈。林曦怕站久了蘇哲不適,便先鬆了手,抬眼看著他,嫣然一笑;蘇哲亦是一笑,將指背沿著她的臉頰輕輕劃下來:“今後再不和他打架了,你放心……”林曦便拉著他手進了客廳,按他在沙發上坐下,囑他別動,自己去收拾碗筷。
送林曦回來,蘇哲心情大好,連身上也不覺得疼了,遂一路低歌而返。上了三樓,忽見樓梯上坐著一個人,背著光,看不清楚臉,正想繞過去,就聽那人喊一聲他的名字,嗚嗚咽咽的。他立時聽出是信水,忙一把拽她起來:“怎麽在這兒坐著?來,進來說話!”
蘇哲脫了大衣掛好,回頭看信水站著不動,臉上也不知什麽表情,苦海無邊似的,思及方毅的話,忙上前拍拍她的肩:“怎麽了?哪兒不開心了?跟我說說!”一邊拉她往沙發上坐,回身又尋了些零食來,塞在她手裏讓她吃。那信水也吃,吃著吃著突然哭起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嘴裏東西還沒咽完,又這麽痛哭,連著打嗆,幾乎背過氣去,嚇得蘇哲忙給她拍背,急著叫:“別哭了!別哭了!你好歹吃完了再哭!”一邊緊著把她手上的零食全搶下來,又拿著紙巾叫她吐。
信水稍緩了一下,理順了氣,跟著抱住蘇哲的胳膊又大發悲聲。蘇哲想著方毅所說,心裏直歎氣,隻得由著她哭,按時遞紙巾給她擦鼻涕。好容易聽她聲音小了些,便自責:“這事我們也不好,不該慫恿你的。”又勸:“我跟你說,杜雷那人是看起來好,其實沒什麽好。他呆得很,又不解風情,你這麽討人喜歡,跟他處久了,肯定煩他!再說了,不是他不喜歡你,是他根本不敢喜歡你。他比你大那麽多,都老得嚼不動了,憑什麽不喜歡你?是他自知配不上你,所以沒膽量喜歡你!這是他聰明,不然,將來你一後悔,他不麻煩了?好了好了,天下男人多的是,你自己算算,你裙下之臣有多少呀。他那人不識抬舉,咱們不理他,不和他玩!”
蘇哲嘴上跟信水說話,心裏跟杜雷道歉,即覺荒唐又感好笑。誰知勸了半晌,信水仍是嗚咽不止,聲音小是小了,但悲痛之情絲毫不減。蘇哲想這不是她本性,遂扶著她的頭,仔細端詳她:“你倒說句話呢!要不去打他一通給你出氣?”信水一聽這話,眼淚又洶湧而出,一邊搖頭,一邊斷續的說:“我不想……再提他……不想……提他……”蘇哲從沒見她這樣過,心裏也不是滋味,遂拿著紙巾幫她擦臉:“好了好了,別哭了,你再哭我也要哭了。”信水淚眼婆娑,又抱緊他的胳膊不放。蘇哲漸覺蹊蹺,忙坐正身子,拉下她的手來,沉聲問:“出什麽事了?葉子!”信水聽他叫她“葉子”,正是從前同班時他叫她的名字,那會兒方毅也這麽叫她。那時,什麽煩惱也沒有的那時。她一下子將手捂在嘴上,壓住要衝口而出的悲鳴。
蘇哲看著她,漸漸擰起眉來,但仍靜靜的等。信水慢慢抬起臉來:“我怎麽辦?我……我懷孕了……我怎麽辦?”蘇哲不自覺吸一口氣,愕在當場。信水看他這表情,又淚如雨下:“我害怕……我怎麽辦?我害怕死了……蘇哲……我害怕……”蘇哲一咬牙,立時去夠電話。信水看他啪啪直按號碼,猜到他是打給杜雷,忙撲上去摁住,一邊緊著搖頭:“不是他不是他……”蘇哲麵色稍緩,急問:“那是誰?”信水張張嘴,想說,又咽下,又繼續哭。蘇哲被她哭得心煩意亂,又不好喝斥,隻得捺下性子等著。好半天,信水緩下來,抹把淚,抽抽噎噎的說:“我不知道……是誰……”蘇哲幾乎要跳起來,強忍著,放軟聲音問:“你怎麽會不知道?”信水眼淚直流:“那天,他說他永遠都不可能喜歡我……還說我不知羞……我,我難過死了……我對他那麽好……我從來沒對一個人那麽好過,他居然,居然不喜歡我……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啊!我去迪廳跳舞……我喝醉了……我真不知道是誰……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的壞人,這麽壞……我找過方毅,想跟他說說,我說不出來。我想忘了就好了……但是……結果我懷孕了……天呐,蘇哲蘇哲,我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蘇哲慢慢吸一口氣,伸手撫在她的肩上,緩聲道:“沒事的,明天……我陪你去醫院。”信水麵色蒼白,嘴唇顫抖:“我怕!我害怕!”蘇哲輕輕拍著她的背:“別怕!我們去最好的醫院。過了明天就沒事了!你相信我!”信水挺直身子,含淚凝視他,半晌,喃喃的說:“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蘇哲微笑:“我知道。我也喜歡你!我最喜歡看那幫傻小子千方百計的追求你!還追不上!下輩子我也做女孩子,像你這樣顛倒眾生!那多有趣!”信水隱隱生出笑意,漸次平靜下來。
蘇哲看一下鍾,站起身:“我送你回去。你好好睡一覺,明天早點起來,我們早點走。”信水咬著嘴唇點點頭。蘇哲又道:“多大的事兒?不過爾爾!”信水聽這句話也是他們從前常說的,當下輕輕一笑。
因心裏有事,加上肋下又疼,蘇哲一夜沒怎麽睡好,又想著得跟林曦打個招呼去,天剛亮便起來了。
林曦睡著還沒起,聽蘇哲的聲音在外麵說話,正奇怪,又聽門上在敲:“曦子,我今天有事,要晚上才能過來了。你別起來,我先走了!”林曦忙應一聲,想著他還沒好,不知是什麽要緊事,遂披件衣服夠著打開窗,盯著向下看。一會兒果見蘇哲出來,也回臉上看,她忙半站起來,在身上比劃一下。蘇哲知道是不放心他的傷,連連擺手,急著叫她關窗。
林曦也覺寒風透骨,忙掩上,又見他倒退著走,生怕他摔跤,拎著心看著;而蘇哲卻熟悉得很,依次繞開障礙物,仿佛腦後長著眼睛。林曦看他上了車,這才縮回被窩,如此一冷一熱,禁不住打個噴嚏。
秦怡因休息,所以多睡會兒,見林蔚天進來拿帽子,便問:“小哲怎麽來了又走?”林蔚天好笑:“巴巴跑過來說白天有事,晚上才能過來。說完了,不就走了。”又嘀咕:“不來就不來唄,也要來說一聲。還是來一趟。”秦怡聽著倒是一笑,翻身又去睡。
林曦一直想著怎樣跟秦怡開口說不回老家的事,先前信心滿滿,事到臨頭卻還是有些沒底氣。這兩三天一直跑來跑去,不得空,今天正好秦怡也在家,便想把這事敲定下來,省得老擱著難受。秦怡見她轉來轉去,不時的偷看自己,猜到肯定有什麽事,遂去接她的目光:“怎麽了?”林曦便問:“你們什麽時候走?”秦怡一聽這話有問題,也不點破,回道:“29走,初二要回來,我調不開班。”林曦打個頓兒,鼓足氣道:“今年我不過去,我自個兒待家裏。”秦怡立時反問:“為什麽?”林曦回:“我不想去。每去一次就傷我自尊心一次,再去我就自卑了。”秦怡暗暗好笑,瞅著她不說話。林曦看她反應不強烈,暗自心喜,遂加道:“他們也太重男輕女了。哼,我得維持我的自尊。打今年起,我再也不去了。”秦怡道:“你這就叫維持自尊?我看是敗壞人品!你不去,他們更有理由看輕你,因為你不懂規矩,沒有禮貌。難道還會因此看重你?這不是笑話?”林曦被堵了一下,轉念辯道:“道不同,不相為謀。他們愛怎麽認為隨他們去,我隻做自己。”秦怡回:“這句話更可笑。逢年過節,拜拜長輩,這是人之常情,這才是‘道’,是‘大道’。哪裏還有別的‘道’?難道還有逢年過節,不拜長輩的‘道’?你讀的書多看到了,我是沒看到過。”林曦啞口無言,想也繞不出正理來,遂放軟口氣:“我答應蘇哲跟他一起過年了……”秦怡道:“今年他媽還去香港?應該不會了。他媽不和他一起過年?你們一年小兩年大的,又不是小孩兒了,幹嘛總粘在一起?叫人看著像什麽?”林曦大不樂意,便小聲嘟囔:“什麽‘叫人看著像什麽’?愛看不看,理他呢!”秦怡便哼一聲:“你說什麽?大聲點!”林曦撇撇嘴,賭氣不理,回房把門一關,自個生悶氣。
中午林蔚天叫吃飯,半天沒人應聲,奇怪,便問秦怡。秦怡隨口道:“我怎麽知道?八成不餓。我們先吃。”等兩人吃完了,還不見林曦出來。林蔚天到底心疼女兒,忙過去敲門,又喊。秦怡皺眉:“不吃就不吃,你哄她幹什麽?又不是小孩兒了,還耍脾氣!”林蔚天不理,還叫。秦怡想想不管,自去陽台上看書。
過了大半天,見林蔚天拉著臉過來:“曦子有沒跟你說?說不回家過年了,要留在這兒一個人過。一個人過什麽?肯定是那小子叫的。真是得寸進尺!看來了我教訓他!”秦怡把書一合:“你別亂猜,怎麽肯定就是小哲叫的了?哪年她不好好的去?今年為什麽不肯去了?你自己倒不好好想想?”林蔚天看她麵露不滿,知道心裏還有憤懣,他自己又說不上嘴,隻得聽著。秦怡便歎口氣:“看來是我這個媳婦不好,不單把兒子帶壞了,還把孫女也帶壞了。”林蔚天一聽這話嚴重了,忙連著哎呀哎呀,急著說:“誰不說你好呀!她背後都跟人誇你的,說大媳婦最賢慧了。”秦怡冷笑:“不敢當。是大兒子最孝順吧,連私房錢都孝敬呢!”林蔚天一下子僵住,陪著笑說不出話來。秦怡又道:“你別說我翻舊賬。你們家做的什麽事?從小到大,同樣是拜年,憑什麽林小龍的壓歲錢就比曦子多?我們還是不給他們錢了?你當我不知道?你弟弟是前麵給錢,後麵伸手,進的比出的多。她還做這樣的事,你想想叫不叫人寒心?咱們是省吃儉用,餘些下來,要是大些手腳,還有什麽?他們隻當我們天下掉元寶呢,隻管伸手要就是了。也是!反正你也沒養出兒子來,與其將來便宜別人,還不如從現在就開始搜刮,反正你們林家的女兒也不是林家的人。”林蔚天急得臉都黃了,偏秦怡一口氣的往下說,頓兒也不打,他插不上話去,隻得連連搓手。秦怡越說越氣,最後把書一掀,起身道:“別說曦子不肯回去了,我還不想回去呢。你趕緊把你的私房錢理理好,隨你怎麽給,沒人在你眼前礙著了。”說著要走。林蔚天忙拽著她,小聲的辯:“我哪有私房錢?那是沒用完的零花錢。今年我一分錢都沒有,不信你去找。”秦怡冷笑:“行了行了!我找你的錢呢,我靠你養活了?幸虧是自己養活自己,不然還不知怎麽樣呢?沒準兒都下堂了。趕明兒我也看開些,這麽辛苦幹什麽?我掙多少就花多少,自在得很呢,我幹嘛看不透?我不用自然有人用,我這麽苦自己幹嘛?”林蔚天聽這話越說越離譜,知她氣頭上,一聲也不敢出。秦怡把手一甩,徑自回房,留林蔚天一人站著發愣。
林曦隱約聽外麵好像吵架似的,隻她媽一個人的聲音,但說得快,又隔著門,她聽不清。後來聽“呯”的一響,隨後靜下來。她猜到必是秦怡發脾氣了。又會為什麽呢?她輕輕開了門,躡手躡腳的出來看,正見林蔚天垂頭喪氣的進屋,見了她,忙迎著過來,又拉她進她屋裏。
林蔚天掩上門,回臉衝林曦笑:“等會兒你陪我出去逛逛,給你媽買件東西,你看你媽辛辛苦苦的。”林曦先納悶,隨即便明白了,於是笑:“你想買什麽?”林蔚天假裝著想想,後說:“你看買首飾好不好?”林曦便笑:“你又存私房錢了……”林蔚天忙道:“不然你媽舍不得買。”又道:“本來昨天就叫你了,你又跑得沒影子!”後又笑眯眯的說:“要是你媽問起來,你就說我早跟你提了好不好?”林曦促狹道:“這不好!騙人是不對的!”林蔚天瞪著眼睛瞅她。林曦不理,自顧自的要出去。林蔚天忙一把揪住她:“我也給你買好東西。”林曦忙把手伸出來:“我自己買,你給錢我!”林蔚天沒法,隻得說:“那你先把你媽叫出來。”
從寶慶出來,林曦想著方毅不知怎麽樣了,又不知蘇哲是否跟他在一起,不放心,便在街邊打個電話到他家,並沒有人接,再打到蘇哲那兒,也沒有人,無法,隻得先擱到一邊。
進了家,見秦怡已忙著備菜,林蔚天趕緊過去幫忙,林曦知道他又要獻殷勤了,遂躲懶溜回自己房裏看書;看著看著,忽想起一件事來,忙開了抽屜,將康永的那本硬抄拿出來,怔怔看了半晌,之後將它塞進書架的最底層。
蘇哲近七點才到,一臉倦意,懷裏抱著一大摞書。林曦忙接過,問起方毅,蘇哲搖頭:“他沒跟我說,不定又陪他爹應酬去了。”林曦倒擔心:“這一天下來,怎麽得了?”又道:“你記得叫他去你那兒,好歹用熱水給他敷敷。”蘇哲瞅她一眼:“我不也累了一天了?你怎麽不叫他給我敷敷?”林曦好笑:“你自己也能給自己敷的嘛,他怎麽弄?你倒較這個真?”蘇哲不樂,還要嘀咕,看林蔚天已往外端菜,忙咽下,跟著去幫忙。
飯後,林曦怕方毅會去蘇哲那兒,緊催著蘇哲快回去。蘇哲硬賴了一會兒,聽林曦問起白天幹什麽了,他含糊帶過,忙起身出來。
方毅熬到九點,好容易聽方正在那邊說告辭話了,隻覺如釋重負,遂衝胡芊虹微微一笑,立時從沙發上起來,轉身直往門口去。胡芊虹慢慢站起,和她父母匯合,一齊送出來。方正看著她笑:“虹虹有空到我們家裏去玩。方毅盡一個人呆著,電視都被他看壞了。”胡芊虹看方毅一眼,後衝方正笑:“叔叔騙我。方毅在學校裏一點空兒也沒有,怎麽放假了反而有空兒一個人呆著?”胡保全便皺眉:“怎麽跟方叔叔說話的?沒大沒小!”方正哈哈一笑:“我就喜歡聽虹虹說話,逗人喜歡。”又回頭看方毅:“看來你沒照顧好虹虹。”方毅笑笑:“照顧芊虹的人太多了,我擠不進去。”胡保全笑看方正:“我看方毅說話更逗人。”又看向方毅:“今天你的水平沒發揮出來,下回我們再打。到時你得使點真功夫,別盡讓著。”方毅笑接:“我已經技窮了,是叔叔牌技大漲。”胡芊虹在旁挽著她媽直笑,引得胡太太不悅,一個勁兒瞅她。
上了車,方毅道:“我去蘇哲那兒,明天有件要緊事要辦。”方正一皺眉:“什麽要緊事?”方毅信口胡謅:“我們高中同學聚會,早一個月就訂下了。是我牽的頭,得看看聯絡得怎麽樣了。”田園忙接:“那就去吧。聯係聯係同學總是好的。”方正道:“有什麽好?吃吃喝喝,鬧一場就散。浪費時間!”田園還想說話,聽方毅搶著說:“已經定下來了,不好再改。以後不聚就是。”方正想想他今天表現還得體,遂道:“去就去吧。你有空也該和孫庚芊虹他們聚聚,今後能互相照應。”方毅應聲“好”。
蘇哲在浴缸裏泡得飄飄欲仙,直覺得要睡著了,忽聽隱約有鑰匙的聲音,知是方毅到了,遂伸手去拿浴巾。方毅看熱氣從浴室裏蒸騰而出,忙喊:“快出來,讓我泡!”話音落,蘇哲已披著長浴袍出來,光著腳,“叭叭”的走到沙發上坐下。方毅看他步履穩健,精神得很,心裏不平:“你倒舒服得很,又養了一天。”蘇哲正抓著浴巾揉頭發,一聽這話,苦笑:“我可不養了一天了?你先去洗吧,待會兒我告訴你件事,到時你再說我不遲!”方毅已往房裏走,準備拿洗換的衣物,聞言站住,回身問:“怎麽了?”蘇哲擺手:“你先去吧,免得你洗得鬱悶。”方毅看他這樣兒,不象是林曦有事,遂不去想,自去洗澡。誰知這一泡下去真起不來,渾身散了架似的,無處不痛。他原先已在水裏灑了藥水,覺著不夠,便將剩下的全倒進去,引得蘇哲在外直皺鼻子,又不好說他,遂關了空調,去陽台開窗。
蘇哲自己抹了藥,又緩緩的打了兩趟拳,看方毅還不出來,遂推門去看,見他一手趴在浴缸邊緣,頭枕著,居然睡著了。蘇哲忙上前拍他幾下,又喊,都不醒,最後將毛巾沾了冷水,擰到他臉上。方毅受涼驚醒,大為惱怒,蘇哲不等他開罵,笑道:“你別裝死了,再裝下去,你明天真不要起來了。”說著轉身外走,又道:“快出來,我告訴你事。”
方毅慢慢起來,也披著浴袍進客廳,隻覺寒氣陣陣,當下叫道:“你存心要害死我?”蘇哲聽著要發怒,想想又忍了,起身關窗開空調,又拿了藥過來替他擦。
方毅稍緩口氣,問:“到底什麽事?”蘇哲便將信水的事一說,方毅大驚,直望著他說不出話。蘇哲起身倒了兩杯紅酒,遞一杯給他,自己一口一口的喝,也悶聲不語。方毅盯著酒杯看,半晌端起來,卻不喝,舉到眼前瞅著,緩緩問:“哪一家迪廳?”蘇哲喝得見杯底,又倒了一杯繼續喝:“這事過去了!這麽長時間,到哪找人去?再說她都不知道是誰!又是這種事,你好大張旗鼓?”又道:“萬幸挺過來了。那會兒醫生說不好,我真是頭昏眼花。信水這虧吃的,海了!”方毅鎖著眉,問:“有沒跟杜雷說?”蘇哲搖頭:“沒得空兒。再說跟他說什麽?也不能怪他吧!”方毅把杯子一放:“那怪誰?難道他還沒一點責任?”蘇哲看杯裏的酒直漾,潑了不少出來,知他氣得不輕,自己想想也不痛快,遂不說話。
方毅頓了一下,便打電話。杜雷無事,已睡下了,聽他口氣不善,一下摸不著頭,正待問,聽他說一句“你過來”,隨即掛斷。杜雷納悶之極,又放不下心,忙著起來,跟楊鬆健打個招呼,急急的往這邊趕。進了門,見那兩人一齊盯著他,皆是不滿的神氣,心裏更奇,遂問:“什麽事?”
方毅便道:“你不喜歡她就算,好好說,你出口傷人幹什麽?不看僧麵還看佛麵呢,你叫我們今後怎麽見她?”杜雷乍聽糊塗,到後來才明白,忙辨:“我說了好多遍,她不聽,所以我才說點重話。她難過幾天就好了,比這麽拖著強。”方毅哼一聲,扭頭看著蘇哲:“你說話!”蘇哲便將之前的話又說一遍,因看杜雷的臉逐漸變色,遂隱了那段手術險情。
杜雷呆坐半晌,後抬臉正色道:“如果她不嫌我窮、不怕跟著我吃苦,我想娶她。我會好好待她的。”蘇哲方毅不想他說出這番話來,皆睜大眼睛看著他。杜雷又問蘇哲:“她家在哪兒?你告訴我,明天我去找她。”蘇哲沉吟片刻,道:“現在她不合適見人,你讓她好好養養吧。將來再說不遲。”杜雷點頭,複又坐著發怔。蘇哲看他有些失神,倒不過意,遂道:“睡覺吧。”一邊去看方毅。方毅站起身,過來在杜雷肩上一拍,自往小臥室去。
蘇哲在地板上鋪好一層棉墊,出來見杜雷還坐著不動,便拽他進臥室:“你睡床。”杜雷也不推辭,順著就坐下來。蘇哲一天來東奔西跑,擔驚受怕,早累得不行,頭一挨枕,便呼呼大睡。杜雷直坐到半夜,心潮澎湃,迭蕩起伏,始終沒一點睡意。他輕輕出來,至客廳,想打趟拳靜靜氣,無奈總凝不起心神,浮躁不堪;遂又轉到陽台,打開窗,望著夜幕,直到東方既白。
蘇哲一覺睡醒,見床上整整齊齊,忙披衣出來,見杜雷端端正正的坐在餐桌邊,入定似的。他便“哎”了一聲,杜雷衝他笑笑,隨即起身:“我先回去。改天我再來。”也不等他應聲,直往門口去。蘇哲想攔,轉念又咽下。聽著門關上的聲音,他倒歎口氣。
因秦怡沒答應,林曦心裏堵著塊石頭,老大的不痛快;想著要是不留下來,蘇哲白高興一場,那多難過,遂要從林蔚天身上找突破口。等秦怡一走,她就湊到林蔚天跟前沒話找話,扯來扯去,最後扯到家事上,她便一本正經的端著臉:“爸爸你也得替媽媽想想,別老是由著奶奶。媽媽要是真生氣了,我想著都害怕呢。”林蔚天被她說到痛處,心裏也是一抖。昨晚他將那個小小的玉環給她,她淡淡一笑,隨手就給擱抽屜裏,仍是一句話不說。早上起來,也不吃他燒的飯,徑自就走了。他最怕她這樣,陌生而疏離,什麽都不在意,令他吊在空中,腳不著地。一想到這種感覺,他就如坐針氈,心神不寧。
林曦偷偷的打量著他,慢慢道:“我不跟你們回去才好,正好你和媽媽多說說話,省得我在旁邊礙你們的事。再說了,也讓奶奶知道一下,別總是欺負我們。”林蔚天一聽這話,不甚中聽,但又似說到了他的心底,遂勉強回:“小孩子,知道什麽。”林曦聽他中氣不足,本來她也不怕他,遂咯咯笑。林蔚天想繃臉沒繃成,隻得也跟著笑。
父女倆又說會兒話,蘇哲就來了。林蔚天便問:“是你要曦子留下陪你過年的?”蘇哲聽他冷不丁的問這句話,不知怎樣答好,忙去看林曦。林曦忙接:“是我不想去……”林蔚天看她替他攬責任,心裏大不舒服;再看蘇哲穿著寶藍的過膝大衣,裏麵一件米白的高領粗線針織毛衫,花紋細密,質地軟貼,越發稱得他口鼻端正、眉目整齊。林蔚天望了一會兒,忽覺心裏說不出的煩悶,遂揮揮手:“你們出去玩吧,家裏冷。”蘇哲納悶,又感歡喜,忙和林曦一起出來。
路上,蘇哲問:“好像叔叔不高興?”林曦回:“我媽生氣了,他當然不高興!”蘇哲忙問怎麽回事,林曦沒回話,半晌自言自語:“怎麽男人非要存私房錢呢?怪事!”蘇哲笑:“是被女人壓榨的……”林曦把嘴一撇:“信口雌黃!”蘇哲笑問:“那你說怎麽回事?”林曦拿眼睛溜著他:“我想是天性吧,總是偷偷摸摸的才好!有心理滿足感。”蘇哲不樂:“你看著我幹嘛?”林曦便笑:“我又沒說你,你激動什麽?”蘇哲想想也是,遂也笑,又問回家的事。林曦稍皺了眉,但仍說:“應該沒問題,我再說說就行了。”蘇哲放了心,麵露笑容。
帶早點上樓來,林曦看九點多了,方毅還沒起,便進房看看,見他臉上有些紅,遂伸手在他額上撫了撫,似是有點熱,忙拿了體溫計來給他測。果然發了燒。她忙去找退燒藥來,叫蘇哲扶著喂他吃下去,又另包了兩塊冰放在他額上,還問想吃什麽。蘇哲看她這通忙,直恨不得自己也病了才好;聽方毅抱屈訴苦似的說:“上回我說想吃白菜如意卷,妹妹都忘了給我做。”又聽林曦急著說:“那天都沒空去菜場。今天一並做。”
方毅瞥見蘇哲一臉不痛快,便笑:“隨妹妹做什麽我都愛吃。”又道:“妹妹別去買菜,陪我說說話,我一個人悶死了。”林曦不及說話,蘇哲先插道:“那不行,我不識秤。”方毅立回:“你不會學呀!”蘇哲豎起眉來:“我看你是倚病賣病!”方毅不理他,獨看著林曦,沒精沒神的樣子。林曦便拉蘇哲出來,正要勸,就聽他連著說:“不去不去不去!”林曦隻得問:“那你看怎麽辦呢?”蘇哲不出聲,往沙發上一坐,嘀咕:“反正我不一個人去!”林曦又好氣又好笑,還想勸,聽電話響,便過去接起來,聽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找蘇哲。
蘇哲懶懶的過去,沒說幾句,便把電話一掛。林曦正要再開口,聽電話又響。蘇哲沒好氣的“喂”了一聲,隨後口氣忽的軟下來,陪著笑喊:“媽……”
林曦看蘇哲站著不動,遂問:“阿姨有事情?”蘇哲搖頭:“過來看看吧。”林曦想多一個人就好辦了,遂暗暗高興。忽聽背後有腳步聲,回臉看竟是方毅起來了,她擔心:“你怎麽不躺著?小心頭發昏。”方毅一笑:“哪那麽嬌貴?”一邊往衛生間去。
何燕蘭進來,看林曦也在,便笑:“正好,有新年禮物給你。”又端詳她一番,誇道:“真是女大十八變,越來越漂亮了。”林曦不好意思,頓一頓,笑回:“阿姨才是絕代風華。”何燕蘭歎道:“老了!看著你這樣的美人,誰還會來理我這老太婆!”說著,眼睛去瞥蘇哲。蘇哲隻得過來,笑道:“還有絕代風華的老太婆?怪事!”又搭著何燕蘭的肩頭,涎著臉笑:“本來還說今天去看媽呢,不想媽就來了。真是巧!”何燕蘭心裏哼一聲,因林曦在,不便再刷落他,遂伸手在他臉上擰一把:“你媽可不巧呢!”又拉林曦坐下,想問她些話。忽見方毅從那邊過來,笑著叫聲“阿姨”。何燕蘭看他一眼,倒一怔:這小孩竟也越發的俊秀了。再看他臉上有困倦的神氣,似有不適;又看林曦去熱早點,端來給他吃,還很掛念的看著他,問長問短;再用餘光掃一下蘇哲,見他半拉著臉,自去看電視;當下便明白了,遂笑問:“方毅哪兒不舒服?”方毅忙搖頭連說沒什麽,林曦接道:“方毅發熱了,有38.1呢。”何燕蘭便道:“那去醫院裏掛點水吧,好起來快些。”方毅連聲拒絕。
何燕蘭又問林曦:“你明天不走吧?”林曦含糊道:“可能我不回去了。要走也是29才走。”何燕蘭點頭:“這就好。”又道:“那明天阿姨帶你們出去吃大餐。今天就叫些東西上來吃,好不好?”林曦先不說話,看蘇哲反應。好一會兒聽他不大樂意的說:“這周圍沒一家的菜好,想著倒胃口。”何燕蘭便道:“好吃懶做,有本事你來燒!”林曦忙笑:“那阿姨嚐嚐我的手藝吧。我們馬上去買菜。”蘇哲一聽立馬站起來,要和林曦一塊走。何燕蘭笑道:“曦子都燒飯了,哪能讓她再去買菜。我們娘倆去吧。”又衝林曦道:“你陪方毅歇著,想買什麽告訴我。”林曦想他們母子倆一起逛逛也好,便寫個條兒,遞給蘇哲。蘇哲心裏一片沮喪,還不好顯出來,隻得接過,一聲不吭。
林曦到底不放心方毅的傷,收拾好了碗筷,便過來問。方毅忙笑:“早不疼了。”林曦再看看,仍是青青紫紫的,遂皺眉:“你不會血小板少吧,哪天去查一查才好。”方毅心想:你不知他手多重!換個人還不知怎樣呢!因不想再跟她繼續這個話題,遂問:“阿姨沒答應你?”林曦捏著耳垂:“也沒不答應。這兩天他們吵架,我不好說。”方毅沒注意聽她的話,隻盯著她的手指,半晌笑問:“你怎麽還是喜歡揉耳朵?小心拉成招風耳!”林曦一笑,忙把手放下來。方毅看她那側耳垂紅紅的,印著玉似的臉頰,仿佛點了胭脂,鮮豔欲滴;一時移不開視線,便直瞅著。林曦倒好笑:“你看我耳朵幹嘛?”方毅不覺也笑:“耳朵就那麽好摸?”說著也去摸自己的耳朵。林曦“哧”的笑了,別了臉不理他。方毅隨後笑:“也就那麽回事。”
林曦忽想起春雪來,便問:“KK真的有新男朋友了?”方毅回:“我什麽時候騙過你?想著我還怪難過的。雖然我也覺得和她不象以前那樣好了,但也不至於一下子就形同陌路吧。真不可思議!”林曦道:“不是你先覺得KK不好的,現在來說牙疼話。KK眼裏心裏從來隻放一個人,你不喜歡她了,她還不能去喜歡別的人?噢,難不成你不喜歡她了,還想著她喜歡你,對你戀戀不忘?哼,想得倒挺美!”方毅先笑,後叫冤:“我才沒那想法。隻是……唉,你不知道……算了算了,不說了。反正事情過去了,也沒什麽好說的。”林曦好奇,反而追著問。方毅不便再說和春雪分手時的狀況,隻歎:“女人是善變的動物!”看林曦麵露不滿,忙又加道:“曦子除外!”
林曦佯裝不理他,心裏卻有些發怔,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康永來。想起那個午後,靜悄悄的校園,四下沒一個人,那爛若陽光的微笑。那一刻,自己明明是喜歡他的,怎麽漸漸就不想喜歡他呢?也不是不想喜歡他吧,是怕見他,但在那種怕中,又隱隱的想著他。這是怎麽了?回來這些天,她一直怕他冷不丁的打哪兒冒出來,幸好沒有;在鬆口氣的同時,她又有些悵然若失。倒應了她說方毅的話了,人的心怎麽這樣的奇怪?
方毅坐過來,側臉打量她,輕聲問:“想什麽?曦子!”林曦忙搖頭:“沒想什麽。”方毅也不往下問,緩聲道:“人認識得越來越多,但還是覺得咱們在一起最好。有時大家一起出去玩,我就想,要是你在,蘇哲也在,那多好……”林曦默默聽著,心裏一片溫暖,她看著他的眼睛,輕輕道:“是啊!我覺得初中時我最幸福了,誰都不敢欺負我。不象現在,阿貓阿狗都跑來……恨起來,做個俠女才好!”方毅微笑著,看著她:“等你回來,咱們還和從前一樣,你會比從前還幸福!”
何燕蘭看蘇哲一路走來不說話,便笑:“看來林曦也不是單對你好,我看她對方毅也不差!”蘇哲回:“本來就是這樣的,曦子對我們都好!”何燕蘭笑:“那你不高興幹什麽?”蘇哲一皺眉:“我怎麽不高興了?我沒不高興!”何燕蘭好笑,也不點破,慢慢道:“將來林曦隻能嫁一個人哪!所以呀,要先下手為強!”蘇哲呆了半晌,悶悶的回:“你別亂猜,我們都沒這個心。我們都當她妹妹一樣,隻想好好的照顧她。”何燕蘭聽出他不是說假話,當下隻得歎口氣,又轉別的話題。
買菜回來,林曦接了去收拾。何燕蘭從來不慣做這個,遂不客氣,讓他們三個去忙,她自己坐著看電視。一會兒,見蘇哲過來,手裏拿個小本子,問:“鯧魚多少錢的?”何燕蘭好笑:“你還來問我?不是你給的錢?”蘇哲打個愣,怎麽也想不起來,遂道:“算十五吧。”說著往本子上記。何燕蘭奇怪,一伸手:“你記什麽?讓我看看。”蘇哲遞給她,一邊道:“記個賬,花多少錢有數。”何燕蘭聽得啞然失笑,再看看,日期、菜名、份量、金額,一應俱全,有每日的合計,也有每月的總計,都是寒暑假裏的記錄。她瞄瞄,大致的數目就出來了,遂笑:“看來以後沒必要給你那麽多錢,你也用不了,白放著浪費,還不如我做投資去。”蘇哲笑:“我又不是單吃飯,總還有別的活動吧!”何燕蘭一笑,從包裏拿個折子出來:“這是你爸的!我給你的已打上去了。”蘇哲低頭看看,半晌推回來:“你拿著吧。你給我的我都用不了。”何燕蘭拉過他的手,依舊將折子壓到他手上:“你是我們唯一的兒子。你爸說過了,他的財產,至少會留一半給你。而媽媽的,都是你的。我們沒別的要求,隻要你好好的,隻要你覺得過得幸福……”蘇哲垂頭不語,好一會兒抬眼笑道:“我很好,也很幸福。”何燕蘭輕輕摩挲他的手,含笑點頭:“這就好!”又道:“你也帶她出去玩玩,逛逛街,買買東西。別這樣小氣,叫她以為我們窮呢!”蘇哲立時把眉一揚,正色道:“媽你不明白。曦子對我好並不是圖我什麽。我窮也好,富也好,她對我都是一樣的。她從不稀罕我送她什麽,她隻是認為我值得她對我好,所以她才這樣對我的。”何燕蘭不想他說出這番話來,再看他神情莊重異常,忙道:“媽不是那個意思!媽看她也是個好孩子。好了,是媽說錯話了!行不行?”又笑:“你快去吧,不然他們說你躲懶了。”
何燕蘭看他走了,回想他的話,先是好笑,後又搖頭;再想他的眼神表情,又起憂心。她坐了片刻,便坐不住,起身走到廚房外,看那三人究竟怎麽樣;隻見方毅在淘米,蘇哲林曦在理菜,不知說了什麽,正笑呢,一團和氣。她站了一會兒,不覺放下心來,複又回來邊看電視邊琢磨事。
林曦對著菜譜新做了兩樣,加上先前做過的,共五菜一湯。因她講究菜的色相,故喜歡做那些形狀色彩搭配得賞心悅目的菜肴,加上餐具又精挑細選,故菜一上桌,何燕蘭便嘖嘖稱讚。林曦笑道:“阿姨先嚐嚐,好的話再誇。”何燕蘭便每樣搛一點,依次的品,末了點頭道:“你將來給誰做媳婦,誰是八輩子修來的!”林曦微微紅了臉:“瞧阿姨說的……”何燕蘭臉朝著她,眼角卻掃著方毅,見他望著林曦笑,目光溫和,沒什麽深意;再去看蘇哲,他反而有些不自在,神情忡怔不決;遂笑道:“都坐下,快趁熱吃。”
飯後何燕蘭稍坐一會兒,便匆匆去了。這三人坐著下棋玩,一玩玩到四點鍾。林曦正想著晚上吃什麽好,忽聽方正打電話來叫方毅回家。方毅無法,隻得起來,衝林曦道:“明天我去你家拜年,再央求央求你媽,讓你留下來才好。”林曦點頭,又催他快走。
蘇哲想想,心裏不踏實,遂道:“那今晚我就去跟阿姨說說,早點定下來不更好。”林曦想也是,兩人便出來,往她家去。
秦怡還未回來,林蔚天正在準備晚飯,林曦忙讓他歇著,自己和蘇哲一起忙。林蔚天看這兩人還有模有樣,遂由他們去,自己翻報紙看。秦怡六點鍾才到,看見蘇哲有點笑意,對林蔚天仍是愛理不理。林蔚天沮喪之極,好容易吃了飯,趁林曦蘇哲收拾碗筷的空兒,挨著秦怡坐下,低聲道:“你看怎麽樣好就怎麽樣,你說句話。”秦怡盯著電視,並不搭理。林蔚天知道還不能太勉強她,又問了一遍,便不再出聲,陪著一起看。
蘇哲見新聞完了,忙上前輕輕喊一聲“秦姨”,秦怡知他有事,便隨他出來,一起往林曦房裏走。林曦正倚著書桌站著,微翹著嘴巴。秦怡猜到為了什麽,但仍明知故問:“什麽事?”蘇哲低低道:“您讓曦子留下來和我們一起過年好不好?”秦怡道:“這事不好。一則,平常不回去,過年再不回去,讓長輩們怎麽想?再則,留曦子一人在家裏我也不放心。”蘇哲忙道:“我那兒地方大,曦子住我那兒就是了。”秦怡一直望著他的眼睛,見他目光澄清、瞳孔黑亮,沒一絲躲閃,當下道:“你們這麽大了,到底不是親兄妹,別人會說閑話的。”蘇哲眼神一黯,好一會兒不出聲,之後想到好主意似的,又笑起來:“那我叫我媽過來不就行了,曦子和我媽住大臥室,我去小臥室。阿姨你看好不好?”秦怡看著他,沉吟不語。
蘇哲見她久不說話,心裏就涼了,無可名狀的失意一下子湧上來,他側臉看看林曦,勉強笑笑,又轉眼看回秦怡,正待開口放棄,忽聽秦怡問:“你們非要在一起過年,有什麽好過的?”林曦忍不住回:“那你們非要回去過年,有什麽好過的?明明不想回去,非要裝著想回去,哼,表裏不一!我就不想回去,心裏不想回去,我就不回去……”蘇哲怕秦怡發火,忙緊著攔。偏林曦還叫:“你們回去過年倒挺好,反正有人陪你們說話,從來也不想想我,我一個人孤零零的,是過年嗎?年年都是受罪。要是你們心情不好,還拿我當出氣筒。哼,我受夠了!”秦怡氣得瞅著她說不出話。林蔚天聽這邊直吵吵,忙跑過來,連問怎麽了。秦怡一言不發,徑自出去;蘇哲林曦也不吭聲,林蔚天左右看看,問不出名堂,忙丟了這邊,去尋秦怡。
蘇哲壓著滿心的黯然,上前拉住林曦的手,笑道:“阿姨的話也對!沒什麽,不就兩三天嘛,等你回來咱們再過年就是了,不就換個日子。”林曦隻覺一股氣淤在心裏,怎麽都出不來,難受得很,遂不說話。
秦怡回房坐到窗前,獨自發會兒怔,回身想找本書看,忽見林蔚天不知什麽時候站在後麵。她瞥他一眼,仍就坐正身子不理。林蔚天慢慢上前來,扶住她的肩膀,半晌不動。秦怡正想甩開他的手,忽覺他低下頭來,將下巴抵在她的頭發上,同時伸展手臂,在她胸前打個交叉,緊緊的環住她。她先一皺眉,正要出聲喝斥,轉念又咽下了,心裏升起一點感傷似的。林蔚天頓了一下,慢慢道:“我是一直攢私房錢的,就想著買塊玉給你,我知道你最喜歡那種綠色的玉……我從來沒在背後給過她錢,去年是第一次。蔚海是不好,但輸那麽多,怎麽辦呢,人家催著要……我知道你嫁給我受委屈了,你喜歡什麽總舍不得給自己買,他們還那麽不知好歹。我心裏還不恨嘛,但畢竟是家裏人,不能看著不管……今年聽說好多了,她都沒提錢的事,隻叫我們早點過去……那個是小了點,我也隻夠買那個,但顏色還是挺好看的……本來想配個金的鏈子,實在不夠了,隻好買根繩……我現在真是一分錢也沒了,剩下的全給曦子了。”秦怡側臉看著他的手:“哪有玉配金的,配根紅繩子最好!”說著,從抽屜裏拿出那個小玉環來,手拈著紅繩三繞兩繞,打了個並蒂如意,再加一個抽拉結,遞給林蔚天。林蔚天忙接過,替她帶上。秦怡問:“那曦子呢?”林蔚天想想,歎口氣:“隨她吧……”秦怡以為他會不準,不想他竟答應了,又聽他道:“將來隻是咱們在一起,孩子都是要走的……”秦怡一聽這話,心裏倒一酸,慢慢伸手蓋在他手上。
蘇哲想著林曦不高興,便早早起來,跑到夫子廟的劉長興,買了一籠包子一籠蒸餃,熱乎乎的拎過來。秦怡還沒走,看他這樣,便道:“你別慣著她……”蘇哲忙道:“門口新開張的,他們都說好,叔叔阿姨一起嚐嚐!”秦怡知道他為人的,遂不再多說,各吃了一個,點點頭,又道:“你媽有空的話,晚上一塊兒來。雖然比不上那些大廚子,也是自己的口味。”蘇哲先答應,後又道:“可能是來不了的,這會兒她要四下打點呢!”秦怡倒感慨:“你媽真不容易,你真要多孝順她。”蘇哲連著應聲。
林曦蘇哲等到十一點,方毅仍是沒影子,知道出不來了,兩人遂往約好的飯店去。何燕蘭還沒到,管峰坐在大堂內等著,看見這兩人來了,忙迎上前。蘇哲便問:“你怎麽不陪著我媽,倒先坐到這兒來了。”管峰忙道:“何董見一個朋友,說幾句話就來。沒有要緊的事。”蘇哲點頭,攜著林曦往樓上走。管峰久不見林曦,一時還認不出來,好半天“噯”了一聲:“這是林小姐呀!漂亮得我都認不出了!”蘇哲瞥他一眼:“要你認出來做什麽?”管峰知道這位少爺有些脾氣,摸不透時最好別亂說話,遂不言語。林曦聽他說話發嗆,猜到多半為了她不能留下的事,想著沮喪,遂也沒精神。
管峰觀察觀察兩人,心裏也納悶,再看看時間,遂招手讓侍者送菜冊進來。蘇哲看他把菜冊往林曦手上遞,忙攔下:“我來!”一邊翻,一邊快快的報,最後又翻回前麵,指著:“這兩個各來一份。”林曦想起身看看,還沒湊過去,蘇哲已將冊子合上,衝她笑:“名字起得好聽,其實都差不多。”又道:“人沒到齊,慢著些。”
又過了約半小時,何燕蘭匆匆進來,林曦管峰忙站起,蘇哲卻坐著不動。何燕蘭笑:“來晚了!多說了兩句話。你們餓了吧!”管峰立時去催菜。何燕蘭又問林曦喝什麽,林曦最怕做這種主,隻說隨便。何燕蘭便點鮮果汁,要幫蘇哲點紅酒,蘇哲搖頭,隻道:“來一壺滇紅。”
一時菜上來,滿滿擺了一桌,林曦隻覺五顏六色,看不出什麽東西做的,卻盤盤秀色可餐,當下看得舍不得下筷子。管峰慢慢的轉桌子,蘇哲依次將菜肴夾到林曦的小碗裏。他每樣隻略嚐一下,不甚有胃口,單喝茶。何燕蘭也是淺嚐即止,小口的抿著果汁。林曦早上吃了不少香菇蒸餃,不太餓,再看蘇哲懶洋洋的,她也發懶,吃了一遍,便也不吃了。管峰先埋頭吃,後發覺隻剩他一人吃了,忙停下來,有些赫然。何燕蘭笑:“你吃你的,下午還有事。”又看向蘇哲:“你再夾塊鱈魚給曦子,烤鰻也不錯,再吃點。”蘇哲依言給林曦搛了兩份,他卻不吃,要了一碗飯來,舀兩勺湯,拌一拌,三口兩口吃完,另換一壺鐵觀音繼續喝。
林曦看一桌菜隻動了一半,心裏直感可惜。蘇哲看她一眼,便叫打包。何燕蘭皺眉:“這些還怎麽吃?放著吧。”蘇哲道:“喂流浪貓總是好的。”何燕蘭一聽,倒好笑,遂由著他,又問林曦:“你明天還走了?”林曦點頭,不說話。何燕蘭恍然明白,遂不多話,先和她下樓坐在車子裏等。
蘇哲林曦將盒子打開擺好,坐了好一會兒,不見有貓來,遂站起身。蘇哲道:“咱們去哪兒逛逛吧,回去也是坐著。”林曦應聲。兩人沿著街邊慢慢走,一邊尋些話說,皆有些悶悶的,直走了大半條街,也沒想出該去哪兒好,遂挨個兒去轉小店,轉著轉著轉出點興趣來,便往小巷子裏走,漸漸有說有笑。
方毅四點就到了,直等到五點半才看見兩人回來,當下皺著眉,問:“怎麽這麽晚?”林曦抱著一個紙包,眉開眼笑:“我們買了個好東西!”方毅見她這樣,倒又笑了:“什麽好東西?”那邊林蔚天聽見聲音,也過來,招呼準備晚飯。林曦還有怨氣沒消,但礙著那兩人在,不好怎樣,遂將紙包放下,進廚房幫忙,臉上卻不情不願的。
因廚房太小,方毅蘇哲隻得端了臉盆,在客廳裏洗些配頭菜。方毅望著蘇哲,低笑:“我告訴你件好事兒,你聽不聽?”蘇哲埋頭不理。方毅更樂,湊近他,笑道:“妹妹能留下來了!”蘇哲立時一抬頭:“真的?”方毅“唰”的一後仰,隨即捂住鼻子。蘇哲覺得似乎撞到一下,忙笑:“怪我怪我!”又問:“是真的?曦子不走了?”方毅稍點點頭,不出聲,卻將頭更往後仰了。蘇哲忙上前看,見他指縫裏流出血來,急的大叫林曦。林曦聽聲音不對,忙著出來,看方毅捂著臉,手上血淋淋的,嚇了一大跳,忙叫蘇哲扶他坐下,她自己去開櫃子,將家裏的備用藥物等一古腦兒的全抱到桌上。
林蔚天出來一看,也著忙,直問怎麽回事。蘇哲連聲說不小心撞的,林蔚天直嘖嘴:“你怎麽這麽不小心!”又問方毅怎麽樣。方毅先擺手,後開口說了句“不要緊”,因有血往嘴裏流,忙又閉上。林曦知道他有鼻出血的宿疾,心裏倒不那麽慌張,先用兩指壓住他的鼻梁,再將蘇哲遞來的冷毛巾按在他的鼻子上,問:“有沒好點?”方毅眨眨眼睛,表示沒事,一邊伸手要自己按著毛巾。林曦看他脖子擱在椅背上,怕他不舒服,遂放開毛巾,將手墊在他的頸後。
約五分鍾,林曦另卷了小塊的紗布,沾上止血粉,沿著他的鼻腔塞進去,壓緊,待兩個都塞好,拍拍手:“好了。”方毅慢慢將頭豎起來,蘇哲遞水杯給他漱口,又擰了溫的毛巾給他擦臉。林蔚天看無恙,又回廚房去。這邊蘇哲又小聲緊著問,林曦一聽,也將眼睛睜得大大的,顯出又疑又喜的神情。方毅道:“可不是真的。我撒這個謊幹什麽?叔叔親口說的。”又抱怨蘇哲:“你這人!幸好我閃得快,不然門牙都沒了。”蘇哲心花怒放,趕緊連著打躬作揖:“對不住!對不住!你想吃什麽我請,反正給你補回來。”林曦好笑,又覺欣喜異常,忙笑眯眯的進廚房幫忙。
飯後,秦怡單叫了蘇哲去說話。這邊林曦小心的幫方毅撤出紗布,所幸止住了,她便道:“你還是把這個小手術做了吧,又不是大事,不然,時不時的來一下,總是不好。”方毅笑:“這兩年一次也不出。今天要不是他,也沒事。”林曦知道他怕進醫院,隻得搖頭。方毅又問:“那個好東西呢,給我看看!”林曦便領他到自己房間,小心的一層層打開紙包,原來是一個玉色瓷碗,比手掌略大,邊緣蓮花狀起伏,很是精美。方毅拿到手上,就著燈光細看,又用手指彈彈,聲音清脆悅耳,便問:“什麽價?”林曦掩不住的笑意:“開始那人要二千,說是清代的,我們還啊還,最後隻要100了!”方毅一笑:“倒是挺值的。”說著仍就拿紙包好,隨後伸出手,衝林曦道:“讓我看看你的手。”林曦不解,但還是將手放到他手上。方毅握住,拉到燈下,前前後後看了兩個來回,又用指腹輕輕摩挲她的手指。林曦覺得癢酥酥的,忍著笑問:“你看什麽?”方毅也不應聲,半晌放開了,微微的笑。林曦奇怪,正要追問,見蘇哲進來,一團喜氣,知道自己留下的事必是鐵定無疑,當下也笑起來。
三人略說會兒話,蘇哲便催著方毅走。方毅道:“明天我盡量想辦法出來,你們至少等我到十一點。”林曦點頭:“你放心,我們先去把菜買來。然後就在家等你。”又問:“後天你能不能來呀?”方毅笑:“當然了。不然,我這麽聽話幹什麽?”林曦蘇哲皆笑。
林曦上樓來,看秦怡獨坐在房裏看書,想想那天自己不應該,遂慢慢的蹭進去,叫了聲“媽”。秦怡回過頭,看她一會兒,指指床:“坐吧。”林曦坐下,垂頭把玩手指。秦怡緩聲道:“我們明天一早走,初三下午回來。我跟蘇哲講好了,他媽媽搬到他那兒去,你也住過去吧,別到家裏來了。”林曦隻覺滿腹都是話,一時卻又說不出來,隻聽著。秦怡又道:“你十二三歲就跟他們一起玩,媽沒什麽不放心的。隻是你畢竟是女孩子,叫人說閑話不好。既然你們說好了,媽也不掃你們的興,別有下次了!”林曦偷偷看她一眼,見她微笑著,甚是慈愛,遂來了精神,笑著應聲,又道:“爸給你買的玉你帶了沒?爸老早就要給你買了,攢了這麽多年。多有心呀!”秦怡笑著哼一聲,從抽屜裏拿出一個紅包來:“你爸也給了,我就少給些!小哲說你們明天去買衣服,別買那些黑呀白的,不好看!”林曦雙手接過,笑眯眯的答應。秦怡借著燈光細看她的臉,心裏倒起憐愛,又跟她說些家常,至九點才歇。
方毅看看表,心裏焦急不堪,趁方正進衛生間的空兒,他忙跟上:“爸,我臨時有點事,要出去一下。”方正一皺眉:“你怎麽天天有事?你都忙些什麽?正事你不做,忙那些亂七八糟的你倒上心的很。孫書記難得過來,孫庚也來了,你出去算什麽?下午陪著打打牌!”方毅知道沒有回旋,隻得應下,暗自沮喪不已。忽聽田園的聲音在外喊接電話,他忙出來。田園將話筒給他,一邊微笑:“是芊虹的。”
方毅納悶,但腦中隨即靈光一閃,他一把抓過電話,笑問:“是芊虹?”胡芊虹已聽見田園介紹的聲音,遂笑:“你不是明知故問嘛?”方毅忙笑:“得確認準了才好,不然白高興一場。”聽那邊一時沒聲音,忙又問:“你在家嗎?怎麽不出去玩?”胡芊虹回:“好呀!你來接我好不好?我想你在家裏也悶,不如一起出去玩。”方毅大喜,忙道:“你別掛,我說一聲。”說著急步走到方正跟前,還未開口,方正揮手道:“走吧走吧。你哪兒有心待在家裏!”一邊跟孫偉民笑:“孩子一大,跟他們說句話都難!天天要往外麵跑。”孫偉民亦笑:“一點不錯。他們有他們的世界了!”孫庚忙也站起來:“我好久沒見著芊虹了,我也去。”孫偉民道:“芊虹約方毅出去,你去幹什麽?”方毅忙道:“她不知道孫庚在這兒,不然就一起約了。我們常一起出去的。”方正看著兒子英俊的臉,再瞥一眼孫庚,心裏冷笑,但嘴上說:“一起去吧,人多熱鬧!”
下了樓,孫庚長出一口氣,衝方毅笑:“你千萬替我謝謝她,可憋死我了。”說完,轉身要走。方毅笑:“你做戲也做得像一些吧!咱們一起走,你要去哪兒先放你下來。”孫庚一聽有理,遂和他一起往路邊去,又問:“什麽時候我們再打牌?周榮顯他們輸得不服氣,吵了多少次了。”方毅回:“我沒精神理他們。”孫庚笑:“有人送錢給你用還不好,到時我找你!”方毅笑笑,不回話。
兩人上了車,孫庚報了聲:“情情雅座。”隨後閉上眼睛打瞌睡。方毅瞅他一眼,往旁邊讓讓,看向窗外,徑自微笑。等孫庚下車,他忙到街邊給蘇哲打個電話,告之必到,叫他們等著,然後直奔胡芊虹的家。
兩人出來,方毅正想著怎麽開口,就見芊虹望著他笑:“我就知道你也想出來……”方毅立時明白了,大笑:“彼此彼此!”芊虹笑問:“你去找哪個妹妹?是校花唐還是校花蘇?”方毅笑回:“這個我自己清楚就行了,不勞你備存。”芊虹笑:“你不告訴我,下回不幫你了!”方毅亦笑:“別嚇我,我膽子小!”又問:“你哪個路口下?”芊虹回:“就前麵。”一邊貼著窗子往外看,待看見一個身影,忙道:“停!停!”拉開車門就跳下去。方毅眼睛掃一下,看到那個男孩的臉,心裏搖頭,遂叮囑:“胡千金,小心些!”芊虹回頭一笑,衝他揮揮手。方毅忽想起一事,忙拉下窗子,叫道:“定個時間!”芊虹猶豫一下,又跟那男孩耳語一番,回道:“八九點吧!”方毅笑:“太晚了。我七點到家,你看著辦。”說著升起窗子,叫司機快走。
蘇哲林曦趴在陽台上望眼欲穿,看見他了,忙拎了包下來。林曦問:“你怎麽能出來的?”方毅避而不答,隻笑:“先吃飯吧!叫他請客。咱們弄點好吃的吃。”林曦笑:“我們商量去吃綠柳居的素齋,你看好不好?”方毅連聲應好,三人到車站去坐公車。
吃畢出來,又去逛商場。林曦總看不見自己喜歡的衣服,不是太醜就是太貴,遂道:“先放著,看你們的去。”於是到男裝部。
本來男裝也就那麽幾種顏色幾種款式,蘇哲方毅身形又好,試了兩件,便妥了。林曦看看價格,小聲嘀咕:“好貴呢!”方毅便回頭衝營業員道:“打個折怎麽樣?”那營業員直搖頭:“這個品牌的衣服不好打折的。”方毅笑:“誰說不能打折的?你別唬我,叫你們管事的來。”那營業員陪笑:“這個價格真是不能動的,誰來都一樣……”話音未落,就見她們的領班跟著另一個男孩過來,揮手叫她包衣服:“這一件,還有剛才的那一件,加上那條圍巾,統統五折!”營業員驚得張著嘴,半晌不動。領班忙瞪她:“快去!”
林曦有些疑惑:“怎麽一下子能降那麽多?她不是說她們不降價的。”方毅笑:“那是唬你的。你不知道成衣的利潤有多少。她們宰一個是一個。再說,蘇哲有他媽的貴賓卡。是吧,蘇哲?”蘇哲忙應了一聲,趁林曦不備,狠狠的瞪他。方毅隻作不見,又跟林曦說:“妹妹隻管去看,喜歡哪一件,我們幫你還價,肯定能還下來。”林曦將信將疑,忽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件粉色的半長大衣,垂著流蘇的美麗腰帶,心癢難禁,遂道:“那我們去試試。”
林曦一到家,便換上新衣去照鏡子,越照越覺得美,遂照個沒完。蘇哲方毅見她久不出來,相視而笑。方毅略估算一下,拿出錢包,點了幾張鈔票遞給蘇哲。蘇哲搖頭:“沒這麽多。”方毅直接塞到他手上:“妹妹的算我一份。你快收著,別叫她看見了。”
林曦看時間還不晚,能好好的弄頓飯吃,遂翻出菜譜來,叫他們挑。待選定,她自去準備,不要他倆幫倒忙。
方毅有些不放心,問:“你真跟你媽說好了?她能過來?”蘇哲道:“昨天就講好了。她說八點就來。”方毅遂不出聲。蘇哲道:“昨晚我去杜雷那兒一趟,看他還是沒精神,改天我們得勸勸他。信水好多了,看哪天有空大家碰個麵。”方毅點頭,又歎:“我跟個囚犯似的,想出來轉轉都不容易。一會兒這個局長,一會兒那個書記,真不知中國怎麽這麽多領導!”蘇哲好笑,又問:“今天你是什麽理由?”方毅便將胡芊虹說出來。蘇哲笑:“這不行了。今後你們就這麽暗渡陳倉。你爸巴不得你天天出來了。”方毅打個唉聲:“你不曉得。那人是我們校裏聞名的花花公子,要真有什麽事,我可倒黴了。明著都是跟我出來的,我跑得掉?”蘇哲一聽倒也皺眉,後又笑:“不管了,反正把這寒假過完再說。一開學,那跟你也不擦邊了。”方毅回:“隻能這麽想了。”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一齊起身往廚房來,看林曦切菜裝盤子。方毅不自覺的去看林曦的手,移不開視線,引得蘇哲也去看,很是擔心:“別切那麽細,小心把手切了!”林曦依舊“嚓嚓嚓”,回道:“不細不好吃!”蘇哲看得眼暈,忙轉了目光,後攔她道:“我來切我來切,你去忙別的。”林曦拗不過他,隻得把刀放下來,去撕香菇。方毅過去幫忙。這邊蘇哲笨手笨腳的拿起刀,想切得跟林曦一樣細,遂一點一點的慢慢挪。林曦方毅做好別的,再回過頭來看他,皆笑。蘇哲便衝方毅道:“有本事你來,別笑我!”方毅搖手:“我不會!我也不逞能!你慢慢切吧。”催林曦先做別的菜,又係上圍裙,準備給她打下手——
蘇哲看九點了,何燕蘭還不來,忙打電話去問,告之有事要晚點,讓他們自便。他遂又回來幫林曦梳頭發。林曦便道:“你別問了。你媽辦完事不就來了。你催她,萬一耽誤她的事。”蘇哲點頭,又道:“我怕你著急……”林曦回臉笑問:“我著什麽急?”蘇哲看她睫毛還是濕的,攏在一起像個小扇子,彎彎的翹著,稱得眼睛霧氣朦朦。他禁不住盯著看,好一會兒道:“你的睫毛好長!要有兩厘米。”林曦笑:“當然了,我能放得住牙簽呢!”說著將他的臉轉個方向,也去看他的睫毛:“你的也長,還很密。你等著。”說著跑進廚房,一會兒又跑出來,手裏拿著兩根牙簽,“讓我試試,看你能不能放得住。”蘇哲啼笑皆非,忙捂著眼睛要起來。林曦拽住他不放,連聲央求。蘇哲無奈,隻得坐正了,半垂著眼瞼,讓她將牙簽往睫毛上放。
試了幾次都不成,林曦發嗔:“你別眨眼睛!本來都放住了!你一動又掉了。”蘇哲笑回:“你說得容易,那讓我看看你怎麽放的。”林曦道:“那你試,我們宿舍就我一個人能放得住!”說著坐好,將牙簽遞給他。蘇哲便拈著牙簽小心翼翼的往她睫毛上放,居然一下就成了,於是又放另一根,也行。林曦端著身子不動,臉上慢慢的笑起來。蘇哲正麵側麵的端詳她,好笑,遂用手指在她頸下一刮。林曦觸癢不禁,一抖,牙簽立時全掉下來。蘇哲知道她必要發威,飛一般跑了。
林曦追出兩步,忽聽電話響,忙過去接,是秦怡的,問了兩句話。林曦猜到她必是想打探何燕蘭到了沒,忙道:“阿姨剛到不久,在洗澡,一會兒讓她跟你說個話。”秦怡便笑:“不用了,我馬上就回去了。到底沒分開過,不說兩句話心裏不踏實。你們早點睡吧,別玩太晚。”林曦答應著,趕忙掛了。
蘇哲聽著電話的聲音又回來,聽林曦撒謊,倒有些不安,又要去打何燕蘭的電話。林曦攔著不讓:“等一等又不要緊。你別急!”想起先前的事,又捶他。蘇哲隻抱著頭,連連後退,一下跌進沙發裏,最後又滾到地板上。林曦打得差不多了,拉他坐好,還要繼續放牙簽。蘇哲知道不成功她便不罷休,遂凝神不動,極力配合,終於右邊的睫毛支撐住了一根。林曦大為得意,拍手大笑。蘇哲見她如此高興,心裏也快活,遂扶著她的腰,笑問:“你還想再玩什麽?”林曦笑回:“我想不起來了。”再看他的臉近在咫尺,右邊眉梢近鬢角處有條細細的痕,隱約的斷了一線眉毛。她想起這是夏天留下的,心裏一酸,輕輕伸手撫下去。蘇哲覺她手指冰涼,卻潤滑如玉,柔嫰細軟,說不出的舒適;遂也伸出手,蓋著她的手,緊貼住自己的臉龐,一邊緩緩的閉上眼睛。
林曦看他半晌,忽覺心裏百轉千回,不能自已,遂低低道:“你永遠都好好的,永遠都陪著我,那就好了!”她聲音細微,在蘇哲聽來卻似打了個炸雷,他睜開眼睛,怔怔的看她一會兒,末了一笑,輕輕的應聲“好”;隨即左臂加了力,將她抱得更緊些,把頭倚在她的肩膀上。林曦不自覺的去摸他的頭發,還是那麽短,根根立著,戳著手心,微微的發癢;她將手指埋進他的頭發裏,並攏指縫夾他的頭發玩,如是幾次,倒找到個好消遣似的輕笑起來。蘇哲先聽著她的心跳,後又聽到悶悶的笑聲,不覺心裏一片寧靜,禁不住也無聲的笑。
方毅十點打了電話來,得知何燕蘭還沒到,當下跟蘇哲發脾氣:“你說沒說?要不怎麽還不來?”蘇哲也正來氣,回道:“我怎麽沒說,不信你打過去問!她有事走不開,我有什麽辦法!”方毅便道:“我要跟曦子說話。”蘇哲隻得將話筒遞給林曦。林曦接過“喂”一聲,聽方毅道:“等何姨來了你打個電話給我。我等著你。”林曦回:“萬一來得晚,會吵到你的。”方毅道:“不會。不然我不放心。”林曦忙答應。
蘇哲猜到方毅說了什麽,一臉不痛快,看林曦過來,立眉道:“他什麽意思?小人之心!”林曦不好說話,隻得聽著。蘇哲生會兒悶氣,看林曦不出聲,遂追問:“別人就算了,他還不相信我,你說我該不該生氣?”林曦知他在氣頭上,遂安慰道:“我相信你就行了,你幹嘛在意別人呢!”蘇哲一聽這話,心裏緩一緩,臉上好看些。
林曦削兩個蘋果來,一人一個;待吃到一半,說:“方毅不是不相信你,他是不相信別人。人的嘴巴最壞了,他怕人家說壞話。要是我住在他家,你一樣也會不放心的,也要打電話問。你們都對我太好了,才這樣的。”蘇哲嚼了一半的蘋果咽不下去,他抬眼看著她,慢慢問:“那你覺得……我和方毅……哪個更好?”林曦不想他問出這句話來,呆了呆,沒立時回。蘇哲一眨不眨的看著她,突的緊張起來。林曦看他神情認真專注,遂咳了一下:“你們都好……”蘇哲心裏一刺,忽覺周邊空蕩蕩的;他驀的垂了視線,微微抿緊了唇。林曦忙提了一下氣,將咽下的後半句話又翻上齒舌:“但我對哲哥最好!”蘇哲身子一顫,也不抬頭,伸手將她擁進懷裏,輕輕的說:“我隻對曦子好……”
何燕蘭十一點多才到,趁她洗澡的空兒,林曦趕緊給方毅打電話。方毅又問她要吃什麽,要玩什麽,磨了會兒牙,才掛。蘇哲一旁看著,總覺不舒服,又說不出所以然,遂悶悶的。一時何燕蘭出來,笑問蘇哲:“我那個香露怎麽找也找不著,怎麽跑到你這兒來了?又不是男人用的東西,你亂拿什麽……”蘇哲裝沒聽見,伸個懶腰,叫著:“困死了,困死了,睡覺睡覺!”轉身就走。
何燕蘭又看著林曦笑,一邊拉她的手:“咱們也睡吧!”林曦剛是用了一種沒見過的浴液,極香滑舒適,蘇哲竭力推薦,卻隻有半瓶。今聽何燕蘭一說,才明白是蘇哲偷拿過來的,立時有些發窘,忙低了頭。何燕蘭先好笑,再看她麵如潤玉,唇似丹砂,再配著一頭烏油油的長發,說不出的惹人愛憐;而她的手卻似一塊軟涼玉,滑溜溜的,一不小心仿佛要掉下去。
何燕蘭一直將她拉到床邊,這才鬆開手,笑道:“你別怪我說他,他要什麽我不給?他總是做這種事,每每我要用了,又找不著,臨時抓急。”又側身在她身上聞聞,歎口氣:“配著你真是對了,這樣的好味道。”說著微笑。林曦看她笑容和藹,倒也笑了。
何燕蘭開了衣櫃,見裏麵整整齊齊,悠悠的樟木香直鑽鼻子,當下轉頭又望著林曦笑:“再過兩年,你就給我做媳婦吧。我也沒心煩了!”林曦乍聽愣了,好一會兒回過神來,一下把臉紅個透徹。她忙脫掉毛衣,一頭鑽進被窩裏。
何燕蘭開了底層的抽屜,取出一件寶藍色的真絲睡衣,脫去浴袍,將睡衣換上;回臉見林曦隻露著一把頭發在外麵,遂笑著走過去,支了一個靠枕在床頭,半倚著,將浴袍重新套上,掀開另一床被子,蓋到胸口,再去拉林曦的被頭:“這有什麽害羞的?哪個女孩子不嫁人?要不就是你覺得蘇哲不好,你喜歡別的男孩子,將來要嫁給別人了。”林曦被她看著臉,更覺不好意思;又聽她說“是覺得蘇哲不好,喜歡別的男孩子了”,禁不住回了一聲“不是”。何燕蘭笑:“這不就行了!”林曦想想又不對,忙道:“我當蘇哲是哥哥呢!”何燕蘭便一笑:“又不是親哥哥!當初我也叫他爸爸哥哥的……你猜我叫他什麽哥哥?你猜猜看?”林曦仰臉看著她,覺她目光流轉,嫵媚異常,竟像個少女似的;聲音也清脆悅耳,不比平時的沉穩幹練,仿佛跟閨中密友說悄悄話一般;她看著,竟也忘了其他,便笑:“不是明哥哥,就是威哥哥唄!”“不對!”何燕蘭一搖頭:“再猜!”林曦又道:“再不就是蘇哥哥了!”何燕蘭還是搖頭。林曦笑:“那我猜不出來了。誰知道你們選了個什麽怪字!”何燕蘭一聽這話,倒笑起來:“這倒說對了,真是個怪字。我叫他忑哥哥。”林曦沒聽懂,皺眉看著她。何燕蘭忙加道:“他叫我忐妹妹。”林曦明白過來,捂著嘴笑:“這可真是挺怪的!”又盯著她,等她說下去。何燕蘭將散落的頭發撫到耳後,臉上忽的顯出一絲忸怩:“他總認為我對他沒有他對我那樣好,說我是他心上的妹妹,而他是我心下的哥哥……”林曦禁不住搖起頭來:“他錯了!”何燕蘭一怔,慢慢問:“為什麽?”林曦道:“要不你就不記得這些了,也不會再提了。”何燕蘭緩緩豎直了頭,眼裏閃過一道光亮,半晌,又低頭看著林曦笑:“你要是我女兒就好了。養個兒子一點兒用沒有,盡煩心!你媽多幸福呀!”林曦一撇嘴:“我媽才不這麽想呢。她說兒子好,說我盡讓她煩!回她的嘴,不讓她省心!”何燕蘭“嗬”的一笑:“那我們兩家換換,你給我做女兒,叫蘇哲給你媽做兒子去……”林曦先笑,後來隱約回過些味兒,倒又不好笑,臉又微微的紅了。何燕蘭知道不能操之過急,遂咳了一聲,轉話題問別的話。
林曦看她半倚著,怕她受涼,叫她躺下來。何燕蘭便去了浴袍,攏了攏睡衣,慢慢睡下。林曦看那睡衣並沒有紐扣,隻腰間一根帶子係著;因質地軟軟滑滑,裹得身上曲線畢露,;而她似乎就隻穿了這一件,領口雖合得小,但縫隙卻低,從頸下到胸腹,寶藍中一脈雪白,綿延不絕;尤其胸口處,圓峰暗起、溝壑隱現,端是無限風情。林曦看著,很是發呆,等何燕蘭蓋了被子,才回過神來。
何燕蘭覺著她的目光,笑問:“你怎麽不把內衣脫下來?穿著睡覺不好!”林曦平時也脫掉的,今天倒不好意思,今聽她說了,遂將扣子解開,放到床頭。何燕蘭看一眼,又問:“你穿什麽型號的?A還是B?”林曦搖頭:“我媽幫我買的,我不知道。”何燕蘭便伸手拿過,仔細看看,又問:“有沒不舒服的地方?”林曦先搖頭,後道:“有時會緊……就是這兒……”說著隔著被子在胸側比劃一下。何燕蘭笑:“大概型號上不很合適,這時候長得快,一兩個月就得重新量量。如果量得不對,就買錯了;再有就是尺寸不標準,買對了也不舒服。”林曦道:“我媽也幫我量的,是72。”何燕蘭問:“就一個數?”林曦點頭。何燕蘭便笑:“這就對了,難怪你不舒服。至少得兩個數。”說著起來,披衣出去。
林曦等了一會兒,見她拿著一條軟尺過來:“來,我教你怎麽量。”林曦又好奇又期待,忙坐直身子。何燕蘭便手把手的教她,末了笑道:“看不出你的身材還不錯!”林曦抿嘴一笑,又偷偷看她一眼:“阿姨的身材才好……”何燕蘭笑:“一大把年紀了,還有什麽身材?關鍵是要會穿。穿得好,都是好身材。”一邊去開抽屜,取出一件正紅色的細吊帶睡衣:“你試試這件。”林曦看那睡衣亦是滑滑的,又輕又軟,胸口是半透明的花邊,當下又想試又不敢試。何燕蘭便往她被子裏一塞:“穿一下又有什麽!你在裏麵換,我看不見。”
林曦到底敵不過誘惑,遂將睡衣換上。待坐起來,直覺得胸前涼涼的,她忙拿手遮住,又要往被子裏縮。何燕蘭一把抓住,將自己的浴袍給她套上,另抓件蘇哲的披著:“你去照照鏡子,看有多漂亮!”說著,牽著她往衛生間去。
蘇哲聽外麵總有動靜,遂出來,迎麵正碰上那兩人,便問:“你們幹什麽?還不睡覺?”何燕蘭將手直揮:“去去去,睡你的覺去。你管我們幹什麽!好男人不會管女人們的事的!”蘇哲被訓得沒法子,隻得回去,轉身之際瞥見林曦小腿下一片紅。他納悶之極,走到房門口又禁不住回頭來看,恰好林曦走到衛生間前,借著裏麵的光,果真是及地的綢衣;他忽的想到是何燕蘭的睡裙,立時想跟過去看看,邁了半步又頓住,心裏猶豫不決;就聽裏麵隱約傳來何燕蘭的說笑,偶爾雜著林曦含糊的聲音,都似很高興。他站著,不想進房,又不好過去,不自覺的豎著耳朵聽,卻又聽不清。過了好一會兒,見她們又窸窸窣窣的出來,拉著手,笑著,直往臥室去,根本沒注意到他。蘇哲又發會兒呆,倒想感歎兩句什麽才好,卻又沒人聽,隻得垂頭喪氣的去睡覺。
方毅天剛亮就跑過來,連蘇哲都沒起,一見他,也記不得昨晚的不快了,笑問:“你來這麽早幹什麽?正好沒人做早飯!”方毅笑回:“省得看見了又找不痛快。我讓著些吧!”又問林曦。蘇哲道:“昨晚她們也不知幹什麽,老晚也不睡,一時半會兒起不來。”方毅一聽,真去淘米煮粥。蘇哲躺著無趣,也爬起來,想著林曦以前做的蛋餅好吃,便翻出菜譜,打算模範一回。方毅看著他弄,也不支聲,也不幫忙。最後果然一塌糊塗,燒得鍋子裏裏外外一片黑。蘇哲忙把內容物往垃圾桶裏一丟,另拿了清潔劑狠狠的刷,還要方毅保密。方毅嗬嗬一笑:“你聞聞這味兒?還用我說呢!”蘇哲趕忙四處開窗。
何燕蘭林曦直睡到九點才起,出來一看,見桌上擺著四碟小菜,青紅白黃,甚是好看。何燕蘭便衝林曦笑:“看看,一個個都成常了。還能弄早飯了。”方毅正和蘇哲坐在地上玩軍
棋,當下笑道:“蘇哲還會做餅子呢,太好吃了,我們全吃完了!”何燕蘭一聽神了,忙過去問。蘇哲瞅她一眼,皺眉道:“女人不洗臉,還好意思見人?”何燕蘭“嘿”的一聲,順手就扇他。蘇哲低頭讓過,笑問:“我哪兒說錯了?”何燕蘭知道打不到他,遂拿腳就地一抹,將他的棋踢得一團糟,回身就走。蘇哲本要贏了,被她一攪,氣得捶地。方毅大笑,前仰後合。
喝過粥,何燕蘭看那三人神情,知道自己待不下來,遂半真半假的歎氣:“看來我也隻能出去逛逛了。你們給個建議吧,哪兒好些?”林曦正要開口,覺方毅在下麵拽她的毛衣,又聽蘇哲笑:“你老從來也沒空兒玩,今天難得歇歇,正好轉轉去!我們在家裏燒飯,晚上你回來吃,多好!”何燕蘭想想也是,留在家裏,自己又不想幫忙,看著還煩,還是出去的好,但臉上還是有些嗔惱的樣兒。蘇哲便起來,推她進房,又挑衣服給她穿,引得林曦方毅偷笑不止。
何燕蘭前腳剛走,這三人便直奔廚房係圍裙。方毅打開冰箱一看,笑道:“你們把菜場都搬來了!”林曦笑:“你再看看那邊地上,能吃到小年了。”又叫蘇哲遞砂仁、白芷給她。蘇哲想著她還要用別的,遂將瓶瓶罐罐全抱過來。林曦坐下,逐個做香料包,又指派蘇哲刮生薑,方毅收拾大蔥。方毅剝了兩根,湊近蘇哲說了兩句話。蘇哲放下生薑,回臉盯著林曦的手看;方毅也過來,將一根去了外皮的大蔥往她手邊靠。林曦忙得不停,沒空兒搭理他倆;後看那兩人站著不動,遂叫:“幹活!幹活!”一邊將方毅的手一推:“不夠,再弄幾根。”方毅蘇哲不覺都笑,也不說話,各忙各的去了。
楊鬆健進屋見杜雷坐在桌前,隔著小窗看著外麵,一臉肅然。他站了一會兒,才上前道:“柯小姐來了好半天了……在幫我們燒菜……”杜雷一點頭:“知道了!”又道:“待會兒你們打牌吧,幹坐著冷得很。”楊鬆健看他有些精神似的,趕緊應聲,又笑:“要不也叫蘇哲他們來,我們好久沒一起喝酒了。”杜雷道:“明天吧,今天他們自己過。”楊鬆健納悶,但看杜雷不似想說的樣子,遂也不問。杜雷看他站著不走,遂也起身:“咱們也去看看吧。”
廚房裏香氣撲鼻。柯靜熙帶著楊小青正在灶上炒菜,小五子和小翔切煮熟的鹹貨。小青最是閑不住嘴的,嘰嘰咕咕,又說又笑,合著蒸騰的熱氣,十足的過年氛圍。杜雷不覺微笑一下,衝鬆健道:“小青留在這兒就好了,咱們這兒就更像家了。”鬆健“哎呦”一聲:“被她吵得腦子痛……”再看他神情不似說笑,忙問:“大哥肯讓她留下來?”杜雷道:“我有什麽肯不肯的,她肯才行。現在咱們事情多,雜七雜八的事你也忙不過來了。小青願意留下來的話,最好。”鬆健掩不住滿心歡喜,笑道:“我爹媽身子還好,她在家裏也是閑玩,能留在這兒見見世麵。她還能不願意?”
飯後,杜雷請柯靜熙進房,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紅包給她:“辛苦了!早點回去。”柯靜熙捏著,一時無語。杜雷又道:“從下個月起,我加100給你,你看行不行?”柯靜熙道:“你這兒賬簡單,要不了這麽多……”杜雷道:“你做得好……本來錢也不多。”柯靜熙低頭想了片刻,抬眼要說話,卻見他已轉身向外了。她忙喊了一聲,杜雷回頭,微揚著眉毛:“有事?”柯靜熙慢慢問:“你送我回去好不好?”杜雷頓一下,道:“我叫鬆健送你。我有點事。”柯靜熙道:“那我陪你去……”杜雷有些疑惑,看著她不出聲。柯靜熙望著他的眼睛:“你要去看韓爭……”
楊鬆健看兩人一起走了,心裏倒鬆了口氣,笑眯眯的回來。楊小青問:“他們到哪兒去?天都要黑了。不是說打牌的嗎?”小五湊上來笑,兩手握成拳,翹著大拇指,對在一起上下直動。楊鬆健抬手在他頭上輕打一下:“你聰明得狠!大哥一走你就發興!”“打頭會笨的!”小五叫起來,還是嬉皮笑臉。小翔正好在他後麵,順著給他一腳,正踹他屁股上。小五被踢了一個趔趄,搶了兩步才站穩。小青哈哈大笑。小五揉著屁股,不敢委屈,隨後又笑:“正好可以打麻將了!”
暮色微降,天邊隱著深桔紅的雲霞。古城牆立在眼前,枯藤殘蔓清晰可見。不知哪兒來了一陣風,前湖上水波起伏,久不停息。柯靜熙被吸引了似的,緊盯著看,不過片刻,卻覺得頭暈目眩。她忙移了視線,將目光投向遠方。杜雷的身影就在前麵,寬闊的肩膀,隨著腳步微微顫動;手裏拎著一瓶酒,在夕陽的剪影裏,怎麽看,都有股落泊的味道。他雖走得不快,但步子邁得大,她得小跑似的,否則就被他甩下了。
杜雷走到一株梧桐樹下,停住,抬頭仰望樹枝良久,然後席地坐下。柯靜熙見他毫不顧惜身上的新衣,猜到必是在這兒了,遂輕輕扭頭四下張望,想找出埋葬地來;卻見周邊一片平坦,蓑草連延、碎石散落,不象有墳的樣子。她正疑惑,就見杜雷轉過臉來:“我把他放在樹下了。再過一個月,樹就能發芽……夏天,葉子長得滿滿的,樹蔭能延到湖上去。”
柯靜熙走上前去,仔細端詳那棵樹。該是有百年了,她一人無法合抱過來,樹幹上有模糊的刻痕,分不清原來的字跡;她撫著樹身,抬眼慢慢的向上看,無數的枝條在空中交結、伸展,織成繁密的網;透過那張網,她看見凝重的鍾山,古老的城牆,清澈的湖水。垂下頭,看著褐黑色的土地,她不禁有種溫暖升起,遂手扶著樹幹慢慢蹲下身,摩挲裸露在外麵的樹根。
杜雷靜靜看著,也不覺得奇怪,旋開瓶蓋,嘴對嘴的喝了一口,再望向湖麵,心裏一平如鏡。柯靜熙回走兩步,抱膝坐下:“他一定喜歡住在這兒!”杜雷微笑,不回話,又喝了一口。柯靜熙見他麵色淡定,無悲無喜,不覺放了心,便也靜靜的看著他。
柯靜熙看瓶裏的酒悠悠的下去了一半,遂輕聲問:“你不留些給他?”杜雷轉臉一笑:“他不會喝酒!外人都不知道,以為他是要保持清醒。其實他是真的不會喝,一喝就吐。”柯靜熙聽得先是一愣,後忍不住笑起來:“那你一定最喜歡和他吃飯了!”杜雷點頭:“他也喜歡和我一起吃。他吃他的,我喝我的。不用搶!”柯靜熙無聲的笑。
杜雷又慢慢的喝完剩下的酒,見天已黑下來,遂起身道:“走吧!”柯靜熙隨著站起來,回頭衝著樹說:“我們走了!”杜雷側臉看著,半晌未動。柯靜熙走至他麵前,輕問:“你還有話?”杜雷搖搖頭:“剛才都說完了。”
兩人沿城牆走到路口,順著一條條的街走下去,均是沉默無語。柯靜熙推著自行車,眼睛時不時的停留在他腳上,那是一雙深黃色的厚底皮靴,看得出很有年份了,卻還是那麽耐看,簡直可以用性感來形容。
杜雷始終與她隔著兩個肩距,步履沉穩。柯靜熙在小區外繞了兩圏,正想再繞繞,聽杜雷問:“還遠嗎?要不我叫車送你。你家裏人要著急了。”柯靜熙忙道:“就到了。”說著停下來,抬眼看著他的臉不動。杜雷覺著她的目光,也去回望她。柯靜熙看他眼神沉靜,既不熱烈也不冷漠,就象平常那樣,透著隱隱的威儀。她忽覺心裏一窒,仿佛喘不過氣來,趕忙垂了頭,慢慢調勻呼吸。
杜雷四下看看,眼前是一個鐵欄的圍牆,裏麵不少幢居民樓,該是大的小區,想想她的話,應該是這裏了,遂道:“那你進去吧。”柯靜熙恢複平靜,抬起頭:“謝謝你帶我去……你幫我扶一下車子……”杜雷不明所以,但還是伸出手來。柯靜熙看他扶著了,忙將長圍巾取下,搶前一步踮起腳,將圍巾一下圍到他的脖子上;然後回身推起車子,輕輕跨上去,慢慢地向前騎走了。
杜雷看她沒入黑暗,轉身往回。風還是冷的,但頸周卻溫暖。他是能避開的,但還是沒避開;是不能?還是不想?他無法再思考下去;常在腦中出現的那個畫麵又浮上來:林曦環抱著蘇哲的頭,那樣的看著他……
何燕蘭一進家門,禁不住深吸鼻子,滿屋子的香氣令人垂涎欲滴;再看那三人坐在地板上吃呢,小碗小碟的鋪了一地,一邊還在玩大富豪。蘇哲一見她便叫:“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還不讓林曦起來:“我媽很挑的,讓她自己去找吃的最好,不然你弄來了她還不吃。”何燕蘭這個氣,白他一眼,徑自往廚房去。林曦眼看要傾家蕩產了,趕緊將蘇哲的手一推,一骨碌爬起來:“我得去報報菜名……”方毅正贏得缽滿盆滿,急得拽著她不放:“你輸光了再走!”林曦掙不脫,便用抓菜的手去推他:“我哪點要輸光了?”方毅死活不鬆手,氣得林曦把油手往他臉上按:“你拉著我幹嘛?你放開!”方毅忙也伸出油手去接招,一邊叫蘇哲:“你數數她還有多少錢,看她是不是要輸了?還不承認?”蘇哲探身去夠,林曦忙又回來攔他,偏方毅跟她套了環子似的甩不脫。蘇哲一把將她的“錢”全抓了去,裝模作樣的數數,笑道:“還好還好!還有一百塊呢!還能在旅店裏再住一次。”方毅哈哈大笑。蘇哲看看局麵:自己和方毅蓋的旅店、飯店、賓館連成一片,無論擲出哪個點,林曦必是要掉進來,可不輸完了?又想她全是輸在住店上了,當下也忍不住發笑。林曦看他倆這樣,倒也笑,又氣,用力將手抽出來,指著方毅叫:“你們合起夥來的!欺負人!”
何燕蘭端著一碗湯從廚房裏出來,聽見林曦的聲音,笑問怎麽了。林曦便拉她過來看:“你看他們,故意的,把房子蓋在一起,把我的錢全拿跑了!”何燕蘭湊著看看,笑:“等我吃完了,幫你對付他們。”方毅笑道:“這個不玩了,我們下五子棋了。”蘇哲果然另拿了兩盒不同的圍棋過來。林曦也顧不上氣前麵的了,忙著攤開棋布:“我要扳本!”
何燕蘭邊吹邊吃邊看,開始還有興趣,後來見黑白子鋪天蓋地,變來幻去,眼睛受不了,遂又去廚房揀菜吃。她看著盤盤罐罐,蒸煮醬拌,口味還真是不錯,心裏不覺感慨萬千。吃了一回,再出來,見那三人全神貫注,齊盯著棋盤,一聲也不出,她也不打擾,自開了電視看,正放著陳佩斯朱時茂的小品。她一向少有時間看這個,看了一會兒,倒覺得好玩得很,遂笑個不停。
自八點開始,電話就不斷了,先是秦怡的,再是田園的,而後都是找蘇哲的,多是女孩子們。蘇哲接了兩個,不耐煩,再來的,一概揮手不聽。方毅望著林曦笑:“瞧瞧,跩的!”林曦笑而不語。蘇哲不悅,正要開口,忽聽何燕蘭又叫方毅接電話。方毅一想,麵露笑意,三步並兩步搶過去。蘇哲便道:“看看,猴急的!”林曦顧不得理他,趕緊去方毅的罐子裏抓了一把棋子出來,四下看看沒處藏,便全揣進褲兜裏。蘇哲忙仰頭看天花板,作不見狀。林曦又趴著去看棋局,想著動兩顆子才好。忽覺一陣風過來,方毅又回來了。
方毅壓著滿心的高興,笑問:“該誰了?快走!快走!”蘇哲應了聲,舉手放子。方毅細看棋局,沒動過,遂放了心,也落子。林曦看他沒發現,遂咬著嘴唇繼續下。其間,方毅上了一次廁所,林曦又偷了一把揣另一個兜裏。方毅回來,仍是盯著棋盤,隻管從棋罐裏摸子出來,絲毫沒覺察。下了約十來分鍾,他忽覺摸到罐底了,想想不可能,忙低頭仔細看自己的棋子,又看蘇哲林曦的,再數棋盤,真是不對勁,便氣得叫起來:“你們誰偷我的棋了?我怎麽都沒子了?”蘇哲一聲不出,隻看著他,一臉無辜;林曦也不出聲,瞅著他,一本正經。方毅來回看看,先繃著臉,後不知怎麽的,竟笑起來。蘇哲看他東倒西歪,忍不住也笑。林曦本想忍著,後見那三人全望著她笑,維持不住,一下也笑出來。
何燕蘭看室內笑聲不絕,春意盎然,忽覺許多年都沒這樣過過了,便輕輕的籲了一口氣,又悠悠的笑起來;再看他們又忙著找東西,遂道:“先歇歇吧,吃點水果再玩。”又招手叫蘇哲近前:“給你爸爸打個電話。”蘇哲垂頭怔了半晌,終於去撥號碼。
蘇明威聽是蘇哲的聲音,倒吃驚,一時回不出話來。蘇哲也不自在,平板板的拜個年,便將話筒往何燕蘭手裏塞。何燕蘭接過,竟也不知說什麽好。兩人對著話筒沉默。何燕蘭看蘇哲偷偷打量她,遂咳了一聲,說了句“新年好吧”,就想掛,忽聽蘇明威說:“要好好照顧自己!”她應一聲,再等,卻沒有話了,她便輕輕放下話筒。
許柔儀看蘇明威拿著話筒許久不動,不似在打電話,先納悶,後忽的明白了。她忙喚彤彤:“來,媽媽帶你睡覺了!”過了約半小時,她才輕輕的從房裏出來,見蘇明威還坐在電話旁不動。她看了一會兒,上前坐到他身邊,將頭倚到他肩膀上。
何燕蘭看鍾已近十二點,那三人還玩跳棋,沒一點疲意。她白天逛了一天,倒有些累了,遂起身拿了三個紅包來,一人發一個。林曦還不好意思拿,後看何燕蘭執意給,隻得收下。
何燕蘭簡單泡個澡,自去睡覺。剛躺下,又聽電話響,響了兩聲,那邊不接,她隻得伸手拿起,聽那邊“喂”了一聲,似是管峰的聲音。她忙問:“出了什麽事?”管峰一聽是她,鬆口氣似的,連聲道:“沒什麽沒什麽!我以為……那我回去了!”也不等她回話,“啪”的掛了。何燕蘭奇怪,想想也不在意,遂閉目養神。似小睡了一會兒,她忽又醒了,發覺林曦還沒過來,便披了衣,躡手躡腳的走到門口,輕輕的旋開把手,露了一道小縫。
就聽方毅的聲音:“該妹妹了。”因隔著沙發,何燕蘭隻看見那三人腦袋,又等了一會兒,聽蘇哲笑:“這三個好。嗬!”又聽方毅笑:“看你怎麽串起來!”片刻,聽林曦說:“有什麽難的。我喝口水。”何燕蘭怕她起來看見自己,忙提著插銷將門一閉。好一會兒,她又慢慢拉開門,聽林曦的聲音清清脆脆。
“話說這一天,朱熹老夫子咽下最後一口氣,隻覺魂兒悠蕩蕩離了軀殼,忽悠悠到了一處所在。但見青山綠水、芳草紅花,真真仙境一般。朱熹暗想:老夫一生也開過些眼界,卻不曾賞過這般美景,莫非是吾教化天下有方,上天賞賜不成?思及此,便覺飄飄欲仙。抬望眼,見前方影綽綽有一座大城郭,遂快步上前,約摸半刻鍾便到了城下,閃目觀瞧,見城門上“玲瓏仙境”四個金光大字,正疑惑間,忽聽一人大喝:‘哪裏來的賤人?竟敢私自外出、拋頭露麵?’朱熹抬眼望去,原來是一名婦人立在麵前,約四十餘歲,倒也有些風韻,隻是一臉怒氣,耽誤了幾分顏色。朱熹原是不想理會,但念及初來乍到,少不了客氣些,遂拱手道:‘老夫朱熹,初到貴地,還望夫人指教!’孫二娘把眼一瞪:‘什麽豬心豬肺的,夫道人家,光天化日之下,不在家裏做些針線夫紅,滿地裏亂跑,成何體統?待我拿了你回去,好好教一些規矩與你。’說著不待朱熹分辯,當胸揪住,拖了便走。朱熹哪裏受過這個,立時氣急敗壞,罵道:‘你這賤人,竟敢如此對待老夫,這裏沒有王法了嗎?’孫二娘一聽,當下掄圓了胳膊,左右開弓打了朱熹兩個大嘴巴:‘王法?什麽是王法?敢對老婦無理,就是犯了王法。你的三從四德都叫狗吃了?’”
何燕蘭聽著要笑,忙咬牙忍著,就聽外麵蘇哲方毅也大笑,引得林曦直噓。方毅忙遮著嘴,催道:“繼續繼續!”
“那朱熹被打得頭暈腦脹,又掙紮不出,隻得隨她拖著走。半晌到了一處所在,孫二娘用力將他一推,朱熹站立不穩,跌了個四腳朝天。因看那朱熹著實肮髒,孫二娘便令人替他刮去胡須、換了紅裝,依舊不耐看;更兼拈不起針,唱不得曲,一怒之下便將他發落到茅廁打掃衛生。朱熹遭受這番折磨,幾度欲死,卻又無死之身,隻得咬牙硬撐。過了半月,看多了周邊情形,心中倒有了幾分了然。他本是聰明之人,如此心竅一開,倒也安身聽命了。”
“又過了半月,朱熹捧著一本《男誡》求見孫二娘,孫二娘順手翻了兩翻,立時來了精神,笑道:‘不想還有這樣有趣的東西,待我麵呈聖上,必然鳳顏大悅。’又衝朱熹道:‘看來你也算個才男,這樣吧,你不必去茅廁了,且去書房侍候吧!’朱熹心花怒放,連聲‘是是是’的退了下去。”
“孫二娘立時換了朝服進宮,女主蘇小小看了《男誡》也甚是滿意:‘有此寶書檢點男子行為,我女子天下定能萬古流長!’孫二娘忙道:‘臣還有一事奏請。’蘇小小道:‘快快講來。’孫二娘道:‘臣以為聖上當立朱熹為後,以便父儀天下。’蘇小小沉吟片刻,問道:‘那朱熹相貌如何?’孫二娘道:‘此人又老又醜。’蘇小小不悅道:‘這如何使得!將一夜叉置於後宮,那三宮六院豈不反了?’孫二娘道:‘聖上此言差矣!想那猴年馬月,齊宣王娶醜女無鹽,博得千古美名。我主文成武就,功德自是比那齊宣高出萬倍,如今再召醜男入宮為後,更顯我主英明,此後,我主威名定當萬古流芳、永垂不朽。’蘇小小一聽有理,遂道:‘也好,就依愛卿。隻是孤見不得醜男,也罷,另蓋別院安置吧。’”
何燕蘭再也忍不住,“哧”的笑出聲來,那邊三人聽見聲響,一齊站起來看。何燕蘭不便再躲,遂笑著出來,點著林曦說不出話。林曦跟他們胡謅慣了,想什麽說什麽,不當回事;如今見何燕蘭也聽到了,倒有點赫然,忙抿嘴笑著藏到蘇哲身後。蘇哲瞅著何燕蘭不樂:“你怎麽偷聽我們說話?”何燕蘭便指著鍾:“幾點了?你們不睡覺了?”方毅笑:“我們早就說好了守歲的,不睡不睡!”又問林曦:“阿說完了?”林曦隻得笑:“當然完了,你們都笑了多少幾回了!”
何燕蘭看一團熱鬧,倒也不想睡了,遂坐下,笑問:“你們玩什麽?帶我一個!”方毅便將幾上的小壇子端起:“你抓三個出來。”何燕蘭依言伸手進去,拿出三個小紙團,打開,見是三個人名:唐明皇、孫悟空、阿朱。蘇哲方毅一拍手,齊笑:“這三個更好!”何燕蘭還有些不解,就聽蘇哲道:“你第一次來,照顧點,給你三分鍾考慮,然後把這三個人名串起來說故事,要能引我們笑。我們不笑的話你就得受罰,每人刮你十個鼻子。”何燕蘭一聽這是什麽玩法,簡直是折磨人,趕緊擺手:“不玩了!我不玩了!我看著你們玩吧!”那三人皆笑,於是再找別的道具繼續玩。
方毅睡到九點,匆忙起來洗漱,先打個電話給方正,後一陣風似的直奔胡芊虹的家,一時還走不掉,隻得坐下說閑話。胡芊虹也急。
胡偉民看兩人眉來眼去的,心裏好笑,遂揮手放行。這兩人一下樓便如出籠的鳥,眉花眼笑的互賀新年,然後分道揚鑣。
蘇哲剛打了一趟拳,見方毅竟回來了,便笑:“駕風火輪了!”
方毅異常高興,笑道:“你說我送點什麽給她好,真不知怎麽感激!”蘇哲好笑:“她還不利用你?你們彼此彼此,兩免吧。”方毅仍是高興,又去給杜雷打電話,約過來吃飯。杜雷想著要問信水的情況,遂應下來。
方毅看看鍾,問:“你媽和妹妹還沒起來?”蘇哲道:“我媽早走了,電話不斷,說是忙得很。怪事!大過年的還有人去做美容?”
方毅便笑:“那我去看看,給妹妹畫個大花臉。”蘇哲攔著不許:“天亮才睡……”方毅想想也是,便作罷。兩人又去廚房找東西吃。
杜雷一來便問信水如何。蘇哲道:“你放心,沒什麽事了。過幾天她生日,咱們就聚聚。”
方毅看他如此,倒有些不過意,忙道:“你也別太自責了。想不到的事兒!那天我著急,話說多了,你別往心裏去。”
杜雷搖頭:“不關你們的事,是我不好。我會照顧好她的。”
蘇哲方毅一聽這話,互相看看,接不下話去,再看他麵色安靜,一派從容,不似愁苦的樣子,想想信水又那麽喜歡他,這樣倒還是好事了,遂笑著點頭。
次日,杜雷請吃飯。林曦一見楊小青,便很投緣,兩人嘰嘰咕咕,說得沒完沒了。
蘇哲來回轉了兩圈,想搭個話還搭不進去,不覺發悶;偏那條大黃還不知好歹,緊圍著他撒歡,他一時火起,抬腳踹過去,把大黃踢得一片哀嚎,拐著腿跑了。
方毅一旁瞥見,暗暗搖頭:他這醋吃得都沒邊了,真是沒法子想。
飯後,柯靜熙不請自到,看見林曦,也覺親切,便坐著一起說話。
杜雷隱約看出蘇哲不快,忙拉他到房間裏,笑道:“來,你再給我指點指點。有兩個地方我總覺得不順暢。”
一時方毅又進來,三人互相切蹉,不覺就到了傍晚。
方毅想著與芊虹約的時間是六點,不敢再待,匆匆往家裏趕。
這邊蘇哲想著林曦明天就要回家了,也不肯再吃,執意回去。杜雷不勉強,送至路邊,看他們走遠了,這才回來。
靜熙和小青已做好飯菜,擺滿一桌。杜雷總有些心事似的,單喝酒,不多話,引得小青小五也不敢說話,桌上隻聞碗筷聲和嚼菜聲。
吃到一半,杜雷才覺察,忙笑:“怎麽都不說話?大過年的,來,吃菜吃菜。”又叫小青說說下午聊什麽了。小青來了精神,邊說帶笑,靜熙也跟著補充,屋裏總算有了些喜氣。
楊鬆健猜想杜雷會送柯靜熙回去,便和小青一起收拾碗筷,後果見那兩人一起走了,他心裏倒蠻高興。
柯靜熙見杜雷又親自送她,不覺暖意洋洋,走一半下來,聽他一聲不出,她突覺有些不對勁,那股暖意忽的成了寒氣,浸得她全身冷森森。
至小區門口,杜雷將手上的那個袋子放進車簍:“你的圍巾……多謝。”柯靜熙微笑一下,不說話,靜等他再說。
杜雷頓了頓,沉聲道:“本來給你的工錢就少,你還幫我們這麽多事,真不知怎麽感激才好。你也知道我們都是天南海北的人,聚到一起,大家和得來,就成了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如果你願意,我們也想你做我們的姐妹,就像小青那樣,大家是一家人。”
柯靜熙隻覺一線冰涼從頭到腳直貫下來,心口微微起了酸疼,全身上下仿佛抽了骨頭,軟的幾乎站不住,但她臉上仍笑著,又點點頭:“怎麽不願意?我沒有兄弟姐妹,一下子有了這麽多,多好啊!”
杜雷看她神情如常,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遂微笑:“那小妹早點回去吧!”柯靜熙笑一笑,趕緊回身走,剛別過臉,兩行熱淚便直滾下來。
林曦進了家,便去開冰箱,問蘇哲想吃什麽。
蘇哲懶懶的往沙發上一靠,含糊著說兩聲隨便。
林曦想他一路都這麽半死不活的,忙上前去摸他的額:“你是不是生病了?”蘇哲回聲:“沒有。”由她撫著不動。林曦納悶,蹲下來扶著他的膝,仰著臉問:“你怎麽了?”
蘇哲先不出聲,後看她一臉擔憂,遂哼哼:“你和她們有什麽好說的?做衣服做衣服,也犯得著說半天!”
林曦好笑,還回不出話來,隻望著他笑。蘇哲本來拉個臉,後看她如此,一時氣又沒了,不覺也笑起來。
吃了飯,林曦去洗澡,蘇哲便坐到浴室門口,兩人一裏一外的隔著門說話。
之後換蘇哲洗,林曦去廚房做水果茶。蘇哲扯著喉嚨說了幾句,後覺得太累,遂自己唱歌。林曦邊聽邊笑,一邊跟著哼。
蘇哲出來,見那個玉色瓷碗放在幾上,裏麵浸著蜜汁大紅棗,旁邊一壺紅紅黃黃的水果茶並兩個白瓷小茶杯。等他坐下來,林曦遞一杯給他,他接過,覺得杯子已半溫,遂一揚脖喝盡,點頭笑道:“比上回的好!”
林曦一笑,給他加滿,自己拿了另一杯慢慢的小口抿。
何燕蘭十一點多才回來,開了門,見燈火通明,一點兒聲也沒有,她輕輕換了鞋,正要往衛生間去,忽見那兩人蜷在沙發上睡得正香。
她看著好笑,遂近前細瞧,見真是睡熟了。
蘇哲枕著靠枕在下,林曦側臉貼著他的胸,一手橫過他的腰,頭發散了他一身一臉。
何燕蘭端詳半晌,倒覺得像幅畫似的,不覺微微的笑;又去房裏抱了一床羽絨被來,輕輕給他們蓋好,自己收拾一下,回房睡了。
次日,蘇哲一早醒了,才發覺自己和林曦在沙發上睡了一夜。
他還疑惑何燕蘭沒回來,遂躺著不動,誰知一會兒就聽見走動的聲音,他便輕輕將林曦移到沙發上,尋聲去找,正見何燕蘭在拉窗簾,當下不高興:“你怎麽也不叫我們,等你那麽久!”
何燕蘭回臉望著他笑:“嗬,讓你和她一起睡覺還不好?”蘇哲立時一皺眉:“媽你什麽意思?”說著臉就放下來了。
何燕蘭看他一臉惱意明明白白,忙笑:“怎麽沒叫你?拉耳朵都拉不醒,跟死豬一樣。叫你們那天早點睡,不聽。你還怪我呢!”
蘇哲將信將疑,一時不出聲。
何燕蘭又笑:“我還幫你們蓋被子,不然你能這麽精神?困得話就早點睡,誰要你們等我了。”又道:“還不去洗臉?杵在這兒幹嘛!”蘇哲隻得出來。何燕蘭看他走了,倒吃吃笑半天。
估算著秦怡林蔚天午後就能到,林曦蘇哲吃了午飯就往家裏趕,果然已經回來了。秦怡看兩人笑眯眯的,一切如常,遂也放了心,叫坐下吃東西。
隔了一天,蘇哲請杜雷楊鬆健等吃飯,方毅也溜了過來,濟濟一桌,一直鬧到下午。
杜雷抽空正想再問問信水怎麽樣了,就聽林曦叫他接電話,過去一聽,原來是來了一輛少見的車,那班弟兄沒見過,不敢拿主意。他遂留小青小五繼續玩,自己帶著鬆健小翔往回趕。
方毅賴到四點,想著晚上家裏請客,不敢再待,急忙忙走了。
這邊小青惦著要做飯,不顧林曦的再三挽留,也回去了。林曦忙了一頓中飯,又有說有笑的鬧了半天,覺得乏,不想再動手,遂和蘇哲一起回家。
兩人沿著街慢慢走,快到了,就見那棵大槐樹下立著一個人,林曦先還沒在意,後來下意識的一抬眼,立時頓住,竟是康永微微笑著,抱著一個紙包站在那裏。
蘇哲也看見了,臉上一僵,隨即起了一層慍怒。
林曦瞥見蘇哲麵色不善,忙道:“哲哥,你先上去好不好?我馬上就來!”蘇哲瞅瞅她,不說話,也不動。
林曦無法,隻得走上前去,輕聲問康永:“你怎麽在這兒?”康永一笑:“早點過來四處逛逛。”
林曦看他目光柔和,神情坦蕩,忽覺心裏歉疚得很,遂問:“你在哪兒實習?那兒好不好?”康永微笑:“在一院,蠻好!”說著將那紙包遞給她:“跟你提過的蝦幹和蟹幹,你嚐嚐看!”
林曦不好不接,便問:“你吃飯了沒?要不去我家裏吃吧!”康永怔了怔,道:“那多不好意思……”林曦笑:“這有什麽,我媽媽很好客的。”
康永看她口氣誠摯,再瞥見那個美男子臉色發黑,遂望著她微笑不語。
林曦見他默許,遂回頭叫蘇哲,一邊給康永介紹:“這是蘇哲!”
康永點點頭,說了聲“你好”。蘇哲隻盯著他,一言不發。
林曦瞧著不妥,忙緩和道:“他不太喜歡說話……”又介紹康永給蘇哲。蘇哲仍是不說話,臉上僵如鐵板。
林曦不覺有些難堪。康永見狀忙道:“今晚正好我的帶教老師值班,我得早點過去跟他聊聊。改天吧……要不,你哪天有空,給我做導遊,領我去好玩的地方逛逛?”林曦想想隻能如此了,遂帶著歉意衝他笑笑,應了聲“好”。
康永認真的看她一眼,轉身而去。
林曦心裏憋悶,但看蘇哲那樣,又不想再責怪他。兩人默默一起往家裏走。
吃了飯,蘇哲略坐會兒便出來。林曦沒送,倚在窗口往外看。
誰知他一徑去了,竟不回頭。林曦不覺惱怒,又莫名的生出煩惱,翻來覆去,臨天亮才睡著。
次日林曦在家裏直待到九點,林蔚天見她不出去,倒高興,沒話找話的說了一籮筐,後來來了一個學生家長,林曦的耳朵才清靜些。
她想想無趣,連書也不想看,隻坐在床上發呆。
約九點半,忽見方毅來了,硬拉她往蘇哲那兒去。她原也有去的意思,如今便順水推舟。
進了屋,林曦見蘇哲坐在餐桌邊,抬眼看看她,一言不發;又見方毅也坐下來,望著她,也不出聲。
她明白為了什麽,忽覺氣悶,遂道:“幹什麽?審犯人呀?”就聽方毅問:“他怎麽會到這兒來?”林曦聽他口氣竟也發衝,更氣,便回:“我怎麽知道?好玩呢,我又不是校長!”
方毅一皺眉:“年還沒過完,他就跑過來找你?你怎麽會不知道?”
因方毅對她向來是好性子,如今忽也變了模樣,林曦覺得竟比蘇哲對她發火還憤懣些,當下也板下臉來,回:“找我又怎麽樣?不能有人找我嗎?莫名其妙!我懶得理你們!”說著就往門口走。
忽聽蘇哲在背後說了句“虛情假意,我算是看透了”。
林曦停了腳,氣得回問:“誰虛情假意了?你說出道理來,不要信口雌黃!”
蘇哲咬著牙回:“我不理你這種女人!”林曦一聽他居然冒出這麽惡毒的話,氣得愣在當場,直直的望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方毅趕緊瞪蘇哲一眼,緩口氣,上前道:“妹妹一直那麽聰明,怎麽現在這麽糊塗!他不是咱們這兒的,妹妹跟他好有什麽意思?沒幾天一畢業,他就走了。妹妹還指望他能怎麽樣?我們是為妹妹著想,為妹妹不值!”
林曦看看他,再看看蘇哲,把頭一昂,凜然道:“謝謝你們替我操心。你們不也糊塗嗎?我不是虛情假意的人嗎?你們這樣對我也不值!”
方毅聽著這話不好,忙笑:“妹妹別這樣!他發神經亂說話,你別理他!我們真的是替妹妹著想,一點別的意思也沒有!”
林曦不覺一陣心酸,遂道:“你別說了,我不明白嗎?反正你們能哄我就哄我,能騙我就騙我,當我是傻子!我何止是虛情假意呀,我根本是愚蠢透頂……”
方毅不等她說完,臉色也變了:“我們什麽時候哄妹妹了?什麽時候騙妹妹了?就算妹妹喜歡上別人了,也不該這樣詆毀我們!”
林曦隻覺鼻子發酸,喉嚨裏梗個葡萄似的,塞得她發嗆;她竭力忍著眼淚,道:“我是沒幫你們做過什麽大事,但一心一意的也做些能做的小事;我一直認為你們對我也是好的。如今才知道你們當我虛情假意,那你們怎麽會對一個虛情假意的人好呢?以前你們對我的好不都是裝出來的?我說呢,上次你裝著回家去,其實根本沒回去。反正我好騙嘛……”說到這兒,再也忍不住,眼淚直滾下來。
方毅看她哭了,臉上不覺一緊,張張嘴說不出話。
林曦抹了一把眼淚,倒覺得不該在這時候哭的,算什麽呢?倒似為他們的話難過,丟麵子!卻又忍不住;忽又想起一事,遂搶兩步趕到掛曆前,仔細看看,立時找到了掉眼淚的理由,遂肆無忌憚的連哭帶叫:
“我的點點都死了三年了!你們要是好好照看它,它怎麽會死呢?嗚嗚……它怎麽會去吃毒老鼠的飯呢?要是你們喂它一點點東西,它怎麽會死呢?它從來隻吃一頓飯的!嗚嗚……都是我相信你們,才把它害死了!以前我托鄰居它都好好的,交給你們倒把它害死了!啊呀!我的點點呀……你對我那麽好,我反而把你害死了!嗚嗚嗚……你們才是虛情假意,把我的點點害死了!”
方毅聽她冷不丁扯起那條狗了,真是頭大,再看她涕淚交流,梨花帶雨,甚是不忍,忙要拉她坐下。
林曦把手一奪,哭道:“我不坐,嗚嗚……你虛情假意的幹什麽?”
方毅氣得沒法,指著蘇哲撇清道:“是他胡說八道,關我什麽事?我怎麽虛情假意了?”
林曦用力一吸鼻子,把臉一抬,叫道:“你們倆一條繩,他嘴上說,你心裏想,一回事!”方毅把眉一立,臉都紫了:“我跟你拎不清了……我為你著想反倒著想錯了!好,我不管,你愛怎麽樣就怎麽樣!”
林曦看他還跳腳,氣得尖著聲音叫:“誰要你管?我自己管自己,好的很呢!”方毅點頭:“好!好!到時你別哭就好!”林曦立回:“我為什麽哭?我要是喜歡他,他上天堂我上天堂,他下地獄我下地獄,我為什麽哭?隻有你們這種人虛情假意的,才會盤算來盤算去,生怕自己吃了虧……”
話未說完,就見蘇哲“唰”的站起來,操起桌上一隻碗,“啪”的砸到地板上。那碗被砸得跳了兩跳,碎成數塊。
方毅隨即一回臉,狠盯著他,厲聲喝斥:“你幹什麽?”
林曦一眼認出正是剛買的那隻,不覺一陣心疼,再看蘇哲氣勢洶洶,倒不難過了,隻冷笑:“原形畢露,我才算是看透了!”說著往外走。
方毅想上前攔,終是沒邁出步子,眼睜睜看她走了。
廳裏靜了許久。
方毅輕輕籲一口氣,冷聲道:“男人的醋你要吃!女人的醋你也要吃!連狗的醋你都要吃!你累不累啊?這下好了,我看你繼續吃呀?你還指望著妹妹再理你?你做夢吧!”
蘇哲站著不動,麵無表情。
方毅緩口氣,又道:“叫妹妹做你一輩子的煮飯婆好不好?一輩子守著你好不好?說妹妹虛情假意,你怎麽開得了你那張嘴?我看你是活回去了,說話做事不經過腦子了……”
方毅一氣訓斥,那蘇哲一點兒反應沒有,他說了半天,倒覺口幹舌燥,遂哼著不理他,坐下來細想;不一會兒,又坐不住,便來回轉圏,越發的煩燥,於是又走到蘇哲麵前急問:“你說他在哪家醫院的?”
聽蘇哲還不出聲,便直望到他臉上:“你說不說?”
蘇哲平平的回了聲“晚了”,再不開口。
方毅瞪他半晌,氣得去拔電話:“梁叔,你幫我查一個人,叫康永的,看在哪一家醫院裏實習,快點告訴我。”
放下電話,方毅又咬牙切齒:“敢跑到這兒來,好本事,我剝他的皮!”說著兩手一合,揉得關節咯咯響。
蘇哲卻微微一笑,臉上漸漸顯出慘然來。
約十來分鍾,梁衛國的電話就過來了。方毅一聽,連宿舍號都找著了,便跟著重複一遍。
蘇哲看他來回的走,緊皺著眉,知道他在想什麽,遂進了房間,一會兒又出來,手裏握著好幾張存折:“我這兒有四萬多,你拿去想辦法,看哪家醫院最好,把他留下來……”
方毅一時沒明白,驚疑的看著他,好一會兒問:“你剛才說什麽?”
蘇哲臉色疲憊之極:“把他留下來……”
方毅一揚眉,咬牙道:“你腦袋壞了!留他下來?十天之內我就叫他自己滾出南京城,永遠都不敢再來!”
蘇哲卻不怒,眼睛看著他,慢慢的問:“你想讓曦子跟著他上天堂?還是想讓曦子跟著他下地獄?”
方毅忽的打個頓兒,臉色立時灰下來;他垂頭望著地,半天出不了聲,末了將拳頭一緊,用力擊在桌沿上,震得桌上一個水杯忽的彈起,“啪”的倒下,骨碌碌直往邊上滾;那兩人眼看著,都不去攔,“撲”的一聲,杯子應聲落地,摔缺了一個大口子——
康永正站在陽台上發呆,忽聽背後有人敲門,一回頭,卻是林曦立在門口,他一時回不過神,直呆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喛”一聲,一邊忙著上前:“你……你怎麽來了?”
林曦微笑:“不是說好要給你做導遊的?”
康永隻覺笑意從心底漫上來:“想不到你會來這麽早?”
林曦道:“不早了,南京好大呢,玩不過來的。”
康永心想:隻要你陪著我,就算坐在這裏,也是天下最好的地方,哪還犯得著再去別的地方?
林曦看他微微的笑,似有些靦腆,不覺也跟著輕笑:“走不走?”
康永點頭,拿起背包往肩頭一甩:“咱們先去哪兒?”林曦回問:“你想去哪兒?”康永笑:“你帶我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林曦倒好笑,一時又沒笑出來,隻道:“那先去玄武湖,中午去夫子廟,最後去中山陵,你看好不好?”
康永應好。
兩人一前一後上了台城,康永展目一瞧,真是心曠神怡。
玄武湖波平如鏡,湖中五島聳立,將水麵劃得彎彎曲曲,隔得重重掩掩;雖是冬天,卻不見蕭瑟,隻覺一股清峻之美,令人心胸開闊,恨不能極力一呼;再遠些便是紫金山,蓊蓊鬱鬱,凝重悠遠,仿佛就在湖邊,山映襯著水,水纏綿著山,緊得分不開;而右手邊則是一大片民國建築,綠色的琉璃瓦時隱時現,陽光下翠色點點,很是引人。
林曦看他望著不動,便道:“那是市政府。”又往西指:“這是雞鳴寺。素齋好得很。”
康永笑:“那咱們一會兒去嚐嚐?”林曦道:“可能早了些……”
康永一頓,沿著城牆走了幾步,忽的回頭問:“梁武帝就是餓死在這兒的?”
林曦回:“地名是對的,但沿了這麽多年下來,不知是不是原處了。”
康永道:“可惜春天還沒到,‘北湖煙柳’是盛景吧!”林曦微微笑一下:“再過一個月差不多了,你還可以再來的。”康永亦笑一下,半晌道:“景總是景,眼睛想看時才看得見……”
林曦見他有感慨,遂不接話,沿著另一條城牆邊走,好一會兒問:“實習的感覺好不好?”
康永緩緩搖頭,不出聲。林曦有些吃驚,又問:“為什麽?環境不好?還是太累了?”
康永還是搖頭:“是心境不好!許多事情看著一回事,做著是另一回事……”林曦暗想他都心境不好了,可見是大問題,便問:“比如說?”康永笑笑:“說不出來……”
林曦便不勉強,道:“習慣成自然。”
兩人又默默走了一段,林曦看看表,折身要返回;就見康永伸出手來:“讓我搭個脈。”
林曦納悶,疑惑著看他。康永微笑:“我祖父是中醫……我看你氣色不好。”林曦便笑:“失敬失敬!”
康永見她並不伸手,也笑:“是庸醫庸醫吧!”林曦忽想起那個笑話來,一時笑個不停。康永目不轉睛的看著,臉上笑意漸深。
林曦笑了一回,倒覺心裏開了不少,遂放眼去看,碧水秀峰、雲光嵐影,著實令人生歎。
康永打開背包,取出兩本大書往地上一放:“我就喜歡這兒,就在這兒偷得浮生一日閑!”
林曦一聽,知道他不想去別處了,她本也有些乏,想想也好,遂跟著坐下來。
康永凝神望一會兒湖水,慢慢的問:“你哥哥是不是有誤會了?”
“沒有。”林曦立時回,半晌又加道:“他沒事兒也喜歡生氣,懶得理他!”
康永聽她話音嗔惱,卻透著柔軟輕滑,傳入耳中酥酥的,餘音嫋繞,當下心裏一酸,再說不出話來。
林曦久不聽他出聲,隱約猜到為什麽,忙道:“你選人還挺準,薑琅還真把生活領起來了。”康永微笑:“說來聽聽!”
林曦笑:“我們現在都不敢在枕頭下放東西了,就憑這招,你服不服?”
康永拉長聲音:“服!我怎麽能不服?服得五體投地!”話說完了,意思卻沒完,明明白白的飄在空氣裏。
林曦看看他,忽有些發窘,又著惱:這人,有時候,怎麽就叫人牙癢癢?康永側臉跟她一碰目光,隨即又轉過去微微的笑。
林曦想著要回他一句話才好,但若回了,反而繞自己進去;不回吧,好像忍氣吞聲,真恨人;正做激烈的思想鬥爭,就見康永又轉過臉來:“我從沒到過這麽美的地方……一輩子都忘不了……”
林曦聽他聲音肅然,神情莊重,不知怎的,倒一震。
康永又笑:“你不是會背詩嘛,咱們來比賽,誰贏了誰請客吃飯。”
林曦好笑:“這是什麽個比法,那我就讓你贏好了。”
康永笑回:“好啊!那我就贏了!”林曦忙道:“你說怎麽比?”康永道:“就背與南京相關的,不論是詩是詞還是曲,一首隻許背一次,怎麽樣?”
林曦腦中快速的搜索一遍,點頭:“好!”康永一笑:“我先來!”朗聲誦出杜牧的《泊秦淮》,林曦回劉禹錫的《烏衣巷》,兩人互看看,有些好笑――都撿簡單的。
十來個回合下來,林曦漸覺吃力,詩詞倒是多的,偏挑不出與南京相關的,而康永卻口若懸河,輪到他就出來,一個頓兒不打。
林曦先就覺得可能中了套,再看他如此,便確定了,遂道:“耍賴皮!”
康永笑:“是啊,真是耍賴皮!自己背不出了,就怪別人耍賴皮!”
林曦“嘿”的一聲,直盯著他,卻又沒有法子――要是蘇哲方毅敢這樣,她早就衝上去揍人了;忽又想起昨天的事來,心裏的調味瓶罐立時全碎,一會兒酸、一會兒澀、一會兒苦、一會兒辣,眾味雜陳,浸得她渾身無力,神思恍惚。
康永看她先是著惱,後不知怎麽了,立時黯下臉來,掩都掩不住的愁雲慘霧。他雖不明白為什麽,但肯定不是因為他,遂看看天:“能去吃齋了。”
待窗邊坐下,康永看林曦還是心不在焉,遂拿了菜單自己點。
林曦聽他要豌豆蝦仁,忙攔:“這個不好吃,這兒的燒鵝和幹絲最好。”
康永便把菜單給她,林曦接過並不看,直接道:“再來兩碗素交麵。加上前麵說的兩樣。”
康永看出她對這裏極熟,必不會是一個人來,遂慢慢將目光投向窗外,紫金山玄武湖古城牆,一切盡在眼底,無奈,之前沒有他的足跡。
康永送林曦到樓下,問:“車票買好了?”
林曦點頭:“倒黴。還得提前一天去。”
康永笑:“以前我更早。”
林曦回:“我哪能跟你比,你是大權在握,我不過跑龍套,聽人說話,看人臉色。”
康永見她緩些過來,不覺放了心,便笑:“我還不是聽人說話過,看人臉色過;現在想再聽人說話,想再看人臉色,還沒的聽,還沒的看了……”
林曦雖覺他語帶雙關,但禁不住還是好笑。康永也跟著微笑,末了道:“多多保重!”林曦點頭:“你也是!”
康永隻覺一句話湧到嘴邊,轉了幾轉,終是說不出來。
林曦笑一笑,就要上樓。
康永忙道:“這兩天你要歇歇,哪兒也別去,不然要生病了。”林曦應聲“好”,又道:“你也早點回去,天不好了,昨天說晚上會下雪。”
康永看她進了樓,這才回走,忽發現蘇哲站在不遠的大樹下,也不知什麽時候來的。
他不便招呼,遂裝看不見,順著路走;越走越近,就覺蘇哲的目光至始至終罩著自己,一秒鍾都不離開,不自覺的,他竟起了一陣涼意;但到了近前,他還是暗吸一口氣,抬眼與他對視;卻見蘇哲隻是看著他,眼神竟很空,但對望一刻,便覺得他兩個眼睛跟黑洞似的,能把人吸進去,隱含的氣勢如泰山壓頂,無形中逼迫著他快走快走。
康永將目光一滑,從他身邊過去,直出去好遠,還覺得背上冷風嗖嗖。
林曦少少的吃了飯,回房裏悶坐,外麵已飄起了雪,她起身想把窗子關小些,忽瞥見那邊槐樹下站著蘇哲,一動不動,望向這裏。
她忽覺一陣氣悶,遂將窗子全關上,一把拽上窗簾。
約過了半小時,林曦放下看了三頁的書,慢慢站起身,先在房裏踱了幾步,後慢慢移至窗邊,緊貼著牆,湊近木框,將窗簾細細的拉了一條縫,眯起一隻眼睛,透過那道縫向外瞄:那槐樹下竟空空如也,隻有雪花飛舞輕揚。她泄了氣似的,旋即往床上一坐,千番怨萬般恨一起衝上心頭。
杜雷十分鍾就打一次電話,直打到十一點才找到方毅。他急問:“你們怎麽回事?從昨晚我就找你們,你這兒是不在,他那兒是不接。出什麽事了?”
方毅沒精神說話,隻問:“有什麽事?”
杜雷聽他口氣黯淡,不禁焦急,忙又問:“蘇哲和你在一起?我剛打他的電話沒人!”方毅一聽,忙抬腕看表,立時一皺眉,道:“我馬上出來,咱們去他那兒碰頭。”
田園看方毅去拿大衣,知道這一出去怕是不會回來,忙上前道:“外麵下雪,你又要到哪兒去?等會兒你爸就回來了,明天又要說你!”
方毅回:“你就說我睡了,明天我一早就回來。不讓他知道。”也不等她說話,快步往外。
田園看著門帶上,慢慢的走到窗邊,低頭向下看,片刻見方毅急急的出來,一邊往西走,一邊轉頭往街上看,一會兒就出了視線。她貼著玻璃站著,見外麵一片白茫茫,而天上還在撒鹽搓紊,一點兒不見停;她忽覺得房子太大了,越發的使人發冷,遂走到空調麵前,將溫度繼續調高。
方毅走到門前,見杜雷已經到了。他忙拿鑰匙開門,一邊說:“一輛車也沒有……你怎麽這麽快?”
杜雷不理他的話,隻問:“蘇哲呢?”方毅悶悶的回:“我不知道。”杜雷盯著他:“你不知道?那他去哪兒了?”
方毅也不脫大衣,徑自往沙發上一坐,臉上透著膩煩,一聲不出。
杜雷幾乎沒見他這樣過,心裏吃緊,遂不再說話,隻看著他。
半晌,方毅問:“你找我們什麽事?”
杜雷回:“我的事之後再說,你先告訴我你們怎麽回事?”
方毅抬眼瞅瞅他,不耐道:“你先說!”
杜雷看他不同以往,心裏更驚疑,遂道:“明天信水過生日,我已經跟她說好了,到我那兒去。你們也來,還有小妹。”就見方毅看著地,沒聽見似的,於是他又說了一遍。
方毅緩緩點頭:“我都忘了……”又問:“她還好吧?”
杜雷應一聲,又問:“你想想蘇哲會去哪兒?不早了……”
方毅看著地不出聲,好一會兒道:“我真不知道……”
杜雷隱約猜到這兩人之間怕是出了什麽問題,焦急異常,想想還不能催著他,遂也坐下來,放緩口氣:“是兄弟,就沒有解不開的梁子……”
方毅呆了半晌,後歎一口氣:“妹妹有男朋友了,他跟妹妹吵,妹妹把我也怪上了……想著憋死了!”
杜雷不相信,緊著問:“你說什麽?小妹有男朋友?”方毅不回話,咬著牙,十指交握,劈啪作響。
杜雷瞥見他右手手背青了一片,忙問:“你這兒怎麽回事?”
方毅也不理。
杜雷一時想不出話來說,又記掛蘇哲,遂皺緊眉,起身往陽台去。
方毅悶坐著,一抬眼,見鍾已過十二點,倒也有些急,忽想起來,便叫杜雷:“去妹妹那兒看看!”
林曦倚著床頭拿本書看,沒翻幾頁,心裏氣憤難平,實在看不下去,遂將書一丟,抱膝坐著發怔。
也不知過了多久,覺得身上發寒,她忙脫了外衣,躺下睡覺;卻怎麽也睡不著,蘇哲的話總在耳邊響:我不理你這種女人……我不理你這種女人……她幾乎要把肺氣炸了,一口鬱氣梗在胸口,上,上不去,下,下不來,沒一會兒,右脅下竟隱隱的悶痛起來,接著又覺得頭疼。
她閉上眼睛,迷迷糊糊的,正似睡非睡,就聽著窗下有些動靜,好像有人在說話,開始很低,後來調子就高了,還不止一個。她隻覺耳邊嗡嗡的,震得難受,便慢慢縮進被子裏,奇怪的很,那聲音還是能透進來,但又聽不清。
她想爬起來看看,又動不了似的渾身發軟,正煩燥,聽又安靜下來了。
她緩口氣,心裏還是不適,嘴裏又作幹,忍忍忍不住,便撐著坐起,拿過杯子就冷水喝了兩口,想著躺下來,卻不自覺的探出身去,掀了窗簾看。卻見外麵一地銀白,三個身影正往路邊走,居中一人渾身是雪,被旁邊兩人拉扯著,極不情願的樣子。
她望著那身形,一時竟呆住了,直到他們沒影兒也回不過神來。
方毅關了門,回身看蘇哲站著不動,因屋裏暖,片刻,就見他頭上滾下水來,衣服上的雪也開始化,地板上淋了一攤。
杜雷將外衣掛好,回臉看到,忙上前拽他,一邊說:“去泡個澡吧,你吃了沒有,我下麵條給你。”
那蘇哲也不動,也不應聲。
方毅哼一聲,將大衣一甩:“既有今日,何必當初!”
杜雷忙拿眼睛瞅他,一邊幫蘇哲脫大衣,又衝方毅道:“你倒杯熱水來。”
方毅氣惱難平,先是不理,後看蘇哲臉色雪白,隻得哼哼著進廚房,不一會兒,一手端著熱水,一手提一瓶酒出來。
下去兩杯酒,杜雷看蘇哲似緩些過來,遂起身去煮麵條。
這邊方毅也倒一杯慢慢喝,末了道:“行了,明天梁衛國再陪我去請頓飯,就能定下來……用不了那麽多,明天我再輸些就夠了。”說著從內袋裏掏出一大疊鈔票放在幾上。
蘇哲垂眼看著,一聲不出。
杜雷把麵放到餐桌上,招呼蘇哲來吃,喊了兩聲,一點動靜沒有,他遂過來拉。
蘇哲起先不動,後一抖手,硬從他手掌中掙脫開來:“我不餓!”
杜雷聽他聲音低啞,便一皺眉:“不餓你也得吃!”說著伸手搭他的肩。
蘇哲朝後略讓,杜雷緊著向前一探,一下抓個正著。蘇哲把眉一挑,提高聲音:“我不餓!”臉上隱隱起了慍怒。
杜雷不理,揪著他的毛衣想拉他起來,一拉沒拉動,再拉,就見蘇哲將臂一翻,反手抓他的這隻胳膊,下麵起右腿踹他的腳踝。杜雷趕忙斜邁一步,轉到沙發側麵,手腕一轉,不鬆,反而用力下按,另一手跟著掐住他的左肩。
蘇哲一招不成,反被他製住,大怒,遂順勢向下滑,起腿上踢。
杜雷看他速度很快,勁道亦足,知道他來真的了,遂也不客氣,起拳由下至上打他的腳尖。
蘇哲沒躲開,腳趾一片麻痛,但卻脫了杜雷的控製。
方毅倚在小沙發上,看那兩人拳來腳去,看戲似的,但臉上卻發怔,不知想著什麽。
蘇哲到底跟了林曦一天,又沒吃東西,再受幾小時的寒風冷雪;他先還憑著怒意支撐,後來被杜雷不輕不重的踹了一腳,一跤下去,再起不來。
杜雷看著他,也不拉,半晌沉聲道:“你不是對小妹好嗎?那小妹有喜歡的人了你為什麽不替她高興?你這樣子算什麽?小妹知道了怎麽想?你不是逼著她難過嗎?你這也叫對小妹好?”
蘇哲先坐在地上發呆,末了一笑,踉蹌著站起來,挪到桌邊,伸手拿過筷子,夾起麵條就往嘴裏塞;也不嚼,囫圇著吞下去,幾口就咽完了;而後搖搖晃晃的進了臥室,回手關了門。
杜雷一旁看著,隻覺陣陣難受,卻想不出為什麽;再回身看方毅,見他還是怔怔的,想著問他兩句話,好弄明白怎麽回事;忽看他微一揚眉,冷笑道:“我就不信曦子能喜歡你一輩子……”說著慢慢眯起眼睛,一口喝幹杯裏的酒。
杜雷聽他語氣中恨意重重,卻又夾著更多的賭氣,再想蘇哲的狀況,心裏也不知什麽滋味;正愣神,聽“叭”的輕響,那隻高腳酒杯忽的自頸部齊根而斷,杯體落地,立時碎了。
方毅將杯托往幾上一頓,一言不發,起身往小臥室去。
杜雷站了半晌,左右看看,忽覺哭笑不得,再看鍾,知道是不好再回去了,隻得輕歎一聲,拿了方毅的大衣來,擔在身上,倚著沙發閉目養神。
林曦一夜似睡非睡,總覺得外麵天亮了,心裏不想睡,眼睛卻睜不開,好容易緩過勁來,拿手表一看,已七點多了,她不願再躺著,遂慢慢的坐起來,就感頭暈沉沉的,直要往下栽,想著理些思路,卻什麽也抓不住,一團糊塗。
直坐了半個小時,林曦才漸漸想出事來,蘇哲銀白的背影清清的在眼前晃,她忽覺得想哭,心裏不知是怨恨還是委屈,恨不得他就在麵前,一口氣把話說清楚才好。
勉強吃了兩口飯,林曦正想偷空出去,就見林蔚天緊盯著她看,還要伸手摸她的頭:“你是不是發燒了?怎麽臉這麽紅?”林曦忙讓開:“沒有沒有,我穿得多!”說著就往門外去。
林蔚天喊了兩聲沒回應,隻得又回來,繼續看報紙。
林曦到了蘇哲樓下,有些猶豫,來回轉轉圈,最後還是不放心,遂一步一步挪上去。
待開了門,裏麵空蕩蕩的,一個人沒有,她忽覺心裏發緊,一口氣吸了一半上不來,頭越發的疼了。她定會兒神,去打方毅的電話,也是不在。
林曦便往沙發上一坐,失魂落魄,一徑兒發愣,後忽又想到杜雷,忙又抓起電話來。
杜雷聽是林曦,又問蘇哲,倒鬆口氣,便道:“大概是出去吃東西了。今天晚上我給信水做生日,他們都答應過來,還說會喊你一塊兒來。”
林曦一聽,吃個定心丸,立時不急了,就要掛電話,就聽杜雷又說:“我再多說句話!不說吧憋不住,說吧,也是多嘴。小妹聽聽吧!”
林曦猜出他要說什麽,倒有些不好意思,但心裏又忍不住想聽,遂不出聲。
杜雷緩口氣道:“昨晚我跟他打了一架,我說小妹有男朋友了不是件好事?我們都應該高興才對,你這樣子耍脾氣不對。今天早上我看他好多了……小妹也不要再生氣了,道理講清了就好。”
林曦聽著這話跟自己所想有出入,還不好跟他辯,隻得說:“那晚上再見吧!”
杜雷還想再替蘇哲開脫兩句,但又覺得抓不著邊。他隱隱覺得自己說什麽並幫不上忙,連帶著方毅在內,那三人的事隻能他們自己解決,旁人一則看不透,再則理不清,多話反而是廢話,沒準兒還會成壞話,遂不多說,掛了。
林曦悶坐著不動,心裏一會兒平靜一會兒鬧騰,不得一點安生;腦袋裏跟跑馬似的,零星瑣事的片片斷斷,風馳電掣般來來往往,攪得她恨不得癱下來才好,但躺下了反而更喘不過氣。
她探探自己的額,是有些熱似的,便慢吞吞的取了體溫計來測,果然是起了低燒,遂吃片撲熱息痛,又喝了兩杯熱水,縮在沙發上小睡。
到了十二點,還不見蘇哲的影子,林曦越發神搖意奪,坐立不安,再看外麵又飛起了大雪,她不由得又給方毅打電話,還是沒回來。
她便一邊寬慰自己別擔心,一邊想著做點什麽事才好,遂進了蘇哲的房間,打開衣櫥收拾他的衣物。
正忙著,忽想起他說過的保險箱的事,不自主的摸索一番,真發現底層的一塊板是拚接起來的,不顯眼處有個小小的暗銷;她輕輕一撥,果然開了,裏麵真有一個嵌在牆內的保險箱。
林曦呆看半晌,莫名的起了一片感傷,頭上的鈍痛沿著中軸線一寸寸的傳下來,由頸至胸,由胸至腹,最後一回旋,又漫上心頭,先凝成一點,而後慢慢散開,愈演愈烈,擊得她左胸陣陣抽痛,渾身都要散了。
她吸一口氣,緩緩伸出手去,輕輕按了六個鍵,隻聽“嚓”的一聲,小門應聲而開。
林曦的眼淚一下子湧出來,她忙用力合上小門,急急的奔到陽台,極力向外看。
天地間銀妝素裹,一片白茫茫,哪裏有那個熟悉得如同自己的身影?
透過飛舞的雪花,蘇哲一眨不眨的看著迎麵的照壁,如此精美莊嚴的建築,靠近它,一切的哀傷愁苦便會消退。
他喜歡這兒,傾斜的坡地,春夏芳草萋萋,秋冬勁木凜凜;爬滿紫藤的長廊半環著,永遠的詩情畫意。
他總是喜歡在盆底,四周的一切鬆鬆的圍著他,那樣的安全,那樣的溫暖。
那時他總是久久的仰躺著,看天上的雲或快或慢的飄過。天有藍的,也有過黑的,星星閃鑠,耳邊隻有蟲鳴。
那天,她的臉第一次出現在他眼前,遮住了一方天空。
腳步很輕,走在草尖上,簌簌的,仿佛頂著重物的螞蟻走過。
那聲音突的消失了。
她的臉出現在他眼前,遮住了一方天空。
她看著他,疑惑的神情,然後將頭一轉,像他一樣的去看天空。
她梳著兩條麻花辮子,很黑的頭發,也很長。那樣的一轉,辮子垂下來,在他眼前直晃,透著淡淡的香。
他知道她什麽也看不到,本來天上什麽也沒有。
那時已黃昏了,這一小方天空裏除了天空,還是天空,連絲雲都跑了。
果然她又俯臉看他,星星一樣的眼睛。
那會兒她長得挺醜,臉那麽的小,又瘦,幹巴巴的,像個火柴頭,白色的火柴頭。
她臉上的神情像是認識他,但又沒有想要親近的意思,反而有種憐憫似的。
她第一句說的什麽?
是了,她問:“天要黑了,你怎麽不回家?”
她的牙又小又白,瓷器一般。
他回什麽?他原本不想理她,但不知怎的,還是回了句“我沒有家”。
她歪著頭看看他,想了想,說:“那你跟我回家,我裝碗飯送出來給你吃,今天我們吃小排呢,可好吃了。”
他不理,跟他搭訕的女孩子怎麽這麽多?真討厭!
她等了會兒,也不生氣,微微一笑,轉身跳跳的走了。
他從沒見過那樣的笑容,清澈純真、幹幹淨淨,沒一絲煩惱。
他扭過頭,看她那雙白色的小鞋子踏過白色的石階,輕盈曼妙、不起微塵。
她走向一對夫婦。
她的媽媽很美,朝她伸出一隻手,她的爸爸很慈祥,也朝她伸出一隻手,他們手拉手,一齊往門口走。
看著看著,他竟忽的爬起來,緊跟著去了。
她果然端了滿滿一大碗飯出來,飯裏埋著四塊小排。
不知她家的飯怎麽做的,怎麽那麽香,他幾口就下去一半。
等他要吃最後一塊小排時,她熱切的看著他,一手扒著碗,一手去拿他的筷子。
“你留一塊給可憐的點點吧!”她說。
他一低頭,才看見一隻不太幹淨的小狗蹲在他的腳邊,不停不止的舔著嘴巴。
他問:“你幹嘛要跟我說話?”她回:“你的樣子真像點點呢。”
他多久沒一人來這兒了?
很久很久了,但他還是又來了。
空中細雪紛飛,他還是又來了。
他本就是一個人呀!
真像點點,生死都是一個——
林曦踏上長廊,一眼就看見蘇哲在那裏。
空曠的錐形,他就在那個點上,雪花片片回旋,似乎全落到他身上了。
她輕輕的走過去,離著三步了,而他還是毫無反應,眼看著前方,眉毛上都停著雪。
她忽覺心都碎了,遂跨一腳上前,蹲下,撫住他的胳膊。
蘇哲好一會兒才轉過頭來,怔怔的看她半晌,末了微微一笑,伸手去拉她的圍巾,裹緊,不讓雪花飛進去。
林曦見他手指青白,忙去握,卻仿佛握到一塊冰。
他的手從來都是暖的,從來是幫她晤的,如今這樣,不知在這兒坐了多久。
林曦心裏一陣翻江倒海,忙緊握著他的手放進口袋裏。
蘇哲忙抽出來:“會涼到你……我不冷……我出來看看雪景……”
林曦說不出話,眼裏發澀,便不敢抬頭,忍了許久,才輕聲道:“我們回家吧!”
蘇哲順從著起來,兩人慢慢的向外去。
林曦關好門,輕聲問蘇哲:“你想吃什麽?蛋炒飯好不好?我再煮蘑菇湯,加點魚片在裏麵。你看好不好?”
蘇哲看著她,微微的笑:“我不餓!走了那麽遠,你快歇歇!”
林曦看他神情異常溫和,心裏又納悶又擔心,一時間搖擺不定,頭疼得更厲害了。
蘇哲發會兒怔,起身進了房裏,一會兒出來,坐到林曦身邊,將一串鏈子掛到她的脖子上:“我沒什麽可給你的……這個你留著,是我的心意!”
林曦聽他聲音平靜得很,再看他的臉,也平靜得很;她忽覺不習慣,他怎麽不發脾氣了,他不是生氣自己喜歡別人嘛?他怎麽不生氣了?
就聽蘇哲又道:“我是不喜歡點點,但我沒故意不喂它,我是忘了……”說著,他眼裏露出悵然來,臉上一片蕭瑟。
林曦不想他會再提點,心裏跟著發酸,但看他的樣子,倒更難過,遂輕聲道:“我知道了……”
蘇哲不再出聲,靜坐著,看著牆,一眨不眨。
林曦想著有話跟他說,卻想不起來,遂呆看著他,看著看著,愈發覺得不是滋味,直要哭起來,但眼裏卻流不出一滴淚。
也不知過了多久,蘇哲想起似的,轉頭看看她,牽起嘴角想笑,卻又沒笑出來,還是蕭瑟的臉。
林曦看他眼睛散淡無光,透著刻骨的倦意,根本不是從前的她認識的那個人了。
她突如其來的覺得慌,禁不住去握他的手,仍是寒冷如冰。
她起身想去倒杯熱水來,就覺他輕輕抽出了手,跟著攬住她的肩:“你放心,我們都要你過得好……”
林曦一聽,先發怔,後倒似開了眼淚的閘門,忽的湧出淚來,收都收不住,她忙將臉埋進他的毛衣裏,咬緊嘴唇,強忍著不發出聲音。
蘇哲知道她哭了,遂將手挪到她的後背,輕輕拍著,輕輕喚她的名字:“曦子……你放心……放心……”
方毅開門進來,見林曦倚著蘇哲坐著,臉上淚痕未幹,他不及脫外套,上前坐了對麵,細細看她的臉。
林曦覺得傷心,連帶著莫名的煩悶,正什麽話說不出來,又見他來了,又那麽關切的看著自己,遂更傷心更煩悶,不覺眼裏又蓄上淚來。
方毅看她還要哭,遂挪到她身邊,從口袋裏摸出塊藏青的白邊手帕,輕輕的替她擦臉。
林曦越發難受,眼淚掉得更厲害。
方毅歎口氣,道:“妹妹別哭了!留他下來也容易。你喜歡哪家醫院,就讓他留哪家醫院。我們都辦好了!你別哭了……”
林曦正一徑打抽噎,聽著一愣,忙扭頭望著他:“你說什麽?”
方毅看她睫毛濕漉漉的,打著彎,稱得眼睛水靈靈,而她臉上的表情很像驚喜,當下扯著嘴角淺笑:“妹妹別愁了,不就是留他下來嘛,已經說好了,隻要是衛生口子的,他想去哪家都行!”
林曦糊塗起來,忙皺著眉直眨眼睛,急聲問:“留誰下來?你們留誰下來?我有什麽愁的?”
方毅看看她,慢慢問:“你不是喜歡康永?不是想他留在這兒?”
林曦抹把臉,奇道:“誰說我喜歡他了?我留他在這兒幹嘛?”說著,又去看蘇哲,還問他:“哎!我留他在這兒幹嘛?哎!好玩呢!誰說我要留他在這兒的?”
蘇哲一直發呆,後恍惚聽著這番話,倒也轉過臉來,先看她,再去看方毅。
方毅也看他,臉上不知是喜是悲、是驚詫是滑稽,神情變幻之快如旋轉的風車。
林曦不見他倆出聲,倒還急,遂兩邊擺頭看他們,如此往來幾次,便覺頭昏目眩,她忙閉上眼睛,但仍不忘追問:“留他在這兒幹嘛?誰要留他在這兒的?”
蘇哲微微動下嘴,沒發出聲。方毅便反問:“妹妹不是說喜歡他的?不是說要跟他一塊上天堂一塊下地獄的?”
林曦一下子跳起來:“我什麽時候說的?我什麽時候說過這種話?”
方毅又去看蘇哲,一臉的不可思議。蘇哲眼裏起了點光,但神情仍是疲憊不堪,隻看著林曦不動。
林曦看兩人都不說話,忙又叫:“我是說‘我要是喜歡他’!是‘要是’!又不是‘是’!你們怎麽長耳朵的?你們怎麽聽話的?真是好玩呢!誰說喜歡他啦?”
方毅直瞅著她,先“嗬”的嗆了一聲,後再看蘇哲,苦笑著搖兩下頭,又轉過來盯著她,跟吃了酸桔子似的,臉皺成一團。
蘇哲隻看著林曦,一眨不眨,還是青白的麵色,眼睛卻漸漸黑起來,但仍不出聲。
林曦左右望望,忽的心虛,又覺得站不住,忙坐下來,拽拽方毅的胳膊:“你說什麽留他下來……什麽意思?”
方毅長長的歎口氣,將她的手一擼,伸手去夠電話:“梁叔,我弄錯了,是女孩子,學護理的,明年才畢業!真不好意思耽擱您正事……這是什麽話,又不多,再說來年還是要的……那張頭兒那邊您幫忙說說吧,我也不好意思見他了,請他明年再幫我吧……”
林曦仔細聽著,更過意不去,於是又去看蘇哲,見他倚著沙發還是原樣,眼睛看著她,深若幽穀,沒一點生氣。
她想著說些話才好,遂勉強笑笑,拉住他的手:“你怎麽了?”說著去摸他的頭,觸手卻冰涼,她忙要起身去拿衣服,一下卻沒起來,晃一晃,又跌坐下。
蘇哲立時一探手,扶住她的手臂,一邊摸她的額。方毅看他皺起眉,忙也去撫林曦的麵頰。
兩人同時撤手,又同時起身。
方毅便笑:“那你去吧。”又坐下,望著林曦:“你可把我把害死了,陪吃陪喝陪麻將,做了兩天‘三陪’,你說怎麽辦?”
林曦看他板著臉,倒“嗤”的一笑,轉念又著急:“那是不是花了好多錢?”
方毅還未開口,聽蘇哲的聲音插過來:“吃頓飯而已,有什麽多的!反正明年也用得著。”一邊將體溫計遞過來。
林曦知道自己肯定又燒高了,恐他們擔心,便不好好的測,隻叼在舌麵上,果然隻測出個37.8來。蘇哲方毅皆納悶,但又往好處想。
林曦又吃片撲熱息痛,想著這事總說不過去,遂歪在沙發上裝可憐。
那兩人見她這樣,也不記得從前的事了,忙著噓寒問暖。林曦先盡量少說話,後看那兩人興致好了,似什麽都忘了,遂開始慢慢加話說。
正說得高興,忽來了電話,方毅拿起一聽,忙一拍桌,道:“就來就來!”
林曦才想起恍惚聽杜雷說要給誰做生日的,忙問,聽是信水,極其吃驚,又問。
方毅便道:“杜雷回過味兒了,又喜歡信水了!”林曦不信,又問不出來,隻在心裏嘀咕。
蘇哲怕她不舒服,想送她回家。林曦不肯,非要去看看。方毅道:“就去吧……馬上又走了!”
蘇哲便不攔了,輕輕拉起林曦的手,待走到門外,他又停下,將那串鏈子放進她的毛衣裏。
林曦想著會有涼意,卻覺胸口一片溫暖,極是舒適。她正要說,卻見蘇哲垂眼看著她,目光如中秋月色,一洗清華,她接著那樣的目光,竟覺萬事萬物都與己無關,天地間隻有這一雙眼睛就夠了。
方毅鎖好門,回臉見兩人對麵站著,一個俯視,一個仰首,倒似一張定格照片,美得不真實。
他怔怔看著,忘了身在何處;半晌見林曦轉過臉來,嫣然一笑,慢慢把另一隻手伸給他。他遂上前一步,握住,望著她的眼睛也微微的笑——
杜雷先張望了三次,後幹脆立在路邊等。
不一會兒,見那三人遠遠的來了,他到底不放心,忙迎上去,聽他們說笑聲還不小,再看臉上,也都歡喜得很。他既高興又想不過彎,但知道定是和好了,心裏的石頭總算放下來,遂也跟著說笑。
林曦看信水一身火紅的羽絨服,稱得臉色倒白,似是瘦了些,但神情間卻多了靜婉,她忙上前道聲“生日快樂”,一邊將蘇哲準備的禮物送上。
信水接過,含笑道謝,看她的眼神極是和善。
林曦有些納悶,但終是不舒服,也沒精神多想。旁邊小青又拉說話,她便跟著去了。
蘇哲方毅先前就心裏不安,如今見著了,更不是滋味。
正懊惱加沮喪,就見信水站起身來,緩緩走近前,張開雙臂,輕輕擁抱蘇哲。蘇哲微一愣,隨即伸手拍拍她的背。
信水頓一下,鬆手,展顏一笑。蘇哲也微微的笑,臉上滿是讚賞之情。
信水複又去看方毅,臉上笑意更深。方毅不覺也微笑,跨一步向前,慢慢伸出雙手。信水跟著也伸手,圈住他的頸項。
杜雷在門口看著,就覺一股熱流貫穿全身,心上那團歉疚鬱結忽的散了。
就聽楊鬆健在外喊吃飯,這四人一同出來,讓信水坐了主位。
等旁邊那桌也坐齊了,正要開局,聽外麵有人喊:“有人吧?車子好了沒有?”
方毅聽著聲音熟悉,正打愣神兒,就見紹玥大模大樣的走進來。楊鬆健忙應聲,一邊迎上去。
紹玥看屋裏濟濟一堂,滿桌的菜,似是辦酒席,再溜一眼,正瞥見林曦,粉粉的衣服,粉粉的臉,立時顧不得楊鬆健了,緊著趕上來,直瞅著林曦笑:“哎呀!西子妹妹也在!哎呀!哎呀!我們真有緣呀!”又皺眉埋怨:“西子妹妹,你說話不算話,不是說請我吃飯的?都半年了,一點消息也沒有!哎呀!我天天想著,你什麽時候請我吃飯?明天好不好?”
旁人看著都好笑,但看杜雷不動聲色,又不敢笑。
方毅心裏直皺眉,臉上卻客套著,起身擋紹玥的毛手:“四公子,好啊!”紹玥這才看見他,忙站直了,笑著一點頭:“還不錯!”
杜雷離了座,示意撤人,一邊將紹玥往空出的位子上讓:“選日不如撞日,就今天請紹先生吧!”
紹玥看那位子離林曦甚遠,便不肯,還要往林曦身邊湊,忽見林曦左邊露出一張臉來,極美,他乍看還以為是個女孩子,便移了眼細看。
這一看嚇了一跳,那人一雙眼睛跟冰錐似的,刺在他身上,一刺一個窟窿,刺得他渾身發僵,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紹韓等了一會兒,不見紹玥,遂從車內出來,緩步往屋子走,到門口,略望望,看見一點,便站著不動。
杜雷看蘇哲將紹玥震住,心裏好笑,又不想這樣僵著,遂看方毅。
方毅便笑:“四公子,要不我們改天再請你吧。這兒也沒啥好吃的,你坐下了也吃不下。白浪費你寶貴時間!”
紹玥看著林曦不舍,又懼蘇哲,正左右為難,忽想起紹韓來,忙衝林曦笑:“西子妹妹,我弟就在外麵,我喊他一起來好不好?”說著要往外走,轉眼一看,見紹韓半個身影在門邊,當下便叫:“韓,快來!西子妹妹請我們吃飯!”
林曦聽紹韓也在,忙伸頭看,果然是,遂慢慢站起來。
杜雷忙也往外看,跟著就迎上去:“紹韓先生,快請進來!”
紹韓略點點頭,抬腳而入。
蘇哲方毅也上前,另楊鬆健等忙也跟著起身。
紹玥看人都不理他,也不在心,隻瞅著林曦,想著搭話,無奈林曦隻往外看,搭不上去。他從不唐突佳人的,遂在旁靜等。
杜雷一徑讓紹韓入座,蘇哲雖想攔,但又不好說,隻看紹韓怎樣,誰知那紹韓竟也真往桌上坐,他便不管了,又坐回林曦身邊。
信水早聽說紹韓的大名,便不肯再坐主位,硬要讓給他。
杜雷心裏感激,忙扶著她坐到自己的左手邊。
紹玥看看座次,知道是坐不到林曦身邊去了,要麽他靠杜雷,要麽他靠那個美男子,這兩個位子都不好,反而更看不見美人,他便搶到林曦的對麵去,杜雷怎麽讓他也不動。
杜雷給紹韓滿上酒,自己站著,朗聲道:“感恩的話我就不說了,一切盡在杯中!”話畢連飲三杯,後衝紹韓道:“紹先生自便!”
紹韓看他坐下,站起,舉杯一飲而盡,雖不發一言,但明顯是回敬之意。
蘇哲等三人都有些震動。紹玥也目不轉睛的看著,臉上有詫異之色。
杜雷又另敬紹玥,紹玥本也想一飲而盡,但實在難喝咽不下,遂又吐了半杯回去。
這一頓直吃到九點,個個興高采烈,連林曦都喝了兩口紅酒,更映得雙頰通紅。
紹韓又喝了兩杯酒,並不吃菜。林曦本想給他煮個幹淨碗來,但想碗來了也沒有菜給他吃,遂作罷;因知道他得過肝病,期間囑他少喝,大家都隨意的。
紹韓點頭。
紹玥百般插不上話去,憋得要死,好容易吃完了,便擠到林曦麵前,還纏著要請吃飯。
林曦忙道:“明天我就回學校了。等以後有空吧!”
紹玥一聽,忙笑:“正好正好,我們要去上海,西子妹妹跟我們一起走吧。”
林曦忙回:“我在蘇州,而且火車票都買好了!”
紹玥忙道:“順路的,我們就走蘇州的線。西子妹妹千萬別坐火車!擠死了!壞人還多得很!不安全!”
方毅好笑:他還當自己是好人?再看蘇哲已壓不住火的樣子,遂上前攔住,笑道:“四公子,你放心吧,我們的妹妹我們自己送過去,不敢勞你操心!你就忙你的大事吧!”
紹玥還不死心,聽紹韓喚他:“走!”他想想無法,隻得跟上。眾人一起送出。
紹韓臨上車,忽回頭看著蘇哲:“還有半盤棋!”
蘇哲先不說話,後回:“下次見勝負!”
紹韓一點頭,隨即開車門進去。
再回來,林曦幫著收拾桌子。
信水看看杜雷,又看看蘇哲方毅,道:“你們來,我有話說!”說完徑自往杜雷房裏去。那三人互相望望,都有些奇怪,遂跟著進去。
信水在房中站定,回身衝著杜雷一笑:“謝謝你給我過生日,我今天過得很高興!你有這個心意,我非常滿足!”
杜雷看著她,一時接不出話,就見她又望向蘇哲方毅:“我們那麽多年交情了,總是吵啊鬧的,但我有了麻煩,你們總衝在前頭,替我擋風遮雨,我從不說謝,一說就俗氣,也不夠說的,所以隻在心裏記著!但這次你們做得不好,我的事是我的事,你們不該拖杜雷進來。這件事與杜雷無關,不該杜雷來擔責任……”
方毅張嘴想說話。信水忙搶道:“你先聽我說完!”杜雷忙也抬起右手示禁聲。
信水慢慢看他們一眼,微笑著,落落大方:“其實我有什麽錯呢?我什麽錯也沒有!錯的是那個壞人,他沒有廉恥,喪心病狂。我隻是被惡狗咬了一口,打一針疫苗,就好了!沒什麽見不得人的!所以你們不要為我擔心,我葉信水還是葉信水,一點都沒變,我不需要任何人為我負責任,我隻要我自己為自己負責任!”
杜雷上前一步,點頭:“你說的都對,但錯了一句,我沒有被誰拖進來,我也不是擔什麽責任!是我想給你過生日,是我……是我……”
方毅聽他說不下去,便笑:“我替你說吧,是我……噢!不對!是他……是他喜歡葉信水,要將功補過,請葉信水回心轉意,再重新喜歡他。”說完笑問杜雷:“是不是?”杜雷點點頭,臉竟要紅了。
信水望著杜雷,半晌不出聲,後問:“那你以前怎麽不喜歡我?”
杜雷發會兒怔,慢慢道:“我初中都沒念完……又大你這麽多……什麽也沒有……還有這麽多人跟著……”
方毅又笑:“匯總起來就是說,我……噢!又不對!他……他才疏學淺、老大不小、身無分文、負擔沉重;再引申下去就是:自慚形穢,不敢高攀,免得日後葉信水反悔,一走了之,他痛不欲生、粉身碎骨!其實他心裏對葉信水是念念不忘、朝思暮想、神魂顛倒、魂牽夢縈!”又笑問杜雷:“翻譯得對不對?”杜雷的臉真紅起來,想擺個鄭重的臉色,卻怎麽也擺不出來,隻得“嗯”一聲。
方毅便衝信水笑:“你還想聽什麽?我直接幫他翻!”
蘇哲亦笑。
信水看杜雷真是害羞了,再看方毅笑得可惡,便立眉:“幹什麽?誰要你胡說八道!”
方毅便笑看杜雷:“這個我翻給你聽!她是說,你……噢!又又不對!是我……我怎麽敢欺負葉信水的心上人?不想活了!欠扁!三個大嘴巴子伺候!不!再加一個窩心腳!不!再加一個掃蹚腿!不!再加一個……”
信水咬著牙握著拳頭衝上來。
方毅揚聲大笑,閃身就跑。
這邊蘇哲笑著,也想撤退。信水忙道:“你別走!”又衝杜雷道:“我是跟你說真的!你別一時衝動!”
杜雷到底是男子,一下也就鎮定了,遂抬頭正色道:“我不衝動!是真的!”
信水傻傻看他半天,末了一把抱住他,叫道:“普天之下,葉信水最愛杜雷!”說著,緊勾著他的脖子,重重在他臉上狠親。
杜雷驀的呆住,僵得跟石人似的。
蘇哲笑得不行,方毅也轉回來,靠著門大笑。兩人互看看,皆要打跌。
那邊聽這邊笑得熱烈,不知出了什麽事,楊鬆健等沒好意思往上湊,林曦小青小五可不管,忙忙的鑽進來,就見杜雷麵紅耳赤,臉上隱約的紅印子,信水兩隻胳膊跟樹藤似的,緊緊的纏著他。
林曦大概猜出怎麽回事,更是納悶,想著柯靜熙,倒笑不出來。
小青左右看看,問:“你們笑什麽?”
杜雷看來了一群小孩,忙輕輕將胳膊從信水的懷裏抽出來,又回不上話,很是發窘。
方毅止了笑,訓道:“大人笑大人的,小人插什麽嘴?誰讓你們進來的?以後要先敲門!”
紹韓看紅燈變綠,便踩油門,忽見前麵的紹玥往路邊靠,他奇怪,遂也跟著停下。
紹玥上前把住車窗:“你先回去,我轉轉。”紹韓看著他,隱然不答應。
紹玥便笑:“我看看她住哪兒?”
紹韓知道他還是更惜命的,必不會去招惹蘇哲;就算去了,他們看他的麵子也不好怎樣;遂垂下目光,稍點頭,自己先走。
次日,林曦卻爬不起來了,燒到40度,臉紅唇白,渾身綿軟,連吃藥的力氣都沒有。
秦怡上夜班未回,林蔚天急得團團轉,看樣子不好,忙連扶帶攙的下樓來,叫車送她去醫院。
方毅一早到了,見狀也焦心,遂皺眉緊跟著。
秦怡正要下班,看他們急火火的過來,又見林曦病成這樣,也大急,忙問診、檢查、拿藥、掛水,直到九點,才安頓下來。
方毅忽想起蘇哲必要來林曦家,恐他見不著人著急,忙又匆匆回來,果見蘇哲在樓下打轉呢。他便上前一說,蘇哲立時變了臉色,還想問清楚,卻禁不住連聲咳嗽。
方毅便回身叫車,直接拉他上去。
因秦怡的關係,林曦得了一間病房靜躺。
秦怡看看表,衝林蔚天道:“下午是走不了,你趕緊把票退掉,看能不能買到明天的票,快去快去!”看他走了,她又進房來,拿酒精棉球擦林曦的頸項和手腕。
沒一會兒,見方毅蘇哲忙忙的進來,方毅一頭的汗,蘇哲卻蒼白著臉,還未說話,先捂著嘴一陣緊咳。
秦怡急道:“你怎麽也病了?來,我帶你先拍個片子去!”蘇哲先不肯,秦怡硬拉著去了。
這邊方毅便坐下來替林曦繼續擦。
林曦早被酒精棉弄得濕漉漉,異常難受,秦怡弄著她不敢叫苦,今看她不在,便央求方毅:“別擦了,袖子都潮了,領子也潮了,難受死了!”
方毅探探她的額,還是燙手,遂不停,一邊道:“聽話!不然怎麽好得了?”
林曦看他不理,便苦起臉,低聲哼哼。方毅又舍不得她,便笑:“好了好了,一會兒我拿幹淨衣裳來,你再換好不好?”
林曦不依:“這兒怎麽換呀?我從裏到外都潮了,你試試就知道了,要多難受有多難受。”說著,又覺精神不濟,遂閉上眼緩會兒勁。
方毅看她這樣,便道:“好了好了,就不擦了!”一邊將棉球放下,握起她的手,輕輕撫著。
蘇哲照片子顯示為急性肺炎,秦怡要他也掛點水。
蘇哲嚇得幾乎要奪門而逃:“打死也不掛,上回差點把血管掛爆了……”
秦怡知他身體好,這點小病不會算什麽,遂依他,另拿了些消炎藥止咳藥來,看著他吃下去。
林蔚天中午才回來,一進門就歎氣:“火車站人山人海,連黃牛票都買不到……”說著發愁:“這可怎麽辦呢?”
秦怡想想:“那就坐汽車去,也就時間長點。一樣的。”
方毅忙道:“我回去問問看,或許誰有事去蘇州呢,正好帶妹妹一起走。”秦怡忙道:“這多不好,耽誤工作。”方毅笑:“不耽誤,順路!”起身就往外走。
秦怡一把沒抓住,忙跟著出來。方毅轉臉笑:“阿姨別這樣,他們經常有事要四處跑的,也就搭個順風車,算什麽大事?別的倒沒什麽,曦子一時半會兒好不了,坐汽車時間又長,沒個人照應著不好。再說現在去買汽車票也不見得買得到……”
秦怡一聽,想想,回:“那你就問問,別特地當個事!她爸爸也能送過去。”方毅點頭。
蘇哲看秦怡回來了,遂起身往外,見方毅要打電話,忙按住,想說話,卻又咳得喘不過氣。
方毅瞅著他,直搖頭,等了好半天,他還沒咳完,便歎:“小栓……你不要這麽咳!”
蘇哲氣極,更咳得不止。
方毅好笑,嘀咕:“跟得肺癆似的,沒本事就老實點,也要學人家一哭二鬧三上吊……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受不受得了!”
蘇哲回不上話,揚手一巴掌打過去。方毅往後一閃,更笑。
蘇哲動一動,越發大咳,麵色由紅轉紫,抖得跟秋風中的黃落葉一樣。
方毅忙上前拉他坐下,由上至下的替他拍背。
蘇哲理順了氣,道:“就包個車過去吧,錢從我這兒拿。”
方毅思忖思忖:“也好!這幾天他們事多,老梁又不在……不過,還是要借他們當個幌子。”
再回來,一說,秦怡有些起疑,但又問不出什麽破綻,遂點頭。
紹韓正在看地圖,紹玥笑嘻嘻的進來:“我的小美人生病了,今天走不了了。正好,本來我們也是明天的事。”
紹韓繼續看圖,一聲不出。
紹玥想想,又道:“要不是他跑過來,真不想給他,唐那裏的價更高。”紹韓道:“拋磚引玉。”
紹玥又問:“你說我的股票有沒有事?那邊拋的挺厲害,我這一筆不是小數目!”
紹韓抬起頭,眼睛看在虛空裏,片刻回:“再等等。”後將圖冊一合,往陽台去。
紹玥在後笑:“那我出去了,明天有消息再說,借用你的車,寬敞些。”
次日,林曦退了些熱,降到38.5,但仍是精神不濟。林蔚天心疼女兒,叫著再歇歇。
林曦想已經遲了一天,今天是正日了,便不肯。秦怡知道沒什麽大礙,收拾些藥給她,又叮囑兩句,拎著行李送她下樓。
方毅已在樓下等著,身邊一輛公牌的小車。
林曦看看蘇哲,見他仍是斷斷續續的咳嗽,臉色還是不好,心裏發愁,便低聲道:“要是還不好,你就去掛水吧。我昨天掛兩瓶,今天好多了!”
蘇哲點頭,勉強笑笑,眼裏沒一點精神。
林曦又望向秦怡:“媽媽,你記得再給蘇哲蒸個冰糖梨子!”秦怡回:“知道。”一邊催她快上車。
等車子要開了,蘇哲忽的拉開車門:“我送一段……”
秦怡看車子沒影兒了,仍站著不動。
林蔚天伸手拍拍她的胳膊:“外麵冷,咱們進去吧!”秦怡跟著他轉身,正要張口問句什麽,忽瞥見眼角餘光裏有個人影一閃,她似覺見過,便盯著去看。
那個男孩子正迎麵過來,覺著她的目光,先垂了眼,後又抬起來,並沒有與她對視,但她知道他也在看她。
林蔚天看她站著不走,心裏奇怪,便問:“怎麽了?”
秦怡半晌不答,後一指不遠處的一個背影:“這個男孩兒你見過沒有?”
林蔚天順她手指方向仔細看看,搖頭:“沒注意……”後想想又道:“好像這衣服是看過的,怎麽?有什麽事?”
秦怡搖搖頭:“走吧……我隨便問問。”
車子一出中山門便停下,林曦正詫異,就見方毅下車將行李拎到旁邊的一輛出租車上,蘇哲也扶著她下車。
林曦看方毅衝司機搖搖手,那車轉頭而去。這邊出租車的司機卻打開車門往裏麵讓他們。林曦忽的明白過來,望著他倆說不出話。
方毅衝蘇哲道:“你回去吧,我到了就返回。”
蘇哲不出聲,又猛咳一陣。林曦忙上來拉住他的手,揚臉看著,一臉戚然。蘇哲忙道:“沒事兒……”又接著咳。
方毅便道:“妹妹快上車吧,也好讓他早點回去。這兒是風口。”
林曦一聽有理,趕緊往車裏去。蘇哲跟了兩步,手拉著車把,神情猶豫不決。
方毅將他一推:“你快走吧!我看你真要得肺癆了,瞧這嬌樣兒!”
蘇哲沒聽見似的,隻隔著窗子看林曦。
這兩天,兩人各病各的,連說話的空兒也沒有,林曦亦覺得心裏酸酸的,頭又昏,身上又難受,直想哭一場才好。
方毅看看,趕緊坐進來,打手勢叫蘇哲快走,一邊喊司機“開車開車”。
林曦忍忍沒忍住,嗚咽兩聲,還是掉下淚來。
方毅忙摟緊她,不出聲。
林曦哭了一會兒,又不好意思,遂低低道:“頭真疼啊!”
方毅便摸摸她的額,稍挪個位置:“靠著我,我替你揉揉。”林曦依言俯在他肩頭,方毅左手環過去,輕輕按在她的鬢角處,小小的打著旋。
林曦聞到他手上有米飯的味道,遂低笑:“你是不是吃的蒸飯包油條?”方毅笑問:“你怎麽知道?”
林曦不應,微笑著閉上眼睛假寐。
到了馬群,車子便不怎麽好開,一會兒停一會兒停,擁擠得很。
方毅怕林曦震得頭更痛,便用力圈住她的腰,一手扶著她的頭,盡量降低晃動感。
林曦被搖得更想睡覺,不自覺的就往下倒,方毅看她這樣扭著不舒服,幹脆脫掉她的鞋,橫抱到胸前,讓她枕著自己的胳膊睡。
林曦找個好位置,真也就開始迷迷糊糊。方毅望她一會兒,也發困,便也合上眼。
隱約要睡著了,忽覺車子一震,仿佛撞上了什麽,他還未睜開眼,就覺又是一大震,後麵又撞了個什麽上來。
還沒等他開問,聽那司機先叫起來:“你怎麽開車的?下來下來。”說著出去了。
林曦也醒了,問怎麽回事,方毅忙扶她坐好,也開車門下去。
方毅前後看看,一時哭笑不得,他們的車撞上了前麵的車,前麵車的後保險杆和他們車的前保險杆都癟了一塊;而後麵的車撞上了他們,把整個車尾撞變了形,可人家的車頭一點兒事沒有。
那司機轉了一圈,先揪住前麵車的司機,吵了兩句,又往後跑,要揪後麵的司機;卻見有人笑嘻嘻的出來,也不看車,隻衝著他叫:“你知道我什麽車嗎?劃條痕你都賠不起!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計較,快走快走!”
那司機先是氣得臉發紫,後看看那車,倒又真有點發悚,但看看自己的車,又不甘,遂叫:“你跟我這麽緊幹什麽?你看你把我車撞的?你不賠我點?”
紹玥一聽,他還要錢,當下把臉一放:“你真不知好歹!我都不問你要錢了,你還問我要錢?好,這下你得賠我錢了,二千吧,不然你別想走!”
那司機聽他漫天要價,眼睛都氣紅了,但看他痞痞賴賴的樣子,又是這樣的好車,一時又不敢碰硬,隻憋著氣不回話。
前麵的司機又跑前跑後的看,嘴裏嘀嘀咕咕,自然都是怪別人不好、車技不高,害自己吃苦頭。這邊的司機又不服氣,紹玥也跟著湊熱鬧,吵來吵去,嚷去嚷來,個個臉紅脖子粗,什麽名堂也說不出來。
方毅看到紹玥便來氣,怎麽可能這麽巧?偏就跟在他們後麵,肯定是早有預謀,但事已至此,不便再較真,遂立在一旁靜觀其變。
林曦等了半天,聽外麵人聲嘈雜,定是出了事,而方毅也不回來,她不放心,忙拉下車窗,四下去找。
方毅一眼看見,忙走上前,低聲道:“我們要換車了,你有沒好點了?”
林曦連說不要緊,一邊就要出來。
方毅忙道:“你先別動,我去把車找好。”走了兩步,又不放心,再回來:“我們一起去。”
紹玥看見林曦,忙三步並兩步的搶過來,笑得合不上嘴:“西子妹妹!西子妹妹!真巧啊!”
林曦見是他,先奇怪,後又好笑,便回:“是巧,我一有麻煩就能遇到你!”
紹玥把手一拍:“我就是幫西子妹妹排憂解難的人嘛!”
方毅暗想:幸好他不在這兒!否則,可不是排憂解難了?看怎麽排你解你!當下咳一聲:“四公子,你把我們的車撞成這樣,這也是排憂解難?”
紹玥忙辯:“這怎麽能怪我?他停那麽急,誰也躲不開!”又衝林曦笑:“西子妹妹,我送你過去好不好,我的車子絕對安全。”
方毅一笑:“謝了!我們自己走!”說著,扶著林曦還要向前,就見那輛卡迪拉克的車門一開,紹韓從裏麵出來。
方毅原本覺得他沒來――來的話不會由著紹玥胡鬧,不想他竟也在,當下便一怔。
紹韓道:“一起走吧!”眼睛先看著方毅,末了在林曦臉上繞一下,後走到車前,指著出租司機說:“把行李拿過來。”
那司機呆一下,竟也真的去開後備箱,一下還打不開,又叫旁邊的人幫忙,好容易弄開了,提著,送到卡迪拉克的後備箱放好。
紹韓遞一張名片給他:“我沒現金,你去修,之後找我。”說完,回身開了後車門。
林曦便看方毅。
方毅微微一笑:“事先說好,我們隻搭順風車,汽油費是不付的!”紹韓不回話,微一點頭——
紹玥慢慢將車子挪出來,到一個路口,聽紹韓道:“左。”紹玥打個愣:“不是那條路……”紹韓重複一遍“左”。紹玥便不出聲,依言向左拐。
此後每到路口,紹韓必出言提醒,說來也怪,雖是窄路,但卻一路通暢,約半小時,複又繞上了大道。
林曦初還有些好奇,四下看看很新鮮,後來便覺眼澀頭重,遂又打瞌睡。
方毅依然將她抱在胸前,又將自己的大衣裹在她身上,而後直看著前方,一言不發。
紹玥總想著搭些閑話,林曦先是不理,後來又睡了,再看方毅又那樣抱著她,曖昧得很,心下多少有些別扭,偏又沒人說話,音樂還不能放,真是憋悶死了,遂將車子開得飛快。
紹韓先垂著眼,後一抬頭,輕聲道:“慢點。”
林曦睡了一覺,覺得輕鬆些,問方毅到哪兒了?方毅不甚熟,隻得含糊:“還早呢!再睡會兒。”
聽紹玥的聲音接:“要過鎮江了。中午我們在無錫吃飯。西子妹妹想吃什麽?”
林曦不好總不理他,便回:“我什麽都吃的!”
紹玥聽她回話,大喜,忙誇:“還是西子妹妹好,不象她們,哎呀!挑剔的很!我跟你說,我們家的廚子,那手藝,嘖嘖,好得不得了,你吃了下回還想吃!”
林曦想著客氣一句,忽聽方毅問:“好些了沒?”她便點頭,又低笑:“都出汗了……”方毅微笑:“那就好,快好了。”
林曦看他的臉就在眼前,眉毛都數得清,不自覺的看著不動。
車裏光線稍暗,反稱得他臉上顯著淡淡的金色,輪廓光潔柔和,五官俊秀齊整。
林曦呆看半晌,後把著他的脖子,湊到他耳邊,竊竊的說:“從我這個角度看,你比派克還帥!”
方毅先一愣,後忍不住發笑,再想想,又笑,也附到她耳邊,竊竊的問:“比蘇哲還帥嗎?”
林曦咯咯低笑:“當然!他哪能比得上派克呢!”方毅便將下巴一抬,大有得意之色。
紹玥正豎著耳朵聽後麵說話,聽紹韓道:“我換你!”紹玥也覺心浮氣燥,便點頭,將車靠在路邊,兩人互換座位。
紹韓掃一眼手表,道:“太湖魚蝦不錯。”
紹玥聽他沒頭沒腦的來一句,頓一下,明白了,忙打電話:“薛嬸,再備些魚蝦。我們十二點十分到。”
下了車,林曦見一幢別墅半隱半露的立在眼前,外形象南京的那些民國建築,但體積上卻大出許多。
門口站著一對中年男女,像是夫婦,打扮上挺得體,臉上微微笑著。
紹韓紹玥直直往裏走,視若無睹。
林曦走到他們麵前,想著不打招呼沒禮貌,但又不知叫什麽,遂笑笑,說了聲:“你們好!”那兩人有些吃驚似的,都愕了一下,又趕忙著回:“小姐你好!”
紹韓紹玥不覺停下腳步,均回頭看。
紹玥笑著,想等著她上前,但看方毅緊緊攏著她的肩,一臉嚴肅,隻得作罷。
四人進了一間小餐廳。
待坐下,林曦一看餐具,立時眼睛發亮,全是瓷的,說不出什麽顏色,又象藍又象綠,極淡,似籠著一層煙;瓷體極薄,能透過光來。她忍著彈一彈的衝動,輕輕的摸一下那個小碗的邊。
方毅將椅子挪近林曦,輕問:“再測一下溫度?”
林曦搖頭:“放在包裏了。”方毅一笑,卻從口袋裏摸出來,打開,遞到她嘴邊。林曦張嘴含住,回望著他笑。
果然又降了些,隻37.7了。
方毅長出口氣,望著紹玥紹韓笑:“你們請我們吃什麽好東西?”
紹韓眼光移向門,半晌不動。
紹玥回身往牆上一按,片刻,一個約五十歲的婦人匆匆進來:“四先生、五先生,在做最後一樣,兩分鍾就好。”
紹玥一皺眉:“那你不會先上點別的,叫我們全在這兒空等?越來越沒規矩!”那婦人一低頭,應了聲“是”,後退著出去。
方毅本是隨便問句話,今看他們誤會了,心裏倒好笑;再想紹玥口氣之嚴,跟平時判若兩人,便掃他一眼,見他臉上怒意仍未消,倒也頗有氣勢,暗想:到底是世家,還真是不一樣。
林曦卻不高興,尤其看那婦人慈眉善目的,被訓得話都不敢回,真叫人不舒服,遂起身道:“我不餓,先出去走走。”
方毅隨著站起,衝那兩人微一頷首,拉著她手一同出來。
先前在門口見的那個婦人就在外麵,見他們出來,忙問:“先生小姐要去哪兒?”方毅笑:“當然是洗手間。”林曦也想去,便偷偷的笑。
再出來,林曦還想四處看看,聽那婦人說:“請先生小姐去用餐。”
兩人隻得回來,見桌上已擺得滿滿的,全都熱氣騰騰。
林曦想這麽多菜,還都這麽熱,沒兩三個人同時燒是燒不出來,當下想去分辨分辨是什麽,看了一圈,卻沒看出眉目來。
紹玥笑眯眯的:“西子妹妹,你嚐嚐看。”說著舀了一碗羹樣的東西遞過來。
林曦看那碗甚小,如要去接,恐怕會碰到他的手,她很不喜他,便不願接,但又覺說不過去,忽想起哪本書上看過的,忙將食指屈著在桌上敲了兩下。
紹玥見她不接,有點失望,便將碗放下:“那你自己隨便吃,別客氣!”
林曦在吃東西上一向放得開,如今病又大好了,直覺得胃口大開,什麽都想吃,而紹玥說的確也是實話,那些菜肴真是沒的說,樣樣鮮美。每樣菜轉到麵前,她或舀或搛的總要弄一小碗。
方毅隻盯著紹韓紹玥,他們吃的他吃,他們不吃的他也不吃。
轉一圈下來,那兩個人幾乎就不吃了,他遂也放下筷子。獨林曦一人吃得香得很。
林曦嚼著嚼著,一抬頭,突然發現那三人全看著她。
紹玥是好奇的神情,紹韓臉上什麽也看不出來,方毅則是微笑著,放心的樣子。
林曦立時明白他們為什麽要一起上菜了,他們吃得快,不一起上的話就不用吃了。想著,她不由自主又將半隻蝦塞進嘴裏,真是好吃,不知那醬怎麽調出來的。
方毅看她喜歡吃,便伸手將那盤蝦端到自己麵前,整理整理,一個個的蘸好醬,一古腦兒全堆到幹淨碗裏,放到林曦手邊,朝她微微一笑,鼓勵她吃完。
林曦便不看那兩人,自顧自吃她的。
那大些的婦人過來張兩次,見女孩子吃個沒完,遂守在門外,靜靜等著。
林曦將一碗蝦全都吃完,直覺得渾身舒服,遂拿毛巾擦擦嘴:“我吃好了!”
紹玥便叫撤,又笑問:“西子妹妹再吃點什麽壓胃的?”
林曦沒聽懂,隻回:“我不想吃了。”
紹玥笑笑,也不勉強,又問方毅。
方毅笑:“你們吃什麽我吃什麽。”
紹玥便道:“照原來的吧!”
不一會兒,又上了一桌來,這時有飯,有粥,還有麵疙瘩似的糊糊,並小小的窩頭樣的麵點,菜肴也有十樣,看上去很清淡,居然還有一碗紅辣椒。
這回換林曦看著他們吃。
紹玥每樣挑一點,動作很是優雅,覺得林曦的目光,便衝她笑。
紹韓隻吃他的,不抬眼,拿麵點就著辣椒,很快,最後喝了一小碗粥。
方毅單吃飯,吃了一道菜不錯,便使眼色給林曦。林曦脹得要命,隻得搖頭,又後悔不該把那麽多蝦全吃完,否則還能再嚐點別的。
飯畢,中年婦人領著林曦去洗漱。林曦看那房間頗精致,洗臉台放著六個瓶子,她看一下,有些打愣,問:“我用這個嗎?”
那婦人點頭,伸手要給她拿。
林曦忙道:“我自己來。”先拿那個透明的瓶子,倒出些來洗臉,後又拿那個磨沙瓶裏的擦臉。
照鏡子的空兒,她發覺那個婦人瞅著她,有些好奇的神情。她心裏一動,複又撿那個有噴頭的小瓶子,在臉上噴了兩下,用手輕拍,然後再拿那個最小的瓶子壓一壓,壓出點油狀的液體,在掌心揉揉,末了按在唇邊和眼角;再看那個婦人,果真更好奇。
她忽覺好笑:他們家還真是闊氣,隨便來個人就給這麽好的東西用。這個阿姨恐怕以為她不會用呢,卻不知蘇哲早順手牽瓶,給她試過了。
再出來,見方毅站在門外,似是擦過一把臉,神采奕奕。
那婦人領他們上兩樓,進了一間大的客廳,送了兩杯茶,便退出去了,從頭到尾,不說一句話。
方毅舉起杯子,端詳端詳,點點頭,笑道:“看來挺有口福。”說著就要喝,待放到嘴邊,停一下,後又慢慢放下來。
林曦正看牆上的字畫,聞言回頭笑:“是什麽好茶?”
方毅笑而不語。
林曦見他不喝了,倒納悶,正要問,聽腳步聲進來,是紹玥。
紹玥還是一臉笑眯眯:“西子妹妹,我帶你去看看風景。”
方毅立時站起來,笑道:“我不也是客人嘛,四公子,你也帶我去看看風景?”
紹玥拿他沒辦法,隻得道:“那一起去。”
方毅便挽著林曦的手,隔在中間,三人一起到陽台。
林曦一腳邁出來,直要驚呼,眼前煙波浩渺,一望無際,真是天接水水連天,天地間再無它物。
紹玥一直偷看林曦,今見她表情喜悅,忙繞到她左邊,笑問:“好不好看?”
林曦點頭:“好看。”
紹玥一聽來勁,急忙道:“這還不算好的,晚上更好看。月亮在天上,清光灑下來,一片湖都金燦燦,跟仙境似的!”
林曦聽他說話總是沒頭沒腦的,突然文雅起來,倒還挺有詩意,遂好笑。
紹玥看她腮邊一抹笑意,稱著凝脂雪膚,令人消魂,當下盯著不放。
方毅著惱,往旁邊讓一步,又插到中間:“這邊有風,看看那邊去!”說著,將大衣展開,替林曦擋著,一邊摟著她往西走。
紹玥一下又被隔了十萬八千裏,氣得要命,想想不甘心,又跟上來。
林曦凝神極目,半晌感慨:“原來太湖這麽大,難怪能藏得下西施範蠡。”
方毅一笑,正要接話,忽聽背後有人說:“隻要人心小,哪兒都藏得下。”兩人一回頭,卻是紹韓,不知什麽時候來的。
紹韓並不看他們,隻看看紹玥,轉身往樓下去。紹玥便道:“出發了!”
林曦又吃片退熱藥,倚著方毅昏昏欲睡。
方毅也覺得乏,但竭力忍著,後看林曦睡得兩頰粉紅,遂怔怔望著發呆。
一路通暢,近三點,終於到了。
紹玥隻聽林曦道個謝,便踩油門飛馳而去。
紹韓側臉看他一眼,複又看前方。不一會兒,聽紹玥得意洋洋的聲音:“回來時你去坐火車吧,我自己開車走。”
紹韓眼睛都不眨。
約過了半小時,他忽的發問:“你拿了什麽?”
紹玥先沒明白,後嘿嘿一笑,從衣袋裏摸出一隻淺藍的手套來,微微一搖——
走到近校門,林曦便停下來,要去接行李。方毅皺眉:“我進去就出來!”
林曦一臉無奈:“你不知道我們這兒多麻煩,又有閑話說!”又急:“你怎麽回去呀?這邊能買到火車票嗎?要是沒有,那可怎麽辦?”
方毅笑,安慰道:“我這麽個大活人,還沒辦法嘛?你少操這個心。”還要往前走。
林曦忙拉著他的袖子不放,微微把鼻子皺起來。
方毅望她一會兒,隻得歎氣:“好吧好吧,就到學校門口,我立馬走!”
林曦便一笑,又顯出不舍的樣子。
方毅看著她,慢慢道:“五個月快得很,去年沒玩好,今年咱們好好的玩。”林曦輕輕點頭,反手拉住他的手。
兩人又前行,眼看到門口了,忽見蘇哲坐在路邊,還在咳嗽,秋荻曉宣坐旁邊,說著什麽。
林曦一下呆住,眼睛瞪老大。方毅也吃驚,忙“哎”一聲。
蘇哲聞聲一回頭,忙著站起來:“怎麽才來?”一邊又緊著咳。
林曦顧不得別人,忙搶步過去:“你跑來幹什麽?藥有沒有吃?有沒有好一點?”又跺腳:“你來幹嘛呀?”
蘇哲看她發急,知道是掛念自己,便望著她不出聲。
方毅好笑,近前問:“你是忘了什麽重要的話了?”
蘇哲應了聲“是”。
方毅一聽,竟不知回什麽好,半晌“嗬”的發笑,一邊擺手:“那快說吧,那快說吧,我不聽!”說著,朝秋荻曉宣去。
林曦聽兩人的對話,也不知說什麽好,隻望著蘇哲發怔。
蘇哲又咳一陣,緩過氣來,緊了緊林曦的手:“那天……我不該說你虛情假意的……你別生氣了!”
林曦聽是這句話,先是要笑,轉念一想,倒也生氣,便翹著嘴巴問:“你幹嘛說我虛情假意?”聽蘇哲不支聲,又跟著追問:“你說啊!你幹嘛說我虛情假意?我怎麽虛情假意了?哼!沒良心!”
蘇哲張張嘴,沒說出話來,又咳。
林曦忙道:“好了好了,不說了,一提就生氣!”
蘇哲瞅瞅她,忽道:“你不是先要我永遠陪著你的?後來他還跑過來!你叫我怎麽想?不是騙我嘛!”
林曦看他還一臉委屈,要發脾氣,想想,又不知怎麽發,遂扯別的:“那你幹嘛把我的碗砸了?明明知道我喜歡的,你還砸它,存心想氣死我!”
蘇哲回不出話,半晌道:“不就一個碗嘛,我再買個來!”
林曦便哼:“我就喜歡那個,你再買一百個來我也不喜歡!”
蘇哲一急,又咳個不停。
林曦忙挽回:“好了好了,反正也用了好幾天的。其實還是小了點,要是再大些就好了,夏天裝西瓜才漂亮。”又道:“你記得回去找我媽,再吃個梨。馬上開學了,再不好怎麽辦!”
蘇哲便伸手要摸她的頭。林曦由著他,笑道:“我好了!”
方毅看兩人過來,笑道:“想好了,都說完!不然,再要跑過來,我可沒空陪你!”
蘇哲心情大好,隻作沒聽見,又看秋荻曉宣也衝著他笑,遂道:“曦子生病才好,你們多照應些。”
秋荻點頭不語。
曉宣卻道:“我們幫你照應,你給什麽好處?”
蘇哲一笑:“你敢開口,我就能給。”
曉宣笑回:“我要天上的太陽!”
蘇哲笑:“好!給你了!你想什麽時候拿就什麽時候拿!別客氣!”
曉宣發怔,回不上話。林曦等皆笑,她左右看看,也笑起來。
方毅看時間不早,便道:“妹妹快進去吧!趕緊收拾收拾!”
林曦點頭,又望望兩人,多少有些酸酸的。
方毅便拉蘇哲往路邊去:“我們先走了!”
蘇哲強忍著不回頭,等上了車,才扭臉去看。
方毅也跟著轉過去,複又轉過來,衝前道:“去火車站。”又望著蘇哲笑:“不把這個罪賠了,怎麽吃得下飯呀!”
近十點,蘇哲方毅才到南京。蘇哲想著梨子的事,要去林曦家看看,方毅這些天一直東奔西跑,方正早掛臉了,於是急著要回家,兩人分道揚鑣。
秦怡果然還在家裏等著,看他來了,便重新開火。
林蔚天早先不高興,後來怎麽等也不來,倒有些擔心,如今一見他,又生氣,遂問:“你跑哪兒去了?害我們凍到現在!”
蘇哲本不想說,後見秦怡也看著他,疑惑似的,便道:“我也送曦子過去了。剛回來!”
林蔚天一聽,臉色緩下來,急問:“曦子好些沒有?”
蘇哲點頭:“好了。”
這邊秦怡端了冰糖梨子來,放在桌上,衝林蔚天道:“你去歇著吧,明天要開學了。”
林蔚天愁了一天,忽的放下心來,還真是覺得困,便回房去。
蘇哲一口口吃完,起身要去洗碗,聽秦怡道:“放著吧!”他便又坐下來,抬眼看著她。
秦怡端詳端詳他,片刻問:“你從來不送曦子的,今天為什麽要送過去?”
蘇哲怔一下,回:“曦子病了,我不放心。”
秦怡收了目光,歎一口氣,慢慢道:“漸漸的,你們就長大了。我真希望你們一直都能像小時候那麽好,像親兄妹那樣。”
蘇哲立時接:“會的。”見秦怡又看過來,便又加道:“真的。”
秦怡微笑:“話是這麽說。但以後你有女朋友了,或是曦子有男朋友了,不見得還能再像現在這樣好。但不管怎麽樣,都要記得現在的好處。這麽多年,不容易。”
蘇哲垂了眼,好一會兒抬頭道:“我不會有女朋友……”
秦怡看著他,笑容不變:“可我聽曦子說,你一直女朋友不斷呢。”
蘇哲臉上掠過一刹氣惱:“胡說八道!”
秦怡笑而不語。
蘇哲看著,忽的又嗆咳起來。
秦怡忙倒杯熱水給他,又要遞止咳糖漿。蘇哲不肯接,平息一下道:“我沒女朋友。大家一起說說話,吃吃飯,沒有別的……我從來沒當誰是我的女朋友!”
秦怡笑問:“那曦子將來有男朋友了,你會怎麽樣?還是這樣對她好嗎?”
蘇哲先不說話,後微微一笑:“為什麽不對曦子好?除非是曦子不要我對她好了,那我就走開!我不煩她!”說著,又是一笑,清清冷冷。
秦怡看著不覺愣一下,又聽他說:“我爸指著我鼻子說我不是東西,叔叔阿姨卻這麽放心我,照顧我,肯讓曦子叫我哥哥,我還有什麽理由不對曦子好?除非叔叔阿姨覺得我不好了,不願曦子跟我在一起,那我也走開,不讓曦子為難!”
秦怡看他眼睛亮亮的,清澈見底,一時竟說不出話。
蘇哲也看著她不動,末了低了頭,後又抬起來,慢慢的說:“秦姨,你相信我!”
秦怡忽覺心裏發酸,忙點頭:“阿姨相信你!一直都相信你!”
蘇哲便又微笑,臉上一片喜意。
秦怡倒也笑了:“曦子也沒說你女朋友不斷,是說女孩子們喜歡你……我猜是女朋友,不想猜錯了!”
蘇哲輕扯嘴角:“她們喜歡我什麽?哼!哪天我變成醜八怪,她們掉頭就走,看都不會看我一眼。我太明白了!”
秦怡頓一下,笑:“曦子也認為蘇哲天下第一帥呢!”
蘇哲打個頓,急急的回:“那不一樣!”秦怡好笑,問:“怎麽個不一樣法?”蘇哲悶聲回:“反正不一樣!”
秦怡便道:“這不就行了!你們都這麽大了,別跟小孩兒似的,莫名其妙的吵架生氣,弄得個個不高興,沒準兒還氣病了,有什麽意思?你既然是哥哥,你就氣量大些,曦子對你怎麽樣你也明白的,她再不對,你也讓讓她。不就行了!”
蘇哲隱約覺得她看出什麽來了,不好意思,便避了視線,一聲不出。
秦怡又笑:“曦子也不是個好東西,沒事兒我看著也犯嫌得很!恨起來,真想給她幾巴掌才好!”
蘇哲忙回過臉來:“沒有啊!曦子怎麽了?怎麽會犯嫌呢?”
秦怡遂叉話題:“你是後天開學吧?那明天過來吃飯。衣服收拾好了沒?”蘇哲點頭。秦怡便站起來:“早點回去睡!看看這張臉,都發灰了!”
秦怡站窗口看蘇哲走了,遂擰亮台燈,拿起桌上的相框細看,發會兒怔,歎口氣,又笑了一會兒,轉身往自己房裏去。
等到晚上,林曦才有精神收拾行李。
秋荻看她拿出一個嚴嚴實實的包,好奇,便直看著:“這裏麵是什麽?”林曦搖頭:“我也不知道。蘇哲說是他媽給的,叫我到這兒再看!”
秋荻便更好奇,林曦忙拿剪刀把包裝剪開,兩人一齊往裏看,竟是絲綢內衣,居然有四套,另有兩套運動內衣。
秋荻便笑:“他媽怎麽對你這麽好?連內衣都買給你?”
林曦瞅她一眼,嗔道:“別用這種腔調說話,跟豆腐西施似的。”秋荻笑回:“心裏苦呀!又沒人給我買內衣?”林曦道:“這好辦,明天要開碰頭會,我告訴嚴雋去。”
秋荻忽的紅了臉,扭身不理她。
林曦好笑,忽看見底下還有個信封,打開,隻有二行字:皮膚是女人的第二生命,可穿5塊T恤,不可穿5塊胸衣。
林曦不覺要笑,忙遞給秋荻看。秋荻亦笑:“他媽媽這麽有趣?”林曦笑回:“有時都不覺得她比我大多少。你不知道她有多美呢!又那麽能幹!唉!真不知他們怎麽回事!”
秋荻也聽她提過何燕蘭和蘇明威,倒也沉默。
林曦感歎一回,但看著那精美的蕾絲和花邊,倒又興致勃勃,直想著試試才好。
秋荻便笑:“先讓我飽飽眼福吧!”
林曦愛美心切,居然也不怕冷了,遂抖開被子,鑽進去,脫了上衣,快快的套上一件,整理整理,微微將被子開了一縫。
秋荻一眼望過去,竟移不開視線:那胸衣是嫩黃的,同色的大塊花邊,影綽綽的裹著雪白肌膚,弧形優美,眩人眼睛。
林曦自己也低頭看,大為驚喜。
她身形苗條,雖不平板,但總遺憾不夠突出;在浴室裏,每每看見珠圓玉潤的,她都要瞅半天,羨慕不已,如今自己居然也可以形成高山深穀,怎麽不令人高興?
秋荻見她扭來扭去,很是陶醉,倒好笑。忽發現她脖子上掛著一串純白鏈子,下麵墜著一塊同色的佩,剛好垂到胸口,映著粉粉的酥胸,渾然一體。她想起她病剛好,忙將被子拉嚴,笑:“別賣弄風情了,我又不是翩翩公子!”一邊伸手去托那個掛件:“這是什麽?”
林曦興奮得顧不得回話,還想再試,遂將那條鏈子解下來:“你自己看。”又鑽進被子換別的。
秋荻小心接過,隻覺那鏈子一片暖洋洋,開始她以為是林曦的體溫,後來去撫那個墜子,韌韌的暖意自手心直傳而上,似是它自身的溫度。她大奇,再仔細看看,見那鏈子色如凝脂、玲瓏剔透,沒一點瑕疵;鏈體均是小小的長環,環環相扣,稍一動,便叮咚作響,其聲婉轉異常;而鏈扣卻是金色的,刻著細密而複雜的花紋,線條流動如水,沒一絲僵滯;那個墜子似是一個動物,昂首吐舌、挺胸闊步、神態威武、栩栩如生,偏眼睛處一點翠綠,顯得炯炯有神,仿佛是個活物般;它背上有個鏤空的鈕,跟鏈子相連,竟是一體的。
秋荻用兩個手指勾住鏈子,輕輕的提起來,對著燈一晃,就覺影影團團的柔光潤彩,霧一樣繞著她的手。
林曦又穿了件淺藍的,這件保守些,肩帶卻十分別致,細細的兩根,鎖骨處係一個小小的蝴蝶結。
秋荻見她又左看右看的,抿著嘴兒笑,便也跟著笑,又低低道:“行了行了,明天拖鼻涕了!”
林曦忽覺胸口發涼,忙將被子裹緊,笑道:“送一件你穿,多漂亮!”
秋荻搖頭:“我不要。我比你有女人味,我不用穿這種的。”
林曦一聽,先要嗔惱,後想想也確是這麽回事,遂又沮喪,便拿眼睛在秋荻胸前一溜兒,臉上酸酸的。
秋荻看她居然有這種表情,很是好笑,忙拿手捂住嘴。
林曦更發酸,遂道:“我比你小半歲呢,還沒發育好,將來肯定不比你差。”
秋荻發笑:“都要成二十歲的老女人了,還沒發育好?聽得我牙都要掉了!”
林曦微微漲紅了臉:“我才十七歲半,你才老女人!”秋荻好笑之極,瞅著她:“我大你三個月,我就老?你可真小!”
林曦白她一眼,還想去換。
秋荻忙拽住:“你別折騰了,會受涼的。你那個哲哥千叮嚀萬囑咐的,我應了這個差,總得辦點事吧!”
林曦聽她提蘇哲,遂裹緊了被子不動,又歎:“不知他好些了沒有……”秋荻看她臉上一片愁雲真真切切,便將那條掛件遞到她麵前:“這是他給你的?”
林曦點頭,接過要戴上,忽聽秋荻問:“他沒說這是什麽?”林曦笑回:“是辟邪。”又拿到她眼前給她再看。
秋荻搖頭:“我是問這個是什麽材料?”林曦好笑:“管它什麽材料,那有什麽重要的。”說著戴好,端端正正的將避邪壓在胸口。
秋荻看著,感慨:“他對你多好啊!”
林曦怔一會兒,輕聲道:“他們對我都好……我都想不到,他們會對我這麽好……”——
次日中午,林曦顧不上吃飯,忙忙跑到小賣部打電話。
蘇哲一直在家裏候著,聽到她的聲音,長長籲口氣,叫她放下,他又打過來。兩人足說了十來分鍾,引得那老阿姨瞅來瞅去。
林曦看漸有學生來買飯票、買日用品,不好再說,要掛。蘇哲不舍,又沒辦法,隻得叮囑要多吃飯要多休息要多活動要多寫信……林曦一一答應,催他快去吃飯,忽想起還沒問咳嗽好了沒,於是又韶了好幾分鍾。
林曦再打給方毅,始終沒人接,她本也知道他開學了,遂放下電話,心裏遺憾。
付了一分鍾的電話費,林曦想想飯票快沒了,便買五十,忽見嚴雋站在牆邊,眼睛望著貨架,嘴角卻笑意盎然。
林曦猜出他必是來了一會兒,遂一本正經的望著他:“嚴主席有何貴聽?”嚴雋一轉臉,亦是一本正經:“聽一出十八相送,外加情意綿綿。”
林曦立回:“主席日理萬機,看來幻聽了!”嚴雋立接:“林部貴體有恙,定是幻話了!”兩人互相瞅瞅,繃不住笑起來。
嚴雋便問:“你好了沒?下午開會,為‘三五’的事。”林曦點頭:“昨天看到通知了。你準備做多大?”
嚴雋笑:“先吃飯吧,到時再說。”又笑:“你的部下還真不錯,昨天就找了,有空趕緊碰碰吧!”
飯後,林曦上三樓去尋祁秋離等,卻不在,她便上四樓,剛上陽台,見卓其楷和酈宛迎麵過來,一見她便笑:“你跑哪兒去了,我們找你一圈了!”
林曦故意一皺眉:“找我幹什麽?又沒糖吃!”酈宛笑:“我給你吃。我帶了好多糖來。”
卓其楷倒看看她的臉:“她們說你生病了?這兩天冷,你要多穿點。”
林曦暗想:看來還是多認識些人好,總能碰上好心人;於是笑:“今天我有事,明天咱們聚會,都把好吃的帶來,咱們開茶話會。”
酈宛興高采烈:“正好,我學會了‘漢宮秋月’,吹給你們聽。”卓其楷也笑:“我還學了口技呢!”林曦頗得意:“看來是我領導有方,咱們可以組成表演團了。”
酈宛吃吃的笑,望向卓其楷:“你是學狗叫?還是學豬叫?”卓其楷瞥她一眼:“我學驢子叫!”
林曦忍俊不禁,忽想著要寫信,忙道:“我得去養養乏,你們看見秋離,代我問候一聲,再告訴他明天的事。”
酈宛點頭,看著卓其楷,想和他一起走。
卓其楷先要不理她,後想想算了,兩人一同下樓去。
下午六點,嚴雋召開學生會部長小會,原是要研究學雷鋒的事,不想說著說著就岔了題,一個個談起年夜飯壓歲錢來。
嚴雋控了兩回,控不過來,遂也隨大流。林曦到底有些倦意,隻管聽,不多話。
一直開到第一節自修下,這些人仍意由未盡,嚴雋看看時間,笑道:“行了,年後瞎掰綜合症到此治愈。大夥回去想想,明天直接提看法!”
紹玥檢查一下口袋,見一切妥當,遂衝紹韓笑:“你還是先走吧,我自己找車回去。”
紹韓稍看他一眼:“等你。”
紹玥又笑:“我要請她吃飯的,你看著不餓?你還是先走吧!”
紹韓轉了目光直視前方,不發一言。
紹玥無法,隻得道:“那隨你。我走了。”
林曦秋荻從教學樓出來,說著話,往食堂去,忽見一人從路邊躥出來:“西子妹妹!”林曦一聽,立時哭笑不得,遂停下步子:“你怎麽來我學校啊?”
紹玥看她神情有些不高興,臉上便很受傷:“原來西子妹妹這麽討厭我呀……”說著將那隻手套從口袋裏取出,直直的遞到她眼前。
林曦一見,不好意思,忙笑:“我說怎麽找不著了,原來掉車上了。”一邊道謝,一邊伸手去接。
紹玥卻不鬆手:“西子妹妹當我是壞人?是啊,我是有壞人相,但我的心腸很好的。西子妹妹忘了?那會兒誰都不肯幫你,是我幫你的。現在事情過去了,西子妹妹就忘了……”又歎:“難怪沒人喜歡管閑事,好心不得好報……”
林曦聽他這番話,不是滋味,忙道:“你誤會了!我沒當你是壞人!我不是說等回去再請你吃飯的?我們學校規矩大。你來找我,老師會說的。”
紹玥忙笑:“我就知道西子妹妹會感謝我的。你不曉得,我平時好忙的,天天沒空,今天好容易閑下來,不然,也沒法給你送手套!不如你今天就請我吃飯吧,吃碗麵條也行,你看看好不好?”
林曦一時頗躊躇,再看周邊人來人往的,全往這邊看。她忙點頭:“好吧!那就這麽說。”
秋荻在旁邊看著,恍惚想起這人是誰,因見他有股浮誇氣,便衝林曦道:“我陪你一起去。”
林曦感激的拉住她的手:“走吧!”
紹玥對旁邊的那個女生隻掃了一眼,今聽她也要去,雖有些不耐煩,但看著林曦,倒也顧不上了,遂樂嗬嗬的跟著。
林曦出了校門,見那輛車子就在路邊,邊窗開著,紹韓赫然坐在裏麵。她沒想到他也會來,忙跑了兩步,探頭看看,可不正是紹韓。她忙喊聲“紹先生”。
紹韓不著痕的微一點頭,眼睛看著她臉不動。
林曦便問:“你要不要也去吃麵條?”話一出口,便感失言,忙不好意思的笑笑,轉臉去看紹玥。
紹玥看出她對紹韓要比對自己熱情得多,心裏也無所謂,隻笑:“他不吃麵條,我們去吃!”話音未落,忽見車門一開,紹韓居然出來了。
林曦紹玥都覺得納悶,但看他往這邊來,不好再問,遂一起往前走。
進了店坐下,林曦摸摸口袋,再看看價目表,估算估算吃什麽不超標,就覺秋荻碰她一下,附耳道:“我有錢,吃最貴的也夠。”
林曦大放寬心,遂笑:“你們吃什麽隨便點。”
紹玥沒到過這種地方,東張西望覺得挺有趣。
這是個亭子似的空間,四麵超大的鏤空窗子,中間六張四方桌,外麵還放著約四五張,一律粗重的長條板凳。
因正當時,食客頗多,說話聲、吆喝聲、吃麵聲,此起彼伏、聲聲入耳。
夥計們穿著油汪汪的白褂子,聲嘶力竭的往返來回,忙得汗珠直滾,不時有湯湯水水從托盤裏滴下來,落到油黑的地上,瞬間消於無形。
紹玥偷眼去瞧紹韓,想看他什麽反應,卻見他坐得筆直,眼睛一處一處的移,麵色如常;他便衝林曦笑:“西子妹妹,你幫我們點吧,你看什麽好吃!”
就聽紹韓開口:“我不餓。”
林曦暗笑,見他眼睛四下看個不停,便不勉強,喊夥計:“給我們來三碗鱔魚麵。”又衝紹玥道:“這是這兒最好吃的麵。”
紹玥笑眯眯的:“西子妹妹請吃的,肯定最好吃。”
秋荻一直暗暗打量紹韓。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人——真正的麵無表情!
他的眼睛是淺褐的,不見一點兒光,乍看有些無神,但細看看,卻似隱著刃的匕首,每看一處,就能刮一層什麽下來。
他似乎不喜看人的眼睛,秋荻覺得他的目光掠向自己,隻一閃,從頭到腳,唯獨忽略她的臉,但在那一眼中,自己似已被他記住了。
秋荻忽覺一陣涼意從背上爬上來。
紹玥看著那一大碗麵,先還鼓不起勇氣拿筷子,後看林曦自顧自的開吃了,他不甘落下,忙也夾了一筷子送進嘴裏。
這一吃,倒還真吃出了味,竟比他從前吃過的麵都來得香,再嚐嚐鋪在上麵的鱔絲,更是美味之極,他一連搛了好幾口,一邊大嚼,一邊誇林曦:“哎呀!哎呀!西子妹妹!你可真是美食家,能找到這麽好吃的東西。等你回去,你再帶我去南京吃好東西好不好?”
林曦一聽他還沒完沒了了,遂裝聽不見,埋頭吃她的。
紹玥見她不理,又重複。
林曦不好再黴他,遂笑:“這些東西偶爾吃吃是好的,吃多了就不好了!”又微微探一下身,靠他近一點,低低道:“不衛生!你看那夥計的手,指甲都是黑的,端麵的時候一不小心就伸到麵湯裏了……”
紹玥見她往自己這兒靠,先心喜若狂,後一聽那話,再回想回想,不覺得胃裏一緊,幾欲作嘔。
林曦坐正了,再吃她的,仍是香得很。
紹玥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看她沒事兒人似的繼續吃,好像剛才什麽也沒說過,當下也不知是什麽滋味。
林曦吃了半碗麵,撿完了鱔絲,覺得差不多了,便去看紹玥,見他的麵還是那麽多,她心裏發笑,但臉上卻詫異:“你怎麽才吃這麽點?都吃飽了?”
紹玥隻得點頭:“我早上吃得多……”
林曦“噢”一聲,又低頭喝湯,末了擦擦嘴,等秋荻。忽覺紹韓的目光在她臉上,她便抬眼看看,微微一笑。
紹韓依舊聲色皆無,麵平如鏡。
林曦付了二十一塊錢,四人一同出來。
近校門,紹玥停下不走,衝林曦笑:“西子妹妹,等一等,我有句話說。”
林曦隻得站住。
秋荻看光天白日的,街邊又人來車往,遂衝林曦道:“我在前麵等你。”
林曦便問紹玥:“什麽話?”
紹玥笑眯眯的,從口袋裏摸出個小錦盒:“我看這個西子妹妹戴著最好,所以買來送給西子。”
林曦看是個胸花樣的首飾,紫色的,陽光下灼灼閃閃,一片璀璨。
紹玥看她不接,要往她手上放。
林曦忙讓一步,笑:“我不喜歡這個。”
紹玥一怔,後笑:“那這個你喜不喜歡?”說著,竟又摸出個長些的盒子來,打來,是一條手鏈,像是銀的,繞著一塊塊的藍石。
林曦又笑:“不好看。”
紹玥有些奇怪,遂將兩個盒子收起,又摸出個更小的盒子。
林曦看這次是個綠色的小豆莢,便笑:“更醜!”
紹玥一嘖嘴:“這是翡翠,你知道它值多少錢?”
林曦搖頭:“我不知道,反正挺醜!”
紹玥直要歎氣,簡直不知說什麽好,遂問:“那你喜歡什麽?”
林曦看看他:“我喜歡鑽石,黑鑽石,這麽大的,你拿來給我看看好不好?”
紹玥看她兩手一比,足有排球大,當下叫:“哪有這麽大的鑽石?你弄錯了!這麽大的玉倒是有的,黃金也行。”
林曦道:“你怎麽這麽跟不上潮流,我剛在雜誌上看到的,就是這一期,明明有的!”
紹玥看她神情不假,納悶得很,隻得說:“那我去看看。”又笑:“下次我帶你去店裏挑,免得我買來的你不喜歡!”
林曦依舊將手比著:“我就喜歡這麽大的黑鑽石,你如果找到了,就送給我。我不喜歡別的!”
紹玥無法,遂應:“好,我去找找。”
林曦莞爾一笑:“那我走了,我要上課了。”又衝後麵的紹韓揮手:“紹先生,一路順風!”
紹韓點點頭,神情如初。
紹玥看她沒影兒了,自顧自的嘀咕:“哪有那麽大的鑽石?還黑的!”
忽聽紹韓接:“有。”
紹玥一時回不過神,半晌才問:“你怎麽知道有?”
紹韓回:“雜誌上看到的。”
紹玥暗想真是撞鬼了,他什麽時候看雜誌了?也顧不上思忖,順著嘴往下問:“哪本雜誌?雜誌在哪兒?”
紹韓居然還回話:“車上。”
紹玥“咦”一聲,抬腳就往車子去。
從前座翻到後座,又從後座找到前座,最後還去後備箱裏梳理一遍,一本雜誌的影子也沒有,紹玥顧不上撣衣服,衝紹韓叫:“雜誌在哪兒?”
就見紹韓看著他不動,足有一分鍾,末了將目光一移,嘴角一動,竟是笑了。
紹玥隻覺被雷打到一般,震得頭昏目眩,他伸出手指點著紹韓,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林曦想起要加會,一下課便去通知那三人改天再聚。酈宛興衝衝的都抱了一包糖來,聽說不聚了,大為失望。卓其楷便要再定時間。
林曦想不知今天能否出來,不然的話還得繼續開下去,遂道:“這幾天事多,還是放在周末周日比較安全。”
祁秋離道:“周六我過生日。”林曦等一聽,皆笑:“正好!正好!還有蛋糕吃了。”
會議果然又沒開出什麽名堂,嚴雋的想法是弄些新的,但眾人才盡思絕,實在想不出還能怎樣把學雷鋒學出個新樣來。
直坐到第二節課,嚴雋看時間不多,不能再拖下去,遂按先前曆年的程序安排,一時皆大歡喜。
林曦仍是以板報為重頭戲,兼帶著指導工作。
其餘就是程浩寧的生活部為重,協助團委生活部負責宿舍區的零頭碎腦;於餘陳翰負責協調修理的事;孟續丁芙管打掃衛生。
嚴雋交待散會,林曦正要隨大部走,忽聽喚她留下,她遂坐下不動。待人走盡,嚴雋微微一笑,問:“你猜我要跟你說什麽?”
林曦見他不同往常,稍一思忖,也微笑:“不必說了!我明白!”
嚴雋便笑:“那就好!站得高,眾目所歸,沒法子的事!”
林曦輕歎一聲,也不回話,徑自去了。嚴雋看她背影,倒也想歎氣,後又搖搖頭。
秋荻抱了枕頭等在林曦床上,看她上來神情暗淡,忙問:“事情多?”
林曦回聲“還好”,靠著被子發怔。
秋荻看時間不早,便道:“咱們躺下說話。”
林曦便去了外衣,兩人並枕而臥。
秋荻本想等林曦先說說,後久不聽她有動靜,便輕輕開口:“那個人看著怪怕人的,你以後別跟他多接觸。”
林曦隻當她說紹玥,回:“誰想跟他接觸?跟個花花公子似的,想著就可笑。”
秋荻道:“我不是說他,他沒什麽可怕的!我是說那個人,臉上僵僵的那個。”
林曦一聽,奇怪:“他?他還好呀!有什麽可怕?就是叫人好笑,好像得了肌肉僵硬症。”
秋荻聽她這樣說,也奇怪,半晌不出聲,後道:“我總是害怕他,他那眼睛我都不敢看。”
林曦再想想,怎麽也不覺得紹韓可怕;她與秋荻一向有靈犀得很,常能異口同聲,如此這樣的大分歧還沒有過,遂又細想。
就聽秋荻又問:“你上來時不高興,是怎麽了?”
林曦歎道:“是人是鬼都盯著我,氣不氣人?啊!林曦招蜂引蝶呀!啊!林曦敗壞校風呀!這鬼學校,這些爛舌頭的,非要把人氣死不可!”
秋荻一頓,後握住她的手:“從前你怎麽勸我的?不讓人說話是不行的,清者自清!”
林曦一手撫到胸前,幽幽的說:“我都想他們了……”
秋荻無語,緊緊她的手:“睡吧……”
周六這天,乘中午的空兒,林曦等三人出去給祁秋離買禮物,挑了半天,最後選了鋼筆,包一下,很是精致。
酈宛其楷一致要求由林曦給,林曦便收下,三人又說笑著回來。
課後,林曦快快洗個澡,回宿舍整理整理,看時間差不多了,忙提包零食去尋酈宛,兩人一起往男生宿舍去。
剛上三樓,就聽303裏說笑聲震天,兩人在門口張一張,見已有十來人,女孩子略多些。
酈宛有認識的,打了幾個招呼。
林曦見有麵熟的,但幾乎都不認識;正打量,聽旁邊一人笑:“林部,你好!”她一側臉,原來是林晨宇,遂也含笑點頭。
祁秋離看她倆到了,便過來,未語先笑。
林曦將禮物拿出:“我們三個的一點心意。”
祁秋離接過,正要開口,後麵上來一個女生,忽的從他手裏搶去,“讓我們先看看!”邊說邊就去拆。祁秋離回身去奪,一下沒拿住,那女生已將包裝撕開。祁秋離再一伸手,正抓住盒子,往回一帶,盒子回來了,包裝卻全部扯掉。
祁秋離微皺了眉:“鄭容,你幹什麽?”
那個叫鄭容的女生不理他,轉臉衝另一個女生笑:“卞小麗,祁秋離不高興了!”
卞小麗笑:“他是心疼美女上司的禮物!”又看著林曦,目光直直的。
祁秋離微微變色,沒搭理,讓林曦酈宛進來坐下,又問:“吃點東西?”
林曦略一搖頭,酈宛也不要。
就聽卓其楷的聲音過來:“都到齊了?”
鄭容便笑:“快進來吧!你的美女上司和美女同事都到齊了。”
林曦略一抬眼,發問:“美女鄭容今天做主持是吧?”
鄭容一愣,回:“我客串一下……”
林曦便笑:“難怪呢,美女鄭容是不懂怎麽做主持,連人的名字都報錯了。我是美女林曦,不叫美女上司;她是美女酈宛,不叫美女同事。”
鄭容接不上話,別的人也不出聲,獨卞小麗笑:“林部長口才一流,名不虛傳。”
林曦卻不理她,衝其楷道:“過來吃點好東西。”
到七點,屋裏已擠了二十來人,女孩子占了2/3,嘰嘰咕咕、嘈嘈雜雜。
林曦心裏膩煩,又不好就此走,隻得壓著性子,低低跟酈宛其楷說些閑話。
祁秋離看人到全了,遂端出蛋糕要切。
鄭容跳上前笑:“許願許願!”別的人也發聲起哄,立時有人關了燈。
祁秋離無法,隻得把蠟燭點起來,垂眼靜站片刻,一口吹滅。
眾人齊聲拍手歡呼,引得門口探進許多腦袋看。
祁秋離切好第一個蛋糕,招呼:“你們隨便拿。”
卞小麗便叫:“得你給吧,我們拿有什麽意思!”好幾個女生抿著嘴笑。
祁秋離順手遞一塊給她,鄭容哈哈大笑,也將手憑空伸著,祁秋離便也遞給她,後依次分下去。
切第三個蛋糕時,祁秋離看剩下的人不多,便切得大些。
林曦酈宛坐靠裏的床頭,看他過來,便站起來接。
鄭容湊上來看,大呼小叫:“偏心眼!怎麽切得這麽大!”
卞小麗在旁邊笑:“你叫什麽?也不看看人家什麽關係?”
酈宛早看她不順眼,遂反擊:“什麽關係?先後關係!你們先吃的就小,怎麽的!”
卞小麗便直盯著她:“你也知道先後關係呀!人家是‘先’,你這個‘後’倒挺大度的。”
酈宛沒立時想明白,但看旁邊有人怪怪的笑,猜出定不是好話,因抓不著頭緒,倒不知回什麽好。
卞小麗話一出口,隨即去瞥林曦,見她眼角掃自己一下,冷光閃閃,但臉上神情不變,亦不出聲。
卓其楷在後聽見,隱然發怒,看祁秋離竟不發話,遂上前道:“你們少吃點也好,蛋糕高脂肪,到時再減不是麻煩?”
鄭容便一轉身,故意撞他的胳膊,其楷沒在意,手裏的半塊蛋糕一下子貼到臉上,奶油糊了半臉。
卓其楷氣得立起眉:“你別過分!”
旁邊有人笑,也有人勸,林晨宇遞條毛巾給他。
其楷擦擦臉,餘怒未消,盯著鄭容不放。
卞小麗上前瞅瞅他,笑:“你不該自己擦的,讓她舔幹淨才好……”
餘人半數裝聽不見,半數竊笑。
其楷火冒三丈、七竅生煙,遂叫著卞小麗的名字,準備開罵。
就聽林曦叫了聲“其楷”,一邊緩緩上前,微笑道:“找對手隻能找三種人。一是比自己強的,長長見識;二是跟自己差不多的,互相切磋;三是比自己差一點的,耍耍威風。至於那種不上檔次的,送上門了也不要理,免得自降身份!”說完一轉臉,看著祁秋離:“這兒空氣不好,你不介意我們把蛋糕拿出去吃吧?”
祁秋離看局勢江河日下,居然成了這般模樣,也不知氣好怒好懊惱好,隻得先點頭。
林曦便遞一塊給酈宛,伸手另拿兩塊,道:“咱們走!”
坐到大操場的石凳上,酈宛依舊忿忿不平:“那個鄭容真不要臉,下課時還坐到男生腿上呢,也不知怎麽做出來的,想著我都無地自容。”
其楷還生氣,不說話,隻悶頭咬蛋糕。
酈宛想想,又氣:“祁秋離怎麽回事?擺明了讓她們欺負我們!胳膊肘往外拐!瞧卞小麗那樣兒,真受不了!這些人怎麽進來的?還說普醫是龍頭班呢,就丁醫這種貨色,也配?”
其楷便哼:“什麽龍頭?他們的錄取線比我們還低,今年考普醫的少得很,分數線一降再降。我聽說,現在進二級醫院當醫生,至少也得專科學曆,否則想都別想。不像我們醫技,還好些。”
林曦小口小口的啄著蛋糕,一言不發。
酈宛其楷發會兒牢騷,漸漸也就好了,扭頭看著林曦,皆笑:“卞小麗要吐血了!她是丁醫的牛人,誰都說不過她。今天被你說的,跟個青蛙似的,張著嘴,蒼蠅都能飛進去,哈……”
林曦一笑,淡淡的:“對付那種人,三個字就行——不理她。”
秋荻飯後無事,下樓來閑逛,走到大操場,忽見林曦等三人坐著,她心裏奇怪,便近前來“嘿”一聲。
其楷看是她,忙站起來,笑:“你來坐。”
秋荻也不推辭,笑著坐下,四人說些話。又坐了十來分鍾,夜風漸起,四人起身,往宿舍來。
其楷過303,瞥一眼,見裏麵居然沒什麽人了,他也不停,自回310。
途中,見林晨宇迎麵過來,望著他笑:“你們去哪兒了?後來打冷戰,一個個全跑了。”
其楷便問:“打什麽冷戰?”
林晨宇笑:“祁秋離甩臉了,誰也不理,人還不走嘛!”
其楷暗想:他倒會馬後炮!遂道:“擺明攪他的局,他早該發威的。你們班的女生,嘖嘖,真是強!”
林晨宇也不惱,一笑:“你們那個林部才是真強!”
其楷聽他不是調侃的口氣,便笑,邁步向前走。
秋荻見林曦望著天空不動,便也跟著去看,因過元宵不久,月色仍是嫵媚,她正想感歎兩句什麽,忽聽林曦慢慢的吟:“晚雲收,淡天一片琉璃。爛銀盤、來從海底,皓色千裏澄輝。瑩無塵、素娥淡佇,靜可數、丹桂參差。”
她聽著,竟是心裏的印象,不覺頷首微笑。
又聽她繼續往下:“念佳人、音塵別後,對此應解相思。最關情、漏聲正永,暗斷腸、花影偷移。料得來宵,清光未減,陰晴天氣又爭如?共凝戀、如今別後,還是隔年期。人強健,清尊素影,長願相隨。”
秋荻抬腕看一下,伸手撫住她的胳膊:“‘人強健,清尊素影,長願相隨’。這樣就好!”林曦便一笑,兩人回宿舍。
秋荻問:“你們好好的怎麽吃到外麵去了?”林曦好氣好笑,便將事情一說。秋荻歎:“真是一年不如一年。”
林曦笑笑不說話,忽想到一點,立時一皺眉:“這小孩不上路子,會撒謊!”
秋荻不解,她便將元旦解釋名字的話一說。
秋荻想想:“他撒這個謊幹嘛?一戳就破的。”林曦也想不過來,但心裏多少不舒服,遂道:“會撒謊的小孩總是有問題!”
過了兩日,林曦召開各班宣傳委會議,下發迎“三五”的板報任務,偏又趕上櫥窗和校刊的更新,一時間忙上加忙。
這天課後,林曦正坐在文學社裏整理收來的稿件。
不一會兒,酈宛其楷也進來。林曦接過他們收上來的,瞥一眼,見一疊子甚少,便拿起細看,原來是丁護的,隻幾份,她微一皺眉:“怎麽這麽少?”
酈宛氣呼呼:“等祁秋離來了問他!”林曦遂去看其楷。
其楷便道:“祁秋離過生日,丁護有女生送卡片給他,他不要,當麵退給人家。今天劉舒給我們臉色看,說這些是先收上來的,下回沒了。”
林曦一聽,氣不打一處來,想想不能太顯,遂強壓著,道:“可能有什麽誤會。咱們別起哄,等弄清楚再說。”又道:“你們先挑好的出來,最後咱們一起定。”
過了約十來分鍾,祁秋離拎個口袋進來,一進門就笑:“你們猜我帶什麽給你們吃。”
酈宛其楷皆不抬頭,也不出聲。
林曦放下筆,笑問:“是什麽?”
祁秋離將口袋往桌上一放:“北京的茯苓餅,口味獨特得很。”說著,打開,挨個發:“吃吃看!”
其楷伸手要去拿,忽覺小腿一麻,被酈宛用力踹了一腳;他便又縮回手,繼續埋頭看稿。
祁秋離知道他們那天的氣還沒平,他也鬱悶,但還得撐著臉挽回。
林曦看他有些喪氣似的,便直接開了包裝,咬一口,嚼嚼,點頭:“是不錯!”又叫著酈宛其楷:“都嚐嚐,你們不是說餓的!”
其楷早就餓了,一聽這話,趕忙抓兩個在手上,站起來,開袋大嚼。
酈宛聽著林曦喊了,沒法子,遂半拉著臉,慢吞吞的咬一下,後嘀咕:“有什麽好吃的?跟麵餅子一樣,還沒那個香呢!”
秋離瞅瞅她,倒沒說話。
林曦笑:“我覺得挺好。各人是各人的口味。”又道:“先幹活吧。初稿理出來咱們就去吃飯。”
飯後,這四人又回來,定稿、排版,等一切妥了,林曦道:“還有櫥窗,一並理好吧,下麵是三五的事,沒什麽空兒了。”於是又從挑剩的稿件中再拔將軍。
秋離翻翻,奇怪:“好像這期的有點少。”
酈宛便哼:“下回更少呢!你看怎麽辦?”
秋離有些惱火,斜她一眼:“少就少唄!跟我有什麽關係?”
酈宛一直跟他不對勁,積到現在,點火就著,遂叫:“怎麽跟你沒關係?你退人家的卡,人家跟我們杠上了,下回一份也不交了。就是你自找麻煩!”
祁秋離先愣一下,後不服:“真可笑!我又不是郵筒,什麽人塞信塞卡的我都要收?我看她不順眼,我就不收,怎麽了?”
酈宛聽他還如此囂張,更氣,立回:“你這樣了不起呀?膚淺!”
祁秋離把頭一昂:“你說我膚淺我就膚淺了?純粹是廢話!我就覺得我了不起,怎麽了?”
其楷看林曦皺了眉,忙勸:“別吵了,想辦法怎麽解決吧。她們真跟我們較勁了,我們也不好辦。”
酈宛繼續撇嘴:“以為自己是誰呢!張狂!我老鄉那麽出類拔萃,都沒有這樣過。”
祁秋離冷笑:“你老鄉!你老鄉!等他變成你老公時再誇吧,省得誇了也是白誇!”
酈宛立時漲紅了臉,尖起嗓子:“祁秋離!你得意什麽?你以為有多少人喜歡你呀!都是些下三等的貨色,白送人也不要,你看看哪個有檔次的喜歡你了?你跟卞小麗是一路貨,臭美什麽?我……”
祁秋離不等她說完,一揚手,圓珠筆照著她臉打過去。
酈宛離他頗近,一下避不開,打個正著,臉上火辣辣的疼,她從沒吃過這種大虧,立時操起桌上的筆記本猛砸過去。
祁秋離沒想到她還手這麽快,也打個正著,他更上火,遂去夠桌上的稿件,還想再開打。酈宛也左右急尋武器。
林曦幾乎氣死,遂用力把桌子一拍,挺身而起:“再打架的話就給我滾出去!”
她素來客氣加搞笑,從沒這樣出離憤怒過,酈宛秋離皆是一怔,抓著家夥忘了互砸;其楷先也怔一下,後忙攔到兩人中間。
一時間,無人說話,室內一片寂靜。
林曦緩一口氣,慢慢坐下來,衝其楷道:“你和酈宛先回去,剩下的我們理。”
酈宛雖還有些不情願,被其楷硬拉著,隻得走。
祁秋離站一會兒,後走到桌前,霍然坐下,一臉驕氣。
林曦也不看他,緩緩開口:“有一天,孔子一個學生在煮粥,突然發現有髒東西掉進了鍋裏……”
她稍頓一下,餘光裏瞥見祁秋離稍稍側了臉,遂繼續:“這個學生忙用湯匙把髒東西撈起來,要把它倒掉,忽想起一粥一飯都來之不易,於是便把周邊的米湯吃了。剛巧孔子走進廚房,以為他在偷吃,便批評了他。這個學生忙解釋,又將那髒東西給他看。孔子恍然大悟,很是感慨,便說:‘我親眼看見的事情也不確實,更何況那些道聽途說的事呢?’”說完,拿過稿子,自顧自的增刪修改,再不發一言。
秋離悶坐半晌,後咳一聲,道:“那個女生討厭得很,寒假裏就送過一張了,現在還送,還說分什麽陰曆陽曆。我們班的同學笑死了……”
林曦抬眼看著他:“如果是你們班的女生送你兩張卡,你會不會退回?我想你不會,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你不好意思的。哪怕心裏再煩,也得收下來,即使還是有人笑。”
祁秋離不出聲。
林曦繼續道:“如果你不在我宣傳部,如果你隻是一個普通學生,你怎麽做都可以。但你不是!你是學生會的幹部,學校是你的大班級,丁護也是一分子,你就不能厚此薄彼!”
祁秋離心裏發慪,又說不出,便悶聲不響,臉拉得比馬臉還長。
林曦瞅著好笑,便道:“還沒人給我送過兩張卡片呢,在同一個生日裏。怪有意思的!”
秋離聽她聲音俏皮起來,再看她臉上笑又不笑的,明顯是打趣,倒不好再繃著臉,想想也滑稽,便也露了點笑容。
林曦又道:“不管怎麽樣,找個機會得去緩和緩和,不然後麵的事情不好做。”
祁秋離倒又不出聲。
林曦微偏了視線,拿眼角瞄著他,慢慢的問:“好像聽你說過你是秋天的生日?”
祁秋離半晌不支聲,後若無其事的回:“我說錯了!”
次日,林曦抽空跟秋荻訴苦,後歎:“遲早要被那些小孩氣死!你說我該找個什麽借口去負荊請罪?”又感慨:“我現在也這麽圓滑世故了!唉!要依我以前的性子,早就幾巴掌過去了,還這樣跟個保姆似的哄著勸著?怕這個委屈,怕那個難受!鬱悶!”
秋荻微笑:“林曦小姐未滿18,已經長大成人,可喜可賀!”
林曦不理她,接著發哀聲:“我要永遠不長大該多好啊!我要一直在初中就好了!”
秋荻壞笑:“我看不好!那你的胸永遠也大不了!”
林曦氣急敗壞,立即叉住她的脖子,來回的晃了好一陣子才鬆開。
秋荻撫著脖子連咳好幾聲:“我的天,你要掐死我了!咦?你怎麽對這個就這麽敏感呢?我明白了,是有人喜歡豐滿型的吧?嗬嗬!”
林曦忽覺有些麵熱,正要回攻,聽遠遠的有人喊她,忙去看,原來是王楠,直招手,很急的樣子。
她便道:“不知又有什麽磨人事了。你好好的想,我先走。”
王楠看她近前,一把抓住:“嚴雋到處找你。護1出事了,魯蓓出了大問題!”
林曦疑惑:“什麽大問題?難道她也被人看見了?”
王楠緊搖頭:“不是那個。她腦袋出問題了……”
林曦一下沒聽明白,重複著問:“腦袋出問題了?”
王楠有些發急:“我怎麽說呢?唉!唉!我們邊走邊說……上午兒護課的張老師提問,叫她回答,她沒答出來,張就說她兩句。後來下課大家去吃飯,她一個人不動,一直坐到十二點,有人喊她,她也不理,剛才有人拍拍她,她一下子就跳起來,亂哭亂叫,跟發瘋似的,嚇死人!嚴雋他們都去了,就缺你了!”
林曦一聽,簡直不可思議,腳上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剛到三樓,見樓梯上都站滿了人,王楠隻得用手拔著,一邊叫讓。
學生們都認得她倆,遂吸了氣讓出發絲般的空兒,好在這兩人都比較清減,終於勉強穿了過去。
教室外圍了好幾圈的人,內層是學生會和團委的幹部。
林曦擠不到前麵,遂透過縫隙看,見魯蓓縮在牆角,手裏拿著一把掃帚,一臉驚恐。
她的班主任,那個頗年輕的姚老師,可憐兮兮的伸著手,顫顫抖抖的喊她的名字。旁邊還有幾個護1的女生,也眼淚汪汪的想上前拉她。
魯蓓冷不丁的尖叫一聲,掄著掃帚亂舞,差點打到人。
林曦聽那聲尖叫刺入耳膜,心裏不覺一抖。
周邊學生中有膽小的也跟著叫,一時間尖叫聲不絕,仿佛上演恐怖片。
嚴雋一回頭,見不知什麽時候來了這麽多人,忙去看董植。董植回頭一看,也吃驚。
兩人交換一下眼色,旋即跟左右低語。前一排人立時全部轉過來,用手勢、用眼神,緊著向外趕人。
校內的頭頭腦腦也得了消息,三三兩兩的往教學樓聚集,這樣一來,想上的上不了,想下的下不去,場麵便有些失控。
姚素萍還想伸手去安慰學生,嚴雋忙一把拉住她的袖子:“別刺激她,她怕我們……”
也不知是害怕還是心酸,姚素萍一下子抽泣起來,引得原先要哭的女生也跟著淌眼抹淚,一片淒淒慘慘。
林曦看學生們慢慢散去,領導們開始登場,示意嚴雋董植過去了解情況。
約過了一刻鍾,那兩人又過來,輕聲問:“平時誰和她要好些,能不能勸兩句?”
林曦一聽這是什麽話,也不看看樣子,能聽勸嗎?這兩人怎麽回事?
就見陳樂榆慢慢的出來,帶著哭音上前喊:“小蓓……小蓓……”
魯蓓仿佛認出她了,僵著不動,眼看陳樂榆拉到她的胳膊了,就見她忽的舉起掃帚,對著陳樂榆沒頭沒腦的亂打。
陳樂榆躲閃不及,被硬敲了好幾下,她忙哭叫著後退,那魯蓓紅著眼睛,緊跟著向上衝。
教室裏還有些人,見狀大呼小叫,要麽嚇呆了不動,要麽急急朝後閃,獨嚴雋薑烺搶步上去,一個去救援,一個去攔截。
陳樂榆臉色青紫,抱著嚴雋大哭,死活不鬆手。
薑烺去抓掃帚,想用力奪下,誰知魯蓓竟順勢撲上來,“吭哧”一聲咬住他的手腕。
薑烺隻覺疼痛鑽心,想抖手甩開她,卻怎麽也甩不脫,反被她越咬越緊,牙齒幾乎嵌進骨頭裏。他下意識的揪住她頭發,想用力拽,又下不去手,僵持片刻,汗便下來了。
林曦本在後,前麵人一退,她就成了前,嚴雋陳樂榆擋著視線,她看不見裏麵的情況,遂往裏探一步,就看薑烺滿臉大汗,向前傾著身,一點一點的向下降。
他看見了她,忙叫:“我被咬住了……”
嚴雋一聽忙掰開陳樂榆的手,回臉急看。
退出去的人聽裏麵沒啥動靜了,遂又往裏湧,就見魯蓓坐在地上,咬著薑烺不放,薑烺表情痛苦不堪。
董植忙上前去揪魯蓓的衣服,魯蓓“嗚嗚”兩聲,牙齒咯咯響。薑烺再忍不住,大叫出聲。董植忙鬆開手,眾人也都僵住,不知怎樣好。
嚴雋忽想起一點,忙叫:“校醫呢!快去拿針來!拿針來!”林曦跟著一並叫:“麻醉針!是麻醉針!”
一針下去,魯蓓漸漸昏睡,眾人七手八腳,用開口器撐開她的嘴,將薑烺的手腕救下來。
真是慘不忍睹!半條胳膊都紫了,也分不清幾排牙印刻在手腕上,沽沽冒血。
校醫簡單包紮一下,要薑烺跟著她再去醫務室消毒。
秋荻聽著消息,不放心林曦,遂守在樓梯口,見魯蓓先被抬下去,後又見眾人擁著薑烺下來。他腕上纏著染紅的白紗,指尖還在滴血。她大為驚異,直盯著看,又四下找林曦在哪兒。
忽覺薑烺將目光投到她臉上,有種委屈似的,無助得很。她不自覺的回望過去,他又似好一些,加了點堅強的神情。
整個下午,衛校裏沸沸揚揚,老師沒心思上課,學生沒心思聽課,流言飛語如發酵的麵團一樣,把整個校園連人帶房的包起來。
版本一:家族遺傳。魯蓓的七姑的伯父的母親的姑奶奶曾因精神病入院療養。
版本二:失戀。其一為魯蓓的某男性信友已有十天十三小時二十分鍾零三十九秒未回信來;其二為魯蓓暗戀校內某男生,苦於無法表達,積勞成疾,今日暴發。
版本三:青春期寂寞綜合症。因為沒有男生的調和,純女生班級容易染上青春期寂寞綜合症,症狀諸如抑鬱、燥狂、歇斯底裏……直至神經分裂。
因肖嫻的事,護2對護1多少有點感冒,如今出了這事,少數人先是幸災樂禍的,尤其魯蓓也是當日的指證元凶之一,後來聽著聽著,矛頭直指女生班了,還隱著嗤笑嘲諷,這些人哪還受得了,於是拍案而起。
當晚,食堂裏就有些不順。
次日,範圍更擴大到宿舍和教學樓。
護理、婦幼的女生開始合成聯盟,不僅對其他班的女生橫眉冷對,對男生也開始嗤之以鼻,擦肩磨臂處,稍有一點不到位,立時火星飛濺、劍拔弩張。
嚴雋董植看情形不對,忙召開緊急會議。
學生會、團委一向各司其職、各行其政,少有共同開會的先例,如今一聚起來,人不過十來個,卻是興師動眾之舉。
林曦依舊選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後發現薑烺就在前排,右手腕裹得像熊掌,再看看臉,倒是心平氣和,沒一絲憤青相,當下不覺佩服起康永來——他的眼光還真是不錯!
這一想,倒忽的閃了個念頭出來:他和他們在一起呢!再想想蘇哲少有的凶相,立時有些擔憂;但一轉念:他們已經知道她不喜歡他了,也沒必要去找他的麻煩,哪有那個空兒?念及此,稍放了心;而後思緒一滑,又想:正是知道她不喜歡他了,沒準兒反而會去找麻煩,康永跟個白麵書生似的,肯定打不過他們,這可怎麽辦?
寫信說說?要他們別欺負他去?這不行!明擺著是惦著他,蘇哲肯定生氣,不定原本不想去的,這下反而要去了;
那就不說,當沒這回事?但萬一方毅不服氣白當了“三陪”,肯定要去他那兒賺回來;
要不給康永寫封信?要他小心些?可就算寫了,他能小心到哪兒去?而萬一蘇哲方毅根本不去呢?這不是造謠生事嘛?
林曦想來想去,忽覺心亂如麻,上麵說什麽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正發呆,忽聽有人提她的名字,她一凜,忙抬眼看,一邊豎起耳朵細聽,原來是程浩寧,正說著卡片的事。
她心裏不悅:這人真可恨!我的人,他煩的哪門子心?再想他是為上官薇跟她作對,更不痛快!我還想替秋荻出氣呢,遂笑回:“這個是我宣傳部的事,不勞程部費心,不出三天,我們會去解決好!”
程浩寧笑:“那就好!萬一再像今天這樣,被咬了就麻煩了!”
林曦不動聲色,依舊笑:“程部這話說得不好!薑部今天受傷是舍己救人,祁秋離怎麽能和薑部相提並論?而魯蓓是意外生病,沒法子的事,範纖好好的,怎麽會咬人?本來就有矛盾,程部再不注意些說話,隻怕亂上添亂!”
嚴雋本就著惱程浩寧外揚家醜,再聽林曦如此反駁,忙拿眼睛去瞅他,示意他閉嘴。
董植左右看看,問:“那剛才的安排大家有沒有意見?”
林曦見嚴雋直看著她,心想我一個字都沒聽見!遂裝沒看見,一邊等別人的反應。
好一會兒,下麵三三兩兩有人點頭,她遂也跟著點。
待出來,嚴雋靠著她走,問:“你聽沒聽?董植提議你去各女生班做宣傳,你怎麽答應了?”
林曦一驚:“他叫我去做宣傳?做什麽宣傳?”
嚴雋“咦”一聲,望著她不說話。
林曦忙以手撫額:“我的病還沒好,頭疼……”又抱怨:“你怎麽也不替我擋擋?”
嚴雋回:“我怎麽沒擋?你都不推,我還好一個勁兒的擋?最後我一直看著你,就是叫你推,我好再擋,你倒好,不理我,還跟著別人點頭!”
林曦心裏一片哀嚎,臉上還不能太放,隻得問:“他叫我宣傳什麽?”
嚴雋看著她搖頭:“還能宣傳什麽?當然是團結、友誼、男女生和平共處!”
林曦苦笑連連,無話可說。
嚴雋凝神想想,道:“得拉一個團委的人進來,這事不能全扛在我們肩上。你回去考慮考慮,看誰合適,到時我問董植要人。”又道:“祁秋離那事你趕快處理掉,別再添亂子!”
林曦見他嚴容厲色,言語決斷,一派領袖之風,當下不多話,點頭而去。
近晚,秋荻來尋林曦:“我倒想起個事,不知管不管用?”
林曦叫她快說。
秋荻道:“我們那兒有個規矩,同一個生日不好過兩次的,不吉利……”林曦靈機一動,將手一拍:“對了!”也顧不上謝,急急去尋祁秋離。
這兩日,看著魯蓓的事,祁秋離心裏也發毛,但他素來自負,反顯得更傲氣衝天。
為生日的事,他跟本班女生也鬧得一片僵,因半數女生唯卞小麗馬首是瞻,他得罪了卞小麗,自是成了女生公敵。在教室裏,女生們要麽不想跟他說話,要麽不敢跟他說話,而男生們素來因他是一流人才而敬而遠之,他本身又清高得很,不屑隨便與人交往;如此來,便是形影相吊,獨來獨往。
卞小麗與他對峙兩日,見他居然一點兒不跌軟,反而更肅殺決絕、冷然不顧,心裏倒有些悔意。
這天吃了晚飯,她便坐到祁秋離的旁座,把玩著他的鋼筆,想等他過來回旋回旋。
祁秋離一進教室,就覺氣氛有些異常,女生們偷偷的看,神情光怪陸離;男生們隱隱的笑,似要看戲聽曲;再看卞小麗坐他座位旁,他遂徑直向前,冷聲道:“請你放下我的鋼筆!”
卞小麗抬臉見他到了,便微微一笑:“這麽凶幹什麽?給你就是!”一邊起身,一邊將鋼筆慢慢的遞到他麵前。
那祁秋離卻不立即接,反倒從口袋裏摸出一塊手帕,抖開了,遮著手,握住那個鋼筆,抽回,轉身往教室後的垃圾簍去,距有三四步時,一揚手,連手帕帶鋼筆一齊砸進去;而後回來,直看著卞小麗,聲音更冷:“請你不要再碰我的任何物品!”
卞小麗的臉由紅變白,由白轉青,由青成紫,幾乎沒人色,最後一拍桌子,揮袖而去。
祁秋離眼皮也不抬,悠然坐下,伸手拿過課本,自看他的書。
林曦到了丁醫窗口,請同學代叫祁秋離。
祁秋離聽見聲音,起身過來,張口問:“什麽事?”聲音如寒玉玄冰,冷氣逼人。
林曦隻覺怒火中燒,恨不得照著他臉劈一掌才好,她輕吸一口氣,竟慢慢微笑:“借步到陽台。”
林曦盡量放軟口氣,緩緩道:“我找到一個好的借口,明天咱們一起去,你把前一張卡片帶著,就說……”
祁秋離冷冷打斷:“我不去!”說完把臉一揚,倒擺個視死如歸的表情。
林曦恨得緊握雙拳,指甲都欠進肉裏,她直盯著他,再壓不住怒氣,臉上漸漸成風雨欲來之勢。
祁秋離瞥她一眼,不理,下巴抬得更高。
林曦瞅著,怒極反笑,便道:“好!好!你厲害!你不是想當宣傳部長的!好!我讓給你!明天我辭職,讓你直升!”說罷,就往樓梯口走。
祁秋離哼的一笑:“你不用激我!沒用的!”
林曦停住腳,回身站定,笑顏如花:“祁秋離,我不妨告訴你你接任後的兩件大事是什麽,讓你先做個準備,也不枉我們共事一場。第一麽,你趕緊處理你的卡片事件;第二麽,全校的女生班等著你去做宣傳報告,課題是團結、友誼、男女生和平共處。嗬,我才疏學淺!我推位讓賢!你可千萬得頂住!走了!”
祁秋離看她直往四樓去,一會兒就沒了影兒,再細想她的話,忽覺找不著北。
林曦翻著內護看,竟還看得津津有味,遂自己誇獎自己:內力深厚、丹田如海,成為絕頂高手指日可待!
忽覺劉巧文附耳過來:“你的副部長在外麵!”
她頓了頓,放下書,走到他麵前微笑:“有何指教?”
從丁護出來,林曦忽覺一股笑意按壓不住,遂微微上揚嘴角。
祁秋離一直暗中觀察她,今看她笑,倒覺有些掛不住臉,但又說不出;想擺個冷峻的樣子,又維持不住;正發恨,就聽她道:“你去跟其楷酈宛說說,下午咱們抽空再碰個頭。下麵那件才是棘手事。”
秋離看她神情端正,一點兒笑形也沒有,反要疑惑剛才是否看錯了,聽她又道:“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堂。萬事萬物,皆有存在的意義。再不好的事,多換幾個角度看看,就好了!”說完也不理他,自顧自走了。
祁秋離倒怔半晌,反複回味,有些豁然開朗似的。
林曦正想回教室,見嚴雋從樓梯上下來:“我正找你。”她遂跟著他往學生會辦公室去。
進了門,嚴雋隨意坐了靠前的一張桌子,又示意林曦坐:“我給你個信息。丁護設了一個小組幫助薑烺,包括洗衣服、打熱水,聽說連碗也要幫著洗……”
林曦立時說:“就要他!”
嚴雋點頭,又問:“還要什麽?”
林曦便笑:“還要勞動勞動常騏。”
嚴雋跟著笑:“沒問題!”
林曦問:“聽說魯蓓的父母來了,學校怎麽說?”
嚴雋沉吟一下,慢慢道:“學習壓力大,建議休學……”
林曦半晌不出聲。
嚴雋又歎:“要是都像你這個性就好了……”
林曦想笑,又沒笑出來。
秋荻看林曦神情輕鬆不少,遂笑問:“妥了?”
林曦歎:“小事妥了,大事還沒妥!”想想不好訴苦,是自己自討苦吃,於人何幹?遂又歎:“要是當初不那麽逞能好勝就好了!”
秋荻不解,等著她說。林曦便將要做宣傳的事一說,又將要薑烺協作的事一說。
秋荻便笑:“難怪人說吃虧是福,一點兒不錯。嗬!你看你,用人時後悔!”
林曦瞅著她不樂,忽想起她一直對薑烺不錯,沒準兒薑烺能賣她的麵子,遂笑:“我不是想著改過自新嘛。我要看看他去,你陪我吧!”
秋荻倒好笑:“我去算什麽呢?八竿子打不著的。”忽想起一事,忙道:“對了,上回的那個藥膏還沒用完,你正好拿去給他,做個好人情。”
林曦大喜,又笑:“已經給你了,就是你的,你跟我一起去給他吧!”又百般糾纏。
秋荻無法,隻得去宿舍拿了那盒藥膏,陪她去找薑烺。
薑烺正坐在陽台上曬太陽,忽見那兩人上來,直往他這兒走,都笑眯眯的。
他忙站起來,臉上有點發緊。
林曦便笑:“我們來看看你好些沒有?那天看著挺嚇人的,校醫有沒說會留疤?”
薑烺忙道:“會的,不過不要緊……”眼睛隻看著她,似不敢往旁邊移。
林曦便挽住秋荻的胳膊,衝他笑:“秋荻有盒好的藥膏,專門治疤的,送過來給你試試。”說著盯著他的臉一眨不眨。
就見薑烺略移了視線朝秋荻,先看一下,避開,隨即忍不住似的,又看回來,眼神有點眩。
秋荻從口袋裏掏出那個盒子,微微笑著說:“給你,每次塗薄薄的一層就行。”
薑烺先伸右手接,伸到一半,似覺得太難看,忙又縮回去,改伸左手。
林曦看著好笑,便不掩飾。
薑烺臉上忽的起了一層紅,但還是清晰的說聲“謝謝”,後緊緊握著那個盒子,將手插進衣袋裏。
往教室走的空兒,林曦低笑不絕,又跟秋荻俯耳:“我發誓,他肯定拚命的在摸那個盒子。帶著伊人的體溫呀!”
秋荻先啼笑皆非,後假意嗔惱:“我一去還去壞了,反倒讓你得個笑料。看以後我幫不幫你!”
林曦忙笑:“哎喲!我哪敢得罪你呀!我也求著小掃帚事呢,你要一翻臉,我還不屍骨無存?”
秋荻聽她沒完了,便也學她上次的動作去掐她的脖子。林曦知道這招的厲害,拔腿跑了。
下午課後,林曦在文學社開個小會,一則告之下一步的重大任務,讓各人心裏有數;再則緩和一下內部矛盾,以求同甘共苦。
她看看三人的表情,笑:“你們誰有女生班老鄉的,這幾天多去問候問候,探探口氣,再維護維護感情,到時咱們好辦些。我醜話說前麵,我要是陣亡了,你們臉上也沒光!而且你們還得繼續擋子彈;所以還不如撐著我,別讓我死,好歹是你們的盾牌!”
酈宛其楷皆笑,開始計算人數,盤算怎麽去當和平大使。
林曦側臉看著秋離:“我得想想怎麽做文章。板報的事你多照應,盡量多跑跑,你構圖很好,多給她們提些意見,大家熟了,天大的事也能化小!”
秋離點頭。
林曦便起身:“我還有事,你們有空再坐坐。”
其楷看林曦走了,瞅瞅那兩人,笑:“我是不想吃槍子的,你們呢?”
酈宛慢慢的接:“我也不想……”
其楷便望著秋離笑:“我們聽你安排,你看先去哪個班。”
秋離沉默片刻,道:“去丁護。”
林曦先回教室找曉宣,沒見著人,於是又回宿舍,果然在洗衣服,遂上前和她一起洗。
曉宣倒奇怪:“你怎麽這麽有空兒?你的事做完了?”
林曦笑:“我不正在做事嗎?我跟你打個招呼,和解的事交到我頭上了,你要再打抱不平就是打我了,咱們摯友一場,沒功勞也有苦勞,沒苦勞也有勤勞,你看著辦!”說著,硬從她手中將最後一件衣服搶過來洗。
曉宣瞅著她,繃不住發笑:“真受不了你!這樣吧,你明天請我吃麵條,我就不計較了!”
林曦打唉聲:“明天?你把我鋸兩半吧!至少得到下周,噢,不行,下周都完不了,下下周吧!”
曉宣苦起臉:“想跟你說個話都沒時間……”
林曦好笑:“什麽話?現在不能說?”看她不出聲,臉色怪怪的,心裏一動,但也不點破,隻笑:“等我凱旋歸來,咱們把麵傾談,如何?”
曉宣又要笑。
林曦也笑:“我得找聞靜去,你趕緊收拾一下,吃飯吧。”
曉宣想喊她一起,看她一陣風兒似的走了,隻得歎氣。
嚴雋將一疊稿紙遞給林曦:“你再看看,行的話,早點去給薑烺。”
林曦草草一翻,笑道:“真厲害,常騏不愧是常騏!”
聽嚴雋又道:“學生會,包括團委的相關人員都提過醒了,前期工作應該差不多了,後麵這台戲你們好好唱!”
林曦端著臉回:“鈞座請放寬心,屬下自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嚴雋麵不改色,立回:“鈞座的屬下從來是死而後已,但從未鞠躬盡瘁!”
林曦見他不上當,忙回:“非也非也,汝非魚,焉知魚之樂?”
嚴雋接:“汝非魚,焉知魚之不樂?”
林曦聽他已得詭辯精髓,再辯下去也沒意思,遂一笑,轉身便走。
陳翰在四樓陽台等著,看林曦上來,便迎上前笑:“林部如有差遣,盡管吩咐!”
林曦瞅瞅他,亦笑:“隻要陳部常對女同胞們展露這樣嬰兒般的燦爛微笑,就是幫我的大忙了。”
陳翰笑容更深:“一定一定。”
林曦看他站著不動,似還有話說,便候著。
陳翰頓了半晌,忽道:“那我先走,你有事隨時說。”
林曦看他背影納悶,但又似有點明白,因雜事一堆,也顧不上細想,直往教室去。
晚自修,林曦請薑烺到文學社。
薑烺亦帶了生活部的人來,林曦便安排秋離等跟他們一起坐下交換信息,自己將常騏的稿子交給薑烺:“你手還沒好,所以我就做主請人寫了,你別介意。先看看行不行,不行再改!”
薑烺本對寫文章就不是很通,先前還一直愁這個事,如今看林曦居然全弄妥了,還說得這麽客氣,心想:她還真是有過人之處!難怪秋荻和她那樣好!於是笑著說聲“謝謝”,低頭看稿。
林曦候了約十分鍾,才見他抬起頭:“很好!肯定沒問題!”
林曦微笑:“那就好!”又問:“你看明天下午就開始行不行?”
薑烺點頭,還是一句“沒問題”。
林曦便起來,想往那邊去,就見薑烺還坐著,似有些發怔。她遂笑:“我們再跟他們說說去?”
薑烺應聲“好”,緊握著稿紙慢慢起身。
晚上,林曦抱枕頭往410去。
睡下,秋荻道:“趕緊完了就好了,我看你這幾天累狠了!”
林曦打個嗬欠:“可不是!我又壓蘇哲的信了,連方毅的信都壓了,他們又要急了。”
秋荻好笑,便輕歎:“唉!一邊是江山……一邊是美人……愁死人了!”
林曦翻身就掐她。
秋荻又被她掐得喘不過氣,後捂著脖子萬分驚慌:“遲早要被你掐死……”
林曦拉個鬼臉:“不給你點厲害不知我是誰!”
秋荻又低笑:“我真替蘇哲憂心呢!我的天呀!”說完拿被子緊緊裹住臉。
林曦倒沒繼續施暴,躺平了,幽幽歎一口氣。
秋荻半晌不見動靜,又把臉露出來,正要問,就覺眼前一黑——熄燈了。再等會兒,聽林曦呼吸勻穩,她支起胳膊湊到她臉上看看,竟已睡著了,遂壓下疑問,合眼睡覺。
次日下午課後,林曦薑烺為首的親善大軍開始步步為營。
第一站是風暴的中心—丙護1,按之前定好的方案,薑烺沒上講台,而是就近坐到前排的一張桌子旁。
他上任已有三月,皆是在風頭浪尖上跌打起伏,而受過的女生的指責詰難,更是多如牛毛、數不勝數。
百煉成金是不假的!
林曦看他不慌不忙的邁步、前行、招呼、坐下、侃侃而談,氣質上沉穩從容,風度上雍容平和,竟有康永的影子。
一想到這兒,她忽又記起那個擾人事來,一念及此,趕緊又搖頭甩一邊:就是為這個倒了黴了,要不也攤不上這矬事兒。
林曦細聽薑烺的話,倒也沒照本宣讀,章節轉換上自然順暢,加了自己的東西進去;再凝神去看那稿子,竟不是她給的那份了,上麵歪歪扭扭的,是重新謄了一遍的紙。
她先納悶,按說他直接在上麵改就是了,何必費那麽大勁兒還重寫一份,看那字樣兒,也不知左手寫出來的,還是右手弄出來的;再一想,忽又明白了,遂又好笑,便盯著他看。
丙護1雖說是最應憤懣的原地,但這個班本身就麵軟心慈,加上薑烺吃的苦頭有目共睹,一個個先就隱懷歉疚,遂他還未說完,期間便掌聲陣陣,等他結束鞠躬時,更是經久不息的超長掌聲,有幾個愛哭的,眼淚都下來了。
林曦暗暗鬆口氣,微笑著上場。
她做事一向有餘地,能幫人時便幫人,雖不熱情如火,但也暖如手爐;為著板報稿件的事,平時接觸也多,雙方皆是和氣有禮,而此事出來,丙護2亦有聲援,這樣的好底子,再添上她的吐玉咳珠、精言妙語,自是又賺了幾片掌聲,一把眼淚。
董植在後看著,先朝嚴雋一笑,後又舉起拇指在下一搖。嚴雋回個彼此彼此的眼神給他。
此後便是丙護2、丙婦幼、丁護、丁婦幼的依次下來,偏中間又撞上三五,更顯得紛紛擾擾、忙忙亂亂。好容易到三月下,校園裏總算恢複了平靜。
這天課後,林曦領著三人小聚,就聽酈宛笑:“你得請我們吃東西,苦死了!兩個星期天沒休息了!”
林曦板著臉:“我歇了不成?”
酈宛理也不理,還嚷嚷:“薑烺都請他們吃豆腐串了,你得請我們吃麵條!”
林曦驚叫:“你不是逼我跳樓嗎?我隻剩十塊錢飯票了,馬上要喝西北風了!”
酈宛狡黠一笑,湊著她的耳朵低語:“別哭窮了!上回洗澡時我看見你的內衣了。你沒錢請我們吃麵條?吃酒席都沒問題!”
林曦沒法回話,隻得歎氣:“好吧好吧,我就把壓箱底的私房錢拿出來吧。大家辛辛苦苦的……唉……”
酈宛一徑笑著,拉她往外走,其楷秋離便也跟著。
進了麵館,坐下,林曦正要開口說話,忽聽秋離道:“這頓我請!你們別多話了!”一邊叫夥計來。
林曦原想推辭,轉念沒開口。
其楷便笑:“好啊好啊,反正你有錢,我們撿最好的吃!”又看向酈宛:“我吃鱔魚的,你也吃,那個最好吃!”
這些天來,四人幾乎天天打照麵。祁秋離酈宛倒沒再起衝突,但各做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林曦想想正好,便順勢撮合:“那就領秋離的心意。我下次再請。”又推酈宛:“我也建議你吃鱔魚麵,確實是最好吃的。”
酈宛本不想搭理,但看這兩人已經這樣了,遂退步,道:“好吧。”又看看祁秋離,說了聲“謝謝”。
誰知那祁秋離把臉一轉,竟不理。
酈宛氣得發怔,其楷見狀忙叉話,指著價格牌子一條條的評論什麽麵好什麽麵壞。
林曦瞅瞅祁秋離,亦是著惱:這小孩怎麽這麽討人嫌?
等吃完,林曦示意其楷酈宛先走,自己等秋離付了錢,和他同行。
到了半路,她慢慢的說:“讓一步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隨口幾句話,何必記著不忘!”見他沒動靜,又笑:“男孩子的氣量該大些!酈宛都……”
話未說完,就聽祁秋離冷哼一聲,加快腳步,竟揚長而去。
林曦沒想到他竟會如此讓人下不來台,一時也氣極。
其楷酈宛走在前麵,忽見祁秋離從後麵上來,卷著一陣風,徑自走了,都納悶,便停下等林曦,又問:“他怎麽了?”
林曦心裏恨道:他發神經!臉上卻微微的笑:“他有點急事!”
晚自修,林曦全用來寫信,左一張右一張,直忙了兩節課,尤其細寫此次事故,圍繞同學間團結互助發表大篇感慨。
昨晚她細想半宿,如果他們真要找他的麻煩,保護他不傷毫發的唯一的可行的辦法就是騙他們自己又喜歡他了,看在她的麵子上,他們會放他一馬;其餘什麽示警呀、央求呀都是下策,沒實質性幫助,反而是提他們醒,激他們怒;但這樣蘇哲必會傷心,方毅也要氣憤,她想著他們的臉,柔腸百斷,康永的危險自然又退到後麵去了。
然而叫她就這麽不聞不問的任他自生自滅,她又難過,真說不出怎麽會這樣;於是又要抱怨康永:好好的,你跑那兒去幹嘛?再想想他的樣子,又抱怨不下去。
愁了一天,想想還是打擦邊球吧,借事抒情,如果他們想不起來,那就阿彌陀佛、萬事大吉;萬一想起來了,看著她的信,興許會斟酌斟酌,網開一麵。
林曦封好信,看快下自修了,便不看書,支著腦袋開始自我安慰:他那麽厲害,打遍全校無敵手,蘇哲是紙老虎,方毅是紙公雞,哪會是他的對手?而且他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他說幾句義正辭嚴的話,就把他們堵死了,他們還好怎麽樣?再說醫院裏到處是人,他宿舍裏人也多,他們也不好在眾目睽睽下怎麽樣吧……
秋荻收拾好課桌,回臉看林曦還坐著不動,遂過去側臉看她。
林曦好一會兒才覺察,忙起來,兩人先寄信,後一起回宿舍。
林曦心裏紊亂,直想跟秋荻說說才好,但轉念一想,她肯定會笑她,遂又憋著不說。
因她近來忙得一團糟,秋荻也沒空跟她說話,如今閑了,倒也想嘮嘮嗑,遂抱著枕頭往她這兒來。
待躺下,秋荻輕問:“我才看你寄的信,怎麽又寄了?”
林曦回:“那都是說幾句話的,不回吧不好,回吧又沒空,現在時間寬了,多寫點。”
秋荻好笑,半晌道:“這些天我聽了不少祁秋離的傳聞,不知你知不知道?”
林曦一聽祁秋離的名字便皺眉:“我遲早要被這小孩氣死。”接著把今天的事一說,再把那天的事一說,又歎:“早知如此,當初就該趕他走,將來還不知會惹什麽禍呢。我罩著他,他還這麽不知好歹,真是氣死我了!”
秋荻沉吟著沒說話,聽她又低笑:“那天他那樣子,跟要慷慨就義似的,真像從前的蘇哲,看得我真好笑。”
秋荻一聽,便翻身跟她臉碰臉:“他像蘇哲?”
林曦忙道:“不是說長相,他可不能跟蘇哲比。是神態!你不曉得,高中時,蘇哲也算是問題生,每次把老師堵得沒法子,老師就會請他老爸來。他爸管他好凶的,常打他。方毅說,他身上從來沒好過……”
秋荻聽她越說越慢,後竟不說了,透過廊燈折射進來的微光,她的眼睛在黑暗裏閃閃發亮。
也不知過了多久,林曦又繼續道:“有時真不知道人是怎麽回事,我怎麽想也想不明白!你不曉得他的高考成績有多好,超過所有一流大學的分線,英語是滿分。他爸給他選的是廣外,但錄取書卻是南警……他偷改了高考誌願……那天,他爸氣得差點死過去,拿著皮帶拚命打他,他媽怎麽攔也攔不住……他不躲,最後說一句話……‘我活著一天,你就別想我隨你的意’……他爸一聽,就停手了,後來……後來他爸突然哭了,他媽也哭了,獨他一個人笑……他身上的傷一個月才好,皮帶頭是鐵的,打下去就是一個坑……”
在秋荻的印象中蘇哲一直是天之驕子,陽春白雪般的人物,該是鮮花亮錦堆出來的,怎麽能想到,他居然是在這樣的家庭中成長?她想著他的臉,有說不出的難過。
林曦不自覺的將手撫到胸前:“一想起這些,我心裏真難受……”
秋荻去握住她的手,輕輕道:“都過去了,他已經長大了……”
林曦輕歎:“是呀,他長大了。他都會自己下麵條了,也會自己洗衣服了,也會去買菜,自己做東西吃了……再也沒人可以打他了……”
秋荻心裏酸酸的,鼻子也酸酸的,忽見林曦拿手去擦臉,她的眼淚不覺也掉下來。
林曦輕輕吸了兩下鼻子,又低笑:“都是我的功勞,我要不教他,他才不會呢!”
秋荻忽又想笑,忙也抹淨淚水。
方毅按約定時間等在茶舍,不一會兒,見蘇哲從窗外走過,他便一揚手叫服務小姐再來一壺滇紅。
蘇哲進來坐下,看他不似要走的樣子,便問:“不去杜雷那兒了?”
方毅一笑:“前一陣子忙,什麽事也顧不了。昨天收到妹妹的信,我突然想起個故人來,嗬嗬,下回再找杜雷吧!”
蘇哲眼光一閃,卻不說話,信手把玩桌上的價目牌。
方毅看看他,從椅背上的大衣口袋裏取出一封信,沿桌麵推到他眼前。
他倆之間一向並不互看信件,蘇哲看他此舉,心裏便明白了,遂拿出信瓤一目十行,末了點點頭:“一樣!”
方毅忍不住發笑:“你看看,妹妹會跟咱們鬥智鬥勇了!真可愛!”
蘇哲也微微一笑,神情很是柔和。
方毅又笑:“妹妹喜歡他咱們不好動他,妹妹不喜歡他了,那他還不是砧板上的魚肉……”
蘇哲聽他聲音發冷,半晌不出聲,後微皺了眉:“萬一……萬一曦子知道了,不好吧!”
方毅沒想到他是這句話,便瞅他半天:“你怎麽回事?怎麽粘乎乎的?那會兒你不是恨得要命?”
蘇哲不回話,眼睛循著茶的熱氣上下移動,隱有顧慮。
方毅看他這樣,倒也沉默下來,屈著手指在臉上輕輕的敲,約兩分鍾,又笑:“要不就少點樂趣,單出出氣吧。”說著看著蘇哲不動。
蘇哲還是不應聲。
方毅一皺眉:“你不理這事也行,反正我是不會放過他的。要是妹妹知道了,你就推不知道,我自己想法子脫身。”
蘇哲慢慢問:“你想怎麽樣?”
方毅道:“本來我想咱們直接去,妹妹問起來就死不承認,反正打也打了,大不了讓妹妹再打我們唄!反正也不疼!現在想想那樣有失風度,敢做不敢當的。不如另外找人,雖然沒自己動手痛快,但畢竟咱們沒動手呀!”
說到這兒,他一拍手,大笑:“就這麽辦!反正不是咱們打的。現在醫患關係不是緊張嘛,他要是拿錯了藥,或是態度不太好,自然有人要揍他,這可不關咱們的事兒!”
蘇哲一聽,倒也麵露微笑。
方毅一高興,繼續分析:“其實咱們不打白不打。你想想,妹妹肯定疑乎這事,不然不會寫這信。如果咱們不打,她沒準兒還是會以為咱們打了。那還不如幹脆打!其二,我看那小子挺有骨氣的,不至於會去告狀,隻要不是斷胳膊斷腿,青一塊紫一塊的,幾天就好了。妹妹看不見的!不打他幹嘛!就算他去告,有什麽證據是我們打的?要是去告就更該打!其三,他可不可恨?我還沒跟妹妹吵過架呢!那兩天氣得我頭疼,我都不提為他低三下四了。怎麽也得出口惡氣!”
蘇哲便問:“總不能找杜雷吧?”
方毅掃他一眼,直搖頭:“你現在怎麽回事?比豬還蠢!杜雷肯做這種事嗎?”說著,起身往服務台去,抽張鈔票一放:“我打個電話。”一邊就拔號:“孫庚,我方毅,周榮顯不是要打牌嗎?叫他來,中午我請吃飯!”
林曦看人走盡了,便招呼收拾桌椅。待整理好,四人出來去食堂。
其楷抱怨:“這個老師什麽水平?學校也請?簡直誤人子弟!”
林曦歎:“有什麽辦法,白老師生病生得沒完沒了,也不能總叫居老師代吧!”
酈宛“嘿”的一笑:“白老師才不是生病呢!是不敢來了!”
林曦納悶:“他為什麽不敢來?”
其楷也跟著問。祁秋離雖不出聲,亦微側了耳朵。
酈宛看他們都不知道,很是得意,便衝林曦笑:“等會兒我告訴你。”又瞄一眼其楷秋離,再望回林曦:“我隻告訴你一個人!”
林曦好笑,遂笑而不語。
其楷不樂,叫道:“你這算什麽?沒意思!”
秋離幹脆一扭臉,神情輕蔑。
酈宛瞅瞅他,撇嘴:“這是秘密,哪能讓那麽多人聽到!”
秋離抬腳就走,一下出去好幾米。
林曦心裏搖頭,嘴上卻責備酈宛:“你還揪著不放?我們是個團隊!”
酈宛不服:“其楷也不走嘛!就他小心眼!我的氣量還比他大呢!哼!”
其楷急著聽怎麽回事,忙打圓場,又催。
酈宛便道:“我聽說白老師和他老婆不要好,老吵架。白老師和我們校裏的盧老師要好,他老婆不讓白老師來了。”
林曦立時回:“不可能吧,你從哪兒聽來的?”
其楷倒不出聲。
酈宛著急:“是真的!那天我聽姚老師和張老師說的,還說他老婆給校長打電話呢!我看白老師是來不了了!唉,他講課真好!又那麽帥!唉!”
林曦思忖思忖,怎麽也不相信:白夏那樣的人也會婚外戀?那麽知書達禮的白老師?那麽文質彬彬的白老師?盧蝶兒居然會愛上有婦之夫?破壞人家家庭?那麽眉清目秀的盧老師?那麽輕言細語的盧老師?每個學生都誇的盧老師?怎麽可能?
酈宛看她還是不信的樣子,倒不甘心:“你別不信。你想想,是不是盧老師也好幾天不來了?我聽說,白老師的老婆可凶了,還跑到盧老師家裏吵呢!”
就聽其楷接:“好像是這麽回事。那天我在傳達室拿信,也聽有人說。”
林曦還有些轉不過方向,看食堂裏人頗多,便不問了。
飯後,林曦去尋秋荻,將白夏的事一說,秋荻倒不以為奇,隻歎:“婚姻是愛情的墳墓!”
林曦跟著想問:那你想嫁給常騏嗎?舌尖上轉了兩遍沒問出口,心裏悶悶的。
秋荻也有些發悶,兩人在操場上逛個彎,便回教室各自看書。
次日是周六,下午全是自修,林曦看膩了課本,便想著寫兩篇稿子才好,正提筆思量,忽見樓梯處過來一個年輕男子,不高,麵生的很,一個勁兒的往教室裏看,樣子傻傻的。
林曦正換到靠窗的這邊,離著頗近。
好一會兒,林曦看他不走,便問:“你找誰?”
那男子張口道:“我找楊青眉。”
林曦稍愣:青眉這兩天不舒服,下午請假在宿舍休息。
她想想,出來:“你是誰?”
那男子頓一下:“我是她哥。”
林曦將信將疑:從沒聽她說過有哥的;再看那男子長相,也不像。
她遂繼續問:“你是堂哥還是表哥?”
那男子又打頓,後回:“我就是她哥。”
林曦聽著好笑,遂道:“那你等會兒。”又進教室跟聞靜打個招呼,後出來道:“你跟我來。”
下了樓,林曦見那男子直往宣傳欄去,忙道:“不是那邊……”
話音未落,聽那男子喊了一聲什麽,接著從那邊轉出個婦人來,瘦瘦的,一身大花的衣服。
林曦看那兩人不知說了什麽,又一起走到她麵前,那婦人笑笑的,似要跟她打招呼。
林曦忙也笑笑,直接說:“我是青眉的同學,跟她住一個宿舍。她在宿舍,我帶你們去。”
那婦人有些聽不懂似的,回身去看那男子。
那男子嘰哩咕嚕的說了一通,婦人便又衝著林曦笑。
林曦有些啼笑皆非,看那男子不給她做介紹,遂也隻好衝著那婦人笑,接著轉身向前走。
進宿舍樓做登記時,林曦問男子那婦人是誰,男子回:“我媽。”
林曦納悶,不便多問,照著寫下。
到了407,林曦怕青眉睡覺,便道:“你們在門外等等。”說完開門閃身進去,卻見青眉坐在後門口,手裏拿著一本書,聽見聲音正看過來。
林曦便笑:“你還有精神看書?你哥來看你了,就在門外!”
青眉明顯怔了一下,半晌不動。林曦看她沒啥表情,更納悶,遂問:“我讓他們進來?”青眉點頭,還是不動。
林曦沒空多想,回身去開門。
那婦人一進來便搶到青眉麵前,哇啦哇啦的,說得不住嘴,青眉慢慢起來,也用家鄉話回。
林曦一個字聽不懂,便去看那男子,他正一個勁兒的東張西望,什麽都好奇似的。
那婦人說完了,拉那男子到青眉麵前,讓他倆說;她自己又去開行李,拎出瓶瓶罐罐、包包袋袋的東西,一古腦兒堆到朱萍的床上。
青眉忙指上鋪,那婦人便又挪上去,而後又抱了一包什麽往林曦手上塞。
林曦看她笑得很是殷勤,不忍拒絕,便收下,拿了青眉的杯子給她倒水;偷空再瞅瞅那邊,見那男人笑嗬嗬的,直望著青眉說話,距離很近;青眉偶爾回一句,卻不躲閃,隻臉上如常,沒什麽笑意。
林曦越看越驚奇,再看青眉也沒有做介紹的意思,而她又不明白他們說什麽,便想退出來,青眉隻點點頭,不挽留。
一回到教室,劉巧文急著追問怎麽回事,見林曦搖頭,便不高興:“我什麽事都不瞞你,你倒瞞我。”林曦心知跟她說不清,遂不理。
下了課,407的人除林曦外全跑回宿舍看,連406的也跟著。
秋荻看林曦不動,便過來笑問:“你不是說洗澡的?快走吧!”
林曦懶懶的,想今天不洗的話又要再等兩天,遂打著精神下來。
秋荻亦問起那男子,林曦皺眉:“說不上來,挺怪的。”
等洗到一半,吳靚提個桶進來,看見她倆,忙過來,很神秘的說:“你們知道不,那人是青眉的老公……”
林曦秋荻急急的穿好衣服,忙忙的回到宿舍,沒青眉的影子,吳凡劉巧文等人坐成一團,青眉長青眉短的七嘴八舌。
她倆也聽不下去,又匆匆往食堂去,果然在。
這兩人不好意思坐得太近,但又不甘離得太遠,偵察了良久,終於挑了個不遠不近的位置坐下,也顧不上吃飯,隻豎著耳朵聽,眯著眼睛瞄。
勉強吃了一半,林曦再吃不下去,秋荻也食不下咽。
兩人起身洗了碗,一起坐到大操場邊發愣。
林曦瞅瞅場上踢足球的,一個比一個衰,鬱悶透頂,再想到青眉,更氣憤難當,遂道:“那人什麽人呀!吧唧吧唧,吃飯都沒樣子;瞧那衣服穿的,一點品也沒有;長得不好不要緊,至少有點氣質吧!沒氣質也不要緊,至少有點風度吧!沒風度也不要緊,至少不那麽讓人討厭吧!他哪點配得上青眉?青眉怎麽肯跟他訂親的?天下男人死絕了?真是氣死人!”
秋荻也憋得慌,但又似能明白,隻歎:“她一定有她的難處吧!”
林曦仍是忿忿:“天大的難處也不能這樣!你想想,跟這樣一個男人結婚,睡一張床,吃一鍋飯。這日子怎麽過呀?還不如死了算了!”
秋荻暗想:你是看慣蘇哲方毅了,天下哪有那麽多的出色人才?但想著青眉,倒也傷感,遂不出聲。
林曦發會兒脾氣,反更沮喪,一點勁兒也沒有。
兩人悶坐到八點,有氣沒力的爬回四樓。
第二天,那婦人又領著兒子過來。
劉巧文朱萍能聽懂她的話,於是跟她嘮家常。
那男子仍是東看西看的,一邊跟青眉搭話。青眉倚床站著,一臉平靜。
林曦看了一會兒,很是來氣,便從床上爬下來,想往410去,卻見曉宣從隔壁過來,喊她。
她遂走到陽台上,問:“什麽事?”
曉宣先隔著她看看室內,後道:“你不是說請我吃麵條的?”
林曦想出去也好,遂點頭。
出了樓,曉宣也生氣:“青眉怎麽回事?怎麽挑個這麽齷齪的男的?哪天我非好好的說她不可!看那牙黃的,髒死了!”
林曦也不知怎麽回事,反不想順著她的話了,遂道:“我看她是有原因的吧!”
曉宣回:“什麽原因?不就是沒錢嘛!還有什麽原因?但再沒錢,也不能這樣啊!”
林曦原也隱隱的想到,但始終不肯承認,經她一提,不自覺的就確定了,心裏倒更不好受,聽曉宣又道:“咱們問問她去,看她欠那男的多少錢,咱們一起想辦法,還給他就是了,有什麽大不了!怎麽也不能叫青眉嫁這麽個人,瞧瞧那樣子,隔夜飯能吐出來!”
林曦先升希望,後想想,又歎氣。
曉宣見她不回話,便問:“你看不行?”
林曦搖頭:“隻怕沒這麽容易!你看那個女的,多能說!他們好好的跑來幹嘛?不就是不放心!你看看,沒一會兒,誰都知道了!青眉老家那兒還不家喻戶曉?除非青眉以後不回去,否則,怎麽做人?”
曉宣一聽,先不言語,後恨聲連連。
吃了麵回來,兩人也不想回宿舍,坐到花圃曬太陽。
林曦笑問:“怎麽最近不見你的傻老鄉了?”
曉宣先哼一聲,後又不支聲,臉上有些發呆。
林曦便盯著她看,也不出聲。
好一會兒,曉宣轉了臉,很憂鬱的表情:“曦子你老實說,你想不想多談幾次戀愛?”
林曦想不到她問出這樣的話,一時真回不上來。
曉宣看她不回話,便歎:“我是好想談戀愛的。我要談好多次戀愛,每次都要愛得死去活來才行!”
林曦忍不住發笑。
曉宣不樂:“人家跟你說真心話,不準笑!”
林曦便繃上臉:“不笑不笑!那你想跟誰先談?”
曉宣回:“還沒想好!”後又道:“沒合適的!”林曦強壓著笑,等她繼續說。
曉宣皺會兒眉,果然道:“你說陳翰氣不氣人?寒假還跑到我家裏來,到處拍馬屁,弄得好像是我什麽人似的……”
林曦暗想:那小孩就是一人精,哄誰不團團轉?他喜歡你,當然能讓人覺得他是你什麽人!
聽她又道:“我爸開始討厭他,後來下了兩天棋,天天盼著他來,對他比對我還好!這叫什麽事?還要他暑假來玩!好像都把我賣給他了……我還想談戀愛呢,我可不想這麽早就訂給一個人!那麽醜!又那麽小!臉上還長酒窩!我怎麽這麽倒黴!我怎麽會有這麽個老鄉?老天也不長眼睛,好歹也弄個康永那樣的給我吧!再不濟也得長成常騏那樣吧!塌鼻子小眼睛,無處不醜!我爸還對他那麽好!我真是不想活了!”
林曦心道:他還醜?你要求還真不低!你都不想活了,那青眉還不死上一千回?
曉宣看她沒反應,繼續訴苦:“他還說我對他多好多好,好像我都非他不嫁了。天下怎麽有這麽不要臉的人?我發誓,我再不會跟他說一句話!好心沒好報,反招來一頭白眼狼。還是你好,曦子你沒男老鄉,這些男的都不是好東西,你可憐他,他反倒認為你對他有意思,也不照照鏡子自己長什麽樣,又不是劉德華!那還差不多!”
林曦暗笑:歸根到底是個色女!遂仍不發話。
曉宣說了半天,一點回音也沒有,便很是委屈,直瞅著林曦:“你聽沒聽呀?”
林曦笑:“在聽呀!”
曉宣氣問:“那你怎麽也不說說?”
林曦回:“我說什麽?你不都說完了?反正你不理他就是了,他那個人,根本配不上你,跟豬八戒似的……”
曉宣忙打斷:“倒不像豬八戒,更像孫悟空!”
林曦險些笑出來,忙咳了兩聲,混了過去。
轉眼臨近清明,團委要組織去陵園掃墓,學生會協助聯絡組織。
嚴雋開個短會,安排一下人手,再排排各班的先後次序。
散了出來,陳翰叫住林曦,先說了幾句閑話,後看著她,半吞半吐的問:“曉宣有沒跟你說我什麽呀?”
林曦見他眉宇間一抹黯然,不似往常的收放自如,當下想:怪可憐的!她倒會欺負小孩!遂微笑:“說了……”
陳翰聽她如此爽快,大喜,遂一眨不眨的盯著她:“說什麽了?”
林曦一笑:“說你像孫悟空!”
陳翰想想轉不彎兒,但覺得又不似壞話,便謙卑的笑:“姐姐聖明……”
林曦本想說到這兒就行了,看看他那樣兒,倒又好笑,但再想想,竟又不知怎麽說好。
陳翰靜候半晌,見她不開口,便作悄然欲泣狀。
林曦無法,竭力思忖,末了想出個法兒,便道:“你跟我來,我教你做個遊戲。”
陳翰有些好奇,但知她必是要點出什麽來,遂緊緊跟隨。
走到沙坑邊,林曦指著沙衝陳翰道:“你捧一把起來,越多越好!”
陳翰也不遲疑,立時彎腰滿滿的捧了一把。
林曦又道:“你慢慢把拳頭握緊,兩手別分開。”
陳翰照著話做,細沙順著指縫簌簌下滑。
林曦看著,再道:“你再握緊,握到沙子不流為止。”
陳翰便再用力。
好一會兒,終是一顆沙也不落了。
林曦便笑:“你再把手鬆開。”之後望著他再不說話。
陳翰看看她,再看看手,如此幾番,最後慢慢笑了。
林曦見他明白了,便也笑:“我回教室了。”
陳翰一斂容:“謝謝你,林曦!”
林曦聽他口氣誠懇,點點頭,返身回教學樓。
聞靜看她進來,便迎著上去,林曦看她神情,知道有事,等她到麵前,遂一轉身,跟著到了陽台。
聞靜似有些為難,半晌道:“你有空跟青眉說說,叫她以後別讓家裏人來了……”
林曦一聽冒火,遂回:“腳在人家身上長著,她不讓能行嗎?明理的誰不明白,她想這樣嗎?誰還拿這個說事兒,真是沒品!”
聞靜歎一聲:“周也問過她了,她什麽也不說。周總會認為不太好吧……”
林曦想想更氣:“你也看到那人的,你什麽感覺?她也夠可憐的了,你們還要往她心上戳刀子?”
聞靜一聲不出。
林曦鬱氣上升,也不理她,轉身回來。
周六下午一點,學生們在操場上集合,後兩兩一排,沿著街,長龍似的往烈士陵園去。
林曦久未出來瞎逛,如今一走走,倒是歡歡喜喜,瞅什麽都新鮮。
約摸走了四十分鍾,到了。
學生們先依次繞墓碑墓地一圈,敬上小白花,接著參觀陳列室,最後分班級進行愛國主義教育。
秋荻發了言,又坐回草坪,忽發現常騏就坐在對麵的花壇邊,臉朝著這兒不動。
他們班的基地在那裏,正有一個男生引頸發言,十分注目。
秋荻的眼睛透過幾十平方米的空氣,穿過一株碧綠的冬青,再越過幾朵嫩黃的迎春,終於碰上常騏等候已久的目光。
林曦對這種表麵文章向來厭煩透頂,百般無聊,於是東張西望,忽見秋荻看著一處動也不動,她遂順著方向望過去,見常騏跟個傻子似的也往這邊看。
她大為好笑,又促狹心起,遂將臉探到秋荻身後,慢慢的,一會兒從左邊搖出來,一會兒又從右邊搖出來。
常騏先沒在意,後發覺林曦的惡作劇,立時麵上作燒,趕忙垂了視線,又別開了臉。
秋荻看他突然回避,有些發悶,後聽林曦在耳後吃吃的笑,她遂想到必是她在作怪,因一向被她逗慣了,也臉老了,遂回頭瞪她。
林曦一看不得了,她還發威,更憋不住,遂捂住嘴樂。好在這兩人坐個邊,也沒人看見。
結束後出來,隊伍就散了。
林曦秋荻看街邊有家賣小餛飩的店,居然掛著副竹簾,遂想著進去嚐嚐鮮,於是坐下來,要兩碗。
不一會兒,竟看見常騏從門口過,沒看見她倆,一徑向前去了。
秋荻心裏有些遺憾,遂看著他的背影,呆呆的。
林曦顧著吃餛飩,也不抬頭,等吃到一半,發現秋荻還沒吃,奇怪,忽想起之前常騏走過,倒又感慨,因看她發愣,倒不忍再慪她,便輕輕道:“快吃吧,皮都化了。”
到了宿舍,秋荻懶懶的,回410睡覺。
林曦覺得精神還好,便站到陽台上做擴胸運動。一會兒,見青眉拎著桶從洗漱間過來。
自那天後,這兩人便自動避讓,好像不打照麵,就想不起什麽似的。
青眉放下桶,進宿舍拿了衣架,出來晾衣。
林曦先看著,後伸手幫忙。
等晾好,兩人扶著欄杆而站,一齊眺望落日西斜。
林曦輕聲道:“你工作幾年,能攢些錢,那會兒我也能攢些。這幾年的學費也有限……”
半晌,青眉亦輕聲回:“我爺爺從小就教我,做人要守信……”
林曦一皺眉:“這算什麽信?是他們趁人之危。”
青眉輕歎:“至少救了我的急,不然,我現在還在農田裏。”又道:“他們對我挺好的,你看帶那麽多東西給我。”
林曦心想:就他那模樣,怎麽能不對你好?再想又不服氣:“還不如多給點生活費!”
青眉轉臉看看她:“他們給的不少,我分一半給我弟了。他念縣中,要住校……”
林曦真想問:“你爹媽幹啥去了?好玩呢,養出女兒來賣呀!”拚命忍著咽了下去。
青眉看她總不出聲,臉板著,遂道:“其實他沒什麽不好,就是土氣些。農村裏的人都那樣,不像你們大城市的,看著那麽舒服。其實都是一樣的。”
林曦衝口而出:“怎麽會一樣?一點都不一樣?你要嫁他,你愛他嗎?”
青眉怔了怔,後回:“不就是過日子,有什麽愛不愛的?”
林曦簡直氣不打一處來,不想再跟她說話。
青眉看看她,又微笑:“我也不知自己怎麽回事,反正我看哪個男的都一樣。她們說誰長得好呀誰長得壞呀,我看都差不多。真的!”
林曦暗道:那你是木頭腦子、死不開竅!一樣?一樣!怎麽可能一樣?瞧那銼樣兒!
青眉又道:“你別為我不高興,我覺得挺好的。再過一年,我就工作了,我能到縣裏醫院去。我們村上從沒人考出來過,不知有多少人羨慕我呢,我爹媽也為這個有麵子的很。”
林曦忍不住問:“那你自己真是心甘情願嗎?”
青眉看她一會兒,輕輕點頭。
林曦忽覺無話可說,但心裏卻鬱悶難當。
青眉側臉對著她,好半天道:“每個人的命運都不一樣,有的能改變,有的不能改變,安身立命才好。”說完,轉身回宿舍,一點聲音也沒有。
林曦又呆站半晌,見天漸漸暗了,忽想到秋荻不開心,不知是否因為自己的使壞,想著不安,遂往410去。
秋荻已拉了床簾,半靠著,似睡非睡,見林曦探頭進來,忙往裏讓,一邊道:“上來吧!”林曦便和她一起靠在枕上,想問問,又怕她忍著不說,遂將剛才和青眉說的話複述了一遍。
秋荻點頭:“正是這樣才好啊!看不出她是這麽個超脫的人。看得越破,也就越好!你放心,她會過得很好的。”
林曦乍聽有些不平,後一轉念,倒也茅塞頓開,但還是哀歎:“總是覺得不舒服!”
秋荻便笑:“你操哪門子的心?你有覺得她跟以前有什麽不一樣?她這樣的人,才是大智慧。你我,才是俗!”
林曦細想這些天的光景,她還真是和從前一樣,該指責就指責,該批判就批判,並沒一點自哀自憐,當下不言語。
秋荻歎一聲:“我要是也像她那樣就好了……”
林曦先沉默,後慢慢的回:“那樣的話,又有什麽意思?”
秋荻聞言愣住,好一會兒又微笑:“是呀,那樣有什麽意思呢!”
林曦也笑,伸手去挽她的胳膊:“還是咱們這樣俗好,才有意思!”
近熄燈,林曦才回407,洗洗弄弄,時間剛剛好。
躺下,她拉著薄被往胸口蓋,忽又觸到那一團潤潤的溫暖,遂將它握在手心裏,輕輕摩挲,再想著之前與秋荻說的話:俗與不俗、有意思與沒意思,不覺微微笑起來。
四月中起,各班開始準備新一年的成果展,學生會團委開始備戰五一運動會,林曦擔著宣傳部的重擔,一刻不得閑,再有期中考試虎視眈眈,更昏天黑地,幾乎喘不過氣來。
月底這天,恰是酈宛的生日。
之前她便大做宣傳,叫著喜歡什麽形狀的發夾,喊著喜歡什麽顏色的絲巾,林曦其楷皆好笑,隻作聽不明白,不接她的茬兒。
酈宛見無人搭理,很是鬱鬱,但到了這個份上,倒又不好意思再開口要,遂憋著,看他們究竟送什麽給她。
中午飯後,林曦去尋祁秋離。
早早的他便給了錢,但死活不肯一齊去挑禮物。
其楷不動聲色的套他兩句話,猜出他也不想到場,遂讓林曦去說說。
林曦思量思量,總是不好辦。相處這麽長時間,她對他多少有點數了:自尊心比天還高,壞脾氣比牛還強,乍看是風度翩翩美少年,其實是又臭又硬糞坑石;她也算是一直受寵的人,但到他麵前,還得順著他,雖時常以“大人讓小孩”解嘲,但也煩;自那天之後,零零碎碎的,他總要來點性子,堵得人人心裏別扭,酈宛有時看不慣要跟他吵,林曦緊著用眼神壓製,這方表麵安生的過下來;林曦想到他便直歎氣,沒事兒她也不願理他。
如今這事不大不小的,要在平時,那兩人互不說話也就算了,反正沒人盯著看,但這種場合不露個臉,實在說不過去,叫她這個頭兒的麵子往哪兒放?下屬都窩裏鬥,這算什麽?
林曦心裏打著唉聲,還是硬著頭皮往三樓走。
祁秋離正坐在椅子上看校刊,見林曦站在窗口,遂起身出來,不等她開口,便道:“今天晚上我有事,你別安排我工作!”
林曦惱火,但仍微笑著:“看來你是知道我要來幹什麽的?早有打算了?既然知道,何必要為難我?”
祁秋離把下巴一抬:“我不為難誰,但也不想誰為難我!”
林曦依舊微微笑:“我看並沒有誰為難你,是你一直在為難我!”
祁秋離聽她開門見山了,當下冷笑:“我為難你?可笑!”
林曦也跟著沉了臉:“你沒為難我?從開始到現在,你仔細想想?你為難我的何止是一樁!你表麵上為難別人,實際上都是為難我!我還用一一說?”
祁秋離哼一聲,不說話。
林曦歎口氣:“別的話我不說了,說了也沒意思。不管怎麽樣,以前我們相處還是好的,你盡心盡力,我看得出來;現在嘛,你覺得我得罪你了,你不痛快,那也沒必要再這麽慪氣下去,你幹脆就不要再幫我。你不好去找嚴雋說,我去說,沒什麽要緊的。”說完,就往樓上去。
祁秋離怔了怔,隨即跟上,至樓梯處,他喊:“你站住!你憑什麽要我走?”因他聲音大,引得上下樓的學生皆往這邊看。
林曦最怕被人看電影,趕忙撤身回來,壓低聲音:“你吵什麽?”
祁秋離見她如此,絲毫不減聲,繼續叫:“你不說為什麽?別想我走!”
林曦氣得恨不得拿手去堵他的嘴,因看已經有人駐足觀望,忙小聲道:“我們下去說……”
祁秋離看她有些著忙似的,口氣又緩和,遂閉了嘴,跟著往樓下去。
到了大操場,林曦看西南角沒人,便往那邊去。
祁秋離一聲不響的隨後走。
林曦走到牆角站定,轉過臉,瞅著他,沒好氣的說:“我還要怎麽說?我叫你東,你偏要西,你跟我僵著有什麽意思?那不如一拍兩散,省得互相看著難受!”
祁秋離把脖子一梗,冷笑:“我怎麽跟你僵著了?你交待的事我沒做?哪件我不給你做得好好的?什麽你叫東我向西?你睜著眼睛說瞎話!我看你才是故意為難我!”
林曦看他那樣子,莫名的好笑,遂回:“你是做得好好的?沒有我在旁邊周旋,你能做得好好的?你以為你一個人什麽事都能做?沒有我,沒有其楷,沒有酈宛,沒有那麽些宣傳委,你真能一個人把事情做出來?這些都是集體的功勞!你做事是不錯,但為了你一個人我得調和好多人來配合你,我累不累?我還不如自己做呢!我要你在這幹什麽?”
祁秋離先大怒,臉色鐵青,後看林曦臉上神情頗怪,又想笑又強繃著,俏皮得很,遂閉上嘴巴瞅著。
林曦歎口氣:“那天酈宛說話是壞,但你說話也不好,兩下扯平不就行了,你卻較著沒完了。這些天,你處處要扳麵子,甩臉色給我們看,我一直都忍著,我憑什麽低三下四的?是我想你總有一天會消氣的。誰知你還沒完了,今晚酈宛過生日,你憑什麽不去?你過生日她都來的,還被你的同學奚落,她都不在意,你憑什麽老惦著前麵的事沒完?在你麵前我真失敗,你還是早點走吧,省得我看著來氣!”
祁秋離半晌不吭聲,末了突然問:“怎麽都是我沒理?怎麽你們個個都有理得很?怎麽我不覺得我甩臉色,我反而覺得是你們故意隔離我!不就是我以前不服氣你嗎?你才惦著沒完,動不動上綱上線的,事事向著他們!我告訴你,我就不走!你不是說我跟你對著幹嘛,那我就真的跟你對著幹!你等著瞧!”
林曦看看他,竟回不出話,後又好笑:“你還要怎麽跟我對著幹?你不正在這麽做嗎?”
祁秋離看她半晌,哼一聲,返身就走。
林曦看他背影,不知是笑好,還是氣好,想想無法,隻得回教學樓再找其楷。
酈宛看祁秋離沒來,也不往心裏去,隻顧著看林曦遞過來的禮物,竟全是她喜歡的:兩個粉藍的發夾,一條嫩黃的絲巾,還有幾圈五彩的頭繩。
酈宛樂得眼睛都沒了,急忙忙要將發夾別到頭發上。
林曦伸手幫她,一邊說:“這是我們三人合買的。秋離有事,實在走不開,托我跟你打個招呼。”
酈宛笑回:“沒事!才好呢!正好省一份蛋糕。”
正說著,見陳翰從外麵進來,手裏捏個小盒子,笑嗬嗬的走上前:“酈宛,生日快樂!”
酈宛與他雖也認識,但多是為了工作互相幫襯,談不上交情,今看他也來道賀,倒挺驚奇,當下愣了愣,才伸手去接;又聽他誇:“今天你可真漂亮!”她便笑回:“你看起來也帥得很!”旁邊女生一聽,開始小小的起哄。
林曦看著好笑,遂退到窗前,靠著牆站住,做旁觀者,見其楷被人圍個圈,正說得起勁,引得周圍笑聲不斷。她不僅感慨:還是這個小孩好,識大體、會做人,又這麽能幹,真是可塑之才!想到這兒,又記起祁秋離,直要歎氣,跟著又好笑:倒要看看他還能怎麽個對著幹法兒?
陳翰跟酈宛說笑好一會兒,轉身往窗前來。
林曦一笑,低低道:“一箭雙雕?”
陳翰亦笑:“我弓都拉不開,哪敢?是林部的麵子大!”
林曦好笑,又道:“別過了火……”
陳翰笑一下,不出聲,有些鬱鬱寡歡。
林曦想著這許日子也沒見曉宣和他說過話,竟真是說到做到了;再看他這樣,倒有些不過意,正想叉別的話,就見嚴雋笑嗬嗬的立在門口:“還真是熱鬧!道賀的又來一個!”說著,他搖搖手裏的卡片,遞給酈宛:“你這日子不好,月底了,我隻夠買張卡片。我不是小氣,我是窮!”
酈宛看他也來,直覺大有麵子,忙笑:“你就是什麽也不帶,我也會給你塊大蛋糕!”
嚴雋笑:“那就說好,明年我來吃白食。”邊說邊往林曦那邊去。
陳翰知他必有事,遂抬腿避開,加入其楷的話團。
嚴雋走到窗前,眼望著外麵,低聲問:“你和祁當眾吵架?為什麽?”
林曦好笑:這流言真是光速!當下低笑:“我跟他吵什麽?還當眾吵?犯得著?”
嚴雋微笑:“總是有架勢吧,不然話怎麽出來的?”
林曦不覺歎氣,遂抱怨:“哪個混蛋把他分到我這兒的?我都要肺氣腫了!你去跟他處處,不氣死你才怪!”
嚴雋輕笑:“要麽你就拿他個把柄,一下治死他!否則你別動,他那脾氣,能破罐子破摔,到時你不好辦!”
林曦一聽這話,雖知他在為她著想,但心裏卻發怔:一下治死他?看不出他倒這麽狠!想著稍稍瞥他一眼,正碰上嚴雋也看過來,兩人目光一碰,又滑開去,均不說話。
酈宛切好蛋糕,雙手捧著先遞給林曦,接著給嚴雋,然後其楷陳翰的依次發下去。
眾人正吃著,忽見祁秋離慢吞吞的進來,走到酈宛麵前,似擠出的一抹微笑:“祝你生日快樂!”
酈宛剛咬了一大口蛋糕,嘴巴塞得滿滿的,一時還回不出話,隻得連連點頭,好容易把嘴巴空出來,忽想起沒蛋糕了,遂發窘,吱唔兩聲:“你……你怎麽現在才來?我把蛋糕都分完了……”
祁秋離一搖頭:“我不要吃……”
林曦看他進來,先奇後喜,因她想著事,吃得慢些,恰這塊又最大,她還是用手掰著吃的,遂又掰了一小塊下來,上前一步,將剩下的蛋糕往他麵前遞:“我分一半給你!”
祁秋離轉臉掃她一眼,把頭一昂:“我不吃別人吃過的!”
林曦氣急,忍著,解釋道:“我用手撕著吃的……”
祁秋離依舊氣揚揚的:“反正你吃過了!”
林曦見旁人皆看著,簡直要氣死,但瞥著他那模樣,不自覺的又想笑,遂“哦”一聲:“我忘了,我剛得過乙肝。對不起!”說完,坐到床邊繼續吃,不當回事。
酈宛其楷皆有些忿忿,但看林曦也不惱,他們不好說什麽,遂裝沒聽見,埋頭繼續吃。
除陳翰嚴雋外,別的人一會兒看林曦,一會兒看祁秋離,皆是納悶疑惑的神情,但無人說話。
祁秋離在屋子正中站著,旁人皆低頭吃蛋糕,隻他一人卓然獨立,半晌,便覺得別扭,但又不好立時就走,遂往窗邊邁步。
陳翰正好吃完,把嘴一抹,衝他微笑:“你真紳士!”
祁秋離聽出他話中帶刺,便回:“什麽紳士?我不懂!”
嚴雋在旁笑接:“一點不錯!他真是不懂!你賣這麽個高深學問幹什麽?也不看看對著什麽人!”
祁秋離聽他刺得更厲害,而且明明接他的話,卻不看他,隻望著陳翰笑,心裏更恨,遂道:“狗拿耗子!”
那嚴雋竟也不理,和陳翰互看看,笑模笑樣的,一齊抬腿向前走,坐到林曦旁邊跟她搭話去了,晾他一人下來。
林曦嚴雋陳翰又細細談些明日運動會的事,哪兒是要點,哪兒是注意事項,梳理一下。
因這三人都舌戰高手,言來話去間,拳腳交加,刀光劍影,雖兵不血刃,亦令人目眩神迷。
其楷酈宛先跟旁人說,後來說說人都沒了,一起聚到那三人處旁聽,於是他們也過來。
林曦看人全都站在麵前,圍得風雨不透,當下笑:“收費了收費了。一人十塊!”
陳翰笑接:“杠,美元。”
嚴雋繼續加:“杠,分鍾。”
其楷大笑:“打劫了打劫了!”
眾人皆笑。
酈宛拿口袋過來,叫吃零食。
林曦瞥見祁秋離一人站在窗口,側臉望著夜空,不知怎的,她心裏忽的一軟,遂拈起兩包小餅幹,走到他身邊,往他手上遞:“這個沒人吃過……”
祁秋離開始還沒在意,頓一頓才反應過來,看林曦隻是平常口氣平常麵容,遂伸手接過。
林曦轉身回去,繼續說。
聽者中半數人開始心不在焉,偷偷的打量祁秋離。
到八點四十,嚴雋陳翰起身要走,林曦便也跟出來,其他男生也隨著。
到四樓,林曦打個招呼,直往407去,走到一半,聽後麵有人喊,似是跳跳的聲音,她便一回頭,果是她,正從樓梯口蹦上來。
她遂站著等她,就見祁秋離也走到樓梯口,轉臉往這邊看,手裏還捏著沒吃完的餅幹——
信水拎著兩盒水晶蝦餃,急匆匆的跨進門,一邊揚聲叫:“杜雷杜雷……”
就見方毅笑嗬嗬的從桌邊起來:“我沒吃早飯!他吃過了!”說著上前伸手接。
信水將手一撤,皺眉問:“你怎麽來這麽早?你跑這兒來幹嘛?”
方毅一嘖嘴:“你什麽態度?什麽叫我跑這兒來幹嘛?又不是你家,我想來就來!怎麽的,還要向你打報告?”又回頭衝杜雷笑:“是吧?噢?”
杜雷也過來,望著信水:“我是吃過了,他還沒吃……”
信水扁扁嘴,慢慢的拿一盒遞給方毅。
方毅一把搶過,眼睛卻看著她手上的另一盒,笑:“一盒不夠,我還要!”
信水一立眉:“撐死你!”側身挽住杜雷往桌邊去:“你再吃一點點。早上光喝粥沒營養!”說著將杜雷按在椅子上坐下,打開盒蓋,拈出一隻,吹一吹,送到杜雷嘴邊。
杜雷眼角瞥見方毅咬著牙笑,但又不好拒絕信水,遂張口咬住,臉上卻起了微微的熱。
方毅吃了大半,聽外麵鬆健小翔一喋聲的叫著“蘇哲蘇哲”,當下將盒子一放,急步往外去。
蘇哲打過招呼,抬腿向裏,兩人走個對麵。
方毅笑問:“你阿吃拉?”
蘇哲點頭:“吃過了!”
方毅便微笑著,伸手拉住他的胳膊,一拽拽到桌旁:“你再吃一點點,早上光喝粥沒營養!”說著往椅子上摁他。
蘇哲納悶,正要說話,就見方毅翹起蘭花指,拈起一隻蝦餃,吹一吹,送到他嘴邊,又來一遍:“你再吃一點點,早上光喝粥沒營養!”他立時明白了,遂一邊大嚼,一邊作陶醉狀:“好吃!好吃!我還要吃!”
信水氣急敗壞,跟著咬牙切齒,再看杜雷臉上不尷不尬的,又覺得心疼,遂大喝:“你找死!”說著直奔方毅,揚手就打。
方毅腳上繞繞滑滑,轉著桌子跟她捉迷藏。
信水追了半晌,累得氣喘籲籲,愣追不上,再看蘇哲拍著桌子大笑,而杜雷竟也跟著微微的笑,一時又跺腳連連,指著杜雷發嗔:“你還笑!也不幫我!”
杜雷便道:“你非要急,你不急,他們一沒意思,下回就不玩了!”
信水想想有理,但看著方毅那討厭樣兒,又咽不下氣,遂還是追著要打。
正鬧著,門外又來了一人,腳步很輕。
蘇哲一轉臉,見是柯靜熙,遂點點頭。柯靜熙微笑一下,又望著杜雷微笑一下,而後去了楊鬆健房裏,輕輕掩上門。
雷達看康永坐著看書,一動不動,他看看表,想想,還是近前來:“我們出去玩玩吧,聽說新街口那兒熱鬧得不得了!來南京一趟,也去好玩的地方玩玩!”
康永也不抬頭,隻道:“你去吧!我看看書,要考試了!”
雷達皺眉:“你看這些有什麽用?將來又用不上。”
康永淡淡道:“多學點總是好的。你看不出來?情況不一樣了,咱們的學曆低了,再不學點東西,將來肯定被動!英語是基礎課,考什麽都是必考的,丟了那麽久,不好好看看不行了。”
雷達再看看表,有些著急:“晚上回來看吧,你陪我出去走走……”
康永手夾在書頁裏,抬眼看著他不動。
雷達與他對視一會兒,後避了視線,慢慢道:“現在放假了,我們避開點……”
康永不出聲。
雷達又看回來:“肯定是他們背後搞鬼,不然怎麽會三天兩頭的來人找麻煩?我們鬥不過他們,讓讓吧!”
康永沉默半晌,歎口氣:“你別來就好了,擔驚受怕的。實習也實習不好……”
雷達倒笑:“我就是想到大城市看看,將來往那小地方一窩,再沒出來的機會了,不趁這個日子不虧嘛。”
康永微微看他一眼,見他臉上仍有著小塊的青,心裏內疚,遂合上書:“好吧,出去逛逛,天天看書頭也疼。”
雷達順手遞個帽子給他,自己也戴一個,兩人一齊出來。
雷達四下看看,真是人山人海,擠得走不動,尤其天橋上,要一步一步的挪,到了中間,腳下都微微的晃,好容易下來,看時間不早了,遂想找地方吃東西。
他問康永想吃什麽,康永隻回“隨便”,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雷達想著上回在對麵巷子裏吃的湯包不錯,遂引著康永往那邊走。
過了街,雷達一徑往前走,走出十來步,不見康永跟上,他忙回頭,見康永立在路邊,抬頭定定的看著什麽。
他一側臉,見身邊那個店的一麵牆全是大玻璃,裏麵金碧輝煌,好些漂亮的女孩子在裏麵,而玻璃後全是大大小小的相框,嵌著油畫似的照片。
他光顧著吃東西,一時沒在意,如今一瞅到,倒也挺新奇,遂邊走邊看,往康永那邊去。
待走到他麵前,雷達看見一溜三個大相框,很暗的紅木頭的框,比前麵的大出不少,第一個三個人,後兩個都是兩個人,他張一張,脫口道:“這怎麽照的,這麽好看!”
再看一眼,有些眼熟似的,他遂上前一步,緊湊著看,半晌,他轉過臉來看著康永,有些結巴的問:“這……這不是……林曦嗎?”
康永第一眼就知道是她。
“恰是那一低頭的溫柔,似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她半低著頭,嘴角微微笑著,那兩個人各拉著她的手,全都側臉看著她,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眼神,也是微微的笑,柔情似水。
他不想看下去,卻又移不開眼,隻能直直的望著,仿佛那是一個磁場,身不由己,他掙不開來。
雷達不聽康永接話,遂再向前走兩步,細看那兩幅,都是林曦和那個美男子,一張正麵,一張側麵,皆是美侖美奐。
他餘光裏瞅瞅康永,忙道:“挺像的!不過不是!林曦沒這麽漂亮!”一邊拉他:“走吧,下午還要逛商場的,我要買襯衫。”
吃了飯,康永陪雷達買了襯衫。
雷達還想去夫子廟逛,也要他一塊去。
康永想想,搖頭:“你去吧,我去別處走走。”
雷達看他魂不守舍的,心裏直打唉聲,遂問:“那你去哪兒?”
康永也不回話,轉身慢慢的沿著街邊走。
雷達忙跟上,又問了兩遍,還是沒回聲,隻得閉了嘴,一步步的跟著他。
這一走,直走了一個小時,雷達累得腳尖都麻了,看康永還是沒一點兒停的樣子,立時心裏叫苦不喋,正要開口阻攔,忽聞到陣陣檀香,抬眼一看,前麵竟是一座廟,依山而建、氣勢巍峨。
雷達納悶:難不成他還來燒香?想著,見康永依舊向前,過了一個高大的城門,到售票口買張票,自顧自的往城牆上去了。雷達也急忙掏錢買票,三步並兩步趕上去。
雷達看康永手扶著城牆口,望著眼前的一片湖,半天不動,遂上前搭話:“這兒有什麽好看的?光禿禿的,咱們去夫子廟吧,那兒好看。”
康永倒微微笑了,好一會兒道:“‘卻從塵外看塵中’,那裏找這樣的美景去!”
雷達聽他說話了,口氣也平穩,便放了心,遂笑:“我是看不出有什麽美的!不過你覺得美也不奇怪,每個人的看法都不一樣。”
康永笑著,點點頭。
雷達又道:“天下的美景多呢,又不能永遠住在這兒看這個。這個記得就行了。”
康永微怔一下,半晌不說話。
忽聽“當”的一下鍾聲從身後傳來,渾厚悠遠、餘音繚繞。
康永忽的打個震,一回頭,層層錯落的黑瓦黃牆映入眼簾,西邊盡頭的落日斜輝散在上麵,隱隱的起了大圈小圈的環,跳躍著、折射著,仿佛幻了一層似有似無的光影。
康永呆看許久,末了一笑,回頭衝雷達道:“走,我們去夫子廟看夜景去。”
次日,信水又早早的過來,見那三人穿著棉軟的運動衣在屋後的空場子裏推來推去。
她等了半小時,不耐煩,遂上前抱住杜雷的胳膊:“你不是說陪我去買衣裳的?走吧走吧!”
方毅瞅著笑:“現在幾點?你走著去呀?”又道:“你買那麽多衣服幹嘛?杜雷又不是銀行,小心花得他沒飯吃!”
信水斜他一眼:“我隻買二十塊的,再說我帶錢了!”一邊又拉杜雷要走。
蘇哲忙道:“你們下午再去吧!我們沒地方吃飯!”
信水好笑:“還說我?你們才把我的杜雷吃窮了。昨天吃那麽多,米缸都空了!”
方毅“嘖嘖”兩聲:“你的杜雷!嗬,你的杜雷!”又笑看杜雷:“哎,信水的杜雷!給不給我們吃飯?”
蘇哲也笑起來。
杜雷被他們弄得沒法子,回身往屋裏去。
信水忙跟上,挽住他的胳膊衝他笑。杜雷看她眼睛裏神采飛揚,不覺也想笑。
信水更得意,恨不得掛在他身上才好。
吃了午飯,蘇哲看信水一臉逐客的神氣,遂向方毅使眼色,一邊站起身。
方毅懶洋洋的笑著,拉長聲音道:“我不走……我還要吃晚飯!”
信水一瞪眼,回臉衝楊鬆健道:“晚上煮稀飯,吃羅卜幹!”
楊鬆健應也不好,不應也不好,隻轉臉看杜雷。
方毅更笑:“我就喜歡吃稀飯吃羅卜幹。今晚我還要住這兒!明天我還要在這兒!”
杜雷看信水又要去揍人,忙拽著她,又望著方毅歉意的笑:“早就說好了,我要陪她買衣裳的。”
方毅把手一拍:“不就行了,你說句話嘛!我還以為你舍不得我們走呢!原來是自做多情!”又回身衝蘇哲笑:“咱們走!”
信水明白過來,又喜又愧,遂望著方毅麵若桃花。方毅隻作不見,大笑著,和蘇哲快步出來。
方毅笑:“你看杜雷,慢慢就變了,開始跟姑娘似的,如今臉不紅心不跳。還不喜歡女人?哼,喜歡得很呢!”
蘇哲笑:“幸好是信水……”
方毅亦笑:“我說的沒錯吧!你換個人來試試?杜雷就要配這樣的!那個柯小姐,也隻能算一輩子帳!”想想又歎:“這水姑娘巴家得很,將來隻怕連飯也舍不得給咱們吃,失算失算!”
蘇哲便道:“你非要逗她?你少氣她點,她大方得很!”
方毅大笑:“還是氣她好玩,比吃飯劃算!”
上了大路,這兩人竟不知往哪兒去,遂站住左思右想。
方毅忽笑道:“好久沒看看小潯了,你去帶她來,山西路有家茶舍,點心特好,咱們一塊去吃!”
蘇哲點頭,道:“那你先過去。我一會兒帶她跟你碰頭。”
小潯慢慢的吃完那塊核桃噠,見方毅又將他麵前的淺綠小圓糕推到自己眼前。
她微皺了眉,細細的說:“我吃不下了……”
方毅微笑著:“能吃下。你才吃那麽點兒。你這麽瘦,不多吃點怎麽行?”說著,下巴一抬,連聲叫吃。
蘇哲也跟著勸。
小潯無法,隻得又拿起,一點一點的往下壓。
蘇哲方毅說會兒閑話,一齊轉臉去看小潯,見她已吃完,遂笑問:“好不好吃?”
小潯輕輕點頭。
蘇哲便問:“那再來一塊?”小潯急得臉都紅了,連連搖頭。
方毅笑:“那吃點冰淇淋吧。”一邊叫服務生:“來兩克冰淇淋,一種草莓,一種哈密瓜。”
小潯又撐下兩個冰淇淋球,直覺得肚子都要破了;再細聽他們的話,仍是雜七雜八的沒什麽主題,遂暗暗清了清喉嚨,開口道:“我回去彈琴給你們聽好不好?”
蘇哲瞥一眼方毅,笑回:“我們還有別的事,就想看看你!”
方毅亦笑:“小潯長得這麽美,幾天不見就想得很,非要來看看才安心!”
小潯不好意思,微低了頭,半晌不出聲。
那兩人全都側臉瞅她,微微的笑。
銥凡見小潯一人進來,略看小荷一眼,問:“怎麽不請來坐坐?”
小潯先不出聲,後慢慢的回:“他們說有事,不肯來……”
銥凡沉吟一下,不再說話,低頭看書。
小荷忍了半天,後憋不住,發問:“他們帶你出去幹什麽了?”
小潯有些茫然:“沒幹什麽。給我買蛋糕吃,還有冰淇淋。”
小荷奇道:“怎麽又吃這些?你不是怕胖,不肯吃這些的?”
小潯扭了扭手:“他們非要叫我吃……”
小荷好笑:“你想吃什麽不會說?還他們非要叫你吃!”
小潯有些急,又發悶:“他們不給我說想吃什麽,就買那些叫我吃……”
小荷愣了一下,轉臉去看銥凡,正碰上銥凡也望過來的目光。
小潯看那兩人都沒話,心裏有些哀愁似的,坐了會兒,便往自己房裏去。
銥凡拿著小花剪輕輕的修文竹,忽聽小荷道:“他們對小潯真特別。我還真想不出為什麽?姐姐你看呢?”
銥凡淡淡一笑:“總是有原因吧。將來總會明白的。”邊說邊剪,頭都不抬。
小荷遂也悶坐著一聲不吭。
銥凡放下花剪,見小荷望著樓下的竹子不動,遂道:“你的衣服都過時了……出去買些新的吧!我和你一起去!”
小荷回過神,微微一笑:“怎麽?他要來了?”
銥凡淡淡的笑:“又說事多,要推到七月……其實來和不來還有什麽區別?都一樣了!”
小荷看她好一會兒,又笑:“人的想法總是不停的變,變來變去,有時都覺得白活了!”
銥凡道:“他們畢竟是父母,你也回去看看吧!”
小荷發會兒怔,笑:“我回去和不回去也是一樣了……”
銥凡道:“不一樣的……”
小荷無語。
從林曦家出來,方毅直嘖嘴,道:“怎麽秦姨做菜就那麽好吃?一樣是青菜,她怎麽就燒成山珍了。”
蘇哲先不回話,後歎口氣:“曦子燒得也好吃……”
方毅不著痕的也歎一聲。
到路口,蘇哲問:“你不回去轉一下?”
方毅搖頭,抬腕看表:“還早。咱們逛逛去?再喝點酒?”
蘇哲點頭,一邊伸手攔車。
方毅呷了一口酒,眼睛閑閑的四下看。
這是家靜吧,人不少,卻沒有太大的吵雜,低迷綺麗樂曲下的男男女女,零零對對、雙雙散散,或持高腳或端闊杯,或粗喝或細品,因燈光曖昧得恰到好處,個個顯得姿勢優雅、儀態萬方。
蘇哲看方毅的目光放在一處不動,遂順著掃過去。
那是一個黑衣女郎,裸著大塊的背,瘦削卻有肉感,帶著一片瑩瑩的光。
女郎敏感到注視,也正過臉,凝神看了一下,便往這邊來,嘴角帶著幽深的笑意。
方毅看她近前,微微將下巴一點,示意她坐下,笑著,問:“想喝點什麽?”
女郎笑容更嫵媚:“你點!”方毅回:“‘情人的誘惑’好不好?”女郎看著他的臉不動,深深的笑,用眼睛說“好”。
方毅一笑:“你去端,順便再帶個伴兒來!”
女郎忽想起對麵還坐著一個,忙用餘光去瞄,待看到臉,竟發呆:那個男子更美,而且無法形容,那一雙眼睛,懶洋洋、空蕩蕩,稱得麵孔奇異的炫目,仿佛不諳世事或不屑世事的天使。
女郎另帶了一個稍豐滿的女子過來。
方毅瞥一眼臉,還好,沒畫得五彩繽紛,模樣也不錯,再看蘇哲沒什麽反應,遂一指對麵的空位。
女郎悠悠的喝了半杯酒,衝方毅一伸手掌:“這個數!”
方毅略看她一眼,微微的笑。
女郎頓了頓,去看對麵的同伴,見她側臉看著那個美男子,渾然不覺其他。
蘇哲直望著前麵的空間,那裏晃來飄去的人影閃動,但他的視線始終不變,隻定在一個點上,一眨不眨。
女郎考慮一下,好像定了決心,又屈了三指,嘴巴往方毅耳邊靠。
方毅嗅到那股頗雅致的香水味更深,心想:還不錯,我喜歡這個味兒!
忽聽蘇哲慢慢的說一句:“我真想曦子!”
他一愣,不知觸到了哪裏,軟軟的,輕輕的晃悠,遂點點頭,也慢慢的說:“不知她現在在幹嘛?”
蘇哲將酒杯一放,立時起身:“我要過去看看她!”
方毅先一驚:“現在?”後又笑:“正好,明天嚇她一跳。”說著,拿出錢夾,取出鈔票往桌上一放:“麻煩你們付帳。”
林曦伸個大大的懶腰,哼唧唧的:“累死我了!”
秋荻好笑:“你累什麽了?就扔兩次鉛球,三分鍾就下場了。”
林曦一笑:“是,你得了獎了,就來寒磣我。我要有你那麽大的動力,怎麽也得撈個銀牌,也不過個老三,得意什麽?”
秋荻想著常騏來回的尋找最佳視覺位置,又時刻觀察別人有沒注意到他,忙得不亦樂乎,禁不住微微的想笑。
林曦瞅她一眼,低低的笑:“你肯定沒注意,還有一個人也跟前跟後的,當你主子一樣。”
秋荻納悶,回問:“誰?”
林曦便湊到她耳根:“薑烺!”
秋荻一愣,後搖頭:“你看錯了,他跟著我幹什麽?”
林曦笑:“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跟著你轉來轉去,很像屎殼螂……”
秋荻一聽這是什麽比喻,後聽她咕咕的笑,立時回過味來,遂狠狠掐她一下。
林曦被掐得差點叫出來,趕緊捂住嘴,一邊低呼:“肉都擰下來了,你這婆娘怎麽這麽凶!”
秋荻回:“那我說蘇哲是屎殼螂呢!”
林曦笑:“說就說唄,反正你又沒說前提—他圍著我轉!”
秋荻氣極,還回不出話,末了又好笑:“遲早要被你氣死!”
林曦低笑,又打嗬欠。
秋荻也很乏了,遂道:“睡吧,明天還有一天呢!”
清晨,陽光初起,大操場上已是人來人往、沸沸揚揚。
這一屆運動會高手如雲,丙級的就不必說了,學生會、團委中人才濟濟,而丁級的卻也後來居上,在前麵的項目中奪了近一半的獎。
最後一天仍是男女生長跑,屬吸引眼球的高觀賞節目;選手們躍躍備戰、助威者們十八般兵器齊在手,皆有大戰的架勢。
林曦秋荻先給跳跳陸蕭加了油,然後將水、毛巾等物資準備好,背著書包在場內轉悠。
待走到近宣傳欄的那邊,林曦見樹下站著兩人,頭上壓著低低的運動帽,皆穿著薄質的運動衣,一深藍一灰黑,拉鏈一直拉到下巴。
她晃一眼,也就過去了,等走了兩步,忽覺不對,忙又回望;雖隔著一段距離,看不清臉,但她感覺到他們的笑容暖如春風。
林曦就覺心猛的一跳,喜悅之情隨之湧起,她忙一把將書包從肩上缷下來,硬塞到秋荻手上:“我出去了。有人來找,幫我圓一下。”不等秋荻說話,反身就走。
蘇哲方毅看她過來了,也立時轉身往校外去。秋荻看那三個人兩前一後,皆順著路向外,細看身形,隨即也明白了。
她直看到他們沒了影兒,這才慢慢的往起跑處去。
林曦出了門向東,一會兒看那兩人拐過圍牆不見了,她也不著急,慢慢朝前走,待近到圍牆拐角了,更放慢放輕步子,緊貼著邊,小心向前挪。
蘇哲估算著該到了,等了好一會兒,還是沒出來,有些按納不住,便想向外探頭。
方毅忙緊拽住他,一邊搖手。
兩人便又貼著牆一動不動。
又過了半晌,還是沒動靜,蘇哲犯嘀咕,回臉衝方毅打個向西的手勢。
方毅搖頭。
兩人又等。
就見來往的路人回臉看他們倆,皆笑。
又過了約三分鍾,方毅想想也不放心,遂輕輕一按蘇哲的肩,自己蹭著牆麵慢慢的往外轉頭,剛露出半隻眼睛,就對上林曦得意洋洋而又無比放大的臉。
林曦咯咯大笑,揮著手做了個劈的動作。
方毅配合著來一聲驚呼,隨即往後倒。
蘇哲忙撤身出來,摟著林曦的肩,笑得說不出話。
林曦直不起腰,緊拉住蘇哲的胳膊,防止站不住,再扭臉去看方毅,他亦笑得停不下來。
三人笑了半晌,皆肚子疼,忙互相扶著靠到牆上歇氣。
林曦問:“你們怎麽會來?”又問蘇哲:“你又找什麽借口了?”
方毅笑:“我們想妹妹了。飯都吃不下去,不來趟不行!他嘛,還是他媽生病了,他要做床頭孝子!不出來不行!”
蘇哲也不理,攜起林曦的手向前:“你看哪兒好,我們坐下說說話。”
林曦便笑:“這兒好地方多呢!我帶你們慢慢逛!”又伸手給方毅,三人並排而行。
吃了麵出來,林曦看時間不早,便催著他們回去。
蘇哲發悶,忽想起一事,又笑:“夏天等你回家,有件好玩的事,你肯定喜歡得不得了!”
林曦忙問。
蘇哲道:“前天打電話給我媽,她說影樓一年了,要店慶,會開個大大的party,全部穿晚禮服的那種。你不是說過那種party好玩嘛,我叫她推到7月,你也穿一套去玩。還能吃冰淇淋,全是自助的,你愛吃多吃就吃多少!”
林曦又驚又喜,急問:“就像電影裏放的那樣?我可以穿得像赫本那樣?”
方毅笑接:“當然!妹妹一穿那種漂亮的衣服,肯定比赫本好看多了!”
林曦雖覺得這話簡直犯了世界眾怒,但還是樂滋滋的,遂半低了頭偷笑。
蘇哲方毅瞅著,也笑。
方毅一抬眼,見麵前一座小小的石橋,彎如半月,水麵的倒影也是個標準的半圓,微波蕩漾,一虛一實,美不勝收;當下叫蘇哲看。
蘇哲細看半晌,也點頭稱讚。
林曦忽的想起康永就曾坐在這個橋上,滿臉憂傷。
她忙停下步子,轉身抬臉望著那兩人:“我很認真的說件事!”
蘇哲看她端著臉,真是有事的樣子,遂笑:“快說!”
林曦便道:“康永是我的朋友,他一個人在那兒,你們別去欺負他,不然,我會生氣的!”
蘇哲一聽是這話,心裏有些發虛,便不接話,微微避了視線。
方毅忙笑:“妹妹這話說的,好像我們是黑社會呢!好好的,我們欺負他幹嘛?妹妹還不了解我們?哪回看見要飯的我們不給錢?心慈手軟、愛心滿滿!我都收養流浪貓了,每天把好飯好菜留著給它們吃。蘇哲,對不對?”說著,望向蘇哲,隱隱的瞪他。
蘇哲無法,隻得點頭,應了聲“是啊”。
林曦總有些不信,眼睛來回轉著看他們。
方毅便一皺眉,顯出慍惱的神氣:“妹妹不相信我們?怎麽?是他跟妹妹說我們欺負他了?這人怎麽回事?沒人品!好,我放一句話在這裏,要是我親手動他一根手指頭,今天我就回不去,路上出車禍撞死!”又一指蘇哲:“他也是,要是他親手動康永一根手指頭,他也回不去,和我一起被車撞死!”說罷,將臉一側,擺個冤比竇娥的表情。
林曦一聽他發那樣的誓言,又是那模樣,再看蘇哲垂著頭,悶聲不語,忽覺萬分歉疚,忙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沒不相信你們!我說說嘛……我沒別的意思……真的,我就問問嘛!”
方毅隻聽她的話音,也不看她,慢慢道:“妹妹長大了,越來越向著外人了……”還想再繼續哭訴,就見蘇哲抬眼掃他一下,叫他閉嘴。
方毅不理,還要說,就覺手上一軟,林曦伸了一隻手過來,拉了他的手,他不覺一頓,接不下去。
就聽林曦說:“我沒向著他!我是想,我雖然不喜歡他,但他對我那麽好……我總希望他能過得好好的。”
方毅“嘿”一聲:“他對妹妹好,我們對妹妹不好?”看林曦要辯,忙緊接著說:“我知道妹妹心裏明白的!但妹妹不能這樣想。如果妹妹就想著我們會去欺負他,那我們當然就欺負他了。不是嗎?要是他走在路上摔一跤,跌斷了胳膊腿,妹妹一聯想,肯定也以為是我們欺負的;要是他自己不小心撞破了頭,妹妹再一聯想,肯定又是我們欺負的。我們跳黃河也洗不清。想著真傷心!”
林曦忙道:“我當然是相信你們的!你們說沒欺負他就沒欺負他,我不會再想別的。”見方毅微微笑了,她便放下心,再看蘇哲,仍是心事重重的,她忙又去拉他的手:“我買些麵包給你們帶在路上吃!不然會餓的!”說著拽著兩人朝前。
方毅先對蘇哲不滿,轉念一想,倒覺得這樣更好,遂偷偷衝他打啞語,叫他繼續保持。
蘇哲本是為了欺騙林曦心虛,今看她誤會自己是不高興,倒更心虛,遂道:“一會兒就到了,不會餓的。”
林曦更不過意,忙道:“帶著點好,萬一餓了!”說著用力朝前走。
方毅由她拽著,故意落後半步,扭臉衝蘇哲笑。蘇哲當沒看見,不理。
上了車,蘇哲瞅著方毅:“你說兩句就算了,沒完沒了的,弄得曦子不舒服。”
方毅笑:“這下別說他斷胳膊斷腿,就是死了,也不關咱們的事。嗬嗬!對了,現在我要去看看了,順手給他兩巴掌,好歹出口氣!”
蘇哲一皺眉:“別鬧了,叫他們也撤,差不多了!”
方毅掃他一眼,扯著嘴角笑。
近晚,兩人到了南京。蘇哲到底不放心,遂也跟著方毅一塊兒往一院去。兩人先直奔宿舍,卻不在,一問,原來康永今晚值班,遂又轉到門診。
蘇哲隔著玻璃一看,立時惱火,遂一把拉過方毅往門口去:“怎麽回事?叫別打臉!叫別打臉!他的臉怎麽成了那樣?”
方毅也懊惱,暗罵:全是豬!因看蘇哲著急,忙道:“沒事兒,不定是剛打的,過兩天就好了。明天我去問問,叫他們撤。”又笑:“不早了!你快回去吧,不然查起來麻煩。這邊交給我!”
蘇哲想想隻能這樣,忙叮囑:“到此為止!曦子都說成那樣了!”
方毅點頭,又催他走。
蘇哲遂忙忙的回學校。這邊方毅恨恨的去找孫庚。
吃了晚飯,林曦拉著秋荻要逛街。秋荻也正無事,遂跟著。
林曦不象以往那樣看小攤子,直往大商場走,進去了,還不看別的,單轉男士櫃台。秋荻納悶,想想似又明白,遂忍著笑,偷偷打量她。
林曦細看了半天,最後選定金利來,在裏麵轉來轉去,左挑右揀。
那營業員先不理她,後看她不走,真是要買的樣子,遂上來搭話,問送什麽人?要什麽檔次?究竟喜歡哪一樣?
林曦看得眼花繚亂,一時回不上話,便問秋荻。
秋荻低笑:“我知道你要送誰呀?我不好說!”
林曦白她一眼:“馬上他們過生日了,我要送個好的。”
秋荻便笑:“一般來說,兩樣東西最好,一是領帶,二是皮帶。反正尺寸都一樣,不會大呀小的。”
林曦一聽有理,便道:“我買皮帶。”
那營業員便領她往皮帶櫃走,一邊長篇大論的做職業介紹。
秋荻看林曦隻拿那些三百往上的看,大驚,忙在下麵拉她的衣角,提醒她注意價格。
林曦衝她笑笑,不理,繼續挑,最後選定兩條,叫包好,還跟著去選包裝紙。
那營業員也有些好奇,看她好一會兒。
待出來,秋荻驚呼:“你哪兒來那麽多錢?”
林曦笑:“今年壓歲錢多。蘇哲他媽給我500呢,還有別人的。我自己也有點錢。”
秋荻先不回話,後笑:“難怪呢,你好久不吃小排了,原來省錢給他們買東西。”
林曦忽覺得不好意思,便不出聲。
秋荻偏臉看她,笑。
林曦不甘示弱,想想笑問:“你怎麽知道送什麽東西好的?哼,肯定是想送小掃帚什麽,日思夜想,想出來的。”
秋荻啞然失笑,不理她。
林曦又拿著那兩個盒子反複看,一臉笑意盈盈。
秋荻問:“你怎麽不買一樣的?”林曦笑:“他們倆口味不一樣。蘇哲喜歡簡單的,方毅喜歡細致的。蘇哲喜歡清淡的顏色,方毅喜歡明亮的顏色。”
秋荻心裏一震:常騏喜歡什麽?我並不知道!而他知道我喜歡什麽嗎?也一樣不知道吧!想到這兒,不覺一片恍惚。
次日中午,林曦去郵局寄皮帶,秋荻看她兩盒都帶著,奇怪。
林曦笑:“一起好。不然方毅看見了,會嘀咕,到時我再寄給他,他會想我是聽他說了才買的。其實我是一起買的。再說也差不了幾天。”
秋荻聽她這樣說,先笑,後想著要問句話,忽聽曉宣的聲音在後麵喊林曦。
林曦站住腳,等她。曉宣一路跑過來,氣喘籲籲:“你們去哪兒?我也一起去!”
秋荻猜她大概有話說,忙道:“我隻到門口寄信,你們去吧。”說著將手裏的信遞給林曦。
一起出來。曉宣看看林曦手裏的盒子,問了兩句話。
林曦簡單說了,後看她悶悶不樂,便問。
曉宣先不說話,後問:“我聽說你那個幹事喜歡上我老鄉了?”
林曦乍聽沒明白,好一會兒才想起她說的是什麽,當下好笑,遂回:“陳翰挺好的,能力強,人緣好,有人喜歡不是很正常?”
曉宣一皺眉:“你那個幹事怎麽回事?一會兒喜歡這個,一會兒喜歡那個的!”
林曦笑:“誰說酈宛一會兒喜歡這個一會兒喜歡那個了?沒這回事!”
曉宣氣呼呼的:“怎麽不是,她以前還喜歡康永呢!”
林曦回:“瞎說!她隻當康永是好老鄉,才不是喜歡他!別人我不敢說,康永我還不明白!”
曉宣回不上話,但心裏總是不平,遂哼道:“我看她長的是狐狸臉,你別對她那麽好!”
林曦幾乎要笑出來,硬繃著,壓得肚子疼。
曉宣見林曦不說話,便道:“我本來不想管這事的,但他畢竟是我老鄉,要是有什麽事,還得麻煩我,不如早點多問問,預防預防。”
林曦忙道:“應該的。陳翰有時也老實,你是該多照應照應他。我跟你說,我知道是真有人對他不懷好意,你猜是誰?是丁醫的那些女生。陳翰不是口才好,長得帥嘛,她們對著流口水呢!”
曉宣急問:“是誰?”
林曦笑:“這倒沒在意,總之是那些不要臉的女生。”
曉宣便冥思苦想,末了道:“肯定是卞小麗鄭容,那兩個人,長得醜得很,卻故意裝出個狐狸精的樣子,真惡心!”
林曦點頭:“就是,一看就不是好東西!”
曉宣皺眉:“我就說他蠢得很,一下就上當!”林曦道:“那你得去提醒他,那兩個人,最會胡說八道的。誰跟她們纏到一起,會倒大黴。”
曉宣哼一聲:“看她們敢?我最會收拾這種狐狸精。”
林曦道:“陳翰有你真是大幸!跟我一樣大幸!”
曉宣聽得高興,遂滿麵笑容。
課後,曉宣顧不上吃飯,急急跑到丁藥去找陳翰。
陳翰正和同學吹運動會,忽看見曉宣站在窗外,遂趕忙出來,因想不出她什麽意思,不好先說話,便擺了副傻傻的麵孔。
曉宣一看他這樣兒,直覺責任重大,忙帶著他匆匆下樓,到僻靜處,一臉嚴肅的說:“你可不能跟卞小麗鄭容她們多羅嗦。那兩個人不是好人。聽見了沒?”
陳翰莫名其妙,但想著她肯主動過來找他,又是關懷的口氣,定是忘了前事,要跟他和好了,當下傻傻的問:“她們怎麽不是好人?”
曉宣恨鐵不成鋼的瞪他:“我說不是好人就不是好人!我能騙你嗎?反正你別理她們!千萬記住!要是她們非要跟你說話,你來告訴我,我去收拾她們!”
陳翰大致上明白過來,心裏狂喜,嘴上卻繼續笨笨的回:“好的,我都聽你的!我不跟她們說話。”
曉宣點點頭,要走。
陳翰忙道:“我把昨天得的鋼筆送給你好不好?上學期你不就說想練鋼筆字的,就是沒有好鋼筆。我今天剛試過,好寫得很。”
曉宣一聽,挺感動,便道:“你用吧!你得個獎也不容易!跑得累死了!”
陳翰笑:“我用不好鋼筆,老是摔壞。這個你不拿走,一會兒我又弄壞了。我送給你練字吧!”
曉宣看他一臉誠摯,心想這孩子還真是有良心,有好東西還想著我,當下道:“那好吧。我就不客氣了。”
陳翰笑道:“那我們先吃飯去。之後我拿給你。”
周日一早,蘇哲匆匆忙忙從學校裏跑出來,不及去找方毅,先溜到一院去看康永的臉,見他麵頰上那一道傷痕還是紅紅的,醒目得很,當下極是沮喪,遂皺著眉往既定的茶舍去。
方毅也到了,微笑著歪在沙發上,頗是高興。
蘇哲便道:“我看過了,他那臉還是老樣子。看來要留疤……他們怎麽回事?這麽點事都做不好!你就認識這些飯桶?”
方毅笑:“我問了,不是他們打的。他正好跌到碎瓶子上,劃了一下,是他運氣不好!有什麽辦法?”
蘇哲回:“他們不打他,他就跌上去了?打人也不看看地方,一群廢物!這下怎麽辦?”
方毅好笑:“什麽怎麽辦?反正我給妹妹打過預防針了,妹妹肯定不會認為是我們幹的,那不就行了?管他留疤不留疤,關我們什麽事?”
蘇哲想想,還是不安,茶送來了也不喝。
方毅站起身踱步,在他眼前晃來晃去。
蘇哲不耐煩:“你走什麽走?要走別處走去,別在我麵前脹眼睛!”
方毅便笑:“你看我這皮帶好不好看?”
蘇哲聞言忙去看他的腰,果然也是金利來的牌子,當下道:“曦子也送我了……”
方毅便要看。
蘇哲從背包裏拿出來,打開盒子給他。
方毅看還不一樣,仔細瞅瞅,還是喜歡自己的,又看他還把包裝紙疊得齊齊的壓在盒底,顏色跟他的也不同,但他還是喜歡他的顏色,遂將盒子一合,複還給蘇哲,笑:“妹妹送我的好看!”
蘇哲又瞅瞅他的腰,不屑:“曦子給我的好看!”
方毅不理,笑著坐回沙發喝茶。
蘇哲想想,又歎:“她哪有錢買這個?肯定又是東省西湊的。壓歲錢舍不得花,全搭進來了!”
方毅一聽,端著杯子發怔。
坐了好一會兒,方毅笑:“我想起來了,你上回用的那個藥膏不是好嘛,你再要點來,叫他塗,肯定能好!”
蘇哲早也想到,但總覺得別扭,今聽他也提,便不支聲。
方毅又笑:“有什麽?大不了就跟他實話實說!這小子不僅犯嫌,還死皮賴臉,咱們就跟他點明了,叫他趁早死心。別畢業了,他自己想法子留下來,那才成了眼中釘肉中刺!”
蘇哲被他一點,突的回過神來,當下點頭:“我馬上就去拿,你在這兒等我。”
康永打個招呼,要去食堂吃飯,一出來,就見蘇哲和另一個男生坐在過道的椅子上,看見他了,都悠悠的站起身。康永知道走不了了,遂幹脆站著不動,眼睛直看著他們。
方毅瞅瞅,心裏好笑,也盯著他,一眨不眨。
蘇哲總有些不耐煩,等了一會兒,便想上前,但又不願搭理他,遂在後輕咳一下。
方毅緩步過去,臉上笑笑的:“你叫康永吧?我是方毅。我們見過。跟我們出去喝杯茶怎麽樣?你敢不敢?”
康永微微一笑:“今天我值班,沒空!”
方毅笑:“沒事兒,那就等你有空!不過你還會拿錯藥,就在今天下午,你信不信?我先跟你打賭!”
康永臉上不變,心裏卻是一跳。
方毅又笑:“要是你跟我們走一趟,你非但不會再出差錯,你先前出的還能抹平。這個交易如何?”
康永看他眉宇間一股傲氣,跟先前的那些人差不離,說話口氣也是高人一等,想想必是一路的;那些人鬧來鬧去,連院裏領導都驚動了,卻不敢怎麽樣,隻是一味兒賠小心,完全不是對普通病人的態度,估計這人也是不小的背景,遂回:“有這麽好的事,下刀子我也得去。”
方毅扯著嘴角:“這就好!”說罷回身和蘇哲一起出去。
康永又回藥房打電話,叫雷達替他個班,怕他羅嗦,匆匆掛斷。
再出來,見那兩人坐在出租車內等著,他便上前開了門,抬腳邁進去。
三人坐下。
方毅微笑著,道:“我們不請你的客!你自己點!”
康永看是一家西餐廳,人很少,猜得出價格不菲。他出來的匆忙,身上隻有醫院的飯票,遂一言不發。
方毅對著侍者報了一長串,又問蘇哲吃點什麽,蘇哲掃一眼康永,搖頭。
不一會兒,食物便陸續上來了,香氣撲鼻、引人垂涎。
康永先有些氣憤,想他們是故意饞他,後看方毅從容不迫,認真吃他的,根本不看人,動刀舉叉間,嫻熟優雅,幾乎沒聲音。
而蘇哲單喝葡萄酒,別的一點不沾;他的手指修長潔淨,托著精致的大杯,姿勢簡單隨意,卻透著說不出的美感。
他的視線始終定在窗外的某點,時有飄忽的微笑,整個人溫文爾雅,超然世外。
兩人一動一靜,各有千秋,卻又恰到好處,別具一格。
康永一向也是被人仰視慣了的,他雖性情低調,但多少有點優越感,如今再看看這兩人,忽的有些憋悶。
正一徑兒發愣,聽“叮”的一聲,方毅放下了叉,揚手叫侍者撤走。
方毅慢慢呷口茶,看著康永,慢慢的笑:“我們就開門見山吧。不錯,那些人都是我們找來的!理由很簡單,我們看你不順眼。本來想自己動手的,想想不好,曦子會說我們,她心腸軟,街上看見個沒人管的阿貓阿狗,也要難過半天,我們不想她難過,所以我們就叫別人來打打你算了。反正我們也沒動你一根手指頭,不管我們的事!”
康永看他一本正經,大模大樣,簡直不知該想什麽好,忽記起林曦也曾有過這種表情,如出一轍,暗道:原來師傅在這裏!思及此,禁不住微微的發笑。
方毅心裏有些納悶,但仍繼續笑:“今天為什麽來呢?主要是看你臉上的這道疤不好,我們隻想你身上腫兩塊就行了,沒想過要你毀容,所以送盒藥給你,你好好的塗,幾天就好了!”說著將個透明的小盒子放到桌上。
康永看也不看,回:“我為什麽要用?”
方毅笑眯眯的:“你不要急,我正要告訴你!第一,臉上有道疤是很醜的!第二,在你和我們之間,曦子永遠是相信我們,絕不會相信你!第三,如果你不介意有一條疤,那還可以再給你多弄幾條,前提是,我們絕不親手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你認為呢?”
康永看著他的臉,覺得沒任何必要開口。
方毅接著笑:“我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我們原先以為曦子喜歡你,所以替你把工作都安排好了,你想去哪家醫院都行,隻要曦子喜歡跟你在一起。結果是我們弄錯了,曦子並不喜歡你,你頂多算她的小朋友,所以我們幫個倒忙,白花了一大筆錢!可能你不信,那我表示遺憾!其實我挺喜歡騙人的,但今天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嗬!我都不習慣了!”
康永聽著,每個字都印到心上,不知怎麽回事,他毫不遲疑的相信那每一字,而且竟不覺得悲傷,不知是悲傷過了?還是悲傷得過了?
心成了死海,浮得起任何重物。
他微笑著,拿起那個小盒子瞅瞅,後抬眼看看蘇哲方毅:“我身上沒帶錢,要不你們跟我回去拿?”
方毅蘇哲聽他這句話,心裏都有些詫異,但臉上均是如常。
方毅笑:“這是送給你的,反正也沒花錢。”一指蘇哲:“是他順手摸來的!”
康永笑回:“那就不客氣了!”說著揣進兜裏。
方毅看看他,笑問:“想喝點什麽茶,我請你!”
康永亦笑:“最好來份飯,我餓得很!”
方毅立時叫人。
康永不看點餐的冊子,隻道:“撿你們最好的來一份,不是我付錢!”
方毅大笑,轉臉看蘇哲:“你也吃點吧!”也不等他應聲,自己做主幫他點。
康永用不慣刀叉,便要了一雙筷子,夾蔬菜色拉吃,因那塊牛小排太大,不好夾,便拿手抓著啃,神態自若,一派自然。
蘇哲吃東西也是毫無聲息,但很香,大口大口。
康永先不解他為什麽之前不吃,後來心思一轉,就明白了,心裏倒有說不出的感慨。
兩人吃完,方毅另加了一壺鐵觀音,三人慢慢的喝,皆不說話。
康永喝完兩杯,起身道:“走了!”也不停頓,隨即轉身而去。
方毅盯他背影看一會兒,忽的笑,又歎:“妹妹到底跟我們處久了,真是有品味!你看看,隨便一個小朋友,都這麽風度翩翩!嘿!”
蘇哲籲一口氣,不出聲。方毅瞅瞅他,笑。
到五月底,各班的成果展接近尾聲。林曦眼看出頭之日來了,心情大好。
這天文學社課後,她正想好好回去歇歇,就聽祁秋離提高聲音問:“你們誰去吃豆腐串?我請客!”
其楷酈宛皆是一怔,後又各做各的,不回話。
林曦趕忙接:“我們都去,你錢夠不夠?要不先回去拿點來?”
這些日子,這祁秋離仍是犯古怪,昨天還好好的,今天就莫名的發脾氣,下巴抬到天上去,看誰都不順眼,逮誰衝誰。
林曦習慣了,也不在意,他好嘛,就搭兩句話,不好嘛,便不出聲。
其楷開始還好,兩次一過,便和酈宛統一戰線了,一起黴他。他好,不理,他不好,更不理。
祁秋離悶了兩天,沒意思,便想和緩和緩,於是要請客。
林曦也不知怎麽回事,反正對他也真的生氣,但氣氣就忘了,總存不下來;今看他主動低身段了,便想拉攏拉攏。
其楷酈宛聽她開口了,不好不聽,遂一起出來。
林曦最喜歡吃這豆腐串子。曬幹曬透的大油豆腐,中間劃了斜斜的痕,四周是完整的,一根竹簽當中穿過,放進鹵汁慢慢的煮透,沾上辣醬,咬一口,又韌又香,要多好吃有多好吃!南京從沒這種小吃,林曦隔三差五的總要弄串吃吃打牙祭。
其楷酈宛心裏有氣,便狠狠的吃。兩人一口氣各吃了五串,不過癮,還叫再拿。
林曦看這架勢,真替祁秋離的錢包擔心,遂偷偷瞥他一眼,看他什麽動靜——他一旁站著,視而不見。
酈宛看林曦不吃了,忙勸:“再吃點,今天的特別好吃!”又叫那小販子拿。
就聽祁秋離哼著笑:“當然好吃,反正不是自己掏錢!”
林曦本來還不好意思再吃,一聽他這話,反倒放開了,遂笑:“真是!反正不是我掏錢!不吃白不吃!”於是大模大樣的繼續吃。
其楷酈宛被他噎慣了,絲毫不臉紅,又見林曦都那麽說,更變本加厲,瘋狂大吃。
最後一結帳,三人共吃了三十二串,加上祁秋離吃的,共三十六。
酈宛看祁秋離付出十八塊錢,心裏舒坦極了。
幾天後,輪到林曦他們換櫥窗。
其楷酈宛早早來了,擠在一起嘀咕。隨後祁秋離也到了。四人一齊開櫥窗,撤舊換新。
正忙著,忽聽酈宛道:“你怎麽弄的?這麽歪!眼睛長哪兒去了?”
祁秋離冒火:“哪兒歪了?我看是你的眼睛斜!”
酈宛便叫其楷看:“歪沒歪?歪沒歪?死鴨子嘴硬!”
其楷點頭:“是歪了!”
祁秋離記著酈宛的話,一徑兒瞪著她:“你這賴抱雞!”
酈宛聽他罵出這句話,來氣:“你才是雞!瘟雞!”
祁秋離還想回,林曦忙過來看:“還好還好,隻一點點。已經鎖上了,不管!反正不要緊!”
酈宛小聲嘰咕,其楷跟著打岔。
林曦裝聽不見,揚聲叫秋離去開前麵的櫥窗。
隔了一日,恰是既定的聚會日子。
林曦想想下一陣子沒事了,於是便想再緩和緩和,遂眉飛色舞的說了兩個笑話,又叫秋離多吹了一首口琴。
等那兩人也表演完了,林曦看看表,想招呼一起吃飯去。
就聽其楷咳了一聲:“今天還有人請吃豆腐串?”說著眼角去瞄祁秋離。
林曦微愣一下,隨即明白,暗暗好笑,隻不作聲,等祁秋離的態度。
祁秋離左右看看,抬腳外走。其楷忙跟著,酈宛也拉了林曦跟著。
到了校外,那小販子一看這四人又來了,直樂得眉花眼笑,於是又做了一筆大生意。
六月中,為了迎接乙屆實習回歸,嚴雋又開了兩次會,定了活動意向,逐一分派任務。林曦仍是忙她的板報,另在校刊上有所傾向,別的事沒有。丁芙要備一台晚會,事情最多,嚴雋安排於餘陳翰打她的下手,協助組織配合。
這晚,秋荻抱個枕頭來林曦這邊。熄燈後,兩人躺下。
秋荻輕聲道:“明天康永回來了,真快啊!”
林曦半晌不說話,末了歎一聲:“真是的!明年就輪到我們了!”
秋荻聽著,禁不住一陣心酸,不自覺的就湧出淚來,好在一片黑暗,她便不遮掩,讓淚水肆意流淌。
林曦聽她久不回話,忽想到是自己的話觸了她的傷心處,忙摸索著握住她的手,正想著安慰安慰,就聽她慢慢的說:“有時我真覺得害怕得很。我怕長大,怕麵對那麽多的事。我的力量太小,無法左右!”
林曦一聽似乎她並不完全為了常騏,心裏便放放,也慢慢的道:“其實也沒什麽,你想想,我們剛來的時候,心情多不好呀,如今不也過來了,都兩年了,回頭看看,那會兒也不可怕。未來也是一樣的!”
秋荻搖頭:“不一樣,那會兒我們煩的是什麽?不就是規矩大,事情多。而將來的事呢,太飄渺了,抓不住,那才可怕!”
林曦猜她為工作的事,便道:“不然你來南京吧,方毅能想法子幫我們找個好工作。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再把小掃帚也弄過來,不就行了!”
秋荻先好笑,後問:“那我想辦法把你弄到我那兒去,也把蘇哲弄過來,你願不願意?”
林曦打個頓,回不上話。
秋荻便笑:“我也是一樣的……根在那裏,離不開的!”
林曦問:“就算為他,也不行?”
秋荻幽幽的歎一聲:“我常常想不出他的模樣,他從來都沒近過,他隻是個影子!你知道蘇哲喜歡什麽,方毅喜歡什麽,但我不知道他喜歡什麽!我們一直寫著很美麗的文字,但我們從來沒有在真實中對過話。我們在圖書館碰過許多次,每次都是走過、微笑,我都懷疑我究竟是喜歡他?還是喜歡這種似有似無憂憂愁愁的感覺?”
林曦大驚,不僅回不上話,亦轉不過彎:天,秋荻說她其實不喜歡常騏?我的天,秋荻說不喜歡常騏了!
秋荻又問:“曦子你想過結婚嗎?你想跟誰結婚呢?”
結婚?
林曦忽的想起那個夜晚,蘇哲慢慢的梳她的頭發,拿浴巾細細的擦,末了捉了一縷,打個彎,用兩隻手指拈著,在臉上輕輕的蹭。
他一直唱歌給她聽。
她靠著他,漸漸的,坐不住,便倚著,後來躺下來,枕著他的胸。
他身上有股薄荷的味道,夾著沐浴乳的原木香,說不出的奇特好聞。
他已經會下麵條了,也能洗衣服了,還知道一周曬次被子了。
她喜歡拉著他的手,也喜歡聽他唱歌,還喜歡靠著他睡覺。
結婚?
結婚不就是兩個人住在一起嘛,這樣也挺好啊!
林曦幾乎要脫口而出。
聽秋荻又歎,哀哀的,她忙咽下不說了。
秋荻輕輕挽著她的胳膊,慢慢道:“我知道你想和誰結婚,但我不知道我想和誰。我不知道未來在什麽地方……其實有時我很怕回家,我怕聽他們吵架,怕看媽沒完沒了的哭,怕她看著我,說,我都是被你們害了呀……那我又被誰害了?”
林曦也聽她提過她辛苦如牛卻脾氣暴躁的父親,心思縝密而體弱多病的母親,聰明絕頂然生性涼薄的姐姐,心裏倒也一片傷感,遂抵著她的額,說不出一句話。
林曦神思飄搖,竟突然覺得自己其實非常幸福。
從小到大,她媽也跟她爸吵架過(通常隻她一人說),但他們多是溫情脈脈,手拉手的散步,手拉手的看電視;她媽從不跟她訴什麽苦,她爸也從不跟她大聲說話;雖然她媽有時愛耍性子,雖然她爸有時比較窩囊,但他們互相愛對方,更愛她,當她是寶貝!還有什麽比這個更幸福?
林曦一念及此,竟要對父母感激涕零,頂禮膜拜,恨不得立時飛奔回去,擁抱他們才好!
秋荻聽她久不出聲,怕她心情也不好,遂忍了悲痛,強笑:“很晚了,睡覺吧,不然明天眼睛黑了,康永見了心疼!”
林曦好笑:“康永康永,你怎麽這麽惦著他!你快睡吧,不然眼睛黑了,沒個好模樣去接他!”轉會兒又笑:“哎!你在意沒?薑烺越來越像康永了!那氣質,那風度!嘖嘖!連臉都長像了!”
秋荻亦好笑,不理她。
康永雷達拎著行李,順著牆往前走。
雷達忽的道:“奇怪!我都不習慣了,好像這兒都不是我們的了。”
康永聽他這話說得不通,但意思卻是無比妥切,當下微笑:“誰都是過客……”
近到校門,就見薑烺等三四人在裏麵坐著,看到他倆,立時站起,一起來迎。
康永細看薑烺一眼,見他舉手投足間多了灑脫,少了生硬,心裏點頭,笑問:“你捉了幾個黃牌?”
薑烺笑回:“不多!三個!”
康永便笑:“也不少!”
正說著,就聽酈宛的聲音在前麵喊,康永一抬頭,見她拉著林曦對麵過來。
林曦雖知自己和康永之間已明了無疑,但還是不太想在眾目睽睽下跟他相見,無奈酈宛一徑兒不鬆手,非拽著過來。
她心裏倒也挺惦著,早早看一下也放心,遂硬著頭皮上前。
薑烺一看她們來了,忙接過康永的行李,要和雷達一起走。
誰知雷達反一把將行李推到他手上,似要留下來。
薑烺愣一下,就聽康永說:“你不是累了嗎?早點回宿舍吧!”說著,又把他手上的行李塞給雷達。
雷達明白他是要趕自己走,心裏忿忿不平,但看他臉上有懇求的意思,隻得暗歎一聲,甩手向前。
林曦看雷達雙手空空的,板著臉,急步向前,似是生什麽氣,她原想打招呼的,見他如此,便作罷,遂遙遙的衝康永微笑。
康永亦是微微一笑,又轉視線看看酈宛,點點頭。
薑烺便道:“我們先走了。”不等康永回話,轉臉示意旁人跟他一起走。
酈宛一下蹦上去,上下端詳端詳,回臉衝林曦笑:“林曦林曦,你說我老鄉是不是越來越帥了?”
林曦笑回:“可不是!酈宛的老鄉怎麽不越來越帥呢!”
酈宛忽的不好意思,她本意是想引林曦誇康永的,讓康永高興高興,誰知一下倒成了她誇他了。
雖四月不見,但在康永心裏,時時刻刻,分分秒秒,她都是在的。如今近在眼前,倒也不覺特別的喜悅,仿佛從未分開過,隻是一個夜晚後的黎明,僅此而已,沒什麽特別的可喜之處。
林曦看他微笑著,沉靜得很,再細看他麵容身形,一切如常,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便笑:“有什麽好的經驗成果,一起分享分享!”
康永笑:“這是大寶藏,不請吃飯我是不說的!”
酈宛忙道:“那就去吃麵條!”又看林曦:“正好補我上回的。”
林曦恐康永剛回來累,忙先看他什麽反應,就見他也看著她,神情期待,當下笑:“好吧好吧,不然被你念叨死了!走吧走吧!”
林曦回了407,見秋荻倚在她的床頭看書,見她來了,悠悠的笑。她便慢慢的收拾,又去陽台上跟跳跳說會兒話,然後才爬上床。
秋荻看她磨蹭,更好笑,遂故意不看她,指著書說:“你看這一章多好玩,嗬嗬,小別相對、無語凝噎!有意思!有意思!”
林曦知她打趣,但又有些理屈似的,隻裝沒聽見。
熄燈後,兩人並排躺下。
林曦輕歎一聲,低低道:“真是奇怪!我現在看看康永,真是挺好的人,想著將來就見不著了,真挺傷感的!”
秋荻一時沒說話。
林曦又歎:“他說了好多醫院的事,聽著真不是滋味,我知道他應該還瞞了一些。但說出的都這樣了,真不知原樣是什麽樣的。唉!社會離我們越來越近了!”
秋荻亦歎:“該來的,誰也躲不過!”
林曦總覺心裏鬱鬱的,不想說話,卻又睡不著。
秋荻聽她老晚還在翻身,心裏也悶悶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這兩人才迷迷糊糊的睡了。
次日,康永收拾一下宿舍,後抱了一摞書往教室去,剛過操場,就見嚴雋迎麵過來,老遠的衝他點頭微笑,他便也回個微笑給他。
兩人走到近前,嚴雋隨著他轉身,似是特意來迎他的。
康永便問:“有事?”
嚴雋笑:“我們備了一台晚會,想聽聽你的意見。”
康永笑笑:“怎麽都好,你做主吧!”
嚴雋聽他聲音淡淡的,卻又透著誠懇真摯,便一點頭:“好,那我們就自作主張了。如果有需要的,隨時來提。”
康永一笑:“嚴雋,我還不是客人!”
嚴雋一頓,忽也意識到自己的口氣不對,他很少出這種意外,立時有些發僵。
康永覺察了,又接著笑:“也不奇怪,我們回來時也覺得自己是客人了……”
嚴雋笑回:“女生們都夾道相迎,跟迎賓似的,所以我也昏頭了!”
康永笑:“看來嚴主席很容易被女生們弄昏頭,以後得隨身攜帶苯海拉明片……”
嚴雋知道在他麵前討不過好去,遂不跟著下接,另問:“我剛聽說鎮江的基地出了事?就在這兩天,不清不楚的,你知道嗎?”
康永搖頭,頓一下道:“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嚴雋一凜,沉默。
兩人慢慢進教學樓。
薑烺總覺有話要跟康永好好說說,第一天他不好多打擾,第二天了,也就不管那麽多,看他吃完了晚飯,遂上前道:“你看是去你宿舍還是去我宿舍,我有不少事要問問。”
康永想想道:“去你那兒吧!”
兩人一說說個沒完沒了,近熄燈了,還意尤未盡,看在宿舍裏待不下去,便下樓來,見小操場上月色一片,很是幽靜。兩人過去坐下,繼續說。
薑烺將接任後大小的棘手事都做了筆記,一條一條,清清爽爽,挨個當案例和康永討論。
康永先有些想笑,後來細聽了,倒也感興趣,兩人便你一句我一句的或辨或斷,或爭論或感歎,不知不覺間,竟覺得相談恨晚。
康永忽想起一事,便問:“聽說丙護1的魯蓓回家了,怎麽回事?”
薑烺打個唉聲,將事情從頭到尾一說,後又歎:“女生班的壓力是挺大,那些人用功得不得了,一到考試,晚上睡不了三小時。查死了都沒用,她們蒙著頭看。有什麽值得這樣?”
康永搖頭:“倒不全為這個。女生們嘴碎,雜事就多,心胸小些的,肯定會出問題。而學校這一塊做得也不好,總怕她們會怎麽樣,其實都是亂想,有傾向性的誤導!也不能全怪她們自己。”
薑烺想想,覺得有道理,又聽他問:“我看看你被咬成什麽樣了?”
薑烺忙道:“沒事……有人送盒藥給我,好了。”
康永隨口問:“誰?”
薑烺停了好一會兒,慢慢回:“秋荻!”
康永一聽,轉臉看看他,又問:“那盒藥什麽樣的?”
薑烺隻道他對藥感興趣,回:“淡綠的,很透明,塗著很舒服,也挺香的,好聞的很!”
康永便知道和他所用的是一家,暗道:我怎麽不覺得塗著舒服?怎麽也不覺得香?再想明明隻會是林曦有的,怎麽會是秋荻送給他?遂笑:“秋荻對你挺好嘛!”
薑烺心裏暖暖的,但嘴上卻道:“她對誰都好,她心腸好……”
康永一笑,不再說話,微微抬眼向前看,忽見不遠處有兩個人影在校門外晃,來來回回的,似很著急。
薑烺又問:“你的工作怎麽樣了?”久不聽康永回話,他便去望望他,卻見他直看著前方,顯出驚愕的神色,他忙順著他的眼睛去看,不覺慢慢的張開了嘴巴。
祁秋離慢慢從鐵門上翻過來,一步步下到一半,回身一跳,落到地上,然後轉身就想走。
鄭容看他竟想丟下她不管,立時急了,忙“哎”一聲。
夜深人靜中,格外刺耳。
祁秋離怕驚動值夜班的門衛,趕緊回來,又瞪她,壓低嗓子訓:“你喊什麽?你不知道被人看見了麻煩?”
鄭容都要急哭了,還不好怪他,隻得央求:“你別走!你等我進來一起走!”
祁秋離緊皺著眉:“真麻煩!你不能快點?哪那麽容易摔死!快點快點!”
鄭容又氣又急,又怕他說走就走,遂咬著牙慢慢的往門上爬。
那鐵門滑溜溜的,間隔又高,很不容易踩住腳。她試了兩次,皆不成。
祁秋離便低罵:“蠢豬!天下還有比你更蠢的豬嗎?你的手呢?不會用啊?真是豬爪子呀!你不會用手往上爬嗎?真沒見過比你更蠢的豬!”
鄭容氣得兩手發抖,本來還爬得比前麵高些,一下子又滑下去,差點扭到腳。
祁秋離一看,更來火:“真是豬!你的腳呢?你不會勾住杆子?你快點動好不好?幾點了?你再不進來我就走了!”
鄭容恨得牙癢:“不是你叫我出來的?你走?那我怎麽辦?”
祁秋離瞅瞅她:“我不也叫你進來的?你怎麽不進來?難道我還在這裏陪著你到天亮?你腦袋壞了!行了,要不你去住旅店吧!你有錢沒有?沒有我給你!”說著,他還真在身上掏錢。
鄭容恨得沒法,想想還是得爬,遂又鼓足勇氣抱住鐵杆,好容易踩上第一個間隔,忽見兩人從小操場上往這邊來,月光下,清清楚楚的臉,一個是康永,一個是薑烺。
她嚇得魂都沒了,“嗖”的一下,直滑到底,再起不來。
祁秋離看她又掉下去了,氣得立起眉毛:“蠢豬!鄭蠢豬!我的忍耐是有限的!我給你三分鍾,你再不過來,我就不管了!你自己找個豬圏呆著去!”
忽見她的眼睛直看著他身後,很是驚恐,隨即他也聽見輕輕的腳步聲,忙一回頭,立時也怔住。
康永薑烺走到近前,站著,皆不說話,眼睛在兩人身上慢慢的掃描。
祁秋離開始也受驚,片刻後,他把心一橫,把臉一硬,彰顯出渾身的囂張來,反而大咧咧去回視那兩人,毫不在乎的眼神。
鄭容先扶著鐵門發會兒呆,後指著祁秋離,結結巴巴的說:“是他……他……他約我出去的!”
祁秋離掃她一眼,冷笑:“不對!是你約我出去的!而且我早要回來了,你不肯,才一直待到現在。”
鄭容聽他如此反咬,又氣又急,再想起校規校紀的嚴厲,又撞到了薑烺手上,怕襲心頭,幾乎就要哭出來。她發著抖,點著祁秋離:“你……你……”話未說完,先嗚咽了一聲。
祁秋離嘴一撇:“我怎麽樣?本來就是你!你賴不掉!”
康永掃他一眼,淡淡的說:“誰約誰不重要,並不影響事情的性質。”
祁秋離直看著他,冷笑:“你盡管告狀去!我不怕!”
康永聞言微笑,不理。
薑烺沉聲道:“告什麽狀?我也看見了。”
祁秋離鼻子裏哼哼兩聲,轉身想走。
康永低低道:“一意孤行!誰也幫不了你!”
祁秋離心裏一頓,遂停了腳;又聽康永輕聲去問鄭容:“你能不能過來?”
鄭容知道他這兒如有回旋,這事便能大化小,小化無,當下連連點頭:“能!能!”說著,又抓著鐵門往上爬。
康永薑烺前走兩步,貼近門,看她腿腳不穩時,便出手扶持。
鄭容雙腳著了地,回臉看著康永薑烺,臉上神情變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康永示意她向前,三人走到跟祁秋離一平麵。
康永慢慢道:“禍從口出!不管怎麽處理,你們最好別說話。不然……”他一斷,再不接下去,隨後轉眼問薑烺:“女生宿舍樓的鑰匙在嗎?”
薑烺點頭。
康永便道:“走吧。”
值夜班的老阿姨已睡著了,被門上的鑰匙聲吵醒,她先疑惑聽錯了,再細聽聽真是有,遂爬起來。開門一看,見康永薑烺迎麵站在大門口,有輕輕的腳步聲往樓上去。
她忙問:“這麽晚還有事?”
康永笑:“說話說晚了,不想驚動您開門,結果還是把您吵醒了。”
老阿姨知他剛回來,不定又和哪個樓長談事的,也不往心裏去,隻道:“那把門鎖上,你們也快去睡吧!你對這舍務的事真是在心呀!”
康永笑一笑,低一低頭,反身和薑烺出來。
祁秋離落後一步,跟著他們往男生宿舍樓去,走了一半,他忽的冒一句:“要是我說出去呢?”
薑烺一皺眉,大為惱火,正想訓他,聽康永輕笑一聲:“隨你的便……不過我提醒你,我敢這麽做,我是有底的!你別把自己逼到絕境上,到時……後悔來不及!”
祁秋離心裏憋氣,低哼,但始終沒回話。
進了底樓,康永停下,示意祁秋離先走。
祁秋離知道他倆還會商議商議,遂斜他們一眼,昂著頭上去了。
薑烺看他沒影兒了,立起眉,低罵:“不知好歹的東西!真該讓他吃點苦頭!”
康永一笑:“他也怕的,你看他走路的步子多輕!”又望著薑烺:“你看這個案例下一步怎麽辦?”
薑烺想一下:“得告訴嚴雋,還得告訴他們班主任。”
康永點頭:“還得告訴董植。”
薑烺怔一下:“我們和學生會多少有點……”
康永笑:“正是如此,所以得把他拖進來。你再想想,明著是學生會的人,但暗裏團委也跑不掉。怎麽查人的?少了兩個都不知道。舍長失職,樓長失職,你這個生活部長也失職,董這個團書記當然也沒麵子。世上沒不透風的牆,祁秋離古怪得很,沒準兒真能露出去,但你們上麵全連起來了,鄭容又嚇成那樣,肯定順著你們,他一個人,再怎麽說,也是說瘋話!翻不過案的!”
薑烺暗自佩服,思忖思忖,還有點猶疑:“你說這事真能瞞住嗎?”
康永微微一笑,半晌道:“也不須‘真’瞞住,隻要‘假’瞞住就行了。”看薑烺的眼神有些茫,又道:“有些事,較不得真的。隻要麵上過去了,也就過去了。大家都說‘是’,那就是‘是’,‘不是’也‘是’;大家都說‘不是’,那就是‘不是’,‘不是’也‘是’!學校也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隻有事情‘少’不了時,迫不得已,才讓它‘多’了!”
薑烺聽他一番話盡是繞口令,聽在耳中,似明白,又似不明白,再細細一回味,真覺茅塞頓開,然不自主的,卻又多了一絲鬱氣。
康永收了目光,慢慢道:“小事上要抓緊,這樣的大事,饒得過就饒!你看他們一開始就互相咬,不是那方麵的事,該是偶爾玩忘了,我看也不會再有下次了。若真按規矩辦,於心不安!”
薑烺點頭:“明天一早我就跟董說。”
康永應聲“好”,又道:“我去找嚴雋,然後咱們四人一起找他們班主任。這平麵一聯合,就沒事了。嚴雋董植應該會反映上去,你就裝不知道。這兩人由他們班主任去教訓,沒你的事兒。不過,今後這一塊你得再把緊些!出了問題,總是不好!”
薑烺看著他,感歎:“我要跟你同屆就好了!”
康永笑:“那不好!那我們就半斤八兩了!我也沒說這話的資格了!”
薑烺笑,康永亦笑。
兩人輕輕上樓。
課後,林曦收拾好課桌,和秋荻一起去吃飯,就見嚴雋迎麵上來,看見她,笑:“上回你不是要本書的,我剛好找到了,你來,我拿給你!”
林曦納悶:我什麽時候問他要過書?再看他笑雖笑,但臉色卻不同往常,當下丟了秋荻,跟他走。
嚴雋進了辦公室,走到最裏的桌子邊,倚著,緩緩道:“我告訴你個事!”
林曦直覺這事不簡單,忙將耳朵豎起來。
嚴雋便將康永所說的話複述一遍,另加他們上午的行動過程,最後決議。
林曦暗暗吸一口氣,說不出話來。
嚴雋看她一會兒,慢慢道:“是個機會……”
林曦忽想起祁秋離倔強的眼神,一時竟拿不定主意。
嚴雋見她不回話,又道:“這人乖張得很,留在學生會,不好……”
林曦一聽,不知怎的,竟生起一股不服來,遂一揚臉:“他做事不錯的,我看這次不過是疏忽了,不能一棒子打死!”
嚴雋不想她竟替他辯,明顯的維護他,便閉了嘴看著她,隱有不悅。
林曦話一出口,心裏也沒底,但又不甘斷了氣勢,忙緊著接:“他是我宣傳部的,這事你交給我處理!”
嚴雋微微著惱,道:“也行!但他要是再出什麽事,你擔得起?”
林曦想也不想,立回:“我擔就是!”
嚴雋看說到這個份上了,不能再強壓,遂點點頭,緩聲道:“好吧!我不勉強!你看著辦!”說著,抬腳向外去。
林曦看他走了,想想,倒又煩躁不堪:我替他攬什麽責任?這小孩,這麽個討人厭的性子,遲早還會出問題,我擔得起嗎?不談擔不擔得起了,我值不值?我真是莫名其妙!我看著他也是煩死了,這麽好的機會,我怎麽不抓住?還要替他開脫!看來我真是老了,老糊塗了!
林曦一邊自艾自怨,一邊往門外走,見鑰匙還掛在鎖上,遂將門鎖好,垂頭喪氣的去食堂吃飯。
一連三天,祁秋離看林曦這邊沒動靜,倒十分納悶。
他猜嚴雋一定會去告訴她,她應該早來興師問罪的,針對她可能發難的地方,他苦思冥想,逐一理了回話出來,就準備大鬧一場;誰知一點消息沒有,反弄得他摸不著頭,心裏越發的沒底。
這天課後,他想想坐不住,便去找卓其楷。
其楷看他主動過來說話,奇怪,聽他說了半天,一點主題也沒有,更奇怪,還不好說他,遂嗯嗯啊啊的應著,一邊仔細打量他。
祁秋離也覺得說不下去,忽想起明天文學社了,忙問:“林曦有沒說明天怎麽安排的?”
其楷回:“照舊吧,是居老師的課,沒聽說有什麽變動!”
秋離看也問不出什麽名堂,便道:“那明天見!”
其楷點頭,看他走沒影兒,還是想不明白。
次日,吃了飯,林曦便去開門,秋荻也隨著,兩人說些閑話。
不一會兒,祁秋離到了,見秋荻也在,不好上前來,遂在室內亂晃。
林曦一見他就來氣,隻當沒看見。
秋荻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隻當是祁秋離又犯眾怒了,心裏好笑,也不多事,隻說她的。
之後其楷酈宛也到了,四人坐在一起說話。
誰知沒一會兒,祁秋離竟也跑過來坐下,跟著搭話說。
秋荻看其楷酈宛也跟他說話,不似有矛盾的樣子,再過一會兒,發現其實是林曦不理他。他接林曦的話,林曦從不接他的話。因其楷酈宛都能說,雜在一起,不大明顯。
秋荻暗奇:好玩呢,她倒跟他慪氣,有意思!有意思!
康永走到門口,聽裏麵說笑聲頗大,他微微一探臉,正見酈宛迎麵坐著,看到他了,忙著招手:“快來快來!我們正說實習的事呢!”
祁秋離一回頭,心裏不適,但臉上卻起了驕橫之氣,眼睛溜著康永,毫不示弱。
康永餘光裏瞥見,好笑,絲毫不理,就近坐了林曦斜對的位置,衝她微微的笑。
林曦微一點頭,亦是微微的笑。
秋荻等見狀也微微的笑。
一時間,室內全是微笑。
祁秋離看著,惱火的很,但想想他們不可能全知道那事,應該是巧合,思及此,心裏又緩了緩。
課後,收拾完畢,祁秋離左右看看,暗暗清了下喉嚨,問:“你們誰要出去吃東西的?”
其楷酈宛等林曦應聲,誰知半晌也沒回應。
聽祁秋離又問一遍,而林曦還是不理。
酈宛想可不能錯過這好機會,忙給其楷遞眼色。
其楷便笑問:“你請我們吃什麽?”
祁秋離回問:“你們要吃什麽?”
酈宛忙道:“我看十字路口那兒開了一家蛋糕店。你請不請我們吃那個?”
祁秋離應聲“好”,說著往外走。
酈宛心花怒放。她早去那家轉了幾趟了,就是價格太貴,舍不得買了吃,如今總算能解饞癮了。她忙跑到林曦身邊,挽住她的胳膊:“走吧走吧!”又俯耳竊竊的笑:“那家店裏東西貴,咱們多吃點,吃窮他!”
林曦本意不去,但轉念一想,自己已經扛下來了,將來還要處下去,真僵了又有什麽意思?於是由她拉著出來。
進了店,坐下,祁秋離先一人點了一杯飲料。
酈宛聞著濃鬱的奶油味,口水橫流,急著要去挑蛋糕,再看林曦倚在椅背上,不想動彈的樣子,她便笑:“我幫你選一塊來。”說著,起身去了。
其楷也跟著走,單留林曦祁秋離下來。
祁秋離端著杯子,眼睛偷偷的瞄林曦的臉,看了半晌看不出來,便咳一聲,問:“下麵我們還有什麽事了?”
林曦真不想搭理他,但嘴裏卻回:“沒什麽了,你們好好看書,認真考試。”
祁秋離聽她聲音挺和氣,想不過來,又疑惑她還不知道,但想想又不對,她確實跟以前不大一樣,她應該知道了!她總該說點什麽吧?她怎麽就不說呢?正左思右想,見酈宛托了一個大盤子過來,上麵林林種種放了近十塊蛋糕。
酈宛笑嘻嘻的將盤子放下,招呼吃,她自己先挑個鋪滿草莓醬的大塊朵頤。
林曦氣歸氣,看著美食當前,一時也煩不了,遂也拿了吃。
口味真是很好,那奶油新鮮柔滑,不甜,卻極香。
四人一人兩塊,一下就吃完了。
酈宛笑問秋離:“好不好吃?我再拿些來?”
秋離點頭。
酈宛便又去了,一會兒又端了一盤過來,這四人又吃。酈宛又要了一杯牛奶,還替林曦要一杯。
最後一結帳,居然要108。
林曦大吃一驚,忙去看酈宛,見她一臉笑眯眯,坦然得很。
林曦趕緊去摸自己的口袋,還好,錢包在,應該有點錢在裏麵。她正要開口建議AA,就見祁秋離點出鈔票付了帳,幹脆利落,一點猶豫沒有。
其楷似也有些不過意,緊看著林曦。
林曦先瞅了酈宛一眼,後衝秋離道:“今後我們請你吃!這次吃得太多了……”
祁秋離一笑:“大家高興就好,也難得這麽高興……”
林曦看他臉上很是誠懇,再想每每他一請吃東西,總是隱性賠罪,原先的惱意不自覺的下去大半,遂道:“也不能這麽浪費,這也太貴了。簡直是黑店!”
酈宛也跟著點頭:“就是就是!真是黑!下回不來了!還是吃豆腐串好!”
林曦暗笑:歸根到底還是要敲竹竿的!便掃她一眼,說了聲“走吧!”
方毅從教室出來,迎麵一人遠遠的喊:“一帥哥在宿舍等你!”他想想不會有別人,忙往宿舍趕。
果然是蘇哲站在窗前。
他笑著上前:“我正好想吃北京烤鴨,又正好沒錢!”
蘇哲不理他的茬兒,微皺著眉:“我想去接曦子回來。”
方毅瞅瞅他:“你不考試了?你不是每次都要最後考?”
蘇哲回:“我申請補考。”
方毅“嗬”的一笑:“補考?天!”又搖頭:“你還不放心什麽?妹妹會回來的!那小子沒戲!你別跟葛郎台似的好不好?妹妹又不是金幣!你就留點時間給他們道個小別,握個小手,大度些!沒事的!別叫妹妹覺得你盯著她,看她不高興!”
蘇哲也一直猶豫不定,今聽方毅所說也是他擔心的,便不言語。
方毅看著好笑,便道:“走吧走吧,去杜雷那兒轉轉,看看他們的戲!你別這麽緊張好不好!唉!我都嫌煩了!將來誰做你老婆真是倒了黴了,疑神疑鬼的!遲早要跟你離婚!”
蘇哲一聽,莫名的氣惱,但又似想得通,遂壓著怒火,一言不發。
方毅看他不動,拉著臉,又笑:“行了行了,要不我請你吃飯?先說好,吃食堂。”說著從書包裏找了幾張飯票出來,“走!”
兩人買好飯,坐下吃。
陸陸續續的,來了好幾個找方毅,有的是打招呼,有的是有事,有的是定約。
好容易吃到一半,又聽有人大喊“方毅方毅”。
方毅把勺子一放,揚聲應一下,又抱怨:“吃飯也吃不安生!”蘇哲隻管嚼他的,充耳不聞。
那人跑到近前,笑:“胡千金在宿舍等你。等了好一會兒了,快發脾氣了!”
方毅一愣:她來幹什麽?想著不妙,心裏便打個頓,但臉上卻陽光燦爛:“知道了!吃完了我坐專機去。”
蘇哲一聽“胡千金”,立時也抬起頭,眼裏閃著警覺。
方毅看看他,苦笑,趕忙低頭快吃。
快吃完了,忽覺身邊坐下一人,他一轉臉,正是胡芊虹。
蘇哲看那個女孩一聲不吭的就坐下了,神態上還挺張揚,心裏便猜個八九不離十,遂暗暗的上下打量。
方毅咽下最後一口,笑:“我剛得了信,正準備坐飛機去看你!”
胡芊虹“哼”一聲:“謝了!”
方毅聽她口氣上有惱意,忙笑:“有何指示?”
胡芊虹起身往外:“出去說!”
胡芊虹聽著身後的腳步步步緊跟,看前麵就是牆角了,便一轉身,發問:“你好啊!我那樣幫你,你倒陷害我!”
方毅不明白她買什麽藥,不敢硬接,隻笑:“胡千金,我蠢得很,明示明示!”
胡芊虹道:“黃衡臭名遠揚,你和他同屆,你不知道?你居然不告訴我?你是不是陷害我?”
方毅一聽是這事,立時放下心來,笑嗬嗬的回:“胡千金,你冤枉我了!我一向隻對女生感興趣,我對男生不感興趣的。他是你的男朋友,又不是我的女朋友。我怎麽知道他好不好,壞不壞?你怎麽能怪我呢?再說了,你胡千金什麽眼光?找的男朋友還不是天上無對地上無雙,不然你也看不上呀!我敢說什麽三?道什麽四?我不是欠揍嘛!”
胡芊虹瞅瞅他,好笑,但臉上仍端著:“你別推這麽幹淨!我當局者迷,你是旁觀者,你怎麽不知道?你就不提醒我!因為你從中漁利,所以你不管我的死活。”又冷笑:“你知道我怎麽知道的?我老爸給我弄了一疊子的資料,連照片都有!不然誰會告訴我?我等你告訴我?”
方毅早也隱隱想到這點,當下微微一笑:“你沒賣我吧?”
胡芊虹看他臉上依舊笑,但聲音開始發涼,倒也笑:“我是想賣你的。不過想想,反正我已經落水了,拖你下來也沒意思,不如賣你個交情,所以我就死保你了!但你千萬記得我這個人情!否則……”
方毅笑著一作揖:“莫齒難忘!銘刻肺腑!”
胡芊虹笑笑:“這樣最好!”說著一轉身,“我還有事,等放假了約你玩!”
待走到路邊,忽發現不遠處還站著一個人,身形挺拔,筆直的站在陰影裏,雖看不清臉,但感覺著必是個帥哥無疑。她本想再細看,但惦著邀了人辦正事,遂匆匆去了。
蘇哲慢慢上前,笑:“這女人麵相不好,顴骨太高……”
方毅亦笑:“何止!眉毛也掉高了!”
蘇哲道:“你還替她擔心?我看那花花公子要倒黴!”
方毅搖頭歎氣:“看他哄別人挺神的,怎麽哄不住這個女人?唉,自討苦吃!”
蘇哲問:“那你還領她的情?你爹能把你怎麽樣?別叫她纏上!”
方毅笑:“我倒不怕我爹怎樣,我就怕他不相信我了,那我就完了!我才不怕她纏我,她纏不上!我就坐著看戲,看黃衡怎麽死!到時再跟我爹透點風,我好歹是他兒子,他不會把我往火坑裏推吧!那會兒,他就替我擋著了。”
蘇哲好笑,頓一下又道:“你爹和她爹不是一級別?幹嘛給你挑這麽個媳婦?長得真抱歉!”
方毅哈哈大笑:“這個不錯了,你去看看那些官小姐,一個比一個醜!怪事!唉……關鍵是沒氣質!明明是好臉,硬給糟蹋了!”又歎:“我爹明著跟他爹是一樣的,但後麵靠山不一樣。我爹單打獨鬥,隻有屬下撐著。他爹是姻親的勢力,根深地固!差別大了!”
蘇哲跟著笑:“好在長了張好臉,好挑個好枝頭!”
方毅卻沒惱,扯著嘴角慢慢的笑,又不著痕的長吸一口氣,再緩緩吐盡,臉上漸起荒蕪。
蘇哲看他不回話,暗暗後悔,忙叉話:“杜雷那邊怎麽樣了?”
方毅笑:“不錯!他會喊‘妞妞’了。”
蘇哲忍不住大笑:“我真是服了信水了,杜雷也能變成這樣?我的天!”
方毅笑回:“我早說她具有卓越品質!愛誰愛到骨頭裏!杜雷翻不出她的手心去!他不是不喜歡女人,他是怕女人,信水這個寶貝,他怕不了!可不就喜歡了!”
蘇哲半聽不聽的,幻想著杜雷喊信水“妞妞”的場景,笑得受不了。
方毅看看表,算一下,微笑:“妹妹就要回來了……”
蘇哲忽又想到林曦,不覺又有些煩躁。
方毅看著他,正色道:“你就老實在這兒呆著!妹妹心裏對康永多少有點不過意,你讓點時間給她發發離情別緒,不然……回來肯定不高興!逮點小事就會大發脾氣。你喜歡?別沒事找事兒!”
蘇哲回不出話,垂頭發悶。
方毅又笑:“妹妹18歲了,咱們好好想想怎麽給她過生日,弄點特別的,叫她一輩子忘不了!”
這天,考完兒護,林曦秋荻一身輕鬆,兩人相攜出去逛街。
走到十字街頭,林曦忽想起那個店的蛋糕好吃,饞蟲直冒,遂拉秋荻過去。
林曦想起那天大放祁秋離的血後,四人平安至今,好笑,便說給秋荻聽。
秋荻聽她提這個茬兒,遂順著問。林曦想想沒必要瞞她,便從頭到尾說一遍。
秋荻思忖思忖,抬起眼:“你為什麽要留他下來?嚴雋是對的,祁犯這個事,明的可以免,但這個軟下是該的。叫他自己辭職嘛,又不丟人!你護著他幹什麽?”
林曦答不出來,半晌歎一聲:“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怪哩!反正想著他那樣子挺可憐的,我總得拉他一把吧!”
秋荻笑,頓了頓,道:“我知道為什麽……是愛烏及烏!”
林曦乍聽沒明白,後驀的想過來,不自覺的笑。
秋荻也笑,看她T恤的上口露了些鏈子出來,便問:“這個還是暖的嗎?”
林曦搖頭:“不暖了!是涼的了!”
秋荻笑:“是個好東西!”
林曦亦笑:“他給的都是好東西!”
林曦依舊要留在最後走。薑烺也留康永下來。
吃完晚飯,嚴雋一本正經的提議:“去大操場席地而坐吧,皓月當空,涼風習習,懷古歎今,啊……”眾人不等他說完,皆笑。於是一起出來,往大操場去。
校園幾乎空了,越發的幽靜空曠。天色還好,很透明的微藍。
這十來個人三三兩兩,鬆鬆的坐了幾個堆。
嚴雋在林曦的左手坐下,低低問:“祁收斂多了,你怎麽訓他的?”
林曦一直想跟他聊兩句,但總是沒機會,今看他主動問起,便回:“我一個字也沒說,但他肯定知道我知道,自己好了!”
嚴雋先好笑,後想想,道:“看來這也是個法子!”
林曦瞥見丁芙窺著這邊,忙道:“你老鄉有悄悄話要跟你說,你快去!”
嚴雋低笑:“不就是隔你一下,急著攆我走?”說著起身坐到於餘旁邊,跟他說話。
林曦先沒在意,後發現薑烺和康永也坐她左手邊,那兩人的位置不在一線,跟她一起看,倒似一個三角形。
這些天他們倆見麵機會並不多,偶爾遇上了,也僅是微笑點頭。
林曦開始覺得有些悵然,後來想想,倒覺得這樣最好。
康永看起來也挺好,平和衝淡,有適仙之氣。
林曦想著,抬眼望一下,見康永稍低著頭,看著水泥地不動,似在沉思。
薑烺就想著能讓康永和林曦道個別,今看兩人沒啥動靜,心裏倒挺急,但他在這方麵不是好手,除了幹急以外,想不出別的法子。
程浩寧一直暗暗瞄著這邊,看那三人一聲不響的坐著,便挪過來笑:“康學長舍不得離開吧!”
康永回:“是啊!明年你也會這樣!每個人都有這麽一天!”
程浩寧看他平心靜氣的很,緩緩道來,是推心置腹的話。他聽了,有些發怔,接不下去。
林曦忽覺傷感,不自覺的望向康永,見他也看過來,嘴角微微的笑意。
漸漸的天就黑了,眾人談興更高。
在大場合中,林曦一般並不多話。大家也知今天情況特殊,更不打擾,於是這個小三角始終靜靜的。
林曦起先有些發燥,但隨著夜色下沉,竟慢慢的定下來。
薑烺不著痕跡的移走,天上來了一個弦月,細細的風時時拂來,樹梢的沙沙聲此起彼伏。
林曦忽覺怪異,他們說那麽大聲,她反而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而邊邊角角裏的細微聲響卻清清楚楚的傳入耳朵:五米外飄下一片落葉;七米高的樹尖上有一隻蟬在低鳴;風從教學樓邊上來,班級牌細微的晃……
又有一個聲音加進來,輕輕的,低低的,上下起伏,韌而不斷……
好一會兒,她都聽不出那是什麽,但她被吸引了,就像是一首歌,從遙遠的地方過來,穿過風、穿過夜色、穿過塵世中的紛紛擾擾,執著的、反複的、鍥而不舍的,傳過來,傳過來,傳過來……
“康永呢?怎麽不來吃早飯?”
“他走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走的……沒一個人看見……”
林曦靠著椅背,望著窗外一眨不眨。村莊、田野、孤零零的小橋、碧綠的飄搖的蘆葦……
那真是一首歌,一首沒有歌詞的歌。
最後一個夜晚,康永哼著一首歌向她道別。
隻有她一個人聽見的歌,在那個盛夏的微風輕拂的夜晚裏流淌,隻此一回,如此短暫,如曇花綻放。
濮見微:最遠的距離(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