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藍白色:無愛承歡

(2009-01-05 11:07:55) 下一個

  近日來,論轟動全港的新聞,莫過於厲氏掌權人厲仲謀爭奪一名六歲男童監護權的官司。
  案子還未開庭就已鬧得滿城風雨。事件一頭是商業帝國的王,另一頭卻是……
  吳桐?何許人?
  城中各大八卦周刊、商業期刊連篇累牘報道,媒體要挖吳桐背景,結果此人身家白如紙,七年前未畢業時曾在厲氏實習,除此之外,她與金融大鱷厲仲謀無半點交集。
  狗仔轉而想從孩子那兒下手淘八卦,厲氏公關部發公文扼令媒介朋友自製,不要去打擾孩子的生活。
  有雜誌主編刀刃舔血,偷拍得幾張小男孩近照,結果三日後雜誌公司遭厲氏收購,新老總厲仲謀文件一簽,雜誌封牌停印。
  雜誌最後一期銷量特別的好,封麵上小男孩粉雕玉砌,靈動非常,可愛模樣比厲總冷酷果決的形象更討人喜歡。
  更多媒體不願冒險,隻能靜候這場世紀奪子案的開庭。
  這一天,幾位當事人齊聚法務辦公室,嚐試做最後一次調解。記者紛紛在外蹲點,時間拖得太久,大樓外十幾米寬的台階上,坐著蹲著站著的都是記者,一個個架著照相機、攝像機,備好菲林,隻等當事人出現。
  天氣有些悶,四月,春末的陽光見不得一點憂傷。
  一抹略顯纖弱的黯淡身影從大門口出來,數百鏡頭立即捕捉到,所有人一哄而上,爭先恐後圍上前去。
  吳桐被鎂光燈逼的睜不開眼,周圍都是記者,她前進不是,後退不是,問題炸彈般一個一個投擲過來。
  “吳小姐你這次打官司有沒有與厲仲謀……”
  “聽說這次厲仲謀聘請的律師團……”
  “能不能透露一下你和你的孩子……”
  她被追問的無言以對,不禁回想起法務辦公室裏那個咄咄逼人的律師,還有律師身旁,那個冷酷而強勢淩人的男人。
  她慘白著一張臉,舉步維艱,外圍的記者想要往前擁,巨大的麥克風越過眾人頭頂,伸向她,連她越顯急促的呼吸都收錄進去,不肯放過。
  就在這時,人群後起了更大騷動——
  厲仲謀現身。
  大部分記者棄了這邊,要去圍攻那邊,還未近厲仲謀的身,已被數名黑衣保鏢攔下,厲仲謀從眾人目光中打馬而過,不留半點痕跡。
  卻在路過吳桐時頓住腳步。
  她麵對記者,應接不暇,沒有看見他。
  他卻看見她。
  厲仲謀眉心微蹙,下一秒不知用了什麽法子就把吳桐給拽了出來。
  眾記者反應不及,吳桐也隻覺視線天翻地覆,再抬頭,發現自己已被擁著走下台階,橫過她肩胛的手臂堅強有力,帶著她一步步突出重圍。
  她忽然間就失去力氣。
  不敢偏頭看哪怕一眼。
  記者要追,保鏢堵住前路,厲仲謀助理林建嶽很快被記者群淹沒。林笑言感謝媒體朋友關心,但對案子依舊守口如瓶,隻稱一切無可奉告。
  邁巴赫就停在路邊,吳桐被人摁進後座,下意識掙了掙,力氣與某人比小的可笑,厲仲謀隨後上車,“砰”一聲關上車門。
  車子完美加速,遠離是非地。
  吳桐瞟一眼後照鏡,幾個不死心的記者還在追著車尾一陣猛拍,她正要收回目光,視線一偏,與厲仲謀的目光碰撞。
  他在觀察她,隱秘而仔細。
  心一顫,吳桐偏頭,正瞧見車子駛下交流道,她不禁拔高了聲音道:“停車!”
  司機老宋最懂察言觀色,聞言正要踩刹車,見厲仲謀臉上沒有表情,於是也就對女士的要求置若罔聞。
  車子依舊平穩行駛,吳桐坐在那兒,一直咬著唇。
  她沒來得及舒一口氣,耳畔低沉淡漠如大提琴的男聲響起:“吳小姐去哪兒?送你一程。”
  吳桐心中五味雜陳,沒有接話,垂著頸子。
  車廂內沉默雋永,這個女人周身泛著“閑人勿近”的氣息。
  之前關於孩子監護權的事,厲仲謀全權交由林建嶽處理,偶爾幾次聽建嶽匯報,都是在說這女人態度如何如何強硬,怎麽也不肯讓步。
  她堅持要離開香港,並把孩子一並帶走,到頭來依舊沒談攏,厲仲謀不願再耗,直接找律師行派了律師信去。
  剛才在法務辦公室,她依舊堅持不肯變更監護權,但是說話時始終不敢直視他。
  這女人麵對他,強勢都丟到了哪裏?
  如此矛盾……厲仲謀承認自己有些好奇。
  許久,在厲仲謀幾乎以為她已經妥協時,她卻重新開口:“我要回公司處理些事情,厲先生你現在和我們老總關係鬧得那麽僵,大概不會想在我公司樓下被記者拍到的,不是麽?”
  這個女人語氣不卑不亢,一句話就準確切中要點,厲仲謀心下訝異,眉梢微挑,開始正視她。
  吳桐目光一頓,垂眼避開。
  這個男人的目光沒有溫度,那比冷如冰的目光更令人膽怯,卻又如同泥淖,致人深陷。
  令她萬劫不複。
  厲仲謀卻依舊凝著目光,眼瞳中幾分打量。直到捕捉到她眼中一晃而過的黯然,他才低一低眉,思索半秒,再抬眸,“老宋,停車。”
  車子剛停穩這個女人就開了車門,也不顧車流,橫穿馬路到了另一邊的巴士站。
  這一邊,邁巴赫沒有開走,而是拐了個頭,停在停車格內。
  後座的厲仲謀,看了一眼那個縮在隊伍後等巴士的身影。收回目光,劃拉出鑲嵌於車中的筆記型電腦,開始處理文件。
  他啟動觸屏功能,執著電腦筆,靜靜點閱翻看。
  這一端,吳桐也是靜靜的。她坐在那兒等巴士,懊惱浸染眉心眼角。
  她想不明白,事情怎麽會落到如今這個地步?
  上個月27號是童童生日,吳桐那幾天一直在加班,沒辦法陪他。
  童童為此幾天沒笑過,吳桐答應有時間一定帶他去迪斯尼玩一趟,他才稍微開心些。
  整個月吳桐都在忙碌中度過,她準備離開TC,月初就遞了辭呈,餘下的三個月,手頭的客戶和項目必須全部交接完畢。
  吳宇的公司出了問題,她這個做妹妹的再不回去幫忙,實在說不過去。
  聽說她要回南京,最開心的要數母親,多年來女兒和寶貝外孫在外生活,一年也見不到幾次麵,現在隻盼吳桐快點辦妥離職手續。
  吳桐卻總犯難:“爸他……”
  “你爸也是心疼外孫,才會去在乎那些閑言閑語。他就脾氣倔了點,沒事兒,媽和你哥都會勸他的。”
  吳桐這才放下一半心來,專心處理手頭的業務。
  她不得不請菲傭照顧童童,偏偏兒子從小一直十分黏她,對露絲瑪麗左看右看,就是不滿意。
  好友顧思琪的越洋電話幾乎成了吳桐的專屬抱怨時間,她懊惱著不知該怎麽教下屬,怎麽教兒子,思琪卻直誇童童好樣的,心裏除了他媽咪不會再有別人。
  “童童這麽做也是想引起你注意,這孩子從心思就特別多,你這個做媽的又不是不知道。”
  吳桐聽她這麽說,心尖不知不覺柔軟。是啊,她有個這麽任性地隻黏她的兒子,工作再忙又如何?
  值得。
  偏偏,有人不肯放過她——
  時值TC麵臨最大的公關危機,TC的主體業務被厲氏打壓的毫無招架之力,公司上下,工作間隙總是充斥著“厲氏又怎樣怎樣……”的小道消息,無所不在,連去茶水間倒杯咖啡都聽得到“厲仲謀”三字。
  吳桐隻覺得……煩。隻能安慰自己,幸好再過三個月就要永久遠離。
  煩心事卻是一樁接著一樁地來。
  這天下午臨下班,吳桐在職期內參與的最後一個項目出了點問題,總監揪著她和她帶的兩個下屬狠狠地批。
  她一麵挨訓,一麵伸手進口袋,按掉一直在震的電話。
  吳桐當天必須重做一份sales名單,她忙到連喝水的時間都沒有,天色徹底暗下來,她透過玻璃幕牆往外望,恍然發覺時間已晚。
  還有一部分數據沒有整理好,同組的見她還在埋頭苦幹,有點過意不去:“桐姐你先回去吧,剩下的我們搞定。”
  吳桐咬唇想了想:“那就麻煩你們了。”
  她退出OA,收拾東西走人。
  邊往電梯間走邊摸出電話開機,下午好幾個未接來電都是家裏的座機,大概是童童催她快回家。
  吳桐回撥過去,露絲瑪麗的嗓子緊張到發抖:“童童直到現在還沒到家!”
  她沒太在意,兒子用這招捉弄人不是一回兩回了。安撫地笑笑:“你去隔壁張先生家問問,看童童是不是在和可可一起。”
  張先生的女兒和童童關係好,張翰可也是個小滑頭,兩個小孩子人小鬼大,聯合起來欺負大人……
  “早就問過了,童童不在他們家,可可說她被童童拉去看大明星,結果他們兩個人走,走散了……”
  吳桐腦中“轟”地一聲,立時慌了神,慌不擇路地奔到停車位取車。
  張翰可也說不清楚情況,吳桐在飛速行駛的車裏撥電話,撥到學校,聯係任何孩子可能去的地方……再不行,再不行就隻能報警了……
  正當六神無主時,她手機震起來,一看是家裏號碼,她趕緊接聽,握手機的手緊得恍如抓著救命稻草。
  這回終於有了童童的消息,卻是說:孩子出了交通意外,正在醫院。
  露絲瑪麗口齒不清地絮絮叨叨,吳桐心下焦急,飆車趕去,途中自己竟出了意外,她的那輛豐田與前方的車追尾,保險杠撞得麵目全非。
  她棄了車,跑兩個街區到醫院。
  耳邊隻有一個聲音在回響:他不能有事!
  她隻有他了,她不能失去他……
  到醫院時童童已經睡了。孩子傷了小腿,傷勢不重,倒是她自己,額頭鮮血淋漓的,痛也沒發覺。
  吳桐的信用卡和現金都落在車上,兩手空空,護士遞過來紙巾和吸水紗布,示意她擦擦臉,告訴她,送孩子來的人墊付了所有費用,就在病房,還沒走。
  吳桐擦拭完臉上血跡,去見恩人。
  那是個身材高挑的女人,背門而站,吳桐推門進去時她正巧回過身來。
  吳桐呆了半天才晃過神,可是突然之間如鯁在喉,說不出話,倒是張曼迪見慣這種場麵,頗不以為意,她對著吳桐輕笑,笑容明麗動人,“你好。”
  吳桐腦中混沌,“你,你好。”
  吳桐不敢多言,趕緊去看童童,孩子睡得香,小臉卻跟病床上的罩子一般慘白。
  她看著心疼。
  童童手裏還攥著一張簽名照。抓得很緊,吳桐費了點兒勁兒才把它抽出來。
  是麵前這位女星的照片,還有她的簽名,落款處是孩子稚嫩的筆跡:“媽咪,以後都要開開心心的!”
  張曼迪站在不遠處,徐徐地說:“這孩子很懂事,說你是我的影迷,特地跑來向我要簽名。”
  影迷?
  吳桐握著兒子的手,一愣。
  努力許久才回想起,自己似乎確實說過這樣的話……
  不久前金像獎直播,這個女星挽著同門師弟走紅地毯,司儀問Mandy你獲得提名,男友有沒有提前送上祝福?
  張曼迪一抹動人笑靨印在唇邊:“Eric這陣子忙,不過他答應盡快飛回來為我慶祝,不論我有沒有獲獎。”
  吳桐在電視機前僵成塑像。
  童童穿著印有加菲貓大頭的睡衣,揉了揉惺忪睡眼,抱著牛奶罐子,屁顛屁顛地跑過來,見她發呆,咯咯笑:“媽咪你是她的fan?”
  她沒說話,回過身來輕輕擁抱兒子。
  童童用他的小手撫摸她的額頭:“媽咪你冷嗎?”
  “不冷啊,怎麽了?”
  “你的身體在發抖呢!”
  此時身在高級病房中的吳桐也在抖,她逼自己冷靜,將照片收好,伸長手臂撫摸兒子水珠兒一樣的臉蛋。
  “我想問一下,我兒子怎麽會……”
  張曼迪正走向床邊,目光逡巡在孩子的臉上。眉眼,鼻子,還有那樣微微抿著的唇角……
  吳桐的話打斷了張曼迪的遊思,她略微頓一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剛回國,很多狗仔在經紀公司樓下等我,場麵有點亂,這孩子被他們擠進了車道。”
  說著,張曼迪不禁又望向那一枚小小臉孔。
  張曼迪也不清楚自己怎麽就願意荒廢幾個小時,守在這個孩子身邊,聽他說他自己,還有他的媽媽。
  小小年紀,又懂事又俏皮的孩子本就不多見,更何況,他還有這樣一張令人熟悉的臉……
  連Eric看到這孩子時,也是一度愣怔……
  吳桐沒有再多待,她去補填童童的入院手續。
  領路的護士看著吳桐慘白的臉,有些擔憂,“太太,您應該先去處理一下你自己的傷口。”
  太太?
  吳桐聞言,禁不住淡淡嗤笑。
  入院單交到吳桐手中,童童的姓名,出生年月,血型都已填好,她在家屬一欄補上自己的名字。
  吳桐昏頭漲腦,捏著備份往回走,另一手捂著額頭,黏在傷口上的紙巾和紗布已被血潤透,她才想起要為自己掛號。
  這時候眼睛已經有些失焦,腳下越發的沉,疼痛麻痹接踵而來,要擊垮她。
  吳桐泫然欲泣,卻發現眼睛幹澀,七年來她從未流過淚,一滴都沒有,大概淚腺已經失去功用。
  她扯一扯嘴角。
  再過一個拐角便是門診處,吳桐在這裏撞到一個人。
  她腳步一趔趄,重心不穩,直直栽倒。
  “小姐……小姐……沒事吧?”
  男人的聲音低沉緊繃,吳桐恍惚睜開眼,望著麵前朦朧人影。
  像是幻覺。
  她朦朧著眼,看著頭頂上方這張英俊的臉。慢慢的,她兀自輕笑,喃喃自語:“不是真的……”
  頭頂的燈異常刺眼,但緊隨而來的一片黑暗,迅速籠罩住她……
  吳桐再醒來時已被安置在急症室,傷口已經縫合,但周圍沒有人。
  她坐起來,扶額淺笑。
  果然是幻覺。
  入院單的備份不翼而飛,吳桐也沒太在意。她向公司請了半天假,把童童轉到普通病房,車子送到維修廠,再回家洗個澡,換身衣服,下午繼續上班。
  忙碌但是風平浪靜的過了幾天,吳桐接到陌生來電。
  對方直截了當:“您好,我是厲先生的助理林建嶽。想找您談談關於您兒子的事。”
  厲先生?
  香港700萬人裏,姓厲的何其多?她認識的有幾個?辦事效率如此之高的,又有幾個?
  “嘀——!!!”
  巴士到站的聲音狠狠掐斷吳桐的思緒,她揉一揉緊繃的太陽穴,起身上車。
  同一時間,厲仲謀關閉電腦,偏頭望一眼窗外——巴士正關門啟動。
  他收回目光,說:“老宋,開車吧。”
  “回公司嗎?”
  厲仲謀合上翻蓋,沒抬頭:“去接小少爺。”
  吳桐到學校接童童放學,卻被告知孩子已經被人接走。能讓孩子乖乖跟著走的,還能有誰?
  她手頭有林建嶽的號碼,撥過去,童童果真是厲仲謀帶走的。
  “官司還沒開審,他憑什麽不聲不響接走我兒子?”
  她在這頭氣哼,林建嶽在那頭苦笑。
  這個女人如此強悍的一麵,怎麽不去拿給媒體看,不去拿給他老板看?在他麵前倒是很能耍威風的。
  腹誹歸腹誹,林建嶽表麵依舊一派溫和:“吳小姐,我也是拿別人薪水,替別人辦事。您要接孩子的話,自己去跟厲總說,行麽?”
  果然,她不吭聲了。
  林建嶽也不是騙她,是真的忙。厲仲謀今晚的行程本來已經排滿,結果他心血來潮要陪兒子,苦了一眾助理室的人,得替老板收拾爛攤子。
  “我現在很忙,要不我把厲宅的地址告訴您,或者派輛車直接接您過去?”
  他話說的滴水不漏,吳桐覺得自己再吵下去,都快成了罵街的潑婦,僅有的一點麵子也丟了個幹淨。
  她拿著電話,微垂的頸項勾勒一道落寞曲線。想到童童,想到孩子叫厲仲謀爸爸……她接受不了。
  吳桐抬起頭,徑直往路旁走,去攔車,“你把地址告訴我,我自己過去。”
  “好,我直接發給您。”林建嶽語氣不變,客套又客氣。心裏卻在想,可算打發走了這尊女神。
  坐在計程車上的吳桐,卻在看著隨身鏡裏的自己。27歲的女人,上著薄薄的妝,唇紅齒白。也不乏追求者,還算有魅力可言,可偏偏眼睛裏,憔悴的可以。
  當年剛進厲氏實習時的自己是什麽樣的?
  隨身鏡的另一麵有放照片的地方。那就是她幾乎要遺忘的,曾經的自己。
  女孩子頭發碎碎,紮起個馬尾,黑色上衣,瘦,小臉,無所謂的笑。
  事情演變到今天這個地步,她一個單親媽媽,跟橫空出現的孩子生父爭監護權,這能怪誰?
  隻能怪她自己心裏那麽一點該死的貪戀。
  貪戀到,總想要為過去一段還未開始便已結束的愛情,留下點什麽……
  孩子是她的唯一,甚至是一半的生命,厲仲謀擁有一切,為什麽還要同她爭?
  心裏是恨極了的,偏偏隻能緊咬著唇齒,一切都往肚子裏吞。
  厲宅座落在半山,吳桐到達的時候已經是傍晚。
  傭人領著她進門。穿過花園,透過落地玻璃窗,吳桐見童童和厲仲謀各自占著電視屏幕一端,各拿一隻遊戲手柄。
  落地窗映著夕陽餘輝,一大一小兩人,一模一樣的姿勢,坐在純白的絨毛地毯上,在模擬的異常真實的槍炮聲中突圍。
  兩個人落在地上的影子,緊密地連在一起。
  吳桐沒見過這樣的厲仲謀。
  懶懶的姿態,卻是興奮的眉眼,和童童一樣,在虛構的世界裏尋找快樂。
  同樣的眉眼,沉默時都習慣抿成菲薄的唇,還有開懷時,那如出一轍的下頜揚起的弧度……
  孩子沒有一個地方是像她的。
  意識到這一點,吳桐心裏抽了一下。
  再放眼望去,童童對這個父親並不算親昵,二人中間隔著寬大的茶幾,互相也不交談。但童童總是趁所有人不備時,偷瞄一眼另一邊的厲仲謀。
  孩子的目光中藏著探究,好奇,還有隱隱的……血脈親情。
  兒子的心思騙得了其他人,騙不了吳桐。他從小就想要個爸爸,她比誰都了解。可是……厲仲謀,不行。
  厲仲謀明明已經發現了孩子的窺伺,也不戳破,隻是嘴角輕揚,心情甚好。
  童童是懂事的,他始終站在媽咪這一邊,然而此情此景,吳桐看著,心中越發淒苦。
  她在外頭久久駐足,傭人等不及了進去通報,“少爺,吳小姐到了。”
  這一瞬間轉變的太快,眨眼功夫,厲仲謀已端正起身姿,也端正了臉色,朝吳桐這邊望來。
  是吳桐所熟悉的沒有溫度的目光。
  他愛孩子,可以把他的歡樂給予孩子,卻不舍得給予孩子的母親。吳桐感受到一秒鍾的疼痛,一秒而已。
  她走進去,他說:“你好。”
  她回:“你好。”隨後轉頭對同樣沉默下去的童童說,“童童,跟媽咪回家。”
  孩子遲疑了一下才朝吳桐這邊走過來,步子很慢,一走一頓,到中途突然停下腳步,征詢地看著吳桐:“我可不可以……”
  童童猶豫著該不該說下去,吳桐已經走到他跟前,“你還有很多作業沒做,再不回去來不及了,”她牽起他的手,“……還有,你手工課的東西也還在家裏。周五要交的對不對?”
  吳桐一樣一樣地跟他數,直到童童眉眼嘴角全都沉下去,直到厲仲謀皺了皺眉,出聲阻止:“吳小姐。”
  她條件反射地頓了頓,不為別的,隻因厲仲謀的語氣太像自己的頂頭上司。
  這種完全是應對下屬時會有的聲音,吳桐的腦子需要想一想,才把厲仲謀和自己的老板區分開來。
  她沒有必要聽他的。
  她正要去拉童童,厲仲謀快她一步擋在她麵前。
  厲仲謀身材傾長,個子高,吳桐差一點撞在他身上。視線一下子就有了些慌亂,不知該看向哪裏。
  吳桐的目光一一掠過他解開兩粒紐扣的襯衫,立領處低調的鑲邊紋路,方形鑽扣上刻著的E……
  這個男人的每一個細節都經過精雕細琢,而這任何一處,都不適合吳桐停留。
  厲仲謀擋在童童身前,他撫摸兒子的發頂,對她說:“我有事要找你談,能不能隨我去一下書房?”
  吳桐看見他微微翻動的喉結,才從恍然失神間找回自己。她抬起頭來:“我們沒有什麽好談的。”
  他不說話,隻是靜靜看著她。
  有一種人,生來便有令人甘於服從的氣場,不消言語,安靜的時候也能造就壓迫感。厲仲謀正是這樣的人,吳桐卻完全屬於另一種。
  她跟著他去了書房。
  內心掙紮地跟在這個男人後麵,吳桐覺得連他的腳步聲對自己都是一場酷刑。
  進了書房,關門。
  書房設計成挑高構架,書架從地麵直達天花板,木香陣陣。吳桐一進門,厲仲謀便開口:“吳小姐,你想要多少,開個價。”
  厲仲謀斜倚桌沿,一如往常的冷峻。
  吳桐沒有接話。
  他看見這個女人眼中一閃而過的錯愕,不禁歎惋:她不是一個合格的商業談判對手,她還不懂如何掩飾情緒。
  這樣的對手,隻會想讓人往死裏整,而不是憐憫。
  “你開個條件,你要什麽?我盡量滿足。”
  吳桐握緊拳頭,在他一點一點進逼的勢頭下強自鎮靜,鬆開一直緊咬的唇,“我要兒子。”
  厲仲謀表情未變,眼裏卻一黯,“這不可能。除此之外。”
  “那我們也沒什麽好談的。”吳桐轉身走,卻不及他腿長步子快,還沒到門邊就被他拉住。
  他聲音都不見起伏,“吳小姐。”
  “時間不早了,童童還得回去做作業。”
  她拿對付童童那一套對付他,顯然是腦筋還沒轉過彎。厲仲謀眼裏晦暗不明,不再跟她繞彎子,“我其實很好奇,這麽多年你都不曾找過我,怎麽突然間就想通了……”
  “我寧願你一輩子都不知道。”
  “哦?是嗎?”他終於笑了,隻是低笑,說不清,道不明,他的眼睛是極深的褐色,望進她眼裏,“那你為什麽要讓孩子去找Mandy?”
  吳桐恍惚覺得自己明白他話裏的深意,她想要笑,無奈嘴角僵硬。
  他把她想的這麽不堪,她卻不知要不要解釋。
  解釋?他會相信?!
  “你利用孩子的行徑,說實話,我不敢苟同。”
  他像陳述一個堅固到任何東西也辯駁不了的真理,輕巧地安一個罪名給她,沒給她一點翻身餘地。
  “也辛苦你了,還要在我、還有媒體麵前演這麽一場戲。”厲仲謀始終語氣平和,近乎讚許,“事到如今,鬧得滿城風雨,你應該很滿意。”
  演戲?
  滿城風雨?
  滿意?
  她確實該滿意,他這麽多頂帽子扣下來,他把她想的這麽聰明,她是不是該感謝他?
  他以為她想要什麽?錢?她如果隻是稀罕他的錢,就不會,就不會……
  厲仲謀起身往書桌後走,拉開抽屜取出支票夾。
  他簽支票的動作,她無比熟悉,熟悉到有生之年,無論如何也不願再親眼目睹一次。
  他卻已將支票遞給她:“之前建嶽和你談,你拒絕了,也許你對金額不滿意,所以這次數額由你來填。”
  “……”
  “就我所知,你哥哥的公司資金周轉出了問題,有了這筆錢,幫他,綽綽有餘……”
  厲仲謀沒有能夠說完——
  “撕——”
  紙片無聲掉落入地毯。
  吳桐當著他的麵撕毀了支票,再抬起臉來時,已粉飾好所有情緒。
  甚至學著他的樣子,輕蔑地,淡淡嘲弄地笑:“是,我是別有企圖,我是利用了孩子。你想要兒子?可以,拿你全部家產來換!”
  厲仲謀怔了一下,這個女人如此強悍的一麵令他不禁蹙緊了眉心。
  他也無話可說了吧?吳桐冷哼:“你不是說條件隨我開麽?這就是我要的,怕隻怕……厲先生你給不起。”
  說完,吳桐開門出去。
  這一次他沒有阻攔。
  厲仲謀在原地駐足片刻,盯著支票碎片看了好一會兒,也走出去。
  他倚靠著長廊向下看。環形走道沒有擋住他的視線,他見這個女人一步一步的下樓,沒了魂魄一般。
  矛盾的女人,被他質問時的羞憤,撕支票時的咄咄逼人,此時下樓時的失魂落魄……哪個是真實的她?
  他請私家偵探調查過她的資料。她工作業績很好,但並不受大的重用。因為孩子的緣故,她升職慢,和家裏的關係也不好。
  當年她考取香港C大,南下就讀,拿的是全額獎學金。她的教授曾經很看好她,認為她會在業界站穩腳跟。
  半月前在醫院,這個女人滿額血跡撞上他,之後甚至暈在他懷中,童童那張入院詳單,輕飄飄落進他的視線範圍。
  他當時心髒處被撞的生疼。而他的目光,久久定格在那張入院單上,無法轉移……
  此刻想來,一切仿佛冥冥之中注定的,逃都逃不掉。
  厲仲謀不止一次試過回想她20歲時的模樣,偏偏腦中一點映象都沒有。然而她20歲時,已經在為他孕育一個孩子。
  有些諷刺。厲仲謀輕笑,捏著眉心搖搖頭。
  可是,要他娶她?
  不可能。
  他明確自己的目標。
  他隻要兒子。
  他聘請的是最精良的律師團,他能給孩子一切。而她,與身在南京的父母關係緊張,甚至產後一度患上抑鬱症,律師完全有理由懷疑她現在的精神狀況。
  她鬥不過他的……
  吳桐腳下不穩,扶著冰冷的金屬扶手下樓梯。
  童童正在廚房,幾個傭人圍繞著他,布上滿桌精美的甜點。
  孩子挑花了眼,眼仁兒明亮中帶著笑。
  是吃曲奇還是吃慕斯?杏仁味道的還是草莓味道的?似乎巧克力的也不錯……
  吳桐走過去,“童童,走吧。”
  她給不起他這樣優渥的生活,但她現在伸出手,要童童自己選擇。
  留在這裏,或者,跟她回家。
  童童目光暗了暗,扭頭偷瞄了下二樓才跳下椅子拉住吳桐。
  傭人見他蛋糕一口都沒吃就要走,請吳桐等等,等她們把蛋糕打包,讓孩子帶回去。
  吳桐把孩子柔柔嫩嫩的手收進掌心,他依依不舍的抬頭看了一眼,然後揚起腦袋,望向吳桐。
  她不願相信兒子這是在等厲仲謀,她蹲下身,視線與兒子平視:“媽咪回去給你買好不好?”
  厲仲謀不知何時已經現身,就站在兩人身後,沉默看著。
  孩子“哦!”了一聲,抬頭又看一眼,終於看見厲仲謀身影。
  童童還小,麵對一直陪伴的母親和突然出現的男人,無異於麵對人生中最大的難題。厲仲謀眼見這一幕,心中柔軟,聲音柔和但不自知:“陳媽,把這些都放到車上去,待會兒叫司機送小少爺回去。”
  童童的到來打亂一切,也打亂了這個男人冷情的麵具。陳媽很少見厲仲謀這副樣子,難免愕然,半天才找回聲音:“是,少爺。”
  隻是身處這一派其樂融融中央的吳桐,臉色還是不好。
  童童看看媽媽,眼珠子轉了轉,回過頭仰視厲仲謀,聲音細細的,如甜蜜巧克力絲:“謝謝叔叔。”
  厲仲謀臉色一滯,但很快恢複。他也蹲下身,輕輕巧巧從吳桐手中得到兒子的小手,握在手裏。
  他撥一撥兒子額前柔軟的碎發,“不用謝。”
  吳桐僵在一邊,手心空空如也。
  卻,仍留著這個男人的手剛才無意擦過時那微涼的觸感。
  他蹲在那裏哄著兒子,語氣寵溺,吳桐再沒見過比他更好的父親。
  她也從沒有從這個角度看過他。他曆來高高在上,可他現在蹲在那裏,側臉暈著陰影。難得的慈父。
  對著她的側臉,下顎線比擬犀利的刀鋒。可對著童童的正麵,卻是英俊的、柔和的,一派令人癡迷的景致。
  吳桐也曾想過,自己不能這麽自私,她該給孩子一個父親,可是……
  厲仲謀似是被她的目光打攪,有所察覺地抬起頭來回望。
  吳桐來不及收回目光,與他視線碰撞。“滋滋”有聲的電流竄過身體,她有些慌張的轉過臉去。
  今晚的應酬全部推掉了,隻剩這一通視訊會議。
  談的是厲氏近段時間準備在新加坡進行的融資計劃,視訊另一端是和厲氏有過多次合作的創世恒盛集團CEO,和厲仲謀私交良好。
  厲仲謀習慣在書房工作,他對厲仲謀這書房的背景牆便很是熟悉。
  今晚空暇時間頗多,兩人公事談完,時間甚早,便有心思多聊聊私事。
  “在家裏?”
  “嗯,”厲仲謀頷首,“你呢?”
  “公司。”
  “這麽晚還沒回去?”據厲仲謀所知,這位十分的戀家。
  “被老婆趕出來了。”他十分無奈。
  厲仲謀聞言依舊隻是點頭。
  彼此都是涼薄的個性,談論到家庭已算稀奇,其餘的,厲仲謀不方便再多問。
  可他又隱隱覺得今晚有些不同。哪裏不同?厲仲謀也說不明白。
  “怎麽回事?”厲仲謀並沒有停止話題。
  “女兒剛出生,晚上總是哭。我就抱怨了一句,就被趕出家門。”抱怨著抱怨著,自己卻笑了出來。
  這位也是商場上的狠辣角色,不知踩著多少人的屍骨和金錢登上商業頂峰,然而此刻,笑如少年。
  陽光明媚,不見陰霾。
  厲仲謀依稀記得這人似乎幾年前收養過一個男孩兒。想到“兒子”這個字眼,便留心多問了一句:“你兒子呢?他該幫你勸勸他媽媽。”
  “兒子也不夠聽話,我回家他連門都不給我開。”
  厲仲謀笑,這一位新任父親臉上的幸福,看在他眼裏,有些刺目。
  時間不早了,厲仲謀關閉接收器。屏幕黑下去,隻有係統的logo在浮動。厲仲謀抻著頭,後仰在寬大的靠椅中,遙控握在手中,按下開關,頂端的天花板拉開。
  夜色星辰收入眼底。
  那最閃亮的一顆星躍入厲仲謀的視線時,他忽然腦中就冒出一個念頭:她那時,為什麽要用那樣的目光看著他?
  澄亮卻隱忍,那樣悄然地注視著他,隱約……情深。可等他抬起頭來,她卻隻是慌張地轉過臉去。
  厲仲謀直起身體,抻著頭,手指習慣性一下一下點著桌麵。有些走神,便沒聽見推門而入的聲音。
  直到張曼迪出聲:“在想什麽?這麽入神?”
  厲仲謀這才恍然發覺,一驚回頭,就看到張曼迪端著杯牛奶站在門邊。
  他揉一揉眉心,起身去迎,“你怎麽來了?”
  張曼迪走過去,牛奶交到他手中,順勢輕攬住他的頸項。他也微張手臂,迎接她的親昵。
  他身上有剃須水的淺淡香味,清爽好聞,張曼迪趴在他肩上嗅了嗅,懶洋洋“嗯?”一聲,這才抬頭看他。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問:“下午童童來了?”
  話一出口,她發現他眼色變了變。她是怕這個男人的,可是話已出口,覆水難收。
  厲仲謀鬆開了環緊她的手臂,攬上她腰身。他順勢一帶,便把她抱坐到了書桌桌麵上。
  而他,站著,自上而下看她。
  張曼迪做投降狀:“好吧,我承認我向林特助打聽了一下你的行蹤。”
  厲仲謀眉一挑,也不知是不是生氣,“他還說了什麽?”
  “他還說,你給校方捐了座圖書館。整個學校,上至校長下至老師,都在幫你哄兒子。”
  厲仲謀此時聽著張曼迪的話,心中想的,卻是那個名叫吳桐的女人。
  那個女人一直忙著工作,讓他有這麽多機會靠近童童,孩子剛開始對他很排斥,但現在已經會對著他笑嗬嗬了。
  他用對了方法,終將贏得父愛。
  張曼迪見他似乎在走神,便慢慢噤了聲。卻不料他一心二用,將她的話聽了個清楚。
  厲仲謀迅速整理了情緒,回神看她。他徐徐地說:“七年前,我收購了我父親的公司,我把這個消息告訴我母親,我以為她會讚賞我,結果她隻給了我一巴掌。”
  距離近,他說話時溫暖的氣流潤著她的皮膚,可她並不覺得溫暖。
  他的聲音平和,張弛有度,音色迷人,近乎完美,隻差一點——
  感情。
  他的聲音裏,沒有感情。
  張曼迪閉了閉眼,再次睜開眼、正視他時,已粉飾好了所有情緒。
  他喜歡聰明、聽話的女人,她費勁千辛萬苦達到他的準繩,盡管辛苦,但是值得。
  她甜膩地笑,“這件事你跟我說過。你還說,這就是你不再那麽激進的擴張版圖的原因。”
  厲仲謀看看她的嘴角,看看她的眼睛,也笑了:“我一直以來的目標就是要擊垮他。我成功了,但一點也不開心。”
  “……”
  “我嚐過痛恨自己父親的滋味,那並不好受。我不想我的兒子也和我一樣。”
  他話裏的每一個隱喻她都聽得分明,但還是不甘心,可又不能讓他發覺,隻好裝傻充愣:“為什麽要跟我說這個?”
  厲仲謀但笑不語,親親她的眼睛。這女人太聰明,跟他玩這種小把戲。可她哪是他的對手?
  他隻是稍稍沉默,她就按耐不住了:“Eric你……你要娶她?”
  他用勁樓一樓她的腰,強勢的臂彎箍得張曼迪有些疼。
  他說:“我隻想要回我的兒子。”
  說完就鬆開了她。
  張曼迪跳下桌子,暗暗苦笑。他可真是個出色的談判專家,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她連半個“不”字都說不出口。
  他寵她,給她名與利。但也時刻要她記住,她屬於他,他,卻不屬於她。
  張曼迪無數次問自己,這樣的人懂得什麽是愛?他會不會也有一天,也會不顧一切地愛上什麽人?
  不知道為什麽,這時候,張曼迪腦中突然冒出的人,是吳桐。
  吳桐起碼有他的孩子,自己呢?失去了他,自己隻能是一無所有。
  厲仲謀在她的眼睫上落下一個吻,輕柔地摩挲她耳後一小塊敏感肌膚:“今晚留下來過夜?”
  張曼迪退後半步。他是調情高手,一個動作已性感無比。何況他說話時,還微微眯著眼。
  她主動退出安全距離:“馬上就要飛新加坡做電影宣傳,我是趁空擋溜過來的,得盡快趕去機場。”
  不等他說話,她幾乎是衝過去,撞進他懷裏,踮起腳尖啄一下他菲薄的唇:“Goodbyekiss,不要太想我!”
  厲仲謀看她飛奔出去的身影,無語的搖頭,摸摸自己的唇。
  這個女孩啊!
  吳桐幾天後在午休時接到張曼迪的電話。
  她最近對陌生號碼存在恐懼症,等了很久見電話還在震才不甘不願接起來,“您好。”
  “吳小姐,你好。”
  吳桐聽出這個聲音,不說話。
  “我是張曼迪。”
  “找我,有事?”
  “有空嗎?想約你出來喝咖啡。”張曼迪的聲音還算歡快。
  吳桐想找個借口推辭,張曼迪已經截住她的話頭:“我就在你公司樓下,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
  吳桐想了很久,不知自己能說什麽,隻得答應。
  坐升降機下樓。電梯間裏光可鑒人的鏡麵牆壁裏,映著她的身影。依舊是化著淡妝,一身職業套裝。
  這一刻吳桐想,自己是不是該補個妝?
  可下一刻她意識到,等在樓下的是個光芒萬丈的女明星,化了妝有什麽用?就比得過了?
  吳桐和張曼迪在星巴克最裏間的座位落座。
  張曼迪點了杯卡布奇諾,也幫吳桐點了一樣的。吳桐很久以前就戒了甜食,她覺得自己早就過了迷戀這種人造甜蜜的年齡。
  可是轉念一想,她恍惚意識到,麵前這個女明星其實才23歲,比她小整整4歲。
  張曼迪拿著小銀勺攪了攪漂浮著的泡沫,隨後翻自己的包……不愧是跟在厲仲謀身邊的人,連簽支票的動作都如出一轍。
  吳桐不禁失笑,張曼迪卻抬頭望定她:“請你,務必打贏這場官司。”
  吳桐一愣。
  她不知該如何接話,張曼迪已經把支票以及一張名片推到她麵前:“我向你推薦這個辯護律師。他是我大學時期的學長,很擅長打監護權官司。”
  吳桐有些啞然,“你……”
  張曼迪完美無缺地笑。
  她對她太不了解,以為隻是靠一張表皮,就能成為厲仲謀唯一親口承認的女友?
  張曼迪撥一撥色澤亮麗的卷發,“我大學主修的是法律,我這位學長的能力我很清楚。你可以放心。”
  吳桐聽她說的這麽胸有成竹,差一點就要嗬笑出聲音。可她嘴巴裏異常苦澀,更笑不出。
  她真的不知道,麵對這個把精明掩蓋的那麽好的女孩子,自己能說什麽?
  愚蠢的自己!
  吳桐選擇實話實說:“我都不知道要說什麽了……”
  張曼迪也笑:“說謝謝就好。”
  “謝謝。”
  “不用。”
  陽光明媚又一天。
  午休時間,張曼迪在眾多娛樂記者“Mandy看這裏!看這裏!”的聲音中,嬌俏地笑,配合地擺pose.
  好不容易從采訪區出來,她穿過幽靜的走廊,問跟在身後的助理:“Eric有沒有找過我?”
  助理搖頭。
  失望一閃而過,張曼迪回到休息室,一碰到包就忙著翻自己的私人手機。
  有一通未接來電,她眼瞳一亮,趕緊翻看,來電記錄上顯示:“Mark”
  張曼迪臉色微一沉,半天才揚了揚笑容,回撥過去。
  “向大律師,你不是在休假麽,怎麽突然有空聯係我了?”尾音微揚,讓人聽來,以為她真的是開心無憂。
  對方那頭低沉地笑,“我今天在香港轉機,”男人的聲音富有磁性,“晚上有個朋友辦的派對,怎麽樣?大明星,賞不賞臉?”
  同一時間,吳桐坐在辦公桌前,轉動一下酸痛的脖頸。
  正值午餐時間,吳桐還餓著肚子。她想著是不是該打電話去叫份外賣,可念及堆積如山的工作,隻得再度忙碌起來。
  吳桐手頭的合同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全盤被轉走。幾個重要客戶的大單子花落誰家也都還沒有定數,接下來的日子隻會越發的忙。
  最後一份數據入檔,她瞥了眼桌麵上的電子年曆——
  再算算開庭時間,不覺焦慮。
  吳桐捏一捏酸澀眼角,拉開抽屜,從名片夾中抽出張曼迪給她的那張名片——
  “Mark.JeffLawFirm:MarkXiang”
  吳桐覺得有些頭疼,視線離開令人眼花繚亂的英文,向下移,找到電話號碼,撥過去。
  那頭是個女人,說話很客氣,“對不住,向律師不在,有什麽口信要帶?”
  “我是吳桐,之前聯絡過你們。”
  “向律師剛接完美國那邊的委托,目前正在休假。”
  這向佐是出了名的難請,每接完大案後還要休假,吳桐都等得沒了脾氣。
  “不過……”話說半截,最吊胃口,吳桐聽她慢條斯理道,“……向律師特地囑咐了,如果您等不及,他今天會在香港待一晚,有個派對,時間很空,您可以去那兒找他。”
  吳桐頓了頓:“派……對?”
  厲仲謀推掉了商聯的午餐會,驅車趕往童童的學校,因為還有些文件沒有批,厲仲謀的車上還帶著林建嶽。
  林建嶽原本在季末有15天假,他連機票和酒店都已經訂好。這個時候的他,本該在馬爾代夫,享受陽光、海灘、比基尼美女。
  而不是坐在這裏,一條一條地校訂著待批的文件。
  幾天前林建嶽接到噩耗:自己的假期被扣除了。
  厲仲謀沒說明處罰他的原因,林建嶽也能猜到,再不敢向張曼迪透露行蹤。
  學校綠化很好,車子駛過整片綠蔭。剛停穩,厲仲謀放下文件夾,扯下掛在耳郭上的藍牙,下車,到“老地方”等兒子。
  隔不久就見吳童童小朋友現身。
  不過今天與以往有些不同——吳童童領著個和他一般高的女孩走過來。厲仲謀斜倚著大樹,葉影斑駁中,微微眯了眼,他看到兒子對自己笑。
  陽光再明媚,也比不上兒子的笑臉洋溢。
  厲仲謀扯鬆了領帶,吳童童煞有介事地朝後邊招招手,示意那個女孩一道過來。
  吳童童站在厲仲謀和小女孩中間,小臉一派正經:“為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張翰可。”
  厲仲謀覺得有趣,神色輕鬆,他保持微蹲,視線與女孩平視:“你好。”
  林建嶽遠遠看著不遠處那一大兩小,捏著手機暗忖:把這一幕錄下來,再寄給各大網站,賣個好價錢?
  隻是想想而已,林建嶽絕對不想再被錙銖必較的老板找到什麽紕漏。
  昂貴的手工西裝鋪在草地上,三個人坐在上頭吃午餐。
  父子倆交換食物。
  吳童童打開蓋子,盒內擺盤十分漂亮,菜□人無比。出自米其林三星廚師之手。
  厲仲謀也翻開盒蓋,裏麵一蔬兩葷,還有一個自製牛肉漢堡。出自吳桐之手。
  吳桐的廚藝實在不敢恭維,還自認為不錯,再忙也自己做早餐,無需菲傭幫手。
  好在厲仲謀已經吃習慣了,也沒那麽在意,咬一口漢堡,牛肉煎地有點老。勉強自己全部吃完。
  是不是該建議她報個烹飪班,好好學學廚藝?厲仲謀無數次動了這個念頭,可往往轉念一想,覺得彼此還是不要有那麽多交集的好。
  張翰可很明白厲仲謀的心,有些同情他,湊過來小聲問:“他媽咪做的東西很難吃吧?”
  “誰說的?我媽咪做的東西是全天下最好吃的!”吳童童護短。
  “那你幹嘛不自己吃,要他幫你吃?”
  吳童童眼睛瞪得大大的,就是不肯承認。
  這邊僵持不下,厲仲謀已經高效率地解決掉了吳桐做的便當,用實際行動支持兒子的言論。
  吳童童得勝,見張翰可氣得小嘴嘟起,又有些後悔,隻得粘過去,彎起討好的眉眼。
  為時已晚,小女孩頭一偏,懶得理他。
  “幹嘛?生氣了?”
  “你就知道跟我吵架!”
  厲仲謀輕笑著把吳童童抱到自己膝頭坐,伸手揉一揉張翰可的臉蛋:“他和你吵,是因為他喜歡你。”
  張翰可一知半解,麵對這英俊的大人,又有些不好意思,羞澀地點點頭。
  吳童童羞得臉紅,偷捏厲仲謀結識的手臂:“才不是!”
  厲仲謀意識到自己幫了倒忙,正在想彌補的方法,林建嶽走了過來,遞給他一支行動電話,“是Mandy小姐。”
  厲仲謀頷首,把童童抱開,起身到一旁接電話。
  他還沒出聲,張曼迪已經開口:“很忙?”
  他已經走到車道上,手臂橫在車頂上。他抬了抬頭,日頭當空,天氣好,心情也好,隨口答道:“在童童的學校。”
  那邊靜止三秒,“是嗎?下次帶我一起去吧,我也想見見童童。”張曼迪聲音不僅不亂,反而更愉悅三分。
  厲仲謀沒有回答。
  張曼迪頓了頓,知道自己問了不該問的,主動轉移話題,“對了,我晚上要參加派對,沒辦法和你一起吃晚餐。”
  風和日麗,萬裏晴空,春天悄然隱去,夏天光明正大地篡臨。
  厲仲謀回頭,樹蔭下,童童挨著張翰可坐,仰著頭正和林建嶽說著話。心中有了不尋常的波動,仿佛這肆無忌憚的陽光照射進了心髒。
  厲仲謀聲音依舊平緩適中,“派對結束了我去接你。”
  又聊了一會兒才掛斷。厲仲謀聽得出來,她是真的開心。他踩著光影的步伐回去,就見三人一齊回頭,直直瞅著他。
  吳童童的表情有些古怪。
  厲仲謀主動詢問:“怎麽了?”
  “我,是你和我媽咪……玩火玩出來的?”
  張翰可小朋友此時也一瞬不瞬地盯著這個身姿挺拔、眉目清雋的男人,等待他的回答。
  一旁的林建嶽,臉色尷尬,大氣都不敢喘。
  在回程的車上,林建嶽第34次透過後視鏡偷瞄後座上閉目養神的厲仲謀。
  厲仲謀這回終於肯睜開眼。
  林建嶽抱著坦白從寬的心態自首,“童童問我,你總是和他媽咪吵架,是不是因為你喜歡她。”
  厲仲謀不言不語,隻微微挑眉。林建嶽為他工作多年,知道他這個小動作是示意
  :繼續。
  林建嶽不禁咽口水:“然後他問我,如果不喜歡,怎麽會有他……”
  “所以你告訴他,他是我和他媽咪玩火玩出來的?”
  厲仲謀接著他的話說下去,臉上沒有表情,一點都沒有。可就是這樣的空白,令林建嶽膽寒。他了解自己的老板,越是平靜,越是大難臨頭。
  林建嶽如赴殺場,猛地閉眼點頭。
  “建嶽,打電話回公司,”厲仲謀依舊很平靜地說,林建嶽豎起耳朵聽,“說你要取消你3年內的所有年假。”
  向佐的助理給了吳桐地址,舉辦派對的酒店在中環,她當日下午要到中環的辦事處接洽業務,順路。
  這個向律師大名鼎鼎,她之前就聯絡過,卻因為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被拒絕:與厲仲謀有關的case統統不接。
  香港所有律師行都等著靠這官司打響名號,此人卻偏不,這回有張曼迪牽線搭橋,才請動他。
  吳桐又得晚歸,她算準了兒子的放學時間,正要打電話回去報備,恰在此時,電話響了。
  “走失事件”後吳桐給童童配了手機,看是這支號碼,她接起來。
  童童稚嫩的聲音,學著大人的語氣,一板一眼地說:“吳、小、姐!”
  “唔?”
  “今天你又要幾點才能回家?”
  一天的陰鬱此時一掃而空,吳桐習慣性捏一捏緊蹙的眉心,心情卻好。
  孩子覺得自己比不過她工作重要,有點小脾氣。吳桐連聲地哄,他依舊嘟囔著不滿。
  她在電話這頭無奈地笑,讓他今天帶著露絲瑪麗去幫張先生做晚飯,還要不忘囑咐一句:“不準再帶著可可到處亂跑,知不知道?”
  正是放學時間,校門外分外熱鬧,吳童童失望地掛了電話。張翰可迫不及待湊過來:“你媽咪說她什麽時候回家?”
  “不知道……”
  “她都不回家,我們不是白約了你爹地?”張翰可皺著小眉,“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勸了露絲瑪麗去打麻將。”
  吳童童咬著唇不說話,滿臉沮喪。不久,接他們的車到了。
  後座開了門,厲仲謀正衝他們招手,吳童童還在計較剛才的電話,沒有動,張翰可催促他快點,“大不了我們拖時間,拖到你媽咪回家為止!”
  吳童童想了想,靈光一閃,用力點頭。
  兩個孩子重整旗鼓,一溜煙鑽進後座,開始實施拖延計劃。
  吳桐到酒店時正值華燈初上,時間還早,就她一個人在等電梯。很快電梯抵達,提示音清脆地響,金屬門緩慢拉開至兩邊。
  吳桐正欲抬步進去,突然之間傳來“啪”的一聲。
  清脆果決的掌摑聲。
  吳桐頓住,抬頭。
  電梯間裏一男一女。女人手還揚在半空中,氣得胸口劇烈起伏。至於那男人——吳桐沒來得及看,女人淩厲的氣焰早煙消雲散,此刻掩麵哭泣著衝了出來,慌不擇路地,差點撞著吳桐。
  吳桐險險偏身躲過,身體剛正過來,就與裏麵的男人打了個照麵。
  男人一身休閑打扮,神情還算從容,儀態上佳,隻是左臉似乎已經開始紅腫。看看吳桐,頗為不以為意。
  吳桐跨進電梯,頭也不抬,直接按下電梯鍵。
  同一時間,另一隻手伸過來,按住同一鍵。
  手的位置巧合地近乎詭異,吳桐有些愕然,偏了偏頭,男人眼中窘態一閃而過,鬆開了手,退到角落裏。
  吳桐覺得這人有些眼熟,可又不記得在哪見過,便也不做聲,連點關閉鍵。
  尷尬在沉默的空間上方流轉,吳桐總覺得這張麵孔似曾相識,不自覺透過電梯間內金屬門背的折射,再看此人一眼。
  不巧,她的目光正被捕捉到。有一瞬間,他們在金屬門背上沉默對視。另一瞬間,男人眉一挑,略顯狹長的眼睛直直盯著她,很桃花,很輕佻,仿佛在說:嗨!
  卻不料這女人隻是默然地轉開視線。
  他的目光存在感強,吳桐卻沒理會,她抬腕看表:有些律師以分鍾計費,遲到萬萬不可。
  算算,時間應該正好……
  吳桐的視線還定格在手表上,突然之間,電梯猛地一震顛簸。
  頂端光線忽閃。
  吳桐慌張地抬頭,電梯又是一陣,她差點沒站穩,無措地綱要扶上牆壁,“哢嚓”一聲,視界拉黑。
  等了等,電梯沒再有動靜。
  吳桐心中歎氣,電梯故障一年中也遇到過幾次,她知道要如何應對,這裏伸手不見五指,她摸索進包裏,取出手機,沒有信號。
  手機屏幕亮起來,照亮一隅。
  吳桐找到操作板,按下求救鈴。
  這時,後麵鬧出了些奇怪的動靜,衣料摩挲的聲音,沙沙細想,吳桐借著手機屏幕的一點微光循聲看去。
  男人似乎有些喘不過氣來,弓著傾長的身軀靠著牆壁,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完全沒有了方才的氣定神閑。
  他的呼吸聲,吳桐站的這麽遠,都聽得一清二楚。
  “你……”她走近,詢問,“沒事吧……”
  話音一落,手臂一緊。
  男人緊緊攥住吳桐的胳膊,修長手指瑟瑟地抖。好半天,艱難吐出幾個字:“幽閉空間恐懼症。”
  吳桐被他箍地骨骼生疼,一個大男人怕成這樣,她能抱怨什麽?
  默默歎氣,試著掙了掙手臂。他不僅不放,抓的更用力。
  “應該很快會有人來修理。”
  “我,知,道。”可他依舊在抖。
  吳桐無緣無故被他影響,漸漸也緊張起來。她將手機摁亮湊到他麵前,他臉上倒是波瀾不驚,看不出他竟這麽恐慌。
  他手心開始鬆動,吳桐暗自慶幸,卻不料手臂一鬆,肩膀卻一緊——
  他竟直直傾向她,轉眼間整個人的體重都加在她肩上。她手機被碰掉在地也來不及撿。
  “對不起。”嘴上說抱歉,卻一點起身的意願都沒有。
  類似擁抱的動作,陌生的男人,還有貼在她鎖骨處的、他沁涼的額頭,他的呼吸敲打她的耳膜。
  吳桐覺得自己也快要呼吸不暢。
  “你……能不能……”……先起來……
  他在她肩窩裏蹭著額頭,吳桐猜他是在搖頭,片刻後又有三個字砸在她耳膜上:“對不起……”
  氣息噴薄在她的頸子上,有些癢。
  吳桐咬緊牙齒,說服自己把這個陌生男人想成童童。兒子3、4歲的時候賴著要她講故事,也是這樣子在她的頸子裏蹭。
  可這個被女人掌摑也一臉無謂的男人,身上薄荷與煙草氣味交織,剛才盯著她、挑眉地既囂張又跋扈,此時,胸膛結識地熨帖著她——
  心理暗示過無數遍,依舊不管用,吳桐現在仍然想要一腳踹開他。
  在她真的要把思想轉換為行動前,電梯門被人撬開。
  一絲光線透過門縫傳導進來,維修人員的聲音也傳進來:“別急!我們馬上救你們出來!”
  光線的範圍漸漸拉大,吳桐與這個男人之間的距離也漸漸拉大,他鬆開吳桐,吳桐的呼吸都順暢許多,轉身撿起自己的包。
  電梯停在兩層樓之間,維修員自上方探進腦袋,望著下麵一男一女,伸出手,“上來!”
  這個男人很快恢複常態,聲音平和,對吳桐說:“女士優先。”
  吳桐穿著窄身套裙,雙腿邁不開,怎麽借力都上不去,上麵的人看著幹著急,吳桐也逼紅了耳根,手一疼,條件反射鬆開掌心,吳桐徑直摔下來。
  有人接住她。
  吳桐腰間一緊,被人抱著打了個旋。吳桐被人提著腰,對方身高過人,吳桐腳尖都無法著地。
  她定睛一看,黑暗中嚇得顫抖的男人,此時雲淡風輕的一張臉靠得她很近。
  他的手臂還攬在她腰上。
  吳桐腳尖一落地就推開他。
  短短時間,被他占盡便宜。他卻不以為意,上下打量一下吳桐,目光在她的裙上停留兩秒。
  說時遲那時快,他突然頓身在她麵前,吳桐還沒來得及反應,“撕——”一聲,男人直接就著套裙的邊縫撕開一條口子。
  大腿根險些露出來。男人盯著她的大腿看了一會兒,才悠悠然咳嗽一聲:“這樣應該OK了,你再試一試。”
  上麵的人伸手拉她,下麵的人雙手托著她的臀將她送上去。
  吳桐終於出了電梯,一身狼狽。
  電梯間裏的男人此時有些發怔。方才他的指尖滑過她的套裙布料,膝彎,小腿,腳踝,最後,掌心托著她的鞋底,把她弄出去。
  指尖殘留的觸感在自行回味:這個女人小腿的肌膚很不錯,很滑膩,很……
  一個聲音打斷回味進程:“快上來!”
  男人一愣,繼而無端輕笑,兀自搖搖頭。他握住維修員的掌心,手腳並用,三下五除二,敏捷快速爬上去。
  搶修現場有些雜亂,吳桐一上來,包被維修員撞掉在地,資料袋裏的文件散落地到處都是,她一邊顧著裙子別走光,一邊盡快收撿起材料。
  正手忙腳亂,一雙男鞋出現在她眼前。鞋的主人徑直蹲下,和她一道收撿。
  “謝……”抬頭,吳桐一愣。
  麵前這個男人也有些愣神,他正攥著文件,擰眉看著其上吳桐的簽名。
  吳桐劈手奪回文件塞進袋中,起身彈了彈身上灰塵,踩著高傲的高跟鞋快步離去。
  男人看著她遠離的背影,細細腰身,纖纖長腿,他扯出個笑容,並且笑意越發地深。
  吳桐換乘另一部電梯上樓。
  透過雙開門間的縫隙,她見剛才那個男人正走近。她連按關門鍵,那人鼻尖快要碰觸到門麵時,電梯門成功合上。
  電梯平穩上升,吳桐長長籲氣。
  她準時到了,服務生卻告訴她,向律師請她等等,稍後就到。
  原來律師也有不守時的。
  吳桐被領到小型會客廳,頻頻看表。再推門進來的,還是那位服務生,吳桐聞聲回頭看,空歡喜一場。
  “向律師有些私人問題要處理,如果吳小姐方便,可以下樓,到向律師的套房談。”
  她也不是沒跟律師接觸過,約在套房這類私人的地方始終不妥。
  念及時間緊迫,她雖內心掙紮,還是選擇了下樓。
  電鈴按了兩下才有人來開門。門一開,吳桐站在門外即刻石化。
  電梯裏那個一身休閑裝的痞子,此刻正站在她麵前,腰間係一條純白浴巾,上半身裸著,胳膊撐在門沿。
  見到吳桐,微微笑。
  兩次見麵,吳桐發現這個男人的眼睛會說話,而且說的都是不良信息。此時他的眼睛像在對她說:又見麵了……
  吳桐不信,抬頭又看了一眼房門號,確認沒有走錯房間。麵前的男人倒是一點也不意外,“吳桐?”
  “……向,律師?”
  “請進。”
  吳桐默默權衡,是該相信他是個聲譽良好的律師,還是該相信他是個會讓女人處境危險的男人?
  向佐對此很理解,一語點破她心中疑問:“相信我的職業操守,Ok?”
  吳桐咬牙,心一橫,跟著他進套房。
  向佐轉回身來,身材好到有些紮眼,吳桐眼睛一燙,避開。
  他把一樣東西遞過來,正送到她垂下的目光前。
  One Piece剪裁的洋裝,質地細膩,裙尾從她指尖滑過。
  “這條賠給你。很抱歉把你裙子扯破。尺寸是我估計的,應該差不了多少。”說著,意有所指,目光鎖定她的腰。
  “……從我給你的傭金裏支付?”
  要說她性格溫吞吧,可她怎麽敢穿著條破裙四處亂走?
  矛盾的女人。
  不禁莞爾:“也可以。”
  黑色的連身小裙,淺V領,高腰設計,優雅但低調的款式,剪裁並無繁瑣,吳桐穿上,不僅腰身大小合適,連胸圍也合適,也不知他怎就能估計的這麽準。
  吳桐在浴室鏡前思考這個問題,猛地就想起兩個人在電梯裏那樣緊貼的姿態,不覺暗驚:這個男人……
  搖搖頭,不多想。
  她回到客廳,向佐已換上一身職業西裝坐在那,臉上沒有多餘表情,手裏拿著文件夾。見她到場,他抽出夾在文件上方的錄音筆,按下,“現在,開始計費。”
  向佐聽聽她的意見,然後一條一條分析給她聽,聲音的起伏都帶著十足的職業性,十分嚴謹,無從挑剔……
  時間“滴答”走過。
  向佐放下文件,身體後仰,斜倚沙發,“建議和解,我可以幫你爭取到最高額度的贍養費。”
  “不需要。我隻要我的兒子。”她態度堅決。
  向佐思忖片刻,微微頷首。
  “勝負幾率各半。原則上孩子會判給母親,可……誰知道呢,法官一定對厲氏有好感。而且,如果要玩陰的,我們玩不過厲仲謀。”
  吳桐不禁啞然,若有所思許久,“我來這裏可不是要聽這些喪氣話的。你到底有幾成把握能贏?”
  向佐思忖片刻,關掉錄音筆,聲音陡然低沉起來:“那,介不介意我用一些,非常手段?”
  吳桐麵色緊繃等著他繼續。向佐卻突然全然放鬆開來,看看時間,笑容可掬地回視她,就是不說話。
  吳桐被他看得渾身不舒服,電話鈴聲解救了她。
  他頓了頓,接起電話,對方那邊很吵,嘈雜的聲音連吳桐都聽得分明,向佐說了句“就來!”掛了電話。
  “要不要上去喝一杯?他們把氣氛吵得很high……”
  吳桐搖頭。
  他似乎有些失望,但是沒有勉強。
  吳桐見他要走,有些慌,亦步亦趨跟著:“你還沒說是什麽非常手段!”
  向佐聞言驀然定住腳步,回身看她。
  吳桐收步不及,差一點撞進他懷裏。好不容易刹住車,她剛凝聚起來的鎮靜被這個男人陡然欺近的臉龐擊了個粉碎。
  “陪我去狂歡,我就……告訴你。”最後三個字說的尤其輕,吳桐退後一步,抬頭就見他在笑。
  這個男人的眉目間分明寫著挑釁。
  逗她很好玩?
  坐在頂層PUB的吧台旁喝著兌酒的吳桐,有些頭昏腦脹地想。
  她抬頭,把視線拉長,一眼就可以看到舞池裏的向佐。
  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很出挑,人群中一眼就找得到的那種人。
  吳桐恍惚察覺,此人有多麵性格,膽小如鼠的幽閉恐懼症患者,刻板的工作狂,還有現在,舞池裏,與性感女子貼麵辣舞的公子哥。
  吳桐換了一杯酒,DJ換了一支音樂,公子哥換了一個舞伴。
  她本來沒打算多看的,畢竟她對公子哥沒興趣。但是吳桐並沒有因此收回視線。她感興趣的是向佐剛換的那個舞伴。
  張曼迪?
  吳桐又看了幾眼。
  沒錯,是她。
  兩個人摟得緊,跳華爾茲,周圍有人起哄。這是私人會所,女明星也可以大膽放肆。
  看了好半天吳桐突然意識到:關她什麽事?!
  於是悻悻然收回目光。
  吃晚餐,逛車河,遊維多利亞港,兜風,吃宵夜……兩個孩子精力旺盛,厲仲謀全程陪同。
  隻中途回了趟公司。帶緊急文件給他批閱的林建嶽,被迫陪同,萬分不明白這“初”為人父的男人心態。
  明早要飛新加坡,他今晚還有工夫陪兩個孩子瘋?!
  再怎麽精力旺盛,終究累了,孩子們撐不住,縮在車後座,眯著眼犯困。
  “我送你們回家。”厲仲謀說著,示意司機返程。
  張翰可疲累地點點頭,童童卻突然警醒,偷偷看手機,沒有未接來電。
  媽咪還沒回家……
  到了自家樓下,厲仲謀抱一個,牽一個,張翰可下巴撐在厲仲謀肩上,打著哈欠望一眼吳家暗著的窗口,重又窩回來。
  厲仲謀送他們到了家門外,就要道別:“回去好好睡一覺。”
  眼看他連房門都不進,童童幾乎是脫口而出:“爹地!”
  突然間聽到這兩個字的厲仲謀,徹底怔住。
  爹地……太陌生的詞。
  趁厲仲謀出神,童童趕緊想留他的方法,“……我家裏有你的照片,要不要去看?”
  說著,童童忙朝張翰可使眼色。
  張翰可揉揉眼睛,慌忙從厲仲謀懷中跳下地。一個拉著厲仲謀的手,一個趕緊開門。
  不由分說,再拉著厲仲謀朝主臥走去。
  主臥不大,被家具擠得滿滿當當,寫字台,電腦桌,衣櫃,化妝台,單人床。
  厲仲謀意識到,這個簡單至極的房間,屬於那個女人。
  順著童童的示意,厲仲謀在衣櫃頂層翻出一個剪貼盒。
  這是別人的隱私,他本不該窺看,可還是在童童晶亮的注視下打開了盒蓋。
  盒內的東西有些雜亂,最上方是一本剪報本。剪報本足有一厘米厚,厲仲謀翻開第一頁,一愣。
  那是一張配了文字的圖片。“香港厲氏華爾街掛牌上市,總裁厲仲謀蒞臨。”八年還是九年前的新聞了,圖片中,二十歲出頭的他,意氣風發,鋒芒畢現。
  厲仲謀的手有些機械地翻到第二頁。
  還是他。
  第三頁,第四頁,第五頁……不知翻到了第幾頁,報紙上剪下的圖片文字下,娟秀的字體備注著:總有一天,我會像他一樣成功!
  Eric Li is my goal!——
  厲仲謀猛地合上剪報本。
  張翰可也在旁邊看著,童童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其實我早就偷偷看過這些了,我問媽咪照片裏的人是誰,她也不告訴我。可可說媽咪不告訴我,是因為我爹地死了,我聽了還偷偷哭過。所以啊,上個月我在醫院見到爹地你,剛開始嚇得都不會說話!”
  醫院裏那一刻的記憶,厲仲謀一生都不會遺忘。當時孩子坐在病床上,直勾勾地盯著他,小心謹慎地問:“你……是誰?”
  那也是厲仲謀當時心中的疑問:這個孩子,是誰?
  此時想來,親情注定與血脈相連,無從割舍。
  厲仲謀揉揉童童的發頂。手上這本剪報,承載那個女人的秘密,如有千斤重。
  他滯了滯呼吸,勉強笑笑。正要將剪報放回盒中,結束這個荒唐的夜晚——
  盒中的一張支票吸引了他的目光。
  支票的兌現時限早在七年前就已截止。
  厲仲謀認得支票上自己的筆跡,這是他在一個親狹的清晨醒來後,理智驅使下親筆簽出的。
  他記憶中,那一場荒唐的一夜情緣,還有那一個隔日收下了他的支票、在他的生命中匆匆過境的女子……
  這一切,也都該在七年前截止。
  不是麽?
  吳桐拿著酒杯上天台,至於那什麽所謂“非常手段”,向大律師沒說何時給她答案,她隻能等。
  天台寬闊,無遮無攔。夜風吹亂頭發,也吹亂泳池的波麵皺褶。泳池旁有侍者送酒,送茶水。
  在香港這個花花世界,多的是跟紅頂白、趨炎附勢之徒。有人肯包下整個頂層和天台來辦派對,也不稀奇。
  有些無聊,便躲在這一隅數名人。
  那個……誰誰誰家的千金。那個……某某名媛,坊間傳言的某人的姘頭。
  她又向侍者要了一杯,喝的有點上癮了。
  生下童童後她有段時間酗酒,明知不可以這麽渾渾噩噩,偏偏管不住自己的腦子,每天就想著要麻痹,麻痹。
  這麽過了幾個月,兒子都會開口叫“媽咪”了,在童童懵懂無知的目光下,她頓時覺得,無地自容。
  那之後才開始乖乖去看心理醫生,精神漸好,酒也是在那段時間慢慢戒掉。
  有人輕拍她的肩頭。
  回頭看,向佐。
  她衝他微笑,向佐一愣,仔細觀察她的臉:“喝了不少吧?”
  吳桐用力揉揉眼睛,“還很清醒。說吧,什麽非常手段?”
  向佐肅然,沉默片刻,仿佛有些掙紮,吳桐見他很明顯深呼吸了一下,繼而聽見他說:“就說你們發生關係的那一晚,你是被□的。”
  吳桐呆住。半天,驀地笑出聲來,“神經病!”
  罵完這句就走,可是走的不順,趔趄的步態看的向佐不放心,趕緊過去攙她,手一碰到她,她就尖叫:“放開我!”
  向佐被她喝住,手背輕易地被她揮開,她重心不穩,猛地撞翻端盤的侍應生,一頭栽進了泳池。
  冰涼水霧瞬間從四麵八方襲近,無孔不入。四月天的水,不是起碼該有些溫度的麽?
  怎麽還這麽……
  冷……
  水並不深,吳桐沒有摔傷,隻是渾身濕透。發絲滴下的水流過眼睛,在下巴上交匯成溪流,她視線模糊,隱約看到一個人蹲在泳池邊,朝她伸出救援的手。
  那樣平靜的、麵無表情的臉。
  她恨他。
  恨他的冷漠,恨他亙久未變的波瀾不驚——
  向佐一怔。他以為自己看錯,這個女人,這種眼神,似乎在透過他看著另一個人。他伸向她的手此時被她握住。
  他此時隻有一個感覺:她的手很冷。
  不料她忽然間用勁一扯,沒給任何人反應的時間,向佐整個人被她拽進水裏。
  這邊動靜鬧得太大,吳桐爬上岸時周圍已聚集一圈看熱鬧的人。
  張曼迪也在其中。
  她看了看吳桐,神色不明。隨後繞過她去拉向佐。
  岸上的吳桐,水裏的向佐,彼此角色顛倒、置換,向佐不知哪裏得罪這個女人,冷著張臉爬上岸。
  經理連聲抱歉,在場都是貴客,誰都不能怠慢,“兩位的衣服可以拿去幹洗,很快就……”
  吳桐搖頭,轉身就走,走出眾人視線焦點。
  向佐在身後低喊,有些焦急,“你這樣怎麽回去?”
  她沒有理他。
  向佐站在原地,告訴自己,冷靜。回顧幾十年人生,還從沒有哪個女人有本事氣得他想要跳腳。
  吳桐出了酒店,在路邊等車。
  夜風一吹,清醒很多。
  她在風中瑟瑟發抖,頭發滴水。濕透的洋裝貼在身上,馬路上車燈一照,即刻曲線畢露。
  抱著胳膊,恨不能把自己縮成一團。
  一輛敞篷車按著喇叭停在她麵前。
  探出個腦袋,登徒浪子的表情,車燈大亮的狀況下將吳桐身體上下看了一輪。
  “Hello……”這人正要開口說話,吳桐扭頭就走。
  車子在後麵跟著,吳桐走快,它就加速,她走慢,它就減速,車裏的人衝她吹口哨。
  吳桐頭也不回,咬著牙齒捏著拳頭。今晚簡直就是一場災難。
  她拐上另一條道,後麵半天沒了動靜,吳桐以為終於擺脫,卻不料忽然又是“滴——!”的一陣喇叭聲。
  生可忍孰不可忍,她站定,回頭,想都沒想,比中指——
  吳桐一愣。
  車內兩人也都是一愣。
  林建嶽反應過來,咋咋舌,看看旁側一臉陰沉的厲仲謀:“其實,如果一位美人對我比中指,我會對她說——”
  “……”
  “我會說,”林建嶽迎接上厲仲謀看似慵懶實則黑穹的目光,“Come on,fuck me baby.”
  “建嶽。”
  “嗯?”
  “閉嘴。”
  以厲仲謀平時喜怒不形於色的功力,此刻他嘴唇微微抿緊,已是被氣得不輕的表現。
  能激怒厲仲謀,實在是功勳一件,林建嶽輕笑,腹非心謗:可算報了3年年假之仇。
  吳桐好不容易從窘迫中抽神,停在車道上的不是剛才窮追不舍的敞篷跑車。
  擋風玻璃反著光,看不清車內情景。
  她尷尬地隻想逃。即刻疾走,踩著高跟鞋,震得腳踝有些疼。
  沒走幾步,身後傳來開門聲,以及,一個男人的聲音:“吳小姐。”
  這聲音她熟悉。
  心裏“咯噔”一聲,吳桐回頭看。
  林建嶽站在敞開的車門邊,職業性微笑:“厲先生請您上車。”他一邊說著,後座車窗一邊緩緩降下。
  厲仲謀露了臉,沒有表情,客套地朝吳桐頷首。
  厲仲謀這一年來,唯一跳出他掌控的幾件事,都與這個女人有關:童童的存在;在路邊見到的這個衣不蔽體的女人會是她;在請她上車後,這個女人朝他冷笑半聲,調頭就走。
  她想穿著這一身半透明濕衣閑晃到什麽時候?林建嶽吃了這女人的冷臉,麵子上也掛不住,站在車邊,有些無所適從。
  厲仲謀斂去一絲慍怒,要他親自去請是不是?
  好!
  厲仲謀開門下車。這女人穿著能摔死人的高跟鞋,走得倒是很快。他快步追上,“不要任性。上車。”
  她淺笑,一派聲色淩然:“厲先生,我想我們不熟。我沒有上陌生男人車的習慣。”
  厲仲謀猜不透這女人是怎麽回事,吃了炸藥一樣。更猜不透,自己現在是怎麽回事——
  這個時候,要對她的窘境視而不見,他做不到。
  他脫下外套披上她肩膀。吳桐有些抗拒,他的手索性按在她肩頭上,不準她亂動。
  為她搭上外套。
  上下打量一下她,她身材嬌俏,罩在他寬大的西裝下,該遮住的地方都遮了個嚴實。
  “自己小心點。”
  她不搭理他,他就不放開她的肩膀。吳桐無奈之下輕輕點頭,隨後便感覺到雙肩一鬆——
  他鬆開她,走回車邊。
  吳桐看到他背影,有短暫時間的怔忪,低了低頭,之後也轉身,朝反方向離開。
  厲仲謀停下腳步,背影僵住。頓住片刻,突然調頭,有些急切的腳步朝她靠近。
  吳桐感覺到了自己的手臂被人猛然間拽住。
  厲仲謀攥著她的胳膊,拖拉著靠近車子。
  “厲先生!”
  厲仲謀似乎沒聽見,一意孤行,把這個女人塞進後座,隨後也坐進去。
  林建嶽不明就裏,“不去接Mandy小姐了?”
  “開車。”
  吳桐聽見的是這個男人沒有起伏的聲音,林建嶽看見的是這個男人緊抿的嘴唇,還有緊繃的眉心。
  自厲仲謀從吳家出來後,情況就有些不對,哪裏不對?林建嶽也說不上來。
  林建嶽坐在副駕駛位,不禁多看吳桐兩眼。這女人,不簡單。
  司機剛送了童童回家,知道吳家的地址。
  再沒有比車廂裏的沉默更壓抑人心的了,吳桐一瞬不瞬地看著窗外,努力忽略旁坐這個人的存在。
  反抗不了他,她起碼可以像現在這樣對他不理不睬。
  車子停在公寓樓下。
  吳桐下車後,厲仲謀視線投出窗外,看著這個女人正走遠的背影。
  她一定有一雙巧手,否則那本剪報,不會那麽精致……
  車子剛重新啟動,厲仲謀突然說:“等等。”
  老宋猛一拉手刹,車子還沒停穩,厲仲謀已下車。這回她走得慢,他很快就趕上。
  厲仲謀聽見自己問她:“童童睡了麽?”
  夜色下,誰的心,受了蠱惑?
  吳桐從未見過這個男人這種表情,他的臉上漾著隱約的謙和,整個人,夜色下變得溫柔。
  肯定是錯覺——
  連夜色都突然變得不真實了,怎麽可能不是錯覺?
  “他睡了。”吳桐扭頭就走,踏上台階,快進公寓樓,卻硬生生停住腳步。
  該死的——
  吳桐也不知要咒罵誰,她一步步走回去,“童童明天沒課,可能會睡得晚一點。”
  她雖去而複返,說話依舊刻板,彼此也沒多做交談,一前一後進公寓。
  一小時前明明還和兒子待在一起,厲仲謀也不知自己的違心從何而來。
  事情就這樣,悄無聲息,跳脫出他的掌控。
  乘電梯,進門——
  剛一開門,一股焦糊味便竄過來。
  還有孩子的尖叫聲!
  吳桐耳膜一刺,聲音是從廚房傳來的,她趕緊奔過去,兩個孩子堵在廚房門口,裏麵火勢旺,爐灶上高竄著火苗。
  露絲瑪麗正試著熄滅爐灶,沒撲滅不說,反而更加手忙腳亂。
  童童聽見開門聲,一回頭見到吳桐就指著爐灶求救:“媽咪!媽咪那裏!”
  吳桐奔過去,手剛碰著開關,忽的火焰一竄,火光向她撲了過來。
  就聽到身後童童和張翰可齊齊“呀!”地尖叫一聲,吳桐條件反射抬手要護住自己的臉。
  動作再快也不及火焰竄起的速度,可另一個人的速度倒是比烈焰快。
  這一秒,一雙手護在了她的臉上。下一秒,不知用了什麽方法,火勢“噌”地被滅了氣焰。
  整個過程太快,吳桐都沒來得及看。
  再定睛一瞧,濕透的桌巾正悶悶蓋在燃氣灶上,滋滋冒著煙。
  然後吳桐才意識到,自己正被緊緊擁在某個人懷裏。
  很緊,也很近。
  吳桐微一偏頭,就看到一張清雋的麵孔,側臉對著她,他的手還護在她的臉上。
  而她,整個人,整個身體,幾乎是扣在他胸口,他每一次呼吸起伏,都震得她生疼。
  厲仲謀也偏頭看了她一眼,愣了下,眼中閃過什麽,迅速放開她。
  他低頭看自己的手。手背燙傷,整個指關節都熱辣辣地燒。疼痛中他有些晃神,記憶像一卷刻錄膠帶,擲地有聲地回轉,回到方才那一幕。
  在他懷裏,那麽柔軟的一枚,像是不屬於他的東西,他搶過來抱了一般。
  竟隱隱生出一絲罪惡感。
  “你手沒事吧?”女人柔軟的手伴隨著急切的聲音而來,柔韌的指尖拉起他的指頭。
  她在仔細查看他的傷,表情,像是在心疼。
  古怪的感覺再次出現,厲仲謀皺眉,輕輕巧巧拂開她的手。
  吳桐的手尷尬地懸在半空,好半天才記得收回。
  她的關心對他來說,確實不值一錢——
  不知該哭該笑,吳桐習慣性地逼自己不去多想,轉身揪出躲在角落的那兩個驚魂未定的小朋友。
  上下檢查,沒有受傷。她舒一口氣的同時開口訓斥:“為什麽玩火?!”
  兩個孩子被吳桐的語氣生生喝住,身體明顯一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說話。
  我,是你和我媽咪玩火玩出來的?……
  林建嶽,看你做的好事!!!
  厲仲謀沉住氣,走過去,“不關孩子的事……”
  他的手一放上這女人的肩頭便後悔了。她回眸看他,目露抗拒。厲仲謀悄然放開,轉而對童童柔聲細語:“這麽做很危險,下次不要了。”
  他捏一捏童童鼻尖。孩子皺了下鼻子,看看厲仲謀,又偏頭看吳桐,驀地咧開嘴笑,十分得意。
  吳桐看不懂兒子,看著厲仲謀燙紅的手背,腦子裏又隻剩下關切。
  怪隻怪,這顆心,不爭氣。
  露絲瑪麗抽噎著,嘰裏咕嚕地解釋,吳桐也沒力氣對她發脾氣。
  遇見一個人,低到塵埃裏,再沒有翻身餘地——她還一直一廂情願地以為,自己早已走出來。
  童童屁顛顛跑去翻櫃子找醫藥箱。厲仲謀見兒子送來燙傷藥膏,會心一笑,吻一吻孩子潤潤的臉頰。
  童童回頭看一眼吳桐,沒有得到反對,安下心來為厲仲謀擦藥。
  畢竟是小孩子,下手不知輕重,吳桐見厲仲謀冷汗都流下來,可這男人一聲都不肯吭,童童問:“痛不痛?”他還直搖頭。
  自作孽不可活,童童手上動作又加了幾分力,厲仲謀終於“嘶——”地倒抽口涼氣。
  他這一聲,嚇得童童立即攤開手,不敢再碰。童童歪著頭想了想,突然扭頭招呼吳桐過去:“媽咪,幫他吹一吹吧。”
  還不忘向厲仲謀解釋,“吹一吹就不痛了,很靈的。”
  語氣之肯定,連吳桐聽了都差點要信以為真。厲仲謀竟也不反對,隻淡淡瞅著她,像在等她繼續。
  他眼中漾著某種情緒,像是要抗拒,又像是要靠近,看得吳桐渾身緊張。
  兩個大人神情嚴肅,兩個孩子卻躲在一旁偷笑。
  她得找些事情來做,總之不再待在這個男人麵前就好。
  視線搜尋到捂著嘴笑的眼角彎彎的童童,還有瞪著大眼睛瞅著兩個大人的張翰可——“可可,阿姨送你回家。”
  張翰可眨巴眨巴眼睫,她家就在隔壁!可她還來不及說話,已經被被野蠻的大人拉住小手往門邊走。
  童童這回學聰明了,吳桐沒回來,就一直緊攥著厲仲謀,絕不讓他走。露絲瑪麗怎麽勸他去睡覺,都不依。
  要不是露絲瑪麗那時候突然回來,打亂了他的計劃,爹地媽咪早就見麵了!
  吳桐刻意在張家待得忘了時間,許久後才在張太提醒下恍然驚覺時間已晚。之後道別回自家,一邊拿鑰匙,一邊揉著酸澀的脖頸。
  剛進門,就與厲仲謀的視線撞個正著。
  他怎麽還沒走?
  這個男人的目光,恍若有話要說。
  但那隻是一瞬,他從怔忪中回過神來,“太晚了,我不打擾了。”
  “……再,見。”
  門還敞開著,吳桐往旁邊讓了讓。厲仲謀深深看她一眼,張了張嘴,終究沒有開口,緊抿著唇角,擦著她的肩膀走了出去。
  輕輕關上門。
  等電梯的空擋,厲仲謀翻開手機,調出那一段自行錄製的視頻。
  手機屏幕上出現的畫麵,和他現在腦中的思緒一樣混亂。
  厲仲謀太陽穴緊繃,不由自主關了視頻聲音。無聲之中,視頻裏,火光躥升——
  那是他當時在廚房拍攝下的起火場麵,足夠指證吳桐在對孩子照顧上的失職。
  然而他現在卻不知道,該如何處置這段視頻了。
  好半天,吳桐的腦子還陷在一片空白中,感覺到童童在搖著她的手臂,才醒過神來。
  “媽咪,他還沒塗好燙傷膏……”童童見她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怕了,慌忙放開她的手,跑回自己房間,“我,我去睡了!”
  大門側對電梯間,吳桐透過貓眼看著,空無一人的門廊外,厲仲謀在那裏。
  吳桐,你真是無藥可救了——
  她對自己說。
  手拿燙傷膏,吳桐鼓足勇氣開了門。
  思緒混亂,她走得慢,最後腳步不受控地停在半路。
  恰逢此時,她聽見厲仲謀的電話開始響。
  來電鈴聲打斷厲仲謀思緒,他退出視頻,接電話。
  那一頭是張曼迪,問他什麽時候到。
  厲仲謀捏一捏眉心,“有點事情要處理,沒辦法去接你。”
  “哦?是嗎?”張曼迪大概有點喝醉,回話慢了半拍,“那你忙吧。”
  “嗯,拜。”
  要掛機了,突然被張曼迪叫住,“Eric!”
  “嗯?”
  “I love you!”
  她幾乎是在對著電話尖叫,聲音震耳,是真的醉了。
  “Me too.”
  吳桐轉身,心中什麽情緒,都沒有。
  怎麽走過來,怎麽走回去。
  聽見曾癡迷多年的男人對她人說“我愛你”的唯一好處是,讓她知道,原本以為心口上已經結痂的傷,其實從未愈合過。
  知道病症在哪兒,才可以對症下藥。
  而忙碌的唯一好處是,她沒有時間胡思亂想。
  所以她一直堅信,忙碌,是最好的療傷藥。
  吳桐這幾天忙的團團轉,上回落水受了寒後便一直在感冒,始終不見好轉。
  不禁懊惱:心智變堅強了,身體卻變差了。
  一切對她來說都這麽糟糕,舊事沒解決,又來新麻煩。
  她帶的幾個新人還未成氣候,上頭已經要她組個獨立團隊出來分散她原來的項目。吳桐忙瘋了再閑下來,好幾次捫心自問,何必讓自己這麽疲憊?
  她要離開香港,一秒鍾也不願多待。她要帶著童童重新開始生活,遠離某人的生活……
  露絲瑪麗沒看好孩子,吳桐一度想要辭退她,終究不忍心。童童和露絲瑪麗剛開始融洽相處,吳桐還真舍不得換了她。
  畢竟,她在香港也隻剩下兩個多月的時間。
  開庭的日子將近,向佐對案子上了心,提前銷假,吳桐終於空出一天時間,和他約在律師行,談案子的事。
  他決口未提那個“非常手段”,那是她的瘡疤,不想被人血淋淋地當眾揭開,向佐能體諒,吳桐對此是感激的。
  翌日,卻因公司股東突然回港,吳桐又無法順利休假。
  李澤輝是TC的董事局大員,也是他們團隊的白金級客戶,怠慢不得。
  他的秘書特地打來電話,說李總已經回港,有時間聽聽她們團隊製定的投資計劃。
  “2:30,TC高爾夫球場,吳小姐知道地方麽?”
  高爾夫球場要過海,吳桐哀歎,又得把大把時間浪費在輪渡上。
  她掛了電話,電聯向佐,要消約。他反倒問她下午要去哪,他可以過去和她碰頭。
  高爾夫球場占據幾個山嶺,吳桐帶著兩個新人坐著專用車,繞了很久才找到被球童和朋友圍作一圈的李澤輝。
  李澤輝在等重要客人,請她來卻把她晾在一邊。
  她被李澤輝的秘書請去喝果汁,半小時過去,果汁也喝完,隻能窩在車裏頭等待。
  漸漸地就有些困,吃了感冒藥後總有點嗜睡,吳桐頭一歪,差一點睡著,這時候李澤輝的聲音響起:Eric,你總算來了!
  吳桐立即睡意全無,三魂七魄都丟在了李澤輝的這句話裏。
  姍姍來遲的客人,不是厲仲謀是誰?
  七年間都碰不到的人,怎麽這兩個月來連連相遇?
  是誰在捉弄她?
  吳桐慶幸自己躲在車裏,離他們很遠,誰料李澤輝這時候突然想起她來,特地請秘書把她叫過去。
  李澤輝有意為之,可惜打錯了算盤,厲仲謀見了她,疏遠而客氣:“吳小姐,你好。”
  吳桐驚見他手背的燙傷痕跡時,驀地便有些慌,不過很快,他戴上了白手套,阻擋了她的目光。
  在他頗為冷淡的注視下,她也恢複了冷靜:“您好。”
  互相問候過了便再不說話,一個開始認真打球,一個開始認真發呆。
  吳桐悠悠然想,李澤輝拉攏厲氏想做什麽?
  公司高層近期內會有大變化?
  可惜,以厲氏現在的規模,未必看得上TC。
  厲仲謀對她態度冷淡,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李澤輝也該明白了,他厲仲謀根本沒把她當回事。
  他們的事都鬧上了法庭,彼此是仇人才對,怎麽這些旁觀者都當他們之間舊情難了?
  吳桐一偏頭,便看見厲仲謀幹淨利落地揮杆,白球在空中劃出完美弧線。
  這一球打得好,換來周圍人陣陣鼓掌。
  她與這一派溜須拍馬的氣氛格格不入,找了托詞回室內休息區喝東西,免得呆在這裏礙某人的眼。
  每個人都有這樣的硬傷,忘不掉也碰不得,但是起碼可以躲得遠遠的。
  那個男人就是她的硬傷……
  吳桐控製不住自己的腦子亂想,突然鼻腔一陣酸軟,止不住地連打幾個噴嚏。
  什麽工作,什麽男人,在感冒的威懾下統統偃旗息鼓。昏昏沉沉間,吳桐再抬腕看表:和向佐約定的時間到了。
  向佐還沒現身,她隻得撥他的電話。
  那頭有雨聲,向佐還在輪渡上,“這邊在下雨,輪渡遲了。”
  吳桐看看窗外,她這邊還是好天氣。
  香港天氣曆來如此,說雨是晴。
  待在空調陣陣的休息區,她是真的快要睡著了。
  厲仲謀推門進來,一眼便見窗畔這昏昏欲睡的女人。
  今日的她打扮非常幹練,與以往很不相同。長發後梳,露著頸子,脫下外套後,絲質的荷葉領襯衫搭配修身的一步裙,勾勒出玲瓏有致的曲線。
  高爾夫球場綠意從容,映照著落地窗光影撩動,這女人的側臉,被光線描繪出一層萌動的剪影。
  她撐著桌麵的手突然脫力,額角一歪,扣在窗麵一陣吃痛。這女人眯著眼睛揉痛處,看得厲仲謀不禁一頓。
  這才意識到自己走神頗久。
  厲仲謀即刻繞道進去,要一杯咖啡坐在角落細品。
  李澤輝提的合作計劃他沒有什麽興趣,TC這種五體不勤的公司他也看不上,他有意收購,但無意合作。
  有人輕叩桌麵,吳桐被這聲音鬧醒,一睜開眼,就看到向佐。
  他笑容洋溢,見她醒了,說:“張嘴。”
  “做什麽?”
  吳桐反應不及,“唔……”地一聲,嘴唇開合,向佐已經丟了片東西進她嘴裏。
  她咳嗽起來。
  向佐聳聳肩,拍著她的背幫忙順氣:“是泡騰片。看你精神不好,送你一片。”
  此番景象,不清楚狀況人的看見,會不會以為是在打情罵俏?
  吳桐有點想躲開。這樣的男人,輕易碰不得。
  向佐揚手請路過的服務生送杯熱水來,送來的熱水十分燙手,遞給她:“多喝熱水,感冒好得比較快。”
  吳桐愣怔住,他知道她感冒?
  兩人視線正膠著,李澤輝的秘書推門而入。
  吳桐與秘書打了聲招呼,秘書客氣地朝吳桐頷首,又在休息區望了一輪。
  這回終於搜尋到目標,直接朝目標走去:“厲總,總算找到您了……”
  話音一落,吳桐本能地回望。
  厲仲謀原本直盯向佐放在她背上的那隻手,此時視線輕抬,正與吳桐的眼睛觸礁。
  他的目光晦暗,眉峰微抑,吳桐心跳瞬時被擱淺,手一抖,打翻了水杯。
  灑出的熱水燙得她慌忙丟了杯子站起來。手背一片紅,她這才醒過神來,離開時隻拋下了一句:“我去下洗手間。”
  在洗手間悶了許久,她不甘不願地出來,一開門,就看到對麵牆壁倚著的向佐。
  他很嚴肅:“問個私人問題行不行?”
  “……”
  “我在接你的委托之前,在國外看過一些關於你的報道……”
  打斷他:“我可不可以不回答?”
  向佐恍若未聞,繼續道:“厲仲謀這樣的男人,太多女人覬覦。隻有曼迪那樣的傻女孩,才會奢求愛情。更多的,不過是看中他的身家。”
  厲仲謀看她的眼神,與麵對其他女人時都不同。那一刻,向佐突然就想到近日曼迪低落的情緒。
  “告訴我,你是哪一種?”
  “……”
  “我希望你說實話。”
  吳桐思忖很久,慢慢說了一句:“He is my goal.”
  “……他是你的,目標?”向佐似乎明白了,“所以說,你是為了接近他才……”
  這個女人僵硬地笑,“沒錯。所以,我是第二種女人。”
  既然全世界都這樣認為,吳桐想,那為何她自己不能這樣想?
  這樣想了,她不就可以從這一段過去中掙脫了麽?
  多好……
  吳桐自認笑地很好,看著向佐,自嘲而無奈,“可惜我失敗了……”
  幾步之外的轉角,厲仲謀倚著牆壁,無聲而嘲弄地笑。
  原來他厲仲謀,也會有自以為是地犯傻的時候,甚至,平白為此亂了心緒!
  厲仲謀直起身體,慢慢地走,繼而,腳下越來越快。他穿過走廊,走過休息區。
  路過垃圾箱。
  頭也不低,腳步也不停,徑直將手中一管燙傷藥膏扔進去。
  空出來的手摸出手機,厲仲謀一邊走,一邊點擊視頻,發送。不出半秒,他的整個律師團隊都會看到,這個女人如何放任兩個孩子在火光中驚慌地尖叫。
  厲仲謀麵無表情,合上手機。
  吳桐不知自己臉上有些什麽,向佐看著她,一時之間,眸中閃過錯愕。
  她還以為自己笑得不夠真實,卻見他忽而一笑:“如果真是這樣,又為什麽要哭?”
  吳桐一愣,這才意識到自己眼角的濡濕是什麽,慌張無措地仰起頭,終於成功將淚扼製在了眼眶之中。
  這個幽靜的洗手間門口,向佐的歎氣聲清晰可辨。他慢慢走近,“一個合格的律師,心理學一定學得好。你倒是口是心非,我差點也被你騙過去。”
  話音落下時,向佐已經在她麵前站定。
  吳桐偏頭,他的手指下一秒扳正她的下巴,“你這樣楚楚可憐的樣子,該拿去給厲仲謀看的。我不信他不會心軟。”
  他像是在調笑,偏偏目光炯然,叫人暗暗心驚。
  依舊是懶懶的口吻:“你現在應該很需要一副肩膀。我不介意把自己的肩膀借你。”
  這個男人身上有種神奇的魔力,可以驅散晦澀的情緒。
  吳桐學他無所謂地笑:“是不是所有律師的嘴都和你的一樣甜。哄得女人暈頭轉向?”
  向佐仔細看她眼睛,此時,她的眸中已沒有半點淚光的痕跡。
  真是個倔強的女人。
  頓了頓,放鬆了一些:“博你一笑,值得。”
  吳桐踢開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兩個人回到休息區,重新要兩杯咖啡,向佐往角落裏望了眼,厲仲謀已經不在那裏。
  案件資料向佐做了多次整理,上庭程序,每一個步驟,由他徐徐道來。
  厲仲謀、張曼迪、監護權……
  耳邊充斥著這些,吳桐頭又開始疼,大概是感冒作祟。
  她合上資料,一想到童童以後如果要跟後媽生活,倍感無力。
  “富豪有私生子一點也不稀奇,厲仲謀偏偏要這樣子詔告天下。他是厲仲謀,沒人敢得罪他,你不一樣,你沒有他的權勢,不過這更方麵我們打同情牌。偶爾哭訴幾回,媒介自然會偏向你這邊。”
  “哭得太多反而顯得假,這個社會哪會同情弱者?”
  這女人語帶譏諷。她在某些方麵真是執拗地讓人頭疼,令向佐不得不正色而言,“吳小姐,你聘請了我,就該信任我。”
  吳桐依舊狐疑,勉強點了頭。
  “哭訴的點很重要,不要做得太過,對你絕對有好處。你別忘了,主審案子的是個女法官,女人普遍神經纖細。”
  雖不苟同他這樣的手段,可一有閑暇,吳桐滿腦子都在思考他的話。
  坐輪渡回來時她對著鏡子練習半天,半滴淚都擠不出。扭頭看船外,天空下著瓢潑大雨,卻打不濕她的目光。
  吳桐今天準時回家,童童異常開心,她淋了雨有點低燒,實在沒有心思做飯,露絲瑪麗開始學打麻將,吳桐放她半天假,自己領著童童上酒樓。
  隔壁張先生一家三口一道去,湊一桌。有張翰可在,童童心情好,最不喜歡的西芹也乖乖吃上幾口。
  她卻食不下咽,喉頭燒灼般疼,沒有胃口,吃了兩口就放下筷子。
  這個時候吳桐懂得自我安慰,沒有男人她依舊過得好,兒子也依舊可以健健康康地長大。
  所以,有些東西是可以放下的。
  有些東西,是必須遺忘的。
  童童玩的盡興,回到家乖乖進屋寫作業。吳桐在咖啡與咳嗽藥水之間選擇了咖啡,撐著沉重的眼皮繼續工作。
  手機在靜謐的空間響起,她去接,起身起的太急,腦子一昏腳下便一趔趄。還好穩住了,沒真的摔倒。
  電話那頭是向佐,他主動聯係她,一問之下,這大律師竟然還有閑工夫泡吧。
  她時刻擔心著官司,他卻還有心思玩樂?!
  “你這麽不上心,到時候輸了官司是砸你自己的招牌。”她沒留餘地,說完就掛了電話。
  突然之間一口氣哽住喉嚨,吳桐止不住一陣咳嗽。摸一下額頭,更燙了。
  這幾年,於她,時機不對。當年遇見那個人,時機不對,他忘得一幹二淨,她卻沉淪至穀底;重逢的時機也不對,鬧的彼此撕破臉,不得不法庭上見;現在,連生個病,時機都不對……
  越想越煩。
  吳桐不知童童把醫藥箱收到哪裏,隻能翻箱倒櫃地找,結果不止找到醫藥箱,還找到她的那個秘密盒子。
  她都快要遺忘它了,偏偏這時候又翻了出來,吳桐腦中有短暫的空白,沒有力氣,更沒有勇氣再打開它。
  它在她手中,帶給她的冰涼感與某人非常相似,吳桐一咬牙,把盒子扔進紙簍。
  吃了藥,再去童童的房間看了看。
  孩子正對著數學題犯難,吳桐倒了杯牛奶給他,然後斜倚在旁邊,接過原子筆幫忙做題。
  她目光渙散,孩子都發現了。兒子溫良的小手摸了摸吳桐臉頰,滾燙的,“媽咪你生病了!”
  喉嚨一陣發幹,吳桐控製不住地摟緊他。
  不知是不是吃了藥神經也會變得脆弱,她眼眶終於泛濕,卻得壓抑著以免嚇到孩子,揉著眼睛起身,躲過孩子的目光,“媽咪有點困,先去睡了。題目做不出來就空著吧,別太晚睡。”
  同一星空下,厲氏大樓頂層總裁室燈火通明。
  厲仲謀正在發火。
  在新加坡的談判不見進展,高層烏雲蓋頂,厲仲謀今日一回公司就把副總和幾個部門經理都召了回來,開會到現在。
  幾個經理都看出他心情不好,很不好。
  厲總向來公私分明,又善於隱藏情緒,現在他好端端發火,所有人麵色凝重,想方設法應付。
  也不知下午在高爾夫球場上發生了什麽……
  林建嶽的到來終於打斷會議進程,厲仲謀示意副總接他的話,出了會議室。
  空曠的走廊中回響著厲仲謀冷淡的聲音,“查得怎麽樣了?”
  林建嶽如實回答:“吳宇的公司虧空很大,他正在四處借債周轉,吳桐也在她的關係網裏找人注資。”
  “不要讓他借到一分錢。”
  林建嶽麵上點頭,內心唏噓,老板這回是要下狠手了。
  厲仲謀回總裁室途中,恰逢他的私人手機震起來。
  林建嶽跟在後邊,此時噤了聲,目送臉色嚴肅的厲仲謀到角落接電話。
  對方遲遲不開口,厲仲謀揉一揉眉心,看一眼落地窗外CBD區的夜景,聲音柔和下來:“童童?”
  猜得很準,童童小朋友嘿嘿笑,“你怎麽知道是我?”
  “還沒睡?”
  孩子聲音脆生生的,“你好久沒來看我。”
  厲仲謀笑了,淡淡的:“想爹地了?”
  “唔……”孩子支吾,“我現在還餓著肚子,睡不著。”
  厲仲謀神情一頓,看了看表,“菲傭呢?還有,你媽咪呢?”
  “就我一個人在家,媽咪……唔,跟別的男人出去約會了。”
  什麽樣的母親竟會做出這種事?
  厲仲謀無聲冷笑,對著童童卻語調溫和:“要不要我過去陪你?”
  “那你快點來!”
  童童歡歡喜喜掛了電話,露絲瑪麗在後邊看著,直搖頭:“小孩子,撒謊是不對的。”
  他聽著露絲瑪麗一點也不標準的國語,扭頭看主臥緊閉的房門,眼睛逐漸眯成一條縫。
  “有個成語叫‘日久生情’,你是外國人,你不懂,”童童笑地得意,“電影裏都這樣演,一定有效!”
  吳桐昏昏沉沉睡到一半,電話又震。
  不情不願撐開眼皮。“有樣東西要當麵給你,是官司的關鍵證據。”發件人:MarkXiang.
  她能回什麽?
  吳桐答應下來,約在了附近地標性的大型超市。
  一開房門,她竟看見兒子坐在沙發上。
  童童就著牛奶,津津有味啃著餐後打包回來的燒鵝腿,偶爾抬頭看掛鍾。
  吳桐吃驚,童童比她更吃驚:“媽咪你要出門?”
  “這麽晚了怎麽還沒睡?露絲瑪麗你也是,還給他做宵夜?”
  露絲瑪麗內心掙紮:“童童他……”
  眼看露絲瑪麗要告密,童童不由分說,衝上去抱吳桐大腿,也不顧滿手的油:“不行不行!媽咪你不能出去!”
  吳桐頭有點昏,好不容易穩住這孩子,把他拎進房間:“我出去10分鍾,回來如果看到你還沒睡,這一個月都別想有零花錢!”
  一路拎著這調皮鬼,吳桐無意又瞥見垃圾簍中的剪貼盒。
  有那麽一瞬的時間,她想要把它撿回來。
  一咬牙,忍住衝動。
  留著過去有什麽用?一切早該重新開始。
  吳桐出了門,生著病不願開車,超市也不遠,她步行去。向佐的車停在那兒,與他的人一般顯眼,吳桐開了副駕的門坐進去。
  向佐遞給她一部DV機,吳桐打開一看——陰魂不散,張曼迪。
  在公眾及鏡頭前再溫婉的女子,在好友與酒精麵前照樣吐露心聲。
  “他最近忙得很……忙工作?你以為?”
  “我事業剛剛起步,平白無故多出個繼子,有時候真想問問他,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我也是學法律的,別騙我。隻要她財務狀況沒問題,又沒有大的過失,孩子都會判給她。”
  其餘幾段,也都是在酒吧那種刻意調暗的燈光下攝錄,吳桐明白他泡吧所為何事了。
  “為什麽這麽做?”
  “這些都是證據,當然是上庭時用。”
  他曲解了她的意思。吳桐身體一溜,倚著車門,“你不是她朋友麽?你這麽做,不是等於出賣了她?”
  向佐無謂地聳肩:“我在幫兩個女人離開這個世界上最不值得愛的男人。”
  他說的理所當然,吳桐笑出聲來,“你和他有仇還是怎樣?”
  他笑眯眯地:“沒錯,有仇……”
  不知為何,他的笑臉看得吳桐一淩,隱約覺得他這句話並不是在開玩笑。
  這個男人此刻的表情深不可測,如同這一片夜空,深邃的不容人窺伺全貌。
  厲仲謀在經理們近乎感激涕零的目光中宣布散會,自己駕車到吳家。
  露絲瑪麗應的門。意識到被騙,厲仲謀隻剩無力感,童童乖順地坐著,作懺悔狀。
  孩子仍想方設法多留厲仲謀一會兒,實在找不到其他托辭,隻能如實交代:“我媽咪馬上就回來了,爹地你別這麽快走。”
  半夜三更未歸,隻顧約會而忘了兒子,請的這個菲傭又一點不會照顧人——要把兒子交給這種女人撫養?
  厲仲謀冷笑。
  抱童童回臥室,“爹地最近會很忙,暫時不能來看你。等忙完了,就接你跟爹地一起住,好不好?”
  10分鍾早過了,童童困得眼皮都睜不開,耷拉下腦袋,也不知是不是點了頭。
  孩子懵懂間突然想到重要問題,蹭著厲仲謀領口囁嚅:“也要接媽咪一起……”
  童童沒有得到厲仲謀的回答——他睡著了。
  厲仲謀為他掖好被角,輕手輕腳走出門,拿了外套準備走的時候,看到垃圾簍裏的東西。
  這個剪貼盒厲仲謀記得,他也曾以為它對那個女人來說很重要。可原來,隻是她不要的垃圾而已。
  沒有利用價值了,便可丟棄……
  不知為何,看著那靜靜躺在垃圾簍中的盒子,內心的刺痛感陡生。
  心動嗎?不至於,心痛嗎?更不可能。隻是,隱約的刺痛而已。
  厲仲謀也不知,這個女人不要的東西,他為什麽要撿起來帶走。
  可他確實這麽做了,忘記問自己原因。
  上車,啟動,盒子扔到後座,踩油門,揚長而去。
  沒開出多遠,遠處迎麵開來一輛車。厲仲謀認出,那是向佐的車。
  向佐顯然也看到了他,閃了下車頭燈,算是打招呼。車頭燈的明滅間,厲仲謀看清向佐旁邊、副駕駛位上坐著的那個女人。
  吳桐歪著頭靠在車窗上,像是已睡著,沒看見這兩個男人之間的互動。
  這女人約會的對象,是他?
  吳桐,你總是招惹不該招惹的人——
  兩輛車,擦身而過。
  厲仲謀也不知心中的陰鬱因何而生,隻得將油門踩到底,換擋,加速離開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地方。
  和向佐接觸的多了,吳桐才知他為人雖落拓,但辦事嚴謹,對一件事上了心,便會全力以赴。
  不愧是最富盛名的律師,值得這麽高的律師費。
  臨近開庭,反而閑下來,公司給了假期,她終於有時間陪陪兒子。
  在香港帶著兒子逛個街也要被偷拍,本土的迪斯尼去不得,她隻能舍近求遠,趁著假期,帶兒子飛一趟日本。
  七天時間,最後一站是伊豆,夏天泡溫泉也別有一番風味。顧思琪在這時候告訴吳桐,她近期可能要回香港。
  童童聽了極興奮,隔空對著吳桐手裏的電話喊:“幹媽你什麽時候來?記得要早點,要不然我和媽咪都回南京了!”
  吳桐把兒子摁在臂彎裏,才得以好好講電話,“回來看家人?”
  “是工作上的事。當然,順道回去看看我媽咪。”
  吳桐這才知道TC正請獵頭公司挖角她這個好友。
  聽顧思琪這麽說,吳桐不知該不該替她開心。她是數一數二的職業經理人,可TC現在最大的難題不在管理,而是那個強大的對手……
  吳桐有些抗拒提到某人,隻道:“對方是厲氏,你小心點。”
  “我還在考慮要不要接,畢竟你和,厲仲謀……”
  一時間,電話兩頭都沒了聲音,童童聽見“厲仲謀”三字,立即豎起耳朵,可惜沒了下文。
  死寂,因為觸及了心底的雷。
  顧思琪轉移話題,吳宇公司的事她在美國都聽說了,問需不需要幫忙。
  “聽我哥說,公司已經有了起色。”
  “周轉的問題都解決了?”
  一問之下,吳桐也不是很確定,不過至少吳宇帶給她的都是好消息。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嫂子維佳佳的電話,卻瞬間打亂了一切。
  知道家裏人關心官司的事,可嫂子的語氣有些怪,從官司一路問到她最近的生活,吳桐聽著蹊蹺,總有不好預感,“到底怎麽了?”
  維佳佳欲言又止到最後,終於問出了口:“桐你是不是得罪什麽人了?”
  “為什麽這麽問?”
  “你哥的那幾個生意夥伴全部撤資了,貸款也突然落實不下去了。”
  吳桐的心不覺懸緊,當頭棒喝的滋味異常難捱。
  無法言語,隻有聽維佳佳哽咽著繼續:“你哥不讓我告訴你,家裏人也都不知道,可事情都這麽嚴重了,再瞞著,公司到時候垮了,我們可就傾家蕩產了。桐,你說會不會,會不會是……”
  聽著她哭泣,吳桐隻覺,淒涼一片。
  會是什麽?還會是誰?
  除了厲仲謀,還會有誰?
  吳宇那邊依舊是報喜不報憂,吳桐聽著哥哥不見一點異樣的語氣,握緊了電話,忽然之間泫然欲泣,卻又偏偏,欲哭無淚。
  終於聽不下去,她幾乎是在對著電話吼:“你到底要瞞我到什麽時候?!”
  吳宇沉默良久,一時之間,隻有深深的呼吸聲,通過電波,直入她的心。
  “……那些人都明說了,是厲氏在整我們,那個男人想要逼我們拿童童去換。”
  沒有了偽裝的歡快,他的語氣,隻剩頹然。
  把家人害的這麽慘的,不是厲仲謀,是她。
  是她一時貪心,戀了這個魔鬼;是她一時軟弱,留下了這個孩子……
  “哥,對不起。”
  “我這邊還能撐一段時間,總之你先贏了官司再說。”
  她訂了當天機票返港,童童剛開始來日本,一直鬧著要回去,等真的要走了,又覺玩的還不夠盡興。
  吳桐收拾行李時,他就坐在床尾看著,小心翼翼問:“媽咪,我們再多待幾天吧。”
  “機票都訂好了。”
  趕回香港,聯係林建嶽,對方拒接;在厲氏大樓等,忍受所有人異樣的眼光,依舊見不到厲仲謀的麵。
  原來,他想要從她的世界消失,竟是如此容易的事,隻看他願不願意而已。
  她所有動產不動產加起來,也隻不過是杯水車薪。那些她曾經薦給吳宇的企業家們,態度180°地變,或對她避而不見,或直接挑明了告訴她:厲氏施壓,我們也沒有辦法。
  原本還以為厲仲謀沒再出現過,沒再拐著兒子離家,是因為他覺得官司沒有勝算,無奈之下隻能放過她——
  太天真!
  童童忙著派禮物和緊接而來的學校的開課,孩子不受官司的影響,這一點真得感謝厲仲謀。媒體總愛用“隻手遮天”來形容這個男人,難道他就真的能,隻手遮天?
  如今一想到他,吳桐不再是抗拒,而是憤恨至極的無力感。
  她也不知自己去了厲氏大樓多少次,這次去,依舊是在前台就被攔下。她頹然走出大樓,坐在外花園長廊上。
  陽光刺目,熱天氣,吳桐覺得有點冷。她仰頭望著這高聳入雲的建築。
  厲仲謀現在是否正站在高處,俯瞰著她如何走投無路?
  監護權案在吳桐幾近絕望的日子開庭。
  第一次庭審,大批記者在法庭外守候。
  吳桐不想引人注目,向佐卻不,高調護著她,在法庭外大方任拍。
  她昨晚沒睡好,精神不濟,本戴著墨鏡,向佐卻繳了她的墨鏡,任她雙眼浮腫麵對無數鏡頭。
  吳桐都能猜到自己被拍的有多醜。
  進了等候區,向佐才鬆開她,“怎麽這麽憔悴?”
  吳桐還沒出聲回答,不遠處傳來的聲音已經打斷他們:“Mark你還真是高調,這個打扮是來打官司的,還是來參加頒獎盛典的?”
  二人聞聲望去。
  此番調侃的話,出自厲仲謀代表律師之口。
  自然,厲仲謀也站在那裏。
  向佐上前打招呼,握了握那律師的手,調笑一句,繼而伸手向厲仲謀。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等候。
  厲仲謀低眉看了眼向佐的手,一絲嫌惡劃過眼角。
  繼而不再理睬,徑直走過向佐身邊,絲毫不在意自己倨傲的步伐踐踏了誰的尊嚴。
  走到吳桐麵前,差一點要擦身而過了,“厲仲謀。”她叫住他。
  厲仲謀停下腳步。
  從某些角度看,厲仲謀的舉動和向佐的,隱約有幾分相似。
  比如,都喜歡像他現在這樣,看著吳桐的眼睛,淡淡地笑,淡淡地說:“吳小姐今天的精神好像很不好?”
  不理他的嘲弄:“我想跟你談談我哥的事。”
  聞言,厲仲謀極細致地低頭看她。這個女人纖長的睫毛細細顫著,垂下的眼睫在白皙肌膚上布下一層黯淡陰影。
  他眉梢一挑,揚手示意,律師即刻將一份合同送到他手裏。向佐伸手欲接,厲仲謀躲開。
  合同指定給吳桐。
  “我是她的代理律師,事關我當事人的一切我都有權利……”
  向佐說話,厲仲謀不理,吳桐心裏一直自我暗示:她有求於他,不能得罪——默默接過合同。
  翻開第一頁,就再看不下去。
  這是份變更監護權同意書。
  吳桐捏緊合同,被逼到絕路了,艱難地維持冷靜:“我的事和我家人無關,放過他們。”
  厲仲謀對此不置可否,瞥一眼合同,“簽了它。否則一切免談。”
  她告訴自己,冷靜。咬牙間被向佐扯到一旁,他壓低嗓音:“你到底搞什麽鬼?怎麽突然要和解?事前為什麽沒告知我?”
  她心中苦澀,無奈說不出口,到嘴邊的隻有一句:“我自有分寸。”
  “誰說我要和解?”厲仲謀驀然道。
  淡淡一句,頓時激起千層浪。
  一片死寂中,厲仲謀的律師已將簽字筆送到吳桐手邊:“吳小姐,簽了吧。贍養費的金額你一定滿意。”
  律師的話她不理,誰掌握生死,該和誰直接對話,她還很清楚。
  深呼吸——“我可以不離開香港,也不阻止你探視童童……”
  這是,她的底線了。
  話卻直接被厲仲謀若有似無的一聲冷笑打斷。
  厲仲謀臉上表情似笑非笑,“孩子不過是你斂財的工具而已。奉勸你一句,拿了錢走人。否則不止害了你自己,還害了你家人。”
  厲仲謀似笑非笑地打量她,身體絲毫不與她觸碰,聲音卻無情地淩遲她。
  他看看她捏緊的拳頭,咬緊的唇。這樣憤恨的表情,是否又是在做戲?
  厲仲謀幾乎要以為她會撲過來給他一巴掌了,然而她卻緩慢冷靜下來。
  繼而默默後退一步,讓開前路。
  這樣就要退縮?怎麽不否認了?不和他據理力爭了?
  厲仲謀湊近她耳邊,以隻有彼此恰能聽清的音量道:“我要兒子沒錯,但你大概會錯意了。是我,不想再見到你。”
  不想,再見到你……
  一句話,令她陡然失神。
  這兩個人之間的暗湧,後頭兩個律師看得分明。
  向佐意識到不好,這個女人不會這麽不爭氣,要向他妥協?
  暗咒著正要上前,卻被厲仲謀的律師拉住。
  向佐與他私交不錯,他才好言提醒向佐:“如果我沒記錯,你爹地的公司七年前就被他吞並。怎麽,你還想你的律師事務所也被他弄垮?”
  向佐倒是不懼,撥開他的手。可他正要快步走近吳桐,腳下卻猛地一頓。
  因為他恍然間看見,吳桐當著厲仲謀的麵抬起了手。
  “啪!!!”
  所有人都愣住,包括左臉挨了一下的厲仲謀。
  厲仲謀的震驚漾在眼眸裏,表情僵在臉上。
  “啪嗒——”
  是她的眼淚打在厲仲謀手背上的聲音。
  瞬間,厲仲謀腦中一陣嗡然。
  比起挨了這女人一巴掌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她此刻滑落臉龐的淚水。
  源源不斷,永無幹涸。
  厲仲謀的臉有些僵,這女人胡亂擦拭一下眼淚,氤氳的眼睛望定他:“厲仲謀,你不要……”
  她聲線不穩,咬著自己的拇指指節顫抖。厲仲謀的心髒開始緊縮,有些疼,被勒住一般,逐漸無法喘息。
  她似乎也正在緩慢窒息,說出口的話好不容易組織成破碎的語言:“……你不要欺人太甚!”
  吳桐逃離般跑出眾人視線,淩亂的腳步聲在長廊上回蕩,久久不止。
  向佐如墜雲霧,一時間也弄不清楚狀況,隻得追過去,奔跑中正擦撞上還在兀自晃神的厲仲謀的肩膀。
  厲仲謀被衝擊地側了側身,向佐便在那一刹那瞥見一張隱隱無措、又似乎異常緊繃的臉。
  換做平時,向佐一定會停下來,給自己幾分鍾時間,好好欣賞一下厲仲謀這副前所未有的表情。
  可現在沒這個閑工夫,向佐隻頓了頓便加速跑開。
  這女人可真是讓人不省心!
  向佐最終在安全梯門後找到吳桐。
  她正靠著牆壁,拿著鏡子和粉撲,補妝。
  向佐手還握在門把上,焦急的情緒被此刻呈現在眼前的景象生生掐斷。
  漸漸地,焦急飄散到了半空,再經物質轉換,變為無奈,籠罩在向佐頭頂。
  她補好了妝,完美精致的容貌,沒有半點淚水的痕跡。
  這個女人竟是如此的美——
  向佐忽然覺得自己的神經末梢被無形的手指撥動了。
  他慢慢走近,“你剛才嚇到我了。”
  向佐停在離她很近的地方,她淺淺笑一下:“我曾經對自己說過,絕不再為男人掉半滴淚。不過,你當初不是要我學怎麽哭訴?我看了好幾部催淚文藝片,做足了功課。剛才說的是……台詞,女主角好像是,張曼迪……我是不是,演的還挺像那麽回事的?”
  她為自己的哭泣和懦弱找到了個合理的理由,終於釋然。
  而向佐,平靜地由著她自言自語,說個不停。
  她語速快,仿佛一停下,就再不能自圓其說。
  就會,陷入絕望。
  向佐扯了扯嘴角,可是笑不出來。原因……思忖許久,終於找到笑不出來的原因。這個女人的笑,很苦澀。
  她的苦澀,加上他的無奈,演奏出的旋律,是否是,悲傷?
  很多他以為早已遺忘的情緒,此刻,因為這個叫做吳桐的女人,而回籠了他的心。
  這並不是件好事。
  向佐不願再多停留,拍拍她的肩,“走吧。”
  她抬頭看看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一抹黯色在眼中劃過,向佐沒有捕捉到。
  她猶豫了一下,“肩膀,能不能借我靠一下?”
  向佐看清了,她眼中的是希冀,卑微的渴望。
  渴望依靠,哪怕隻是暫時的。
  “……當然。”
  吳桐側著臉枕上他肩頭。
  “謝謝。5分鍾就好。”向佐聽見她這麽說。
  他還,聽見她的歎氣聲。
  “你知不知道你這麽做,後果可能會很嚴重?”
  她知道後果,可她忍不住,那個男人一句蔑視的話,毀了她所有努力——
  她很累,很怕,怕被人窺見內心。
  “什麽後果?有多嚴重?”她帶著鼻音,以及濃的化不開的疲憊問。
  “……”
  讓我愛上你,這個後果,嚴不嚴重?
  開庭前吳桐在庭外坐著,與她隔著一條過道的厲仲謀,雙腿交疊著,隻見微腫的側臉,看不清表情,猜不透情緒。
  他依舊是王者降臨的高姿態,吳桐懶得看半眼。
  他與她再沒有半點關係。
  幾點幾米的距離,互不理睬的局麵。
  吳桐想,這樣很好,真的。
  開庭時間差不多到了,吳桐起身往左,厲仲謀向右。
  背道,而馳。
  厲仲謀等候被傳喚,開庭的鈴聲在場內場外回響,聲波振動入心,他忽的一怔。
  低眉思索片刻,摸出手機,指尖飛快,轉眼間完成一封簡訊,“視頻暫時別作為證據。”
  點擊發送。
  從剛才起一直攫緊厲仲謀的窒息感,此時終於漸漸離他遠去。
  很快律師助手出現在厲仲謀麵前,焦急地詢問此事。
  厲仲謀無法解釋自己這麽做的原因,一切隻憑直覺。
  商海中幾次殊死,都是他的直覺挽救了他,也挽救了他的商業帝國。厲仲謀篤定自己直覺的準確性。
  而這一次,直覺告訴他,不能這麽做。
  吳桐的心理醫生為她開具的精神狀況證明,向佐當庭遞交上去,附帶她的收入明細表。
  材料由記錄員呈上,法官翻閱。
  身著律師袍的向佐擲地有聲,“以我當事人的經濟狀況,完全有能力獨立撫養孩子,我當事人對孩子未來的就學也已做好充分謀劃,由此可見,控方律師對我當事人的指控並不成立。”
  向佐的言論,厲仲謀的律師沒有發表任何反對意見。
  爾後請上厲仲謀,接受向佐的盤問。
  向佐的問題尖銳,難以應付,卻都被厲仲謀四兩撥千斤地應付過去。
  待問到厲仲謀的女友是否會介意一個孩子攪亂了他們的生活,厲仲謀霍然抬頭,猛地看著向佐。
  那樣的目光,帶著無端的壓迫感與淩厲氣勢,向佐不得不退後半步。
  厲仲謀眉目微闔,再抬起眼時,泯滅了一切殺戾,他的聲音沉穩:“我和我的女友雖然沒有結婚的打算,但這並不妨礙我們對孩子的愛。我和她也已經溝通過,這都不是問題。”
  向佐點頭表示理解,卻突然話鋒一轉,“厲先生,介不介意看一段視頻?”
  向佐當庭播放前一晚拍到的視頻,屏幕放大數倍,在場包括法官在內,所有人都看的分明,也聽得分明,畫麵中,張曼迪那滿滿的抱怨。
  向佐適時按下暫停鍵,“厲先生,我現在再問一遍,您的女友真的做好準備,迎接一個別的女人為您生的孩子了?”
  厲仲謀的律師這時候終於耐不住,站起身來,色厲內荏:“法官大人,辯方律師提供的這段視頻之前並不在證物列表中,取證過程不明,我有理由懷疑來曆的合法性,懇請當庭不采納……”
  向佐對此半點不理會,堪堪打斷他的話:“法官大人,我問完了。”
  當庭火藥味躥升,向佐偏頭,朝旁聽席上的女人揚一揚眉。
  吳桐手心布著細密的汗,他這樣殺伐決斷,她也受到感染,悄然微笑。
  於是,厲仲謀一回頭,就看到這兩人之間的互動。
  這個女人笑靨明媚,哪還有半點悲傷?
  她對著另一個男人笑意侃侃,厲仲謀覺得很是刺眼。而吳桐,覺察到這一道目光,她尋覓著看去,正撞進一灣冷然陰翳的瞳光中。
  休庭時間,準備室內,向佐手肘撐著桌麵,好整以暇看著對麵的吳桐:“準備香檳等著慶祝吧,這官司我們贏定了。”
  吳桐隻勉強笑了下。
  這不是他預期的反應。
  向佐臉一沉:“有沒有考慮請我幫你打接下來的贍養費官司?”
  “我隻想盡快帶童童回南京。”她累,說話猶如歎氣。
  她的黯然沒能逃過他的眼睛,頓了頓,向佐開口:“你是不想讓孩子見他,還是你自己不想看見他?”
  一語中的,吳桐臉色微慟。
  這樣刨根問底,有意思麽?向佐捫心自問,得不出結論,隻能更加鄙夷自己。
  見她為難,他的思緒越發複雜。轉移焦點看時間,差不多要上庭了。起身開門,率先走出準備室:“贍養費可以解決你家人的麻煩,你考慮一下。剛才掉幾滴眼淚就能耍得他團團轉,既然吃定了他,建議你別放過。”
  這算是對她的褒獎?
  如果,她真能做得到,如果,她對厲仲謀,對她自己,都足夠狠心——
  真能這樣,就好了。
  她這幾日來第一次笑,“謝謝誇獎……”
  話未說完,驀地發現向佐臉色陡然一僵。
  吳桐正要順著他的目光回頭,清冷如深潭水的男聲,率先響起:“原來我厲仲謀也有被人當小醜耍的一天。”
  向佐是見識過這個男人的手段的,對他來說,再親密的人,他說毀,也就毀了。
  無情到令人心生恐懼……
  絞盡腦汁想著該說些什麽來化解,還未動,厲仲謀已先行一步,腳下慢條斯理,一步一步,踩著向佐的呼吸聲走近吳桐。
  身後是牆壁,身前是他,吳桐進退無路。
  厲仲謀低下頭,湊近她。近在咫尺,由厲仲謀掌握著那一線的距離。
  他在她耳邊低語:“吳小姐做戲真是很有一套。不少男人吃這一套吧?”
  向佐上前阻止,手按在厲仲謀小臂上:“這裏是法庭,厲先生還請你自重。”
  厲仲謀抬首,看看向佐,唇角冷冽地勾起,猛地甩脫他,拉著這個女人,轉身進了準備室。
  向佐要阻止,為時已晚,“砰——!”離向佐的臉半厘米不到,厲仲謀猛地關上門。
  隔絕一切。
  厲仲謀手還停在門背後,身動腳轉,吳桐被他反身按在門上。
  他是瘋了才會來此找她,準備答應她開庭前的提議!
  厲仲謀指尖挑起她下巴,肖似情人間親昵的互動,卻隻讓吳桐心驚,胳膊一抬,要架開他的手。
  可哪裏敵得過他的力氣?
  吳桐下頜一痛,他的手指在她齶骨上捏緊,另一隻手穩穩攫住她推拒的手腕,轉眼間將她的胳膊反剪到身後。
  厲仲謀看她眼睛,像是要看穿她的心。
  不知他在想些什麽,毫無征兆地,他猛然低頭,湊近。
  幾乎要吻上她的唇。
  吳桐慌張偏頭躲,彼此唇瓣摩擦而過,隻瞬間而已,這個男人唇上的煙草氣息就已沾染上她的唇。
  她招架不住,手撐在他肩上,要推開他,要保護自己。
  他索性一手捉住她雙腕,用力到她幾乎聽見自己的骨頭哢嚓作響。
  “不是吃定我了麽?你現在是要推開我,還是索性迎合,勾引到底?”
  他揣度她的居心,他把她說的一錢不值……
  吳桐對自己說,這些都沒什麽。
  她不在乎,就沒人能傷她的心……
  他也不能。
  厲仲謀的唇印著她的耳垂,微微一動,像是廝磨,實際上不過是他在她耳畔牽起一抹冷笑:“你兩次拒收我的支票,也不拿孩子換你哥哥的前途,我差點就信了你,原來你隻是想要放長線,釣大魚……你想要什麽?做厲氏的女主人?”
  她的默然徹底激怒了他,厲仲謀托住她的臉,掌心扼住她的下巴。他把她的臉扳過,正對。
  吳桐被他禁錮,不能活動,隻能看著他的臉。
  厲仲謀看她的臉,小小一枚,近看,五官標致。他貼近她,眉心相對,鼻尖相撞。
  吳桐看見他瞳孔中的自己。
  忽然間失了心智。
  厲仲謀一字一句地說:“你也配?”
  好一句你也配,吳桐神智被迅速而殘忍地勾回:“我沒什麽好說的。放開我!”
  這個女人的每一個音都支離破碎地紮在厲仲謀耳畔。
  她怎麽還能這麽底氣十足?
  外頭的向佐頻頻敲門,動靜震天響,可惜撼動不了怒意漫天的厲仲謀。
  他凝聚了勇氣的目光直視他,不躲不避,厲仲謀無聲嗤笑,依她所言,鬆開對她的鉗製。
  “那一巴掌我會記住。如果吳小姐你夠幸運,我會讓你親眼看到,我是如何把屬於你的東西,一樣、一樣奪走。”
  厲仲謀的語氣一派平和,表情波瀾不驚,半點起伏也沒有。
  說完,拽開她,打開門。
  吳桐背脊撞在牆上,一陣悶疼,她的思緒被震懾住,看著他開門出去,沒有辦法挪動半步。
  門開,厲仲謀與向佐再度打了照麵。
  厲仲謀整理一下領口,繞道向佐離去;向佐則衝進門去。
  視若無睹,各走各路。
  “沒事吧?”
  吳桐搖搖頭,“走吧。”
  向佐看著她率先走出門去的背影,無奈搖頭。
  這女人魂魄丟到了哪裏,可能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針對她的打擊,遠沒有結束。
  這一輪,控方律師先行發言,厲仲謀落座旁聽席,吳桐到的時候,他淡然瞅她一眼,沒有情緒,一點也沒有。
  厲仲謀的律師也有重要證據要當庭遞交。
  吳桐晃神,渾渾噩噩地旁聽,直到聽見自己的名字被提及,才恍然回過神來。
  放眼望去,厲仲謀的律師正不屑地看著她。
  庭上正放著視頻。屏幕中,有火光,有孩子驚恐的臉,以及刺耳的尖叫聲。
  火光中的場景,吳桐記憶猶新——
  她霍然站起,有如芒刺在背,不得不屏住呼吸。
  一旁的厲仲謀,安然坐著,雙腿交疊,雙手交叉,挑眉瞥一眼這個女人。
  視頻很快停止,律師收回蔑視的目光,手指劃拉過觸屏,幾張照片赫然顯現。
  照片中的吳桐一身狼狽,自派對現場奪路而出,右下角顯示時間已是深夜。
  律師將照片甩到向佐眼前:“我當事人親眼所見,兩個孩子獨自在家,無人看管。而那個時候,孩子的母親在哪?她深夜不歸,在派對上喝的爛醉,衣不蔽體!”
  吳桐聽他扭曲事實,氣惱地要衝下來,卻被保全攔住去路。法官冷然一瞥,出言警告:“請不要擾亂法庭秩序。”
  律師頓一頓,聲音趨於和緩:“由此完全可以得出結論:被告根本就不是個合格的母親!她的戒酒證明也根本是偽造的!”
  向佐反唇相譏:“反對!反對控方律師在未能提出事實依據的情況下,隻憑幾張照片就提出捕風捉影的言論!”
  律師反擒掣肘:“法官大人,這完全是合理推測。”
  法官手拿控方律師遞交上去的證據原件宣布:“反對無效。”
  吳桐頹然跌坐下去……
  吳桐坐在座位上,沒了魂魄。她聽著庭審結束的提示音,死灰般的心,再激不起半點浪。
  她的手機在包裏振動,她機械地拉開包鏈去拿,手一鬆,渾然不知手機掉落在地。
  一隻手撿起了她的手機,並握住她的手,將手機放進她掌心。手的主人湊到她耳邊,輕聲說:“得到監護權之後我會送童童去國外念書。你一輩子別想再見到他。”
  自此吳桐的生活變得一塌糊塗。
  她的大小投資短期內全部虧空,無一幸免。
  她在TC工期內外接的項目被爆出,按行業慣例曆來對此睜隻眼閉隻眼,可公司突然以此為由,和她解約並求償。
  她的銀行資產被凍結,吳宇那邊一天撐不過一天,終是沒瞞過爸媽,再未見轉機,就隻能變賣資產。
  第二次庭審,她最新的財務狀況慘不忍睹,短短時間她已被逼到破產邊緣,向佐的安慰,越來越沒有說服力。
  厲仲謀是真的要把她逼上絕路。
  護照,返鄉證……所有證件都準備好,吳桐從法院出來,直接去學校,提前接兒子放學。
  露絲瑪麗忙的手忙腳亂,吳桐則神色焦急打電話訂機票,童童身處其中摸不著頭腦,正要開口問,吳桐已掛了電話,將童童摟過去,“我們回南京,馬上。”
  “這麽快?”童童沒反應過來,還要說話,吳桐又開始撥電話,撥到吳宇那裏,
  卻是媽媽接的電話。
  吳桐愣了一下改口:“媽,我和童童今晚就回南……”
  媽媽比她還急,“桐桐,媽正在忙,有什麽事等我忙完了再說。”
  吳桐幾乎本能地屏住呼吸,事情還能有多糟糕?
  “出,什麽事了?”
  此時腦子是空白的,聽著媽媽焦急地解釋,“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你哥公司被討債的人堵了,你哥也受傷了,媽現在正在醫院幫忙。先不說了……”
  “哥他傷的怎麽樣了,嚴不嚴……”
  回答她的是一片忙音。
  吳桐呆在那裏,除了頹喪,再無其他。
  手中電話停了又震,震了又停。
  童童眉眼低下去,再低,滿腹的不情願:“媽咪,我們就這麽走了?不跟大家告別嗎?可可,還有,還有爹地……”
  兩個字,觸及了地雷,吳桐手中的行李陡然灑落一地,衣物滿床都是,“那個人不是你爹地!你想跟著他的話就不要再跟我說話!”
  童童眼睛驀地睜大,呼吸哽在了喉間,惶恐而不可思議地看著吳桐。
  歇斯底裏過後,她的身體裏像是某處突然撕裂了傷口,尖銳地痛。
  孩子的眼睛慢慢通紅,淚水在打轉,吳桐終於知道疼痛所在了,這是她的寶貝兒子,她怎麽可以對他發脾氣?怎麽可以……
  恨他?
  慌忙蹲下,抱緊他,“媽咪錯了,媽咪不該凶你的……”
  孩子委屈的眼淚滑進吳桐後頸,溫熱地熨過她心口與心背的傷。
  很疼很疼,疼的她彎下了腰,緊緊把孩子捂在胸前。
  擦幹了孩子的眼淚,一切卻都還是沒有解決,吳桐依舊得為自己鬧出的這些事情,親自做一個了結。
  當日她並沒有回南京,翌日約了向佐出來。
  幽靜的咖啡廳,咖啡豆的香馥掩不去她周身的苦。
  向佐推門而入,一眼便見窗旁這憔悴的女人。
  落地窗外細碎的光,都化成細碎的玻璃渣,紮進了他的眼裏。
  吳桐提前到的,已經喝了三杯咖啡,手裏的第四杯也快要見底。
  向佐剛一落座,她看看他,直接說:“官司我不打了,什麽時候約那邊的人出來調解?”
  “你現在很憔悴,這些事以後再說,我送你回家,”
  她仍舊坐著,沒動,“你盡快幫我約他們出來。”
  他的手放在她手臂上,“回去睡一覺,什麽都別想。”
  “我問你什麽時候約他們出來!”
  他的關心,她視而不見,隻照自己的意思說。
  她要甩脫他的手,向佐便收緊五指,掌心一片寒意直抵心髒,他從來巧言雌黃,這時候卻找不到任何合適的語言。
  無力感吞沒了他:“……你別這樣。”
  吳桐不聲不響地,沉默地和他的手叫著勁,指甲摳進他手背皮膚裏,向佐越痛,抓得越緊。
  現在他說什麽她都聽不進去。
  於是他也隻剩沉默。
  吳桐拗不過他,頹敗而無力的感覺再度籠罩她,為什麽,全世界都要和她過不去?
  憤恨占據了神智,吳桐突然俯下身,對著向佐的手張嘴就咬下。
  像是恨極了,牙關越咬越緊,向佐生生受下這一口,幾乎可以感覺到她的牙齒咬合進他的皮肉。
  他始終巋然不動,最後還是她鬆開了口。
  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行為有多幼稚,她理一理自己的亂發,看一看他流血的虎口,扯著嘴角笑一笑:“對不起。”
  他寧願她哭,也別這樣笑。
  向佐一把摟住她。
  這時,終於找到合適語言:“吳桐,哭出來。”
  她要掙脫他,可他摟地緊。她從沒被別人這麽嗬護過的,受不起的。
  本該推開他的。
  可眼睛一眨,就有淚落下來。
  於是就再也沒有了力氣。
  她真的累了。
  雙手抵在他肩上,一切終於無可抑製。
  襯衫的前襟布料漸漸濡濕,向佐輕撫她顫抖的背脊。
  曾經的他最無助時,流不出的淚積蓄到了心髒,沒有人安慰的無助,逆流成了堅強。
  一切,他懂。
  卻無能為力。
  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更讓人絕望
  隻希望這個女人別和他一樣不幸:“記不記得我說過,我的肩膀,隨時借你。”
  “為什麽不是你?”
  當初愛上的,為什麽不是你?
  或是,其他任何什麽人都好……
  厲氏大樓吳桐不是第一次來了,卻是第一次被前台放行。
  因為她這次,對前台說的是:我找厲總,想談談變更監護權的事。
  領她直達高層總裁室的不是林建嶽,而是另一個總裁助理,他請吳桐稍後,總裁正在開會。
  總裁室空無一人,吳桐翻了翻當日報紙,有張小報拍了她前日和向佐在咖啡廳擁抱的照片,還拿來做了封麵。
  這女人是誰?眉宇間除了脆弱就隻剩絕望了。
  吳桐摸了摸自己的臉,原來當時向佐所見的,就是她這副鬼樣子。
  她今日的妝容還算精致,遮蓋了原本精神不濟的模樣,起碼不能太丟人……
  手中的報紙被人抽走。
  吳桐抬頭,厲仲謀把報紙放到一邊,眉目深刻地印著冷漠。
  憔悴印在眉梢眼角,騙不了人的,厲仲謀看他一眼,在一旁落座:“說吧。”
  他等她提條件。
  “放過我哥哥。”
  “那童童呢?”
  拿孩子做交易,吳桐覺得髒。
  厭棄這樣的自己——她摳緊了手心,“我需要探視權,你也不能私自把他送出國。我在香港陪童童三個月。三個月之後,我會離開。”
  “不行,”厲仲謀點了支煙,斜倚靠背,淡淡瞅她,“立刻。”
  “你現在還帶不來孩子,童童鬧起來,恐怕你也應付不了。這三個月裏,我可以幫他熟悉和你在一起的生活。孩子暑假一過,我就走。”
  她學聰明了,知道哪些話說了,他拒絕不了。
  厲仲謀微一垂眸,手邊那份報紙上的照片有點刺眼。
  怎麽還會有男人相信她的眼淚?
  怎麽他今早看了照片,久久移不開視線?
  一切都成了解不開的迷,吸煙後吐出的煙霧,代替了他的歎息。
  飄散的煙霧中,吳桐看不到他的表情,片刻後他抬頭再看她,慢條斯理道:“我考慮一下。律師擬好了合同之後,我們再詳細……”
  她點了點頭,厲仲謀卻不知她有沒有聽進去。他不說話了,她就起身要走。他也沒阻攔,看著她離去。
  吳桐腳下有些發虛,強自一步一步慢慢離去。維持這麽個表象給人家,她才覺得自己還有一點點尊嚴,還有東西是她控製得了的。
  躲在洗手間洗了臉,鏡中的自己,不哭不笑,不貪不戀。
  紙巾擦了臉,她動手發簡訊:“哥,家裏的房子別賣了。都解決了。”
  不敢聽吳宇的聲音,怕心裏剛築起的城牆又要坍塌。
  很快就有一通來電,吳桐肩膀一顫,愣怔中接了起來。
  電話那邊是童童學校的訓導主任,請她趕緊去學校一趟。
  吳桐拉開門走出去,隻餘下了三分精神在這裏。她走得快,看著光可鑒人的地磚,突然間一陣眼花。
  高跟鞋一崴,下一秒徑直跌坐在地。有多丟人?厲仲謀帶著歐盟商會的史密夫視察部門,就見這女人坐在地上。
  好幾個經理總監都跟在後麵,這女人的窘態,每雙眼睛都看的分明。厲仲謀停下腳步,看了一眼,又一眼,終究還是邁步離去。
  吳桐開車到了兒子學校,三拐兩拐進了訓導處。
  童童和另一個男孩正罰著站,孩子的背影對門口,吳桐進去的時候童童聽見動靜,回頭看,“媽咪——”
  童童這次犯了錯,和同學打架,把別人的臉都抓傷。
  也不知道孩子像誰,讀書在行,打架更在行,自己一點傷沒有,另一男孩被他揍的到現在還不敢說話。
  問原因,童童死活不說。
  另一個家長很快也趕到,童童一聲不吭了,吳桐一個勁賠禮道歉。
  那家長認出吳桐,氣得指著個孩子譏諷,“有個豪門老爸了不起是不是?在學校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吳桐太陽穴一跳,結了冰的視線投去。
  她本就不是好脾氣的人,這位家長被她的目光震懾住,斂了斂,沒再說下去,轉身抱起自己孩子,小聲囁嚅,卻讓吳桐聽得分明:“放在外麵養的就是不一樣,有沒有一點家教?”
  有一隻手在揪緊吳桐,令她的心髒漸漸泛起鈍痛。腳踝的腫痛,不及那分毫。
  傷過會好,時間問題而已。
  這一切,終究要歸於平靜。
  吳桐整理好心煩意亂的情緒,不跟這家長吵。
  她把童童領過去,要他向同學道歉。
  童童搖頭,咬著牙齒不說話,倔強的樣子看的吳桐心中無明火騰騰竄起,她知道自己不該,可管不住:“吳童童!向他道歉!”
  她的聲音張成一張怒意的網,童童嚇得直縮肩膀,可還是嘴硬,衝過去又要揮拳揍人:“他活該!誰叫他亂說話!”
  吳桐拎著他,拎到那孩子麵前,“吳童童,是你做錯了事!道歉!”
  他還是不肯,氣得吳桐揚起手掌威嚇:“聽到沒有?道歉!”
  積蓄多年的委屈似乎一瞬間尋找到宣泄的出口,肆無忌憚地統領她的理智。
  她原來從不對孩子發脾氣,前幾日的教訓還記在心裏,可她這回又再犯。
  幾乎話說出口了,她就後悔了。
  孩子抬頭不可置信看著她,委屈或是其他,吳桐沒來得及看清,孩子突然就甩脫了她的手,“爹地從來不會這樣對我!我討厭你!討厭你!”
  吳桐揚著手愣在當場。
  童童推開她跑了出去,而她,後腰撞上桌角,疼的她的連指尖都在微微顫抖。
  痛的累積,是麻木……
  吳桐追出去的時候隻看到孩子跑向校門的身影,她開車去尋,一條路一條路地找,車流高峰時間快到,童童可能去的每一個地方都過了個遍,依舊沒有找到。
  吳桐悔得直想給自己一巴掌。
  天幕已是餘輝的顏色,暖暖的橘,卻照不進車內,吳桐焦急萬分,降下車窗,視線在周圍搜尋。
  前方十字路口的交通燈何時開始閃爍,她也沒在意,倒是突然在這時望見對麵路旁,人行橫道上,有個孩子的背影極像童童。
  吳桐心一緊,無窮無盡的焦慮倏然遠去,她腳下油門踩緊,車頭正要繞過去,卻突然,“嘀——!!”的一陣車喇叭聲刺耳響起。
  吳桐一驚回神,連踩刹車,車速卻絲毫未見緩慢,眼看就要與路口另一輛車橫麵直撞而上——
  她猛打方向盤,車頭一歪,撞上路邊防護欄……
  一整個下午,厲仲謀與史密夫的會晤被打斷三次。
  吳桐的來訪;保鏢向他匯報童童在外閑逛;這一次,依舊是保鏢來電:“厲先生,小少爺已安全到家。”
  官司鬧得滿城風雨,厲仲謀恐有差池,聘請了保鏢暗處保護。
  “繼續看著。”
  “是。”
  保鏢遲遲不掛電話,厲仲謀問:“還有事?”
  “是關於吳小姐的,”一般情況下,隻有厲仲謀主動問起,保鏢才會提及,因而此時保鏢也有些猶豫,“她出了……”
  “她的事我不需要知道。”厲仲謀掛斷電話。
  厲仲謀回到室內繼續會晤,史密夫看他桌上童童的照片,直誇孩子可愛。
  這比任何恭維之詞更令這位父親開懷。
  晚上有商盟的酒會,厲氏派發邀請函,邀請城中名流。
  所有人都以為厲仲謀的女伴定是那千篇一律的張曼迪,卻不料這一回,是李家小姐挽著他的胳膊出現在會場。
  這倒令許多人意外,厲仲謀曆來不喜歡千金小姐的做派,女友名單中也從不見富家女的名諱。
  這一回,名媛出場,雖比不上那女明星亮煞眼球,但也賞心悅目,想來這一段插曲,近日又要成為名媛圈子裏的消遣談資。
  李小姐陪著他敬酒敬了一輪,被腳下高跟鞋累著,厲仲謀將他帶到沙發旁,請她歇歇。
  看似展現紳士風度,實則不過是撇下了她,到清淨處去給兒子打電話。
  厲仲謀聲音柔和:“明天就接你到這邊的家裏來,好不好?”
  不料孩子聽言,竟戚戚哭了出來。
  抱著話機哭了好一會才止歇。
  孩子之前哭的閉住了氣,此時抽噎著,斷斷續續地說:“我惹媽咪,生氣了……她現,現在還沒有回家……”
  厲仲謀直接從酒會現場趕到吳家,童童來開門,眼淚鼻涕都還掛在臉上。
  他抱起他往裏走,童童乖乖貼在厲仲謀肩頭,嫩藕似的胳膊環住厲仲謀脖頸。
  這麽近看,孩子長得像極了他,但眼睛像媽媽,眼仁透亮,水汽氤氳,淚眼婆娑兩相望,看的人心疼。
  轉念想一想,處心積慮的母親與天真無邪的孩子,怎會相像?
  厲仲謀取紙巾為童童擦鼻涕,孩子就著他的手擤了擤,心情依舊不見好。
  停好車隨後上樓來的林建嶽,按著老板吩咐,替童童收拾好行李。
  童童看著林建嶽兩手提著他的東西出來,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厲仲謀對他說:“今晚住到爹地那裏去好不好?”
  童童鬆開環住厲仲謀頸項的雙手,哭喪著挪到另一邊去。“我要等媽咪!”
  “不想跟爹地一起住嗎?”
  童童忙著抬胳膊擦淚,沒聽清,厲仲謀拿孩子沒辦法,“我找到她以後,一定帶她去見你。”
  童童吸吸鼻子,鼻頭通紅,有些不信,“真的?”
  林建嶽這一個月來練就一身哄孩子的本領,湊過去幫腔自己。
  好不容易勸動童童,林建嶽坐配司機的車,陪童童先回厲宅。厲仲謀自行駕車跟在後頭,剛拐上交流道,手機響,他接起來:“找到了?”
  對方報了醫院地址,厲仲謀掛斷,轉向對麵車道,加速,平穩飛快趕去。
  護士稱過了探視時間,不能進去,原本立場堅定,但仔細看了眼麵前這個教養良好、麵色英俊的男人後,即刻一愣。
  她認出厲仲謀,慌忙依言放行。
  厲仲謀推門進去,燈暗著,床上躺著的正是吳桐,窗簾也合著。
  走近看,她左腿打著石膏纏著繃帶,醫療架支撐著,臉上倒沒有傷,麵色溫和似水,睡得很熟。
  厲仲謀抬腕看表,不知這女人什麽時候會醒。
  坐到角落沙發裏等。
  這幾天忙,他也疲憊不堪,闔上眼假寐。
  夜沉如水,時空幾欲被拉成靜止,有摩挲聲傳來,厲仲謀睜開眼睛,見吳桐正從床上坐起。
  厲仲謀無聲坐於角落,靜觀其變。
  吳桐摸到床頭的手機看時間,已經這麽晚了。
  她掀開被子就要下地,左腳從醫療架上抽出,試著單腳夠著鞋子,卻一下子就歪在地上,連帶整個人跌坐下去。
  鑽心的疼痛襲來,她嚐試撐著床架站起來,去按看護鈴。
  沒挪動幾步,已經疼的受不了,不得不停下來歇一歇。
  厲仲謀仿佛正看著一出沉默劇,這個女人與她自己,上演倔強的對手戲,片刻後,聽見她對自己說:“吳桐,你可以的……”
  逞強成這樣,又何必?
  吳桐試著再挪動腳步,這時,角落傳出吱呀聲。
  她驚得回頭,手一脫力,又重重摔了一記,可她已經看見,那個隱藏在暗處的身影。
  她看著他一步步走出角落,仿佛黑暗中的幽靈,眼底晦暗,嘴唇緊抿,臉也有一半隱在陰暗中,看不出是什麽表情。
  就是這樣一個男人,來到她的眼前。
  他還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卻忽然,彎下身來打橫抱起她。
  把她抱回病床上,替她按下護士鈴。
  所以情緒都壓在喉頭,吳桐心潮翻湧,原來他早在角落裏將她的舉動看了個清,卻是不到最後關頭不現身。
  他到底有多厭棄她?
  可……
  如果真是厭棄,又怎會至今雙手還放在她身上,未收回?
  值班醫生檢查她的狀況,並無大礙,但是建議留院觀察一晚,厲仲謀若有所思:“可不可以現在走?如果有什麽事,家庭醫生可以應付。”
  家庭醫生?誰的家?
  醫生已經恭敬笑言:“當然可以,厲先生請便。”
  吳桐掙紮著要坐起,“不必麻煩了,我——”
  厲仲謀隻是冷笑:“這家醫院歸我投資規劃的醫保體係管轄,你覺得住著我捐贈的病房,有資格說這話?
  吳桐冷眼瞥過,那醫生對他畢恭畢敬的樣子……是啊,他厲仲謀可是出了名的慈善家!
  可把人往死裏整的時候,也不見他手軟。
  “是向他們要一張輪椅,還是,由我代勞?”
  她心有鬱結,不肯就範。
  想一想,再不征求她意見,厲仲謀再度打橫抱起她。
  她不肯配合,拒絕他的貼近,掙紮卻掙脫不了。厲仲謀低頭警告:“不想摔下去就別亂動。童童還在家等你。”
  童童……
  她漸漸放棄了掙紮。
  厲仲謀把她弄進副駕駛座,探進車廂的半個身子還未撤出,她一低頭——
  他精短的頭發,硬朗的脖頸線條。她還嗅到他的氣味,煙草,酒,甚至香水味……
  厲仲謀抬頭,這種契合的角度——
  夜色惑人。
  是她先別開臉去,還是他先退出起身?沒人去計較這個問題,厲仲謀關上副駕的門,隔絕一切。
  繞到駕駛座,車開出停車場。
  一路而去,厲仲謀專注前路。她透過後照鏡窺看。他肯帶他去見童童,那是否意味著,此刻的他,對她,會仁慈些?
  “別告訴童童我們之間的協議。”
  厲仲謀一貫的波瀾不驚,“今天下午你談的條件裏沒有這條。”
  奢望他能仁慈?
  吳桐已經認識到這個想法有多愚蠢。偏偏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方法——“請你,起碼給我留點做母親的尊嚴。”
  “……”
  “你也是被母親獨自帶大的,為什麽就不能設身處地為別人想想?”
  “刹——吱——”
  車子在尖銳的摩擦聲下倏然急刹,吳桐被安全帶勒地生疼,還沒晃過神來,厲仲謀的身影迅速籠罩下來。
  吳桐被他逼到車角落,進與退,都不得。
  原本的怒意定格在這一瞬,這樣如花瓣一般的嘴唇——
  厲仲謀視線聚焦那一抹豔色頗久,方收回他的羽翼。不再迫著她,重新啟動車子,忘了原本要說的話。
  車速快到邁值幾欲破表,車外頭風聲謔謔,引擎低吼。
  吳桐緊摟安全帶。
  他頭也沒回:“不要以為你有什麽特別,我讓步,不過因為你是他母親。”
  真是道貌岸然,不禁嗤笑:“你也知道我是他的母親?”
  “你再說半個字,我就把你……”厲仲謀咬牙,聲音越發低,“……扔、下、車。”
  傭人哄了童童一晚上,總算盼到厲仲謀回來,慌忙到外邊迎接。
  車鑰匙甩給傭人,車裏頭那女人也撇給傭人:“把她抱去小少爺房間。”
  傭人不敢越矩,對人客氣,盡量避免身體接觸地把吳桐攙出車門,厲仲謀都已經走進大門,見她還在台階上跳腳,不得不折回來。
  他自認是好脾氣的人,連林建嶽那種助理他也忍受了4年,可遇著這女人,就無端不受控。
  二話不說,走過去身一彎,抱起她,三步兩步跨上台階。
  他動作幅度大,她條件反射間雙臂一抻,胳膊攬上他頸項。
  太陽穴突跳,視線不能上移至臉,隻能盯著他的喉結。
  厲仲謀繃緊下頜,抱著她到了三樓末間童童的房門外,即將要推門而入,厲仲謀頓了頓:“有這麽好看?”
  吳桐渾身一激靈,瞥開目光。
  厲仲謀直被她盯得心煩意亂,整理了思緒,空出一手推門。
  小客廳內沒人,臨門放著組沙發,他要將她放下,卻發現這女人的長發勾在他領帶夾上。
  正想著如何弄開彼此,恰逢此時,起居室的門被拉開了。
  童童正要奔出來,見到兩個大人這番姿態,不禁愣了愣,呆在起居室門口,不敢近前。
  在孩子麵前上演這一幕,誰都不願意。
  “放我下來!”
  “我、也、想!”他每一個字都從牙縫中擠出。
  童童最懂事,原本頹唐的小臉立即恢複生機,小胳膊一抬,遮住自己的雙眼:“我什麽也沒看見!”
  說完便咯咯笑,小身體還顫地直晃。
  麵前的孩子是如此的可愛,懷裏的女人,卻是這麽的不可愛……
  吳桐來不及思考,隻覺頭皮一痛。厲仲謀扯下她一撮頭發,抱著她轉身,不重不輕地將她扔到沙發裏。
  吳桐剛緩過來,就見厲仲謀走向童童,拉下他遮住雙眼的手。
  童童歪進他懷裏,小臉漾著壞壞的笑,直到聽見厲仲謀說:“她腳受傷了。”才霍然瞪大了眼睛,朝吳桐看過來。
  童童朝吳桐跑來,“媽咪,疼嗎?”
  孩子的聲音在顫,吳桐慌忙把他攬進懷中,“下次不許再隨便跑開了知不知道?”聲音嚴苛,卻又仿佛藏著滿滿委屈。
  都這麽大的人了,竟像在對著一個孩子撒嬌。
  傳進厲仲謀耳中,厲仲謀一時有些愣怔。而……
  他的幼年呢?
  母親對著他,永遠是一張冷淡至極的臉,幾曾這樣……親昵地擁抱?
  厲仲謀揉一揉蹙緊的眉心,看著吳桐和孩子。
  他仿佛成了局外人。
  那是一個溫暖的世界,將他隔絕在了冷酷的邊緣。
  喚回他神智的是童童的聲音:“那我們什麽時候回家?”
  孩子沒得到吳桐的回答,厲仲謀已經開口:“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
  吳桐身體不受控地一顫,童童覺察到,仰起臉看看正朝自己走進的厲仲謀,又偏頭看看吳桐:“我們以後要搬來住了?”
  童童看清她的臉色,小臉皺起:“媽咪你不喜歡這裏?”
  厲仲謀已經走到二人跟前。
  他一抱起童童,吳桐就抓住他的手,他和她此時的這個角度,他是居高臨下的獨裁者,而她——
  氣氛冷凝,他看著她的手,思忖片刻,並未揮開她的鉗製,視線很淡很淡的掠過她的臉龐,“童童要睡了,他明天還要上學。”
  他全然公式化的口吻,吳桐不知該不該相信方才在他眼中捕捉到的那一抹一閃即逝的不忍。
  她的手不鬆反緊,厲仲謀扭頭看她,卻是在對童童說:“媽咪以後和我們一起住在這裏,好不好?”
  吳桐弄懂了他的目光,手心一鬆,厲仲謀便抽出胳膊,抱童童進臥室。
  回到客廳時她還坐在沙發上。
  厲仲謀鬆了鬆領帶,捏著緊蹙的眉心坐下。
  “傭人明天會幫你回去拿行李。這三個月你就住在這裏。你離港之後,除了贍養費,我每月會匯一筆錢到你戶頭。童童作為繼承人,將來會擁有整個厲氏,你不能插手這一塊,除此之外,你要什麽動產或不動產,都可以跟我提。”
  “……”
  “這樣對你,對童童都好,你將來結了婚,有了孩子,童童不用跟著繼父生活,也不用和同母異父的孩子爭寵。”
  這個買賣談的真是徹底,這個男人道貌岸然的一張臉,荒謬地似乎真是在為她著想。
  受製於人,而又不得不妥協的感覺,還能有多糟?
  見她點頭,厲仲謀向後仰靠進沙發背,舒展了雙臂。和預期中一樣,她接受了他的條件。
  卻不料,她突然無緣由地問:“那,你呢?”
  她在看他,又仿佛沒有,眼睛略顯空洞:“你未來結了婚,有了孩子,童童還不是要跟著繼母生活,跟你的子女爭寵?”
  厲仲謀一怔,目光微偏,不再正視她,“這個不是問題,我不會結婚。”
  她表情似是有所頓悟,心底卻嘲弄這個男人的偏執,“可如果有朝一日你遇見了深愛的人,還能這麽肯定嗎?”
  “我絕對不會愛上什麽人。”
  “你憑什麽,這麽肯定?”
  厲仲謀竟被問住了。
  頓了很久才找到應對之法,別開臉起身,走向門口:“吳小姐,我覺得我沒必要和你,討論這個問題。”
  這一晚,吳桐被安頓在客房,一夜輾轉難眠,她向來睡眠輕淺,好不容易有了困意,又被開門聲驚醒。
  吳桐愕然坐起看向門口,門扉緩慢開啟,走廊的燈光流溢進來,借著可憐的光線,吳桐看清了,一雙小手正攀在門沿三分之一處。
  一顆小腦袋很快探進門縫,吳桐戒備鬆懈下來,扭開台燈:“童童?”
  就聽到孩子嘿嘿笑。
  童童大大方方走進來,一手環抱本厚厚的故事書,另一手揉了揉眼睛:“我睡不著。”
  童童爬上床來,挨著吳桐側躺下。
  吳桐接過他手中的故事書,翻看幾頁。
  也不知道厲仲謀是怎麽想的,給童童買英文的原版。
  孩子看不懂,跑來向她求救。
  吳桐一手環著孩子,另一手墊著故事書,徐徐敘述。
  故事被她翻譯地些許不對,幸而童童也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窩在她懷中,小身體暖烘烘的,眨眨眼睛,就累了。
  吳桐聲音漸低,看著孩子柔順的睡相,舍不得移開目光。卻驀地聽見孩子哼哼唧唧:“媽咪,我錯了,我明天就去向他道歉,媽咪不要生我的氣……”
  吳桐捂住嘴,吞回了哽咽聲,眼中泛起的氤氳也生生忍住。
  慶幸這裏昏暗,童童看不見自己的狼狽。
  平複了聲音,斷斷續續講完這個故事。
  厲仲謀忙到將近淩晨,行政秘書把文件帶回了公司,他得空去童童房間看看。
  太平山頂環境清幽,他並不常回,平日裏都住在銅鑼灣的公寓,處理事務也方便。厲仲謀推開臥室門,見床上晾著被單,卻沒有人,神經一緊,轉而才想到另一種可能性。
  他揉著吃疼的太陽穴,徑直下樓去。
  推開房門,安靜的室內徐徐響著一個女人輕柔的誦讀聲,清新的尾音,飄然落入厲仲謀耳中。
  “海格坐在長椅上等候,哈利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來到了一家管理嚴格的圖書館……”
  這個女人斜倚在床頭,不時垂眼看看懷中的孩子,偶爾柔和而寵溺地撥一撥孩子的額發,孩子親密的倚靠著,窩在她的臂彎中,將睡未睡。
  正對房門的落地鏡,將房內的這一幕映進他眼中。
  燈光溫潤,柔和的繾綣,令人癡迷地忘了時間。
  厲仲謀恍然意識到自己在門外駐足太久,卻在恍惚間,失去了進門的勇氣。
  他退出來,帶上門。
  本該回臥室,卻不知不覺又來到書房,厲仲謀倚著桌沿,點了支煙,一下子周圍變得異常地空。
  突然之間,厲仲謀將紙煙咬在齒間,快步走到書桌後,拉開抽屜。
  依稀記得很久之前的某日,傭人洗車時發現了後座的剪貼盒,問過他要怎麽處置。
  當時他隨口一說:放到書房——此刻找起來卻是萬分的麻煩,抽屜沒有,組合櫃裏也沒有,厲仲謀頓覺煩躁。
  一切思緒,無從解釋。
  厲仲謀在煙灰缸中用力摁熄了煙,一抬頭,便看見書架上的棕色盒子。
  費了心思,找到了它,可這時候,卻為什麽猶豫了?
  猶豫著伸手,取下剪貼盒。
  盒裏的東西多到有些雜亂,厲仲謀把它們全部倒在桌上。
  原本壓在盒底的那本書,此刻映入眼簾。
  確切的說不是書,是一本懷孕日記。
  空間似乎也隨著思緒的扭曲而扭曲,厲仲謀仿佛回到了那個女人的臥室,那樣靜謐得揪心的房間。
  當時當刻,他正要翻開這本日記,卻被驀然而起的開門聲打斷。
  此時此刻,厲仲謀翻開書頁,指尖便不受控地停住……
  每一頁,每一段,都是一個女人娟秀的字體。
  每一字,每一句,都是她對孩子的淺淺低吟。
  “寶寶你看,這張B超圖裏就是你,這裏是心髒,還有,這裏是手,醫生說你很健康,媽咪很放心。”
  “寶寶是不是很討厭吃西芹還有香菜?每次吃這個,你都讓媽咪吐得很厲害。好孩子是不能挑食的,知不知道?”
  “媽咪明天有證券分析師考試,你在媽咪肚子裏,要乖一點,不要踢,好不好?”
  “今天是媽咪的生日,我給自己做了一大碗長壽麵來吃,寶寶你是不是很喜歡吃麵?我沒有再吐哦。”
  “寶寶原來是男孩子啊,那叫什麽名字好呢?長得像爹地多一點,還是媽咪多一點?還是像爹地比較好,那樣你會堅強。”
  “今天是情人節,但是媽咪卻忍不住哭了,很沒用是不是?我答應寶寶,以後再也不會哭了。”
  “這是護士小姐幫我們拍的合照,你看你那時候這麽小。”
  照片上那個憔悴但是微笑的女人——
  厲仲謀的思緒墜入一片空白。
  再往後翻,日記也是隻剩下大頁大頁的空白。
  可翻到最後,卻還有一行字。下筆太過用力,因而字跡穿透了好幾張紙背:
  厲仲謀,我恨你……
  一切対吳桐來說,都正慢慢劃下句點。
  監護權案以庭外調解告罄,坊間傳聞吳桐拿的贍養費數額驚人,吳桐算是終於見到一篇如實報道:的確,厲仲謀在錢財這方麵曆來慷慨。
  卻沒人知道,她是拿自己生命中最珍貴的,換取了這些。
  顧思琪最終接下了TC的case,她回香港後來厲宅看望過吳桐幾次。
  思琪正與厲氏接洽,能不能替TC拉攏厲氏,成敗在此一舉。
  吳桐養傷期間,和思琪交流企劃案成了她打發時間的工具。
  除此之外,思琪能說的話,似乎,就隻剩下安慰。
  “離開這裏也好。忘掉一切,重新開始。”
  吳桐能做的,也隻剩微笑:“我盡量……”
  無能為力如果能變成絕望,那絕望,最終也會變成遺忘。
  和兒子在一起的時間,吳桐是扳著手指頭倒數。
  夜深人靜時,吳桐偶然失眠,睡不著,隻歎傷的時間不對,傷筋動骨一百天,三個月,還不夠她傷病複原。
  原本還想教阿霞做些童童愛吃的,卻發現與她相比,自己廚藝實在太差,阿霞做的便當精致而可口,童童每日都膩著她,要她學學阿霞做cookie.
  兒子不愛吃西芹和香菜,不用吳桐告知,她們都知道,隻因厲仲謀也從不碰這些食物。
  她這個做母親的到底能有多失敗?
  除了童童睡不著時她可以摟著他講故事、哄到他睡著外,她再沒有其他是不可替代的。
  可有可無,世間沒有比它更殘酷而諷刺的詞……
  吳宇的麻煩解決了,她自己的麻煩,依舊。
  每日隻靠一條腿樓上樓下地跳,兒子看了就笑,“媽咪像極了獨腳俠。”
  吳桐就挑兒子最開心的時候,有意試探:“以後媽咪如果要回南京,童童是跟媽咪一起回去,還是留在這裏?”
  兒子的回答自然是要跟著她一起走,可過後幾天,她好幾次聽傭人說,童童最近總把厲仲謀問的啞口無言。
  問什麽?問他什麽時候娶了吳小姐,別讓她回南京了……
  是啊,厲仲謀怎麽可能不啞口無言?他有正式女友,他還有無數花邊新聞女主角。
  怎麽可能娶她這個如此糟他厭棄的女人?
  吳桐把這當笑話聽,可再怎麽努力,都笑不出來。
  這段時間,厲仲謀對她,態度悄然轉變,吳桐察覺得出來,不太明白原因,隻能歎,孩子的影響力真的很大。
  他在孩子麵前,終究是要維持慈父形象,不能對她冷言冷語。
  而厲仲謀和兒子的相處確實很好,好到吳桐都快要嫉妒了。
  可再疼兒子,這個男人也不會因此就娶了她。
  所以,雖同在一張桌上吃飯,偶爾還說上幾句話,他對她有時甚至算是柔聲細語,但她還沒蠢到會對此抱有幻想。
  可這些話,要怎麽跟個孩子解釋?
  兒子在厲仲謀那裏得不到答案,趁著睡意滿滿,也不避諱了,直接來問吳桐:“媽咪,你什麽時候和爹地結婚?”
  吳桐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時,就會抱緊童童。摟著兒子,她微笑地還挺像那麽回事,可就是不說話。
  起碼她做不到對著孩子明亮的眼睛說違心的話。
  怕內心的煎熬又加上一筆。
  童童鍥而不舍的精神,終於嚇退了吳桐。
  厲仲謀這幾日出國未歸,孩子每夜都來與吳桐擠一張床。半夜三更童童又抱著故事書來到她的房間,聽了她念兩句,就打斷:“媽咪,我們班的小胖你還記得嗎?”
  “記得啊,他怎麽了?”
  “聽說他的爹地媽咪複婚了!”
  “……”
  孩子水汽飽滿的墨黑瞳仁,那裏頭,閃著希冀。
  吳桐沉默片刻,悄無聲息鬆開了環著兒子的手臂,“媽咪有點渴,要去樓下倒杯水,童童你先睡。”
  “唔……”童童抓著她睡裙裙擺不鬆手,“我去幫你倒。”
  “你先睡,乖。”
  吳桐吻了吻兒子麵頰,拖著打石膏的一條腿,艱難地下了床。
  夜深人靜。
  所有人都睡了。
  吳桐一人,緊抓著扶手,一級一級下台階,到廚房倒了杯水,靠著料理台,慢騰騰地喝。
  一杯又一杯。
  不知何時,不遠處的座鍾敲響了零點的鍾聲。
  吳桐無聲歎氣,還剩兩個月零十七天……
  “這麽晚了,還沒睡?”
  沉靜如大提琴的聲音悄然奏響。
  吳桐動作一滯,繼續。
  裝作沒聽見。
  可某人不僅不走,甚至踱到一旁吧台,拉開高腳椅坐下。
  他不走?她走。可惜腿腳不便,自覺姿勢滑稽,他也沒偏頭看,倒了杯威士忌,仰頭灌下。吳桐走過他身側。
  被男人抓住了纖細的手腕。
  厲仲謀扭頭,一瞬不瞬看著她。
  這個男人最近緋聞纏身,吳桐每每翻到娛樂版,就可見厲仲謀與名媛,與主播……
  肮髒的男人——
  吳桐還以為自己這麽想,心情就會好。
  可為什麽……
  奮力抽回手。
  髒!
  彼此沉默地僵持,厲仲謀捏的她骨骼悶響,若有所思地看了她許久,蹙著的眉慢慢平順下去,“我有話跟你說。”
  平時他回厲宅,隻有在用餐時間才見得到她,她這哪是來教他如何和孩子相處的?
  隻不過是要拖延時間。
  厲仲謀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有個叫顧思琪的,正代表TC爭取和厲氏的合作。”
  “……”
  “如果我沒記錯,顧司琪到厲宅找過你。”
  吳桐聞言愕住半晌。
  待她反應過來時,轉瞬間由讓自己陷進了一片苦澀。
  他又要懷疑她什麽?他對她的防備,還真是有增無減!
  拚命地喝水,也衝不淡的苦澀。
  手邊就是威士忌酒瓶,吳桐自由的那隻手不受控地端起酒瓶,往水杯裏倒了點。
  見她仰頭灌酒,厲仲謀一怔,不知不覺間就鬆開了對她的鉗製。
  “你沒有話要跟我說?”
  如果,這女人肯求他……
  酒精燒過喉管,火辣辣的驅除了一切。
  吳桐忍著喉間的燒灼感,仔細咀嚼他的話。
  說什麽?說她對厲氏的事情一點都不感興趣,也從沒想過要幹涉?
  他聽了,莫不是又要譏笑?
  “她是我朋友,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幫過我。不過,就算我求你別為難她,你也不會聽的,不是麽?”
  不用細聽,也可分得辨出這女人生硬的語氣中,藏著嘲諷。
  他們之間的相處總是這麽糟糕——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厲仲謀思考不及,有些想歎氣,卻隻是又倒了杯威士忌,一口飲盡。
  吳桐轉一轉吃痛的手腕,站得久了腿有些麻,她越發艱難地前行,但是並不見遲疑。
  她要離開這裏。
  厲仲謀沒有阻攔。
  吳桐好不容易走到樓梯下,周圍空無一人,她終於可以停下來,擦擦額上的汗。
  不顧腳傷的後果是,她跨上第一級台階後就跌倒了。
  獨自帶著童童生活了六年,吳桐還以為再沒有什麽坎是她跨不過的,卻原來,一級台階都能難倒她。
  疼,疼死了!可她這時候,連再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吳桐期期艾艾地笑起來,身心苦澀。
  為什麽總是苦澀?自己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如果什麽困難都真的能一笑而過,就好了……
  身後有腳步聲,並且聲音正在靠近她。吳桐知道那是誰,不笑了。
  厲仲謀此時已經來到她身後。
  隻有吧台那亮著燈,厲仲謀逆光而站,光明與黑暗統統聚在這一個男人身上。
  他的麵目隱在黑暗中,也不知是什麽表情。
  他遞出一隻手給她。
  吳桐視而不見,扶著欄杆,想方設法站起來。
  結果隻是更重地跌回去。
  片刻後,厲仲謀朝她俯下了身。
  他背後的光線因為俯身的動作滑到吳桐臉上,令她看清他的表情。
  厲仲謀橫抱起了她——
  他之前這樣抱過她三次,不,加上七年前的,是四次。可每一次他的柔情之後,都有一個劫數在等著她。
  不,他存在的本身,就是她永世的劫……
  吳桐走神之際,厲仲謀順勢將她一雙手臂撥攏到他頸項後。
  他身上有著淡淡的酒氣。
  她在痛苦地做著內心掙紮。
  一瞬間,就亂了。
  抱著她上台階,低頭見她在發呆,厲仲謀頓一頓,方輕聲說:“是你說的,我該設身處地為童童的母親想想,該給一個母親應有的尊重。”
  這是在對她說,也是在對他自己說。
  一切都是為了孩子——
  沒錯,是這樣的。
  吳桐相信了,雖然猶豫,但沒有再吭聲。
  厲仲謀也相信了,緊了緊手臂,上樓去。
  回到客房,童童已撐不住困意,陷入淺眠,厲仲謀放下她,卻並沒有離開。
  這個男人的存在感強,吳桐想盡辦法忽視。她挪過去為童童掖好被角。孩子側睡壓著臉,還哼哼唧唧的,一絲口水就這麽啖出了嘴角。
  吳桐抽紙巾幫孩子擦嘴,動作輕,可還是吵醒了他。孩子的眼皮眯開縫隙,看了眼吳桐,童童習慣性地摟住她,在她手臂上蹭了蹭。
  厲仲謀站在他們身後看了片刻。
  不由自主沉淪的感覺糟透了。
  厲仲謀轉過身,在房間內找些別的東西來看。目光所過之處,書桌上的文件吸引了他的注意。
  厲仲謀駐足片刻,翻看文件——正是TC幾日前送到他手裏的企劃案。
  這麽精彩的企劃,竟是出自這個女人之手……
  厲仲謀放下文件,回頭看一眼正照顧著孩子的吳桐。
  之前小看她了。
  吳桐被她盯得頭皮發麻,摟緊了兒子要下“逐客令”,可他已先開口:“……孩子這幾天,都睡在這裏?”
  這沉謐的男聲打斷了吳桐,也引得童童回頭看。
  童童這回是徹底醒了,坐起來,“爹地……”
  厲仲謀像是笑了下,低頭親了親孩子額頭,“吵醒你了。”
  吳桐其實隻希望他快點離開,把孩子從他的手中抱回來,塞回被單中,心不在焉地答:“他認床,新房間睡不習慣。”
  剛從機場趕回,厲仲謀覺得自己有些疲累,沒有再多說什麽,和對待孩子一樣,俯身親了親吳桐額頭,“你也睡吧。”
  一切都那麽水到渠成,那麽自然,自然到連吳桐都沒反應過來,直到關門聲響起,才恍惚回憶到,剛才,他,吻了她?
  厲仲謀關上門,手還按著門把。
  許久,僵立的身體向後倚靠,貼在了門板上:厲仲謀,你到底在做些什麽?!
  顧思琪代表公司談判,過程並不愉快,雙方僵持不下,她一直提議要當麵與厲仲謀談,都遭到拒絕。
  可這次,竟然是厲仲謀的助理林建嶽,親自把她請到了總裁室。
  厲仲謀的聲名如雷貫耳,行內無人不知,前些日子她常去厲宅,幾次都遠遠見到他,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麵對這個男人,顧思琪還是怔住了半晌。
  他的聲音勾回了顧思琪的思緒,“顧小姐?”
  此女子一頭幹練短發,規矩的職業套裝,微微一頓,這才彎出一抹淺笑:“厲總,您好。”
  她遞上企劃書與其他相關文件,厲仲謀隻隨意翻看了幾頁,就把文件交給了林建嶽。
  林建嶽在老板示意下退出總裁室,空間留給厲仲謀。
  顧思琪都看得出來,厲仲謀心不在此,既然如此,為什麽又要請他過來?
  很快,厲仲謀自行揭曉答案,“顧小姐,這份企劃案很精彩,方不方便告知它是出自誰之手?”
  於顧思琪,這是一場豪賭,她思忖片刻,和盤托出:“那人厲總您也認識的。”
  他沒接話,靜靜地等她繼續。
  “在學生時代,她和我就做過相關課題,專門研究厲氏的營運模式。能和厲氏合作,對我們來說是多年的夢想。”
  厲仲謀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顧思琪笑一笑,大方承認:“厲總您是我們多年來奮鬥的目標。”
  話至此,厲仲謀倒是得好好打量這位說話圓滑、不著痕跡的顧小姐。
  和漂亮的女人談生意,自然是賞心悅目,可惜他意不在此。
  “看來那人算是顧小姐多年的好友了?”
  他很會引導人說話,顧思琪不知不覺間說了很多。
  嘴上說的都是些無關痛癢的話,腦中回想的,卻是她與吳桐大學畢業那年的暑假——
  正值夏末季節,空氣燥熱悶窒,她陪著吳桐去深圳墮胎,印象最深的,是那家小醫院的吊頂風扇,“吱吱呀呀”地如垂死的病人。
  當時的一切,顧思琪記憶猶新。
  當她在手術室門外焦急等待時,驚見穿著手術服的吳桐突然奪門而出,落荒而逃;她還記得自己追上她時,吳桐靠在她懷裏,淚流進她衣領。
  那種冰涼感,顧思琪一生都不願經曆第二遍。
  也因此,顧思琪曾無數次詛咒那個不負責任的男人。
  卻原來,那人,是厲仲謀……
  “雖然是多年好友,可我似乎,從來沒弄明白過她到底在想些什麽。”顧思琪字斟句酌。
  哪怕在這個男人臉上看到一絲動容也好,可惜,他波瀾不驚的模樣,讓顧思琪失望了。
  “計劃書很精彩,很有見地,看得出來出自聰明人之手。”他輕描淡寫地說。
  顧思琪悄然握緊拳頭,思忖了片刻,回道:“她雖然在感情上總是犯糊塗,但工作方麵確實是很出彩。可惜,她隻犯過那麽一次,卻因為惹了不能惹的人,一輩子都要受罪——”
  顧思琪選擇把話停在此時此刻。
  仔細地看他的反應。
  這個男人的表情變化,很精彩,但也很隱秘,顧思琪悄無聲息地注視著。
  厲仲謀重新翻開她的計劃書,“顧小姐,”聲音依舊冷靜自製,“企劃部研究過計劃書,對資金的要求很高,說實話,以TC的規模,還沒有資格做厲氏的合作方。”
  這張殺伐決斷的嘴每說出一個字,就令顧思琪的勝算低了一分。
  旁敲側擊地說了那麽多,難道真的沒有一點成效?
  然而厲仲謀緊接著卻是話鋒一轉,繼續道:“不過……”
  不過什麽?顧思琪屏息以待。
  “……有個人對合作案很感興趣,如果你能夠拉攏她參與項目,我會重新考慮。”
  真是隻狐狸!顧思琪心中腹誹,麵上卻很謹慎:“方不方便透露那一位是來自哪家公司?”
  “這人你也認識——吳桐。”
  顧思琪僵住。
  這個男人的眸中波光瀲灩,顧思琪仿佛被瞬間擊中,即使……他眼中的柔光,淡的幾乎讓人無法察覺。
  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顧思琪緊握的拳頭終於鬆開。
  厲仲謀將計劃書遞還給顧思琪。
  雙方起身握手,顧思琪誌得意滿地離開,厲仲謀則扭頭看向窗外。
  陽光明媚。
  令厲仲謀回神、重新看向門邊的的動因,是顧思琪突然頓足,回身對他說的一句話:“厲總,我的那個朋友,愛一個人愛了多年,但她一直覺得那是個錯誤。我現在才發現,那她當初的選擇,也許是正確的……謝謝你。”
  他那麽聰明,怎會聽不懂她的話?
  看著這張曆來波瀾不驚的臉孔上現出滿滿的、不可控的詫異,顧思琪笑吟吟地開門,走了出去。
  時間,就在人最抓不住的時刻悄然流逝。
  孩子們的暑期到了,吳桐拆了石膏後第一件事就是帶著童童,和張翰可一家遊夏威夷。
  厲仲謀突然變得好講話,竟沒有反對他們的出遊,大概是忙到無暇顧及其他了吧,這對吳桐來說,是天大的好事。
  這兩個人一離開,原本熱鬧的厲宅一下子冷清下去。陡然的變化令傭人們有些不適應,厲仲謀一直以為自己習慣這樣的冷清,卻也待了不到兩天,就搬回了銅鑼灣的複式公寓。
  因為一個女人變得混亂,這不是好征兆。不用見麵,或許對彼此都好。
  再者,公寓離CBD區近,方便他處理公務。
  挑燈至午夜時分是常有的事,厲仲謀連日來飛了趟美加,公司的事積了很多,他回港後便馬不停蹄地工作。
  已是深夜,厲仲謀自文件上移開目光,揉了揉酸澀的眉眼。看看表,11點。
  夏威夷那裏,現在是……
  打斷厲仲謀思緒的,是此時響起的手機鈴聲。
  林建嶽來的電話,提醒他要動身去機場了。
  張曼迪今天回港,厲仲謀答應了要去接機,林建嶽記得這事,他自己倒是忙得忘了。
  時間掐的準,厲仲謀到機場不久,張曼迪下機,接了張曼迪從專用通道出來,車子悄無聲息駛回公寓。
  兩個人都是滿麵的疲憊,張曼迪偏頭看他,想說話,忍住了。
  在這個男人麵前,她永遠知道什麽時候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
  車上沒說幾句,車廂內流溢著輕音樂。回到公寓,厲仲謀還有事情要忙,“你先去睡。”
  張曼迪卻撐著眼皮搖搖頭,待在書房看他辦公。
  有什麽在改變?對了……他離開她時,沒有吻她的額頭。
  張曼迪看的出來他的心不在焉,可惜,和往常一樣,什麽都不能挑明了說。
  而他,對工作,絕不會心不在焉。
  這個男人工作時的樣子,於她,有種致命的吸引力。
  張曼迪愛極他這樣專注的神色。
  等了很久,他依舊在忙,張曼迪無所事事間,回了臥房換睡衣。
  臥房有簡易書架,她換好睡衣後,便走到書架前看看。
  他平日裏看過的書都習慣放在外層第三格。
  第三格第一本,棕色封皮,張曼迪取下來,翻到第二頁的時候就愣住了。
  B超照。
  胎兒的心率圖。
  張曼迪僵著臉,機械地一頁頁翻過,直到照片上出現那個抱著剛出世的嬰兒,對著鏡頭微笑的女人——
  張曼迪手指一顫,瞬間就咬緊了牙齒。
  再往後翻,卻陡然沒了內容,張曼迪也有所耳聞,這個女人產後一段時間患上抑鬱症,大概是沒有心思再記日記了……
  後頭伸過來一隻手,抽走張曼迪手中的日記。
  她回頭看時,厲仲謀正麵無表情地合上日記本,轉身將日記本放回書架上。
  他從始至終都是一副波瀾不興的樣子,張曼迪怎麽也猜不透了,幾乎要懷疑,是否是自己的幻覺,憑空想出了那一本日記來。
  張曼迪走過去,溫順地自身後擁抱他。
  臉貼在他的背脊。
  她知道因為她抱怨孩子的事被向佐偷拍,還拿去做了證據,他定是猜到那是她有意為之,因此生她的氣。
  可他並沒有不要她,不是麽?
  他近日緋聞多多,和那幾個女子理不清的關係幾次被小報拍到做了封麵,可是他不是一直對外否認的麽?
  不是依舊態度明確地維護她這個女友的麵子的麽?
  張曼迪雙手環在他腰上,感覺得到他身體一僵。她幾乎要以為他要甩開她了,忙不迭抱緊,唇貼在他的肩胛:“建嶽說你訂了下周的機票飛夏威夷。”
  他正準備拉開她的手,聞言,手指停在離她手背一寸處。
  “吳小姐是不是帶著童童去了夏威夷度假?”
  “……”
  “你是要去看……他?”
  “……”
  他溫柔但不容人抗拒地拉開了她的手,回身看她,“我是去看兒子,不是去看那女人。”
  張曼迪的臉,轉瞬間,沒了任何表情。
  他總是教人猜不透,可這回,聰明謹慎如他,也終於說漏嘴了。
  他要去看……她,卻對著他自己,都要欲蓋彌彰。
  感情真的能衝昏人的頭腦?
  他這麽冷血的人,都……沒有例外。
  厲仲謀緊隨的話,又一次撥痛張曼迪緊繃的那根神經,“我還有公事要處理,你別等了,先睡吧。”
  看著他離去,張曼迪的臉,瞬間慘白。
  厲仲謀回到書房,電腦還開著,他靜靜坐在那裏,也不知過了多久,郵箱圖標開始閃爍,提示新進了郵件。
  厲仲謀點開來看,是兒子寄來的。
  夏威夷的海風,椰樹,細白沙灘,當然,童童戴著帽子站在鏡頭前的樣子,才是重點。
  厲仲謀每天都準時收到童童的郵件,有時是照片,有時是刻錄的短片,孩子曬黑了一圈,露著白牙笑。
  這回的郵件,多了樣東西——那女人的照片。
  大概是童童偷拍的,鏡頭有點抖,但不妨礙厲仲謀認出,這個穿著比基尼,戴著大風帽做日光浴的女人,是誰。
  吳桐很久沒那麽放肆地玩樂過了,待在夏威夷的一個星期,兒子愛到處跑,火山,海灘,遊艇潛釣……吳桐應接不暇,卻是每日都有笑容掛在臉上。
  童童唯一心情不好的時刻,就是有俊朗的男遊客搭訕吳桐。逢此時刻,童童一定第一時間衝上前,抱吳桐大腿:“我是他兒子!”
  偏又嚇不走那些人,反而一個個都摸著童童頭發,誇獎:“您的孩子很Q.”
  吳桐唯一心情不好,就是每天兒子與厲仲謀通電話那段時間。
  未免兒子拉她也聽電話,吳桐這時候一般都在給孩子準備早餐,或是和思琪通電話,甚至去外邊看場草裙舞。
  回避的姿態明顯。
  香港的淩晨,厲仲謀將郵件中的照片保存後,撥電話給童童。
  在這個身心俱疲的時刻,心間的圍城喪失了戒備,電話這一端的厲仲謀,就這麽無可抗拒地問出了口:“你媽咪呢?她在忙什麽?”
  吳桐被提及,童童最開心,可是怎們也勸不到吳桐過來對厲仲謀講半句話。
  童童便有些氣餒,無奈地隻能把吳桐的原話轉告:“媽咪在和思琪阿姨講電話,她說她沒有空。”
  吳桐和思琪煲了快半小時的電話粥,思琪說了許多和厲氏的合作細節,旁敲側擊地問她願不願意加入。
  她對項目很感興趣,可,厲氏……
  吳桐掛了電話,有一時間無法回神。不禁捫心自問,是不是自己剛才的語氣顯得太過感興趣,才讓思琪動了邀她加入的念頭?
  童童那邊還沒掛電話,吳桐踟躕著進廚房,磨磨蹭蹭地給兒子做三文治……
  還能做些什麽?
  吳桐正想著,童童捏著電話跑了進來:“媽咪,爹地說下周會來夏威夷!”
  她聽言,半天才勉強笑了一下,思忖片刻後,吳桐向兒子伸出手:“童童,讓媽咪跟他說幾句好嗎?”
  破天荒頭一次……童童怔了怔,立即眉開眼笑地點頭,忙不迭遞上電話。
  吳桐拿著電話躲到陽台。
  夏威夷,早晨的海風吹著慵懶的氣息,撲麵而來的潮氣綣在鼻間。
  “過得怎麽樣?”
  厲仲謀的聲音,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不甚清晰。
  總是在最不期然的情況下,被撩動了心裏那根靜止的弦。
  好在還有海風的鹹腥能夠令她鎮靜,冷淡地答:“……童童發過去的照片你都看到了?他玩得很開心。”
  “那你呢?”
  吳桐在陽台上來回地走,心煩意亂的。他把她當誰了?那麽輕聲細語地又要撩撥什麽?
  可是偏偏自己不爭氣,來回踱步間,全副神思都在思考該如何回答他的問題。
  自己過得怎麽樣?
  很開心?
  沒錯,很開心,在見不到他的地方,永遠是那麽開心……
  違心的話到了嘴邊,正要說出口,忽而那一端響起個女聲:“Eric……”
  吳桐被那女人的聲音震得腦子一“嗡”,下意識就把電話給掛了。
  厲仲謀聽著忙音,頓了頓才抬眸看正走近的張曼迪,她已換回出門穿的衣服,朝他笑笑,“Eric,經紀人剛才call我,有急事,我得先走。”
  厲仲謀看一眼手機暗下去的屏幕,手指在重撥鍵上停留數秒,收回。他起身,拿擱在椅背上的外套,“我送你。”
  早晨的夏威夷,全海景的陽台上,吳桐迎著海風,吹亂了發。
  怔忪間電話又開始響,她沒看號碼就接起來,冷淡而煩躁:“你那麽忙,就別來夏威夷了。隻剩下一個多月而已,你就讓我多點時間單獨陪陪兒子行不行?”
  “桐阿姨……”
  “哦,是可可啊。”
  張翰可代張太太傳話,問他們要不要一起去烤肉,吳桐收了線,回頭要進屋,童童整張臉貼在落地玻璃窗上,笑嘻嘻地看著她。
  她拉開門回到屋裏,童童仰著小臉問:“爹地都跟你說了些什麽?”
  吳桐把電話關機,放進荷包,抱起童童就往臥室走:“可可約我們去BBQ,快點去換衣服,別讓他們久等。”
  從熱情似火的夏威夷回港的這一天,香港是雨天。
  停機坪外,雨勢瓢潑,吳桐從夏威夷帶回許多東西,手工藝品,珊瑚,貝殼,特製食品……唯獨沒有帶回好心情。
  大概是這鬼天氣作祟,畢竟人的心情太容易受影響天氣影響。她想。
  吳桐推著行李車從安檢口走出來,兒子困得不行,坐在行李車的鐵兜裏,閉著眼。
  遠遠看見有接機的人朝她們招手,吳桐一愣。
  吳桐和行李車都停在了原地,但那人已經主動走上前。
  “張小姐?”
  張曼迪笑得完美無缺:“我代Eric來接童童,不必這麽意外吧。”
  吳桐尷尬地笑笑。
  張先生一家這時還在夏威夷度假,吳桐是帶著童童提前回來的,連厲仲謀都沒有告知。
  張曼迪某種焦躁的情緒溢於言表,吳桐不需要察言觀色,都看出了蹊蹺。
  吳桐請司機接童童回厲宅,她看著車子駛遠,直到消失不見,才扭頭,跟著張曼迪,進了間午茶店。
  透過午茶店鏤空構架,可見機場接機大廳的玻璃幕牆。幕牆被雨水衝刷得一片暗淡,張曼迪的眼中,也是黯然的光。
  侍應生連杯水都還沒送上來,張曼迪已經開口,“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我也不會來麻煩你。”
  張曼迪說著,苦澀地笑了笑。
  到底發生了什麽?連她這麽聰明自信的女孩子都按捺不住了。
  “張小姐,有什麽話,直說吧。”
  吳桐打從心底欣賞她,甚至可以說是羨慕。
  不顧後果地跟在那樣一個男人身邊,需要多大勇氣?
  吳桐有時甚至有錯覺,覺得張曼迪像七年前的自己。但她比吳桐幸運得多,大概也不幸的多——因為她得到了那個男人,而吳桐沒有。
  張曼迪頓了頓,從包中取出近期的報紙,推到吳桐的桌前。
  吳桐隻低頭看了一眼就沒看了。
  她和兒子度假期間,厲仲謀的花邊新聞,一定是比夏威夷的自然風光還要精彩——猜都猜得到,哪還用細看?
  “你大概找錯人了。應該去找那些女人才對。”
  張曼迪眉眼垂著,是憂鬱的弧度,“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麽做?”
  這個年輕女人,可以為了愛一個男人,做很多事。
  包括,愛這個男人和別的女人生的孩子。
  七年前的吳桐也許還做得到。
  現在?望塵莫及。
  她探究似地直視吳桐,“我不是你,不能替你做決定。”
  “你不在乎這些麽?”
  “……”
  她的遲疑,張曼迪捕捉到。
  吳桐捏著報紙的手指用力到漸漸泛白,她這時候突然失去正視張曼迪的勇氣,所以選擇了扭頭看隔斷外的玻璃幕牆。
  “……隻要不影響到童童,其他的我都無所謂。”像是在對她說,也像是在對自己說。
  張曼迪沉默了。
  “厲仲謀在外麵再怎麽玩都不會讓兒子知道,起碼在這一點上他做的不錯。”
  吳桐說的雲淡風輕。張曼迪聽了卻差一點要嗤笑。
  有個兒子的就是不一樣,儼然一副正妻口吻,對其他女人不屑一顧……
  吳桐不願再談,起身的時候看見這個年輕女人不甘卻隱忍的模樣,一時有些後悔把話說得這麽絕。
  可是又無從開口安慰她,思來想去,隻對她說了一句:“我再過一個月就要走了,徹底地離開,隻希望張小姐你能……替我好好照顧童童。”
  厲氏和TC的合作有了眉目,厲仲謀工作越發繁重,忙碌時,很少回厲宅。
  吳桐帶著童童回港的消息,他是隔天才知道。
  這個女人做的絕,知道他下周要去夏威夷,竟然悄無聲息帶兒子回來。
  一聲招呼也不打。
  厲宅的傭人最早每日6點上工,洗車,照顧花圃,準備好早餐後再叫起。
  這個時間,晨間的一切都馥著清新,山頂的日出也最美,廚房的傭人還未開始忙碌,厲仲謀竟然在這時候回到了厲宅。
  破天荒頭一次。
  厲仲謀好不容易回來一趟,阿霞趕緊提前準備早餐。
  他喝了口咖啡醒腦,一夜未睡卻不見疲憊,隻是唇齒間沾了咖啡的澀。想了想,聲音很沉:“他們回國,怎麽沒人通知我?”
  陳媽愣了好半天才回答:“吳小姐不讓我們告訴您。”
  傭人們什麽時候那麽聽吳桐的話了?
  厲仲謀依舊低頭喝咖啡,神情沒有異樣,隻是放下杯座時用了力,瓷器輕碰發出清脆的聲響。
  陳媽不禁心虛,留心多問了一句,“是不是現在就去叫小少爺和吳小姐起床?”
  厲仲謀一頓,隨即放下咖啡杯,起身上樓:“我去吧。”
  厲仲謀再次來到這間客房。
  悄無聲息開了門,見這兩個人都還在睡,一樣的蜷縮的姿態。互相依賴,如兩隻親昵的湯匙。
  已是早晨,卻因拉著厚實的窗簾,整個空間昏暗。亮著的那盞台燈,暈亮床頭一隅。
  光線是暖黃色,女人的臉孔被嗬護在這柔柔的繾綣光線中,異常寧靜。
  環境使然,這一瞬間厲仲謀內心也不知不覺地柔軟下去。
  童童睡夢中咬著自己的拇指,不時津津有味地咂嘴。另一手攥著吳桐的軟緞睡裙,拳頭捏得緊。T恤下擺卷在腰上,露著肚皮。
  這女人身上的睡裙,被孩子扯得領口極低,因為透著光,又隱約可見布料下肌膚的色澤。深色的被單,更襯得她臉色白皙。
  厲仲謀不動聲色,要將被角扯出。
  她身體更側,軟緞的衣領滑落,胸前起伏便半露而出。
  形狀美好,珠圓玉潤。
  腰卻是纖細,不贏一握的,將側身的曲線勾勒的十分立體。
  這個陌生……這個不算陌生的女人,他若有所思地看著,眸光深深,眉心緊蹙,難以平展。
  被單垂落在床尾,厲仲謀回神,俯身欲拉上,被單一角卻擰在吳桐身下。
  微涼的指尖無意間擦過她的皮膚。
  一時靜止,謐然空間內,隻有她囁嚅的囈語聲:“童童,別鬧……”
  她翻了個身,厲仲謀的手指便被她壓在了胳膊下。
  絲滑觸感在他指間蔓延。她的麵孔,她的呼吸,此刻,都正對著他。
  素顏的女人,很幹淨很年輕的一張臉,長發撥在耳後,太陽穴上皮膚近乎透明,青色血管脈絡清晰可見。
  孩子與母親,俱是牛奶般潤澤的皮膚,厲仲謀的身體支撐在她身上,不知不覺間,懸空的距離一點一點縮減。
  厲仲謀反應過來,意識到自己正在俯身,靠近他。
  他的神智被攫住,身體俯地更低。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覬覦她的唇的?
  厲仲謀緩慢思考,卻阻止不了靠近的進程,眼看就要觸及——
  童童“哼哧”一聲,忽地扭過身子,趴在了吳桐肩膀上。
  吳桐肩一沉,眨了眨眼,慢慢撐開眼簾。
  有多近?1厘米?0.1厘米?
  睡眼迷蒙間醍醐灌頂,她瞪著眼睛看麵前這張英俊卻習慣冷漠的臉——
  厲仲謀不由心煩氣躁,率先捂住她的嘴,壓低了聲音:“別吵醒孩子。”
  吳桐扯開他的手,坐起,倉促間領口被兒子的手扯得更開,眼看幾乎要露出胸前膩人的曲線,她卻隻是看著他,一聲不吭。
  怕他靠近,怕他的一舉一動。
  厲仲謀的眸光在她白晰的頸上駐留,目光似乎有重量,吳桐被他的注視逼迫地有些喘不過起來。
  吳桐的瞳孔在緊縮,看得厲仲謀的心也跟著緊縮。
  他伸手幫她拉正了衣領。
  手卻停留在她身上,沒有挪開。
  她的目光,是控訴?是引誘?分不清楚。
  他的手,鬆開?做不到。
  他的視線緩慢地掠過她蹙緊的眉心、咬緊的唇齒、捏緊的拳頭。
  她在懷孕日記上憤恨寫下的:厲仲謀,我恨你……
  顧思琪告訴他的:她愛一個人愛了多年,但她一直覺得那是個錯誤……
  多日來,許許多多這樣的聲音交雜著在厲仲謀腦中回旋,揮之不去。
  而他此時才恍悟,自己在她眼中確實看到過恨意,不止一次。
  比如說,現在。
  她的厭棄和抗拒都寫在臉上,方才的悸動此時成了針對他的最可笑、最殘酷的指控。
  厲仲謀似乎明白了自己的失控從何而來,然而轉瞬間,又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一公分的距離而已,厲仲謀抻手將她一攬緊,低頭就吻住。
  思考失去判斷力時,頹敗地隻能把一切都交給本能來判別。
  被準確而野蠻地攫住唇瓣,吳桐的神智因詫異而失了抗拒心,腦中“轟——”地一聲。
  不可思議地看著一個眼睫之隔的這個男人,拳頭砸在他肩上,轉瞬間卻是整個人都被他攬進懷中,厲仲謀一手托著她的後腰,一手拉住她兩隻手腕,唇齒間進占。
  溫軟的舌含住吮,一時之間盤踞在腦中的她的無聲控訴都如煙塵般消散,厲仲謀眼前驀地消失了一切,隻餘她溫軟的口腔中的溫熱。
  厲仲謀此刻頭腦隱隱發熱。
  她驚惶無措,胸腔劇烈起伏,盡了全力推拒,整張床都在震顫,孩子還睡在一旁!——
  他的唇菲薄,和他的人一樣的無情,微涼的唇瓣廝磨著她的,舌尖卻極其熱切地探尋,逡巡著柔韌而陌生的輪廓。
  索取著。
  眼神混亂了,擋在臉上的頭發被他指尖撩開了——直到這時吳桐才發覺他已放開了她。
  厲仲謀撥開她亂了的發,細細看她眼睛。摟得緊,鼻尖貼著鼻尖。
  他堅硬的胸膛擠壓著她柔軟的胸部,他用於遊走的手,用於品嚐的唇……
  吳桐唇上卻隻留下麻木的疼,腦中記得的不是他給予的溫情,而是震驚過後的羞恥。
  看著他,不聲不響。或者說是什麽也沒有,她的目光,一片空白,至少他看到的她,正是如此。
  鐵一般的腕子鬆了些,厲仲謀摟著她,濡濕的水跡還糯在舌尖。昏黃的燈下,她的麵孔不見血色,但是震撼了他的心。
  淺淺啄一下她的額頭,低頭欲再吻。
  吮著品嚐的感覺良好。
  貼近了,氣息拂在她的臉上,貼上那瓣溫香軟玉的一瞬間,厲仲謀唇上一陣銳痛。
  吳桐齒間用力,死咬他的唇瓣,直到血腥味侵進了味蕾。
  厲仲謀吃痛地側過頭去,眼看那一側的臉頰下一秒就要挨上她的一巴掌,厲仲謀下意識欺身向前,架住她的手腕。
  吳桐身體不禁向後倒去,後腦勺磕在床頭架上,便是一陣眩暈。
  “砰——”的一聲,厲仲謀耳中頓時嗡聲陣陣。
  醒過來的不止是他,還有原本睡得很熟的童童。
  眼前的這一切成了一場鬧劇,童童被吵醒,剛睜開眼就被厲仲謀從床上抱了起來。
  童童一半的神智還丟在夢裏,他下巴墊在厲仲謀肩上,揉著眼睛,扭頭就看見坐在床上臉色慘白的吳桐。
  這麽糟糕的狀況,誰也不願孩子發覺,厲仲謀手扣在孩子後腦勺,不準他的腦袋再亂轉:“童童,快去刷牙,等會兒下樓吃早餐。”
  厲仲謀把孩子交給了管家,重新回到房間,不巧,這女人正在焦急地換著衣服。他進門時,她睡衣已褪下,窈窕地裸著背。
  察覺到那兩道怎麽也忽視不了的目光,吳桐壓下想要尖叫的欲望,最快速度換好衣裙,轉身直視他:“厲仲謀!你到底想怎樣?!”
  厲仲謀蹙緊眉,沒說話。
  他到底想怎樣?
  厲仲謀連自己都回答不了。
  他冷然的目光令吳桐頓時陷入沮喪。他為什麽可以這麽平靜,在他……又一次無情地撩撥了她的神經之後?
  真的是,不肯放過她?
  還是他把她當做那些女人了?就如同他之前對她的評價:欲拒還迎的勾引?
  在她額頭上的輕輕一吻,那微涼的觸感,她至今都揮之不去,他卻也沒有解釋過半句。
  他什麽都不說,真要逼瘋了她!
  她哪是他的對手?
  連張曼迪都亂了方寸,她……更是惹不起他。
  昨晚剛放起來的行李箱此時又被吳桐拎了出來,她急躁地往行李箱裏丟著衣物,“我要搬回去住。”
  厲仲謀看著她慌亂地收拾東西,眸色深深,隻是看著,沉默不語。
  “你工作忙,又經常不在厲宅,還有一個月的時間,讓童童跟我回家,我來照顧他。”
  提到兒子,他終於開口。隻有兩個字:“不行。”
  她最怕他麵無表情地拒絕人,不給人一點轉圜餘地,“那你想怎樣?難不成我要和兒子在一起,就得供你這樣消遣,上床?!”
  厲仲謀目光頃刻間冷下去,靜默間極強的壓迫感向吳桐襲來,以至於她不得不停下動作。
  為什麽還要怕他?合同都簽了,白紙黑字寫著“三個月”的時間和之後的“固定探視期”——
  自我安慰奏效了,吳桐壓下心中的五味雜陳,重新收拾起行李。
  厲仲謀卻驀地拽下她手中的衣服,劈手丟到一旁,同一時間拽過她的小臂,居高臨下地盯著她:“你把我當什麽人了?”
  這也是她想問的問題,吳桐陡然失笑,“你把別人當妓 女,就別怪別人把你當嫖客!”
  大概太過錯愕,厲仲謀竟不期然鬆開了手。
  厲仲謀的眉梢壓的很低——暴風雨前的征兆吳桐沒看見,她抽回手,嘴上一聲不吭,卻把行李箱拖拽地“乒乓”直響。
  厲仲謀狠狠拽過她,挨到她的正麵後,雙手下滑至她的腰間,用力掐住。
  “嫖客是嗎?好!很好!”
  他一字一頓地說。
  雜亂的聲音都消失了,厲仲謀以吻封緘,高大的身軀緊接著也壓上來,
  臉懸空地籠罩在她視線之上。他的胸膛緊壓著她,之前她慌亂扣好的衣扣,此刻被這個男人野蠻地扯開。一顆顆蹦躂到床下,地毯吸去一切聲音。
  再向兩邊一扯,白皙的起伏映入眼簾,誘著他低頭,再低,埋首進其中感受柔軟。床的中央是彼此體重造就的凹陷,他手繞過她腋下,竄進扯開的線口處。
  繞到前端,揉捏著。
  尖叫,踢蹬,“放開我!”厲仲謀繼續,唇齒放肆地掠奪,軟綿綿的身體就嵌在他懷裏,憤怒與□燃燒,理智化為灰燼。
  再拉近距離,透過白皙皮膚,看得到藍色的血管。嘴唇尋找到她皮膚最細嫩最柔軟的那一處,用力吮著,像是真要透過皮膚抵達血液中。
  吳桐的聲音被丟進了空氣中,找不到蹤跡。
  他也不聽她的。
  不停,繼續進攻她曲著並攏的腿。
  他一隻手就把她雙腕固定在頭頂,被迫弓起身體,終於掙脫出一隻手來後,剛才那沒有成功的一巴掌終於如願以償地扇在了這個男人臉上。
  “啪——”地一聲脆響。
  厲仲謀動作一滯,她慌忙起身。衣服還未合攏就滑下了床尾。腳尖還未沾地,她已被厲仲謀掄回了床上。
  他的手沿著她頸子開始揉捏,焚燒,尖銳的牙齒咬在她肩頭,幾乎要穿透皮膚。
  她不動了。沒有了反抗,也沒有了生命,睜著眼,卻不知道看向哪裏——
  這副場景,厲仲謀抬眸時猛然窺見——
  厲仲謀先冷下去不是興致,卻是心。
  身體還是滾燙地叫囂著要紓解,可是,心冷了。
  為什麽?
  還未反應過來,厲仲謀已經鬆開了她,。
  厲仲謀眸子泛著怒紅,看一眼他方才蠻橫地書寫在她薄透的肌膚上的吻痕,還有她被撕扯地破敗不堪的衣料。
  他低下頭,不忍再看,偏頭盯著倒在地上的行李箱,以及滿地淩亂的衣物,說:“我給你5分鍾時間收拾行李走人。”
  收工後,向佐與三五好友happyhour.
  蘭桂坊的loungebar,時間越推後,越是熱鬧。
  倚著吧台喝啤酒,麵前坐著同一寫字樓裏的新晉女職員,俊男美女湊在一起,很是賞心悅目。
  旖旎吧台燈光下,調情亦可。
  正是心情最好時,向佐湊在她耳畔講著笑話,得到非常配合的笑聲,他嘴邊一絲笑,偶一抬頭,就看到不遠處木製扇門被推開。
  同一時間進來一位高挑女子。
  很巧……
  吳桐剛落座沒多久,一隻手就從她身後繞過來,一瓶冰鎮啤酒搭在她麵前的圓桌上。
  回頭看,向佐笑嗬嗬地,一雙眼睛像是布著桃花:“真巧。”
  沒等吳桐請,他已經坐到她對麵高腳椅上。
  向佐見這女人心情似乎挺好,怔了怔。
  彎出的笑不自禁地斂去了,趕緊再彎出合適弧度:“兩個多月沒見了吧,跑到哪裏去了?”
  她看起來精神還不錯,“帶兒子去了趟夏威夷。”
  夏威夷的日光那麽烈,也不見她曬黑,“兩個月都在度假?”
  她心情似乎很好,向佐暗自驚訝。
  也算朋友一場吧,吳桐想,“之前一直在養傷。”她指指自己的腿,“這裏——打了20多天的石膏。”
  他的目光真溜到桌子底下看她的腿,隻覺得這女人裙子穿的有點短,不像她作風,其餘倒沒覺得什麽。
  “之前有段時間,大報小報上都是你的新聞。”
  “……是麽?”她仰頭灌一口啤酒,有些心不在焉,“我隻知道,最近的大報小報,都在追著厲仲謀的緋聞跑。”
  向佐見她雲淡風輕的樣子,覺得怪,哪裏怪?
  說不上來,便有意提及一句:“你家人的問題都解決了?”
  不知不覺又流露出了關切的語氣——
  原本還準備開開心心聊會兒的!向佐無奈地撫了撫額。
  自己過去那些玩世不恭的態度,都丟到了哪裏?
  “什麽時候回南京?你拿了大筆贍養費,還有厲氏的一整個營銷團隊,準備回南京大展拳腳?”
  吳桐笑笑,又喝了口啤酒,冰得她手心透涼。
  她穿的不多,平口洋裝,肩上一件小披肩。有點冷,她的笑容倒是沒有一點僵硬:“你現在總算知道我其實也是蛇蠍女子了?”
  她目光不明,向佐不打算再繼續這個話題,低聲說了句:“開玩笑的,別介意。”
  她卻似乎被說中心事,眉心一挫:“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好了,實情是,我被厲仲謀連人帶行李丟出了厲家。”
  向佐一愣,對她的答案很是錯愕,可她一眨眼又笑了:“我也是開玩笑的。”
  “……你變了。”
  是麽?吳桐歪著腦袋,真的認真想了想,“我不是變了,我是醒了。”
  向佐細細品味這話:“很深奧。”
  她撩一撩長發,淺笑,偏頭看看bar的門口,向佐順著她目光回望,一個金發碧眼的男子剛進門,正在對著這女人打招呼。
  “我約的人到了,下次再聊吧。”吳桐淡淡一句,拎了包要走,輕輕巧巧繞過他,不留痕跡。
  留向佐一人,還坐在那兒,看著桌麵上孤零零的酒瓶,瓶口隱約還有這女人留下的唇印。
  再抬頭看這女人的背影。
  表情是真的一點一點落寞下去。
  周瑟夫是旅港的英國人,吳桐曾經的客戶,他正打算拓展內地業務,吳桐有意將他介紹給吳宇。
  lounge bar內環境還算清幽,喝紅酒談生意,很愜意,微醺時分,周瑟夫麵部爬上醉意,眼看兩人之間距離越來越短,吳桐悄無聲息後退一些,說要走。
  她還在TC時,同事都看得出,周瑟夫對吳小姐很有那麽點意思,英國人骨子裏的紳士風度總是很討女人喜歡的,不會勉強,不會越矩。
  這樣被尊重的喜歡,沒有女人會直言拒絕。
  史密夫清了清神智,親手為她披上披肩,說要送她。
  酒吧外是鵝卵石鋪成的街巷,車子停在很遠的停車格內,有時候車子跟男人一樣,她那輛豐田差點害死她兩次,她再喜歡,再念舊,也還是得換新車。
  下台階時不經意一絆,高跟鞋一扭,差點摔倒,吳桐被攬進這外國人的懷中。
  “晚上去我那吧。”
  英國紳士是真的醉了。
  吳桐聞言有些心驚。
  吃驚的不是聽見他說這句話,吃驚的是,他說完之後,她竟然,有一秒鍾,在思考這個建議的可行性……
  莫不是自己也醉了?
  吳桐笑一笑,要推開他,但是遇到阻力:他的手已托住她的後腰。她微笑著說sorry,周瑟夫的手慢慢鬆動了些,可還是沒有離開她的身體,這時——
  “親愛的,等很久了?”
  隨著此話的降臨,吳桐腰上一鬆,再一緊,摟住她的人已換成另一個。
  她抬頭看是誰,向佐的唇正低下,印在吳桐仰起的額角。
  向佐摟著她,聲音膩人,“寶貝,這位是?”
  吳桐猜這位大律師大概想玩什麽把戲,便跟著他演,“你怎麽來了?忘了介紹,這位是Joseph,”轉而膩進向佐懷中,手指尖點著向佐胸口,“這位是Mark.”
  周瑟夫麵色尷尬,向佐不忘補充,“她男友。”
  許是正值熱戀期,這一對男女親昵之姿,羨煞旁人。兩人就這樣作著秀走過失落的周瑟夫身前。
  到了拐角才鬆開彼此,“謝謝你。”
  向佐對此不置可否,隻說:“要不要再去喝一杯?”
  她想一想:“你請客?”
  “沒問題。”
  “那走吧。”
  吳桐率先走,向佐在她後頭跟著,想要挽住她,終究忍住了。
  酒精到底能有多大的力量?
  能摧毀多少人的假麵?
  看著她抱著酒杯不放手,向佐算是明白了,清醒時,也不過是這個女人的麵具一張。
  較之之前的,更精細了而已。
  也難怪她會累,偽裝地越發辛苦了不是?
  她也不發酒瘋,就是下巴擱在吧台上,等著酒保為她送來下一杯。
  酒保又送上極烈的混酒,向佐搶先奪下,喝盡,喉管的燒灼感他試著要把她從排椅上弄下來,“你喝醉了。”
  酒鬼一般怎麽回?我沒醉?
  她揮開他的手:“我沒醉……”
  向佐仔細看她紅透的眼睛,絕不相信她的話。不過等到酒再過三巡,他終於了解,她剛才是真的沒醉。
  而她現在,是真的醉了。
  “你說,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他搶了你的兒子,害的你和全家人翻臉,還……一次又一次觸碰你的底線。開心的時候,逗一逗,親一親,不開心的時候,理也不理。這種人……該有多可恨……”
  逗一逗?
  親一親?
  誰?
  厲仲謀?
  向佐思忖很久,偶爾替她喝一杯,腦子有些混沌時,他卸下了一切武裝的臉,冷的沒有半點表情。
  他手指輕輕撫過這女人細致的胳膊:“你呢,你是怎樣的人?他喜歡聰明,懂事的女人,你似乎……都不符合……”
  吳桐許久不說話。臉被她的長發遮住,向佐不由自主抬手,將她鬢發撥到她耳後。
  想看她的眼睛。
  他的手很涼,她的臉滾燙,她是真的沒有理智了,才會拉過他的手,墊在自己臉下。
  她側著臉看他,沒有焦距的目光:“我是……正在試著讓自己變聰明的女人。”
  這個女人喝醉了就開始絮絮叨叨地講一些事情,向佐聽得也不是很清楚。
  她更像在自言自語,喜歡用“你知道嗎?”作為開頭。
  講她自己的學生時代,講關於孩子的趣事。
  她心中到底堆積了多少事?
  向佐也有點神誌不清了,她聲音小,他就仔細聽,她說到開心時就咯咯笑,招招手,示意他把耳朵湊過去聽,他行動漸漸遲緩,不願動,她就湊過來扯他耳朵。
  向佐揉捏她在自己耳畔作惡的手,握在掌心裏固定住:“你多大了?”
  沒料到他會問這個問題,吳桐明顯用力思考很久:“2——7——”
  “我還以為你隻有2.7歲。”
  最後她醉得險些從高腳椅中摔下,向佐摟著她挪到矮沙發上,眼看又要摔下去,向佐趕緊去扶,她身體一歪,就睡到了他腿上。
  溫香軟玉一枚,向佐覺得自己也有點醉了。
  向佐捋著她額前的發,指尖摩挲她的嘴,她的唇瓣在他指腹下,柔軟地一張一合。他聽她在他懷裏講很多很多的,關於一個孩子的故事:
  他第一聲哭;
  第一次笑;
  第一次叫媽媽;
  第一次跌跌撞撞奔進她懷裏;
  第一次演講比賽;
  被人罵是沒有爸爸的孩子,第一次躲起來哭,第一次打架……
  她挨了一巴掌,他求:外公,不要打了,他過來,捧起她的臉:媽咪,不要哭了……
  很多很多的,關於一個男人的故事:
  “你知道嗎?大二的時候,我和思琪被選送去德國培訓……”
  她彎著身子,枕著向佐的腿打了個酒隔。
  向佐一邊拍她的背替她順氣,一邊聽她緩緩道來。
  在德國培訓期間,她們與一群日本學生分在一組,模擬項目時有了分歧,導師偏袒日方,總說香港現在的經濟不行,不懂培養自己的團隊,培養不出自己的人才。
  女孩子局促地不知怎麽回嘴,被分到別組的同學為她們解圍,最後氣不過,直接對導師說:您知道EricLi嗎?
  那些日本人,當場就不說話了。
  導師聽到這個名字,臉色都變了,她當晚上Google一查,才知道Eric Li原來那麽出名……
  向佐想了想,9年前……
  那麽遙遠……
  可他依舊記得。
  9年前,正是厲仲謀在華爾街嶄露頭角的一年,也是在那一年,全球的經濟學分析家,透過那個22歲的中國男人殘酷果決的商業手腕,見識到中國人的厲害……
  而7年前,這個男人則用他的手腕,擊垮了他自己的父親……
  向佐搖搖頭,拉回飄遠的思緒,這時他已遺漏她說的大部分內容,最後隻聽到她喃喃自語般說:“他還救過我呢,可他……都不記得了……”
  向佐頭暈腦漲,莫名煩躁,估計是酒勁上頭,偏偏醉得又不夠徹底,於是乎,理智敵不過,但也丟不掉。
  她卻渾然不覺,因為,她早就沒了清醒,多早?很早很早。
  “你知道嗎?……”
  他瞪著前方顏色有些過於曖昧的燈柱,一片片支離的光,碎在了誰的眼中?
  沒有波瀾的嗓音:“不要再說了。”
  眉一皺,頭一低:“笨蛋,仰慕,就是愛情了麽?”
  他的唇,廝磨,吻著她的唇,扣開她的牙關,舌尖探進。他在她的口腔中輾轉,再顧不得其他。
  她睜著眼睛,他也睜著眼睛,直直看著她水一般的瞳,向佐看見她眼中的自己。
  看見自己,沉淪。
  晚間,厲仲謀回到厲宅,傭人對他說:“少爺,張小姐在書房等你。”
  他點點頭,卻沒有去他住的獨立別院,而是先去主樓看童童。
  前晚紐約那邊突然來電話,母親說要見孫子。
  正巧童童提前從夏威夷回來了,厲仲謀沒有猶豫就答應下來。
  這幾天孩子都住在厲宅,吳桐每天都回來看孩子一次,孩子暫時還沒察覺出異樣。
  再者,童童這一個月可以說是繞著半個地球地玩樂,剛從夏威夷回來,又要飛紐約,忙得顧不得其他了。
  行李收拾好了以後,童童不忘問一句:媽咪今天怎麽不見人影?她不和我們一起去紐約嗎?
  24小時不到,孩子對她,已經開始思念。
  “她大概很忙。”
  “她在忙什麽?怎麽都沒告訴我。”
  童童的小臉,溢滿失望。
  雋永的沉默在本該充滿歡樂的玩具房內散布,厲仲謀有一刻不敢正視孩子清澈的目光。
  太像了,孩子的眼睛,和,她的眼睛……
  他想一想,回答:“那我幫你問問她,看她有沒有時間和我們一起去紐約。”
  孩子困苦的臉上有了一抹勉強的笑意,重重點了點頭。厲仲謀出門的時候,童童還眼巴巴提醒:“千萬別忘了問她。”
  厲仲謀帶上門,靠在門板上,重重歎氣。
  張曼迪在書房等了很久才見到厲仲謀。
  “你怎麽來了?”他聲音很淡。
  張曼迪上前,踮腳在厲仲謀緊繃的額角啄了一下,“我剛才問了傭人,他們說你今天也沒去公司,在書房呆了一整天,半小時前才出門的。”
  “……”
  “你有……心事?”
  “……”
  “今天早上吳小姐的行李全部瞞著童童搬走了?”
  這樣刨根問底的,張曼迪都鄙視自己。
  厲仲謀卻依舊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辦公桌上散落著文件,厲仲謀回身,低頭整理文件。
  是啊,他怎麽可能會告訴她他到底在想什麽?
  所以她總是亂猜,不得不胡思亂想。
  這次,她猜,他的反常都是因為那個女人。
  他把自己關在書房一整天,也都是因為那個女人,她離開了。
  張曼迪心一橫,轉過他的肩,正視他:“Eric,你不知道,這幾天,我有多想你……”
  她很快親吻上去。
  厲仲謀有些意興闌珊,她沒有得到回應,惶恐地隻能盡全力擁住他,唇從他薄的唇上移開,順著尖削遊弋而下。
  吻他的喉結,繼續,向下。
  挑起男人的欲望何等困難,卻又何等容易,他又怎會允許他自己丟失主動權?
  繾綣間,已跌跌撞撞倒進沙發,糾纏著彼此唇舌,他突然將她壓下。
  一手抓住她雙腕,拉到頭頂。他看她眼睛,仔細真切,像是要找出什麽來……
  欲望翻湧,卻隱隱缺少某樣東西,厲仲謀一瞬間失了神。
  張曼迪此時反身壓上,伸手往下探,要解開彼此束縛。
  厲仲謀襯衫半褪,手覆在額頭上,準確捉住她的手腕,音詢似歎息,“我去拿套……”
  張曼迪一顫,已被他逼至絕境,她逼迫自己鎮定,手指順著他的頸項滑下去,撫摸他堅韌的骨骼,瘦削的肌肉:“……給我個孩子。”
  厲仲謀平靜的臉,有一時間的恍然。
  張曼迪要繼續,他已抽身而起,撿起散落一地的衣物:“我有點累,你先回去,我叫司機送你。”
  “Eric!”
  她不甘地呼喚,他卻已經開門離去。
  厲仲謀沒有料到門外站著個傭人。
  傭人神色焦急,但又不敢敲門打擾,見厲仲謀竟然開門出來,仿若得到大赦,但眼見厲仲謀衣衫不整,頓了頓才有些遲疑地開口:“小少爺鬧脾氣了,您去看看吧!”
  莫名煩躁再次來襲,厲仲謀蹙著眉頭扣上紐扣,快步下樓。邊走邊問:“怎麽回事?”
  “……”
  “說話!”
  “阿霞她,她剛才說漏嘴,告訴了小少爺,吳小姐不會再到厲宅來……”
  厲仲謀很快到了童童房門口,孩子把自己反鎖在屋子裏,阿霞在外頭敲門,急的快哭,厲仲謀看她一眼:“去結三個月的薪水,你被炒了。”
  “少爺,我……”
  厲仲謀不耐地揮開她,湊到門邊:“童童,開門,是爹地。”
  孩子在裏頭砸東西,動靜震天響,厲仲謀還聽見帶著哭腔的聲音:“我要我媽咪!”
  “先開門好不好,有什麽事當麵跟爹地說。童童!”
  “你騙人!我不要住在這裏,我要媽咪!我要回家!”
  傭人拿了備用鑰匙來開門,厲仲謀一進去就看到童童書包都已經背到了身上,一手還抱著從原來的家裏帶來的小豬鋪滿,看到厲仲謀,頓時落淚:“我要回家!”
  厲仲謀怎麽哄都沒有用,童童已經不哭,但還是吵著要媽媽。
  陳媽看了都替厲仲謀心疼,“少爺,怎麽辦?”
  厲仲謀看了看坐在那裏抱著鋪滿的孩子,疾步走出房間。空蕩蕩的走廊,空蕩蕩的房間,空蕩蕩的,他的心。
  下樓的時候,厲仲謀路過二樓客房。
  房門虛掩,有燈光從門縫傾瀉出,知道不可能,他還是走了過去。
  推開門,看到裏麵有人,心一緊,再走近時,屋裏麵正在清理地毯的傭人回過頭來,看到厲仲謀,驚了驚,立即關了吸塵器,畢恭畢敬垂首:“少爺!”
  她有些怯意,看著少爺臉色不太好,隨即就見少爺似乎笑了一下,很不明顯,對著她擺擺手:“你先出去。”
  傭人恭敬退下,厲仲謀緩步走向床沿。很累,他在床上躺下。
  那個女人在這間房住了快三個月,終究是離開了。
  厲仲謀抬手擋住了眼睛。在這個夜間,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在,想她。
  他拿出手機,撥通吳桐的電話。
  心率波動快得不受厲仲謀控製,他握緊走廊扶手,等待音煎熬人心,一聲一聲刺進耳膜。電話響了很久才有人接,對方說:“Hello?”
  打了電話來,卻又沉默不語。向佐隻得又問一遍:“Hello?”
  向佐聽對方終於開口,卻是冷如冰的聲音:“她和你在一起?”
  向佐覺得有些莫名其妙,揉一揉突突跳的太陽穴,手機從耳邊拿到眼前,他視線模糊地分辨了很久:嗬,拿錯手機了。
  推一推懷中溫暖柔軟的身體:“親愛的,你電話。”
  吳桐皺皺鼻子,手一揮,將向佐拿手機的手推得老遠,氣得向佐捏她鼻子,她張開嘴要呼吸,他低頭,深吻許久才放過,繼續聽電話,隻聞對方冷言:“你們在哪?”
  在哪?他是已醉得忘了……
  向佐手一揚,在半空中打個響指,招呼外場侍應生過來。手機丟給侍應生:“告……告訴他,這裏,是,哪……”
  厲仲謀並不愛開跑車,車庫裏的兩輛都是法拉利主席贈送,直接開出車庫,開下蜿蜒盤山道,鮮紅車身猶如心中火,夜色中超速,不知何時猛一刹車,車子銳叫著停在蘭桂坊巷口。
  按著那侍應生報的地址尋去,還沒到門口,就看到一對緊貼身體的男女相攜走出酒吧門口。閃爍的霓虹燈投影在他與她臉上。
  厲仲謀遠遠看著那個笑靨妖豔的女人,不知內心是何滋味。
  向佐攬著懷中身段姣好的女人,慢悠悠地走,可惜自身難保,差一點要拉著這女人一齊倒下,幸而此時一雙有力的手臂抻過來,扶住他。
  “謝……謝了……”
  向佐拍拍這好心人的肩,對方肩動身轉,向佐還未眨眼,懷裏的女人已經無了蹤跡。
  這人輕輕鬆鬆將他懷中的女人弄了過去,向佐困難地聚焦,看了又看:“大,哥……”
  醉得不輕了,竟就這樣叫出了口。不過冷風一吹,向佐清醒數分,不無意外看到厲仲謀隱藏得並不深的鄙夷之色。
  向佐想開口說話,厲仲謀已經摟著吳桐轉身要走。
  他失口叫了句:“等等!”
  不料厲仲謀竟真的停下了。
  停下,並不是因為向佐的阻止,而是因為厲仲謀看清,這女人嫣紅微腫的雙唇。
  膚若凝脂,紅暈誘人,唇紅似血——
  厲仲謀滿身戾氣地扭頭看向佐:“你對她做了什麽?”
  向佐聽得不甚清楚,隻知道他要帶走她:“根據香港XX法條例第XX章第XX條,不顧他人意願強行……”
  厲仲謀猛一咬牙,電光火石間一拳揮去,正中向佐顴骨。骨骼撞擊發出悶聲,向佐話未說完已經中招倒地。
  厲仲謀動一動疼痛的指關節,低頭看向佐,淡淡說:“我不介意你再加告我一條傷害罪。”
  費了些勁才把這爛醉如泥的女人弄上車,放手刹,拉排擋,油門踩底,極速拐彎,離去。
  車速快,車子抖,吳桐摟著安全帶睡了會,身體一歪便枕到厲仲謀肩上。
  厲仲謀透過後照鏡看她,她還真是無知無覺,上了什麽男人的車都不知道。如果不是他出現……
  厲仲謀不敢想。
  她得寸進尺,不一會就摟上他開車的手,隔著襯衫布料,她滾燙的唇蹭著他的皮膚,“你知道嗎……”
  她模模糊糊說了句醉話,厲仲謀不明白自己如此在意她說的零星半語,幾乎脫口而出問:“什麽?”
  她卻皺著眉搖頭,“我不說,一說,你……又要堵我的嘴……”
  一個“又”字如一根刺,橫亙入心,她把他當成了誰?向佐?
  厲仲謀心思沉底,卻拿她沒辦法,再好的克製力也失了效用,他恨不能眼不見為淨,偏偏她就坐在那裏,環抱著他一隻胳膊,不停地挑戰他的底線。
  她這副樣子萬萬不能讓童童看到,厲仲謀也擔心她在童童麵前發酒瘋,隻得把她帶到自己在銅鑼灣的公寓。
  他撥電話回家,開視訊給童童看。
  她在他的床上睡得極香甜,深色床單的映襯下,皮膚泛著半透明的稀薄質感。
  “她現在已經睡了,明天一定把她帶回去,好不好?”
  童童不想吵醒媽媽,壓低了聲音,細細地問:“她很累嗎?我都還沒有困呢。”有些不甘不願。
  “是啊,她忙了一晚上了。”
  厲仲謀並不覺得自己騙了孩子,她確實忙了一晚上,忙了一晚上在同男人鬼混。
  她熱的難受,偏他曆來體溫偏低,她近乎自發貼合上他的手心,看她一直皺著的眉心,厲仲謀想:是什麽事,在睡夢中也要侵擾,不肯放過?
  而她歙動著嘴唇,紅潤地哄誘著,厲仲謀覺得燙的遠遠不再隻有她的體溫。不禁伸手,撫摸……
  童童總算答應聽話,他安心地掛了電話,俯身為她蓋好被子,原本還好好地,可他身體一欺近,她便眉頭更緊,繼而翻了個身,縮到了床角。
  他有這麽可怕,睡著了還要躲?
  側著睡的女子,身姿曲線美好,並攏的纖細的腿,裙子短,露著絲滑皮膚,纖細腰肢,披肩有些鬆,肩頭滑出,胸前起伏,呼吸聲輕淺,但是已經打擾了他這位旁觀者。
  這個女人睡著時比醒的時候好看許多,連糾結的眉心,落在他眼中,也順意許多。小裙的布料光麵絲滑,貼服著她平坦小腹。
  那裏,曾經,為他孕育過一個孩子……
  厲仲謀意識到自己凝神已久,慢騰騰挪了開去。
  忽略心中一絲的不甘願。
  他身上沾染上她的酒氣,拿了衣服到外邊獨立浴室開淋浴閥。換了身居家服到隔壁客房去睡。
  良夜卻無眠,他開電腦處理了些事情,時間依舊早,抬頭看,窗外夜色還是那麽的滿。
  靠著椅背抽煙,煙灰落進地毯,漸漸有了股焦味,他才恍惚回過神來。
  又走神了……
  正低手摁熄煙,隔壁突然傳來“砰”的一聲。
  厲仲謀條件反射站了起來,扔了煙奪門而出,主臥床上沒人,他心一緊,爾後才聽見衛生間的動靜,循著聲音過去——
  這女人醉醺醺地還記得要洗澡,可惜整個人都跌倒在了浴缸邊緣。
  自作自受。
  厲仲謀攙起她,她不知何故,一徑要甩脫他的手。可他一鬆來她,她就再度滑落到地上。
  厲仲謀咬牙切齒:“吳桐!”
  她哪裏會應?
  他取下花灑,開熱水,清理現場,看她幾縷濕發黏在臉上,隻覺心煩,到外間拿了件襯衣進來,拍拍她的臉:“吳桐。”
  厲仲謀拿浴巾裹住她,替她換下濕衣,再套上他的襯衣,把她抱出去。
  衣服太大,四處通透,她身一動,厲仲謀便呼吸不穩。
  她腹下一道疤痕,很清晰映入厲仲謀眼簾。
  他的手指被無形力量牽動,著了魔魘一般,輕撫上那道傷疤。她略有醒動,在他的指腹下微微磨蹭著身子,厲仲謀以為自己手上力道弄疼了她,有些慌張拿開手,“疼?”
  她沒說話,但眉心蹙得更緊。
  厲仲謀腦中,翻覆著日記中的某一頁,她也是這樣,皺著眉頭,卻又勉強自己微笑,那一頁,紙張上有一滴淚痕,暈開了字跡。
  暈進了他的心。
  厲仲謀他不想承認,他疼了。
  心髒某處。
  她苦痛的源頭,是不是他?
  厲仲謀單純隻想撫平她的苦痛,頭低下,一枚親吻落在她的眉間。
  那種奇異的,憐憫謙和的吻,令吳桐微微睜開了眼睛,她以為自己又做夢,看著近在眼前的這張臉。
  現實中注定形同陌路,那麽,夢中,是否,有資格擁有?
  她輕輕地:“厲仲謀?”
  說話的嘴被吻住了。
  吳桐在夢裏,聽見有個男人,溫柔地說:“是我……”
  吳桐感覺到,一雙陌生的手,在她的腹部遊弋,她曾經的傷口被人親吻,被人嗬護。
  惱人的頭顱,精短的頭發,狡猾的舌尖,舔舐吸吮,絲絲酥麻自腹部至四肢百骸,壓抑的喘息聲一絲一絲傳進耳際,是誰的呼吸,在引誘她墮入欲望的塵?她的思緒一片混沌,身體被納入強勢的胸膛中。
  又是誰的心跳聲,壓在她軟嫩胸口,逼迫她窒息?
  他還不肯放過,銷魂的唇來到她的胸口,張口含住尖端,耐心地挑逗,要她綻放自己,要她忘記自己。
  被人細密地愛著,那種舒服的感受,即使窒息,她也希望永遠別停。慢慢的身體開始冒汗,滾燙的臉貼在對方臉側,她熱,他冷,她難耐地呻吟一聲。
  厲仲謀看著她失焦的眼落進他眼中,仿佛是對他的指控。
  丟在欲望中的三魂七魄在她的目光中頓時無地自容,他是瘋了,要占有這個神誌不清的女人?
  偏偏欲望橫流,悄然滑落他的掌控,體內的熱在叫囂,他伸手扶正她的臉,看她的眼睛:“如果你說不要,我們就停止……”
  最後一個字,消失在她納過來的唇齒間。
  唇舌瘋狂的糾纏,濡濕的吻,最魅的毒。
  麻痹了神經。
  那星星點點的吟哦,仿佛電流直竄厲仲謀耳中。
  “你看清楚,我是……”
  “……厲仲謀……”
  厲仲謀……
  他微微一怔。
  再沒有聽過比這更好的邀請。
  神思再不受理智管束。他低頭,看著她如絲媚眼,再不遲疑,銜住她微張的唇。
  舌尖纏繞,聽她在他口中煽情的潤澤聲,柔緩抒情的,靈活的舌,深入,用力,直入深喉。
  抓住她的腳踝,分開,他引導自己,滑進她體內。
  瞬間的脹痛引出她身體的瑟瑟顫抖,她那樣疼,在他身下要蜷縮自己,推擠他出去。
  他心生憐憫,可她哪是拒絕?分明邀請……
  厲仲謀不能自已,一手扣緊她的腰,要她緊密的迎合。繼續推進,一點一點,沒有遲疑。
  親吻她的額角,說,“放鬆……對,張開一點……”
  他的聲音溫柔繾綣,一點一點哄誘,她身體便失去抵禦能力,神思迷離地迎合,雙臂漸漸緊纏他的頸項,雙腿也有了自己的意識,纏上他的腰身。
  灼熱在嵌入,堅硬地摩擦,她逃無可逃,聲聲嗚咽,一絲一絲的喘息都帶著極致的痛苦與歡愉,指甲陷進他背脊皮膚。
  越來越快速的動作中,他的一滴汗,落入她眼。
  厲仲謀看著自己的汗水融入她一片瞳光中,漾起波紋——
  他沒有再逼迫,抵進最深處,緩慢研磨。
  她的額頭抵在他肩頸中,無意識地廝磨,厲仲謀清晰無比感覺到,她在絞緊,糾纏,耳鬢廝磨間,她一聲一聲的哼,緊致銷魂的肌理,不斷顫動。
  他支起身體,居高臨下,俯視,看她腰肢妖嬈地扭,柔光熠熠的身體為他盛放,她的瞳孔中,有他,一如,她的身體中,有他。
  他看了她許久,伸手,輕輕觸碰,撫摸,進而重重揉捏,沾著她分泌的滑膩液體,輾轉地抹到她的傷痕上,描繪最誘人的濕漉。
  她一聲一聲地哼,厲仲謀俯身,捧緊了她的臀,要她的蜜處吞咽著他,沒有縫隙。
  它在她軟嫩的深處,危險地跳動,一下一下,漸顯蠻橫,恨不能將她揉入骨血一般,勾引她一道墜落漩渦。
  她在半夢半醒間婉轉承歡,幾欲尖叫,被他的唇舌堵住,隻剩悶哼。
  這,貪歡惹的禍……
  早上她先醒過來。
  在這個陌生的房間,在這個,不算陌生的男人懷中。
  厲仲謀猶自睡著,有力的手臂橫在她腰肢上,睡夢中也禁錮。
  她看著極近處這張英俊沉靜的臉孔,越來越多的寒意順著脊椎爬上。
  窗外陽光直射入眼,她眼角一澀,宿醉的疼還存在她腦子裏,吳桐痛苦地思考,昨晚……
  昨晚發生了什麽,她不願記得,但是她身上青紫吻痕,還有他身上道道抓痕,都在提醒。
  還真是風水輪流,七年前他醉得意識不清,上了她的床,結果這一回,卻換成了她……
  空氣中還殘留著歡愉過後的親狎氣味。
  吳桐很認真地想,她是不是也該學他,留點錢下來?
  不過他定不會稀罕她的錢就是了。
  吳桐揉著太陽穴,拿開他的手要下床,這時卻見他的眼睫顫了顫。
  她一時間差點哽住呼吸,幸而他並未轉醒。她像個沒出息的惡棍,吃幹抹淨就要溜,他一個動作就嚇得她不敢動。
  雙腿剛著地,酸痛的腿心便令她骨頭一軟,差點要跪到地上去,她鬧出了大動靜,嚇得半死,生怕吵醒他,再不敢多做停留,穿上衣物,披散著頭發奪門而出。
  可……
  這獨門獨戶的電梯,這該死的指紋識別——
  她要怎麽出去?
  吳桐咬著唇,忍著疼,急的直想跺腳,身後的腳步聲都沒有聽見。
  厲仲謀已經到她身後了,她還是無知無覺,他隻得開口:“吳桐。”
  沒有半點睡意的聲音——
  吳桐僵立當場。
  厲仲謀已經繞到她眼前,隻穿了一條長褲的厲仲謀,渾身泛著晨間特有的慵懶氣息,一雙眼睛卻清明地可怕。
  誘人地矛盾著的男人……
  他竟伸手按住她的腕子:“一起吃早餐?”
  吳桐重重呼吸,聲音才沒有顫抖:“我得走——我約了人,我……”
  他頓一頓,抓著她的手緊了緊,又慢慢鬆開,為她啟動了電梯,卻又說:“不介意的話,等等我。”
  她已經頭也不回地進了電梯。
  很快,彼此的臉,都消失在電梯門後。
  身體深處的濡濕在提醒她這又一次的荒唐。栽了一次,決不能有第二次,吳桐尋著家醫藥商店的門進去。
  “事前?事後?”
  “事後。”
  “24小時?72小時?”
  “24小時。”
  吳桐付錢的時候,看著櫃台對麵牆壁上鑲嵌的鏡子,裏頭的女人,心慌意亂寫在臉上,也難怪店員見到她臉色詭異。
  她拆了藥盒,水也沒有,直接丟兩粒進嘴裏。
  苦澀。
  這時候走出店門,吳桐才稍微安心些。
  再買一包煙,抽兩口,心情一下子舒暢起來。高級社區,車流不多,她穿過馬路到對麵攔車。
  沒有等到的士,卻等到一輛鮮紅車身的車停到她麵前。
  厲仲謀開門下車,神清氣爽的樣子,西裝胸前的鑽簽灼傷她的眼。
  吳桐才知道,狼狽的,始終隻有她一個人。
  更加苦澀。
  厲仲謀上下打量她一下,拽下她的煙扔了,脫下外套披上她肩:“你這麽不守交通規則,遲早有一天出事。”
  吳桐一驚,她剛才橫穿馬路,他怎麽會……
  剛才……他一直跟著她?
  一陣惡寒直竄入身體,吳桐來不及說半個字,已經被他拉上了車。
  沒給她一點反對的權利。
  他開著車子,不知道要把她帶到哪去,車窗降下來,新鮮空氣灌進,吹著她的臉和頭發。
  吳桐摸自己的包,手微微抖,煙,打火機,她知道他在後視鏡裏看著自己,吳桐有如芒刺在背,火石劃了幾次都沒有點著,好不容易燃了,紙煙咬進齒間,用力吸一口——
  “吱——”地一聲,車子猛地刹住,吳桐頓時嗆著,牙關一脫力,拚命咳嗽間,厲仲謀伸手就拽了她的煙,扔出窗外。
  回視她,隱隱含怒。
  他生什麽氣?
  他有什麽資格生氣?
  因為她沒有銀貨兩訖?
  還是因為她沒有給他第三次機會把支票甩到她臉上?!
  她像是在跟他置氣,轉眼又抽出一支,這回手也不抖了,一下子點燃。厲仲謀這次動作更快,捏住她的手,煙盒,火機,統統搶過來,扔出去。
  另一手還穩穩提著她的手腕。
  她掙,掙不脫,看著他,眼睛冒火:“你是我什麽人?你憑什麽管我?!”
  問得好!
  我是你什麽人?
  我們昨晚才上了床,我是你什麽人?
  我們之間有一個兒子,我是你什麽人?
  你愛了我七年,我是你什麽人?
  厲仲謀說不出口,千言萬語如鯁在喉。
  吳桐胸腔劇烈起伏,他卻陷入沉默。她了解他,比他知道的更甚,這個男人的沉默,往往意味著對手的災難。她意識到危險,本能地退後,想要開車門,為時已晚。
  他瞬間攫住她,身影迅速向她籠罩下來。
  吳桐唇上一疼,他將她推到車門上,狠狠吻住。她不合作,要咬他,被他捏住了下巴,不得不張嘴,納進他伸過來的舌。
  席卷一番還不夠,他吮得她舌頭都麻了,還不肯放過,咬著她的下唇廝磨,手掐著她的腰,把她攬向自己,在她的肩頭,胸口,大腿點火。
  她始終沒能推開他,是他自己最終放棄,她揚手要掌摑,被他架住手臂。
  厲仲謀扭過她的臉,逼她看正視後照鏡裏的她自己:“是不是要我一一告訴你我們昨晚做了什麽?!”
  她的披肩上,鎖骨上,再往下,她被遮住的皮膚上,那一枚枚的吻痕,都是他要她看的證據。
  “不過又是一場一夜情,你想怎樣?”
  她仰著臉,冷眼和他對峙。
  一夜情,沒錯——吳桐告訴自己——和七年前的一樣。
  唯一的不同是,七年前,是他甩了支票給她,“請”她忘記這一切。而這次,是她自己離開,自己逼自己忘記。
  厲仲謀死死捏著她的下顎。剛才他還想要和她一起吃早餐,現在卻真想要弄死她。可她的眼中,分明寫著:厭惡。
  厲仲謀猛一閉眼,倏地放開她。忍著怒意,重新發動車子。
  “我要回家!”
  “我送你。”
  騙人!吳桐看著窗外,這哪是回她家的路?
  她不想跟他吵了。
  酒精害人,從來如此,她著了自己的道了,能怪誰?
  一路沉默,車子不知不覺停了,停在哪裏?絕不是她家樓下。
  不管哪裏都好,吳桐現在隻想下車,遠離他。
  可她開門的動作硬生生定格。
  因為她看見窗外,不遠處,仿歐陸的圓弧台階上熱鬧非凡,歡樂的親友,圍住白色婚紗的新娘和黑色禮服的新郎,有人在拍照,有人等著搶捧花——
  這是哪裏?
  倏忽間,吳桐腦子一片空白。
  聽見厲仲謀在她旁邊說:“我現在腦子很亂,所以,這次由你選擇。”
  婚姻登記處門外,厲仲謀在等她的答案。
  這三個月,他是怎麽度過的?
  她的日記本,每一頁都承載為人母親的辛酸,他並非真的鐵石心腸,又怎會不動容?
  每看一個字,他的心,就被酸澀的柔軟多浸潤一分。
  童童無數次問起:爸爸,你什麽時候和媽媽結婚?
  孩子問得無比真摯,目光充滿希冀。
  每每得不到他的肯定答案,孩子總是一臉難過……
  潛移默化下,從未想過這個問題的他,竟也開始思考婚姻的可能性。
  他不希望童童不快樂。
  他更不希望,她悲傷……
  他將自己關在書房一整天的時間,以為能夠想出對童童、對她和他都好的解決方法。
  偏偏這一次,他無法理出半點頭緒。
  他是厲仲謀,從來掌握主動權,但是這個女人,並不在他控製範圍內。他猜不透她,也漸漸猜不透了他自己……
  所以,這一次,由她選擇,由他權衡,對女士公平一些,未嚐不可。
  許久,吳桐的視線才從那一對新人身上移開,她回頭看厲仲謀。
  “……你愛我嗎?”
  他明顯愣了一下。
  “這並不是我們這次討論的話題,你隻要……”
  她直直盯著他眼睛,不肯罷休:“愛嗎?”
  抓著這個問題不放做什麽?厲仲謀有些無力地撫額,語帶安撫,盡量勸哄,“童童需要一個完整的家庭,而你也需要童童,不是麽?”
  “你愛我嗎?”
  “吳桐!”
  “你不愛……”她兀自搖搖頭,像是終於了解,聲音很輕很輕,最後笑一下,推門下車。
  沒有半分流連。
  厲仲謀瞥一眼後視鏡中她遠去的背影,思維頃刻翻湧,一咬牙,開門追出去。
  他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她手臂:“愛或不愛,與我娶不娶你有什麽關係?”
  厲仲謀心口泛起一絲慍怒,又不忍對她發脾氣,隻能盡量平心靜氣地。
  這女人偏偏不領情,“你不愛我又為什麽要娶我!?”
  她近乎尖叫,周圍人紛紛側目,看著這對爭鬧不休的男女。
  他神情頃刻間冷下去,聲音越低,越怖人:“不要咄咄逼人。”
  “是你欺人太甚!”
  夜間予取予求的溫柔鄉,光天化日之下又恢複成了這個渾身帶刺的女子,厲仲謀不明白自己怎麽又觸及了她的底線,令她豎起全身防備。
  “好,那我問你,”眾目睽睽之下他將她重重攬向自己,“你對我又是什麽感情?”
  唇,似吻非吻;鼻息,互相縈繞。
  這個女人的嘴從不饒人,她的眼睛卻從騙不了人,他望進她的瞳孔裏,期望望進她的心裏。
  沒錯,他需要確認。
  確認自己沒有猜錯。
  “你愛我嗎?”
  暗夜之中那般狂熱的糾纏,她一聲一聲喚著他的名字,那個樣子騙不了人的。直至現在,她的聲音還一直在他腦中回響。
  厲仲謀想,如果她說愛,他便相信,即使是欺騙,也無妨。
  她的震驚寫在臉上,深刻地印在他的眼中,慢慢地,厲仲謀覺得自己讀懂了她眼中透露的訊息。
  他屏息以待,等待她說出那三個字。
  “這個答案對我很重要,”厲仲謀話說,呼吸溫暖了她的雙唇,“告訴我。”
  她的答案,幫助他抉擇。
  她若承認,他允諾給她家,給她婚姻,給她忠誠,給她寵溺,給她一切……或許,還包括愛情。
  她若否認,從此他們二人分道揚鑣,就當昨晚是又一場荒唐,他將她徹底地踢出腦海,今後再不要有半點瓜葛。
  愛?或不愛?
  她沉默了很久,說:“我愛過你。”
  多出的一個字,頃刻間將厲仲謀打回現實。
  吳桐沒有再看他,而是再次將視線投向遠處那一對新人,很慢,但是很堅定地說:“我愛過你,但我現在打算放棄你。這就是我的答案。”
  他的手鬆動了,吳桐很輕易撥開他的鉗製。
  “我曾經希望你一輩子都不會愛上什麽人,我覺得那是對你懲罰。可我現在不這麽想,我現在覺得你很可憐,就算你對女人無往而不利又怎樣?你根本不懂得怎麽去愛人。”
  一向高高在上的厲仲謀,一時間,無言以對。
  厲仲謀最後是眼睜睜看著她走的,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
  也是第一次,他在人群中發呆,尤久。
  圓盤會議室內寂靜異常,大中華區經理和亞太區經理相繼發言完畢,所有人都等著厲仲謀開口說話。
  9點的會議延遲到現在才開始,所有人也不知怎麽回事,一個個雲裏霧裏,偏偏厲總猶自神思,眉心緊蹙,不發一言。
  隻有林建嶽知道是怎麽回事,他拍拍會議秘書的肩膀,讓秘書坐遠些,自己接替她的座位。
  林建嶽湊近些,到了厲仲謀耳邊低語:“總裁,開會一個半小時,您總共走神了17次。”
  厲仲謀終於回神,手中還捏著筆,他看了林建嶽一眼,轉開視線,筆端點一點桌麵,示意事拓部的經理:“Jeff,把亞太區和大中華區的業務做一次整合,一周後我要在我的辦公桌上看到你的調整投資結構報告。”
  幾個經理點頭如搗蒜,林建嶽杵在一旁隻剩唏噓的份,厲仲謀還是那個指點江山的厲仲謀,沒有事情能擊垮他。
  幾個小時前那個站在維多利亞港旁吹著海風抽煙、一派陰鬱與落寞的厲仲謀,那個連董事局會議都懶得出席的厲仲謀,此時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散會後,本該又是一整天的忙碌,但是厲仲謀屬意推掉了一個財經專訪,到餐廳去補吃早餐。
  因為調整了安排,今日的行程寬鬆很多,厲仲謀動著餐叉,林建嶽在一旁匯報改訂的行程。
  餐巾印了印嘴角,厲仲謀出言打斷:“晚上七點到八點空出來。”
  林建嶽立即在掌上電腦上修改,順便問一句:“要不要訂童童喜歡的那家主題樂園餐廳?”
  “訂Mandy喜歡的那間餐廳。”
  老板與女友近來感情冷淡的可以,怎麽突然要約會……林建嶽愕製半晌,點頭不語。
  想了想,林建嶽還是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自己的老板:“馬上就要啟程赴美,童童催您邀請吳小姐的事,您……”
  “童童自己去說比較有效,今晚把童童送到吳家,他也想他媽咪了。”厲仲謀表情無虞,聲音無漾。
  童童走了之後家裏冷情很多,吳桐不想回家,偏偏無處可去,坐車回家,全身、由內到外都是疼的,最疼的,是胸腔裏的那顆心。
  電梯“叮”的一聲到達,她拖著步子走,一個人斜倚在她家門邊,聽見聲音,抬起頭來。
  “回來了?”向佐問。很柔和的聲音,很平靜的眉眼。
  似乎已在此處,等待她許久。
  吳桐愣在原地沒有動。
  好半天她才反應過來:“你,怎麽會在這裏?”
  “你手機不通,打到你家,是答錄機。”他說的慢條斯理,“我怕他把你扔進維多利亞港喂魚。”
  這算他的幽默感麽?
  吳桐試著笑一笑,想要配合他,可是嘴角僵硬:“等多久了?”
  向佐臉也僵,他對她的問題不置可否,隻是笑了笑。
  笑容牽扯到顴骨處的傷口,他便是一陣疼得齜牙咧嘴,樣子顯得很滑稽,但是疲憊的神色也漸漸泛起。
  他上下打量她一下,走到她跟前,湊到她脖頸處嗅了嗅。
  她本能退後,然後聽見他若有所思地說:“酒精,煙草,性……還有,悲傷……”
  “什麽?”
  “你身上有這幾種味道。”
  吳桐攏一攏衣裙,不與他對視:“你屬狗的?鼻子這麽靈?”
  “你怎麽知道?我確實屬狗。”向佐轉了個身,重新靠向牆壁,似乎有點累了。
  “和厲仲謀怎麽樣了?”
  他突然這麽問,吳桐看著他有些發愣,向佐頭越來越暈,視線有些模糊,總覺得她又要哭了。
  自以為是的在她眼淚即將掉下之際,用大大的手掌捂住她的眼睛,“你的眼睛,哭的時候很醜,微笑的時候才起碼見得人。”
  向佐的手心詭異地燙,吳桐拉下他的手,瞧了瞧他臉色,摸他額頭:“你發燒了。”
  他似有怔忪,吃力地抬手摸自己額頭,確實很燙。他的臉上劃過一絲埋怨,異常嬌氣地斜睨吳桐:“誰叫你一晚上不回來?”
  向佐賴定了吳桐似的,怎麽也不肯去醫院,吳桐費了許多勁才把他弄進屋,再沒有力氣了,隻得把他丟進沙發裏。
  那麽高的個子縮在沙發中大概並不好受,她取了毯子來捂住他身體,喂了兩粒退燒藥,就再不管他了。
  她洗了澡,衝掉所有不該留的氣息,鏡子上布著一層水霧,吳桐坐在浴缸中,一筆一劃在鏡子上寫字卻不自知。
  童童。
  厲仲謀。
  結……
  她這時才反應過來,看著指尖下的字跡,慌忙擦去,換了一身幹淨衣物出去,原本還有些神思飄忽,這時,赫然發現她的床上趴睡著向佐。
  吳桐趕緊去找外衣披上,走到床頭推推他:“你怎麽進來了?”
  “唔……”他眯開眼縫,不情不願,懶懶散散,“沙發上睡著難過。你不能虐待病人。”
  吳桐無奈,轉身要走,被他突然拉住。
  他嘟嘟噥噥地,“我是病人,你留下來照顧我。”
  有這麽不要臉的男人沒有?
  吳桐腹誹,要走,卻被他禁錮住,不能動。他力氣這麽大,倒一點不像生病的人。再一牽扯,她被他直直拉著跌坐到床沿。
  她也沒有力氣啊,疲憊的可以,他還在那期期艾艾,“我病入膏肓了。救我。”
  她的濕發滴水,落在他的臉上,吳桐恍然回神看見此幕,還以為自己落淚,一驚,才看清那並非淚水。
  “感冒發燒而已,死不了人。”
  “有一種病,愛情,動心則死,你應該懂得。我是得了這個病了。”
  她為他揩去水跡,有些啼笑皆非:“你不會想說,你愛上我了吧?”
  他抓住她的手,貼到臉頰上,無聲地笑:“你真聰明……”
  她沒有喜悅,一點也沒有。
  不是因為他玩笑的口吻傷了她,而是她覺得,似乎自己這顆心,再起不了半點悸動了。
  會不會已心死?
  她也才27歲……
  “要不要試一試?”
  她又走神了,“……什麽?”
  她被他招呼著一徑低頭,被他繞到自己後頸的手按住,不知不覺間已經離得太近,他仰起臉,手指控在她的頸動脈上。
  欲吻不吻的距離,向佐逼著她正視自己。
  吳桐條件反射地推開了他。
  向佐看著這個躲避唯恐不及的女人:“試一試,和我拍拖。”
  他的指尖還按在她的頸部,興致斐然,貼的很緊,他撥了撥她額前發絲:“你的心跳有加速,證明你還有藥可救。別為了一個男人放棄整片森林。”
  “……”
  向佐縮回被子裏,裹緊他自己,吸了吸鼻子:“給你兩個選擇,答應我,或,考慮過後再答應我。”
  他的聲音漸漸染上鼻音,但每一個音都很清晰。
  吳桐摸了摸心跳,卻覺得並沒有異常:“你是不是習慣這樣逼迫女人答應你的追求?”
  他沒有否認,想了想:“你是第二個。”
  第二個?不是應該說你是唯一?這可不像他,花花公子不會這麽不懂得哄女人。
  “第一個是張曼迪;第二個,是你……”
  吳桐聽他這麽說,思忖很久,點點頭,她覺得自己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搶了你的女人,所以,你現在鎖定我做你的目標?”
  他很誠實:“剛開始,是。”
  別扭的男人——
  吳桐心中卻沒有生出一絲厭惡,相反,挺同情他。
  她拍拍他的臉,然後站起,像個過來人一般安慰他:“你乖乖休息吧,不要任性了。”
  她走出去,關上門了,向佐悠悠然睜開眼睛,手指抻著額頭,想,是他表白的太隱晦還是怎樣?她是真沒聽懂,還是裝作沒聽懂?

  番外之 第一最好不相見
  “那等在季節裏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
  她遇見他,正是蓮花開落的季節。
  正值夏季,再熱的天氣,也不及這則消息熱:厲氏總裁厲仲謀入城大演講。
  消息迅速傳遍各校各院,一票難求。厲氏的資本運營模式成就了商界的一則神話,而厲氏的掌權人厲仲謀,則是締造神話的魔手。
  在財經雜誌封麵上看慣了的人,大家卻都還想要親眼目睹尊榮,入場券早被哄搶一空。
  吳桐靠顧思琪拿到臨時工作證,為學院的勞倫斯教授整理發言稿。
  吳桐德語本就馬馬虎虎,發言稿翻地亂七八糟,偏還想一心二用,不時溜到後台去,深怕錯過,隻為一睹大名鼎鼎EricLi的真容。
  顧思琪拿著錯漏百出的發言稿找到她,一個勁敲她額頭:“股權並購、私募、創投……這些你全翻錯了,信不信教授殺了你?”
  吳桐摸著額頭耍賴,“你是他最得意的門生,你會罩我的不是?”
  她這句恭維顧思琪顯然很受用,神情沒那麽跋扈了,吳桐討好地攥著她胳膊晃蕩:“你說我等會能不能溜到觀眾席,問他一個問題?”
  大姐頭顧思琪被她說得也動心了,卻還要裝出不屑樣,揚揚眉,演講稿推給她:“快去重翻!”
  吳桐攥著稿子不甘不願地去見教授,一跑三回頭,戀戀不舍。
  遠遠見到教授,吳桐正要打招呼,視線一偏,發現教授正在與人交談。
  那人細條紋襯衫,西褲筆直,身姿挺拔,說標準德語,擲地有聲,音色卻有些疏離感,聽來不太真切。
  很有氣場的人,吳桐暗歎,想湊近些再看,就被黑衣保鏢攔下了。
  誰這麽大牌,還不讓人近身了?吳桐正抿唇細究,恍然猜到:
  莫不是厲仲謀?
  演講開始後,坐在聽眾席上的吳桐望著台上的年輕男人想,哦,原來這就是厲仲謀。
  遠遠看著他有些模糊的麵孔,她又想,他說英語沒有說德語好聽。
  吳桐拚命舉手示意,照樣沒爭取到提問,倒是聽著後座的學生興奮地微抖的聲音問:厲氏前段時間卻大量減持金融衍生品,能否請您大致說說投資思路?
  音響中隨即響起厲仲謀的輕笑,笑聲隱去,他侃侃而談起來,“或許我過去的投資比較激進,喜歡玩高風險高回報的項目,但現在已經變了思路,趨於保守,比如減持金融衍生品,投資分散……”
  眼見厲仲謀時而對答如流,時而避實就虛,吳桐咬緊牙,為什麽就輪不到她起來提問?
  吳桐萬分懊惱中,演講流程結束,聽眾全體起立鼓掌,唯獨她消沉地坐在座位上,仰頭看著台上的男子,覺得真是遙遠!
  翌日,顧思琪聽吳桐的哀歎快聽得重聽,吳桐還在自顧自抱怨:“哎,我連長什麽樣子都沒看清……”
  顧思琪睬都不睬她,立即丟了份當日的娛樂報紙過來,解她燃眉之渴。吳桐皺著眉頭翻開,映入眼簾的就是厲仲謀和某女的花邊新聞。
  “你就花癡吧,李澤楷名草有主之後厲仲謀就是全港最大一顆鑽石王老五了,英俊富有還性感,香港幾百萬女的等著嫁他。”
  彼時,夏正盛,吳桐擺擺手,笑的毫不在意。
  那是,又一個盛夏。
  吳桐收到了厲氏的實習通知,思琪羨慕地幾乎要尖叫:“這麽說這麽說,你很可能會和EricLi同城一部電梯?!”
  在豔羨不已的顧思琪的注視下,吳桐笑得近乎於邪惡。她親昵地攬過思琪的肩膀,停頓片刻,將一年前她給自己的那句話原封不動還給顧思琪:“香港幾百萬女的等著嫁他呢。你就花癡吧。”
  可是,哪裏碰得到呢?那樣遙遠的人……
  總裁室在46樓,獨立電梯可直達,每一周倒是會循例視察各部門,可吳桐那個時候總被組長安排去跑腿打雜,遠觀的機會都沒有。
  向顧思琪抱怨,顧思琪就跟她裝色厲內荏:“你要端正心態!知不知道?”
  吳桐在厲氏實習,正遭遇厲氏本年度第2期學員培訓,市場部的組長帶著旗下各元,組隊參加例行素質拓展。
  每季度一次的拓展訓練是厲氏的傳統項目,拓展計劃的製定都是由副總親自批準,按照銷售部、企劃部、營運部劃分,精神矍鑠的吳桐被組長招至麾下,年輕孩子的優勢還是受重用的。
  上午是專員授課,厲氏的幾位高層都出席,下午 則是野外互動。
  吳桐權當去野營與休假,卻不知差一點因此送命,更不知,命運之手,將他推向了她的身邊。

  番 外之第一最好不相見
  “我遇見誰,會有怎樣的對白?我等的人,他在多遠的未來?”
  厲氏曆來有重視團隊協作能力的傳統,為期五天的素質拓展訓練即將結束,上午依舊是講師授課,下午團體對抗。
  訓練基地靠海,風光甚好,這一日,風和日麗的天,海水翻湧,泛起鹹腥。
  最後一輪的團體項目最危險,攀過一段極抖的吊橋之後,每個人會被配上一副滑索,借助滑索可以沿著峭壁設置一串踏板,繼續攀援而上。
  懸崖的一端搭建求生牆,牆高四米,無法獨立通過,攀岩而上之後翻越求生牆,任務達成。
  危險倒是危險,但專業教練會一直在旁觀察情況,更有繩索控製,雙重保護下,不會造成失足落海的情況。
  前一日就有小道消息流傳開:厲總會來視察情況。
  吳桐當時正在吃力地塗抹曬傷藥膏,四天時間,她黑了一圈,渾身筋骨都像是散了架,聽著室友帶回來的消息,她“噌”地一下從床上蹦下,結果疼得齜牙咧嘴:“真的假的?總boss不是去參加企業家峰會了麽?”
  雖然疼,但吳桐依舊興奮地眉眼都飛揚。
  室友卻有些無奈地繼續道:“大概是騙人的吧,總boss怎麽可能為了我們這些小角色特地趕回來?”
  吳桐愣了半秒,失落地“哦”了一聲。她坐回床邊,也就沒再多想。
  而這一日,下午的對抗賽開始之前,組長對這些年輕人允諾,贏家可以得到總裁的親自嘉獎。
  吳桐聽得一怔,心中恍然地重複著組長的話:親自……嘉獎?
  穿越吊橋,吳桐是最快的一個,另外三組的都被落在後頭,組長總說她是多動症兒童,總要她修心養性坐在電腦前處理數據,吳桐每每看得眼睛發酸,但也都要多虧組長的看管,她分析數據的能力突飛猛進。
  而這回,她的身手算是派上用場,吊橋下焦急地看著的同伴都替她捏把冷汗,甚至有人見她如此拚命,直接吼:“小心!”
  海風吹散了她的馬尾辮,吳桐之前也顧不得重新紮起,視線被發絲阻擋,她也不管不顧,更不看下頭十幾米的懸空。
  她的目標隻有一個:第一。
  總boss親自嘉獎,這對吳桐來說,誘惑太大。
  直到把對手全部甩在身後,吳桐回頭看了看,見其他幾隊還差自己一大截,這才在晃動的木板上坐下,紮好了頭發。
  下邊圍觀的人俱震驚地看著這個女孩,甚至有人不可抑製地發出尖叫。
  然而片刻後,尖叫聲便奇異地隱去。吳桐也沒有在意,隻當自己英勇之姿震懾住了所有的懷疑,得意地笑。
  總裁與副總雙雙降臨現場,所有人都不敢越矩,紛紛噤聲。
  “brave girl,right?”
  厲仲謀也正仰著頭看,幾米的高空,年輕女孩子的笑容比陽光更惹眼。聽副總如此說,厲仲謀不置可否,隻淡然地笑。
  吳桐抿嘴站起,險險地以腳尖勾上峭壁對底端的踏板,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第一個環節。
  吳桐為自己這一組爭取到了5分鍾的時間優勢,第二環節需要互相協作,吳桐正在檢查繩索,同組的隊員很快趕上,為接下來的攀爬做準備。
  吳桐試檢安全設施,教練走到他們身旁,滑索收放的技巧在一切開始之前教練就已經教會所有人,吳桐正疑惑著教練在教練前來有何事,隻聽教練對所有人鼓勵地說:“你們的boss正在下麵看,加油!”
  吳桐聞言,禁不住偏頭朝下看,可惜地勢太高,下邊的人又太多,吳桐目光尋略片刻,還沒有來得及分辨底下的人頭攢動,隊長已經在高聲催促她快點。
  吳桐有些懊惱地回過頭來,“啪嗒”一聲扣好了接扣,手腳並用,開始攀岩。
  與之前的力斬立決不同,吳桐此時有些走神,拖慢了全隊的速度,隊長全身懸空地下望,惱怒地盯著吳桐:“快點跟上!”
  吳桐一驚,恍然回神,她逼自己收心,目光找準踏板的位置,攀附著繼續向上,峭壁上的沙礫紛紛落下,吳桐低頭躲,正瞥見自己腰上的安全接扣。
  接扣共有四個,她竟隻扣了一個!
  吳桐頓時慌張起來,另一隊眼看要超越她,上邊即刻傳來怒喝:“桐!快點!”她隻能尖著聲音回:“我的安全接扣沒有扣好!”
  她雙手抓著繩索,妄圖對上前腰上的另一個鎖扣,隊長很快繩降而下,兩個成年人踩著一塊踏板非常危險,隊長一邊用背包帶子上的無線向教練匯報情況,一邊托住吳桐的腰,方便她空出手來,盡快解決眼前的一切。
  海風拂麵,教練正口述對策,吳桐仔細地聽,按照教練的指示,解開了一端的扣瑣。卻在這時,無線接收器中傳來另一個男人的聲音,“怎麽回事?”
  這個聲音……
  吳桐手一抖,鎖扣方向一歪,這一股繩索便被海風刮得在空中晃蕩起來。吳桐條件反射伸手去抓,腳下便是一空——
  瞬間的失重感攫住她。
  “桐!”
  隊長伸出的手她沒有來得及握住,吳桐本能地拉住控製繩,卻依舊沒有製止住急速下落的速度,耳邊刮著的風聲淹沒了一切,控製繩在她手心摩過。
  吳桐腦中頓時一白,隨後才記得安慰自己:幸好會遊泳。
  然而當她整個人急速墜落海中時,身體砸在海麵上,連心髒都快要麻痹,海浪席卷而來,會遊泳有何用?
  一陣翻湧的浪就要她瞬間沉入海中數米之深,吳桐拚盡全力,掙紮許久,終於遊出海麵。
  濕漉的視線一時有些失焦,海水苦澀,她下意識高揚起下巴,正望見峭壁上端有人正在緩速下落,她看不清楚是誰,隻覺那人屈膝後仰的姿態很是專業,大概是教練下來救她——
  吳桐舒一口氣,自我安慰般想,還不是那麽糟糕不是麽?
  海麵浮沉,吳桐的目光也幾度高低,抹一把臉上水跡,期望教練再快一些,正在這時,身後一陣巨大的潮聲刺進耳膜,一陣浪再度襲來,較之之前更加凶猛如獸。
  吳桐躲避不及,瞬間被海浪撞擊地近乎昏厥,海水頃刻間衝鼻入腦,惡心攫住頭顱,腦中頓時一片空白,緊接著,視線一黑。
  她再沒有知覺。
  喚醒吳桐的是一片嘈雜的聲音,以及一片混亂中,沉穩有序的聲音:“都讓開,讓空氣流通!”
  嗓子裏不知堵了什麽,吳桐呼吸困難,艱難地試著,依舊無法喘息,她想睜開眼的,可惜從皮膚侵入骨骼的麻痹感奪去了她所有力氣。
  有人迅速解開她的防護衣領口,揪著領口猛地一撕扯,她身體便是一涼。
  韌性有力的手指撬開並侵入她的口腔,逼她張嘴,繼而,一雙沉重的手掌以特定分的頻率壓在她的胸腔之上,吳桐肺部一陣抽搐,卡在喉管的水猛地不自禁吐出。
  吳桐弓起身體側倒一邊,異常難受地幹嘔,撐開的眼簾中,映入一個同樣渾身濕透的人影。對方精短墨黑的發絲一直在滴水,玉白的膚色,淬在輪廓完美的臉部線條之上。她還沒有看清麵前的這張臉,他已強勢地將她扶起,令她趴坐著。
  吳桐止不住一陣咳嗽,因他正在很用力地拍擊她的背部,侵入她肺中的水終於被成功咳出。
  她貪婪地呼吸著空氣,低頭瞥見自己身上:領口撕開大半,前襟袒露著半邊鎖骨,胸部曲線若隱若現……
  吳桐還沒有反應過來,已經有一件幹燥的西裝外套披上了她的身體。
  她的目光順著托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向上逡巡,有些怔忪的眸子正對上一雙透著堅毅與冷靜的瞳孔。
  吳桐呆呆看著,一直忘了收回目光,她並不知,她的心,也在那一瞬落進了那個男人的眼中,再沒有出來過。
  這個男人帶著她走失的心站起,離開她的視線範圍。而他的位置,很快被吳桐的隊友們替代:“桐,沒事吧?”
  “怎麽樣?需不需要去醫院?”
  問題一個一個丟過來,吳桐不記得自己有沒有點頭。
  厲仲謀這時已起身走出了被人圈包圍的女孩。
  “厲總您的毛巾。”
  他微頷首,從助理手中接過毛巾,擦拭頭發。
  吳桐並沒有得到總裁的嘉獎與頒發的獎章,其他隊伍也沒有得到:總裁原本隻抽出15分鍾的時間給他們這些新人,卻被這一場驚險落水打亂了行程。
  厲仲謀的分分鍾都是黃金,並且很顯然,在他眼中新人們不太值錢。
  吳桐倒是無所謂,因為她得到了總裁的西裝外套。
  她不知,自己的心已經給了出去,還兀自以為,得到的比失去的多。
  幾天後,顧思琪無意中在吳桐的衣櫃裏翻出這件價值不菲手工定製西裝,便開始了多回合的狐疑盤問:“這衣服你哪來的啊?說!誰的?”
  這件西裝吳桐之前送去幹洗過,卻不知要如何歸還失主——畢竟,那是一個離她那樣遙遠的人……
  被顧思琪逮著時,吳桐正在做她的剪報本,厲仲謀參加企業家峰會的照片被她剪下,還沒來得及粘貼,膠水就被顧思琪劈手奪了去。
  吳桐越是不說,顧思琪越是好奇:“不是普通人吧?你怎麽認識的?”
  對於顧思琪的逼問,吳桐隻一個勁搖頭,就是不鬆口。顧思琪觀察她表情,驚愕了好一會,悻悻然得出結論:“完了!”
  “什麽完了?”
  “你戀愛了!?”
  吳桐聞言,愣了一會兒,忽然“咯咯”笑起,掩飾過去。笑著笑著,卻又突然覺得落寞,吳桐斂起笑容,摸了摸鼻子:自己最近是怎麽回事?
  她也漸漸弄不明白她自己了。
  吳桐周一照舊繼續她的工作。能在厲氏實習,對於每個財經類學生來說,都是人生履曆上濃重的一筆。
  組長對吳桐很是照顧,幾次問吳桐她畢業後的就業意向。
  “有沒有想過實習後,直接跟我們簽合同,進厲氏?”
  吳桐當然喜上眉梢,不消明說,組長都已經能夠確定她的意向,因而越發有意栽培。
  顧思琪在實習的公司卻做得不順心,她本意不在本埠,早已選定美國的學校繼續進修,索性提早結束實習,準備出國事宜。
  這一日,顧思琪見吳桐正對鏡化妝,一旁還掛著亮麗小裙,眉一挑,促狹地笑:“打扮的這麽漂亮,去約會?”
  吳桐潤了潤唇彩,在鏡麵中看了顧思琪一眼:“厲氏周年慶,我好不容易從我們組長那裏要來一個名額。”
  周年慶,總裁會出席的吧?
  可惜,小算盤打錯了。
  吳桐在周年慶的會場中坐了快一小時後,她終於可以確定,總裁是不會出席了。
  副總與總監在台上共執一瓶香檳,精心搭建的香檳塔,晶瑩透亮地泛著光,雕刻成厲氏logo的冰雕,冰涼地散著寒,吊頂的華麗水晶燈,細細閃閃迷人眼,平日裏勾心鬥角、亦敵亦友的高層,把酒言歡——
  吳桐卻拄腮冥想,思緒早已飛遠。
  厲仲謀近日成功收購“向裕實業”,版圖再度擴張,眼看整個厲氏欣欣向榮,發展前景大好,沒有人不開心。
  吃食樣樣精致,吳桐告訴自己要收心,逼著自己專心致誌攻克美食。
  吳桐是最早退場的,左拐出大廳,電梯下樓去,出酒店打車,然後帶著遺憾回去——是的,原本是該這樣的。
  可是吳桐碰到了不該碰到的人。
  厲仲謀進電梯時絲毫沒有發覺電梯間裏還有其他人,那女孩仗著身體嬌小,躲在最角落,藏得很好;另則,近日太多事在厲仲謀腦中糾葛,他此刻的心思並不在這裏,便也沒有留意到。
  吳桐不知第幾次偷瞥向前邊的男人:他這是要去周年慶會場?可他的助理呢?怎麽沒有跟著他?
  厲仲謀臨時改變,按下另一樓層數,周年慶的歡樂氣氛並不適合此時的他。
  他去了頂層酒吧。
  這是他名下酒店,酒保熟悉他的喜好,不需他說,已送上一杯Tequila,銀色龍舌蘭仰頭灌下,酒杯一放下,酒保就再為他斟滿。
  吳桐看不懂。他似有憂愁,可借酒消愁是最愚蠢的方法——厲仲謀也有犯傻的時候?吳桐坐在離吧台最近的一張沙發椅中,百無聊賴地想。
  仿佛一場追蹤片,吳桐偷偷觀察,隻覺他酒量很好,她自己點的都是低度數的雞尾酒,都喝得有些微醺了,他喝著烈酒,卻沒有一點醉的跡象。
  吳桐端著自己的酒杯想要靠近,被侍應生攔下了:“對不住,那邊是私人區域,不對外開放。”
  一道水晶隔斷的距離,她進不了他的身。吳桐僵著麵色坐回去。
  一次又一次,都隻能遠觀,真是討厭!
  厲仲謀知道自己醉了,但旁人絕對看不出,就如同,他悲傷,旁人也看不出。厲仲謀開始撥電話,這個酒色彌漫的夜晚,他不想一個人獨自度過。
  視線有些模糊,他開始緩慢的撥號,避免撥錯。
  “Amanda?This is Eric……”他口齒已有些不清,說完地址,掛斷,然後等待……等待香豔的女子來撫慰他孤獨的心。
  酒保見麵前這個英俊的男人麵色始終不變,再回頭看看,專為厲仲謀準備的龍舌蘭此刻已經隻剩下半瓶,酒保難免遲疑,問:“厲總,還需不需要加酒?”
  厲仲謀擺擺手,他討厭等待,那個遲遲不來的女人,他已決定摒棄。
  他走出獨立區域,腳步還是穩的,視線雖然模糊,但並不影響,隻是疲憊,他在酒店內有固定套房,下電梯直達。
  空無一人的走廊,寂靜的可怕,他走在悄然吸聲的地毯上,靜靜的,隻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他的母親,他的過去,他的現在和未來,童年的淒慘,少年的歇斯底裏,他戴著的精美冷酷的麵具……此時,都靜靜隱去了。
  他拿房卡時,跌倒在了房門外的牆根下。
  吳桐鄙視跟蹤狂的自己,可是陡然見到這麽高大的男子在麵前頹然倒下,她什麽都忘了,甚至,忘了距離,焦急地上前,想要扶起他。
  可是吳桐並不敢觸碰他,隻是微微弓著身,湊近他,小心翼翼詢問:“你沒事吧?”
  厲仲謀感覺到一枚柔軟清香的身體在這時靠近他,年輕女人弓著身體,有些焦急的聲音問道:“你沒事吧?”
  厲仲謀輕笑,捏一捏眉心:“So you come……”
  吳桐一時不察,小心謹慎分隔出的距離被厲仲謀一把拉近。吳桐被拉跌倒在男人的懷裏。
  濃重的酒氣帶著男人的冷,吮住了吳桐的嘴唇。
  厲仲謀近乎貪婪地汲取這年輕女人口中的溫暖,他很需要,無愛的世界中,他快要凍死。
  推搡著打開了房門,厲仲謀野蠻地將她推在門上,“砰”的一聲,吳桐腦中一陣眩暈,在他嘴唇的緊密貼合下疼痛地呻吟了一聲,卻連聲音都被他一並吸.吮而去。
  厲仲謀的手滑下了她的背脊,柔捏她的肌膚,吳桐隻覺得疼,可是對象是他,即使疼,也太容易意亂情迷——
  有力的雙手托起她的臀,陽剛的身軀壓過來,在這個黑暗無光的門後。吳桐的舌被他拖拉進他的口中品嚐,她口中馥鬱的甜品香,被他蠻橫地侵占。
  他一定是醉了!
  吳桐意識到這一點,瞬時清醒,想要推開他,被他揉捏的氣息不穩,力氣微弱的可笑,雙手被他拉到頭頂,她像隻標本,被釘在門後,任由他擺弄。
  布料破碎的聲音,還有,他的聲音:“do you love me?”
  厲仲謀也缺愛麽?那麽多人奉為神明的人……
  他捧著她的臉,獸一般吻她,身體糾纏在一起,他的嘴巴裏有酒精,她覺得自己醉了。“yes……”
  她回答,幾乎同一時間,吳桐聽見他的喘息聲。
  他抬起了她的腿,圈在他的腰上,仿佛陷入了瘋狂。
  他在尋找,手探進她雙腿間摸索,緊閉的入口如溫暖的嘴,吸引著他指尖的破入。痛,她顫抖起來。
  他吻住她,唇舌糾纏,忘記呼吸,緊緊擁抱。引導自己,進入她溫暖的私密。那裏有他貪求的溫暖。但是卻被異常的緊致所阻礙,想要而不得。
  吳桐雙腿環著他,她覺得自己被穿透了,他捧著她的身體,再一次試圖攻入,她的指甲陷進他的皮膚,呼吸哽在喉嚨。
  厲仲謀放下了她。
  吳桐沒人支撐了,貼著門背跌坐而下,衣裙早已剝落一盡,厲仲謀將她拖到身下,擠入她兩腿之間。
  他捏住她的腰,攻入了自己。
  一瞬間全部感官都集中到那一點,吳桐的體.液和血一道順著他堅硬的器官泌出,交融,滴落。
  她的身體疼地如同被劈開,因吃痛而緊縮,他貼著她律動,她在劇烈的顫抖中隻剩悶哼。身體緊密地糾纏在一起,他的吻蔓延在她的皎潔身體上。
  吳桐醒來時,正睡在臥房的床上,而非門後的角落。想到自己最後似乎是很不爭氣地昏過去的,吳桐臉瞬間一燙。
  床上隻有她一人,床單很整潔,床頭櫃上擺放著全新的衣裙。
  很貼心的男人——
  吳桐抓抓頭,笑容爬上嘴角而不自知。打理好了一切之後她才走出臥房。厲仲謀大概是那種追求完美的人,她也盡量將自己打扮的一絲不苟。
  出了臥房門,便見厲仲謀坐在桌邊吃早餐。從吳桐她的角度隻看得厲仲謀一個倨傲的側臉。
  她腳步雖輕,還是教厲仲謀察覺,他放下刀叉,回過頭來。吳桐站在原地,不敢妄動。
  在厲仲謀的目光下,她總是局促。他似乎根本不認得她,即使,他救過她,即使,她上了他的床——
  厲仲謀眼神晦暗不明,似有暗潮湧動。他觀察她許久,餐巾印了印唇角,“早上好。”
  她垂著脖頸,點了點頭。
  “坐。”
  吳桐乖乖走過去,坐到他對麵。
  厲仲謀看看她,取過桌邊早已準備好的支票簿,沒有填數額,隻在最後簽署了名字,遞給她:“這位小姐,收下這個,忘了昨晚。”
  感冒催人犯困,向佐迷迷糊糊就睡著了。這一覺睡得很好,很沉,很……平靜。
  醒來時,向佐正與一雙大眼睛四目相對。
  大眼睛的孩子雙手捧著小臉作花骨朵狀,眨眨眼,再眨一眨。
  向佐“噌”地坐起來。
  他仔細看了看端著板凳坐在床邊的小孩子,緩了緩驚愕過度的神經,微笑:“吳童童,你好!”
  “你認識我?”童童指著自己鼻子問。
  “我是你媽媽的朋友,對你是……”他頓一頓,姿態放得低,“……久仰大名了。”
  吳童童歪著腦袋想了好一會兒,自言自語地說:“哦……那就沒錯了。”
  向佐覺得孩子歪著腦袋的樣子還挺像他媽媽的,十分有趣,便有意逗他,刮一下他鼻尖:“什麽沒錯?”
  “你是我媽咪男朋友吧!”
  向佐愕然,被一個孩子問倒了,不知是不是發燒燒著了喉嚨,向佐一時口幹舌燥地答不上來。
  他隻能不答反問:“誰告訴你的?”
  “建嶽哥哥說的。”
  他有沒有聽錯?“建嶽……哥哥?”
  吳童童歎一口氣,很是無奈,“他不準我叫他叔叔,說那樣把他叫老了。”
  向佐並不意外林建嶽會說這話,意外的是厲仲謀怎麽至今還沒有炒了林建嶽。難得難得……
  向佐正一正臉色:“你……咳,建嶽哥哥都跟你說了些什麽?”
  “他說,Mandy姐姐是爸爸的女朋友,所以Mandy姐姐睡在爸爸的床上。你看,你現在不是睡在我媽媽床上?”
  聰明的孩子,還知道以此類推了?
  向佐不打算再糾結在此事上,悄然轉移話題:“你媽咪呢?”
  “她在廚房,說你生病了,叫我照顧你。”
  邊說還邊似模似樣地學吳桐的樣子,摸了摸向佐額頭。
  向佐忍不住笑容洋溢,真是可愛的孩子,比他爸爸可愛百萬倍有餘。
  他起身,抬腕看表,已經這麽晚了……揉了揉孩子的頭:“走吧,去廚房看看你媽咪。”
  說著就要牽童童的手,領他出去。
  吳童童小手牽著他的大手,邊走邊揚起下巴看他:“你喜歡我媽咪嗎?”
  “喜歡啊。”
  “你會做菜嗎?”
  “會啊。”
  “那你是喜歡鹹蛋超人多一點,還是變形金剛多一點?”
  “呃……變形金剛吧。”
  有一絲的鬱悶染上童童的眉心,“我更喜歡鹹蛋超人……”不過他很快表示理解,鄭重地點點頭。
  向佐卻頓住了腳步,忖度了半會兒,蹲下身來,看著這個很是自來熟的孩子,“問一個問題,好不好?”
  童童點頭。
  向佐看著孩子真摯地雙眸,“爸爸的女朋友是Mandy姐姐,不是你媽咪,而你媽咪的男朋友,是我,童童會不會難過?”
  童童眼珠子轉一轉,咬著嘴唇想了想:“最好是爹地和媽咪配,可是,媽咪和爸爸在一起,總是要吵架……算了,我不在乎,媽咪開心就好。”
  一瞬間,向佐在孩子的目光下、心中泛起一點酸澀。
  童童表情雖然在笑,可眼底的光忽明忽滅的,向佐忍不住摸摸他的臉。
  “你這樣想,加上Mandy姐姐,再加上我,以後你就有四個人疼你了。怎麽樣?”
  童童咬著手指頭,認真想一想,輕輕笑著點了好幾下頭。
  向佐揉一揉他的臉蛋,張開雙臂:“來!抱一下!”
  童童沒有遲疑,很慷慨地給予一個擁抱。
  二人到廚房門口時,裏邊油煙繚繞,就見吳桐一個人忙的團團轉。
  她本就廚藝不精,又是這麽手忙腳亂地,眼看食材都要被她糟蹋了個遍,向佐趕緊進去幫忙。
  吳桐擔心他一個病人會越幫越忙,揮著鍋鏟不肯他接手,“你病就好了?”
  他一副無賴的樣子,“都退燒了,不信你摸?”
  吳桐不願理會,他徑直捉住她的手貼到自己額頭上,以示證明,吳桐自然不肯。
  回頭一看,童童站在那裏,正笑嘻嘻地看著這兩個大人,吳桐懶得糾纏了,頭發一甩,大步遠離向佐。
  向佐速度快,刀法好,隱隱大廚之姿,吳桐看著一樣一樣的上菜,漸漸沉默,被一個大男人的廚藝比了下去,輸的極其徹底,她無言以對。
  片魚盅做的軟嫩滑爽,刀筍淡而不薄,色味俱佳,炸蝦球酥爛爽脆,童童盛了滿滿一碗飯,不一會兒碗就見了底。
  太丟麵子了,吳桐食不下咽。
  林建嶽在相熟的那一家法國餐廳訂了位,厲仲謀七點整到的,之前也是他主動打電話約的張曼迪。
  聽得出來,張曼迪還心存一絲芥蒂,但他前所未有地放低姿態,似乎想要和好,年輕女人即使還有些不滿,埋怨的語氣中也難免帶著歡快。
  冷淡了一月有餘的情侶,各坐兩端,葡萄美酒夜光杯,厲仲謀深深看一眼對麵的她,她精心打扮過了,美麗的耀眼的容顏。
  可是他說出口的話,定是要叫她失望了。
  “分手吧。”
  他很少用祈使的語氣,這一次也是這樣,語氣中沒有半點請求,命令成分居多。張曼迪捏著高腳杯的手指一僵,動作定格住。
  酒杯放下了,她定睛看他,“原因。”
  “我沒有愛過你。”
  “你從沒有愛過任何人!”如果這是理由,他們早就分手,又何必等到現在?
  “是,”他淡淡點頭,卻又補充,“過去是。”
  她那麽聰明,竟因他的話好一陣恍惚,“是……誰?”
  厲仲謀沒有回答。
  張曼迪捏緊了酒杯,咬緊了牙齒,如若不控製情緒,她怕自己會忍不住把酒潑向麵前這張道貌岸然的臉。
  她這幾年中那樣乖順的迎合,也不過落了這麽個下場……
  “你想要什麽,可以跟我提。”
  不需她提,他已經大方詢問。
  他對曆任女友都慷慨,可偏偏吝嗇給感情,她能怎麽回答?
  張曼迪明白,糾纏在一件厲仲謀已經決定了的事情上,沒有絲毫意義,故作清高隻會更令他看低——
  “厲氏旗下的寰美影視投資公司,三成的股份。”
  厲仲謀點頭:“可以。”
  張曼迪極緩慢地控製呼吸,眼睛眨也不眨,禁止自己掉淚:“暫時不要對外聲明我們已經……分手。我的片子馬上要在紐約參展,我不想要負麵新聞。”
  厲仲謀欣賞聰明女子,心底裏也認同她是很極適合做女友的人選,即使分手也不會撕破臉,不哭不鬧,但也,不說不笑。
  他胳膊擱在寬大靠椅上,端起酒杯,慢飲:“沒問題。”
  兩人平靜地吃完繁瑣的法國菜,張曼迪覺得諷刺,這是她最愛的餐廳,可今後,一輩子都不回再光顧了。
  厲仲謀送她去攝影棚,送她下車,最後一次盡紳士風度。
  張曼迪都要說再見了,卻在餘光瞥見一處時頓了頓。她想了想,改口:“給我個KissBye,最後一次,好不好?”
  她聲音乞憐,但她方才眼中閃過的那一絲狠色,並沒有逃過厲仲謀的眼睛,他細細看她的臉:“何必要這樣?”
  張曼迪知道他厲害,眉目間什麽心思都能教他猜到,可他都已經不要她了,她還有什麽不能做的:“你欠我的。”
  他了解,慷慨地陪她做一些事,撫平她心中的不甘:“狗仔在哪裏?”
  “9點鍾方向。”
  他撫了撫張曼迪的額頭,輕吻她的唇片刻,給了9點鍾方向一個香豔的側麵全景。
  厲仲謀本對她還心有憐惜,可這一吻過後,他是不想再多待半刻了,他掉頭要走,張曼迪平淡地說:“希望你愛的那個人看到我們這麽親密地上了封麵,不會生氣。”
  他平淡地回:“你應該知道,我沒有擺不平的事。”說完就上了車。
  他的冷靜成了一記耳光,直抽在張曼迪心上,她看著那兩道迅速遠去的車尾燈,他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張曼迪機械地拐進攝影棚大樓,躲到角落裏,雙手緊緊捂住嘴,無聲哭泣。
  厲仲謀一手握方向盤,一手按下車窗,風灌進來,他有一些倦意,回想起自己剛才口出狂言的樣子:他沒有擺不平的事——
  是的,過去是的。
  可惜他厲仲謀現在有了弱點。
  是愛嗎?
  不知道。總之,他想要爭取。與在商場之中力挽狂瀾的爭取不同,這一次,牽扯著隱秘的心動,絲絲的酸甜。
  他掛上藍牙耳機,撥電話給童童。童童一放學就回了吳家,現在應該已經吃完了晚飯,正在提出國的事。
  厲仲謀篤信這個女人會答應兒子的要求。
  向佐看到這支精巧的手機屏幕上閃爍的“爹地”二字,心情特別愉快地接起:“Hello?”
  一時間電話那頭的厲仲謀自然是不說話。向佐想到他冷臉的模樣,非常滿意。
  “又是你?”厲仲謀的聲音極低,異常緊繃。
  怪哉,厲仲謀總是能第一時間聽出他的聲音,向佐不知自己該不該因此感到榮幸,他歪在沙發中,沒有說話。
  “叫她聽電話。”
  向佐嗬笑出聲,懶懶散散道:“哪個他?童童在做作業,吳桐在給孩子鋪床。我呢,在吃水果……”
  回答向佐的是緊隨而來的盲音,厲仲謀直接把電話掛了。
  向佐悻悻然掛了電話,找個舒服的姿勢窩進沙發。
  不久後吳桐回來,向佐狀似不經意地提了句:“剛才厲仲謀打電話來,我誤接了。”
  吳桐眼皮一跳,他看的分明,遲疑了半會,補充:“好吧,我承認,我故意接的。”
  吳桐無端端地被頹然的情緒包裹住,移到另一邊去,離向佐遠一點:“你還跟童童說你是我男友,你這麽做到底有什麽目的?”
  向佐微微後靠,貼著沙發背,“如果真要說目的,確實有一個,那就是——”他定睛看她,“——得到你。”
  他如此坦白,吳桐在他的注視下漸漸無力應對,“我有什麽好的?”
  “就是因為你不好,我才要給你幸福。”
  說得多冠冕堂皇,吳桐對自己說。
  可仿佛她的心,有一點動容了。
  她再沒有說話,直到童童做完作業從房裏出來。
  吳桐在茶幾上切水果,向佐伸手接過她的刀:“我來吧。”
  一碰著她的手,她就觸電般挪開。
  兩個人之間氣氛著實尷尬,童童屁顛顛偷眼過來看出了什麽事,隻見向佐拿了隻蘋果,轉眼間切了個花式的,立即嘴巴張得大大的,欣羨不已:“好厲害!”
  向佐正好把蘋果塞進他嘴裏,“要不要學?我教你?”
  吳童童當然點頭,卻被吳桐阻止:“小孩子不要玩刀。”
  童童撇撇嘴,不甘心,向佐把他淩空抱起抱到膝蓋上,滿臉笑意與無奈:“你媽媽好凶。”
  孩子原本還嬉鬧,此時卻瞪大了眼:“不準你這麽說我媽咪!”
  向佐看看吳桐,又看看童童,聳聳肩:“小鬼頭,你脾氣也不小嘛!”
  他說著,拽過童童撓他癢,一來二去鬧上了,吳桐看著這互動良好的一大一小,還有他們落在牆上的影子,多像和樂的……一家三口——
  吳桐被自己這個驀然冒出的恐怖想法深深觸動了。
  突然響起的電話聲在她本就紛亂異常的思緒上陡然又劃了一道,她正中地接起電話,耳畔響起的,是厲仲謀的聲音。
  “吳桐?”
  “嗯?”
  芒刺在背的感覺又回來了,他總有能力讓她不安。
  “我在你家樓下。”
  吳桐強硬地壓下了聲音:“有事?”
  她冷淡的語氣令他頓了頓,厲仲謀靠著車身,電話交到另一隻手上。
  “我過幾天要帶童童飛紐約見我母親,他還有些行李沒有收撿好,今天不能住在你這裏。”
  他本來想說什麽的?
  厲仲謀已經忘了。
  多說無益,他對這樣欲言又止的自己,失望透頂。
  吳桐執著無繩電話走到窗台:“不是說好今晚童童住我這裏的嗎?”他怎麽這樣子出爾反爾?
  他似乎也有不解:“童童沒跟你說?”
  “什麽?”
  “他沒有要你陪他一起去紐約?”
  她又不說話,是不是又在想什麽方法拒絕?有了男人,連孩子都不要了?
  她還真是瀟灑!
  厲仲謀捏著自己緊繃的眉頭,語氣輕快了起來,似乎有些為她著想的意圖:“如果你為難,不想陪兒子一起去也無妨,這個和兒子多呆幾天的機會你都不在乎了,還會在乎他這一晚上住不住在你這裏?你把男人帶回家過夜,還想把我們兒子留下來看?”
  他似笑非笑的語氣惱人效果一流,吳桐跟他無法溝通,咬的唇色似要見血,瞥一眼墊在花盆低下的過期報紙——
  吳桐驀地失笑:“是,我是把男人帶回來過夜,可這也比不上你一天到晚見報的緋聞勁爆。”
  “我不想和你吵。”
  被她說到點子上了不是?竟然收起了咄咄逼人的氣勢?
  吳桐冷哼著道:“放心,我到時候一定——準時出現在機場,你沒有空陪他,我來陪。兒子是我生的,對我來說他比你的那些鶯鶯燕燕重要的多!”
  吳桐沒再給他多說半句的機會,徑自掛機。
  回到客廳,向佐和童童齊眼看著她,厲仲謀剛才在電話裏和她吵得那麽大聲,即使她躲在陽台,客廳裏還是聽得見一些。
  “你又和爹地吵架了。”孩子的臉僵白,向佐輕輕摟著孩子,被孩子的情緒感染,也是一臉幽幽。
  吳桐心情低落,她無數次告誡自己不要去管他的緋聞,他的私生活,他的豔事……那些都與她無關,可是她的世界,到處都是他的新聞,她要躲,躲到哪裏去?
  吳桐走過去,蹲到童童麵前:“媽咪答應你,以後再也不和他吵架了。”
  她向孩子做出承諾了,她一定會努力達成。
  童童雖不相信,還是點了點頭。
  向佐見她情緒不對,再沒有半點戲謔姿態,擔憂地問:“沒事吧?”
  吳桐搖搖頭,把童童樓到自己身邊:“為什麽沒有告訴媽咪你要去紐約?不想媽咪陪你去?”
  童童小臉一皺,小鼻子一酸:“我怕你見到爹地不開心。如果你不開心,我可以不要你陪我。”
  吳桐把他抱起來,下巴擱在他小小的肩膀上,不讓他看見自己的眼睛,好不容易讓自己聲音輕揚一些:“怎麽會呢?我已經跟你爹地說了,明天陪你一起去。”
  她的臉,童童沒有看見,向佐卻沒有錯過。
  悲傷多到一定程度,是哭不出來的——向佐看著她,隱約想起了這句話。
  “我季末有休假,不介意的話,帶我一起去?”
  吳桐讓童童今晚回厲宅睡,明天在機場等她,邊說邊牽著童童出門,要送孩子下樓,順便也送向佐離開。
  這一天過得太糟糕,她隻想睡一覺,養足了精神陪童童去美國好好玩一趟。
  三人進了電梯,閃爍的數字慢慢下降,沒有聲音。
  快要到達底層,吳桐抱起童童,親一下他額頭,“今天晚上要早點睡,別再玩遊戲,知不知道?”
  童童窩在吳桐頸窩裏點了下頭,吳桐才放下他,向佐站在母子身旁,笑一下,笑聲引著吳桐的目光來到他身上,他笑容更甚,笑意更深,似乎想要驅散她內心的寒。
  他學著她的話,說:“你也是,晚上好好睡一覺。”
  這個時候他的關心令人很想要有會心一笑的衝動。電梯在這時“叮——”地一聲停下了。
  吳桐要拉著童童走出去,被向佐按住了肩膀,“我還忘了做一件事。”
  “什……”
  吳桐要說第二個字的時候,向佐的唇印上了她的眉心。
  輕輕地,溫暖的吻。皺著的眉頭,差一點就被他吻化開。
  電梯門開了。
  厲仲謀站在開啟的電梯門外,正看見此幕。
  厲仲謀的目光極快地驚擾到電梯中人。吳桐偏頭看厲仲謀時,眼中還有一絲沉浸在親吻中的迷離,這副樣子,厲仲謀看著,覺得刺眼。
  偏偏這時,吳桐竟然徑自牽起並反握住向佐的手,並且在厲仲謀的注目下,越握越緊。
  而向佐,顫了一下,卻並沒有拒絕。
  全然一副情侶之姿,麵對厲仲謀目光的淩遲。
  一夜之間,天翻地覆。
  厲仲謀站在那裏冷眼看了一會兒,冷冷笑。
  目光一偏,頓時換了一張柔和的麵孔,他招招手示意童童過來。
  厲仲謀在孩子麵前確實是一派好脾氣,很謙和向吳桐點頭致意:“麻煩你了。”
  吳桐送孩子到大廈外,厲仲謀領著童童離開,感應門開了又關,吳桐與向佐之間罅隙頓生,她乖乖收了手,不再碰他。
  她卻說:“謝了。”
  向佐抓了抓頭發:“做戲做全套吧,我也很樂在其中。”
  吳桐低頭想了想,該如何回答他?“……你,真的要陪著一起去美國?”
  “不然呢?”
  他促狹地打量她,心中卻在想,她為什麽要低著頭呢?有什麽好愧疚的?她就該昂首挺胸,告訴全世界,她過得好。
  可他知道,她做不到。
  向佐無奈,摸了摸她的頭,像對待孩子:“我從不騙小孩子。我答應童童了,所以,你最起碼也要表現的開心一點,別辜負童童的好意。”
  “……”
  “我勉為其難做你幾天的便宜男友。放心,我不會向你收出場費的。”他用手指比了個微笑,示意她,“來,笑一個。”
  吳桐心情實在糟糕,怎麽也逗不起笑意。就在這時,不遠處飄出一聲冷嘲:“為什麽你哄女人的手段十年不變?有沒有一點新意?”
  厲仲謀去而複返,嘴角藏著嘲諷。
  向佐聞言,難免有些難堪,最終卻隻是無謂地聳聳肩。
  吳桐杵在二人當中,隱約有護著向佐的姿態,她防備地看向厲仲謀——
  厲仲謀竟笑了,三分不解,七分鄙夷:“你是急著找男人是不是?在孩子麵前也不知道收斂一下?”
  他說話這麽難聽,在世人麵前的良好修養都見了鬼,吳桐背脊一涼,習慣地要低頭,可轉念一想,憑什麽他就可以對她遑加指責?
  他自己就修身養性,給童童做了好榜樣了?!
  吳桐用了所有力,以微笑回擊:“厲先生,這一切都與你無關。”
  向佐走上前,他手裏還拿著童童的書包,他將書包還給厲仲謀,溫和愜意地笑:“我願意怎麽追女人是我的事,你管的未免太寬。”
  厲仲謀並沒碰書包,而是陡然拎起向佐衣領,厲仲謀動作電光火石間完成,向佐躲都躲不掉。
  他湊到向佐耳邊,壓低了聲音:“你對她這樣窮追不舍,不過就是因為我和她之間有些瓜葛,關係還沒有理清。你這麽做,未免太卑鄙。你要和我對著幹,可以,別把這個女人牽扯進來。”
  人高馬大的向佐被人一招掣肘,反倒不怒不羞,厲仲謀眼神淩厲,向佐卻懶懶的,似乎不願解釋。
  吳桐雖聽不見他們談話內容,但其中波濤暗湧也猜得到幾分,她是糊塗了:他為什麽生氣?
  為了她?
  真是諷刺……
  他習慣了對人頤指氣使,習慣女人都是倒貼著他,所以她今早的拒絕成了他的恥辱?
  還是昨晚她床上表現還算可以,他動了惻隱,偏偏這一次她扭頭就走,令他頭一回嚐到挫折感?
  吳桐上前,手按在厲仲謀肌肉繃緊的小臂上,試著拽開他,“我們之間的問題和他無關,放開他!”
  厲仲謀恍若未聞,手攥緊,直看向佐眼睛:“離她遠點!”
  說著,劈手一甩,甩脫了吳桐,也丟下了向佐。
  厲仲謀是字字珠璣,向佐聽著反倒忍不住笑出聲,向佐站穩腳跟,一番好意似的,出言點醒他:“你有什麽立場,以什麽身份說這句話?”
  “……”
  向佐的脖子已經淪陷到厲仲謀手中,他力氣大到似乎要絞斷向佐的咽喉,向佐笑容越發地深,“哦,對了,我怎麽忘了告訴你,我現在是——”他挑眉瞥一眼吳桐,“——她的男友。”
  厲仲謀神色一淩,神色似有遲滯,卻突然間,霍地冷冽。向佐理一理衣領,愜意地欣賞厲仲謀的表情,悠悠然又說了一句:“所以,應該是我說,請你,離她遠點。”
  厲仲謀不言不語,眉間繾綣成川字。扭頭看向吳桐,穹黑的眸子如蟄伏的獸,盯著她不放,似要等她回答。
  吳桐一時之間心中滋味幾番雜陳,隱隱的有些解脫後的輕鬆,更多的,卻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厲仲謀順勢鬆開了對向佐的鉗製,指尖一下一下點著向佐肩頭,不帶一絲感情,連呼吸都疏離:“你要和這個女人遊戲人生,可以——隻要不打擾到孩子的生活,隨便你們怎麽玩。”
  向佐始終沒有變過的慵懶之姿,將厲仲謀打量一番:“別這麽命令我,我可不是你的下屬。”
  厲仲謀此刻不為所動:“我這是為你好。你想想看,她和我的關係這一輩子都扯不清的,你的那個‘父親大人’,會容許你娶她?”
  抑揚頓挫的語氣,指點江山的霸氣,說出口的卻是這番無賴一般的話。
  向佐立時眼神一黯,忽的抿唇不語。
  厲仲謀戳到了他的死穴。
  厲仲謀這回終於輕笑,嘲弄的目光從向佐身上移開,接過童童的書包,轉身離去。
  他走到吳桐身邊,稍俯身,湊近對她說:“沒想到你會因為他拒絕我的求婚。但是,遊戲規則,始終是我說了算。請你不要忘了。”
  吳桐霍然抬眸,不期然望見一雙冰凝的眸子。
  她覺得麵前這個人已經變回了她所熟悉的厲仲謀:鋼鐵之身,沒有感情,教人猜不透情緒,簡直殺人於無形。
  他始終鄙夷她的動機,至今都沒有對她有半點改觀。
  他這樣不正是她需要的麽?
  她對愛情的那些將斷未斷的奢望,交由他代為摧毀。
  可是,為什麽依舊會覺得淒涼?
  厲仲謀離去地瀟灑而決然,留下當場的向佐以及吳桐,各自怔忪,心懷誹意,怯怯生罅。
  童童在車上等得不耐煩,拽著安全帶玩,直到厲仲謀上了車,童童還探頭探腦張望,想看看吳桐在不在後頭。
  不見吳桐蹤影,童童有點失望,說服了自己好一陣,才端端坐好。
  車子行駛了很久,童童忍不住問:“爹地,你不是說要叫媽咪和我們一起回厲宅的嗎又?你們又吵架了?”
  厲仲謀偏頭看童童,無意瞥見孩子腕上的手環,厲仲謀眸光頓時淩厲而起,拉過童童的手,仔仔細細看那手環:“這是?”
  “向叔叔送我的!”
  “向叔叔……”厲仲謀細細咀嚼了一遍。
  “他好厲害呢!小刀甩一甩就可以削出一整朵蘋果花。”
  “哦?”
  厲仲謀聲音已有些危險,童童卻渾然不覺,趣味橫生講了許久,最後還不忘補充,“而且他還很會逗媽咪開心!爹地你不知道——”
  童童說到興奮處,急不可耐地扭頭看厲仲謀。
  頓時愕然。
  這回連童童都看出厲仲謀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卻不料,孩子突然整個身體轉過來正視他,非常正經地詢問:“爹地,媽咪都帶上了她的男朋友了,你要不要也帶上Mandy姐姐?”
  厲仲謀無奈,兒子的論調,他反駁不得,更承認不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孩子眸光閃爍的眼睛,眉心深深的蹙了一會兒,慢慢停下車子。
  “童童很喜歡Mandy姐姐?”
  “還行吧!”童童第一反應便是據實以答,轉念一想,又補充,“張翰可好喜歡她的,房間裏貼了好多她的海報。”
  扁了扁嘴,小孩子還是有些不甘心,幽幽地低聲加上一句,“……我還是最喜歡媽咪。”
  厲仲謀摸了摸孩子的臉,“如果爹地說,我也更喜歡你媽咪呢?”
  童童嚇著了,眼睛溜圓,仔仔細細看厲仲謀。
  孩子看不明白厲仲謀的表情是什麽意思,心中又小小計宜了好一會兒,仍舊得不出任何結論……
  童童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聲音:“那……向叔叔怎麽辦?”
  “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厲仲謀對此完全無所謂,邊說著邊摘下了童童腕上的手環。
  微笑頷首,重新發動車子。
  吳桐,我說過的,遊戲規則,我說了算……
  吳桐帶著簡單的行李出門。
  她正要到車庫取車,卻見早就等在那裏的一輛車的車前蓋上坐著吳童童,小孩子一見到她,仰著小臉揮著胳膊喊:“媽咪!”
  吳桐見到兒子是自然而然彎出一抹笑的,可眼睛一瞥見旁邊的厲仲謀,便是眉心一沉,沒有好臉色。
  待吳桐走近了,就聽見童童對著厲仲謀催促:“爹地快點,快點拿出來!”
  轉眼間厲仲謀就從車中取出一大束香檳玫瑰,遞過來,吳桐看著那粉色花紙包裝精美的花束,聽見童童在一旁說:“我選的,漂不漂亮?”
  厲仲謀一派紳士作風,候在一旁,沒做任何解釋。
  吳桐手臂僵硬地攬過花,勉強勾一下嘴角,“嗯,漂亮,”
  話鋒一轉,又說,“童童,媽咪有話跟你爹地說,你到車裏去等一會兒好行麽?”
  童童乖乖跳下車前蓋到車裏坐著去了,一雙眼睛閃著興奮的光,一直尾隨兩個大人。
  吳桐不知道厲仲謀要耍什麽花樣,隻見他倚著車身,神情不似玩味更不似挑釁。
  她要到遠一些的地方去和他談,免得讓童童看到兩人又吵架。厲仲謀卻不動,吳桐怕極了他這樣,越是怕越是凝出一點怒意,近乎野蠻地扯著他到了角落。
  “你到底想怎樣?”
  他沒有急著回答,視線下移,來到她拉著他的手上,細究著什麽似的。
  厲仲謀的目光灼得吳桐手背一痛,她閃電般放開。
  他欣賞完了她局促的模樣,方才開口,“我隻要童童開心。”
  這也算陳詞濫調了,吳桐聽過幾遍,這一回她不禁腹誹,他這是想做模範父親了?可現在才拉她聯袂出演一對恩愛父母,會不會太遲?
  “從你決定打官司搶兒子的時候,就該想到會這樣。”吳桐不覺憶起昨日白天他荒唐的近似求婚的舉動,恍惚輕笑,“我不會跟你結婚。”
  她每一個表情都沒逃過他的眼睛,目光一黯,悻悻然開口,糾她的錯:“不要誤會,我當時也是一時昏了頭,放心,我絕不會再提結婚二字。”
  吳桐真是不懂他到底在想些什麽。仿佛她是隻寵物,撩得她發脾氣了他才開心。
  厲仲謀在她思忖之際控製住了她的雙肩,吳桐隻覺兩邊肩頭一沉,再抬頭,已與他對視。
  吳桐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怪圈,她被困匝住了七年,完全不受自己控製,每一次幾乎快要成功掙脫了,卻總有某樣事情,讓她重新深陷。
  這時的厲仲謀,直視著她,便又將她拽進了泥淖。
  他在她耳邊說,“我也不清楚和你在一起是什麽感覺,這裏——”他手指自己心髒處,“——有些古怪。在我弄明白這是什麽情緒之前,我要你在我身邊,而我,不會再輕舉妄動。”
  “……”
  “你明白了?”
  吳桐不知該給什麽反應。
  “我,要你在我身邊”——
  他難道不知道,這句話隻能說給愛人聽的麽?這句話所負載的,又是多麽重的責任?
  他為什麽說給她聽?
  而且還是以這樣一副高高在上的腔調說出口……
  吳桐撥開他的手,她終於知道自己該說什麽,“你當我是什麽?你弄不明白自己,可以去找心理醫生。所以,請你不要再來擾亂我的思緒,可以麽?”
  他神思已偏向冷峻,對她的請求不置可否,隻按照他自己的思路來:“你沒有明白我的話。”
  吳桐無奈輕笑了:“沒明白過來的人是你。”
  他麵色微慟,吳桐見此,心裏酸澀起來,她曾經以為他是無所不能的神,卻原來,神失卻了最重要的一樣東西——
  愛情。
  她是真的開始同情他。
  “你被女人倒貼慣了,所以你麵對感情,連心動的本能都沒有。可是,我幫不了你。你也不屑於要我幫,不是麽?”
  厲仲謀靜默下去,她以為他懂了,可是轉身的時候他又抓住了她的小臂,“你說你愛過我。”
  她是極後悔對他說出此話的,可也知道覆水難收,因而此刻無法否認。
  “那你曾經因為什麽愛上我?”
  “……”
  “你懂什麽是心動?你這項本能還在不在?”
  厲仲謀說話的尾音敲在吳桐耳膜上時,他的唇已猝然欺近。
  花束掉落在地,花香卻伴隨他身上專屬的味道在她鼻尖縈繞。
  他的唇嚴嚴堵住她的驚呼,她不明白他這個時候怎麽該死地會來吻他,薄怒之下推他,他竟也因此鬆動——卻是轉而牢牢環住她腰肢,抱著她轉個身,轉過大廈犄角,隱到車棚陰影下。
  厲仲謀一把將她推到牆上,低頭的角度完美契合她下巴仰著的弧線。
  他見她的睫毛在顫抖,他的心尖也隨著顫動,厲仲謀腦中泛起迷思,因為他清晰感覺到,他的心跳,在加速……
  背上的疼痛在敬告吳桐清醒,可——
  “別動……”他低沉的聲音在她耳畔曖昧地響著,在她心上酥酥麻麻地啃噬,“童童會看見……”
  他說完,再次欺近,唇齒進占。
  她掙紮了,無能為力了,掙不開他強勢的手,一如掙不開他霸道的氣息。他野蠻地一手托住她後腦,舌柔韌地占據,純男性的味道伴隨深吻渡進她口中。
  她胸口漸漸發熱發燙,這簡直是場災難!
  厲仲謀什麽時候鬆開她的,吳桐都不知道。
  災難告罄,她的三魂七魄卻丟在了裏頭。
  厲仲謀的手按在她的左心口處,手掌印著她急促的心跳,貼得緊些,再緊些,問:“這是不是心動?”
  吳桐說不出話,口中隻剩劇烈的喘息。
  “那是不是證明——”不知為何,他的聲音竟然也不穩起來,“——你還愛著我?”
  這個男人又要玩什麽花樣?一個生意人總不會讓自己吃虧,感情方麵亦是如此,這才是他的本□……
  吳桐當著他的麵,取紙巾擦拭嘴唇,仿佛碰觸了什麽肮髒的東西。厲仲謀眉心立蹙。
  吳桐見他蹙眉的樣子,手指隱秘地僵握成拳,不讓他看見。
  被她盯著,厲仲謀笑了一聲,同時,她擦了嘴唇的紙巾被厲仲謀接了過去。
  厲仲謀低頭靠近,吳桐不知他想做什麽,沒有來得及反應,下巴已經落入厲仲謀的掌控。
  吳桐直覺他又要亂來:“我以為我講得很清楚了……”
  他沒有再理會她,托住吳桐的臉孔,柔和地擦拭她嘴角那一抹暈開的唇膏。
  這時候,吳桐逆光看著厲仲謀的臉,聲音消弭。
  “既然我之前的建議你都采納了,那這一次……算是我的請求:在美國這段期間,大家都考慮一下。吳桐,我對你,已改觀。”
  他說,不給人反對的餘地。
  這簡直是驢唇不對馬嘴,吳桐無法與他溝通。
  回到車裏,看到笑的極開心的兒子,她心情也不見好轉。
  她紅腫的唇瓣立即被發現,吳童童扭著頭看了看:“媽咪你的嘴破皮了!”
  吳桐不知如何回答。隻能摟著兒子轉移話題,“這花是在哪買的,怎麽好端端送花給媽咪……”
  “爹地說的,說你一定會喜歡的。”
  一聽與厲仲謀有關,吳桐就不想再問下去。
  哭笑不得間,隻能攬過童童,親親他,“謝謝,媽咪很喜歡。”
  厲仲謀駕車,童童坐在後頭,雙手環抱著大束香檳玫瑰,接受了吳桐獎勵在眉心的親吻。
  他記起昨晚厲仲謀的那句話,目光在厲仲謀與吳桐之間逡巡,“媽咪也親爹地一下。”
  童童這麽說,小小的眉頭都飛揚了起來。
  卻沒料到,拒絕了他的建議的,是厲仲謀——
  厲仲謀透過後視鏡看了眼吳桐,轉過視線對小心翼翼隱藏著那點小心思的兒子說:“爹地在開車。”
  口是心非的大人……
  說謊可是要變長鼻子的……
  抵達機場時時間尚早,專員接待三人候機。
  VIP候機廳內隻有他們三人,行政助理等在那裏,厲仲謀爭取時間辦公事。童童領著吳桐跑到落地窗邊,整個笑臉都貼著明亮光潔的玻璃。
  童童指著停機坪上的飛機,“媽咪你看!童童號!”
  陽光明媚,有些晃眼,吳桐好不容易看清寫在狹長機身上的英文花體字。
  “TONGTONG”的字尾後還印著童童最愛的加菲貓的慵懶頭像。
  “聽爹地說,飛機上喝水的杯子都是做成鹹蛋超人的樣子呢!”
  童童興奮不已。
  吳桐不知該給什麽反應,厲仲謀這麽做,太容易寵壞孩子,可童童如此開懷,甚至連帶著她的心情也好轉起來。她試著努力回想孩子跟著她過的時候,有沒有這麽明媚地笑過?
  似乎是沒有的。
  這時候原本正在處理文件的厲仲謀偶一抬起頭來,便看到落地窗旁,那一大一小的背影。
  陽光甚好,童童與她的周身都暈出晶瑩剔透的光圈,那樣細細閃閃地灼著厲仲謀的目光。
  略顯單薄的女人,溫柔地撫摸孩子的溫軟發頂,而當她側過臉去專注看著孩子時,唇邊蕩漾出的寵溺笑容,令人倍感溫暖,怦然……心動。在這番景致下,厲仲謀愣了足有十秒。
  姍姍來遲的向佐由地勤人員領著進入門廳,見厲仲謀正發呆,再經由厲仲謀的目光,逡巡上吳桐的背影。
  這個冷血男子什麽時候、又是對誰——有過如此熾烈的目光?向佐悄無聲息上前,拉開厲仲謀對麵座椅,落座,正擋去厲仲謀視線。
  厲仲謀一怔,回神同時收回目光,見來人是向佐,即刻眉心一頓。
  向佐傲慢地回視,音色倒是很溫吞:“厲先生,你用這麽赤.裸的目光看著我的女友,不太合適吧。”
  溫情一幕被打斷,厲仲謀心情欠佳,本不想搭理向佐,可轉念一想後,語鋒一轉:“我在看我孩子的母親,有哪裏不合適?”
  向佐愣了愣:孩子的母親?
  他不是從來要孩子不要孩子他媽的麽?
  真要佩服他能夠這麽理直氣壯地說出這麽句話。
  內心思忖片刻,向佐聳聳肩,不予置評,起身離開,朝著吳桐和童童走去。
  吳桐直覺得有人靠近,還沒有回頭,就有一股清新的剃須水味道環繞而上,同時她的左肩一沉,被人勾住了臂膀。
  吳桐心驚,“厲仲謀你……”
  愕然地偏頭,卻隻見向佐一張笑容堪比陽光的臉孔。
  她糾緊的肩頭很快鬆懈下來。
  吳桐眼中一閃而過的神色沒有逃過向佐的眼睛,向佐心尖一刺,越是刺得深,越是要愉快地笑道:“怎麽了?看到我出現,開心到說不出話來了?”
  吳桐沉著肩膀,不言不語,對著他笑笑。
  她的笑靨,向佐接收到。看得出來,潛移默化下,這女人對他的態度漸顯親昵,真是一大進步!
  當然,不僅向佐,連厲仲謀,也一絲不漏地接收到。
  厲仲謀渾身戾氣,瞳光幾度變幻,不啻暗湧的海潮,小助理在一旁尷尬地杵著,快要忍不住跺腳。
  幸而不久林建嶽回來了,小助理得以解脫,把事宜一股腦推給林建嶽,借事溜。
  林建嶽看看厲仲謀,再看看窗畔那三人,可以說是頓時明了,也可以說是徹底糊塗了。
  吳桐?
  怎麽可能!?——
  飛機跨越十幾時區,兩度天黑,童童玩累了,被空姐領去為他特別加造的房間內補眠。
  厲仲謀還在對著繁瑣的數據奮戰,想要盡快把公司的事情處理完畢,抵達美國後便可多抽出些時間陪童童。
  吳桐從另一艙過來,想去看看童童,一掀開布簾,便聽見快速的鍵盤敲擊聲伴著飛機引擎的轟鳴——
  厲仲謀就坐在過道的辦公桌旁,檢索著兩台連屏電腦上的全英文製式企劃案,林建嶽站在一邊,記下他的指示——標準的厲仲謀式工作場景。
  工作時的男人有種特別的魅力,吳桐看了好一會兒,直到林建嶽發現她,朝這邊瞥了一眼,她才醒過神來。
  林建嶽似要開口,吳桐趕緊以手抵唇,示意他別說,隨後放下布簾,悄悄退了出去。
  向佐坐在寬大的躺椅中,專心致誌玩著小型電子Ball Game,吳桐去而複返,落魄入座。她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也不知在想什麽,觀察了許久,她隱隱的似有些失望,偏了頭不再看他。
  他不是厲仲謀,誰也不能替代厲仲謀。
  因為……
  所以……
  她完蛋了。
  向佐暫停遊戲,彎著眉眼欺近,眸中卻沒有笑意,似笑非笑地道,“你知道麽?我越來越嫉妒厲仲謀了。”
  一提到此三字,這女人就豎起全身警戒:“不要提他好不好?”
  向佐沒有理會她的抗拒,自顧自繼續,“我很好奇,怎麽會有個女人為他哭,為他笑,”他伸手點一點她的眉心,“為他愁眉不展,還為他……”
  “……”
  “……在別的男人身上找他的影子。”
  她的表情瞬間定格。
  向佐僵硬地笑:“你好幾次這樣,下次不要了,我不多的自信心快要被你打擊一盡了。”
  依舊是玩味的口吻,依舊教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是否所向披靡的萬人迷都該具備此種特質?
  或者隻是害怕受傷,所以才去偽裝?
  吳桐倏地挪遠,遠離這個矛盾的男人:“不關你事。”
  “當然關我的事,”向佐惋惜地斜睨她,促狹地眯眼,“我是你男友。”
  她下一秒就否認:“那是假的。”
  向佐自討沒趣,卻並不在意似的,聳了聳肩,重新玩起ballgame,可一進入遊戲就被斃掉了。
  音樂響起,遊戲落幕,滿盤皆輸。
  滿盤皆輸……
  吳桐隻見他臉色一僵,隨後扭過頭來,直直瞅著她,音色濾掉了一切情緒:“那如果我告訴你,身份是假的,但其他都是真的呢?”
  吳桐在他的目光中有一絲恫然,片刻後她才有些尷尬地回:“我不懂你的意思。”
  有這麽口是心非的女人沒有?向佐忽而輕笑,索性仰躺下去,枕著自己的雙臂:“你明明懂的。”
  她咬牙不答。
  這個女人的神情落進向佐眼中,匯成一抹黯然雋永的殤。
  向佐很想問問她,他對她,越好奇,越憐惜,就越忘不了,割舍不下,那他對她,算不算……愛?
  他閉著眼睛,看著虛空,聲音悠悠:“吳桐你告訴我,我到底要怎麽做,你才能忘了他。”
  抵達肯尼迪機場時正值雨天,童童飛機上睡得足,精力充沛,鬧鬧騰騰下了飛機,不一會兒就淋濕透,吳桐跑去捉,也是一身狼狽,她終於牽著童童回到傘下,發絲便一直滴著水。
  兩輛車,吳桐與向佐同乘,童童和厲仲謀坐另一輛,厲仲謀執著毛巾擦拭童童頭發,有一絲慍怒:“下雨天亂跑容易生病。以後不要這樣。”
  吳童童委屈地嘴一扁,索性扯過毛巾蓋住頭,許久,不滿的聲音隔著毛巾傳出:“我這是幫你和媽咪製造機會!”可媽咪最後還是沒有上他們的車,意識到這一點,童童噤聲,悶聲不語。
  厲仲謀無奈扶額,隔著毛巾摟了兒子一下,以表歉意。
  副駕駛座的林建嶽聞言,“撲哧——”一聲,厲仲謀擰眉警示,他方抿緊唇,艱難地製止自己笑出來。
  林建嶽被厲仲謀目光斥責了,此刻眼觀鼻,鼻觀心,低眉噤聲,開始做起分內事:對新收到的電子檔新聞進行過濾。
  新聞包羅萬象,有花邊新聞,小道消息,也有厲氏自己放出去的資訊,全部關於厲氏,林建嶽作為助理需要對此進行過目。
  他在看到一則娛樂新聞時指尖一頓——
  小報封麵赫然是厲仲謀與張曼迪甜蜜親吻的畫麵:俊男美女,夜深人靜……
  林建嶽迷惑了,偷瞥向後的目光正被捕捉個正著。
  林建嶽欲言又止,厲仲謀了然:“說。”
  童童在場,林建嶽萬般難開口,隻把掌上電腦遞過來,厲仲謀看了看,很平靜地說:“拍的還不錯。”
  這是什麽邏輯?!
  “那……吳小姐那邊……”
  需不需要隱瞞?林建嶽試探著,卻引來了童童的關注。
  厲仲謀在童童湊過來看之前將掌上電腦還給林建嶽,順道結束這個話題。
  童童好奇的探腦袋,被厲仲謀按著肩膀,不得不坐安穩。
  厲仲謀想了想:“把替吳桐預定的酒店房間退掉。”
  他轉移話題的速度太快,林建嶽怔了怔,才來得及應付:“那……該如何安排?”
  厲仲謀仿佛正計議著什麽,心情大概也不錯,有閑情對著林建嶽解疑答惑:“她今晚與我同住一間。”
  厲仲謀說的毫無波瀾,卻頓時在林建嶽耳邊激起千層浪。
  童童在旁,一聳肩便反應過來,自以為明白了厲仲謀的心思,即刻賊笑:“爹地你壞!”
  厲仲謀坦然受之,揉一揉童童後腦勺,回以淡然一笑:“多謝誇獎。”
  童童笑得如此歡快,厲仲謀卻冷靜地不見一絲情緒波動。
  林建嶽看著眼前這一番情景,默默歎氣。不明白厲仲謀是出於什麽動機,要去花心思對付吳桐。
  誰都知道,厲仲謀與張曼迪感情穩定。
  他這麽做,注定是要傷害兩個女人……
  跟在後麵的那輛車中,吳桐坐在副駕駛位,向佐開著車,看她一眼:“明天想去哪裏?我對紐約很熟,可以做導遊。”
  聽她深吸一口氣後說道,“不是逼不得已,我也不會找你演這場戲。”
  “你這是要拒絕我?讓我回香港?”
  向佐問的直接,吳桐倒不知如何回答了。
  “不。隻是想說聲對不起,還有,謝謝。”
  對不起,利用了你。
  謝謝你,沒有對我說,你愛我……
  兩輛車行進至下一個交流道後便分道而行,吳桐看著前方那輛車打燈轉左,而她,按路線向右。
  一路沉默,車子在酒店旋轉門外停下,向佐要送吳桐下車,被製止。向佐不知不覺握緊方向盤,“那……晚上電聯?”
  她終於點頭。
  看著向佐的車消失在視界之中,吳桐終於不用再忍,沉沉地歎了口氣。
  林建嶽走進酒店大堂,一眼便瞥見吳桐有些惱怒地靠著酒店前台,正在聽著前台經理的解釋。氣氛已僵持了好一陣,吳桐見林建嶽莫名出現,眉一頓,疑惑地看向他。
  厲仲謀帶童童去見奶奶,林建嶽不隨行?
  林建嶽目光四處搜尋了一遍,不見向佐身影,林建嶽便知好辦事。
  向佐在紐約有居所,自然不會與吳桐同行,而吳桐也不會去請向佐幫忙——厲仲謀這也料到?
  林建嶽心下暗自唏噓,麵上卻揚起和善的笑,向無計可施的吳桐提議:“總裁的套房就在頂樓,不缺房間,吳小姐不如將就一晚。如何?”
  之前突然被告知預訂出了問題,並且沒有空房,這時又看見經理在向林建嶽遞眼色,吳桐隻覺蹊蹺。
  沒等吳桐點頭,服務生已經將她的行李提走,吳桐並沒有考慮太久,便跟著林建嶽進了上頂樓的電梯。
  數字鍵閃爍居心叵測的紅光,吳桐抬頭看了好一會兒,輕笑,瞥一眼身旁的林建嶽:“你是不是經常像這樣幫你老板釣女人?”
  林建嶽內心雖啞然,卻依舊但笑不語,不知如何回答時,記住保持微笑——厲仲謀教他的第一課。
  可是,連厲仲謀都束手無措的女人,林建嶽真的很難違心以待,電梯一路上行,林建嶽一直在忖度,終究耐不住,開了口:“既然你把一切都弄得很明白了,那麽……你大可以拒絕,找另一家酒店入住。為什麽還要跟來?”
  吳桐目光一滯。
  林建嶽無奈地笑。女人啊……在愛情麵前,理智總是被驅逐到腦袋的最角落……
  “你……想說什麽?”
  林建嶽對此緘默。這女人其實很聰明,卻總是被愛情逼著變愚蠢。
  他將掌上電腦遞給吳桐,她接過,低頭看。同一時間,電梯抵達,“叮”地一聲,就像提醒吳桐醒來的警示鈴。
  電梯門已拉開,吳桐卻呆立在原地,一直一直盯著掌上電腦。屏幕上,厲仲謀,張曼迪,擁吻……這幾個字,在吳桐腦中慢慢拚湊出一句名為“殘酷”的話語。
  吳桐的目光,機械地轉移至照片下方、文字報道中所提及的拍攝時間——就在厲仲謀與自己見麵的半小時前,他正在摟著張曼迪香豔地吻著——
  吳桐緩慢地將掌上電腦還給林建嶽。
  “我明白了……”她說。
  她還說:“謝謝……”
  林建嶽笑:“童童是個好孩子,你是童童的媽咪。我就當幫了孩子的忙。厲仲謀對你……我想,並不是你想要的。”
  厲仲謀隻不過想玩玩而已,你千萬不要弄不清楚狀況……
  吳桐覺得自己明白了林建嶽的意思,他在提醒她,想要愛情,注定失望……
  吳桐點了點頭,動作僵硬。
  林建嶽喟然,她和厲仲謀之前的女人不同,她玩不起,輸不起,及早脫身才是明智之舉。
  套房門已近在眼前,林建嶽另一手遞過一張房卡:“這是總裁要我交給你的。”
  吳桐接過房卡的手亦有些僵硬。
  林建嶽不需再多言,他乘電梯下了樓,留吳桐獨自麵對冰冷的電梯門。
  吳桐離開酒店後就仿佛失去了方向感,在這個陌生的都市中遊蕩。細雨飄飛的夜,空氣淡淡,雨落在皮膚上,冷。
  吳桐在繁鬧的第五大道行走,仿佛遊蕩在自己的記憶深處:這份從未被重視過的感情,她卻還要執著……
  大概林建嶽都覺得她蠢了……
  她,像失了魂魄,在雨淋濕頭發的街上開始奔跑,想,跑到虛脫,汗水全部蒸發出來,應該就沒有多餘的水分能夠變成眼淚……
  在這個霓虹閃爍的街道,漸漸地,所有人都好奇地注視著一個華裔女子。她在瘋狂地奔跑,仿佛迷路的孩子,找不到能讓她回到原點的路……
  厲仲謀坐在套房中央的沙發中,第三十五次抬腕看表。林建嶽垂首一旁,默不吭聲。周圍太安靜,靜到厲仲謀幾乎聽得見手表“滴答”聲。
  厲仲謀另一手一直執著電話筒,他頓了頓,再次撥打吳桐電話。
  依舊沒有人接。
  他按下插簧,再撥,仍是忙音。
  林建嶽驚聞厲仲謀的歎氣聲。不是不驚訝,厲仲謀曆來無往而不利,何時見他氣餒過?林建嶽畢竟做了虧心事,更是不敢多言。
  “行李都在,人卻不見,給我個合理解釋。”“我把她送到房門口,還把房卡給她了,可吳小姐有手有腳,她接下來要去哪,我真的管不住。”
  因為不敢正視,林建嶽並沒有看見厲仲謀此時表情。他還以為自己混過了關,卻不料緊接著厲仲謀又問:“我有沒有教過你,想要說謊,就別心虛到連正視對手的眼睛都不敢?”
  林建嶽心下一愕,但仍舊堅守立場:“確實不知道。”
  與母親的見麵依舊不如人意,曆來冷清的家庭環境使然,他對再親的人都做不到熱絡,倒是童童很討老人家喜歡,孩子開開心心地留宿,他依舊不願在那裏多逗留,按慣例依舊回酒店睡。
  見厲仲謀急著離開,童童很是理解,還不忘催促,“快回去,媽咪還在等你呢!”
  什麽叫做歸心似箭?
  厲仲謀坐在回程的車中時,深刻地體會。
  此時,這偌大的套房,竟沒有一樣東西能令他覺得溫暖。
  厲仲謀起身,踱步向窗口,落地窗外,細密雨絲包裹著的夜景,璀璨的景觀燈閃爍,酒店旁的大道上,人如螻蟻般渺小。
  他俯視那長龍般的車流,想:她在哪裏?
  吳桐終於停下奔跑的步伐時,心髒回光返照般劇烈跳動,真實的窒息感攫住身體,她呼吸無措地抬頭看向不遠處那一幢高聳入雲的酒店。
  呆看了好一會兒,她陡然間嗤笑一聲:兜兜轉轉,怎麽又回到了這裏?
  哪一扇窗,是厲仲謀的房間?
  她仰視他,他知不知道?
  吳桐決然揮去腦中的這最後一點奢望,開始恢複理智,開始思考,她現在能去哪裏?
  吳桐抱了抱胳膊,渾身都是冷的。口袋裏的電話這時候又開始震動,她摸索著按鍵,直接掛斷了。
  如果,愛情注定隻能在回憶裏堆迭,那麽不如決絕些,向愛情告別。
  她在這裏,對著不確定的那一扇亮著燈光的窗,心中默默說著:再見……
  打斷吳桐的,是一個略微有些不滿的聲音:“為什麽掛我的電話?”
  回頭看,吳桐頓了頓。
  是向佐……
  他手上還拿著手機,他看見她對自己笑了一下。
  向佐愣了愣,因為她的笑,一絲生氣都沒有,仿佛是牽線木偶,隻剩傀儡似的麵無表情。
  是錯覺嗎?
  明明下的是雨絲,卻仿佛在下落中途變成了數不清的細密的線,連接著木偶的身體。雨絲斷了。線斷了,木偶,也死去了。
  他似乎從沒見她開懷笑過,向佐心有戚戚,聲音不免帶著質問:“大半夜的不回酒……”
  質問的聲音斷了——
  向佐僵住了身形——
  吳桐走進了他的懷中。
  “到底怎麽了?”向佐低頭,貼近吳桐的臉,極低極低的聲音問著。
  她靠在他的懷裏,不說話,很安穩,向佐不再逼問,將下巴擱在吳桐濕透的頭發上。雙手環住她纖細的腰。
  此刻,很美好,向佐不敢說話,怕打破此刻的一切。
  “我不想再一個人了……”
  “……”
  “今晚,陪我。”
  迷情夜。
  沉睡中的吳童童不知夢到了什麽,睡顏之上漸漸泛起甜笑。
  厲仲謀站在落地窗邊、絢麗燈景前,靜默地吸煙,煙霧嫋繞地上竄成一片灰色,模糊了視線。
  林建嶽唇齒緊合,看著這個處於明暗交界處的男人近乎落魄的背影,覺得怪,可是哪裏怪,林建嶽說不上來,於是隻剩無聲的歎氣。
  向佐在雨中摟緊懷裏這個女人,手指撫慰著她濕漉的背脊,以自己的體溫溫暖她;吳桐在他懷中,心空的隻剩一座空城。“你……考慮清楚了?”
  她沒有點頭。
  “不後悔?”
  她亦沒有搖頭。
  向佐呼吸漸慢,她的人在他懷裏,那她的心又在誰那裏?
  他逼自己不去想這個問題,“那……去我那裏?”
  向佐的音色泛著一絲克製的啞然,吳桐在他的注視下仰起頭來,“陪我回去拿行李。”
  他安靜良久,並未回答,而是徑直牽起吳桐的手,朝酒店方向走去。
  吳桐的手僵硬,他便握緊,緊到她再不能有半點掙脫的奢望。
  煙的火星快要燒到手指時,厲仲謀耳邊響起門鈴聲。
  厲仲謀一頓,習慣性抬腕看表。
  10點多,她回來的還不算晚……他摁熄了煙,越過正走向玄關的林建嶽,親自去開門。
  門霍然拉開,門外站著個女人,卻不是吳桐。
  張曼迪恍然看見這個男人臉上一閃而過的失望,她還未細究,厲仲謀已迅速抹去多餘表情,換上一貫的神情,微一側身,淡然道:“進來吧。”
  不遠處,吳桐慢慢停下腳步。
  她望著套房門口那個女人的背影。遠遠地看著不甚清晰,但那修身短外套勾勒出的纖瘦腰背,以及裙裝下露著纖細筆直的小腿,吳桐看得分明……
  他是有女友的人,又怎會一直一直等著她?直到張曼迪進了門,房門再次合上,吳桐粲然一笑,側頭看看身旁的向佐,她笑容不變:“我們走吧。”
  向佐無言,無端的愁緒伴隨著她的笑容貼近他,在他心髒最脆弱處安營紮寨。俄而,向佐邁前一步,攬過她的頸,要她額頭抵著他肩窩,帶著她轉身離開。……
  張曼迪送了三張影展的票來,她淡淡環顧一遍四周:“對了,吳小姐和童童呢?”
  說完就見他涼薄的唇邊不經意間泛起的一抹溫柔。
  而一旁的林建嶽,從石化狀態中恢複過來,不禁又一次望向厲仲謀。
  現在這是……什麽狀況?
  此時的厲仲謀,在為誰,柔和地彎起嘴角?
  林建嶽猛然間意識到自己搞砸了事情,他慌忙退出套房,急不可耐地撥吳桐的號碼。
  電話始終不通,林建嶽撥內線到總控室,整個樓層隻有厲仲謀這一間套房,監視錄像很容易調出,找一個人並不難,保全很快有了回複:十分鍾前吳小姐回來過一次——
  林建嶽正要暗自慶幸,保全卻又說:但是很快她就和一個男人一起離開了。
  男人?
  林建嶽急的幾欲跳腳,這女人真是了不起,短短時間哪釣來的男……
  他恍然大悟:向佐?!
  拉開公寓門後,向佐一手取下鑰匙,一手按下燈擎,回身對吳桐道:“進來吧。”
  邁進一步,就不能回頭。
  吳桐邁進了大門。玄關與客廳都是暗色的格調,公寓的空氣中飄散著絲絲清冷,這倒是與向佐一貫的外放形象不符。
  這不是他第一次帶女人回來過夜,卻是第一次感到局促。他備好拖鞋,請她進門,找毛巾替她擦拭頭發,領她進客房——向佐自認做得足夠體貼周到,末了甚至對她說:“好好睡一覺。”
  吳桐始終不發一言,默默跟在向佐身後,客房緊挨主臥,她走進客房,向佐卻退了出去,替她關上房門。
  向佐的手還握在門把上,他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一轉身,他靠上牆壁,閉上眼,深呼吸——
  房門卻在這時被人從裏拉開——
  吳桐再次出現在向佐麵前。
  向佐在她眼中看到了義無反顧,再一定睛時,她已經吻住了他。
  她這是想要試探什麽?向佐不知,更來不及細想,情動的速度快得令他也隱隱無措,她卻隻是蠻橫地撞在他唇上,緊貼卻不深含,並且,幾乎是瞬間過後,就分開了彼此。
  她不該這樣招惹了他,卻又眼含失望地離開——
  向佐劈手拽下她捧在他臉頰的雙手,按住她胳膊,反折至她身後。吳桐被迫高揚起下頜,他低頭睨她,覺得這一刻自己有些恨她。
  輾轉的怒意化作掠奪的吻,向佐攫住了她的嘴。她不該愛那個人,不該讓他看見她為那個人哭,為那個人笑——
  吻順著吳桐的唇下滑,至脖頸,胸口也即將淪陷,吳桐的雙手按在他肩膀之上,隻掙紮了一下,就放棄了。
  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她想。
  黑暗之中沒有她的聲音,一點都沒有。向佐吻住她,自己卻仿佛不能呼吸。窒息感到底從何而來?向佐無法明了,他隻知她的沉默令他覺得疼。
  他鬆開唇齒時,血腥的氣味便開始在舌尖蔓延。再看她的唇,嫣紅似血。向佐低頭,舔舐掉血跡,繼續狠狠地吻咬她。
  依舊不夠,他還要重重揉捏她溫馥的身體。
  向佐一點點進逼,她一點點後退。紐扣崩落、衣衫敞開,裂帛聲伴隨她越來越多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這樣的向佐,她怕了。
  終於,她腰後一緊,已再無退路——她的背脊抵上客廳內的話機櫃,同一時間,向佐的身體壓了過來。
  他咬著她頸側的肌膚,仿佛要汲取她血管下溫熱的液體。
  尖銳的疼痛刺激神經,吳桐情急之下不覺繃緊了身體,雙手向後撐去,“啪”地一聲,什麽東西被掃落在地。
  靜謐的氛圍瞬間被打破,埋首於她肩頸的向佐一頓,繼而緩慢抬起頭來,看向那台被撞翻在地的電話機——話機上的指示燈亮起紅色的光,灼熱吳桐的眼,也驚醒了向佐。
  向佐怔了怔。
  他在做什麽!?
  向佐的行動電話無人接,林建嶽聽忙音聽的頭痛萬分,揉著額角開始撥打向佐公寓的電話。
  占線,電話被轉至留言機。
  掛斷再撥,依舊是占線。
  向大律師在家,還在煲電話粥?林建嶽思量地快要一個頭兩個大,在走廊上踱著步許久,他終究還是得回到套房。
  林建嶽自以為已將焦慮情緒掩飾的滴水不漏,可他的精心修飾,仍舊被厲仲謀看穿。
  林建嶽從外麵回來,神情古怪、目光閃爍,引得厲仲謀上前詢問。林建嶽慌忙尋找借口,顧不得拾掇表情,厲仲謀已將他緊握在手心的電話抽了過去。
  林建嶽看著厲仲謀翻找通話記錄,刹那驚心。
  果然,厲仲謀一看那幾通已撥電話,神色頓時冷凝。片刻後,厲仲謀將手機屏舉到林建嶽麵前,“說實話。”
  平靜的三個字,他說的越是平靜,林建嶽越是惶然。
  “建嶽,你是不是想要被派到非洲工作兩年?”
  玄關處那兩人靜峙良久,張曼迪坐在客廳內,悄然注視著玄關處的厲仲謀。他原來也會有這樣的一麵……
  張曼迪走神間,厲仲謀已獨自回到客廳。她看著他一步步走近自己,仿佛親曆著令人迷戀的慢鏡頭。
  麵對厲仲謀的那種悸動,從始至終,從未變過。張曼迪努力調整心緒,起身微微一欠,“既然你有事要忙,那我先走了。”
  她看不明白厲仲謀此刻的情緒,他仿佛壓抑著什麽,偏偏麵上依舊維持著一派寧謐,高深莫測的男人,如迷,令人入迷。
  見厲仲謀頷首,張曼迪隱隱有一絲失落,依舊是微笑著告辭。
  她開車離去,雨夜裏有些冷,行駛到半路,後方一輛SUV迅速超車,掀起大片水霧,並擦著她的車身飛駛向前。
  張曼迪瞥見後牌照上的數字,心驀然一緊。
  又看了一遍,終於可以確定,那的確是厲仲謀的車——
  向佐從怔忪中醒過神來,一改之前的蠻橫,開始一點一點地啄吻她的嘴,要她忘記一切、綻放自己。
  他是高手,隻是偶爾頹喪地迷了心性,他懂得如何讓女人動容。他親吻她細滑的皮膚,牽起她的手,慢慢環上他的脖頸。
  吳桐的眼神開始變得不確定,她抓緊他的手指泛起蒼白,拳頭被他拉到唇下親吻,腰身被他撈起,他將她抱上話機櫃,擠進她雙腿間,抱牢她瑟瑟發抖的身體。
  她的身體依舊濕冷,沒關係,他讓她熱起來。
  他將她扣在自己胸前,低頭攫住她的嘴。他的唇滾燙糾纏。
  “不要在這裏……”她渾身一僵,偏頭,額角靠在他肩膀。向佐輕笑了,突然間將她抱起,捧緊她的臀,腰上盤著她的雙腿。
  吳桐不敢把自己交給他,惴惴不安地抱緊他,遲疑地看他。
  如果不是他,還會有誰呢?
  她如同在半空中漂浮的塵,隨時都會墜落,隻能依附於他。被他放置在床上,她睜著眼,他在她身體上忙碌,濡濕的吻彌漫在胸口,腿間……
  他又回到她眼前,“一切都交給我……”他輕喃一般。
  吳桐始終沒闔上眼簾。看著天花板,什麽也不去想,明明沒有光線,她卻覺得什麽東西那樣刺眼——
  刺眼到眼睛開始氤氳,漸漸泛起酸澀。
  她原本還以為,一眨不眨的,就不會有淚水分泌出……吳桐扯著嘴角,對著空氣一笑。
  一雙手蒙住了吳桐雙眼。向佐停下一切,無奈而歎惋的聲音如夜色在彌漫,“別哭……”
  他的勸慰不起作用,積蓄的淚水順著他的指縫流下,一點一點浸潤他的掌心,卻也一點一點抽走他身體的燥熱難捱。
  吳桐翻個身,縮成一團側臥在那裏,向佐貼著她赤.裸背脊,在她身後側著身,手掌從她眼上移開,拉過薄被,裹緊她。
  “對不起……”
  男女之間,最容不下這三個字,向佐聽著她的懊悔,內心一片空白。
  厲仲謀的車在雨夜中超速,硬要跟來的林建嶽拉緊安全帶,瞥一眼快要破表的指針,鬥膽提醒:“Boss你這樣……”
  “閉嘴。”
  林建嶽無法理解,厲仲謀這樣去見向佐有何用意?即使吳桐和向佐有什麽,厲仲謀又算是吳桐什麽人,有什麽立場幹涉?
  男人昏了頭了,也挺可怕的,比如現在,厲仲謀這般幾乎要車毀人亡的馬路狂飆。
  厲仲謀一個急刹,車子停在公寓樓下,厲仲謀甩門下車,到了向佐公寓樓下時,他抬頭上望,麵色沉靜地可怕。
  林建嶽曾被老太太差使來探望過向佐,他領著厲仲謀上樓。林建嶽按門鈴,心如鼓槌敲擊著,無法平靜,偷眼看厲仲謀,他隻是眸色深深,不言不語。
  等待的時間固然難熬,可待到公寓門終於開啟,林建嶽卻更是緊張——
  門內,向佐手拉著門把,赤/裸上身,他看見門外人,不禁神情一頓。
  厲仲謀麵容依舊:“請我進去坐坐。”
  不是請求,而是命令。
  向佐高大身形擋在門邊,厲仲謀等了等便直接揮開向佐,進門。
  正從臥室出來的女人,與厲仲謀的目光對上。
  吳桐一僵,停在原地。
  厲仲謀呆立片刻,忽而打量起麵前這個女人來。她身上一件男士襯衣,白生生的雙腿露著,赤腳踩在地上,胳膊纖細地露在上卷起大半的袖口下。
  這意味著什麽,厲仲謀覺得自己再清楚不過。
  “你這是私闖民宅,再不走的話我打電話報警了。”
  耳邊響起如斯警告,厲仲謀卻恍若未聞,一雙眸子緊盯眼前的吳桐。他的女人,穿著別的男人的衣服,秀色可餐地出現在他眼前——
  這是怎樣一副殘酷的光景?
  厲仲謀雙唇緊抿,一步一步走近。
  吳桐沒有躲,沒有後退,坦坦蕩蕩直視厲仲謀。她在想什麽,他再猜不透了,她的鎮靜在他略顯板滯的目光中顯得異常刺眼,刺眼到令他太陽穴抽痛地跳。
  厲仲謀停在她跟前。
  他湊近她耳邊,頓住。
  “你怎麽這麽……”厲仲謀再度上下打量她一番——白衣勝雪,膚若凝脂,“……髒?”
  厲仲謀最後一個字咬的極重,仿佛從齒縫間擠出,重重砸在她耳膜上。
  吳桐一側頭便瞥見他們兩人落在地上的影子。
  一雙影子挨得極近,仿佛正在相互依偎著取暖。可實際上,他隻不過是在她耳邊說著極盡蔑視的話語。
  厲仲謀稍微拉開彼此間距離,仔仔細細看她:怎麽不說話?哪怕她隻說一句“抱歉”,他也不至於如此怒火攻心,理智全失。
  不說話是麽?好!厲仲謀劈手就要扯過她的頭發。他此刻腦中隻剩一個想法,他想要她疼得痛呼,那樣也好過她對他這般視若無睹。
  可他沒能那樣做,隻因他發現,在這個女人沒有任何溫度的注視下,他丟了心中整座城池。
  在吳桐的沉默之中,劈劈啪啪的腳步聲帶著怒意靠近厲仲謀。厲仲謀全副身心隻記掛在這女人身上,並未察覺。
  腳步聲停在厲仲謀身後,厲仲謀隻覺左肩一沉,轉眼間他就被人扭過肩膀,霍地一拳揮過來——
  厲仲謀被揍得趔趄半步,顴骨裂痛,悶哼聲壓在喉嚨裏。他站直了身體,掀眼便見向佐立在他身前,拳頭還猶自緊握。
  向佐捏著指骨,咯咯作響:“這一拳,是打你出言不遜!”
  厲仲謀斜睨他,電光火石間已經還手,林建嶽要阻止已經來不及,林建嶽了解他的老板,如此這般狀況,吳桐又被牽扯其中,以厲仲謀錙銖必較的個性,不要掉向佐半條命絕不會收手——
  果然,厲仲謀的回擊即刻引發“砰”的一聲巨響。那種悶窒的、骨頭與血肉擦撞的聲音。
  林建嶽暗叫不好,不料放眼望去,卻驚見厲仲謀竟然收了手!再往另一邊看——
  向佐毫發無傷,倒是突然插足兩個男人之間的吳桐,挨了重擊。
  吳桐整個人抱住向佐好一會兒,才緩緩鬆開他,轉過頭,臉色慘白,麵對厲仲謀。
  厲仲謀醒過神來,略有些慌忙地走上前,焦躁的視線逡巡在她蹙著的眉心與緊咬的唇之間,關切的話語說不出口,唇齒間隻蹦出一句:“跟我走。”
  吳桐伸手阻擋他上前的腳步,隔著不遠不近一道鴻溝,對厲仲謀道:“我在我男友家過夜,有什麽問題?你走。”
  “……”
  “厲仲謀,不要逼我說難聽的話。”
  “……”
  “滾。”
  吳桐看著厲仲謀離開的,她覺得自己做的很好,所以笑出了聲來。向佐看著她,他目光中的悲憫吳桐沒有勇氣去回視。
  他最終什麽也沒說,摟了摟她的肩,走去關上大門。
  向佐回來時見她似要開口,他猜到她想說的無非是抱歉,索性率先問:“疼不疼?”
  吳桐很平靜地看著他,“疼,疼死了。有沒有藥?”語調沒有起伏。
  如果隻是背疼,他有藥。若是心疼的話,他沒有辦法。他自身已被傷的千瘡百孔,不可能做她的良醫。
  向佐捧起她的臉,低下身吻了吻她眼睛,離開去找藥。
  他好奇她為什麽沒有流淚,心中感歎女人總是這麽奇怪的生物。感歎時,心抽了一下。他第一次在厲仲謀身上看見名為“頹敗”的情緒,可他卻並不開懷,沒有半點勝利的喜悅。
  “脫衣服。”
  向佐說,她便照做,很乖,褪去襯衫,捧著衣襟坐在沙發上,露出大半片背。
  向佐坐在她身後,目之所見,白皙的肌膚上已經泛起淤青,可以想見厲仲謀這一拳用了多大的勁。
  他悉心上藥,大概太涼了,她顫了下肩膀,然後恢複僵硬。向佐的手移到她裸.露的肩上,沒再離開——他自後擁抱她。
  這個女人的身體纖弱卻蘊藏可怕的力量,向佐身體裏麵在發熱,無從克製。
  “對不起……”
  她的一句話,驀然將他打入地獄。
  向佐卻並未放開她,而是收緊臂彎,“逢場作戲而已,我懂,也不會當真的。”他也很平靜地說,“做不成情人,我們還可以做朋友。”
  林建嶽將車停在超市外,買了支藥膏回來,遞到厲仲謀手中。
  厲仲謀看窗外,沒有動,車子重新啟動後他第一次開口,“我是不是做的過分了?”
  “是。”
  “可我控製不住自己。”
  厲仲謀甚少這般自我辯護,他習慣找到弱點並迅速改進,可這一次,他大概也迷惘了。林建嶽打方向盤,啟動雨刷,順便思忖片刻,“失控,對你來說,大概算是好事。”
  厲仲謀冷哼一聲,牽扯到傷口便是一陣銳疼。
  真是自作自受,林建嶽無奈,“或許你該和吳小姐推心置腹地談一次。”
  “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可她還是選擇向佐。”
  他的失落溢於言表,林建嶽看得出他對這女人是真的上了心。緘語片刻後道:“和TC談的合作案,是以吳小姐的加入作為前提的,那……合作案還需要繼續麽?”
  厲仲謀不言語,扭頭繼續看車窗外邊淅瀝雨絲。還需要繼續麽?厲仲謀問自己,這個已經屬於別人的女人,還需要再爭取麽?
  厲仲謀思考地頭疼,兀自揉一揉太陽穴。
  吳桐在向佐公寓住了兩天。
  她換好衣物,拉開客房門,向佐已做好早餐等她,“早安。”
  “早安。”
  向佐居家男人的一麵看著很順眼,仿佛這樣一個溫馨的早晨他早已得心應手。
  不做情人,隻做朋友……吳桐覺得輕鬆。
  她的手機就放在桌上,她吃培根土司的時候手機振動起來。低頭一看,這個號碼從昨晚起打過幾十通電話進來,吳桐這時候依舊不想接聽。
  眼看對方就要放棄,吳桐心中大舒口氣,這時候向佐卻突然拿過電話,吳桐來不及阻止,他已經按下接聽鍵。
  向佐把電話遞還給她,示意她接聽。她一動不動。
  “如果你還是不敢麵對,前晚說那麽多狠話又有什麽用?”語畢,直接把電話送到她耳邊。
  “新的一天了。勇敢點。”
  向佐說的句句是真理,吳桐抑了抑嗓子:“喂?”
  那頭立即響起有些不滿的脆生童聲:“媽咪你終於接電話了!”
  吳桐一愣,繼而一笑,看得旁側向佐心中疑惑陡升,吳桐接過電話,語調柔和:“從奶奶那邊回來了?”
  “媽咪你在哪裏?為什麽還不回來?”
  吳桐一時語塞,被問得頭皮一麻,她不禁扭頭瞥一眼向佐,“媽咪馬上就回去。”
  童童突然插話道:“哦,對了,思琪阿姨和爹地在隔壁會議室開會呢!”
  “……童童,能不能把電話給思琪阿姨,讓她聽電話?”
  童童“哦!”了下便沒了聲,很快電話換到另一個人手中,吳桐等了片刻,對方沒有說話。無奈她隻能先開口:“思琪你什麽時候來紐約的?”
  “……”
  “思琪?”
  “……是我。”厲仲謀聲音有些低沉。
  忽然之間電話那頭換成了他,吳桐不受控地神經緊繃。
  一時之間吳桐甚至不知該用哪種語調和他對話。
  他呢,則是一如既往的冷靜音調:“方便的話你回來一趟。你的朋友現在非常需要協助。”
  “你們在開會?”
  她終於找到合適的字眼來繼續這場不該有任何私人情緒的對話。
  “TC的高層都在,我還約了幾家財團的朋友,顧小姐需要說服他們注資。”
  財團,注資……“這是你們的公事,我回去也幫不了什麽。你忙公事吧,我接童童到外邊……”
  厲仲謀打斷:“吳桐……”
  吳桐緘口不語。
  厲仲謀也沉默,很久,“……對不起。”
  “……”
  “我說,對不起。”厲仲謀沒有得到她的回答,不覺重複了一遍。
  此時的他,背對門扉緊閉的會議室,童童被酒店管家領去客廳看電視,厲仲謀心中思忖著電話那頭的女人會是何種反應。
  依舊沒有回音。
  厲仲謀嗓子一啞,內心掙紮著該不該說,但最終還是敗在了她的沉默下:“我希望你能參與這個項目。”
  他靜靜等著這個女人的回答。
  隔很久,她問:“為什麽?”
  為什麽?厲仲謀也問過自己,為什麽?
  答案快要呼之欲出時,聽筒中、更遠一些的地方傳來的男聲:“親愛的,你是要沙拉醬還是番茄醬?”
  這般幼稚把戲,也隻有向佐才會屢試不爽,更可笑地是厲仲謀發覺自己竟也會因此而置氣。
  一貫的冷靜不再起作用,厲仲謀強忍住摔電話的衝動,艱難地保持平心靜氣:“你放心,我從不會把私人感情帶到工作裏。我隻問你一句,敢不敢接受挑戰?”
  曾幾何時,他也曾對台下黑壓壓一片聽眾,煽動般問:敢不敢接受挑戰?
  那時的厲仲謀是演講大廳千人注目的焦點,她是台下意誌滿滿的少年人中的一員。
  吳桐擱下了電話,靜靜走回餐桌前。
  “怎麽了?”
  吳桐嚼著培根土司,食之無味,“我很想得到某份工作,可它是厲仲謀給我的。”
  “還有呢?”
  “他說在酒店等我二十分鍾,過期不候。”
  向佐思忖片刻,拿走了吳桐手中的早餐,“我載你回酒店。”
  吳桐抿緊唇,盯著他的眸子深如靜潭水。
  向佐笑容篤定:“男人重要還是事業重要?一個厲仲謀而已,有什麽好怕的?”
  她頓住半晌,仔細思考了他的話,突然間,拔腿就往玄關跑:“酒店離這裏那麽遠,看來你得開快車了!”
  看著她恢複神采的臉,向佐愣怔了一秒,繼而笑意更深,緊隨其後跑向玄關。
  向佐一路飆車,剛在酒店前停穩,吳桐開門下車,向佐湊到窗口:“加油!”
  吳桐頓住腳步並回過身來,細細看他一眼,竟突然返回來,輕輕摟了下向佐:“謝了。”
  她踏著快而堅定的步伐推開旋轉門,玻璃大廳折射出璀璨而細碎的光,和她的心情一樣,帶著激動的起伏。
  她乘電梯直達頂層,對著電梯鏡化了個簡單的妝,林建嶽等在電梯口,見到她,愣了下,看表:十一分鍾。
  林建嶽帶著她穿過悠悠的走廊,簡單說了下情況,盡頭就是會議室,“那幾個元老都不太好說話。”
  說著拍了拍吳桐肩膀,似在說:自求多福吧。
  林建嶽叩了叩門,緊接著推門而入,會議室內所有人都望向門邊,圓桌主席位上的厲仲謀看看吳桐,之後起身想吳桐走來,恍若要親自引吳桐入座。
  厲仲謀雖是個財團掌權人中年紀最輕的一位,但頗具權威,聞言,在場諸位紛紛向吳桐點頭致意。
  會議室內氣氛並不愉快,顧思琪沉默地坐在一旁,見吳桐現身,一愣,看著她的目光似乎在求救一般。
  這時候,厲仲謀已經走到吳桐身邊,吳桐偏頭瞅了厲仲謀一眼,他輕笑,仿佛給予吳桐鎮定的力量。他與她,並肩而立。
  厲仲謀頓一頓,對所有人說:“我等的人到了。”
  吳桐入座後,林建嶽按厲仲謀示意,將全新的企劃書分送到在場所有人手中。
  企劃書經過全麵完善,大方向上未變,各環節的運作卻全部推翻了之前構想,市場分析層次更全方位,行銷模式更加符合厲氏一貫風格。
  時間上不允許吳桐仔細翻閱,但縱觀這企劃書,麵麵俱到,和思琪之前那份完全不是同一層次,風格倒是像……
  吳桐不禁抬眸看一眼厲仲謀。
  厲仲謀這時正起身,會議室燈全部暗下,厲仲謀扭亮投影儀,資料數據一幕幕地在幕牆上轉換而過。
  光影斑駁中,吳桐隻聽他不急不緩道:“厲氏的立場很明確,各環節都會由厲氏一手把關,各位可以信任我們的辦事能力。”
  “我希望各位能夠協助我們與TC的這次合作,成功構築一個全新品牌。”
  此話,他直視吳桐而言。
  吳桐仿佛闖入大將會晤的小角色,心生愧意。她自畢業以來一直隻跟股票打交道,從沒接觸過實業,此刻隻能自愧弗如。
  一旁,顧思琪沒來得及跟吳桐說上半句話。兩天前她被急call來紐約,19個小時的飛行時間後,馬不停蹄地投入工作。
  時間滴答走過,會議結束已是幾小時之後,厲仲謀與理事長握手告別後回到會議桌旁,吳桐正坐在那裏,仔細翻看影印文件,林建嶽在向她交接一些事務。
  總體的投資可行性方案下附帶的預算表就夠她鑽研多時。
  “吳小姐可以慢慢看,不著急,厲總他……”林建嶽肩頭一沉,回頭見厲仲謀拍拍他肩膀示意他退後。
  林建嶽頷首離去,吳桐奇怪這林建嶽怎麽話說半截,抬頭:“厲總他怎樣?”
  吳桐抬眼,便見麵前的厲仲謀。
  厲仲謀看了她一會兒,遞給她一枚U盤,正色而言:“現有的資源都在裏麵,你盡快擬一份方案給我。”
  吳桐沒回答,手機適時進來一通電話。
  她看了眾人一眼,走到角落接聽。
  向佐來電,他正在樓下喝咖啡,問她什麽時候搞定。
  吳桐盡量小聲地回。而厲仲謀望著那執著手機背對自己的女人,聽她細細柔柔地說著:“還有些事情要……等下再……”
  她對著手機兒女情長的樣子看起來倒是溫順,厲仲謀覺得自己該對某些事情一笑了之。
  實際上他卻繃著臉走近吳桐,自後抽走她的手機。
  沒等吳桐抗議,厲仲謀已掛斷電話。
  吳桐示意他將電話還給自己,他眉都不抬,道:“會議時間接電話,太不專業,也不尊重與會者。”
  手機也沒還她,直接關了機,握在他手中。
  會議明明已經結束!
  “和TC談妥之後,顧思琪調來做你的顧問。”
  按照厲仲謀的意思,似乎是要她負責這個項目。
  她不是來此給顧思琪打下手的麽?
  厲仲謀似乎猜透了她:“你可以。”他巋然不動地說。
  顧思琪是此時留在當場的唯一一人,身處其中異常尷尬,偏偏不能貿然離席,如坐針氈。
  直到顧思琪刻意幹咳幾聲,厲仲謀才禁言,回神瞥她一眼。
  吳桐無奈朝好友聳肩,厲仲謀的蠻不講理想必顧思琪也見識到了。顧思琪看看吳桐,想說什麽,遲疑片刻,口型道:“別拒絕他,就當幫幫我?”
  吳桐點頭不是,搖頭不是,眼睜睜看著顧思琪推門而出。
  輕微的關門聲一起,厲仲謀才現出一絲頹然之色。他們之間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才讓她總是要拒絕他?——
  要她讓出童童,她跟他打官司;
  待他動容了,想要給他們母子相處空間,她卻獅子大開口,要走了他大筆贍養費,用他最鄙夷的方式,斷絕彼此聯係;
  要結婚,她沒一絲留戀地拒絕;
  他沒有心存念想時,她柔著他膩著他,即使酒醉地沒有理智,也一聲聲叫他名字,而當他開始舉棋不定,她卻清醒無比地抽離;
  要她留在他身邊,她轉身便投了向佐懷抱……
  他對她這麽放不下,是否隻是因為她的難以馴服?厲仲謀曾經試著這般說服自己,可他明明從不是這麽意氣用事的人。
  他從不輕易袒露心聲,無奈他混亂,無頭緒,找不到突破口,那樣很累。
  可似乎唯獨他一人毫無頭緒,她過得是越來越好,迎來新的戀情,新的生活,全不似他這般無章法可循。
  吳桐見他麵露疲憊,猜他昨晚一定一直忙著企劃案的事。
  現在大概是累極了。
  吳桐也不想再打擾,“我很想參與項目,可我做不了leader……”
  厲仲謀開口打斷:“吳桐,你記不記得自己拒絕過我多少次?”
  她不是拒絕,她是明白自己的實力。
  厲仲謀邁近一步,就走進了吳桐低下的視線範圍內。
  吳桐看著他一雙鞋尖,沒抬眼。厲仲謀等了等,直接捏起她的下巴。
  身體上的觸碰讓她不覺後退一步,厲仲謀沒再逼迫,她此時終於抬頭正視他,厲仲謀目的達到,收回手。
  厲仲謀斜倚向身後圓弧桌角,雙臂環在胸前,習慣性挑眉:“總是拒絕一個男人反而會讓他對你更放不下,你明不明白?”
  這姿態,這語調,配著他一貫無波無瀾,吳桐心中泛起淡淡疏離感,冷嘲:“……不要告訴我,你這是在說你自己。”
  如果爭吵是她自保的手段……厲仲謀兀自搖搖頭,他不想再劍拔弩張,不想和她吵。他……
  想要嗬護她。
  他不說話,大概就是默認了。
  他是無往而不利的男人,任何女人都不是問題,就隻有她,別扭,不肯合作,他抓不住,也放不掉,才會記在心上……
  吳桐這麽想時,心裏已經沒有什麽起伏。
  她覺得自己該想想還在樓下等她的向佐。
  厲仲謀將U盤嵌入接口,開啟文檔,目光不變,隻是更加平淡地問:“你知不知道,這兩天你在和別人溫存的,我在幹什麽?”
  “你知不知道,這兩天你在和別人溫存的,我在幹什麽?”厲仲謀看著電腦屏幕,“我在整合這些數據。分類處理,方便你調詢。”
  吳桐算是領教了,他說順耳話時具有何等的誘惑性。仿佛這一切真是為了她似的……
  “你知道,我沒有那個能力——”
  “我來教你。”
  吳桐語塞,厲仲謀的目光從屏幕前流向她的臉,“跟著我做這個項目,我會教會你一切。這是你曾經的理想,我希望你能夠親自去完成。”他的話,越發的動聽了。
  “……為什麽?”
  厲仲謀扶額,她總問為什麽,難道真的不知道原因?
  童童自小生得靈動可愛,姐姐阿姨都喜歡,都溺著,尤其是思琪,寵他快要寵上了天。
  童童麵對思琪,撒嬌也很有一套。吳桐走進客廳,便見童童有模有樣地學著英文台的搞怪主播,逗得顧思琪直笑著揉童童的臉。
  還是童童先發現吳桐,一眼瞧見,立即招手要她過去,“媽咪你快過來看,這段真搞笑!”
  顧思琪這才坐直了身子瞥眼過來。
  吳桐沒能陪童童看節目,連思琪這會兒都離開了電視。兩個女人走到一旁去,童童見狀,端正坐在電視機前,乖乖調小了電視音量。
  顧思琪瞥了眼吳桐身後,厲仲謀並不在,“談得怎麽樣了?”
  “我沒有把握,想先熟悉一下業務,之後再做決定。”
  顧思琪低頭想了想,“有他教你,你很快就能上手,別擔心。”
  好友此番言論,吳桐難免愣怔住,“你怎麽知道的?”
  思琪意識到自己說溜了嘴,頓時有些懊惱,沉寂了半天,“……他前天打電話給我,把我招來紐約,還問了我一些關於你的事——”
  一句話斷在中途,顧思琪等著看吳桐的反應。
  那段時間於顧思琪,古怪卻又奇妙。她人還在香港,車還沒開回公司,就接到陌生來電。
  對方隻說,“我是厲仲謀。”顧思琪便已慌亂了心。
  那是一場私人談話,在電話兩端進行。他問了她很多,關於一個女孩,她的過去,她懷孕後是怎麽畢業的,她的預產,她和孩子生活的點點滴滴……
  當時,顧思琪將車停在路邊,開始徐徐地講述她所知道的一切。
  當天香港正在下雨,顧思琪所在的這一端,偶爾行駛過的車輛,亮了又暗的車頭燈,以及細細密密的雨絲,充斥在顧思琪的視界之中,令人頓生感傷。
  而另一端的厲仲謀,沒再說過半個字,反而是敲擊鍵盤與翻閱紙張的聲音,清晰傳進顧思琪耳中。
  回想當時,厲仲謀應該正對著計劃書埋頭奮戰。EricLi在業界是出了名的冷血動物,一心二用到這個程度,顧思琪甚至不能確定他是否真的聽進去了。
  吳桐頓了頓,看看顧思琪,隻點了下頭,並沒有接話。
  能和厲仲謀那樣的人共同擁有一個秘密,是怎樣的感覺?或許這都算不上秘密,可她……思琪話鋒一轉:“對了,什麽時候讓我見見你的新男友?”
  吳桐正掙紮著該不該細問,思琪已結束了上個話題,轉變得有些快,吳桐還未完全抽離出神智,“新男友?”
  “童童告訴我的。”思琪扭頭看了看沙發上的童童。
  孩子笑得肚子都疼了似的,一手揉著肚子,一手捂著嘴巴,怕笑得大聲了吵著她們。
  “剛才那個電話也是他打來的?”
  “……”
  “剛拍拖就是不一樣,聽得出你們很甜蜜。”
  甜蜜?是麽?
  吳桐想了想,輕笑著搖搖頭。
  這時候提到向佐,吳桐才想起自己手機還在厲仲謀手中。
  又聊了會兒,顧思琪接了上司電話,說要走。吳桐便與她一同折回去拿手機。
  童童以為要出門了,開開心心奔過來,“幹媽要加班,下次再帶你出去,ok?”
  童童失望二字寫在臉上,吳桐一咬牙就問出口:“向叔叔在樓下等我們,要不我們和向叔叔一起出去?”
  童童記得職責所在,很堅定地拒絕,不僅一聽向佐的名字就繃起臉,更有甚,孩子機靈地轉轉眼珠子,張口就是:“……我們跟爹地一起去吧!”
  在童童希冀的目光中,吳桐說不出個“不”字。吳桐不禁腹誹,向佐在就好了,憑他一張巧舌如簧的嘴,一定能讓孩子心甘情願地跟著走。
  向佐,厲仲謀……
  吳桐頭疼。
  也不知是不是吵架吵習慣了,吳桐不再像之前那樣懼怕與厲仲謀碰麵,心情沒什麽忐忑地回到會議室,敲門進去,隻見林建嶽正把部分無用文件送進碎紙機。
  吳桐尋思著該怎麽稱呼,“厲——厲總在哪?”
  林建嶽麵上有一絲掙紮,“吳小姐……昨天我跟您說的那些話,可能有些偏激,您別往心裏去。”
  他說得客套,吳桐也客套地回:“我該謝謝你的,多虧你提醒,否則我到現在好弄不清楚狀況。”
  吳桐不想再在這件事上糾纏,又問了遍厲仲謀去向,林建嶽卻似乎還不想放過她,“不不不,他待你和對待別的女人是不同的,沒弄清楚狀況的是我。張曼迪她……”
  她不想聽,林建嶽這時終於發現,“是我多事了,”多說多錯,林建嶽不想真的被發配到非洲,“厲總在隔壁休息。”
  林建嶽說話恢複了一貫的張弛有度,也不再搭理吳桐,任吳桐徑直走去隔壁。
  吳桐推門而入,一股煙味撲鼻而來。吳桐差點嗆咳起來,掩了掩鼻才沒發出聲音。
  臥室在內間,房門虛掩,吳桐手握在門把上,正要叩門,門縫內傳出厲仲謀的聲音:“媒體專訪?那不要打擾她……下了專訪再告訴她……關於影視公司的股份……”
  吳桐滯了滯,沒有推門,而是反手將房門關上。她轉頭,遠離房門。
  見外邊的辦公桌上淩亂不堪,吳桐想,他會不會把東西都擱在了桌上?
  他在給誰打電話?……找手機要緊!
  幾台筆記型電腦,隨處散落的文件,擱滿煙蒂的煙灰缸,好幾隻咖啡杯……亂七八糟的東西堆滿整個桌麵,卻唯獨沒有她的手機。
  吳桐看著文件上那些力透紙背的字跡,腦中自行勾勒出一幕。伏案工作的男人,一邊不停喝著咖啡,一邊飛速執筆批注。
  大概厲仲謀他是一晚沒睡。也難怪他會累,聽他剛才和張曼迪打電話時的聲音,都似乎隱隱透著疲憊。
  這麽拚命做什麽?吳桐無聲歎氣。隻怪整個空間都太安靜,看來她真的得找些事情來做,才能分散注意力。
  她將所有文件都收好,萬分專注地看,厲仲謀的每一項批注都沒有放過,項目合作這塊策劃得尤其精彩……
  “你在做什麽?”沉靜的聲音自後方傳來,吳桐放下文件,扭頭。
  厲仲謀站在臥室門口,吳桐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一遍。濕發,赤著胸膛,浴巾圍得很低,露著腹肌,赤腳,身上有未幹水跡……
  厲仲謀被她盯得渾身不自在,正要說話時,吳桐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吳桐抬腕看表,不知不覺間她竟然已經在這裏坐了這麽久。
  “請把我的電話還給我。”
  她的語氣厲仲謀不喜歡,幹脆不理睬,徑直走向對麵房間。眼看他從她視線中走過,他是沒聽見她說什麽?
  吳桐咬牙跟過去,到了衣帽間門口,“厲總,請把我的電話——”吹風機的聲音適時響起,斷了吳桐的話。
  厲仲謀吹著頭發。透過鏡子看門邊的這個女人,隻淺笑,不說話。看能否急的她跳腳。
  等他吹幹了頭發,開始挑衣服,終於肯正視吳桐的存在,她自認脾氣很好:“厲先生,還有人在樓下等……”
  她依舊沒能說出完整的一句話——
  厲仲謀解開了浴巾。
  吳桐受驚過度,立即轉過身去。厲仲謀偏頭欣賞她僵直的背脊,嘴角不禁挑得越發高,一會兒之後,才把浴巾擱到一旁,穿上衣褲。
  吳桐幾乎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偏偏身後隻有柔軟衣料摩擦的細微聲響,突然她左肩一沉。
  她不動。
  時而冷酷,時而溫和,時而濫情,時而深情……這樣的男人,她哪對付得了?
  不是對手。
  沒等到她說話,厲仲謀指動腕轉,扳過她的肩,逼她正視。幸而他已穿上西褲與襯衫,否則吳桐怕自己控製不住一巴掌過去。
  厲仲謀另一手上掛著兩條領帶,表情幾乎是柔情:“哪一條?”
  她不選,他就不放過她……吳桐隨意一指,他也不說話,隻勾著唇角笑一下,重新回到鏡子前係領帶。
  “你今晚有什麽安排?”
  “……”
  就是要她無言以對。厲仲謀愛極她這副被逼著聽話的樣子,更加表現出一派輕鬆愜意,“老人家想見見孩子的母親。約你吃晚飯,賞不賞臉?”
  係好領帶,扣上袖扣,厲仲謀側身又問了一遍,“約你吃晚飯,賞不賞臉?”
  他微笑時的樣子真是迷人眼眸,吳桐不禁回想起剛才那通電話中,他沉靜似水地說:那不要打擾她……下了戲再告訴她……
  同樣的迷人的聲線。區別隻在於,他這兩番話說給了不同的女人聽。
  總跟他對著幹,反而越發糾纏不清,是不是真的隻能逆來順受,他才會覺得索然無趣?
  他的征服欲裏,總歸沒有個“愛”字……
  “晚上幾點?”
  她回答地這麽爽快,厲仲謀全然沒料到,不禁微眯起眼,細究般看看她。
  厲仲謀此時的樣子看起來甚至有些滑稽,她倒是坦然:“吃頓飯而已,我還怕你吃了我不成?”
  他低笑了。破天荒地沒有接著她的話講下去,隻是轉身走出衣帽間,來到辦公桌邊。
  吳桐在一旁看著他忙,一直沒吱聲。
  厲仲謀看一看時間。快要下午兩點,“我現在要出去一趟,大概一小時以後回來接你和童童。”
  這麽快又恢複成頤指氣使的語氣了……吳桐極討厭他這個樣子,“不用了,我帶童童去Six Flags玩一趟,晚上直接過去。”
  向佐大概已經在樓下等了,有向佐帶著,童童一定能玩得盡興……
  厲仲謀聞言臉色一滯。
  她還是這麽不乖,不讓人稱心如意。
  “在這裏好好呆著,就別亂走了。”厲仲謀斂了斂眉,將分揀出的幾份文件交到她手裏,“這些資料夠你看很久。”
  說完,厲仲謀不待吳桐有反應,開門出去。
  他甩門而去的姿態實在是跋扈,隻聽見很響的“哢噠”一聲,吳桐不知哪裏又得罪了他,戚戚然地去拉門。
  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被反鎖在了屋子裏。
  吳桐敲門敲得震天響:“厲仲謀!”
  外邊一點動靜都沒有。
  “厲仲謀!開門!”
  吳桐氣得要踢門,依舊無補於事,仿佛炸彈丟進了水裏卻驚不起半點波紋那般,令人頹喪,因而越發惱怒。
  向佐要了杯水,在酒店的露天雅座等了會兒,便又開始撥電話。吳桐的手機還是不通,來電依舊轉到留言信箱。
  之前通話進行到一半,卻被莫名其妙地掛斷,向佐駕車加速趕回酒店,卻在走進大堂後,陡然失去上樓的勇氣。
  向佐喝完了半杯水,試著又撥了一次。
  豔陽下的酒店外壁折射著細碎的光澤,向佐抬頭望一眼,內心忖度著,如果還是沒人接聽,他是不是要到厲仲謀的套房去找?
  麵對厲仲謀,尷尬倒是其次,讓那女人難堪卻是他最不願見到的——
  他本就不是什麽果敢的人,思及此,向佐難免自怨自艾。就在這時候,向佐餘光正瞥見一個身影站在了他的桌邊。
  向佐手裏還拿著電話,他斜仰起頭看:眼前的厲仲謀,站在一旁,麵無表情地回視他。
  無形的壓迫感籠罩住向佐,兩個男人都沒有說話。
  厲仲謀先打破沉默:“識相點,別再糾纏她。”
  這話算是老生常談了,向佐都已經懶得再回答。
  厲仲謀的右手斜刺裏探過來,將一支手機丟進向佐麵前的半杯水中。透過水杯的透明杯身,向佐認出那支手機。
  厲仲謀淡漠的表情仿佛在說,你鬥不過我的。
  “今晚我會帶她去見我母親,你知道那意味著什麽的。”厲仲謀信誓旦旦,聽得向佐呼吸一窒。
  他當然知道那意味著什麽……
  “你不是絕對不結婚的麽?”
  厲仲謀微一揚眉,作為回答。任何事都沒有絕對,隻是遇沒遇見那個對的人而已——
  隻不過這話不需要對他說。
  向佐從座位上起身,兩個同樣高大的男子,彼此平視,向佐不禁嗤笑出聲:“你又憑什麽這麽肯定,她會答應你?”
  厲仲謀噤聲,不屑與這個善於詭辯的律師言語爭鋒。向佐神情陡然變得謙和,隱隱帶著絲不可思議:“千萬不要告訴我,你愛上她了……”
  厲仲謀一怔。
  向佐神情近乎張揚了:“我告訴你,女人可都是貪婪的,你以為你給她愛就足夠了?到時候,她會想要更多。而你……永遠給不了一個女人平等的愛,不是麽?”
  向佐了解他,知道他此時的無言以對意味著什麽。
  他正好整以暇地等著厲仲謀的反應,這時,一輛轎車悄無聲息地拐上雅座旁的車道。刹車聲令厲仲謀回了神,林建嶽下車為厲仲謀拉開車門,“總裁——”
  厲仲謀頓了頓,轉身上車。
  向佐懶懶散散地坐回原位,目送車子很快揚長而去,頓覺自己是何等可笑。
  而在車廂的幽閉空間中,厲仲謀沉默良久,直到後視鏡裏不再出現向佐的身影,厲仲謀才開口道:“我這幾天都不想再見到他,建嶽,想辦法替我搞定。”
  厲仲謀回到酒店時已經是傍晚,童童已經被接去了厲宅。
  沒他首肯,任這女人怎麽鬧,也沒人會去給她開門,一想到被他反鎖在屋裏一下午的她現在會是什麽樣的急色表情,厲仲謀淺笑而不自知……
  一路由電梯口走向會議間,短短路程,厲仲謀莫名其妙變得有些忐忑,來不及細究近日來自己這越發古怪的心境,厲仲謀已經到達門口。
  鑰匙開門的聲音驚動了辦公桌旁的吳桐,厲仲謀推門而入時,吳桐正抬眼朝他這邊看過來。
  看來她還沒被消磨掉那點脾氣,眼神一對上,她便是咬牙切齒地瞪他。
  厲仲謀淺淺勾著嘴角靠近,看一看她伏案工作一下午的成果,“怎麽樣?進展如何?”
  吳桐一聲不吭,突然間拿起文件就甩他臉上,緊接著拔腿就走,厲仲謀被砸的顴骨一痛,劈手抓住她的胳膊,一轉身就把她扣在桌角與他之間。
  “我問你問題,好好回答,”看他表情,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生氣,他說話語氣也還算低柔,“有沒有哪裏不懂的,有異議的?”
  話說得溫和,雙手卻野蠻,控著她不允許她亂動。吳桐拗不過他,手臂被他抓得泛疼,“你都已經關了我一下午了,到現在還不肯放我走?”
  吳桐憋著怒氣,正愁無處發泄,偏偏他此時異常地不卑不亢,問道:“你要去哪裏?”
  “不用你管。”她又試著動了動胳膊。他依舊攥得緊。
  “童童等著我們一起去厲宅。”
  “你放手。”她現在連正眼瞧他都不願意。
  “如果你要去找向佐,那就不必了。他現在快要自顧不暇,沒空再管你的破事。”
  他這般篤定又勝券在握的樣子,吳桐看著止不住心顫:“你搞什麽鬼?”
  “隻是給他點事情做,免得他太清閑,整天插手別人的事。”
  她的氣焰一瞬間被澆滅,沒了聲息。一想到向佐知道房間號,卻一下午都沒有來找她……
  他和她在心計上不是一個層次的,這個男人對付別人的手段,吳桐想都不敢想。
  她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你別為難他。”
  厲仲謀看她這樣一副渾身戒備的樣子,不知能作何感想。
  原本也不是想嚇唬她,可她偏偏最喜歡往壞的方麵想,厲仲謀也不點破,“那要看你肯不肯配合了。”
  輕易就相信別人,會成為一個商人的致命傷,厲仲謀覺得有必要教教她,不過,當然不是現在,否則她也不會安安靜靜坐在他身旁,一點都不抱怨。
  厲宅座落在長島,時間不早,直升機艙有些顛簸,窗外的天已經暗下去,螺旋槳翻攪著空氣,發出悶聲,厲仲謀湊在她耳邊低語:“這兩天我們都呆在長島。”
  “……”
  “你好像不會打高爾夫,我教你些基本的,以後出去談生意的時候會有用處。”
  吳桐不知是這顛簸的機艙讓自己有些頭疼,還是他靠得太近的氣息令她煩悶,總之是不願意搭理。
  他簡直把她當小學生,事無巨細地試圖要掌控她。
  他以前不是這樣的,曾經的他對她嗤之以鼻,那會讓她疼,不過也總好過他現在這樣,令她揪著心,怎麽也放不下。
  突然之間手心一熱,吳桐正走神,慌忙間抽回的神智對上的是厲仲謀墨黑的眼——他握住她的手,示意她看窗外:“到了。”
  他簡直要逼瘋了她!
  直升機停在草場中央,機窗外景色迷人,黃金海岸與環生的綠樹交織出油畫般的質感,吳桐沒工夫欣賞,厲仲謀已領著她穿過庭院。
  這不是屬於她的世界,吳桐知道,可她還是踏了進來。
  傭人說小少爺在泳池裏不肯出來,厲仲謀這才放開她的手,“你先過去,我等會去找你們。”
  大概是先去看老太太了,吳桐看著他上樓,而她則被領著去露天泳池。
  吳桐見到了童童才知道,好幾個孩子玩得忘乎所以了,泳池裏不光隻有童童一人,還有幾個他新交的朋友。
  童童處在新環境中,完全沒有她那般的不適應,吳桐不知道該不該為此而開心。
  見他們在水裏鬧騰,她也不好打攪孩子的興致,隻能和傭人一樣站在泳池邊幹等著。
  童童在水中央朝她揮舞著濕漉漉的小胳膊:“媽咪!快點去換泳衣,過一會兒有人工海浪,可刺激了!”
  另外幾個孩子也沒把她當嚴謹的大人,見她忸怩著不肯配合,甚至悄悄遊到池邊,猛地冒出來朝她潑水。
  吳桐淋了個落湯雞,池邊這金發碧眼的小女孩卻笑的異常得意。兒子也不幫她,遠遠地看著熱鬧,起著哄。
  傭人真應童童要求拿來了泳衣,吳桐一想到自己即將要和一群穿著清涼的孩子胡鬧,就直搖頭,想也沒想,開衣櫃,扯了件襯衫套上。
  扣子全部係上之後吳桐才發覺襯衫上帶著極淡的衣熏香,那是——
  厲仲謀身上時常有的味道。
  然而而寬大的襯衫遮過了大腿與胳膊肘,正是吳桐要的效果,她也就懶得再換。
  童童坐在池邊踢水玩,見吳桐回來,好奇打量她一輪:“媽咪你怎麽不換泳衣?”
  說完,一蹦就繃進了水裏,探出個腦袋,招呼她下水。
  吳桐站在池邊,看著笑成一枚花骨朵的童童,一邊低頭,猶豫著是不是隻在池邊坐一會兒就好。
  遠遠的,厲仲謀正從室內出來,眼見那個猶豫不決的背影,周身都散發著有些無奈。泳池裏的小孩子還在一旁“Hey,girl!”地瞎起哄。
  她這個樣子,難怪孩子也都敢欺負她。
  那是種什麽感覺?壓抑一掃而光,隻因這時見到了她……
  厲仲謀隻脫了鞋與外套便悄無聲息地沿著另一角落的扶手入水。
  孩子們都看見此幕,唯獨吳桐被蒙在鼓裏。厲仲謀以手抵唇,孩子們也都知道該怎麽做,一個個都不吭聲。
  厲仲謀潛過去,在水下看準了吳桐的腳踝,毫無征兆地躍出水麵,抓住她,一眨眼就將她拉入水中。
  吳桐連驚叫的時間都沒有,瞬間被水汽包圍。
  頓時,水聲四溢。
  以厲仲謀的身高,水位正在下頜處,於吳桐,卻已足夠滅頂。
  水湧進口腔,溺水的恐慌散溢,她越發緊張。
  厲仲謀等著她來尋找罪魁禍首,卻隻見她腳在水裏還未夠著地,就已經撲騰起來。
  水花飛濺中,厲仲謀無可奈何地遊回她身邊。
  一經觸碰,吳桐便如抓住了浮木,整個人掛在他的脖頸上。
  緊密的貼合,胸口相抵,心髒相觸。直到笑出了聲,厲仲謀才發現自己竟是如此的開懷。
  厲仲謀愣怔片刻。
  待看清了麵前人的臉,吳桐猛地鬆手,但為時已晚,厲仲謀已牢牢攬住她後腰。
  吳桐被迫整個人緊貼著他,移動不了分毫。
  起伏的胸口被他緊緊壓迫著,她的發絲沾在唇上,厲仲謀伸手替她撚開,手指停留在了她的唇上,沒有收回。
  他的指尖在她唇上摩挲,他眼中則不期然地釋放危險信號,吳桐要退開,身往後仰,他像是要鬆開鉗製,可下一秒又反悔,重又收緊臂彎,將她撈回來。
  他托著她的臀,將她抱高,仰著頭,濡濕的眼眸,迷人的欲望。
  吳桐雙手抵著他肩膀,被他托高,重心不穩,心跳也不穩,不得不低叫喚醒他,更喚醒自己:“孩子在看!”
  泳池中靜寂著,厲仲謀偏頭,目光尋去,五六雙眼睛正齊刷刷盯著他與她。
  厲宅裏沒有可以供吳桐換的衣服,吳桐回到休息室,抱著濕漉漉的自己,等用人送來烘幹的衣物。
  厲仲謀推門進來的時候她正打了個寒噤,他見狀直皺眉,“去浴室洗個熱水澡。”
  她覺得煩,扭頭去數襯衫上的紐扣,厲仲謀看了眼她濕透的烏發,轉身進浴室放水。
  水聲驚擾了外間的吳桐,她抬起頭來便見厲仲謀從浴室出來。她來不及重新低頭了,索性冷淡地回視他。
  沉默地對峙間,厲仲謀恍惚嗅到有趣的滋味。
  別扭怎麽和有趣對等的?他轉念便覺得這想法荒唐。
  “你自己選擇,”捏住了她肩膀,“是要我把你扒光了扔進浴缸,還是你自己進去。”
  這招很管用,她再倔強,也不得不屈從。
  厲仲謀自己也是一身狼狽,隻簡單擦了擦頭發,浴室裏沒什麽動靜,烘幹的衣物很快送來,
  他示意傭人送去浴室,再想一想,他又叫住傭人,“等等。”
  厲仲謀起身走過去,接了衣物,自己敲響浴室的門。
  “誰?”
  有些模糊的聲音自門內傳出,聲音中仿佛帶著洗浴時特有的溫軟氤氳,教人辨識不清。厲仲謀聽著,隻覺有貓兒的爪子抓撓著耳膜,酥麻地癢。
  傭人在一旁,見厲仲謀遲遲不說話,隻能替他開口:“吳小姐,你的衣服送到了。”
  “……等等,就來。”說完便沒了動靜。細微的聲響被門板阻隔,厲仲謀示意傭人出去,自顧自的在寂靜中等待。
  門拉開,吳桐裹著浴巾的模樣出現在細窄的門縫後。
  厲仲謀在這一端,靜靜地看著她,直到她反應過來,條件反射地要關門,他才抬臂抵住門。
  門在彼此的對峙中越拉越開,她始終敵不過他的力氣,被他擠進了浴室不說,更甚者,她在節節敗退中,雙腳踩在濕滑的瓷磚上,一打滑,重心便不穩。
  幸而,向後跌去的同時,被他適時撈住腰身站穩。
  浴室內霧氣滿布,熱的馨香飄散在空氣中,打濕了一切,包括她的視線。大概是錯覺,透過一片迷蒙霧氣,她看見他眼中的柔情似水。
  什麽都是氤氳的、看不清的,偏偏嵌在牆壁上那麵防霧玻璃,清清楚楚映照出他們此時的樣子。他一聲不吭,目光從她臉上掠下,下頜,脖頸,鎖骨……再向下……
  她雙手慌忙糾緊了胸前的浴巾,“出去!”
  拳頭被他握住了,與他這時覆上來的手掌一道印在她的胸口,這種時候他還兀自淺笑:“怕什麽?怕我……吃了你不成?”
  他跟她說要請她來這裏時,她怎麽回答他的?“吃頓飯而已,我還怕你吃了我不成?”他還記得當時的她這麽說,一臉坦然。
  可她此時,唇與臉俱是嫣紅色澤,緊緊咬著牙齒。
  吳桐心窩一酸,也不知是他作惡的手弄疼了她,還是他此時無辜的深情如同做戲。他記住她每一次的違抗,所以才要這麽耐心地和她玩著情意綿綿的遊戲,讓她銘記他的不能招惹……
  還是這一次他真的已經不耐煩,要將她徹底弄到手?
  厲仲謀連她最後這一點思考的餘地都剝奪,他捏住她下顎,同時,一枚親吻落在她額角。不容她細想,他的薄唇緊接著移到她的唇上,逗弄著要她開啟緊合的牙關。
  厲仲謀一點一點地攬緊她,她推櫃著後退,浴巾下擺不知何時已鬆開,他的手已焚燒一般竄進,漸漸蔓延在她的肌膚上,沿著會令人發狂的痕跡緩慢接近她的核心。
  他在她耳邊低沉地呼吸,氣息遍布她的周身。
  她已經踩上浴缸邊的台階,他還要近前,她一下子躲著,後腦勺磕在牆壁上,驚呼聲還未出口他的嘴已經堵上來,嚴嚴封住她的口。
  厲仲謀的手托在她的後腦勺與牆壁之間,終於成功在她的口中進駐,唇間有糾纏的聲音,越發地響。
  他不時地放開,一瞬不瞬看著她,確認她的存在。這個女人的臉,此時此刻如有情愫湧動,美得近乎不真實。
  他摟著她,姿態親昵,他的手掌下就是她的心跳,眼中書寫的晦暗落在她的眼中,漩渦一般,要卷走她的心智。而他,一雙眼睛緊迫地盯著他,像是要確認什麽。
  確認她是不是又跌進了他的柔情陷阱?
  她知道他不甘,可他能夠瀟灑地一晌貪歡,她不行……
  吳桐手臂不受控地抬起,轉眼間便抻下蓮蓬頭。
  金屬的質感握在掌心,她正要向他砸去,他已準確捏住她的手腕扣在頭頂,一邊繼續著細細的親吻與品嚐,一邊不甚清晰地說:“……專心點……”
  揚起的手再阻止不了浴巾滑落的速度,她隻來得及一手擰住將浴巾角,險險護住自己,但整個後背已展露在空氣中。被他按在冰冷的牆上,沁著的背脊和肩胛,一片涼意。
  他的手揉著她的背,順著脊椎而下,輾轉間聽見她一聲微痛的悶哼,他這才放過她,抬起頭來:“弄疼你了?”
  她隻推著他的肩膀不讓他再繼續,死活不肯開口,他捏著她的腰側要她背過身去,這時才發現它背上的傷。
  白皙肌膚上一片淤青,他前晚的“傑作”。
  厲仲謀也暗暗驚訝自己的一拳力道竟然這麽足,一時忘了說話,浴室的空曠處回蕩的隻剩她的呼吸聲。
  他在她身後,可是她聽不見一點動靜,他要做什麽,她不知道,她該怎麽做,更是弄不清楚。
  突然間,毫無預兆的,他吻上她的背脊。
  有些癢,酥麻感順著末梢神經延展,她想要翻轉過去,被他按住肩胛。
  他的唇流連在她背後淤青處,一手提起她的腰,一手繞到前邊,重重地撫觸,要她瓦解,甚至問她:“疼麽?”
  不給她回答的機會,密密地吻她的耳後,背脊,手在她腹下的手術傷口上輾轉著滑下,捧牢了她,試圖托著她往後,緊貼自己。
  她弓著身體,稍微一點掙紮都被他化解,無端端隻能貼著他的胸膛,被他納進桎梏中。
  他一隻手離開了她,隨即耳邊響起拉鏈拉開的聲音。
  她的腰身被提得更高,越發親密地貼向身後的他,她知道那意味著什麽,可是她沒有動。
  他想要擁有她,他卻也沒有動。
  想要,但也並不急於一時,於是他問:“要麽?”
  浴巾早就掉落在腳邊,她雙手撐在牆上,無論理智怎麽提醒,這心卻早早地犯了賤……“厲仲謀你放過我吧……”
  他頓住。
  很久都沒有動靜,她差一點要沿著牆壁滑落,他才將她轉過來麵對自己,“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你告訴我。”
  聲音很低,更像是在呢喃,透著不解。
  吳桐想要披上浴巾,可連浴巾都已濕透,她隻能蜷縮起自己,瑟瑟發抖。然而抬頭看他,他依舊是一身衣物完好,沒有狼狽。
  她永遠是這樣,妄圖找一點點雙方可以平等的東西。哪怕,隻有平等的愛也好。
  哪裏出了問題?
  她的癡心妄想是最大問題。
  可她該如何啟齒?
  “我和向佐……”
  他打斷她,聲音是極冷了:“不要在我麵前說這些鬼話,我看得出來不是!”
  厲仲謀給自己一分鍾時間冷靜,隨後才發現麵對這樣身無一縷的她完全無法冷靜,隻能取來原先擱在盥洗台的衣物,替她套上外衣。
  為她係紐扣時,目光不經意掠過她頸子上一枚枚他種下的吻痕,身體的熱本就沒有褪去,此時火勢在身體中劈啪啪啪地灼燒,厲仲謀窒一窒呼吸。
  她半句話也不說,縮在那裏走神,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強迫一個人到這個地步,厲仲謀也覺得可笑。整理好了彼此,厲仲謀把空間還給她,自己走下台階,出了浴室門。
  厲仲謀沒走出多遠就碰見童童迎麵而來,孩子正東張西望地找人,厲仲謀沒時間調整心情,臭臉都讓童童看了去,孩子很知道察言觀色,收了飄忽的目光,立在那裏沒有動。
  厲仲謀柔和了眉眼走過去,幫忙理了理童童一身又濕又亂的衣服:“回房間換身衣服,馬上開飯了。”
  童童“哦”了一聲正要走,餘光瞥見房間裏又出來一人。童童抬眼看:“媽咪?”
  吳桐見蹲在孩子身前的厲仲謀,一愣,隨後轉移視線,上下打量一下童童,眉頭就皺了起來:“怎麽穿的一身濕到處跑?會感冒知不知道?快去換衣服!”
  在對待孩子的問題上厲仲謀喜歡扮好人,這就越發顯得她凶,童童委屈地朝厲仲謀努努嘴,吳桐已經把童童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扯下來,不怎麽溫柔地擦著童童一頭亂發。
  她是嚴母形象躍然紙上,童童在毛巾遮蓋下露出一雙眼睛,賊溜溜地一轉,突然間“咦?”了一聲,同時好奇地看向吳桐脖頸某處細細看。
  厲仲謀在一旁,原本一直沒做聲,此時順著童童目光看去,見吳桐脖子上幾枚清晰吻痕,他來不及提醒她遮一遮,童童已經開口:“媽咪你被蚊子咬了?怎麽又紅又腫的……”
  厲仲謀眼疾手快,抬手就幫她捂住,同時摸摸童童腦袋:“快去換衣服吧,別讓你的朋友們等太久。”
  兩個大人各自心懷鬼胎,童童也不多追究,奔到樓上去了。吳桐隻覺他的手掌太燙,暈染得她脖子也是一陣發熱。
  感覺到掌下的皮膚瞬間繃緊,厲仲謀放開了手,吳桐正要舒一口氣,他突然又靠近,看她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樣子,厲仲謀咬緊牙沒說話,悄無聲息地幫她把扣子係高。
  吳桐屏著呼吸等他走人,他卻挨著她沒有動,唇若有似無地摩擦她的耳郭,吳桐慌忙捂著那邊耳朵退後半步。
  簡直是避之唯恐不及。
  厲仲謀劈手撈過她的腰,錮著她兩邊腰線:“對你凶不對,對你溫柔也不對……你告訴我,我該拿你怎麽辦?”
  吳桐以為經過剛才浴室一役,他是真的明白了,怎麽又讓他一句話繞回來了?
  是她該拿他怎麽辦才對……
  他鐵腕一般的手放在她腰側,吳桐越是不乖乖呆著,越是被他抱得牢固。
  “你的女友不是也來紐約了麽?我們……除了工作之外,我們不應該有任何關係,求你別來招惹我。”
  厲仲謀頓了頓,摟住她的手鬆了鬆開,又陡然緊掐住,似笑非笑:“你這麽關心我女友的近況?”
  “……”
  “那好,到時候記得多看看關於她的新聞。”
  說話間,一道門外的走廊外延,吳童童換好衣服歡歡喜喜地下樓來。
  衣褲都是熨燙地筆挺,頭發有點蓬亂,戴頂棒球帽壓著,吳童童精神抖擻地回到走廊,厲仲謀聽見孩子腳步聲,悄然放開吳桐。
  吳桐理了理頭發,無聲無息退後一步,離他遠點。
  很快,他與她在孩子麵前,都各自戴上了和善的麵具。
  在長島的第一夜吳桐在失眠中度過,睡不著,她拿著水杯去兒子房間看看。
  大概玩得太累,兒子睡得很早。吳桐無聲無息地穿過起居室,才發現臥房竟還亮著燈。
  房門沒關,吳桐聽見兒子正在講電話。
  聽內容,電話那頭大概是可可。
  吳桐等兒子打完電話,象征性的扣了扣門,隻見童童聞聲肩膀一縮,愕然地抬頭。見孩子大睜著黑眼圈嚴重的雙眼望定自己,吳桐無奈笑笑。
  這孩子……
  吳桐有心多問一句:“是不是想回去了?”
  童童吐吐舌頭,笑著躲進床罩中,“可可問我什麽時候回去呢。她肯定是想我了。”
  看他笑得,多得意!
  吳桐不知不覺跟著笑了。
  一整天,心情得以放鬆下來的,似乎就隻有這麽短短幾分鍾。
  紐約影展結束,大洋彼岸的香港,各大報刊大幅版麵的相關報道,都得扯上三個字:張曼迪。
  張曼迪紐約影展獲譽歸來,風頭一時無兩,更加勁爆的八卦緊隨而來,這位新科影後當眾記者麵宣布,與EricLi已分手。
  工作得意,情場失意——
  這個在厲仲謀身邊待最久的女人,也宣布離開了……
  什麽原因?媒體炒得沸沸揚揚,新科影後受不了商界巨子的沾花惹草,心灰意冷之下主動分手。
  事件另一端的厲仲謀呢?國外散心中?厲氏發言人對此拒絕回答。
  眾說紛紜,看客們也不知要相信哪家之言。
  厲仲謀對此,什麽都不說,而吳桐,也沒有立場問,畢竟她和向佐,越來越牽扯不清——
  吳桐搖搖頭,揮去這昏沉而晦澀的想法。
  “你知不知道,5分鍾之內你走神了17次?”
  吳桐聞言一愕,這才回過神來。
  麵前這份摩卡已被她攪得慘不忍睹;再看對麵,向佐正支著下巴望定她。
  這幾天她忙,他也忙,這一切……全拜厲仲謀所賜。他們通過幾次電話,她隻提了自己在厲宅陪兒子,其餘隻字不說。
  吳桐昨天對著電腦一整天,現在頭還是昏的。她清了清嗓子:“這幾天你都在忙什麽?”
  向佐笑笑,“在厲宅呆的這幾天怎麽樣?”
  吳桐胡亂用銀勺攪著摩卡,“還行吧。”
  她幾天沒有聯絡他,突然又說要見麵,向佐似乎也不詫異,向佐淡然笑:“老人家不太好相處,你得小心點應付。”
  吳桐有點心不在焉,半天才聽出其中蹊蹺,“你認識厲老太太?”
  她在長島的那幾天,從來隻在用餐時間能見到厲仲謀的母親。
  老人家態度很客氣,隻是性格有點冷。至於好不好應付,吳桐沒什麽接觸,不知道。
  向佐伸臂過來,親昵地捏一捏她的臉,她後撤也沒躲開。
  她躲閃的動作明顯,吳桐以為他會尷尬,不料向佐毫無異樣地收回手,扭頭看3D展廳緊閉的大門:“快結束了,去接童童吧。”
  她這次帶童童出來玩,幸而有向佐跟著,否則童童肯定要抱怨,幹媽沒空賠他,親媽也心不在焉……
  天異常地熱,吳桐聽他這麽說也看看表。兩個小時的世紀展,童童去看新搭建的3D世紀,兩個大人才有了空閑,在展廳外甜品屋等。
  落地窗外,達菲鴨在陪小遊客拍照。
  陽光真是好,沒有半點陰霾。
  “3D世紀”結束,一群孩子從出口湧出,兩人起身去接童童。
  黑頭發的孩子很容易辨識,不一會兒,吳桐找到兒子,看見他正和一個金發碧眼的小女孩站在一起,一板一眼地用英文交談。
  吳桐上前,童童有點為難地仰頭看她,向她求救,“她在向我要電話號碼,我要不要給她?”
  洋娃娃睜著碧色大眼睛看向吳桐,兒子魅力大,吳桐當然高興,“想給就給吧。”
  “可我們又不會在紐約長住……”
  向佐這時候也從人群中突圍而近,見吳桐因孩子的一句話而啞口無言,向佐無奈地看看她,“你還沒有童童懂事。明知道沒可能,就別給別人奢望。”
  他笑得真好,完美無缺,吳桐不坦然了。
  最後還是給了那女孩號碼,吳桐牽著童童走,孩子隔在兩個大人之間,吳桐幾次欲言又止,碧天雲疏天,吳桐不覺出了薄汗,手心也是汗,隻能換一隻手牽童童。
  快要走出大門,吳桐終於耐不住頓下腳步:“向佐,其實……”
  可是童童在身邊,她要怎麽開口?
  已走到她側前方的向佐這時停下,沒有動,給了她一個背影。
  囂張的車喇叭聲這時突然響起,“嘀——”劃破了吳桐的欲言又止。不遠處的敞篷車內站起個女人,又按了聲喇叭,“Mark!”
  周圍人多,那女人衝吳桐這邊揮了揮手。隔著幾重人群,吳桐看不清楚女人的衣著,但是看得見這女人笑容明麗。
  向佐這才回頭:“你不是問我這幾天忙什麽嗎?這幾天,就忙著她……”
  他笑了。
  吳桐卻僵住了臉。
  向佐朝那女人揮手,吳桐在一旁不知該給什麽反應,向佐回頭,直看得她心都懸起,她一點也不想問,他的樣子卻像是硬要逼她開口。
  吳桐不禁咬了咬牙:“她是?”
  彼此之間相隔一步,向佐這時跨近一步,吳桐不明白他意欲何為,除了握緊童童的手,完全不知道也怎麽應對。
  她一抬眸就看到車旁的女人緊盯著自己,而眼前的向佐,淡淡說:“我的任務是陪你在厲仲謀麵前演戲,私下裏的生活……還是照樣要過的。你說對不對?”
  一句話如同警鍾敲在吳桐耳膜上,被觸動心事般惶恐地掀眼看他。
  他沒有表情,卻突然抬手按住她雙肩,他陡然欺近的臉嚇得吳桐直縮肩膀,向佐的唇下一刻印上她額頭。
  短暫停留後就離開了,額上的一吻帶著他的體溫,吳桐汗毛都豎起。
  總有不安的感覺籠罩住她。
  “Good bye Kiss,”他鬆開了手,看了她的臉好一會兒,“……再見。”
  向佐上了車,沒說話,卻一直透過後照鏡看那個女人,還有那個孩子,直到車子拐上車道,他再看不到。
  “why did you do so?”
  向佐很認真地想了想,忽然間就笑了。
  愚蠢的自己,什麽時候愛上的都不知道。
  還以為依舊是一場遊戲呢,還以為就跟他當初追求曼迪,追求所有厲仲謀想要的東西一樣呢……
  “I realize I love her,but I can't make her happy.”
  厲仲謀派了車來接吳桐和兒子,車上吳桐有點走神,童童揚著腦袋看了她多久她也不知道,一回過神來就見到兒子有些為難的樣子對著她。
  兒子小動作做了許久才豁出去般開口問:“媽咪你很喜歡向叔叔嗎?”
  吳桐錯愕之下隻能苦笑,這孩子才多大,開口閉口就是“喜不喜歡”的?
  一回憶起向佐剛才的樣子,吳桐隻覺一股鬱氣堵在心口,她環摟住童童,揉了揉他頭發,“媽咪做錯了事,對他……很內疚。他大概,再也不會原諒媽咪了。”
  童童似懂非懂,吳桐也不願兒子多想,怕他再問,趕緊開車載小冰箱,開了罐飲料給他。童童喝到一半,早忘了這事,咬著吸管問她,“現在我們是去酒店見爹地?”
  “我和你爹地等會有公事要忙。你先去酒店,有什麽事可以跟林特助說,媽咪晚上再去接你好不好?”
  童童點點頭,對此也不太感興趣。一想到她剛才口中“你爹地”“你爹地”那樣的叫法,打心裏笑出聲來。
  她這個做媽的根本不知道兒子在樂些什麽,童童也不告訴她,乖乖咬著吸管喝飲料。
  吳桐抵達厲氏不久,其他人也都到齊了。
  合作方擬定的項目還要細談,TC在品牌管理、行銷企劃、危機處理很多方麵都不健全,會議期間吳桐神經緊繃到快要斷的程度,思琪今天回了香港,留下吳桐一人,連個共同作戰的人都沒有。
  吳桐越來越忙,顧思琪飛香港未回,缺了思琪,她要負責的更冗雜,厲仲謀習慣利用每一分時間,TC方的人直歎:工作狂。
  厲仲謀力主拆殼分賣TC不賺錢的分支,此舉意味要裁員,吳桐是經厲仲謀推舉“空降”做中間人的,如今成了眾矢之的,作了惡人。
  為此兩邊開會時,差點為此鬧起來。
  厲仲謀隻撥出了五分鍾的時間聽他們的意見,五分鍾內他一言不發,氣氛糟糕,吳桐在一旁看著,按捺不住站起來:“裁員解決不了問題,我們可以整合一次資源,借鑒厲氏的體係去……”
  厲仲謀定睛看她,緊抿薄唇。
  “我決定的事,沒有意外絕不做更改。吳小姐,我以為你知道的。”
  吳桐的立場尷尬,所有人都禁言,看她怎麽應付。她是TC方的人,卻跟這個掌握生殺大權的厲總裁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吳桐深吸一口氣:“厲總,我也以為你知道,厲氏這次和TC是合作關係,而不是你們收購我們。拆殼變賣我們的產業,對厲氏也沒有好處。”
  當眾嗆聲,沒有人敢幫腔。
  厲仲謀沉默下去。頓一頓,看表,起身:“對不起,五分鍾時間到了。”
  TC方被失望與氣餒籠罩,眼看厲仲謀走到了門口,卻又突然停下,扭頭對吳桐道:“吳小姐,我們需要談一談。跟我過來。”
  吳桐覺得自己立場沒問題,沒有動作,TC方的好幾人小聲喚她,她窘迫地沒了力氣,頹喪地跟過去。
  總裁室視野極好,格調是厲仲謀一貫的冷色調,吳桐把昨晚連夜趕工而成的文件送到厲仲謀桌前。
  “厲總請你看看我……”
  林建嶽豎著耳朵準備“聽戲”,卻隻聽到一句:“建嶽,出去。”
  關門聲響起,沒等吳桐開口,厲仲謀不容人回絕地道:“晚上有酒會,做我的partner.”
  “我以為你要說公事。”
  “公事?”他把她的文件合上放到一邊,“關於公事我隻說一句:你很不給我麵子。”
  吳桐傾身過去,重新把文件翻開,這回直接送到厲仲謀眼皮底下,“我是實話實說,是厲氏做得太絕了。”
  是不是最近太慣著她了?
  厲仲謀微擰眉,無奈掃了一眼文件。
  她的進步很大,可還不到火候,現在就當著眾人麵冒頭和他起衝突,早了點。
  這時候,敲門聲“叩叩叩”地響起,厲仲謀聲音冷:“進來。”
  又是林建嶽。
  看著林建嶽推門而入,厲仲謀頭疼。
  林建嶽這回光明正大,理直氣壯:“童童的電話。”
  剛把手機放到耳邊,兒子的聲音便響起,“我把拚圖全部拚好了,你們什麽時候回來?”
  林建嶽見老板目光瞟向自己,用了一秒鍾時間思考自己又做錯何事,頓一頓,自覺自發地招供道:“我怕他打擾您工作,特意買了三千片的拚圖,想說夠他玩一陣子,沒想到……”
  話到中途,厲仲謀眼神示意他閉嘴……沒想到這小少爺實在是繼承了他爹地的天賦,效率快得令人汗顏,林建嶽垂著眉,暗自腹誹。
  厲仲謀收回目光,還未開口,“總裁您晚上還有個酒會。”林建嶽趕緊插嘴。
  千萬別像之前那樣為了陪兒子改行程!林建嶽心中默念。
  林建嶽在一旁頭垂的極低,厲仲謀要瞪,也無處瞪,隻能改口:“爹地還有事要公事要辦,你要什麽,打內線找酒店管家或者直接叫Room service,好麽?”
  童童在那一端咋了咋舌,小心翼翼問:“你和媽咪一起去辦事?”
  厲仲謀聞言,不禁回頭瞥一眼身後的吳桐,他確實有意請她一道去,介紹幾個重頭人物給她,可兒子一人在酒店,他又不放心。
  厲仲謀還在猶豫,兒子已笑嘻嘻地替他做好了決定:“嗯嗯嗯,你們忙吧,我等你們回來。”
  見厲仲謀看向自己,就隻所為何事,“我不去。”吳桐當即拒絕。
  厲仲謀也不假以辭色,隻用那文件夾扣一扣桌麵,“想我看這份文件,就得答應。”
  這男人逼迫人的手段一流,吳桐被送去挑衣服,無法反抗的失利感襲來,她隻能慶幸厲仲謀沒有一道來。
  高級成衣店內,店員陪著她挑選。推薦了幾款都不滿意,顧思琪挑衣服是能手,可她不在這兒,吳桐拿不定主意。
  就在犯難時,斜刺裏遞過來一件衣服。
  還以為是店員,不料耳畔響起的是男人的聲音:“這個適合你,這件吧。”
  吳桐因是低著頭,先看到的是那件幽蘭潤澤的晚禮服,繼而才順著視線的抬起,看清了這個男人。
  午後光景,向佐的眼底被禮服襯得一片幽謐。
  吳桐一愣後才淺笑:“真巧。”
  卻沒有接過那禮服。
  不知是不是多日沒見的緣故,吳桐壓不下緊張,向佐則表現生疏,他回頭瞟了眼試衣間,“Gigi在裏麵試衣服。我陪她來的。”
  說完就注意到她鬆了一口氣,她的聲音也隨即歡快了些:“是上次那女孩?”
  向佐勾了勾嘴角算是笑。不久,Gigi從試衣間出來,見到吳桐,像是認識,很熟稔地打招呼。
  年輕女人勸吳桐去試試那件禮服,說Mark挑女人的眼光不怎麽樣,但挑衣服的眼光還是不錯的。
  Gigi這麽解釋,向佐不置可否,隻是瞥了眼吳桐。
  很淡的一眼,吳桐卻不能夠正視,拿了禮服躲進試衣間。
  藍色襯膚色,禮服腰身緊致,勾勒得她腰線細的危險。
  試了很久才出來。以為他們都已經走了——可抬眼一看,向佐還等在那裏,隻有他一人,不見Gigi.
  向佐聞聲看向吳桐這邊,一時怔忪。
  見過她職業女性的幹練,見過她居家女人的隨意,還沒見過她明豔動人的性感。
  慢慢起身走近她,眼裏是誇讚:“這件很適合你。”
  刻意頓了頓,又補充:“他一定喜歡。”
  吳桐覺得他誤會了,可又不知如何解釋,思來想去,隻能說,“晚上有個酒會,是……工作性質。和他無關。”
  “吳桐。”他很輕地叫著她的名字,吳桐不得不駐足回視。
  向佐的聲音帶著惋惜,“如果隻有他能給你快樂,那就想方設法得到他。”
  “你這是在幫他說話?你不是一直都很厭惡他?”吳桐不知道該給什麽表情的時候,起碼還記得要微笑。
  隻是笑容有欠真實。
  不,我不厭惡他。
  我恨他。
  恨他把Gigi塞給我,恨他料定我不能拒絕,隻因為Gigi的家族能幫助我的父親……
  如果你愛的是我,那我可以什麽都不在乎。
  可你,愛他……
  向佐苦笑著搖搖頭,什麽能說,什麽不能說,他知道,“你知不知道,你來店裏很久了,我一直在觀察你。你整個人神采都不一樣,戀愛的女人才會那樣。”
  哪裏有不一樣?吳桐扭頭看鏡中的自己。她看不出來。
  “他也已經知道我們隻是演了場戲給他看,並沒有真的拍拖。是我親口告訴他的,你不用擔心。”
  這算安慰的話?
  “我……”
  “你上次約我去3D展,其實也是想對我說:一切到此為止的,不是麽?”
  吳桐陡然覺得半露的後背有了絲涼意。
  這時候,換上了另一件禮服的Gigi正從另一間試衣間出來。見到他們,正要開口,已經被向佐打斷。
  向佐沒有多言,隻問了Gigi要哪幾件,很快劃卡結賬,擁著Gigi離開。
  留下吳桐一人,看著那兩人進了路邊一輛車裏,隨即揚長而去。
  “IheardyoutalkingaboutEric.”
  向佐猛地刹住了車。
  還未停穩,他已開門下車,Gigi降下車窗,看一直著這個男人落魄的背影。
  上一次,他特地找她開車去接,特地囑咐她要表現親昵些;這一次,明知酒會是他父親辦的,一定會請厲仲謀,他卻又特地帶她來厲仲謀相熟的這家成衣店——
  Gigi咬牙又說:“Youshouldtellherthetruth!”
  “Justleavemealone,please!”
  吳桐坐在平穩行駛的車內,一直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就這麽不期然地望見了路旁這對狀似爭吵的男女。
  她的表情很是異樣,司機都看出來了,順著吳桐目光看去——“吳小姐,需不需要我停車?”
  吳桐有些欲蓋彌彰地收回視線,“不,不用了。”
  正如他之前對她說的:明知道沒可能,就別給別人奢望——吳桐看著那個男人冷怒的模樣,終於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有多可惡。
  而她,今後麵對向佐,似乎永遠隻能說兩個詞了:對不起,還有,謝謝。
  吳桐乘坐的車就這樣駛過背過身去的向佐身側,沒有一點減速。
  她回到厲氏時,厲仲謀在開電話會議,會議結束後已經是傍晚,厲仲謀進了她的辦公室,“不是讓你先去酒店?”
  吳桐頭都沒抬,一直看著手裏的文件。
  就是下午她給厲仲謀的那份,上頭多出了厲仲謀的批注和簽名。
  吳桐沒想到他竟看得那麽仔細。
  簽完後還直接放在她辦公桌上。
  “厲總您已經看完我下午給你的文件了?”
  答案不言而喻。
  厲仲謀沒說話。
  上下打量一下她,見這女人還是一身職業套裝,厲仲謀挑眉:“禮服呢?”
  “沒挑到合適的。”
  “……”
  她執著筆在文件上加內容:“林建嶽說他會以助理身份跟你去酒會,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暫時做厲總你的秘書。不過,所有人都帶著光鮮亮麗的女伴,就厲總你帶著兩個秘書,恐怕畫麵會不好看,所以……”
  話沒說完,吳桐被他拽了起來。
  他拉著她的手,不由分說朝門邊走。
  他腳步迅即,吳桐穿著高跟鞋走不穩,整隻手臂都不得不掛在厲仲謀身上,“去哪?”
  厲仲謀頭也不回:“你挑不到合適的衣服,我幫你去挑。”
  職員電梯抵達本樓層,門開啟後,電梯裏所有人的目光都定格在了門外這一對男女身上。
  “厲……厲總。”
  “吳,吳小姐。”
  厲仲謀朝他們微微頷首,同時把來不及抗議的吳桐拉進職員電梯。
  正值下班時間,厲氏大樓人來人往,電梯裏人也多,吳桐站在厲仲謀身側,小心翼翼地要從他的掌握中脫出手來,可手指一動,他就握的更緊。
  吳桐覺得電梯裏異常的熱。卻原來,出了電梯,麵對人來人往的大廳,隻是更加的熱。
  幾乎可以說是在眾人的目送下,上了停在路邊的車。
  林建嶽坐駕駛位,厲仲謀卻開了駕駛位的門。林建嶽不解:“總裁——”
  厲仲謀示意:“下車。”
  一頭霧水的林建嶽不甘不願下了車,厲仲謀隻對他說了句:“你先開車去酒會。”
  就扭動車鑰匙,駕車離去。
  留下林建嶽一人站在路邊,一臉迷茫。
  轉眼間,厲仲謀已經將車停在了成衣店門外的停車格。
  又回到這裏,而且,厲仲謀選的禮服,竟也是幽蘭色的那件。
  厲仲謀一直在試衣間外等,她換得慢,他就直言要進來幫忙。
  無奈隻能加緊速度,打扮一新走出來。
  他看她一眼,笑一下,看不出滿不滿意。
  走到她跟前時,厲仲謀突然抬手抽掉她挽發用的發飾。
  微卷的頭發披肩而下,她的發色很好,柔而亮,厲仲謀目光順著她的鼻梁向下,看了她一眼,像是在自言自語:“唇色不夠紅。”
  說時遲那時快,厲仲謀猛地捧起她的臉,低頭,狠狠吻住她的唇。
  他終於滿意放開她時,吳桐已近窒息,唇上、舌尖都有些麻木,他卻還要用手指摩挲她的唇瓣。
  嫣紅似血。
  厲仲謀很滿意。
  笑著問:“怎麽不推開我了?”
  “……”
  “似乎還不夠紅潤……再試一次。”
  什麽叫做被吻得七葷八素,吳桐算是領教,堪堪分開彼此時,她隻覺頭昏腦脹,不自禁地發了好一會兒呆。
  這個女人微啟雙唇,雙眼迷蒙,簡直在誘惑,如果時間充裕,他定要深深品嚐,可惜,再不走就要遲到。
  厲仲謀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她飽滿的下唇,牽起她,剛邁步,轉身的時候就被她反拉住。
  她的手按在他胳膊上,隱隱的像是要抓住什麽不確定的情緒。
  厲仲謀回眸,隻見她咬了咬唇,不知是猶豫,還是在鼓足勇氣。俄而聽她問道:“能不能回答我一個問題?”
  她神情緊繃,厲仲謀也是神經一緊。
  “為什麽和張曼迪分手?”
  這種時候,問這個問題,厲仲謀不禁頓足,低眉思考——
  為了Mandy?
  為了他自己?
  為了童童?
  還是……
  “為了你。”
  這個答案並不算萬分的出乎預料,可親耳聽到時,吳桐所感受到的震動,一波一波地顫入了心髒,久久不能平複。
  厲仲謀以為她會有什麽反應,或嗤笑,或不屑,或震驚……都沒有,她隻是點了點頭,隨後跟著他離開成衣店,一路沒有表情。
  一直認為感情不是一百就是零,是不是隻有她一個人還會傻乎乎地執著於此?連向佐都勸她要……
  吳桐揉了揉緊繃的太陽穴,偏頭看車窗外的街景。
  夜色漸漸籠罩整個紐約,抵達酒店時已經很晚,林建嶽左右逢源,各家名片收到手軟,見到厲仲謀,趕緊走過去,瞥見厲仲謀身旁的美人,一愣。
  美人豔幟高張,因為距離頗遠,林建嶽好半天才認出那是誰。
  想到還有更要緊的事,這才斂了斂神,快步上前。附到厲仲謀耳邊,隻低聲說了一句:“向毅在會場。”
  厲仲謀頓了頓,沒說什麽,隻是輕巧地將吳桐的手牽到自己臂彎中,挽住,神色無恙地走進會場。
  林建嶽看著他的背影,一時也皺了皺眉:真是越來越摸不透這人的心思了。
  吳桐表情有些僵硬,外人看來,兩人姿態親昵,可吳桐挨得他近,偏頭就見他突然繃緊了下頜線,也不知何故。
  主辦酒會的是紐約華人商圈鼎鼎大名的梁瑞強,愛女梁琦考入常春藤盟校修法學,梁瑞強特地為此,於名下酒店宴請賓客。
  厲仲謀到的最晚,梁瑞強親自來迎接。這些都是平日隻有在報章雜誌上才看得到的人,此時出現在吳桐眼前,她隻覺有欠真實。
  而這次酒會的小主人梁琦——
  吳桐隻看了一眼梁瑞強身邊站著的這個年輕女人,便愣怔住。
  醒過神來時,視線便不受控地在四周搜尋。
  趁著梁瑞強和厲仲謀說著話,梁琦湊近吳桐,壓低了音量,“whom you lookin' for?Mark is not here. He……”
  “Gigi——”厲仲謀這時突然開口,打斷了梁琦的話。
  他誇了句Gigi今晚很漂亮,便找了借口與吳桐一道進了內場。
  吳桐思緒亂,理不清楚,但她起碼還猜得到這一切的源頭和身旁這個男人有關。
  吳桐仰起臉看向厲仲謀:“那女孩……”
  厲仲謀冷了臉:“你隻需要看著我一個人就好。”
  自此不再多言。
  進了酒會,不少人衝著厲仲謀來,有幾個認出吳桐的,言談之中,俱是神色尷尬。
  厲仲謀也不避諱,他與諸位言笑晏晏地聊,吳桐從頭到尾就沒細聽,搭在他手臂上的手,悄無聲息地滑下來,可轉瞬間又被他強勢地牽回去。
  她手中的香檳酒杯空了好幾輪,他們男人間的話題,她參與不進去,那些人打量她的目光,也令她如坐針氈。
  “我想去旁邊坐坐。”
  聞言,厲仲謀偏頭看看她。不說話,恰逢侍應生托著盤經過,他又給她換了一杯,就是不準她離開。
  終於周圍都沒人了,吳桐滿嘴都是香檳獨有的甜澀味道。厲仲謀把應付人的工作丟給了林建嶽,和她一道走出大廳,到了外接露台。
  星辰掩藏在夜幕下,沒什麽星光。
  厲仲謀見她皺著眉,伸指替她撫平了,“以後這種場合肯定少不了。你要慢慢適應。”
  “向佐他……”
  “不許提他。”厲仲謀語調一沉。
  有力的胳膊環住她的腰身,一摟一抬,厲仲謀輕輕巧巧將吳桐抱上露台。
  他的下巴擱在她左肩,她周身散著酒香,很淡,湊近了輕嗅,厲仲謀有了淺淡地醉意:“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帶你來?”
  與亮的絲毫畢現的室內之隔一道玻璃幕牆,吳桐要推開他。
  “小心掉下去。”
  厲仲謀警告著,摟的她更緊。
  “因為你要我在這種場合接受曆練。”
  “說對一半,”他的聲音嗬在她敏感的脖頸中,薄唇若有似無地貼合在她的肌膚上,她的那一小塊皮膚有些麻,不知是冷是熱,聽他在耳邊低喃一般道,“更主要的原因是,現在他們所有人都知道我和你的關係——”
  “……”
  “——你再也逃不掉了。”
  直覺就要為自己辯駁,“我逃?是你招惹地太過分。”
  “招惹?”厲仲謀細細咀嚼這個字眼,曖昧的,挑釁的,挑逗的……他笑了,“也對。隻要你別用我的招數對付其他男人,你怎麽說,都對。”
  說不通,驢唇不對馬嘴,吳桐隻能歎他們之間的溝通一直都是大問題。
  沉默間,厲仲謀細細啃著她滑膩的頸項,有些癢,她細細的顫。
  “吳桐……”
  “唔……”
  “我不勉強你其他,隻要你像現在這樣……”……呆在我身邊,就好。
  “大庭廣眾之下,還請兩位注意一下形象。”
  突兀響起的男音將厲仲謀的話生生卡在了半途,昏暗的露台,明亮的會場,明暗交界處站著個人。
  看不清楚臉,但吳桐聽得出那聲音。
  厲仲謀鬆開了她,同一時間吳桐跳下露台,理了理衣襟。
  向佐兩指間夾著酒杯杯柄,慢悠悠地晃蕩過來:“我有點醉,想來外邊吹吹冷風,不打擾吧?”
  說話間,向佐已走到二人身側,他半個身子探出露台,俯瞰街道上的霓虹長龍。
  厲仲謀不言不語,邁開腿就要走,與向佐錯身而過時,向佐笑著說了句:“向毅在找你。”
  厲仲謀因為向佐嘴角牽起的那一抹似笑非笑而頓了頓腳步。
  這個女人在場,什麽也不能說,厲仲謀沒多做停留,可還未走進會場,向佐又說:“祝你好運。”
  向佐話說得模棱兩可,話音落下時,不忘瞥吳桐一眼。
  這兩人劍拔弩張,吳桐杵在當中,雲裏霧裏地不知該如何是好。向佐看著她的目光明明是溫和的,可對著厲仲謀,一句話說的滿含嘲弄。
  厲仲謀的棱角分明透著冷俊,怎麽向佐這麽輕輕巧巧的一句話,就能夠激怒他?
  吳桐來不及細想,厲仲謀已撇下了她,回神,伸手就揪住向佐的領帶,一字一頓,如冰晶:“別給我耍花樣。”
  “我把他引薦給梁瑞強,其餘什麽也沒說,”向佐依舊是一派懶散模樣,“你說他會這麽蠢,猜不到誰在幕後操作?”
  兩人湊得近,近乎耳語,露台的風聲遮掩了一切,吳桐的裙擺被吹得飛揚,飄飄揚揚的成了昏暗中的一抹幽色。她知道自己該呆在原地,什麽也不問,可她做不到。
  她走近他們時,仿佛是踏著幽蘭的流光而來,厲仲謀的怒意,向佐的回避,她都看得分明,可惜,他們的對峙中,她是局外人。
  想了想,吳桐對厲仲謀說:“有點冷,我想進去了。”
  厲仲謀目光一滯,她按在他手背上的手真的很涼,看了看她露在外的圓潤肩頭,怒意織成的網慢慢退了開去,厲仲謀鬆開手中緊攥的領帶,看了向佐一眼,緊抿著唇,頭也不回地進了會場。
  這兩個人相攜著離去,徒留向佐一人,在這昏暗無星的角落,在極度的詫異下,不禁愣怔。
  許久,向佐才反應過來,慢吞吞地扭身,轉向那無邊無際的天幕,不知該不該為此而開心。
  吳桐,這個男人已經肯為你而變得溫和,加油……
  林建嶽正焦急地在會場內逡巡,終於看見了厲仲謀,小跑而來:“梁瑞強還有向……”
  未說完,厲仲謀挑眉示意他噤聲。林建嶽聲音在喉間一哽,順著厲仲謀的目光回望——
  向毅正朝他們走近。
  吳桐也看見了這個西裝筆挺的男人,步伐持重,隱隱透著長者的威嚴,保養得當的麵貌教人看不出年齡,眉心的皺紋是歲月的刻痕。
  此人和之前那些前來打招呼的人沒什麽不一樣,隻是神情更為冷淡,“Eric.”
  他隻喚了這麽一聲,厲仲謀便彎起一抹全無實質內容的笑:“向先生,你好。”
  向毅神情一僵,淡咳了一聲,改口:“厲先生,方不方便借一步說話。”
  厲仲謀沒有理睬,把場麵交給林建嶽去應付,全然不把這位向先生放在眼裏。
  梁瑞強特別為厲仲謀準備了會客間,他牽著她走進會客間,全程手心都是僵冷的。
  會客間內設備齊全,厲仲謀在酒櫃那兒給自己倒了一杯。
  厲仲謀的手撐在吧台上,仰頭灌下熱辣的伏特加,唇抿成了菲薄。吳桐坐在外延的高教椅上,隔著吧台,一瞬不瞬地看他。
  他的神色比她還要疲憊。
  從來所向披靡的厲仲謀也麵露倦色。
  “剛才那個人,他……”
  吳桐見他眼光一閃,便停下,沒再說。
  咄咄逼人,她還是學不會。
  這女人欲言又止,厲仲謀不禁睨她一眼,她竟一語中的。
  厲仲謀不是不驚奇,給她也倒了一杯,推到她麵前,波瀾不驚地說道:“請你什麽都別問。”
  他守著他的秘密,不與人知,抑或,隻是不願意告訴她?
  酒麵上碎著光,吳桐低頭看的時候,覺得這光太暗太淡,一如他對她。
  休息間,一點聲音都沒有。
  厲仲謀的手越過吧台,細細揉著她的耳垂,進而掌心托起她小巧的下巴。
  她顎骨的弧度嵌在他掌心中。為什麽總是不夠,想要吻她?
  厲仲謀有些混亂。
  吧台的燈顯得異常朦朧,吳桐偏了偏頭,躲過他,進而拿起酒杯。
  酒液是琥珀色。她緩慢思考,是喝下它,再瘋狂一次,還是遠離它,保持自己得來不易的理智?
  叩門聲打斷吳桐思考的進程,扭頭看門邊,梁琦探頭進來,正與吳桐視線觸著,梁琦微笑地道聲“Hello”,不用請,自行進門。
  這梁琦,麵對厲仲謀,完全沒有平常人的畏懼,笑嗬嗬地說要借Eric你的女伴一用,可不可以?
  這一幕看在眼裏,吳桐不自控地瞥了眼厲仲謀。他此時眼中彌漫著的輕鬆愜意,與以往都不同。
  她深諳他的成功史,自然知道,他14歲那年,找到當時已名聲顯赫的梁瑞強,要借100萬美金。
  沒人真正清楚當年的梁瑞強為什麽會答應一個少年的無理要求,但是所有人,都見證了厲仲謀後來的成功。
  梁琦的要求,吳桐並無拒絕。房間內獨留她自己和厲仲謀時,總有曖昧流轉,太容易意亂情迷,她便有些想逃。
  厲仲謀亦沒有阻止,沒有笑容地調侃一句:記得歸還,就真的把她“借”了出去。
  幽靜的走廊,鋪著華貴的地毯,水晶壁燈晶瑩閃耀。左前方這女孩穿未及膝的小禮服,吳桐在一旁,沉默。
  不料梁琦忽的回頭,在晶瑩的燈光下,將吳桐的臉仔仔細細看了一輪。吳桐被她突然地的舉止愕住,停下腳步,愣在那裏。
  梁琦很快收回目光,皺著眉頭,自言自語般:“哪裏好?怎麽都喜歡?”
  這女孩的國語十分不標準,吳桐怔了怔,這才聽明白。
  梁琦這時卻已經換了全副表情,“sorry,justajoke!”梁琦說完,笑著在走廊裏蹦躂起,將吳桐遠遠甩在身後……
  酒會從來不乏成功的商人,更不乏美豔的女子,女人之間的話題,談談珠寶,或者最近的時裝展,或哪一件首飾在拍賣會拍了好價錢。
  如此雲雲,吳桐身處其中,興致缺缺,而坐在她對麵的梁琦,偶爾參與話題,不時地以一種深究的目光打量吳桐。
  這個女孩的執拗令吳桐如芒在背,局促寫在臉上,藏也藏不掉。吳桐借口換酒,起身離開了這裏,想要徹底逃離。
  離開了人聲熙攘的會場,又不能去露台,吳桐轉悠著,又回到了厲仲謀的休息間門口。
  門扉是緊閉的,不知是不是已經離開了。吳桐在門外駐足頗久,徘徊著要不要敲門。
  才離開多久,就有點想他了?
  不,不是有點想。
  是很想——
  這麽恍惚著,吳桐心裏一片空。
  銅質的圖案繁複的門把握在手裏,吳桐鼓足勇氣要推門而入了,恰逢此時,門內突然響起巨響——
  “砰”地一聲,恍若無數玻璃同時碎裂,雖隔著實木門,吳桐依舊感到耳畔刺耳,有如一條極細的鋼絲猛地拉過耳膜,嗡聲滿布。
  幾乎是下一瞬,門霍然開啟。
  吳桐來不及退開,與麵前這個男人打了照麵。
  向毅麵露慍怒,隻低眉看了吳桐一眼,匆匆離去。
  透過敞開的門,吳桐看見,整麵酒櫃都傾倒在地,灑落一地的稀有酒種,慢慢浸潤了地毯,酒氣漫天中,厲仲謀站在那裏,不聲不響。
  她在門外,他在門裏。恍如兩個世界——她感受到他周身的落寞。
  他是高高在上的神,竟也會無助如孩童——
  也許是她的目光過於驚異,打擾到了他,厲仲謀很快回過身來,聲音無異樣:“誰?”
  吳桐這回沒有遲疑,向他走去,踩著一地狼籍過去,看定他:“有點無聊,我們走吧。”
  她對剛才發生的一切不聞不問,仰著臉看他,是疲憊的神色。
  他也是如此。
  “過來。”
  他說。
  酒杯碎片散落一地,折射的光線刺痛吳桐的眼。而他的瞳仁是墨黑的,無底的,平靜地在她心底卷起風暴。
  強勢的他,霸道的他,絕情的他,清冷的他,都不及這一次,帶給她的震撼大。
  他的手臂被玻璃割傷,正流著血,“滴答”落進地毯,落進她的心。
  在這樣一個陌生的男人麵前,吳桐頓覺無所適從,她沒動,突然就被厲仲謀抻臂摟了過去。
  “抱一下。”
  聽他在她耳邊歎氣似地說。
  很緊很緊,吳桐快要透不過氣,他卻把所有力量都集中在了手臂間似的。
  這不像擁抱,而像是要把她嵌入生命。
  “我們走吧。”
  “去哪?”
  “回家。”
  “家……”
  厲仲謀提前離開,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隻臨走前提醒林建嶽向梁瑞強轉述抱歉。車子在飛馳,道路兩旁的霓虹映在車窗上,一閃即逝。
  這個英俊男人臉上的光線,明明滅滅,勾勒著他的側臉,吳桐移不開目光。
  心裏在想的是,他還有哪一麵是她從沒見過的,外界也從沒見過的呢?
  回到厲氏酒店,用了不到20分鍾,套房裏沒有亮燈——童童拉著酒店管家夜遊曼哈頓去了。
  吳桐打內線,請服務生送醫藥箱上來,厲仲謀坐在沙發上,耳邊是她忙碌著的聲音。
  他不言不語,似乎在走神。似乎也不疼。
  門鈴響,聲音在空寂的上空回蕩許久,吳桐起身去開門。
  厲仲謀這時才回過神來,沒有顧及其他,隻看見她起身走向玄關,隻當她這是要離開。
  “別走。”
  “……”
  “今晚留下來。”
  吳桐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他的手中是她的小臂,攥得很緊。
  一向居高臨下的他,此刻,仰視著她。
  可以清楚感受到心髒一點一點融化,慢慢的,細細的,如有細密地貓爪兒在抓撓、哄誘,吳桐頭一低,吻了吻他近在咫尺的額頭,“我先去開門。”
  厲仲謀仿佛意識到自己失態,指尖緩慢鬆開,她撥開他的手,去應門。
  門外是金發碧眼的服務生,恭敬地送上醫藥箱,吳桐接了醫藥箱,手還抓在門把上,正要說謝謝,這時候,一隻手悄無聲息地自她後伸過來,按在吳桐握門把的手上。
  厲仲謀牽引著她的手,關上了門。
  服務生的身影還沒有完全消失在門縫後,厲仲謀的臉已自後埋入她溫香的脖頸中。
  房門“嗒”地一聲合上。
  她的後背緊貼他的胸膛,她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他卻沒有將她轉過身,而是徑直自後擁抱。
  將她柔順的長發撥到肩膀一側,慢慢地,順著脊椎吻著。
  他的手托著她的腹部,一臂之力將她微微地向後提起。吳桐一手撐在門板上,身體輕顫著,想要回頭,卻失去力氣。
  他這時候已靈活地劃開她腰側的拉鏈,未全拉開,手已探進,慢條斯理地,順著她腰身的滑膩曲線,向內。
  吳桐呼吸一滯,抓住他在她身體上遊走的指頭。他便改而親吻她的耳垂,含著,吮著,一點一點的呼吸,吹進她的耳道。
  他的呼吸聲,輕淺,穿過她的耳道,最終直抵心髒,撩撥著。
  神經末梢隨著他的每一枚親吻而繃緊,她的手再無力阻止,喘息著,任由他帶著她的手,遊走在她自己的身體上。
  連空氣都仿佛已經凝固,除了彼此沉重交織的呼吸,其餘的,沒有一點聲音。
  她在這樣的安靜之中快要窒息了,終於忍受不住要回頭時,他同一時間俯下臉,銜去她的唇。
  唇舌交纏,口唇中濡濕的細響。厲仲謀牽起她的手,要她雙臂環住自己的頸項,加深這個吻。
  禮服已垂落至腰際,吳桐的每一個細胞都在貪婪地感受他身體的輪廓。
  那樣狂野而隱忍的動作,她勾著他柔順地回應,她看著他的迷離地眼眸——簡直令他發了狂,昏了頭,偏偏動作是那樣的精密、準確、而緩慢,要勾出她的欲念,要讓她動情。
  他手指纏繞住她的頭發,唇舌進占,吳桐隻覺無法呼吸,可……窒息又何妨?
  死在這漩渦般的欲念裏,又何妨……
  身體嚴絲合縫,她的身體細細地顫栗,他低頭嗅她的鼻息,感受她的意亂情迷,
  他撫摸她的身體,漸漸向下,要進攻她緊閉的雙腿。
  她這時候有了小小的掙紮,厲仲謀停下動作,雙手捧起她的臉,眼中有燃燒的火,還有,火中的、她的倒影。
  她就那樣混亂地看著他,不說話,隻是看著。
  厲仲謀眼中黑不見底,卻有什麽在那裏悄悄燃燒,燒灼著她。
  瞬間,就陷落他的眸光,不可自拔。
  忽的,厲仲謀將她轉過身正對,就在她麵前,猛地扯裂她的禮服。
  裂帛聲尖銳地滑過她耳畔,滑膩的布料順著她筆直的雙腿墜落在地,同一時間,他的膝蓋挨開她的雙腿,他的腿,進占其中。
  他的手準確捕捉到她濕潤的核心,隻用指尖在那裏旋磨一秒,便“噗”地沒入。
  身體內部陡然生起異樣的存在感,吳桐耐不住衝喉而出的尖叫。可不過半秒,尖叫又轉為悶哼——厲仲謀準確地以吻封緘,嚴嚴堵住她的口。
  “別……”
  “放鬆,”男人性感的嗓音細細密密地繾綣在她口腔中、耳郭中,“給我。”
  “髒……”
  吻著她不準她再說話,打橫抱起她,轉瞬間已進了浴室。
  淋浴間,花灑下,猛烈灌下的水珠“滴答”拍打著她的身體,順著她的曲線落下,下巴,胸腹,直至腳背,他狡猾的唇齒順著水流的流向,放肆地掠奪。
  吳桐的魂魄被丟進了水聲中,再找不到蹤跡。
  他的頭顱伏得越來越低,除了水聲,吳桐隻聽見自己太陽穴的跳動聲,手按在他脖頸上,隻感受得到這個男人的喉結緩緩地滾動。
  他這是在……
  品嚐屬於她的液體。
  他抬頭看她的反應,他的目光,和她的交織在一起,她的眼睛不知何時一片濕潤,一如她身體深處不斷流溢而出情動的液體。
  看在他眼裏,一派波光瀲灩。燙的已不再是體溫,厲仲謀隻覺心髒幾欲沸騰。
  他豁地將她翻身,抵在冷而冰的瓷磚牆上。
  吳桐腦子空白,身體發軟,腳尖隻能勉強墊著地,她沒有絲毫招架之力,他貼在她身後,投在牆上的陰影,壓著她的目光。
  更加堅硬的物體代替他的手指,抵在她的臀後。
  吳桐咬碎了牙齒也沒能夠阻止吟哦出聲,全部的觸感都集中在那陣陣酸慰的核心處。
  厲仲謀見她眯著眼如貓兒般哼,神經末梢凶狠地拉扯他的理智。他手托著她的腹,墊高了她的臀,迫使她弓起背脊,緊貼著、碾磨著,快要容納。
  扳過她的臉,深吻。
  吳桐受不了口腔中的糾纏,卻突然被跳脫了臨界點的暴漲感攻下了身體。
  被他自後伸過來的胳膊按在濕滑的瓷磚上,她的雙手無處著力,他勾著她的腰,在她身後猛烈地衝撞,每一下,都精確到令她窒息。
  呼吸聲,水聲,還有他:“喜歡嗎?”
  她回答不了,思緒被拉扯地淩亂不堪,身後的他,用力抵著她,殘酷卻又細致地碾磨,吳桐一時間神智一昏,一時無力支撐,滑落在地。
  周圍滿布的水汽遮掩了一切,卻是欲蓋彌彰,厲仲謀緊貼著她跪下,她清晰地感受到,核心處仍牢牢地占著,沒有絲毫分離,反而是越發的猛烈,迅速……
  被他牢牢占據的那一處,酥而麻,疼痛,漸漸地,奇異的又變為不可抑製的慰然。
  身體快化成了水,被他揉著,摩挲著,一刻不停地攻占著,無邊的水跡飛濺在地上,她跪在那裏,膝蓋早已麻木,地麵濕滑,卻光可鑒人,她一低頭,觸目便是這一副煽情景象。
  映在她瞳孔中的那張臉,雙唇似張似合,唇色是玫瑰色,眉眼間是絲絲的魅,整個人被從後籠住……
  眼前這個女人,是誰?
  吳桐模模糊糊地想,辨不清方向,突然就有血跡順著水流,淌到她的眼前,衝淡了,在她眼前匯聚出一片血色。
  這時候才迷蒙地記起這個男人手臂上的割傷。
  艱難地扭過身去,“你……停下……你的,手……”
  聲音在說出口的瞬間被攪成了碎片,碎在了他沉默的蠻橫之中。
  他反拉著她的胳膊,迫使她腰窩折低,再折低,彎出放縱的姿態,他同一時間猛地向前狠抵,動作凶狠,在那一刻突破了一切阻礙,躍入她的最深處。
  她被陡然觸及到那最軟嫩的一窩,一口氣哽在喉嚨,發不出半點聲音,她不可思議地張著嘴,連呼吸都困難。
  隻能咬著牙齒,在他的桎梏下鼓脹,顫抖著渾身癱軟,整個人快要被他撞碎。
  什麽也抓不住,除了他橫亙在她胸前作惡的手。
  什麽也感受不到,除了他一下快過一下的頻率。
  她的口中斷斷續續發出無意識的哀吟,壓抑著她自己,折磨著他,他的眼睛陡然微眯,看著她神誌不清的模樣,忽又“嗬”地一笑。
  “你喜歡的,求我,別停。”
  他的聲音,緩慢地拉出一道慢條斯理的慵懶尾音,他深邃的眼,離她很近,隻一線的距離。
  這個男人!這個男人!
  此刻的他,哪有半點脆弱?這樣變著法子的折磨她……
  心裏恨極了,偏偏一點力氣都不存,他的手繞到她身前,不管不顧地肆虐著,她張口就咬在他胳膊上。
  用了勁,血腥味溢在口中,他貫進她的身體,她咬進他的血肉,豈不公平?
  牙齒下是他結識的肌肉,他倒吸著涼氣,將她抱上洗手台,猛然間天翻地覆,映入眼簾的是霧氣朦朧的鏡中,彼此如藤蔓般糾纏的身影——
  不分彼此,消弭一切,徒留迷人眼眸的欲。
  吳桐陡然失去勇氣再看半眼,額頭一低,抵在他的肩上,哀哀地喘息。
  渾身俱是濕漉,眼中亦是,那樣迷蒙地泛著氤氳。他啄著她布著汗水的額角,撥著她的膝蓋,要她雙腿環上他的腰杆。
  她不肯配合,對抗的力氣頃刻間被他化為烏有,他把她的雙手縛在自己脖頸上,捧緊了她,聲音低而慢:“別鬆手……”
  她搖著頭,狠狠地咬他肩膀,雙腿卻被他強按著夾在了他的腰側,整個人蜷縮著被他抱起。
  腿間仍是緊密地契合著,緊致的嵌入令他也不能忍受,撬開她的齒,懲罰般地吻著。
  快要窒息時他才放過,強製地將彼此緊密貼合,他將她抱離了洗手台。
  懸空的不安全感令她止不住驚叫一聲,他卻隻是淺淺地笑,離開了浴室,吳桐什麽也不敢看,什麽也不願聽,直到柔軟的床墊接住了她的體重,小臂還遮在眼睛上,不肯放下。
  短暫的分離過後,他再度欺身而上,一片黑暗之中,耳畔是他低而快的喘息。
  他不再逼迫,隻是淺淺地碾磨,緩慢,卻每一下都要她嬌喘,輕顫,他吻著她遮住眼的手背,哄著,誘著:“看著我。”
  “……”
  “放下手。”
  “……”
  “對,很好,看著我。”
  “……”
  “叫我的名字。”
  吳桐微掀開眼簾,對上的那一雙黑眼眸中,柔情滿溢,一派無底的黑色吸去了她的所有,她連腳趾都不自禁地蜷縮起來,腿纏在他的腰上,纏緊,再纏緊——
  她艱難地撐起身體,胳膊掛在他肩後,抱緊他,“厲仲謀……”
  厲仲謀肩背線條倏忽間繃緊,驀地壓向她,恨絕地令她幾欲昏迷,承受力瞬時跳脫了臨界點,她繃緊的指甲在他背上劃下一道道紅痕。
  終於,他顫抖著分開彼此。吳桐聽著他悶哼了一聲,他下巴抵在她的頸中,同一時刻,有液體在她的腿側熱熱的溢開。
  童童由管家領著回到酒店,進了玄關,放眼望去,裏間沒有亮燈。
  便有些失望,仰起小臉看定管家:“現在幾點?”
  “10點。”
  童童眉一皺,踢掉外鞋,換上拖鞋,燈也未開,徑直奔進玄關,跳上沙發,拎過電話機,熟稔地撥下吳桐的號碼。
  等了等,身後不遠處響起了鈴聲,童童不解地扭頭,隻見黑暗之中,一個高大身影正朝自己走來。
  沒來得及定睛細看,身型高挺的男人已來到童童身旁,伸手過來按下插簧。
  童童被他抱起,周身環繞著他帶過來的沐浴後的清香。
  “回來了?夜遊曼哈頓,好晚麽?”厲仲謀微笑著,低聲問。
  童童低眉看一眼厲仲謀握著的手機,撓撓頭:“媽咪呢?”
  厲仲謀想了想,“她累了,先睡了。”
  童童嘴巴一扁,手邊有外帶回來的食物,還散著熱香,他將袋子拎起,在厲仲謀麵前晃一晃:“我特地帶回來給你們嚐的,我去叫醒她。”
  厲仲謀一時不備,手心一空,孩子已溜出他的掌控,眼看他要跑進房間,厲仲謀趕緊攬他回來。
  “你媽咪她剛才已經吃得——很飽了。”
  厲仲謀一字一頓,選擇合適措辭。他說得謹慎,同時接過兒子手中的袋子。
  剛才?怎麽剛吃完晚餐回來就睡了?童童頓住腳步,不甘不願地在厲仲謀身旁坐下。
  厲仲謀牽起童童,朝兒子自己房間走去,“很晚了,洗完澡就睡吧。”
  童童還在惦記帶回來的食物,心心念念回頭看那餐盒,“爹地你吃吧,可好吃了。”
  厲仲謀麵上是一如往常的嚴謹模樣,一絲不苟,波瀾不驚,剛換上的居家服卻透著與這神秘的夜間氣息完全不符的慵懶,他一伸手就把餐盒交給管家拿走,眼不見為淨。
  “爹地,也,吃得很飽……”
  童童這孩子到紐約後時差調的十分混亂,這回在外玩鬧了一晚,一路飽食著回到酒店後,直到深夜還活蹦亂跳著,沒有半點睡意。
  床頭櫃上擱著本故事書,還是前些日子吳桐放在這兒的。
  耐不住兒子的軟磨硬泡,厲仲謀靠著床頭架,故事書放在交疊地伸直的雙腿上,給兒子講故事。
  他自認不是講故事的好手,盡量柔聲細語地念著,直到兒子沉沉睡去,窗外的天,已是泛白。
  他悄無聲息回到臥房。
  沒有拉上窗簾的窗,透進的最後一點月華光澤鋪陳在床上,而床上這個女人,在混亂激情的糾纏過後,睡得寧靜而疲累。
  厲仲謀走近,跨上床,貼著她躺下。
  身體曲線完美地契合著彼此,此刻她的身上是他的襯衣,露著胳膊曲著腿,厲仲謀以兩指撩抬起她的下巴。
  這近在咫尺的唇瓣,嬌豔欲滴——
  厲仲謀湊近了,鼻尖蹭一蹭。
  她的身上帶著與他同款沐浴液的清香,十分好聞。
  厲仲謀很好奇,這樣一張軟嫩的嘴,如何讀出那麽柔的故事,如何哄著兒子睡進黑甜的夢。
  她此刻嘴角微翹,隱隱的媚態,如饜足的貓,連呼吸都帶著欲情彌留下的氣息。
  厲仲謀暗暗覺得有些不妥,卻又忍不住輕齧著她的唇,撬開她的齒,進她口腔中膩著。直到她幽幽地似要轉醒,才放過。
  除了工作,他很少能真心投入到某件事中去,卻原來,沉溺的感覺,如此良好。
  □在心,但又不忍心再打攪,厲仲謀放棄了想要深觸的念頭,起身走向窗畔,拉開窗,走到露台。
  沒有風,沒有星,夜幕一片空白,又是良夜無眠。
  厲仲謀撥了林建嶽的號碼,忙音響了很久林建嶽才接。
  厲仲謀全然沒有攪了對方睡眠的歉意,聲音和這夜幕一樣,什麽起伏都沒有:“查一下向毅在哪家醫院就醫,盡快。我要和他的主治醫生談談。”
  吳桐每日都忙,時常工作到午夜時分,第二日靠著鬧鍾才能鬧醒。
  這一日卻睡得特別長而安穩,鬧鍾一直沒響,吳桐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時也不知道是幾點,室內拉著厚實的窗簾,透不進一點光線。
  她摸索到了遙控器按下,窗簾一徑拉開,她陡然間就被熾烈的陽光刺了眼。
  吳桐撫著額頭,環顧四周才意識到這並不是自己房間。
  而床畔,早已人去樓空。
  伸手撫摸緊挨的一雙枕頭,吳桐不知該給自己什麽反應。
  有甜,有澀,後知後覺的五味雜陳。
  就這麽發生了……
  吳桐兀自搖搖頭,嘴角卻不經意地掛上了笑,一旁衣架上掛著已熨燙好的衣裙,她伸手取衣時偶一低眸,便看見手側的床頭櫃上,那一杯水,還有那一個白色的簡易藥盒。
  身體仿佛就在這一瞬間被無形的氣力攫住,笑容僵在臉上,吳桐呆了片刻,還不可置信,快速地取過藥盒,扭開蓋子。
  藥盒中靜靜躺著一片淡黃色藥片。
  是不是該誇他準備齊全?!
  吳桐嘴一張,藥片就丟進了嘴裏,狠狠的嚼碎吞下。
  很苦很苦。
  苦澀牽扯出滿滿的厭棄感,她卻不知道自己能厭棄誰。
  機械地地時鍾,竟已過了10點。吳桐這才真的醒過神來——
  還能厭棄誰?除了她自己。
  自以為和別的女人不同,是特別的,不親眼看到還不肯相信,活該一片避孕藥就把她打回了原形!
  吳桐起床洗漱換衣,腿是軟的,臉是蒼白的,妝上了幾遍都不滿意,氣得摔了化妝刷,伏在化妝台上,哭又哭不出來。
  她臨出門去兒子房間看看,也許見到童童,自己的理智就不會再像現在這樣散的亂七八糟。
  可惜兒子也不在,孩子玩野了,不知又要管家帶著他去哪裏逍遙,就隻留了張字條給她。
  吳桐驅車趕往TC,一路開車,一路告訴自己,什麽也別去想,什麽也不能想……
  她快步走,上氣不接下氣,終於趕到了,正巧會議剛結束,會議室裏的人推門而出,正與門外的吳桐打了個照麵。
  對方笑得客套:“吳小姐,這麽晚?”
  吳桐勉強笑笑,打了招呼,沒多說,逆著魚貫而出的人們朝裏走,如果她沒記錯,思琪是今天回紐約。
  不出多時吳桐就看到她。顧思琪代吳桐主持完了會議,拎了包正要走,抬頭瞟見吳桐,不自禁地笑一下,嘴上卻要責怪:“你到的太晚——”
  待看清了吳桐臉色,顧思琪頓時噤聲,慢悠悠走向吳桐,眉一挑,笑得邪惡:“你那個律師男友太不知道節製了,管管吧,別太由著他。”
  吳桐也不知她怎麽看出來的,聽她這麽問,剛壓下去的煩躁又冒出來,“我昨晚忙工作才……”
  顧思琪嘖嘖歎,趁周圍沒人,迅速扒拉一下吳桐的衣領,險險遮住的吻痕露了出來,顧思琪看得分明,笑得謹慎,拍拍吳桐肩膀:“我懂。”
  見她臉色不好,可又不像是局促或羞赧,顧思琪收了諧趣的表情,說正事:“我現在要去厲氏,一起吧。”
  “不去。”
  顧思琪眼鋒一頓,不由分說拽著她就走,“去見厲氏的行政總監而已。公事上的問題,沒你在談不攏。”
  就這樣被顧思琪拽進了開往厲氏的車裏,一句話都不能說。
  顧思琪料定她還沒吃早餐,丟了包素食餅幹給她,吳桐不久前才吃了藥,有點副作用,沒胃口,又困,顧思琪大致講了例會內容,她也是有一聽沒一聽。
  吳桐撐著眼皮到了厲氏大樓下,顧思琪停好了車,手伸過來捏吳桐的臉,“你現在臉太臭,笑一下。待會兒別嚇到人家。”
  思琪這麽一提醒,吳桐才當著她的麵,給了個淡的出奇的職業笑容。顧思琪沒時間再多耗,兩個女人先後進了大堂。
  到的時間正好,她們和行政總監以及人力資源經理談得很愉快,起碼這兩人比那厲仲謀好說話許多。
  可一思及同他們談妥之後,擬定的數據最終還是要交由厲仲謀審核,吳桐又有些無力應對。
  厲仲謀……
  一想到這三個字就頭痛。
  午餐時間不知不覺到了,二人約兩位女士一起,到會所的餐廳用餐,吳桐沒有胃口,想推掉,卻又不能留思琪單獨應約,隻好隨行。
  好巧不巧,就在這會所的餐廳碰見了林建嶽。
  這林特助和公司的中高層混得很熟,熟稔地到他們這桌打招呼。見到吳桐,他一臉訝異,隨後才笑說:“吳小姐真巧啊。”
  林建嶽看人臉色的本事倒是高,見吳桐欲語還休的樣子,不忘湊近了提醒一句:“待會兒,總裁要和泰勒議員下來用餐。吳小姐您自己看著辦吧。”
  這林建嶽還真是猜對了,她現在實在不想見到他——
  吳桐朝林建嶽頷首算是道謝,緊接著向在座的另三位告別:“突然想起還有急事,先告辭了。”
  顧思琪挽留的話還沒出口,吳桐扭頭就走。
  很巧,不,是很不巧,她繞過職員區,正迎上已到了會所門外的厲仲謀。
  侍者雙雙躬身拉門,吳桐卻生生頓住腳步,厲仲謀原本正與議員附耳輕言,微一偏頭,就看見這女人。
  在外人看來極不經意的一瞥,厲仲謀已將她上下打量了一輪。
  她穿著黑麵紅底高跟鞋,米灰色闊腿褲,露著胳膊的荷葉邊黑襯衣,長發微撥至肩後,亭亭玉立,幹練而不失柔美,大概以為躲在角落,就不會被他發覺,可惜他是不會讓她如願的——
  厲仲謀向議員道了聲抱歉,旋即朝吳桐走去。
  議員由林建嶽陪著進了包房,吳桐低著頭,恨不得把自己縮得更小,當看見一雙手工皮鞋來到她眼前,吳桐就知道不妙,男人的氣息悄然撲麵時,她的手已被他挽起。
  “一起吃午餐。”
  “我有事。”說著要從他掌心抽回手來,無奈他表麵看起來不動聲色,實質上手握得極緊。
  “你想在這麽多人麵前和我拔河,那你盡管試試。”
  他說的嚴肅,聲音低且沉,眼中卻不知為何全是笑意,她被他拖著手,一步步走得很不情願,厲仲謀索性停下,眼梢一冽,“你大可以再走慢一些,我不介意抱著你走。”
  他用來用去就隻有威嚇這一招,吳桐不信他真敢這樣,傲驕地挑眉看定他。
  厲仲謀一頓,下一瞬真的作勢要來抱起她。吳桐趕緊躲開,真是怕了他,不甘不願地一起去午餐。
  這個男人和議員圍繞最近一場職棒球賽相談甚歡,吳桐不知厲仲謀是怎麽想的,偏偏要帶上她這個對體育完全不感興趣的女人。
  好不容易議員去外邊接電話,周圍清淨了,厲仲謀還有事情要忙,顧不得用餐,吳桐快被這沉默淹沒了,她切一小塊牛扒送進嘴裏,刀叉與餐盤輕碰的聲音蓋過了其他。
  厲仲謀下筆如飛地簽著文件,頭也沒抬:“晚上約會吧。”
  吳桐動作一滯。
  她強迫自己認定這是在幻聽,沒管他,嚼著鮮嫩的牛扒,胃裏突然泛起一陣惡心。厲仲謀見她遲遲不回答,抬眸正視她。
  她卻一副捂著嘴想吐的模樣,厲仲謀一愣:“吳桐?”
  吳桐止不住地反胃,丟了餐叉,站起來就往洗手間奔。
  她挨著洗手台一陣幹嘔,沒那麽難受了,抬起頭就看到麵前的鏡中,厲仲謀站在門邊的身影。
  他的眉眼,隱隱染著焦慮,“你怎麽了?”
  吳桐開了水龍頭,弓著身,就著水流漱口,口齒不清地說:“避孕藥的副作用,沒事。”
  身後沒了動靜。片刻後吳桐被人拉起。對方力道過於蠻橫,吳桐禁不住一陣趔趄,被迫旋轉了身,頓時,厲仲謀的臉在她眼前迫近。
  他臉色很難看,眼神灼灼:“你什麽意思?!”
  他這擺的是什麽臭臉?
  吳桐麵對隱隱含怒的他,都不知道該罵該笑。
  胃裏又是一陣惡心,她趕緊揮開他的手,伏回洗臉池吐。
  厲仲謀見她如此難受,心一下子就軟下去,拳頭垂在腿側,就這麽不知所措地鬆了開來。
  她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吧。
  最終厲仲謀也隻是伸手捋了捋她的背,透過鏡子看她。
  她卻還推拒,揮開他安撫的手,洗了臉,抽了兩張紙巾就走。
  看著她急匆匆的背影,厲仲謀眉一皺:“站住!”
  一時間吳桐竟被他生生喝住,不甘不願地停下腳步,卻怎麽也不回頭。
  厲仲謀扳過她的肩膀要她回視,他低頭,目光逡巡在她羞憤愈加的表情上。
  也不明白她怎麽就這麽委屈了,怪他昨晚太胡來?
  他早間出門前關了她的鬧鍾,要她好好睡一覺,吩咐管家好生照顧著,她還是要撐著這張蒼白的臉來上班——
  這也是他的錯?
  厲仲謀伸臂抱緊她,吳桐被摟在他懷裏,試著推開,沒有成功,他已把她的側臉強按到他肩上。
  動作溫柔,但不失力量。
  這個男人一點點的溫柔就足以令她無法承受,吳桐的酸澀流進了心裏,沒有再動,也沒有精力再責怪自己的不爭氣。
  他的慍怒,在她這樣一副表情麵前,很快土崩瓦解,厲仲謀無奈地笑,這樣的他,連他自己,都應對不及。
  厲仲謀正了正臉色:“最近大家都忙,我也不希望有什麽意外。下次我會注意。”
  他謹慎些,好過她吃藥吃壞身體。
  “沒有下次。”
  她還要逞強,聲音卻沒有底氣,這麽軟軟地倚在他懷裏說著,沒有一點說服力。
  厲仲謀會心一笑,卻又很快收了笑容,捧起她的臉,嘴角一勾,眉梢一抑,厲仲謀給了她個古怪表情:“你確定?”
  太近,近到這個男人眼睫的陰影都能落到她的臉上。
  他的目光,波瀾不驚下藏著繾綣,哪個女人受得了這樣無聲的誘惑?
  吳桐差一點又要陷進他的眸光中無可自拔,正在這時,洗手間外忽而傳來腳步聲。
  聲音由遠及近,吳桐下意識退開一步,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
  厲仲謀下一秒卻拉住她胳膊,將她重新拽回,同時伸手一帶,轉眼間吳桐整個人被他摟著腰帶進一旁的隔間。
  厲仲謀落下了隔間的鎖,幾乎與此同時,有人進入洗手間。
  女職員在鏡前補妝,聊八卦,隔間裏的吳桐聽得分明。
  “總裁剛才追出來的那女人什麽來頭?”
  吳桐隻覺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上:剛才自己慌不擇路地,竟跑來了職員區——
  “在職員用餐區裏這麽鬧,大家都看著,這像話嗎?”
  “聽說是TC那邊的人。昨天也是那女人,總裁陪著她坐職員電梯。”
  “剛才我和助理室的Linda同座,可惜她什麽也不肯透露,說上頭吩咐過了。”
  厲仲謀低頭瞟著吳桐,似要開口說話,她慌忙抬手捂住他的嘴。
  仰頭看著他,眉眼間盡是緊張。
  她這麽“投懷送抱”,厲仲謀索性斜倚住門,攬緊了她,在她手心啄了下。
  看著她瞪他,厲仲謀心情好。
  直到外邊沒了聲音,吳桐仍不敢貿然出去,右手依舊捂在厲仲謀的嘴上,全然沒發覺自己與麵前這個男人貼的有多近。
  厲仲謀全沒去在乎外邊的女人們說了什麽,倏然張口咬一下她的指尖。吳桐一痛,條件反射地縮手。
  厲仲謀低眉瞅一眼她放在他腰上的左手,眸色忽而變得不明。
  他看定她的眼,悄然地笑,極狡猾:“你再不放開我,不如我們就在這裏……”
  後頭幾個字厲仲謀特意湊近她耳畔,壓低聲說,說完不忘似笑非笑地一揚眉,尾音拉得長而挑逗:“……嗯?”
  吳桐毫不猶豫地甩手,開門,走人,隻丟下一句:“你!流氓!”
  厲仲謀在隔間內又待了會兒才出去,笑容迅速落寞下去。
  吳桐回到包房,幸而議員和助手還未回,她不至於更加尷尬。
  擱在桌上的手機已有幾條未接來電,都是思琪打來的。
  吳桐回撥過去,才知思琪已經離開了厲氏,在回公司的路上。
  “不知道誰把裁員名單泄露了出去,我怕這事會鬧到了工會,得回一趟公司。你在哪?”
  吳桐重新折向門口,厲仲謀隨後回來,就見她匆匆忙忙往外邊趕。
  他還未開口,就已聽她捏著手機回了一句:“我也馬上回去。”
  吳桐邊講電話邊加快步伐,直到厲仲謀主動追上去,吳桐才發現他。
  他似有話說,吳桐正要把手機從耳邊拿開,厲仲謀卻按住了她的手,令她依舊保持著接電話的動作,同時微微傾身,靠近她另一邊耳朵。
  厲仲謀低聲說了句:“別忘了今晚的約會。”
  吳桐一頓。
  這專屬於情人間的低喃——
  一邊是思琪焦急的音色,一邊是他柔和的聲線,吳桐一時也忘了擔憂厲仲謀的話會不會被思琪聽見。
  吳桐現在思緒有點亂,艱難地一心二用著,沒來得及多想就點了點頭。
  見她答應,厲仲謀扣住她後腦勺,並在她額角鼓勵似的吻了吻,之後繞過她回包房。
  “……桐?桐?”
  “嗯?”
  “你有沒有聽見我剛才說什麽?”
  “對不起。”
  顧思琪大概也無力了,歎了口氣:“我已經叫人聯絡了公司的代表律師,麻煩你先去Mark.Jeff Law Firm接下人。”
  “……”吳桐也想歎氣了,“我這就去。”
  坐在計程車中,吳桐看著窗外有點走神,支著下巴思忖,總不至於這麽巧,她去接Jeff Chen時會碰見向佐吧。
  很快到了律師事務所,吳桐在會客室等,不久,一個男人解著領帶走進來,姿態隨意,吳桐偏頭一看,就愣住了。
  向佐看看吳桐,見她臉色不好,他也是一怔,幸而情緒隱藏的好,垂了垂眼再看她,向佐成功地淺笑了出來:“Jeff手頭有個反托拉斯案要忙。其餘一些case過渡給我了。”
  “……”
  “不是很急?走吧。”
  吳桐後知後覺地點了點頭,有點慌張,拎了包跟在向佐後頭走出去。
  說是她來接律師,卻是向佐開車,車載音響裏放著CD,吳桐撥著按鈕,換了好幾首,都覺得不夠填滿這滿車廂的沉默。
  “你……”吳桐在副駕駛位,暗暗深呼吸了好幾次,“……還在休假嗎?什麽時候回香港?”
  她透過後照鏡看見向佐笑了,其實也不算笑,也就是嘴角勾了勾:“你就這麽急著趕我回去?就這麽不想見到我?”
  他說的模棱兩可,仿佛真的是在調侃。
  她覺得他跟之前不一樣了,他還是那樣無謂地笑,可有什麽東西變了。
  吳桐垂下了頭,真是局促:“我不是那意思。”
  自己都覺得自己說這話違心,所以低著頭,不看他湛然的眼睛。
  車子仍舊平穩地開,向佐正視前方,沒有偏頭看半眼。
  沒有什麽表情的側臉給了旁坐的她,傳到她耳中的他聲音,卻是異常柔和的:“昨天酒會我們也沒說上什麽話,我們……還算是朋友吧?”
  吳桐想都沒想就回說:“當然!”
  吳桐和向佐到TC時,思琪的助理早已在地下停車場的電梯外等候多時,三人很快抵達現場,各部門負責人拿著各家的裁員名單,談判僵持不下。
  如果不是思琪主持大局,各部門大概現在還在爭執。吳桐一到,便成了眾矢之的,矛頭直指而來。
  她解釋,“裁員名單是之前擬定的,並不作準,我們還在和厲氏爭取。”
  眾人將信將疑,一時無人說話。
  向佐處理過多樁M&As,對此很有經驗,有這個律師在場幫腔,吳桐出麵調解算是有了點說服力。
  然而眾所周知,厲氏從來不看好TC的實體業務部分,部門間的調和勉強告一段落,吳桐又得馬不停蹄地趕往通路公司。
  吳桐一整天滴水未進,現在又要在各個地方趕場,午後時分,異常地饑腸轆轆,餓得快要昏頭,整個人走路都是虛的。
  特別是腳下還踩著極細的高跟鞋,她每多走一步,腳踝越發酸疼而無力。
  正要趕往下個地點,吳桐和思琪都已經回到車上,向佐卻不見了蹤影。
  他的車就停在她們車前,熄了火,吳桐打電話過去,向佐隻說:等等,就來。
  吳桐和顧思琪在車上等著,公司配給她們的司機在車外抽煙,思琪終於可以舒展了雙臂枕著座椅,神色輕鬆了些:“等會兒結束了,我請你吃大餐。”
  吳桐暫時脫了鞋,赤腳,弓著身按了按胃部,笑得勉強:“先記著吧,我晚上有約了。”
  思琪立即笑得諱莫如深,“約會?真是幸福。他是哪家律師行的?改天約出來見識見識。”
  吳桐咽下喉間突然升起的頹喪,她能怎麽說?
  不多時,思琪口口聲聲說要“見識見識”的人拉開了吳桐這邊的車門。
  吳桐的臉還沒來得及給出合適表情,向佐二話不說,已經把一袋東西放在了她的手中。
  向佐很快繞回到他自己的車上,全然不顧後麵車中、兩個女人的愕然。
  吳桐低頭看,袋子裏是速食快餐店的外賣,新鮮出爐,冒著熱氣。
  車子啟動了,吳桐的思緒也開始重新運轉,兩車並排行駛,吳桐降下車窗,看著對麵的向佐,半晌憋出一句:“謝謝。”
  向佐沒側頭,淡淡說了句:“快吃吧。”
  顧思琪依然不知所謂,許久,湊近吳桐,問道:“你們……認識?”
  吳桐內心暗諷著自己原來也有這麽道貌岸然的時候,偏偏真的就能裝出一派心無城府:“他就是那個幫我打監護權官司的律師。”
  吳桐壓低了聲音,她說完,抬頭就見向佐下顎一緊。可她也沒來得及細看——向佐關上了車窗。
  玻璃上貼有黑色的保護屏,隔絕了吳桐的視線。
  而思琪,則悄然無聲地在她臉上來回逡巡了片刻,漸漸地,似乎有了一絲恍悟,不禁也沉默下去。
  幸而後頭還有忙不完的事等著這幾人,誰也沒多餘時間多做揣測。吳桐迅速消滅掉熱騰騰的熱狗,而顧思琪,若有所思地又看了看她,低下了眉眼。
  一下午時間就這麽過去,她們的最後一站是TC賣場。
  賣場人多嘴雜,裁員的消息爆出後,已經有了小規模的罷工,紐約區負責人早已在那裏調解多時,吳桐她們也並不需要急著趕去。
  車子平穩行駛,途中吳桐電話響,看了號碼,猶豫著接了起來。
  “在哪?”
  厲仲謀的聲音一貫的低,且張弛有度。
  “我還在忙,可能沒辦法赴約。”
  “幾點下班,我去接你。”
  這個男人,不容拒絕的姿態真是讓人頭疼。
  吳桐正要想方法回絕,顧思琪在她身旁開口了:“估計賣場沒什麽大事,我一個人可以處理,就不耽誤你約會了。”
  說完,不等吳桐說半個“不”字,思琪已叫司機停車。
  厲仲謀似乎聽見了這邊的對話,聲音中難得帶了點笑意:“你的同事很通情達理,替我謝謝她。”
  吳桐皺眉頭,忍不住覷一眼思琪。暗忖著,這兩人還真是默契。
  吳桐掛了電話,在路旁攔車,可惜下班高峰很難打車,她焦急地看表,餘光瞥見前方有人開著倒車回到她身邊。
  她很快認出那是向佐的車,招車的手不禁放下了。
  怎麽回事?向佐一出現,她就局促不安,難以釋懷……
  這時,向佐已停穩了車,並降下車窗:“怎麽回事?”
  “我……要回公司一趟。”
  “我送你去。”
  “不用了,思琪那邊還需要你幫忙,我自己可以……”
  “上車。”向佐不由分說,已拉開車門等她,“我送你回了公司再趕去,不遲。”
  快速移動的車流中,他與她,成了唯一一道靜止的風景,她在猶豫,而他,在等待。
  彼此都不說話。
  吳桐最終還是上了他的車。
  “麻煩你了。”有些不安地看看向佐,她又補了一句,“謝謝。”
  向佐無奈地撫額了,話語間盡是沮喪:“朋友之間,別總說謝謝,行不行,嗯?”
  他突然之間的變化令吳桐隱隱有些措手不及,這人——怎麽又恢複成她所熟識的那個向佐了?
  隱約的痞氣,以及滿不在乎……
  不過,這才是她需要的,不是麽?
  “朋友……”吳桐慢慢咀嚼這個詞,終於,用力點了頭。
  她朝他笑了,像是說給他聽,也像是在說服自己:“嗯,朋友。”
  夏季的黃昏來得總是很遲,太陽西落,暑氣還流連在空氣中,遲遲不散。天空布滿紅暈時,向佐的車駛進了TC大樓的前庭廣場。
  吳桐開門下車,向佐張了張口也不知想說什麽,頓了頓,改口道:“再見。”
  “嗯,再見。”
  “……等等!”
  吳桐沒走出幾步就被向佐叫住。她一回頭,向佐就拋了樣東西過來。
  她險險抬手接住,低頭看了看這一小罐東西:“什麽?”
  向佐下巴點一點她紅腫的腳踝:“買熱狗的時候順便買的,消腫噴霧。”
  是不是要誇讚一下他的觀察細心、料事如神?
  吳桐嗬嗬笑起來,笑容顯得有些傻氣,向佐看著這一景,眼前陡然現出一片暮色般的色澤,柔和地幾乎可以與身後的斜陽混為一體。
  見她怎麽也拔不開噴霧蓋,向佐一時忘了之前提醒過自己什麽,憑著心中渴望,就朝她走了過去。
  她還未醒過神來,向佐已按著她的肩,讓她倚住了車前蓋。
  他蹲在她麵前,替她脫去鞋子,吳桐條件反射地抬腳躲,差點踢在他肩頭。
  向佐笑著躲開,“朋友之間,舉手之勞而已。不會跟我這麽見外吧?”
  他抬頭看著她,未置可否的目光。
  這一幕,仿佛又回到兩人初識的那次,她避他唯恐不及,而他,仿佛,全不在意。
  向佐趁她沒再動,牙齒咬開蓋子,動作敏捷地一手捏住她纖細的腳踝,一手按下噴霧閥。
  清涼的藥液噴在紅腫處,一陣寒意沁進了吳桐的皮膚,向上直抵心髒——
  ——“滴——!!!”
  尖銳的車鳴聲突然響起,在她幾近凝結的思緒上狠狠劃拉開一道口子。
  雙雙循聲望去。不知何時停在不遠處的那輛車——
  吳桐下意識的腳一縮,卻被向佐拉回去,他為她穿上鞋,這才慢條斯理地放開手,起身。
  向佐順著吳桐驚悸的目光,隻回頭瞥了眼,臉上什麽也沒有。
  直到向佐的車駛出了停車場,吳桐還呆立在原地。而那輛車中的人,則沉默地與她對峙著。
  沉沉的目光,反著擋風玻璃的光,危險而清冷。
  吳桐硬著頭皮走過去,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座。
  她還沒來得及係上安全帶,厲仲謀倏然啟動車子,車的地盤陡震,厲仲謀駕著車拐了個頭,加速駛出去。
  他不說話,密封性極佳的車裏聽得見引擎的悶燃聲。
  車窗外,風景急速倒退,令人眼花繚亂,吳桐隻能感覺到心髒一波一波地振動,血液都在往臉上湧。
  她忍不住拔高了聲音:“他是我們公司的代表律師,他隻是送我回來,以朋友的名義……厲仲謀你聽我說……你……”
  刺耳的刹車聲驀然響起,厲仲謀一個急刹,車輪滑過深深的兩道車轍,停在了路邊。
  心髒幾乎要跳出胸口,吳桐努力調整著淩亂的呼吸,“我們沒什麽,你信我。”
  “我們沒什麽,你信我。”
  厲仲謀給自己5秒鍾時間冷靜,5秒一過,他倏忽間攬過她,說時遲那時快,厲仲謀很響亮的在吳桐嘴上狠啄了下。
  “你已經開始知道要向我解釋了,有進步,獎勵一下。”
  說這話時,厲仲謀半點笑意都無,口是心非到一切都寫在臉上的地步,吳桐束手無策,看著隻覺頹然。
  她一路來,心裏一直揣測著他到底是怎麽想的,是真不生氣,就不會一路都緊抿著唇角。
  他這是用自己的方式寵著她,溺著她,都沒有了自己的原則了,也不知她明不明白。厲仲謀意興闌珊地想著,厭惡這樣的自己。
  卻原來,為一個女人讓步無數次,即使厭棄自己,心裏也會是開心的。
  車子駛過布魯克林大橋下時,抬頭見的已是星夜點點的夜幕。厲仲謀帶她上了遊輪。
  甲板上很穩,沒有大的顛簸,當海風陣陣吹來,輕撫在吳桐臉上,似乎真的就吹散了煩惱一般。
  吃完晚餐,他們便在甲板上看景。
  美景盡收眼底,香檳酒的氣泡在鬱金香形狀的酒杯中“滋滋”上升,夜色之中,岸上的燈紅酒綠環繞之下。
  要不要破壞氣氛,再跟他解釋解釋?
  甲板上隻有他們這一桌,現場的鋼琴伴奏和歌手的現場演唱也成了一景。
  吳桐漸漸就忘了這事,對麵這個男人是品酒的高手,兩指執著酒杯,喝酒時抬著下顎,慵懶而優雅,真是賞心悅目,絲毫不差這環繞著的夜色。
  喝到微醺,吳桐的心思就真的再難集中在這裏,遊輪一聲低鳴,她最後一點清明都快被勾走,趕緊問對麵的他:“這麽晚了,童童有沒有回酒店?要不要打個電話……”
  厲仲謀笑著歎氣,眉眼是冷的柔和,在他的手勢示意下,鋼琴伴奏換了首適宜慢舞的曲子,他起身走到她麵前,唯一躬身:“May I?”
  “我不會跳。”
  “我帶著你。”
  被他輕輕一帶,就站了起來。
  厲仲謀輕巧地拿走她的酒杯放到一邊,雙手牢牢固定住她,“童童有很好的去處,一定樂不思蜀,我們別去打擾他。”
  他的眼中很亮,像是有一道光,就這麽向著吳桐迎了過來。
  她就真的信了他。跟著起舞。
  音樂真是美好,他周身都是酒香,馥鬱的甜,帶著酒的烈,孜孜地要讓她上癮。
  他是高手,攬著她的腰,將她的雙手也掛上他的脖頸後,他帶著她回轉,慢慢的,吳桐的整個世界都跟著琴聲旋轉,腳上是疼的,忍著。
  她有點逞強,他倒是沒看出來,一曲完畢,腳踝震得都麻了。
  他為她倒酒,她才彎下身捏著緊繃的腳背,被他瞧見了,厲仲謀表情一滯,看得她的動作一頓。
  厲仲謀也是一頓,然後突然就彎下身,看她的腳。
  他眉頭習慣性就緊蹙起:“怎麽不早說?”
  “不太疼。”
  厲仲謀咬了咬牙,都腫成這樣,還不疼?
  他脫去她的鞋,單膝跪在那裏,將她的腳擱在自己膝蓋上。
  吳桐要把腳抽回,他不讓,小心翼翼捏著她的腳踝,招呼侍應生送消炎噴霧過來。她真要哭笑不得,從包裏拿出小罐噴霧,遞給他。
  厲仲謀看著送到手邊的這一小瓶噴霧,突然想到一件事,抬頭看她,一邊替她消腫,手上動作不停:“那時候在停車場,他是在幫你處理腳傷?”
  她點點頭。
  “他的手法沒我的好,對不對?”
  這麽強勢的男人,怎麽就突然這樣孩子氣地問呢?偏偏還是用著極其嚴肅正經的表情問的。
  吳桐低頭看看他,真想滑下去抱緊他,想想還是忍住了,隻是憋著笑說:“對。”
  說的那麽真摯,厲仲謀不能不信。
  歌者又換了首曲子,配合鋼琴伴奏唱著藍調。
  “我還想跳舞。”她喜歡他攬著她跳舞,那樣親密無間地體會著他的氣息和溫度,她上癮了。
  “不行,你的腳都這樣了。”他在她腳踝外側貼上創可貼。
  她也沒再說話,自上而下的目光一直定格在他的身上。
  他總是穿嚴謹的西裝,一絲不苟的生活會不會累?她現在從上方看著他,她的手原本輕輕的放在他的肩頭,慢慢地,就移向了他的臉。
  厲仲謀停下動作,抬頭看她。昨晚那樣混亂而激情的浴室,他們也是以這樣的角度看著彼此。
  這麽魅惑人心的角度……
  厲仲謀可以確定,她這是在誘惑他,確確實實的誘惑他。
  她說:“我脫下鞋跳。”
  他沒有再拒絕,輕輕抱起她,抱牢了,她腳都不用著地,他就將她抱著站了起來。
  這個男人有著強勢的臂彎,他將她攬至微微離了地,然後要她赤腳踩在他的鞋麵上。
  這麽跳,他每跨一步,她就有些搖搖欲墜的,整個人向後仰去,被他精確地摟回來。
  她於是一點也不敢鬆懈地環緊他的肩背,下巴墊在他肩上,彼此之間沒有一線空隙,就這麽臉對著臉,胸口對著胸口,連雙腿也是緊緊相貼的姿態——
  這是存心想要他快些結束這支舞,直接把她扔到床上去是不是?厲仲謀笑,帶著不滿,咬一口她軟綿綿的臂膀,抱緊她,跳完這支舞。
  甲板上起風了,厲仲謀又帶著她進了船艙,她一路都赤著腳,如同踩在軟綿綿的細白沙灘上般隨意,高跟鞋提在手裏。
  厲仲謀在這裏有專屬的酒櫃,各色酒品應有盡有,他進了吧台,在暖色調的燈光下,他調酒,動作嫻熟,看得吳桐眼花繚亂。
  她坐在他對麵,雙手撐著下巴,意識低迷地想,這個男人的手指,原來是調情亦可,調酒亦可。
  她臉有點燙,笑出聲來。
  厲仲謀已完成了一杯豔色的雞尾酒,推到吳桐麵前。
  他介紹酒名:“Valentine Martini.”
  情人馬提尼,和這誘惑的夜色十分匹配的名字。由他卷著舌尖說出,有種別樣韻味。
  吳桐把玩著杯口的青檸旋花,並沒有喝:“你這是要灌醉我?”
  她刻意吊起的眼角,很是妖嬈,隔著吧台,厲仲謀輕輕捏住她下巴,湊近她耳邊呢喃:“聰明……”
  說著又是獎勵的一吻。
  和前次的淺啄不同,這回她隱隱的似要被他吻得窒息,舌尖在她口中肆虐了一番,含著她的唇品了很久,如同在品著高級紅酒,直到她呼吸的頻率越來越紊亂,他才放開。
  火光四濺的香豔場麵,幸而遊輪內艙裏也隻有他們這一對客人。
  她沒有力氣了,連酒杯都險些拿不穩,厲仲謀看了看她掉在地上的高跟鞋,喚經理過來,“有沒有平底的鞋?”
  經理麵有難色,湊近厲仲謀耳邊低聲說了句,厲仲謀一怔,“把鞋拿來吧。”
  送來的是一雙精致的船鞋,附著緞質的綁帶。
  一艘遊艇上真是應有盡有,吳桐低頭換鞋,臉色一僵。
  張曼迪跟在厲仲謀身邊多時,多少也會沾染上他的臭脾氣,屬於她的物品上都會有“M”的首字母,宣示主權一般。
  厲仲謀將一切盡收眼底,“下了船立刻再去買一雙。這雙暫時穿著。”
  她僵了僵,更加快速換好鞋,很合腳:“沒事,她用過的男人我都還在用著,一雙鞋而已,我不是很介意。”
  她不是有心要嘲諷,說了實話而已。隻不過其中有些借酒裝瘋的嫌疑罷了。吳桐這麽安慰自己。
  幾小時前上遊艇時她就這麽安慰自己了,厲仲謀這艘遊艇好幾次被拍到有他和張曼迪高調攜手的身影,那些照片在香港刊登出來的篇幅有多大,吳桐也都隱約還有些印象。
  既然都已經選擇了和他在一起,什麽後果,她都是要擔的。
  不介意。
  不介意。
  她的笑容,看得厲仲謀心頭一抽,不知是疼是澀。
  他終究是帶她來錯了。
  “靠岸。”厲仲謀對經理說。
  下了遊艇,上了車,吳桐問他:“現在去哪?回酒店?”
  厲仲謀又控製不住把車速提的很快,風聲,夜色,遊輪的鳴響,都被拋諸腦後,他聲音依舊沒有多少起伏:“去一個我從沒有帶任何人去過的地方。”
  唐人街,一麵是繁華,一麵卻是髒亂,吳桐看著窗外漸漸蕭條下去的景致,不是不驚訝,高高在上的厲仲謀,和這裏有什麽關係?
  車停下時,“聽過多耶斯大街麽?這裏就是,我少年時代總在這裏混。”
  多耶斯大街幸而另一個名字她更熟悉:血腥之角。
  他領著她下了車:“這裏治安不太好,本來不想帶你來。”
  厲仲謀似乎真的輕車熟路,把她帶進一家地下酒吧。
  重金屬音樂,各色香水與煙酒的氣味交雜,厲仲謀七拐八拐下到地下二層,有個吧台,厲仲謀坐上高腳椅,敲敲桌麵。
  吳桐幾乎可以確定這個酒保認得他。
  酒保很快送來兩杯。
  不知是什麽酒,勁道十足,吳桐呷了一口,忍不住咳嗽。
  偏頭看他,他卻是豪爽地一仰頭,整杯酒都灌了進去,沒有一點不適。不過,這麽粗魯的姿勢,也隻有他能做的這麽優雅。
  “為什麽帶我來這裏?”
  她不得不拔高聲音,免得被音樂聲蓋過。
  他的聲音聽來並不真切:“因為我從沒帶別人來過。”
  她沒有點頭,因為似懂非懂。
  隻能歎,這裏真是另一個世界。
  有男男女女姿勢曖昧地貼著摟著,衣襟半敞,眼光迷離。他和她,這麽坐,隔得遠,反倒成了異類,厲仲謀拉他過來,自己身體一側,她便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脫下自己的外套罩在她身上,遮遮掩掩之下撫摸她的身體。
  趕緊推他的肩:“你做什麽?”
  “入鄉隨俗。”
  說的這麽大義淩然,吳桐咬著唇,把臉埋在他的頸窩中,忍了忍,沒忍住,還是把他的手從自己衣擺下拿了出來。
  他進了這裏,就開始反常。
  她隱隱覺得自己不能放任。
  “想不想聽故事?”他在她耳邊嗬著氣。
  這時候的他,迷離的,混亂的,牙齒咬了咬她耳貝,這個男人和以往全然不同,除了他目光中一如既往的黑沉。
  她點了點頭。
  他的手指點在她的唇上,“要聽故事,得先親一下。”
  古怪的他,古怪的言論——
  雖有點不服氣,她還是乖乖摟住他厚實的肩,吻了吻他。
  剛離開,又被他摟回去,他嘖嘖歎,“你的吻技真是糟糕。怎麽教都教不會……”
  他的尾音落在了她的嘴裏。
  吳桐抗拒卻又不甘地溺斃在他高杆的吻技裏,險些不可自拔。好在DJ這時忽然又換了一首更加勁爆的舞曲,她從沉迷中醒過來,牽扯著銀絲分開彼此後,她一手抵在他胸口,在這烏煙瘴氣的地方艱難的呼吸。
  他哼笑一聲,目光襯著此地閃爍不定的光線,似乎心情不錯。
  作為回報,他開始敘述,“我的第一桶金就來自這裏。說起來其實並不光彩。林建嶽曾是這裏的地痞,我送他去讀商學院,他衣冠楚楚的畢了業,可本質一點沒變。從來隻懂壞我好事。”
  說罷頓住,看看她。
  吳桐直被他盯得不明所以,索性不再看他,他的音色很淡,卻給她一種溫軟的錯覺,吳桐伏在那裏,側耳傾聽,被他摟著背,貼著他的胸膛。
  “我沒有父親,母親從來足不出戶,我什麽時候死在外麵可能都沒人知道。我年少時最大的疑問就是她生我出來做什麽。”
  “就說完了?”
  “故事真簡短。”
  厲仲謀聽她在他耳畔嘟囔了一句。她似乎覺得自己這個吻給的不劃算,趴在他肩上,皺了皺眉。
  吳桐這時候其實正在想著,這個男人到底藏了多少心事,有沒有機會向別人傾訴過?
  她想問,問不出口。
  她很清楚,什麽都藏在心裏,會有多累。
  吳桐沒有抬頭,始終膩在他懷裏,厲仲謀一手摟著她,她這時候隻看到厲仲謀揚了揚手,對著某個方向說:“換一首。”
  不多時,音樂真的停了,舞池中的Dirtydancers也停了舞步,厲仲謀一句話,保全立即清場清的幹幹淨淨。
  舞池中沒有搭建台子,隻加了一束追光,一位黑人執著薩克斯風,坐進光線中心。
  悠揚的薩克斯響徹全場,吳桐這時幽幽地抬起了頭。
  越聽越癡,吳桐坐正了身體,目光直盯那位黑人。厲仲謀看她微揚的側臉:“你喜歡?”
  吳桐笑著抿嘴,聲音裏漾著音樂:“一直覺得會吹薩克斯的人很性感。”
  厲仲謀也笑,拍拍她的肩,示意她讓他起身。
  吳桐眼睜睜看著這個男人一步一步,自黑暗踏進光明。
  他低聲與那黑人交談了幾句,薩克斯驟停,一時之間場內靜得怖人,黑人讓了位,同時讓出薩克斯風。
  厲仲謀坐在那裏,慵懶到幾乎是精心設計過的姿勢,他換了一副吹嘴,轉向吳桐的方向。
  《人鬼情未了》,很老的曲子了,樂音從薩克斯風中流溢而出,這個男人一閉眼,一抬眸,流光灑落一般,吳桐被釘在了原地。
  竟有些癡了。
  漸漸地,仿佛場內隻有他和她了,不受打擾,世外桃源。
  可惜,快樂的時光注定短暫,厲仲謀隻吹了一首,音樂再次換成電子舞曲,周圍的鬧嚷卻再也侵不進吳桐的耳朵。
  她滿心滿意隻有他了。
  他回到她身邊,幾乎已是習慣成自然,湊得極近地咬她耳垂:“這一次的獎勵,怎麽算?”
  “回酒店,慢慢算。”
  他十分愉悅,一抬下巴,吻了吻她臉頰:“說話算話。”
  他們很快離開酒吧,急不可耐,要去履行那個獎勵。
  厲仲謀去取車,她就在巷口等。
  夜風吹著,有醒酒作用,吳桐將亂了的發攏至肩後,抱著胳膊站在那裏,突然就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滿心歡喜地回頭,卻是個陌生男人。不,兩個。
  吳桐視線拉遠來瞅瞅,不見厲仲謀人影。她要退開,被攔住去路,對方要錢,有刀在手,吳桐沒猶豫就摸錢夾。
  男人卻得寸進尺,手在她赤著的手臂上遊走,轉眼就來到她圓潤的肩頭。刀鋒的光折射進眼裏,她心裏一涼,條件反射地就要尖叫,被人捂住了嘴。
  刀快要劃在她臉上,對方說:“別出聲。”
  另一人拽下她的包,還沒來得及有更越矩的舉動,放在她肩上的手被人翻著手腕掰開了。
  吳桐肩膀一鬆,沒來得及看清事物,捂住她嘴的那隻手被對方蠻橫數倍的力量掀開了。
  整個打鬥的過程沒有聽見出拳人的半點聲音,昏暗處視物不清,三個男人的聲音成了看來並不真實的剪影——
  和有刀子掉在地上的聲音同時響起的,是男人的一聲悶哼,吳桐被痛苦倒下的男人擦撞的腳下一趔趄,還沒站穩,手就被人拉住。
  有人拽住她,奪路狂奔。
  風聲謔謔刮過耳際,周圍一點點的明亮起來,路燈劃過她頂端的天空,吳桐這時候才看清側前方的這個人。
  依舊是波瀾不驚的側臉,堅毅的輪廓和目光,依舊是那個厲仲謀,可是他拉著她的手心,堅定有力,沒有一點鬆動,就這樣十指緊扣的,帶她逃離。
  劇烈跳動的是她紛亂的心,還是別的什麽,還有什麽要緊?
  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時,他終於停下,窄巷裏,他與她,各自倚著一端的牆麵,手指依舊緊握。
  這個夜晚,真是醉人。
  她放肆的笑過之後“你會調酒,會跳舞,會吹薩克斯風,會打架,”她歪了歪頭想,“你還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
  厲仲謀平複急促的呼吸,方才揍人用力過了頭,此刻指關節還是疼的。
  待看定了她在昏暗中晶亮的眼眸,他一步就跨近她。
  厲仲謀微弓起身,一手撐在她耳邊的牆壁上,調笑的姿態明顯,卻是真摯萬分的眉眼。
  厲仲謀將她困在他的羽翼下,低頭看她。
  思考良久,一字一頓的說:“那你知不知道……”我愛你。
  吳桐是真的要陷進他的眸光裏了,低一低視線,看他微啟薄唇,慢慢吐著字。
  “那你知不知道……”
  一陣手機的振動聲突兀響起,打斷了他。
  聲音正從她的包裏傳出。
  厲仲謀有一絲失落滑過眼角,被她捕捉到,吳桐在手機和這個男人之間權衡片刻,他已經抿著薄唇退後一步,回到專屬於他的陰暗處。
  她摸出手機,看到號碼就愣住了。猶豫著,終究是捏著手機走出巷尾才接聽。
  聽筒裏傳出的卻是個女人的聲音,帶著些遲疑問道:“桐?”
  “……”
  “真的是你?”
  思琪的聲音,三分了然,卻是七分的越發茫然,聽得吳桐心直顫:“思琪你怎麽用他的電話……”
  “先不說這個,本來不想打擾你約會,可……我們在和賣場談判的時候起了衝突,事態有點嚴重,你能不能盡快趕到普裏斯比特裏醫院?”
  思琪似乎已整理好了紛亂的情緒,說得很快,但已恢複了一貫的平穩有度,吳桐聽得卻是心尖驟縮,咽下了即將脫口而出的話,隻問:“情況很嚴重?”
  “兩邊都有人受傷,”頓一頓,“向律師也被牽連了進來,現在我們的人都在急症室。”
  一句話醍醐灌頂而來,不消吳桐問,思琪已經給了她答案。
  厲仲謀不知何時已走過來,原本悄無聲息的,突然就輕聲問:“怎麽回事?”
  她手一抖,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把電話給按了。
  有些鄙夷這樣的自己,她撥了撥鬢邊的發,理清了情緒,對他說:“我得去一趟普裏斯比特裏醫院。”
  他就這麽緘默著看著她,臉一沉,頭一點,率先走出了這窄巷。
  “我送你過去。”
  坐在車裏,吳桐做好了足夠的心裏建設,深呼吸幾次後才開口:“向佐也在醫院。”
  “……”
  “他大概受傷了。”
  厲仲謀幾乎是料到了一般,並不詫異,隻有些惋惜:“早知如此,不如讓他們把你的包搶了去。”
  她笑一下,為他難得的幽默感。
  車子到了醫院,還沒停穩,吳桐扭身拿包,抬眸見厲仲謀正在解安全帶,一頓,吳桐為難:“我一個人進去吧。”
  厲仲謀表情一滯。
  這個男人真是難以應付,一點違背他意願的事都做不得,他下了車,快步走到她這邊,拉了車門等她下車。
  她坐在車上,沒動,手攥緊安全帶:“我的同事都在,你出現在那裏,恐怕……”
  “和我在一起就這麽見不得人?”
  “我不是那個意思。”
  “下車。”
  被他盯著,吳桐惱得咬牙,他翻臉比翻書更快,柔情蜜意早就沒了蹤影。
  她不甘不願地下了車,朝醫院內走去。
  進了急症室卻不見顧思琪。再看看周圍,該安置的都安置好了。聽見動靜,有人回頭看門邊,“桐你來啦?”
  轉眼又見吳桐身旁這個男人,神情倏然變得嚴肅:“厲總。”
  吳桐攤著手站在一邊,瞟一眼厲仲謀。厲仲謀回視她,隻覺她的目光仿佛在說:看吧,你一來,誰都尷尬。
  事故還在協商中,媒體那邊暫時壓了下來,不多時,指揮部下們擺平了這一切的顧思琪端著杯速溶咖啡回到急症室。
  顧思琪見到這兩個人的反應,和剛才那個同事如出一轍。恭敬地喚了一聲“厲總”後,她轉向吳桐後,卸了偽裝的顧思琪對著吳桐,麵部表情幾近沉鬱,臉上似乎寫著:他怎麽會在這裏?!
  吳桐極窘,貝齒咬著唇,看著厲仲謀:“你……”
  他這回終於有了點善解人意,“我在外麵等你。”
  說完朝思琪微微頷首致意,轉身走了。
  身影一消失在門後,顧思琪就拉過吳桐:“向律師頭上縫了幾針,沒什麽大礙。我聯絡不到他的家屬,不過有個女人剛才來了醫院,還把他轉到了高級病房,估計是他母親。你現在趕去見見伯母應該還來得及。”
  吳桐卻恍若有更棘手的事情:“思琪……”
  “嗯?”
  “其實我和他之間,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溫吞地說著,聽得思琪急不可耐:“你就瞞著我吧,我下午就看出你和他之間有問題了,童童說的那個律師男友,就是他吧?”
  吳桐幾乎要歎氣。
  可如若把前因後果都對思琪和盤托出,她這個好友怕是會十分鄙夷這樣的她吧。那真是要顏麵掃地了。
  生生憋下話語,吳桐頓一頓,聽思琪問:“厲總什麽時候來的?”
  按理這種小事故,厲氏的企管經理出麵足夠了,厲仲謀親臨,未免勞師動眾。
  吳桐為掐斷她話頭,趕緊說:“向佐在哪間病房,我去看看他。”
  思琪了解她,一看便知她不願多談,心裏雖是不勝唏噓的,實際上思琪也隻是推了推她肩,報上病房號後補上一句:“祝你好運。”
  吳桐在好友滿含深意的目送下走出急症室,不多時便見厲仲謀立在不遠處的牆邊。
  這個男人個子傾長,此刻脫了西裝外套便顯得有些精瘦,角落不算昏暗,但因他是低著頭,吳桐看不大清他的動作。
  他似乎正卷著袖口,低頭查看自己的小臂。
  吳桐躡著手腳走過去,在這空曠的走廊內盡量不發出聲音,可還未近厲仲謀的身,就被他發覺。
  厲仲謀把胳膊往背後一放,換一隻手拿外套。
  他臉色並不好,吳桐考慮要不要問,他已先開口:“現在去哪?”
  “我去看看向佐。”
  “一起。”
  “……你手怎麽了?”
  他沒說話。
  吳桐的手繞到他背後,扯過他的胳膊。
  細條紋的藍襯衫上已有血跡,他小臂的傷口不知何時開裂,紗布上也是星星點點的血跡。
  她一直就覺得童童和他像,原來不止是樣貌上的相似。
  童童踢球磨破了膝蓋,也是遮遮掩掩的,寧願找校醫也不願讓她知道。
  她想到剛才窄巷中的那場搏鬥,忽然慌了起來,他太高,她不得不踮著腳仔仔細細查看他身上有沒有其他傷。
  沒多久就被他攬住架開了,他將唇貼在她的耳翼輕笑:“你在做什麽?大庭廣眾之下扒我衣服麽?”
  他還笑!還笑!“快去醫生那裏包紮一下。”
  “……”
  真是要急瘋了她,“你快去,乖,啊。”
  這一幕真是有趣,厲仲謀唇角揚得越發的高,咬她耳垂。這個女人的耳垂真是極有趣的地方,將她這個部位咬在牙關中輕輕廝磨,她再氣憤,再怎樣,都會一下子沒了力氣、軟了身子。
  這回她倒是在他麵前首次強勢,攬過他另一隻手臂,不由分說拖著他的手走。
  可惜這個男人偏就有這樣的能力,明明是她拉著他七拐八拐地走,最後卻是被他帶到了病房門口。
  “進去看一眼,確定他沒死就夠了,”厲仲謀將她拉停在病房門口,“然後再陪我去看醫生。”
  吳桐一仰頭就看到門旁的號碼。
  確實是向佐所在的病房。
  吳桐低頭瞅瞅他的手臂,沒再說什麽。
  她抬手正欲敲門,門“吱呀”一聲自內開啟。
  與吳桐正麵相對的人她竟是認識的。是個皮膚略深的白人,說流利的國語,吳桐在長島住的幾天,總能見到她下午3點準時推著厲伯母出屋曬太陽。
  吳桐一時之間叫不出她的名字,聲音就這麽卡在喉中,倒是吳桐一旁的厲仲謀,臉已經冷的至底,聲音亦是冷的:“瑪麗安?”
  “少爺。”
  吳桐一時還在狀況外,而當輪椅滑過地麵的細微聲響傳到吳桐耳邊時,瑪麗安身後出現一張輪椅,自然,坐在輪椅中的女人吳桐也是認識的。
  厲芷寧淡淡的:“吳小姐。”
  吳桐悄無聲息地把手從厲仲謀掌心抽出,恭恭敬敬地叫人:“伯母。”
  厲芷寧沒再多言,劃著輪椅向前。
  吳桐避身讓路,就聽厲仲謀低聲對她說:“你先進去吧,就在這裏呆著,別再走動了,等會兒我來找你。”
  她點了點頭,朝裏邁了一步,頓住腳,回身看厲仲謀,有話想問,卻問不出口。
  厲仲謀一手覆到輪椅手柄上,另一手拉住門把,不由分說地替吳桐關上門。
  病房裏悄然無聲,窗外的月光是唯一光源。吳桐摸黑走進,差一點被絆倒,禁不住脫口而出的一聲低叫。
  幸而向佐睡得很熟,並未被吵醒。
  內室倒是亮了盞壁燈,向佐靜靜躺在那兒,額上的紗布繞過整個後腦。周圍很靜,幾乎可以聽到他的呼吸聲。
  室內的冷氣有些涼,吳桐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醒,索性坐進窗旁的沙發中等候。
  冷氣吹得她身心沁涼,酒氣和混沌的思維也漸漸的吹散了,吳桐試著理清頭緒。
  來看望向佐的不是他自己的母親,而是厲仲謀的母親——
  世界真奇妙。
  向佐最受不了的就是黑暗,從黑暗中猛地醒來,睜開眼睛,看見了壁燈的光,才略微安心。
  眼珠轉轉,看看周圍,老太婆終於走了,取而代之坐在沙發上的卻是這個年輕女人。
  向佐坐起來的時候腦袋一陣發嗡,摸了摸自己頭上的紗布,再輕嗅自己的指尖。
  有血腥的味道。
  吳桐耐不住困,眯著眼睛就這麽睡著了,心心念念的兩件事——向佐何時醒,厲仲謀何時回——在困意下也漸漸被淡忘。
  向佐見她抱著臂膀蜷在那裏,知道她冷,她睡的地方正對冷氣風口,也難怪她要打冷顫。
  下了病床,赤腳踩在地毯上有些紮人,他拎著被毯過去,為她蓋好。
  向佐傾著的身子還沒直起,她謔地就睜開眼睛。
  她看了他幾秒,竟然問他:“你醒啦?”
  向佐沒說話,怕一開口就會牽連到所有痛覺神經。
  他指指嘴,指指腦袋,擺擺手,告訴她,不能說話。
  吳桐拿起被子坐直身體,要攙扶他:“別亂走動,快躺回床上去。”
  向佐連笑都疼,偏偏見到她,往死裏疼的笑了笑。
  他不想說話,吳桐欲言又止,一時之間病房被冷與空寂同時籠罩。
  向佐取紙筆寫字:“你想說什麽?”
  這樣的男人立在麵前,吳桐十分慚愧,三個字就要衝口而出,他迅速連筆寫了幾個字給她看:“別說對不起。”
  除了對不起,她還能說什麽?“那我可不可以問個問題。”
  他點頭。
  “能不能告訴我,你和厲仲謀是什麽關係?”
  他沒有任何表情。
  吳桐自知失言,麵色慘然:“是我問的過分了,你如果覺得為難,可以不說。”
  向佐猶豫片刻:“讓厲仲謀告訴你說吧,我多事的話,他會——”
  拇指逆向滑過喉結,向佐比了個割喉的動作。
  她眉一頓,片刻後才無奈地笑了出來。
  趁她笑開,向佐傾身在她身側嗅了嗅:“喝酒了?”
  她點頭。
  “今晚玩得很開心?”
  她一怔。
  又點了點頭。
  向佐笑眯眯地收了紙筆,不再同她交談。
  吳桐小心翼翼扶他躺好,未免壓迫傷口,他背對她側睡,閉上眼睛便沒了笑容。
  她抬腕看表,不知不覺間她竟睡了這麽久。
  厲仲謀還未出現。她向向佐告別,他背對她“嗯”了一聲。
  穿堂的風涼爽中夾雜著濕氣,吳桐到自動販賣機那兒買了杯咖啡,呷著咖啡到院區外撥打兒子的手機。
  聽筒裏響起的是童童自己錄製的彩鈴。
  “吳小姐,找你兒子幹嘛呢?你是不是又要晚歸了?吳童童很生氣,後果很嚴重哦……”
  彩鈴響了幾遍,醒腦作用一流,卻始終沒人接聽。吳桐不知不覺已走到空寂的醫院綠化中,此時已困意全無,她掛了機,改撥給管家。
  立刻就通了,管家說:“小少爺正在場上踢球,暫時沒有空接電話。”
  室外的空氣帶著夜間青草特有的清香,吳桐不知不覺踱得越來越遠:“你們在哪裏?這麽晚了還在踢球?”
  “小少爺一整天都呆在貝……”
  就在這時,不遠處一聲冷嘲傳進吳桐耳中。
  她聽覺神經一繃緊,錯過了管家的聲音,卻沒有錯過厲芷寧的聲音:“你們兩個倒好,隻顧得約會,把兒子丟給誰去照顧了?”
  聽筒裏:“吳小姐?吳小姐?您在聽嗎?”
  吳桐神智一凜:“對不起,我先掛了,待會兒在聯係你。”
  收了電話的她徑直向前幾步,原本被綠蔭遮掩住的場景收入眼底。
  日間供病人休憩的外接長廊上站著的那人,不是厲仲謀是誰?
  “厲小姐,”連吳桐都要好奇,厲仲謀怎能把這三個字說的這麽極盡諷刺,“你管的太寬了。”
  厲芷寧坐在輪椅中,樣貌被長廊扶手擋住,看不清表情,但吳桐清楚聽見她的聲音:“如果不是我在管,不是我叫你的那什麽酒店管家好好看著,你是不是準備讓她再懷一個你的孩子,好名正言順嫁進厲家?”
  吳桐隔得這麽遠都看得到厲仲謀臉上分明寫著愕然,他卻偏還要笑著回:“你真是了解你的兒子啊,什麽都替我想好了。真當我是古代的皇帝,臨幸了誰,還要勞煩你送上藏紅花?”
  吳桐腳下無端的一趔趄,她站在這個無人注目的死角,死死咬住自己的拇指。
  過於震驚,反而腦中徒留一片空白,聽力也似乎飄得極遠了。
  “我不是皇帝,而厲小姐您,卻是實實在在的棄妃。”
  吳桐從不知有人會去劍拔弩張的去傷害自己的母親。更不知,這個母親一臉平靜的受之泰然。
  厲芷寧說的最後一句,順著風,一字一句刮進吳桐的耳膜:“我倒要看看這個吳桐到底有什麽本事,能迷得你們兄弟倆都找不著北。”
  這麽利刃般傷及彼此的場麵瑪麗安似乎早已見慣,談話告一段落,瑪麗安見怪不怪地上前,推著厲芷寧的輪椅走下長廊。
  吳桐第一反應就是要閃身躲開,無奈的是雙腳生了根,挪不了半步的她,生生迎來瑪麗安和厲芷寧。
  厲芷寧打量一下她。年輕女人的臉沒有一點血色,眼中有震驚,更多的則是茫然。她回頭瞥了眼,正過臉後,隻對吳桐說了一句話:“下次記住了,偷聽不是好習慣。”
  輪椅碾過青草與落葉,碾過吳桐的心髒,離開了。
  夏日裏的風,即使在夜裏,也是生機勃勃的。吳桐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踏上了長廊的最後一級台階。
  厲仲謀背對它而站,身姿挺得筆直,如她之前所見的厲仲謀一樣,屹立不倒。
  他的西裝外套遮住了手臂,這樣一個男人,強勢到會讓人遺忘他也是有傷在身。
  身體上的傷痕都不被人察覺了,更何況是心上的傷?
  吳桐走上前,自後擁抱他。
  雙手環在他腰杆上,臉側貼著他的背脊。
  他明顯一顫,回過身來,要拉開她的手,她不肯,抱的更加緊。
  厲仲謀似乎也沒有力氣了,手改而覆在她的手上:“什麽時候來的?”
  聲音不見一絲慟然,一如往常的波瀾不驚。
  “你疼不疼?”吳桐突然開口問。
  “什麽?”
  “……”
  “手嗎?不疼。”
  “騙人。”她的手移到了他的左胸口,“告訴我,很疼是不是?”
  他不肯說。
  她的臉頰感受著他背脊的溫良:“那你告訴我,你愛不愛我?”
  吳桐屏息以待他的答案。
  厲仲謀終是掰開了她的手,扳過了她的肩,他以他習慣的、可以自我保護的角度俯視她:“你記不記得,你在香港也問過我一次這個問題?”
  她重重點頭。
  厲仲謀的目光頓時變幻莫測。
  突然拉起她的手奔下長廊,跑得很快,吳桐快要跟不上他的步伐,隻能倔強地拉緊他的手。
  他們很快上了車,厲仲謀啟動車子,二話不說,駛出醫院。
  厲仲謀看表,算了算時間,下一秒撥了車載電話,一接通,隻說一句:“準備直升機。”
  他一手按下結束通話鍵,吳桐在一旁問:“去哪?”
  “結婚。”
  吳桐一時語塞,全部神智被震驚攫住,難道是自己聽錯?
  她瞪著眼睛,整個身子扭轉過去看著他:“你說什麽?”
  厲仲謀淺笑,改而一手握方向盤,另一手伸過來捏她鼻尖:“別懷疑你聽到的。”
  他一路開快車,朝最近的停機坪而去。她陷入一片迷亂的沉默中,直到電話振鈴聲再度響起。
  她的電話在振,她卻完全沒有心思去接,厲仲謀替她按下接聽鍵。童童的聲音瞬間響起:“媽咪!”
  厲仲謀在她說話之前開口,柔聲細語的:“童童?”
  童童愣了愣,然後就這麽笑開來。孩子的笑聲透著狡黠,吳桐聽著,心裏發怵,快速掩飾過去:“童童你現在在哪呢?還不回家嗎?”
  “唔,我在踢球嘛,現在是中場休息時間,管家說媽咪你剛才找我。對了,你們什麽時候回家呀?”
  兒子一語中的,吳桐無話可說。
  厲仲謀替她接話,避重就輕地問:“今天過得怎麽樣?在別人家裏要乖一點,別隻顧著踢球,知不知道?”
  童童似乎有點不滿:“小小貝和他弟弟太厲害了,踢不過他。我是客人,他們都不知道要讓讓我。”
  聽得兩個大人在這麽死寂的氛圍下都要忍俊不禁。
  可童童轉念又問吳桐:“媽咪你什麽時候再和爹地玩一次火,給我生個弟弟吧。這樣才好踢贏他們!”
  孩子在那頭笑得十分沒心沒肺,車廂裏充斥的都是他歡快的聲音。厲仲謀的車速一點也沒有減慢,但是不妨礙他開懷但無聲地笑。
  吳桐覺得有汗珠細細密密的泌出額角,幸好此時有許多孩子的鬧嚷聲從聽筒中傳來,此起彼伏的,童童沒心思再顧其他,拔高了聲音道:“他們催我上場了,先不說了!爹地媽咪晚安!”
  說完,不由分說就掛了機。
  吳桐拿拳頭抵著嘴唇幹咳一聲,企圖掩飾尷尬:“童童到底在哪裏?”
  “在他偶像家裏。”
  “那我們現在這到底是要去哪?”
  厲仲謀但笑不語。
  心情這麽好,真的是要去……結婚?
  吳桐聽著他打電話打點相關的事宜,聽著他要對方盡快聯絡教堂,她的心中,再不複平靜。
  車子停了,吳桐跟著他上了停機坪,螺旋槳謔謔地攪動著空氣,出發在即,她卻猶豫了。
  太多疑問、太多不確定壓在心口,他甚至沒有給她那個最重要的答案。
  可轉念一想,這個男人不曆來就是如此的麽?鯨吞蠶食地侵占她的心,侵占她的愛。
  吳桐也不知自己是怎麽回事,三分期待,卻是七分懼怕。
  “我……能不能不去?”她最終還是猶豫著說出了口。
  厲仲謀的雙眼危險地眯起,挑了一邊眉:“不行。”
  “我……”
  厲仲謀牽起她的手,真摯地看著她:“到那裏,我會給你想要的答案。到時候不管你想怎樣,要走要留,我都不攔你。”
  這個男人……吳桐視線紛亂地看著他的眉眼,他的嘴唇,還有他握住她的手,心裏的防線一退再退,一轉眼就被他帶上了直升機。
  三個小時行程,略顯鬧嚷的機艙內,她看著夜幕中的星,近的仿佛觸手可及。而屬於她的幸福,是不是也終於,觸手可及了呢?
  她閉上了眼睛,隻因實在不敢相信。厲仲謀以為她累了,抻臂攬過她的肩,讓她枕著他的肩頸:“先睡一覺。到了我再叫醒你。”
  厲仲謀說完,攬緊了她。
  周圍很吵,她的心原本一直靜不下來,可就是這麽奇異,在他的臂彎中,她竟漸漸地越來越困,眼皮一沉,真的就這麽睡著了。
  三小時後抵達拉斯維加斯,厲仲謀叫醒她,見她揉著眼睛,隻覺心中柔軟,俯身吻她,吻到她百分百醒了過來。
  在這個悶熱浮華而燈紅酒綠的世界裏,厲仲謀領著她翩然而至,吳桐相信自己是徹底的清醒,可看著麵前這間24小時對外開放的登記所,她還是一時間有些懵。
  辦理結婚許可證、填表簽字,一切都是厲仲謀在辦,吳桐隻剩心髒鼓噪地跳動著。
  拉斯維加斯這個徹夜不關的結婚之都,她年少時聽聞,還暗自不解那些男女結婚猶如吃快餐的行徑。
  而她現在,卻身在其中,接過厲仲謀遞過來的筆,簽下了她的婚書。
  一路上二人馬不停蹄,吳桐不解他為什麽這麽急,都不願等到隔天在紐約辦理手續,或者回香港再說,而要千裏迢迢乘直升機到這裏來。
  可是,在這個夜深人靜的夜晚,被他帶到這間白頂教堂裏之後,吳桐聽著牧師的祝詞,看著他拿出戒指的那一刻,她生生愣住了。
  吳桐終於意識到自己這一路來的忐忑是為了哪般:她愛了他七年,恨了他七年,而他呢,半小時前,她甚至不能算是他的女友,可半小時後,卻即將成為他的——妻子。
  厲仲謀拉著她僵硬的手指,在這個勉強算是證婚人的司機麵前,終於說出了她想要的答案:
  “我愛你,老婆。”
  第二日吳桐是日上三竿才醒的,那一刻已經是陽光普照,臥室中亮的纖毫畢現。拉斯維加斯這座城市特有的豔陽暖融融的,透過未拉上窗簾的窗照射進來,隔著眼皮她都覺得亮堂。
  昨晚實在太困,他這麽挑剔的人,也是隨便選了家酒店就入住。兩人都是和衣睡下,吳桐淩晨迷迷糊糊睡著,此刻迷迷糊糊醒來,她坐起來,看著床側的厲仲謀,一時晃神。
  他還在睡,經過昨晚一役,他這個鋼鐵之軀也要累了。
  吳桐看著他發呆,突然之間,關於昨晚的所有記憶的閘門霍然拉開,吳桐想到更重要的事,趕忙跨到床尾,去拿自己的包。
  動作焦急的在包裏翻找,很快抽出一份文件,“嘩啦啦”翻開。
  白紙黑字、千真萬確的結婚證書。
  吳桐盯著自己的簽名好半天,覺得一點也不真實。
  一時之間吳桐腦中亂成了一團漿糊,在她耳畔回響的聲音斥責著她:怎麽這麽荒唐?這麽荒唐?
  原本以為一輩子都會記憶猶新的結婚流程,此刻,在這個她還沒徹底清醒的白天,隻簡化成了幾個片段:55美元的登記費;她的駕駛證,他的護照;15分鍾後送到她手裏的結婚證書,司機做他們的證婚人……
  一陣惡寒從她拿證書的指尖一直傳遞到四肢百骸,吳桐也不知自己這是在後悔,還是在後怕。
  就在這時候,男人的手從後麵繞過來,連同她的雙臂一齊箍住。
  厲仲謀有點懶散不清地說:“早安。”
  在他不甚清晰的聲音下,吳桐突然就陷入神思的淒迷之中。或許時間該倒流,回到昨晚去。
  可惜,這是個不容人質疑的白天,陽光做不了假,他的強勢的臂彎更是真實的不能再真實。
  厲仲謀了解這個女人,比她知道的更甚,他不給她胡思亂想的時間,摁住她的肩:“老婆,早安吻。”
  他從來不愛笑,可此時此刻他眼中滿滿的笑意卻成了一道極致的風景,吳桐在這美妙的景致下勉強抽回一點神智:“還沒刷牙。”
  被她說到點上了,厲仲謀神色一凜,嘴角沉了沉,微微的不滿的樣子,可他也沒多說,啄一下她的臉頰,進了衛生間。
  吳桐坐在床尾咬了很久的牙,跟了過去,厲仲謀正對鏡刷牙,身上的襯衣皺的亂七八糟,偏偏透著不可多得的慵懶。
  吳桐靠在門的廊架上:“能不能,先瞞著?”
  他動作一滯,繼續,並沒說話。
  直到刷完了牙,才扭身看她:“原因。”
  “你母親那邊,我父母和哥哥那邊,都不好說。”
  厲仲謀走近她,口氣清新,疲憊已一掃而光,看著她,瞳色分明:“我們盡快回國,我會去南京登門拜訪。”
  “我……考慮一下。”
  厲仲謀看她許久,新婚第一日,不該隻是甜蜜的嗎?怎麽她一臉愁色?
  “你在怕什麽?”
  吳桐不知該怎麽回答他,看著他謹慎的模樣,吳桐逼迫自己放鬆下來,摟上他的脖頸,蹭一蹭:“怕我爸會打斷我的腿。”
  原來她也會有這麽諧趣的一麵,厲仲謀神色舒展:“有什麽好怕的?有老公在。”
  吳桐實實在在震驚了。他和她,就如家常小夫妻,她從沒奢望過的這一切,就這麽在彼此麵前上演。
  她呆呆的模樣厲仲謀看著別扭,推推她:“快去刷牙,我還等著早安吻。”
  吳桐在鏡前刷牙,厲仲謀進了洗浴區,坐在浴缸旁放水,彼此隔著數米,吳桐透過鏡子見他開始脫衣,戀戀不舍的沒有移開目光。
  她仗著有半透明隔斷的掩護,光明正大地看著這個男人漸漸裸. 露的背脊。
  堅實的骨骼淬著壁壘分明的肌肉與皮膚,肩胛之間是美好的流線型,吳桐窺伺著自己的男人,不需有罪惡感。
  厲仲謀卻在這時忽的回過頭來。
  兩人視線仿佛觸了礁,吳桐神經一緊,做賊心虛地要避開眼,可轉念,她告訴自己:他是她的男人,有何不可?
  索性不躲不避了。厲仲謀被她盯著不覺燥,反而身心愉悅。索性將襯衣丟到一旁,走到她身邊,同樣透過鏡子看她。
  看了一眼,便不由分說攔腰抱起她。
  吳桐趕緊攀住他的肩膀,牙刷掉到了地上,她的嘴角還是泡沫,嘟囔著說:“幹嘛?”
  他比她還要光明正大:“一起洗。”
  吳桐被他丟進浴缸,以吻封緘,半小時後被他撈出浴缸時已是氣若遊絲,就像散了架般,渾身酸疼,恨不得這副身體不是自己的。
  厲仲謀這次十分小心,吻痕全在她脖頸以下,他神清氣爽地跨出浴缸去拿浴衣,順便扯過浴巾,裹緊了她。
  吳桐被他抱牢了走出浴室,外邊天光明亮,她蜷在他懷裏,抬頭看他喉結,以及冷峻的臉側,自我安慰地想:一時之間無法適應他的親昵,實屬正常。
  她頭發猶在滴水,他也是渾身濕漉,一坐上床沿,床單上立現水漬。厲仲謀單膝跨在床上為她擦頭發,靜得很,她低頭便見自己膝蓋和手肘處的擦傷,隻怪浴缸底座太硬,他又不懂憐香惜玉。
  然這個男人也好不到哪裏去,手臂上的繃帶散了開來也全然不在意,沒有痛覺神經似的,兩人都是這麽狼狽,真是猶如打了場仗。
  厲仲謀不滿她的心不在焉,壞心地揉亂她的頭發,“在想什麽?”
  這家頗有情調的酒店,套房設置的精妙,吳桐一抬眸就見床位正上方的天花板上鑲嵌的鏡子。
  鏡中的她,兩頰緋紅,再怎麽掩飾都掩不去眼中的一派饜足。吳桐頓一頓,扯下頭上的毛巾:“在想我原來怎麽不知道你是衣冠禽.獸。”
  厲仲謀目光深深,眉眼在日光下熠熠生輝,也不知在想什麽,突然就拉過她用以裹身的浴巾一角,不由分說就要扯開。
  吳桐這回倒是眼疾手快,沒讓他得逞了去,死死攥著另一角,與他拔河。
  厲仲謀也不知,為何隻要對象是她,他就會頻頻失手,那麽沒有準星,譬如現在,險些就要讓她滑下床尾溜了去,幸好最終還是仗著長而有力的手臂,將她攔腰抱回來。
  吳桐雙腳一懸空,沒來得及體會這失重感,轉眼就摔趴在床上,四肢還沒擰過來,厲仲謀已欺身而上,手肘撐在她臉側的床單上,另一手死死壓住她的背。
  他這麽重,吳桐險些岔氣,扭頭看他。經過剛才那一番爭搶,他的浴衣帶子早已散開,此刻露著精壯的胸膛與堅實的肩膀。
  吳桐直要陷入他狂野的目光中,聽他在耳邊低聲的說:“厲太太,你太口出狂言了,仗著我不敢欺負你了是不是?嗯?”
  厲太太……
  這麽古怪別扭的稱謂,再加上他這樣該死的、居心叵測的尾音,吳桐心尖被狠狠掃過兩遍,耳畔和心髒同時彌散起酥麻,不留餘地。
  厲仲謀的臉就懸在她的臉側,濡濕的發絲掃過她的臉頰,立即引起她細密的、止不住的戰栗。
  手繞到她身前托起她,轉眼就要扯落她的浴巾。眼看情形不對,她絲毫不敢鬆懈地攥緊浴巾,終於還是求饒:“我錯了,錯了還不行?放我起來。”
  不,偏不——厲仲謀沒有說出口,千言萬語直接化為實際行動。而就在他將浴巾的最後一角扯開時,近處傳來了振鈴聲。
  空氣仿佛突然凝固住,兩人雙雙怔住,循聲看去。
  吳桐包裏的東西散落一地,手機原本靜靜躺在他們眼前的地毯上,突然就這麽振動起來。
  吳桐掙脫出一隻手,艱難地夠著手機。
  厲仲謀不管不顧了似的,齒貝磨著她的耳垂,一邊道:“不妨礙你接電話。”卻又一邊捧緊了她。
  轉眼間,吳桐的腰被他捏著放低,臀卻翹起,由他向下抵住。
  這哪是不妨礙?!
  吳桐羞憤愈加,幾乎是紅著眼睛把手機拿起來看,是寶貝兒子的號碼。她恍若抓著了救星,趕緊把手機舉到他跟前。
  厲仲謀臂膀一僵,眼裏的火一黯,就這麽被澆滅了,緩緩放開她,倚到床頭去。
  吳桐回視他,隻見這個男人抿著唇,十分不滿。
  他竟還有資格不滿?
  吳桐坐起,圍好了浴巾,跟著他挪到床頭,偏要他來聽。
  厲仲謀眉一皺,按鍵接聽。童童這通電話明顯是興師問罪來的,語氣不善:“爹地媽咪,你們在哪啊?我回酒店都沒有看到你們。現在已經……11點了。”
  吳桐湊在一旁聽,聽他要怎樣向兒子解釋。
  厲仲謀啞然片刻,回道:“爹地和你媽咪在忙。”
  “你們在上班?”
  他是不會騙兒子的,這回如鯁在喉,瞪一眼把這難差撇給他的這個女人,說得慢而鎮定:“我和你媽咪在拉斯維加斯。”
  童童早就聽聞過拉斯維加斯,巴巴地求過吳桐幾次要她帶他來,不料這回兩個大人竟撇下他去遊玩。
  童童越發生氣,加之昨晚踢輸了球,語氣一冷:“有了媽媽就不要兒子了嗎?厲先生,你不能這樣……唔,過河拆橋的!”
  兒子用了個這麽精準的成語,國文功底不愧是好,吳桐會心一笑,厲仲謀聽著她的輕笑聲,隻當她這是在幸災樂禍。
  低眉掃一眼她呼之欲出的胸前風景,心情稍微好轉,厲仲謀道:“童童不是想要個弟弟嗎?爹地正在想方設法幫你達成願望。”
  話音一落,厲仲謀意有所指地瞟一眼吳桐。
  吳桐表情即刻僵住。
  他的目光中傳達的不良訊息太多,她一時間無法消受,兒子現在還小,弄不懂他的意思,可再長大些,懂了,她這個做媽咪的還怎麽在孩子麵前立足?
  吳桐不得不從他手裏拿回手機。
  她在孩子麵前裝的一派色厲內荏:“童童,拉斯維加斯不好玩,真的。我和你爹地馬上就回去了。”
  好不容易掛了電話,吳桐麵色緋紅,不知是氣的還是驚的。
  厲仲謀正了正臉色:“我們結婚的消息,你連兒子也打算瞞著?”
  這個男人最擅長的就是翻臉比翻書還快,吳桐無言,思忖了半晌:“我想先向家裏那邊說清楚。”
  氣氛瞬間冷凝,吳桐都不知道自己能夠這麽輕易控製他的情緒,為此心裏生出懼怕,她試著轉移話題:“對了,我們回紐約以後,什麽時候要去律師行?”
  “嗯?”
  “補一份婚前財產公證。”
  她說完才察覺到不對。
  為他著想也錯了?怎麽這個男人臉色越來越差?吳桐徹底弄不懂他,看著他恢複了冷厲的臉,她一時怔忪。
  厲仲謀同樣仔細看她,這個女人,他的新婚妻子。她這麽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把他們前塵的恩怨都勾了出來。
  “你是不信我,還是不信你自己?”他捏了捏眉心,盡量不板著麵孔。
  他明白自己該冷靜下來思考,他應該理解她,畢竟他那麽匆忙地拉她來結婚,沒有盛大的婚禮,沒有親友的見證,最重要的是,沒有給她足夠的時間,讓她了解。
  可厲仲謀發現,他突然無法冷靜。
  他討厭她縮進殼裏自保,而不是摒棄前嫌,徹底把自己交給他。
  吳桐有些鬧不明白他的話,眉心和他一樣蹙起:“其實這也沒什麽要緊。做個公證,彼此都沒有負擔,我都了解的。”
  厲仲謀很快讀懂她的意思。
  她不信他愛她,起碼不信他是百分百的愛。
  就是這麽簡單,她不信。
  厲仲謀粗魯地捋過床頭櫃上的電話機,撥內線給客服,聲音冷硬地問送去幹洗的衣物什麽時候送來。
  服務生很快送來衣物,厲仲謀穿戴一新,動作有些亂,扯著領帶,怎麽係都不滿意。
  她套上了衣褲走到他麵前,從他僵硬的指間接過領帶,仰著頭幫他係,覺得彼此有必要再溝通,可又無從問出口:“我不明白你到底在氣什麽。”
  厲仲謀倏地捏住她的手:“是我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麽。”
  吳桐低了低頭,不言不語。
  氛圍沉重,厲仲謀注意力轉移到她的動作上,聲音艱難的回暖:“什麽時候學會幫男人係領帶的?”
  “我哥哥年輕時候特別霸道,自己手笨,總弄不好領帶,硬是要我這個做妹妹的學著係。”
  聽她說家常,厲仲謀的心髒終於溫軟下去,視線從領帶上移開,來到她的手指上。她的指節修長,無名指戴著戒指。鑽石恒久的光映在他眼裏,厲仲謀的眉眼不禁一潤。
  執起她的手,親吻她的指尖:“以後隻為我一個人係領帶。”
  吳桐闔了闔眼,沒有猶豫地點了頭。
  自從拉斯維加斯一行回到紐約,童童發現驚人變化:自己的父母竟然關係突飛猛進!
  這樣自然是好處多多,童童唯一的不滿就是再不能半夜爬上吳桐的床聽故事——
  厲仲謀一進去就鎖門!
  鎖門!?
  可轉念思及得為父母好不容易緩和的關係著想,童童咽下了當下的抱怨,沒晚打電話回香港,向張翰可訴苦。
  他將自己的備受冷落渲染的十分可憐,卻又從張翰可口中聽聞另一噩耗:“吳童童,我以後可能不能再等你電話了,我答應要交Aaron中文,每天下午都沒有空了。”
  童童嗅出十分不尋常的滋味,立刻警覺:“Aaron?Aaron是誰?”
  “唔……”張翰可欲言又止。
  自此,童童在紐約的每一日都要多做一件事:問吳桐他們什麽時候回香港。
  “可可現在跟從新加坡過去的一個叫Aaron的男孩子關係可好了,我再不回去,可可以後都隻跟Aaron玩,不跟我玩了。”
  吳桐沒把孩子的玩笑話當回事,隻安慰說:“你十幾天以後就要開學,到時間我們就回去好麽?”
  童童問了幾次都沒有問出眉目,轉移陣地,去向厲仲謀訴苦。爹地比媽咪爽快,電聯了助理問了最近的日程後,立刻答應下來:“好吧,我們後天就回去。”
  童童當然要拍手叫好,附帶跳起來狠狠親一下厲仲謀臉頰。
  兒子歡歡喜喜、蹦蹦跳跳地出了書房,厲仲謀的電話還在通話中,並未掛斷。他重新把聽筒覆到耳邊,問另一端的林建嶽:“向毅的主治醫生找到了?”
  “對。向毅定期要去他那裏例行檢查,您的母親……偶爾陪同,”林建嶽自然聽到了厲仲謀後天就要回港的決定,不無懇切地問,“下一次檢查就在明天,需不需要我安排會麵?”
  “嗯。”
  厲仲謀掛了電話,手指一直摩挲著話機外殼。思緒不禁有些飄遠。
  記憶猶新的是前些日子的酒會,向毅當時的那句:“我時日不多了,虧欠了你和你母親的,這一輩子是還不完了,但是請你放過向家,放過Mark,別再耍什麽花樣了。”
  他的一句話,如同一根刺,直插厲仲謀心口……
  吳桐進入書房,一眼便見厲仲謀若有所思地坐在那,她猶豫著要不要進門,他已經發現了她,徑自朝她看過來。
  她腳步一收,緩緩走進:“剛才童童說你答應後天回香港。”
  厲仲謀無言,隻張了張右臂,示意她坐過去,對她的疑問不置可否,反倒問她:“明天有沒有空?”
  “嗯?”
  “能不能空出半小時,想帶你去見一個人。”
  “誰?”
  “我……”厲仲謀似乎有一絲掙紮,終究還是波瀾不驚地說出口,“……父親。”
  翌日,吳桐費極心思打扮,從頭到腳,從妝容到耳環配飾都仔仔細細挑選。
  她心裏的惴惴不安是從未有過的,厲仲謀對他父親隻字不提,甚至連他父親姓甚名誰都沒有告知,隻令她越發緊張。
  厲仲謀一般起的比她早,這回一睜眼,手往身旁一探,竟不是意料中的溫香軟玉抱滿懷,不禁眉頭一低。
  吳桐這時手拿兩套衣服回來,見他醒了,趕緊上前求教:“穿哪件好?”
  她陷入選擇障礙,一件是精簡式樣套裝,吳桐嫌衣服顏色不好,另一件,又嫌過豔。
  厲仲謀斜躺著,上下打量她一輪,吳桐見他沒什麽表情,也不知他到底中意哪件。
  他一手支頭,另一手招呼她再走近些,靠的夠近時,厲仲謀的手指聊賴地劃過衣料,下一秒,猛的改變方向,緊緊抓住吳桐小臂。
  厲仲謀順勢一扯,吳桐驚呼一聲倒在床上,他已經整個人籠罩在她的上方,嘴上有笑,眼睛卻冷:“不穿最好。”
  本來他這副表情,定要引得這女人懷疑,可現在她完全沒工夫管其他,麵對他麻利地扒拉她睡袍腰帶的手,她徒留應接不暇的羞赧。
  見她氣喘籲籲,麵紅耳赤,厲仲謀低頭就咬。她唇上不是很疼,但是酥到了骨頭裏,要躲,可稍一偏頭,就被他捏著下巴搬回來。
  厲仲謀一臉“你耐我何”的無賴樣子,她死咬著唇,不讓他探舌進去,他竟捏著她鼻子不讓她呼吸,幾乎要窒息的她張開嘴貪婪的呼吸,終於被他得逞了去。
  厲仲謀再抬眸時,她的長發淩亂的鋪了一枕,眼睫毛撲閃的顫著,嘴唇被他咬的嫣紅似血,拳頭軟軟砸在他的肩頭,不留半點可抗力。
  厲仲謀心情終於有所好轉,大發慈悲放過她,表情變幻著,不期然的就由戲謔變成凜然:“不是什麽重要的會麵,你做平常打扮就好。”
  吳桐覺得自己大概能理解他的話,實際上卻也是似是而非。她一直以為,父子間的關係再差,也不至於會如此,更何況,厲仲謀要帶她去見他……
  她還在猶疑,厲仲謀舔一舔她嘴巴,看看她瑩白修長的腿,拉她起來。她的裙擺已翻到大腿以上,厲仲謀為她拉好:“我去晨跑,做好早餐等我回來。”
  這女人廚藝實在是不精,可他已經炒了管家,也不想再有閑雜人等在眼前晃,隻得勉強自己這兩天吃她做的東西。
  厲仲謀有空暇時若被煩心事纏擾,無法用忙碌來紓壓,往往會選擇去晨跑,腦子抽空,四肢機械運動,暫時拋卻一切。
  當他晨跑歸來,自己的新婚妻子已經穿戴一新,坐在餐桌前吃土司。
  這個時刻,天空漸顯晴朗,初升的暖陽融融地漾在她臉上,他愛極她耳垂上那枚精巧的珍珠耳環,當她側頭看他時,珠圓玉潤的光潤得厲仲謀的眼鋒一挑,他不禁抬步走近。
  吳桐正要起身,被他按住雙肩坐回去。厲仲謀雙手環過她肩膀,就著她的手咬一口培根土司,嘴唇有意無意擦過她的耳郭。
  她癢的一笑,他便是神情一滯。
  吳桐身上是那件打著細密折潤的太陽裙,看起來十分隨意,回首一笑的眸子裏閃爍著狡慧的神情。
  趁他走神,吳桐脫出空隙溜下餐桌,走到料理台榨果汁,他為自己的失態垂首低笑一聲,緊接著分毫不讓跟過去,在她旁側俯下身,貼著她的後背。
  吳桐被他擠得無路可退,手裏的草莓還沒放進榨汁機,就被他搶先吃進嘴裏。
  他順勢咬著她的指尖不放,吳桐指尖微痛,眼光混亂了,他輕輕巧巧將她轉身,唇貼近,轉瞬便是一記深長熱吻。
  他滿嘴的草莓味,十分可口,滋味銷魂,吳桐神思飄遠了,一時之間變被動為主動,勾著他的脖頸,吸著他的唇,吮著他的舌,品嚐他的味道。
  厲仲謀見她少有的主動,低聲笑,紅色的汁水順著她唇角溢出,流淌到她的下巴,厲仲謀順著流向一路下吻,快要伏到她鎖骨處,她才醒過神來,雙手按在他肩上,有了推力。
  厲仲謀停下,轉瞬將她抱上料理台麵。
  他啃咬她的鎖骨,抬頭看定她:“童童一般早上幾點醒?”
  吳桐身體酥麻,神經被狠狠撩撥,這種時候他問這個問題,她可以裝作不懂,可他眼中亟待疏泄的欲望,她要視而不見,太難。
  她也十分想要他。
  吳桐耐著性子回答他:“8點。”
  “很好……”
  話音一落,她又被他帶進了情動的漩渦。
  厲仲謀吻著她,直到她意亂情迷,他貼著她的唇再輾轉片刻,改而額頭相抵。他抬腕看表:“現在是……七點,我們還有一小時時間。”
  吳桐睜眼就見他手正往下方探去。
  要在這裏?
  “別……”吳桐一張口,就有另一個草莓送進她的嘴裏,草莓汁在齒間流溢,被他舌尖卷著帶走,兩個人都變得香噴噴。
  她雙腿之間站著這個男人,嘴裏盡是甜膩滋味,他的身體生機勃勃,抵著她。
  “進屋……”
  他戀戀不舍,不願挪地。
  吳桐幾乎要融化在這寂靜卻處處是欲情聲音的空間中,她的手臂向後撐住身體,遲疑著該不該放任,這時他已經撩開她的裙擺——
  “你們在做什麽?”
  這一聲帶著濃濃睡意的糯音,如同傾盆大雨,醍醐灌頂,瞬間澆熄這火熱的欲。
  吳桐恍若聽見身體某處“滋”的一聲,燙的她猛一掀手,把果盤掃到地上。
  色澤繽紛的水果在地毯上錯落有致地蹦躂著,吳桐倏地跳下料理台,腳尖不期然踢在厲仲謀腿心最硬.挺的那部分。
  厲仲謀痛的一聲悶哼,已衝到牙關的痛呼聲被生生咽下。他忍的辛苦,手用力撐著料理台,指節僵白。
  吳桐見他表情慘淡,心一驚,要去關切,可她一偏頭就見童童正站在餐桌旁,嘴上叼著片土司,萬分好奇地盯著他們。
  她站在原地隱約無措,厲仲謀咬緊牙關緩了許久,終於能夠挺直背脊。
  他一步一步,看似莊重實則艱難無比地走到餐桌旁,在兒子麵前停了停,手掌覆在童童發頂寵愛地揉了揉,一個字沒說,徑直繞過孩子,走進臥室。
  童童小手扒拉著桌沿,吊起眼睛望著吳桐,十分無辜:“媽咪,爹地他怎麽了?”
  下午兩點,吳桐從公司出來,厲仲謀的車已經候在那裏。林建嶽竟也在車上,這一點吳桐倒是沒有料到。
  “吳小姐……”被厲仲謀一瞥,林建嶽立即改口,“厲太,午安。”
  車子啟動,厲仲謀自然而然拉過吳桐的手攥著,他的手指若有似無地掠過她的指端,一怔,繼而低頭看,“戒指呢?”
  吳桐這才意識到,慌忙翻自己的包,摸出婚戒盒打開,取戒指戴上,“公司人多眼雜,我上班的時候暫時收起來了。”她收工後走得急,竟忘了要戴回去。
  “……”
  “對不起。”
  “……”
  “老公,對不起。”
  厲仲謀眉色這才稍微緩和一些,沒那麽淩厲,頓了頓:“是我有欠考慮,確實得對外保密,鬧到我母親那裏,又不得安生。”
  林建嶽看著這一對,心裏在想,真是夠嗆……
  車子開到醫院,林建嶽這回並未隨行,厲仲謀走得慢,似乎並不願去見人,她也不安,他帶她來的竟是醫院,她一點也沒料到:“我們,不用準備禮物?我該,怎麽叫?伯父還是……”
  厲仲謀幹脆停下腳步:“叫向先生就好。”
  向先生……
  吳桐心頭莫名一跳。她思來想去,實在理不清頭緒,隻覺不對勁。跟著厲仲謀到了診療室,兩人都是一路無語。
  他停下了。
  吳桐覺得氣氛窒人,抬頭見厲仲謀臉上帶著一貫的波瀾不驚,可一低頭,卻見他垂在褲縫的手,緊握成拳。
  她停下,握住他的手:“你怎麽了?”
  他這樣,分明是萬分的緊張,卻又欲蓋彌彰的焦慮。
  他見她為了自己皺緊眉頭,扯了扯嘴角:“說是帶你來見人,其實是我沒有勇氣單獨來見他。”
  他這是第一次在她麵前袒露自己,吳桐終於明白他的焦慮是為了哪般,他的膽怯,是否之前從不為人所知?
  吳桐墊腳,唇印上他的額角,溫潤。她笑一笑:“我們進去吧。”
  兩人繞過外邊的護士間,都是一眼便看見診室外的玻璃視窗旁坐著的女人。
  不是厲芷寧是誰?
  厲芷寧神色焦慮地看著CT室內的情況,並沒發現他們。吳桐咬了咬手指,沒說話,就要退後一步。
  立刻就被厲仲謀捉了回來。
  吳桐記起他在車上說的話,將戒指一轉,戒麵藏進手心。厲仲謀看著她這個舉動,都笑了。
  真當他害怕厲芷寧知道他們的婚事?他說那一番話,不過是不想見她那麽抱歉地對著自己。真是弄巧成拙。
  厲仲謀攥著她的手,來到視窗前,屈指敲了敲窗麵。厲芷寧一驚,目光掃過二人,厲仲謀不予理會,吳桐卻是心跳加速。
  “伯母您好。”
  厲芷寧不答。厲仲謀在旁,又緊了緊握吳桐的手,他雙眼盯著視窗中躺在CT機中的那個身影:“他怎麽樣了?”
  厲芷寧神色稍顯溫和,“檢查結果如果還不理想,就要換藥,這樣心髒負擔也會加大。”
  “癌症第幾期?”
  厲芷寧笑了,答非所問:“Eric,其實你很關心他。”
  厲仲謀表情一滯,就聽厲芷寧道:“吳小姐,能不能推我出去透透氣?”
  吳桐愕然,厲仲謀也有些訝異,厲芷寧卻全然不是之前那種對吳桐萬分戒備的樣子,吳桐深吸一口氣,要開口,厲仲謀趕緊抓住她的手臂,示意她拒絕。
  該來的總歸要來的,吳桐沒有理會他的警惕,回道:“好的。”
  厲芷寧不熟悉這樣的厲仲謀,有血有肉、情緒會被輕易波撥動——這一切,都不是厲芷寧所了解的。
  即使,他是她的兒子。
  因而厲芷寧看著吳桐,眸色越發的深。
  厲仲謀鬆開了手,悄然貼近吳桐耳畔:“她說什麽你都別答應。”
  吳桐點了頭,推著輪椅出了診療室。
  空間中彌漫著消毒水氣味,吳桐推著輪椅穿越病患與醫護人員,走廊陽光明媚,是慵懶的午後。
  可惜她身旁這個雍容華貴的夫人,全程沒有半點笑容。吳桐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停下,等厲芷寧開口。
  厲芷寧的頭發長而微卷,不見一絲霜鬢,她撥一撥頭發,十分從容:“吳小姐認不認識Mark?”
  吳桐沉默了很久才點頭。
  之前的一切,她不是沒細想過,可是隱隱猜到的真相,吳桐並不願去相信,也不想去證實。
  清醒著過日子,有時比渾渾噩噩要令人痛苦。
  “本來Mark也在的。梁家剛才急call他,他得過去幫忙。他說了會盡快趕回來,畢竟,他的那些公事再重要,也重要不過他爹地。”
  厲芷寧說到這裏,頓了頓。
  不無意料地見到吳桐眼光一閃。
  厲芷寧這才繼續道:“不瞞吳小姐說,我的原意是想把Gigi介紹給Eric,Eric倒好,轉手就把Gigi丟給了Mark,他們這麽胡鬧,我實在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和厲芷寧說話,時刻都要鼓足勇氣,何況她現在說的每一句,都是吳桐最不願聽到、最不願意去觸及的。
  吳桐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厲芷寧,幾乎是豁出去般深呼吸:“伯母您想說什麽?”
  “我知道吳小姐前段時間跟Mark拍過拖,他們兄弟兩個喜歡鬥,喜歡搶,我之前都可以由著他們,可你也看到了,他們的父親現在這個狀況,是一點紕漏都出不得的。”
  隔著玻璃,看著窗外的綠樹掩映,斑駁的光影就這麽流動著,流進了吳桐的眼睛,兄弟……
  果然如此,這四個字一直在吳桐腦中盤旋。
  厲芷寧是不是想告訴她,她很幸運,又很不幸的成了兄弟倆的爭鬥品?
  “伯母是想叫我離開?”
  吳桐替厲芷寧問出了口,厲芷寧麵色微慟:“吳小姐,這也是為了你好。一個男人不是對你真心相待,後果是什麽,我想我比你清楚很多。”
  吳桐緊緊捏著自己的手指,指節傳來的疼痛告訴她,她沒有聽錯。吳桐相信她說的每一句話,深信。可——
  掌心的鑽石界麵磕著吳桐的指腹,堅硬,真實的存在。吳桐在微痛中清醒,慢慢鬆開拳頭,將鑽戒轉回正麵,孤注一擲地將手伸到厲芷寧眼前。
  以厲芷寧喜怒不形於色的功力,她這一瞬間的麵色深深刻上的,是萬分的震驚。
  厲芷寧看向這個年輕女人。
  吳桐回視她,目光放肆地安靜著。厲芷寧從不知這個畏首畏尾的女人竟也會有這樣的一麵,視線不自禁地定格在她眼裏。
  “伯母,你該早點告訴我。”
  吳桐低頭看一眼那戒指,抬起頭來,語氣堅定:“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愛我,我都愛他,都不想失去他。”
  吳桐推著厲芷寧的輪椅回到診療室,厲仲謀正一手撐著醫療儀器桌麵,微弓身,擰眉看CT圖像。
  俄而,向毅從CT室內出來。
  一邊是側過頭來的厲仲謀,一邊是門旁的厲芷寧,向毅在二者間停下了腳步。從吳桐這個角度看,這個她曾在梁家酒會上有一麵之緣的男人,此刻的表情,分明透著酸澀。
  厲仲謀隻偏頭看了向毅一眼,便繼續與主治醫師交流,對向毅恍若未見。
  厲芷寧則對著向毅,很淡的說了句:“Mark有事先走了。”
  向毅略有失望,厲仲謀能來,他已是無限感慨,可對著厲仲謀傲然的姿態,卻是渾身不適:“Eric你既然肯來,不妨等等你弟弟。”
  厲仲謀背脊一僵。
  靜止的幾秒間,恍若有清冷的空氣流過幾人之間。
  厲仲謀回頭看向毅,消隱了與醫生交談時的審慎,徒留嘲弄的笑:“弟弟?你是高估了向佐,還是高估了你們向家?”
  吳桐幾乎條件反射的快步過去拉他,厲仲謀這才恍然記起這女人也在場,頓了頓,看著吳桐有些愧意:“抱歉讓你看笑話了。”
  吳桐死攥著他的手,仰著頭看他,小幅度地搖頭,求他別說。
  厲仲謀看著她透亮的眼瞳,瞧她謹慎克製地模樣,突然心尖一澀。
  隻有她站在他身邊,隻有她了。
  厲仲謀沉靜下去,波瀾不驚的猶如死寂的潭水:“你們叫林建嶽想方設法把我約來,我到了,是向佐躲著不願見。這個樣子,你們還要怎樣調解?”
  他挑眉覷看的樣子,於向毅,無異於當頭棒喝。向毅努力克製著不發作,怒火壓在心口,卻被厲仲謀一步一步逼到絕境。
  向毅伸手,指向厲仲謀,指端因盛怒而直顫:“是啊,你幾次三番置向家於死地,怎麽可能突然有心要和解?你安的是什麽心把梁家介紹給Mark,我不去管,也管不了,我是老糊塗了,才會聽芷寧的勸,約你和Mark來,想要冰釋前嫌!”
  厲仲謀握著吳桐的手,瞬間控製不住力道地捏疼了她。
  吳桐不信隻有她能看出厲仲謀的痛苦,可她轉頭求救似地望向厲芷寧,厲芷寧卻隻是事不關己地旁觀著,沒有半點勸意。
  她敬告般回視吳桐的眸子仿佛在說:讓他們吵,這樣總歸比他們什麽都不肯說、從不交談來得好。
  吳桐頹喪著,所能做的隻是更加用力地反握住厲仲謀,聽他口是心非:“我確實是別有居心,你想知道我拿你那寶貝兒子交換了什麽,我也不瞞你,我要他用一輩子的婚姻和幸福去換取梁家出手,挽救你向氏最後一點根基!”
  刹那間,向毅一口氣哽在喉間,劇烈咳嗽著,厲芷寧終於慌神,要滑著輪椅上前,為時已晚——
  向毅昏厥地倒在了地上。
  病房外,厲仲謀靠著欄杆,頭發有些亂,一動不動的,直到病房門自內拉開。
  醫生與護士魚貫而出,吳桐跟在最後,厲仲謀已經轉過身正對房門,見到她,神色緊繃:“他怎麽樣?”
  “暫時安全。”吳桐帶上門,走到他麵前,“他已經醒了,進去看看他吧。”
  他不動,就這麽看著她的眼睛,吳桐知他沒勇氣進病房,也不再勉強。他皺著眉頭,吳桐控製不住地伸手撫平他眉心的刻痕。
  他就這麽突然捉住她的手,“我母親都告訴你了?”
  見她點頭,厲仲謀又問:“我是不是做的很過分?”
  他現在混亂,無法正確判斷到底要怎麽做,他祈求安慰,卻傲然地說不出口。幾乎是依賴地看著她。
  吳桐想了很久:“上一代的恩怨不應該影響你和向佐的關係。向佐是個好人,或許你們可以……”
  厲仲謀冷笑一聲,似是而非地說著打斷她:“很好。”
  重新轉身,麵對窗外。此刻夕陽正落在兩座肅穆的建築之間,映紅半邊天。吳桐對著他有些僵的背影呆了呆,湊過去:“你在吃醋?”
  “沒有。”
  “你有。”
  “沒有!”他回頭,盯著她,隱約怒目。吳桐笑著用雙臂環住過他的胳膊,側頭靠著他的臂膀:“你有時候真的很像童童。”
  是憐惜的口吻。
  “你是拐著彎說我幼稚?”
  厲仲謀的聲音,卻是不滿。吳桐額頭抵住他堅硬的臂肌,蹭著搖了搖頭。
  厲仲謀抽回手臂,無奈地揉了揉她的頭發:“我去買咖啡,等我回來。”
  吳桐看著他穩健有力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轉角。心裏歎,這個男人逃避的借口還真多。
  吳桐雙臂曲著,手肘向後撐在欄杆上,看著麵前這扇房門。病房裏此刻隻剩下厲芷寧和向毅,吳桐知道不能進去打擾。
  她在這走廊候了多時,厲仲謀未回來,倒是另一個男人到了。
  向佐大步跑進吳桐的視線範圍,正要推門進病房時,他發現了她。向佐腳步頓住,對父親的焦慮大過見到她的詫異,向佐隻朝吳桐頷了頷首,便急匆匆進了病房。
  套房式的病房格局,向佐穿過小會客廳,正要推門進去,耳畔響起厲芷寧的聲音:“……那個女人,比當年的我勇敢。”
  “所以……”向毅說話似乎有些困難,但聽來並無大恙。
  厲芷寧不急不緩道:“由他們去吧。你也知道的,Eric想怎樣,從來沒有人攔得了他,Mark的能力你也是知道的,他不會這麽輕易受人擺布。”
  向佐是頭次聽厲芷寧用這麽溫和的口吻說話,手握在門把上,就這麽定住了,舉步不前。
  “再想想辦法吧,詠賢生前最疼Mark,我已經對不起詠賢,不能再讓Mark受半點折損。”
  什麽樣的女人,聽著愛的男人對另一個女人的懺悔與愧意,會無動於衷?向佐隻覺神經都被勾了去,緊繃的泛疼。
  可惜,厲芷寧的口吻,教向佐聽不出半點情緒:“這事與你無關。當初如果不是我,她不會死。所以,我才是凶手。”
  所以,我才是凶手……
  向佐神智頓時一抽而空,寒意順著耳道蔓延至全身,一點一點噬骨入心。他機械地轉身,艱難的離開,將一切都拋諸腦後,耳中隻剩嗡嗡之音——
  “別說喪氣話。”
  “這怎麽叫喪氣話?左詠賢製造車禍是想要我的命,早知道我後半輩子要在輪椅上過,當初她想拉著我一起死,我一定不會逃。”
  吳桐正心心念念地想著厲仲謀到底何時回,一抬眸便見麵前的病房門,向佐推門而出。
  兩分鍾不到他進了又出,臉色慘白,吳桐知道不該,可還是沒猶豫就上前去。
  “你還好吧?”
  厲芷寧在病房裏,想來向佐與之見麵,無論如何也愉快不起。
  向佐看著她,深深看著,一臉零下幾度的表情,吳桐明白彼此關係尷尬,暗自懊惱自己這一步邁的實在是個錯誤,正要退後,被他猛地攥住右手腕。
  吳桐渾身一顫,要掰開他的手。而向佐,始終一瞬不瞬盯著眼前這個女人。
  她渾身緊繃,可對象是他,她也並不十分氣惱,她對他心存的那份愧疚根深蒂固,隻有膽量低聲說:“向佐,放手。”
  向佐對此充耳不聞,此刻在他耳畔回蕩的,隻有一個聲音:憑什麽要他放手?憑什麽要他退讓?憑什麽隻有他——
  失去一切。
  “桐……”
  吳桐眉目一凜,抬頭見他眼中微紅。他不能這麽親密地喚她的名字,這樣隻會讓她害怕再與他接觸,她不覺音量高了幾分:“放開我。”
  這兩個人較著勁,全然沒有注意到有腳步聲靠近,等意識到有人走近時,向佐偏頭一看,還沒看清來人的臉,捏著這女人手腕的手已經被人掀開。
  厲仲謀黑沉的目光隻顧盯著向佐,捏緊的拳頭令吳桐不禁要懷疑他要揮拳相向,她趁一切都還來不及發生,對厲仲謀道:“我們剛才在聊天,向佐他很擔心他爹地的病情,正要去找主治醫生。”
  厲仲謀不是沒看見這女人在朝向佐遞眼色,這麽焦急地維護另一個男人,厲仲謀親眼目睹,隻覺心房一緊。
  向佐頹喪下臉來,隻對吳桐說了句抱歉,轉身就走。厲仲謀黑窘的目光順著他背影而去,深深的眉目卻被吳桐下一句話生生扯回。
  她說:“咖啡呢?”
  她仰著頭看他,厲仲謀太陽穴一跳,不知該怒該笑:“你不準備解釋一下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隻是聽說他爹地昏倒,一時情緒激動才……”
  這個女人撒謊,臉不紅心不跳,之前怎麽小看了她?厲仲謀扯一扯嘴角:“好!很好!”
  真是兄弟倆,扭頭就走的姿勢如出一轍,可這個男人,吳桐是一定要追上去的,他走得快,她便小跑:“等等我。”
  “……”
  “老公,等等我。”
  厲仲謀腳步一收,停的並不甘心,待吳桐到了他跟前,他冷冰冰丟下一句:“別以為做錯事,叫一句老公就可以了事。”
  吳桐眉梢微抑。她做錯事?
  是,她做錯事。
  最錯,錯在愛上他。
  她頓了頓,笑:“那我要叫你什麽?孩子他爸?”
  厲仲謀也不知是忍俊不禁亦或是無奈到了極點,隻見他鼻翼微微翕動,突然拉緊她的手,十指緊扣,快步走,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不再去看看向先生?”眼看他拉著她走出主樓,吳桐趕緊問。
  厲仲謀頭也不回:“他最不願意見到我。”
  不是的——吳桐幾乎脫口而出,終是忍住了。厲仲謀從來以自我判斷為準,沒有人左右得了他。
  “那我們現在去哪?回公司?”
  “回酒店陪兒子。”
  明早的飛機回香港,童童早就迫不及待地開始準備,最勞心的就是選禮物,吳桐與厲仲謀回到酒店,就見兒子房間鋪滿了禮盒,童童正坐在一地的禮物中,耐心地在便利貼上寫下名字。
  孩子忙得不亦樂乎,抬頭見父母雙雙出現在房門外,輝輝手要他們進來幫忙。
  但從一地的禮物就可判斷自己兒子人緣十分好,厲仲謀欣慰之餘倒也感慨:“他怎麽那麽多朋友?”
  吳桐忙著把貼錯的便利貼撕下重貼:“幸好這一點兒子不像你,否則一定人人怕,沒人敢和他做朋友。”
  話一出口,惱的厲仲謀湊過來咬她。不料童童此時一回頭。
  兩個大人不得不定住,吳桐姿勢尷尬的回望兒子,以為兒子要開口,耳根都是紅的,不料兒子隻是看了他們一眼,十分無奈地歎了口氣,扭回頭去,繼續忙正事。
  厲仲謀這回才記起要正襟危坐,可又隱約有些不甘,才挺直腰板,準備退回自己領地,然一抬眼就見她紅透的耳垂近在咫尺。
  他張口咬住,刺得吳桐一疼,她此刻再難以立足,起身去外間倒飲料。吳桐端著果汁回來時,正碰見厲仲謀牽著童童出來。
  “怎麽了?要出去?”
  “我還差一份給可可的禮物,爹地說帶我去買。”最最重要的那份禮物,童童卻犯難,扁著嘴回道。
  厲仲謀也說:“一起去。你在紐約待這麽久都沒去血拚過。”
  厲仲謀已電聯總台,調了輛房車,跟來的助理卻不是林建嶽,童童對林特助印象十分好,坐上房車,目光逡巡一番,問:“建嶽哥哥呢?”
  厲仲謀麵無異色:“他犯了事,爹地調他去津巴布韋了。”
  “津巴布韋?”童童想破腦袋也不明白那是什麽地方,聽厲仲謀在一旁補充道:“非洲的一個國家。”
  吳童童小朋友對非洲不感興趣,不再問。
  這個男人說的如此平靜,雲淡風輕,吳桐虛汗直下,她明明記得林建嶽幾小時前還同他們在一起。
  吳桐湊過去:“什麽時候的事?”
  “在醫院,我去買咖啡的時候。”
  吳桐還要問,他作勢要咬她耳朵,她趕忙拉開彼此距離,安坐到另一端去。
  車子停在百貨大樓外,童童拉開車門就跳下車,速度極快,吳桐攔都來不及,這位麵生的助理在旁寬慰般道:“吳小姐放心,我已事先通知過百貨人員,安全方麵請放心,不會有差池。”
  吳桐再次見到兒子時,童童早已由導購小姐領著進了玩偶專賣區。童童挑三揀四,沒一樣滿意,吳桐搜羅了幾件Kitty貓紀念款:“這些不錯,可可會喜歡。”
  童童嫌道:“這貓咪看起來特別傻氣,你們女人怎麽這麽喜歡?”
  吳桐好半天才晃過神來,這些日子她對兒子是疏於管教還是怎樣?童童轉眼又不知溜到哪一區,吳桐來不及抓,厲仲謀在她一樣,似乎對兒子的言論習以為常,吳桐狐疑地望著厲仲謀:“你們女人,你們女人……誰教他這麽說的?”
  厲仲謀依舊不以為然:“是林建嶽。”
  吳桐這時候終於不再為被調去非洲的林建嶽惋惜。
  回到酒店已是晚間,被童童嫌棄了個遍的東西都被打包帶回,童童不願再傷腦筋:“這些都帶回去,讓可可自己挑,一定沒錯。”
  厲仲謀對著兒子微笑頷首,吳桐實在沒法子,童童越來越驕縱,她不無擔憂:“以後別再這麽慣著他。”
  童童忙著回屋放東西,厲仲謀看著兒子的小身板蹦蹦跳跳消失在視野中,才開口,他並不否認,“等他追到那女孩再說。”不待她在言語,又說,“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
  他轉換話題,太刻意,吳桐走了一下去腳疼,也沒力氣再較勁,順著他話題說下去:“什麽日子。”
  “三個月的最後一天。”
  她倒是怔住了。揉著腳踝的動作定格,片刻後才輕笑:“真是個糟糕的紀念日。”
  “糟糕?”厲仲謀像是不懂了,“可我還想慶祝一下。”
  “慶祝?”原諒她鸚鵡學舌,實在是因為她跟不上他思維節奏。
  更跟不上他的動作——
  吳桐轉眼間被他打橫抱起:“慶祝,我得到了你。又或者,你得到了我。”
  又是一眨眼功夫,吳桐被他抱著回到臥室,厲仲謀雙手緊抱著她,勾腳關上門。沒有了管家,沒有了其他人,這樣的獨處真是勾人犯.罪。
  吻著吻著更沒力氣了,吳桐按住他扯領帶的手:“先去洗澡。”
  “一起。”
  “不行,”有了無數次前車之鑒,吳桐當然懂得要婉拒,“一起洗,一個小時都洗不完。”
  厲仲謀沒再勉強,放開了她,啄一下她的唇角:“換上那件。”
  “哪件?”
  “在百貨,我替你挑的那件。”
  逛百貨時硬是被他拉去買的那件,吳桐一想到,就是耳根一熱。
  她猶豫很久,見他不動,終於點了點頭。
  他這才乖乖進浴室。吳桐出房門拿了維多利亞秘密那可愛誘惑的袋子回來,還特意看看童童有沒有出房門。
  還沒來得及換衣,有電話進來。
  她將那薄透的衣服擱置一旁,拿過電話。
  看著“向佐”二字,她愣了數秒。
  吳桐接起來,向佐遲遲不說話。
  她猶豫之中開口:“喂?”
  “我想見你。”
  “……”
  “就現在。”
  向佐的聲音沒多少波瀾,口吻很淡,說話卻模糊,帶著酒勁,隱隱的令人心疼。吳桐耳畔泛澀,她看著鏡前的自己,還有鏡中折射的浴室門。
  “不行。向佐,真的不行……”
  向佐說的越發波瀾不驚:“如果你來見我,或許以後的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不一樣?怎麽個不一樣?她都已經嫁了厲仲謀,就算再有變化,也與向佐無關。
  是她把這個男人牽連進來的,可事到如今,除了拒絕,她別無他法。
  原諒她就是那麽可惡的女人。
  吳桐咬緊了唇,“對不起。”
  好半天,向佐都沒再說話,吳桐手指摩挲著掛機鍵,她為了自己的幸福,選擇自私。
  快要掛斷了,向佐突然開口:“吳桐,你不能這樣的。你怎麽能,對我這麽殘忍?”
  這一句說的極其清楚,並沒有什麽咬牙切齒的恨意,反而聽得吳桐心頭一抽。
  吳桐頓時啞口無言。不知為何,她心尖悄悄泛起一絲悚然。
  習慣性的“對不起”就要出口時,鏡中折射的浴室門突然由內拉開,吳桐手一抖,就把電話給掛了。
  她臉色有異,厲仲謀上身濕漉漉地貼過來時,頭側過來緊挨她的臉頰,透過鏡子看她,指尖點一點她繃緊的臉頰:“怎麽了?”
  吳桐笑著搖頭:“我去洗澡。”
  走到小圓桌前正要悄然放下手機,厲仲謀突然說:“等等。”
  真是做賊心虛,吳桐捏著手機定在那裏,動彈不得,厲仲謀見她遲遲不回頭,無奈上前去摟一摟她,順便將她落下的睡衣送到她手裏,嘴唇潤一潤她的發鬢,厲仲謀輕聲說:“別忘了這個。”
  這一個旖旎的夜晚,吳桐最後是在厲仲謀懷裏模模糊糊睡過去的,半夜醒來的時候她猛地一睜眼。
  她的手機在震,攪碎了她的夢。手機擱在不遠處的圓桌上,她一側頭就可見屏幕正閃著光。
  自向佐那一通電話後,她手機再沒響過,童童忙著和張翰可煲電話粥,破天荒躲在兒童房內不出來,如果不是此刻又有電話進來,這一夜本該多麽平靜無瀾。
  吳桐心中惴惴,煩躁地翻個身,不去管手機,改而直麵厲仲謀的睡顏。
  她捂住耳朵,然越是躲避,越是覺得那振鈴聲惱人。
  不知有多少個來電,對方鍥而不舍,手機停了又震,吳桐霍得掀開眼。
  吳桐唯一能慶幸的是厲仲謀睡得很熟,她費了很大勁才將這個男人環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拉開。
  她在這薄如皮膚的睡衣外套了件睡袍,赤腳踩在地毯上,手機拿在手裏想要關機,可看著堅持不懈地閃爍著的屏幕,終究沒忍心,躲到陽台接電話。
  隻需偏頭俯瞰,曼哈頓的夜景便可盡收眼底,吳桐沒心思看半眼,接起來就說:“向佐,我和厲仲謀已經結……”
  打斷她的,是陌生男子的聲音:“對不起,我們酒吧馬上就要打烊,這位客人喝醉了,您能不能來接他?”
  吳桐聽不出絲毫異樣,來回踱著步,夜風吹著,睡袍飛揚而起,有些涼,她不禁打了個冷戰:“能不能幫我翻看一下通訊錄中有沒有叫Gigi或者,梁琦的號碼?”
  對方的回答令人頹喪,漸漸地語氣便有些不耐,二話不說報上地址後又道:“再不行,我們打烊了,隻能讓您朋友睡路上。”
  聽著忙音,吳桐一直咬著牙齒。
  這個此刻大概早已爛醉如泥的男人,曾在她最無助的時候借給她肩膀,在她最黯然的時候逗起她第一抹笑,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伸出援手,在她舉棋不定的時候悄然而退——
  她想到這裏,自嘲的笑了出來。有她這樣對待朋友的嗎?這時候吳桐終於坦然,看時間,進房間,換上外出的衣褲。
  臨走前她在厲仲謀睡夢中平展的眉心吻了一下,還沒直起身體,厲仲謀眼睫一顫,惺忪開口:“去哪?”
  一顆心頓時跳到嗓子眼,厲仲謀眯著眼伸臂過去,要摟她,手臂撈了個空,這才睜開眼。
  吳桐幾乎聽見自己太陽穴跳動聲,聲音倒是不徐不緩:“思琪,她,喝醉了,我得去接她。”
  “這麽晚了,我叫司機過去接她。”
  厲仲謀作勢要起,被她攔下:“不想麻煩別人,不太遠,我可以自己開車去。”
  這女人真是有精力,厲仲謀鬆開了手,躺回去:“早去早回。”
  夜闌人靜,吳桐猛地刹住車,摩擦音大得驚人,刺得耳膜疼,她這一路飆車來,骨頭都要顛簸的散架,她把車停在路旁,一路小跑進了門店。
  這間酒吧地段好,思琪帶她光顧過幾次,此時已過了打烊時間,侍應生正在搬桌椅打掃,她一路擦著擁擠的桌間距來到最裏間的吧台。
  向佐趴在那裏,高大的身影此刻看來如此脆弱渺小。大概是喝的醉極了,她到了他身旁他也沒動靜。
  吳桐招呼其中一名侍應生過來,取皮夾拿錢:“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把他弄上車?”
  話音一落,吳桐餘光瞥見向佐動了。
  片刻後向佐已扭過頭來直麵她,他看著這個一時還未反應過來的女人,似笑非笑:“你還是來了。”
  終於意識到自己被誆騙,吳桐拔腿就走,他按住了她的肩膀:“我不想一個人,今晚陪陪我。喝一杯也好。”
  向佐看著她,眼中是充血的。
  曾幾何時,她在那個失魂落魄的午夜雨中,也曾對這個男人說:“今晚,陪我。”他當時慷慨地給予她一個暫避的港灣。
  可她現在——
  “走吧,我送你回家。”
  向佐笑容越發燦爛,目光越發森冷,悶不吭聲,打響指要酒保過來。
  這酒保聯合向佐一道誆騙了她,他給向佐倒了一杯,又陪著笑為吳桐調一杯果酒。
  吳桐捏著細長的杯柄不動,向佐繼續喝酒。
  空氣中酒氣靡靡,燈打下的光流溢在杯口,那是居心叵測的紅,吳桐看著,眼睛泛澀。
  “他怎麽肯放你出來見我?”
  這麽簡單一句話,向佐咬字都覺得吃力。隻是難過,除此之外,什麽情緒都沒有。
  “他以為我出來見思琪。”
  向佐手一抖,差點抓不穩酒杯。
  對這兩人來說,他果真是可有可無——向佐仰頭迅速灌完餘酒,沒看她:“我去下洗手間。”
  他下了高腳椅,沒走幾步腳下就趔趄,見他這副樣子,吳桐握緊了拳頭才忍住不衝上去把他直接拖出酒吧。
  鬆開拳頭時,手心是道道指甲印。
  向佐片刻後回來,見吳桐還在,似乎有些詫異,他神智清醒許多,腳步不那麽虛,吳桐看了也放心,可他回到吧台,又示意酒保倒酒,吳桐趕忙伸手過去蓋住杯口:“別喝了。”
  又對酒保說:“給他倒杯清水。還有,熱毛巾。”
  向佐冷眼看著她忙,吳桐明顯感覺到兩道目光盯著自己,沒有勇氣回頭。
  這時,她聽他幽幽然似說了一句:“是你決定要留下來的,別怪我……”
  她一愕,這時終於回頭。
  卻見向佐伏在台麵上,額頭枕著手背。
  她也是意識混亂,不願再追究是否自己在幻聽,咬牙搜羅著該說些什麽勸他走。
  “Gigi呢?”
  她謹言慎行,總歸是想到切入點,然而向佐答得心不在焉:“她和我在冷戰。”
  語畢,向佐緊接著搖搖頭,恍若要將某些混沌的情緒晃走,他皺著眉看表,終於說出吳桐萬分渴望的那句話:“走吧。”
  吳桐也看表,距離她出門已經半小時,她得快些趕回去。
  向佐喝成這樣,沒法開車,坐在副駕駛位,降下車窗,吳桐一路吹著嗖嗖冷風把車開到他公寓樓下,麵紅耳赤頭發亂,向佐見她如此焦急,薄唇緊抿。
  她急著走,不願再多呆半秒,無奈向佐連電梯按鍵都按不準,垂著頭站在電梯見外,脊椎是落寞的一道微弧。
  她在不遠處旁觀,手腕抬了幾次:看表,終於垂下手,小跑過去幫向佐按電梯。
  向佐緊挨著電梯壁,手遮住眼,疲累地口吻:“謝謝。”
  她欠他的,償還不了,她是怎麽也說不出那句:不用謝。
  送向佐回到他的公寓,吳桐渾身是汗,告別了要走,向佐並沒理會她,她見向佐走到酒架那邊又給他自己倒了一杯,吳桐頓時無名火起,一走近就要奪他的酒杯。
  “別喝了。再這樣,醉死了都沒有人管你!”
  向佐聞言,表情幾度變幻,吳桐恍然意識到自己失言,為時已晚,這個男人的這副表情,分明是痛。
  他不僅不合作,甚至再取過一支酒杯,複又走到酒架那裏倒酒。
  吳桐看著他的背影,再無話可說,放下酒杯,要離開這裏。
  向佐這時執著酒杯回到她身旁,把杯子送到她麵前。自己拿起另一杯。
  這時候的他似乎是在笑的:“我們似乎還沒有好好道過別。這一杯……那句話怎麽說的?絕情酒?”
  “向佐,別這樣……”
  她是憐憫,不是愛情,他起碼這一點不會聽錯。
  “你可以選擇不喝,那樣的話,就請允許我戀戀不舍。”
  吳桐一頓。
  緩慢的,緩慢的接過酒杯,突然動作加速,仰頭灌下那爽辣的酒液,不給自己任何後悔的時機。
  向佐坐在沙發上,周圍靜得可怕,他手裏還是那杯酒。
  麵前的茶幾上是另一支酒杯,杯底還隱約可見白色的粉末沉澱。這個女人昏迷著睡在一旁,向佐伸手纏繞她柔韌的發絲。
  一片死寂中,電話突兀的響起,向佐鬆開她的發絲,取過聽筒。
  酒保說:那個男人來尋人,沒有找到,剛走。
  聞言,向佐以為自己會開心,實際上他依舊冷著臉,無聲地掛斷電話。
  向佐將這個陷入昏睡的女人橫抱,進臥房。放置在床上,為她換上他的襯衣,替她攏好長發。
  坐在床畔,用她的手機發了條簡訊:“思琪喝醉了,我在這裏陪陪她。”
  點擊發送後,莫名怔忪良久。他回頭,看看床上的吳桐。
  抬起她的手,指腹磨過她那纖細的無名指上的戒指。
  “Mark,那個女人已經和Eric完婚了。就是最近的事。”在醫院,那間他去而複返的病房,在沉沉睡去的他的父親麵前,厲芷寧對他說出這樣一句話。
  那個女人,他父親的情婦,害死他母親的凶手,平靜而悲憫地,向他陳述這麽一件事實。她不會教他該怎麽做,她隻是看似充滿仁慈地,將纏在他心上細密尖銳的鋼絲,狠狠勒緊。
  勒進心房,血肉模糊。痛,侵進每一根神經。
  向佐取下吳桐手上的戒指,轉而收入囊中。
  他的指尖緩慢滑過她的臉部輪廓,最終伸指撥一撥她的額發,俯身要在她眉心落下一吻,頓一頓,轉移了角度,吻在她的唇上。
  他的吻輕而長久地點在她的唇上。
  “對不起。”
  向佐懸在她唇上輕聲說。終於輪到他說這三個字,卻原來,滿腔都是無法形容的低落心情。
  向佐以為那個男人會風馳電掣地趕來,那才是厲仲謀會做的事,可他料錯。厲仲謀的孤勇,在麵對這個女人時,也失效了嗎?
  手表滴答作響,指針緩慢繞過,一切都靜的恍若不真實。
  門鈴響起的時候,向佐想,終於還是來了。
  向佐一直坐在起居室,頓一頓,對自己笑一個,慢悠悠地起身去開門。
  厲仲謀的手指僵在門鈴上,控製住砸門的衝動,又按了一下。
  與此同時,門開啟。
  前來應門的向佐,開門後的幾秒間,被厲仲謀從上到下打量了遍。與他前一次闖入時,幾乎一致的打扮。
  與那次一樣,向佐依舊有錯愕寫在臉上,那麽明顯,像是來不及掩飾,厲仲謀看著,憤然捏緊拳頭。
  低眸看,玄關處那雙女式鞋,厲仲謀再熟悉不過。
  此時此刻這樣的厲仲謀,卻是向佐不熟悉的,那種藏的極深的惶恐,散在厲仲謀皺緊的眉心裏,漾在他瞬間定格的目光中,隱在他緊繃的嘴角上。
  這樣還不願意相信嗎,真是低估了他對她的用情……
  向佐手握門把,不言不語,一時之間,半點情緒都沒有,沒有頹唐,更沒有勝利。厲仲謀這時卻突然動作,他徑直踩進玄關,全身肌肉緊繃地擦撞過向佐的側肩進屋。
  向佐被撞的肩頭一陣悶疼。
  厲仲謀快步穿過起居室,直奔臥房而去,心裏一直有一個聲音:他不信!
  快要到房門邊時,向佐趕上他,橫臂攔住他前路。
  厲仲謀伸手格開他的臂,五根手指幾乎要捏斷他的骨。向佐忍住疼,語氣平靜而放肆:“你確定你真的要進去?”
  說著,嘲弄一笑。這一笑,快而狠地抽在厲仲謀的心上,厲仲謀是真的快要因為他的一句話望而卻步了,一時之間對自己鄙夷萬分。
  厲仲謀反擒住他,下一秒揮拳而去,拳速快,向佐沒來得及躲,眼前一花,趔趄著手心不由一鬆,厲仲謀已不由分說開了門。
  床上那個女人,月華中皎潔的身體,白色襯衣,深色床單,她睡在其中的身影,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厲仲謀甚至沒有進房門半步,就停住了,向佐看著他刹那間陷入一片板滯的臉,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麽。
  他不再是原來那個厲仲謀了,向佐心中無聲地笑。
  愛情果真會讓人變得懦弱?向佐曲起指節擦一擦嘴角的血,上前去替厲仲謀帶上門。
  向佐慢條斯理地說:“我這幾天情緒有點低落,約她喝酒散心,結果她喝醉了。我讓她在這睡一覺,酒醒了再回去。”
  “……”
  “勸你還是相信我這個解釋比較好。”
  厲仲謀眼鋒一銳,倏忽間攥緊向佐的肩,將他推到牆麵,後腦勺磕在牆上發出一陣悶聲,向佐已是眼冒金星。
  眼看厲仲謀的拳再度落下,向佐低眸瞟一眼他指上的婚戒。
  淩厲的拳頭離他的臉隻有幾寸距離時,向佐突然笑了。
  笑聲帶著滿滿猖狂:“我差點忘記要恭喜你們新婚,她竟然真的用三個月時間就得到了你,我真是意外,不過還是要祝你們——白、頭、到、老。”
  清晨。
  吳桐眨一眨眼皮,睜開眼睛。
  眼前像是懸著霧蒙蒙的氣體,她一時辨識不清,混沌一片的腦子忽然開始自行回轉昨晚的一幕幕,她“謔”地擁著薄毯坐起來。
  第一件事就是掀開薄毯查看自己。衣著完好,身體沒有半點異樣。吳桐緊捏著床單,心裏在罵自己,向佐是正人君子,自己怎麽可以無端懷疑人家?
  再環顧四周。這個房間她熟悉,是她住過兩個晚上的客房。
  提起的心稍有回落,吳桐坐在床上,一直咬著牙齒,動都不願動,搖搖腦袋,想也不願想。
  見到向佐要說些什麽,回家之後該怎麽解釋,她都管不了了,自顧自咬唇發呆許久,低頭看自己指上空空如也,這才趕忙在床單中翻找。
  整個客房快要被她翻個底朝天,戒指的影子都沒尋到,她已是氣喘籲籲,頭發蓬亂。
  又是咬牙。她現在除了咬牙,都不知自己還能做些什麽。
  半晌,吳桐理了理頭發,走出房門。
  打定了主意要和向佐攤牌,這個女人每一步都自認為走得氣勢十足,想起昨晚那杯“絕情酒”她都喝下去了,向佐該說話算話。
  她欠他的人情,求他別讓自己這輩子還了——吳桐尋思著就該這麽說。
  出乎意料的是,向佐並不在家。
  整間公寓裏隻有吳桐一人,她十分不爭氣的鬆了口氣,白費了心糾結半晌,不用親口說出決絕的話,於她如同大赦。
  戒指卻一直沒找到,吳桐不能再耽擱,頹然地拎著包出了門。
  向佐在公寓樓外的綠化道上,看著這個女人的車拐下交流道。天空中似有霧靄的虛影,看不見晨曦,他目送著那輛車行駛進氤氳中,不見了蹤影。
  這是一個大霧天,太容易令人迷失,一如他此刻的目光與心情,都尋不到方向。
  吳桐開車時特意繞經昨夜那間酒吧,思忖著戒指是不是遺落在了那裏,酒吧自然不會在這個時間開門營業,到門前看牌子上的營業時間,那時的她應該已在非香港的航班上。
  她的失望寫在臉上,卻也隻能換擋加速,盡量早些趕回家。
  終於回到酒店,大部分行李已經打包好擱在樓下,吳桐嗅一嗅空氣中的馨香,想到今後的日子,覺得自己正在一點一點收獲幸福,心髒都酥軟。
  到樓上,回主臥房間,見厲仲謀還在睡,她悄無聲息關門,貼著他躺下,倚靠在他寬厚的肩膀。
  側臉扣在他胸口,她聽見他悶悶的聲音:“去了這麽久?”
  吳桐咬住自己的指甲,半天“嗯”了一聲。下巴被他抬起,他仔仔細細看她的眼睛,吳桐被他盯得額頭木木,心裏發虛,“……陪思琪喝了幾杯,有點發昏,在她那裏,睡了一覺。”
  如果她正視他,會看見他眼中泛紅的血絲,可她沒有。
  厲仲謀鬆開捏住她下巴的手,“去洗個澡,把味道洗掉,”頓一頓,補充,“酒味。”
  “你怎麽了?”他口吻異樣,吳桐終於覺出不對,抬頭看他。
  厲仲謀卻已背過身去:“快去。”
  吳桐洗漱完回到臥房,床上已經無人,尋到更衣室,厲仲謀穿著西褲露著上身,正從一排衣架上取下襯衣。
  他流線型的背脊,寬厚的肩,精窄的腰,熨燙得筆直的西褲將他腿型拉得長而筆直。
  吳桐看看他,真是迷戀,就像欣賞自己的專屬物書那樣,心有一種嬌蠻的自得。
  他這時候回頭,沒說話,隻是冷冷回視。吳桐以為他捉住她偷窺的視線,定要促狹,可他隻是淡淡看著她,缺失情緒。
  吳桐也道不出哪裏古怪,心裏是一抽,她繞過他去取吹風機,紮緊了浴衣,坐到矮櫃上吹頭發。
  他湊過來,站在她麵前,自上而下看她。吳桐仰起臉來迎視,他的目光這時已經掠過她的臉,視線在她露在浴衣外的部分逡巡,視線似要穿透她的皮膚。
  他在看什麽,看的她心裏發怵:“怎麽了?”
  厲仲謀沒回答,檢視一般一瞬不瞬,忽的扯住她的長發,力道有些重,吳桐低呼一聲抓住了他作惡的手。
  彼此之間暗流湧動,厲仲謀冷眼低頭,在她唇上嗅一嗅。她畇畇的鼻息味道清新,厲仲謀突然把她抱起,一路走回,丟到床上。
  拉起她的手,啃咬一下她的指尖,撥開她浴衣的帶子,不由分說,手伸進去焚燒她的肌膚。
  他的頭也漸漸埋下去,吳桐的手纏著他精短的發,本想阻止,卻沒有力氣,任由他遊走,突然她胸口一痛,他在她的白皙肌膚上落下一個深深齒印。
  烙下印記,廝磨著不鬆齒。
  吳桐痛的要推他,他才把下巴墊在她胸上,仰起臉,同時扣住她的臉,要她回視:“戒指呢?”
  “……可能,落在思琪家了,待會我打電話去問問……”
  厲仲謀似乎是,冷笑了一下。
  看的她悚然一驚。
  渾身緊繃的瞬間被他拉開腿進入。
  被進入的那一刹那她是窒息的,他不給她緩過來的時機,按著她的肩動起來,一下一下。
  他眼中有一團火,怒火,盛盛燃燒,就這樣盯著她的眼睛。
  吳桐被突然而起的攻擊沉下了身體,開始不受控地發顫,他這時俯下身,額頭抵在額頭上,臉是冷的:“顧思琪淩晨來電找你。”
  她突然掀眼,受驚般望向他。
  “你那時在哪裏?”
  “我……”吳桐剛說出一個字,即被捂住嘴。
  連同鼻息一道,她悶哼著在他的掌控下幾近窒息。
  他不想聽她的狡辯,殘酷地抽.撤,來回衝撞,越發的狠,指節用力地發白,在她臉頰烙下清晰地指印。
  這還不夠,他廝磨她的耳根,下巴,鎖骨,每一處都留下不可磨滅的證據。
  他的汗順著臉部輪廓滑下,滴落在她的胸脯上,涼意滲進心髒,一點一點奪去她的體溫。
  她在他的手掌下發出“嗚”聲,如同瀕死的獸,敵不過他的力氣,帶著欲哭無淚與不可置信的光,指控般看到他的眼裏去。
  厲仲謀悶聲做到最後,鬆開捂住她嘴的手,身體一側,仰躺到床的另一端,胳膊遮住眼,不聲不響。
  吳桐咬著牙齒,腦中被整個掏空。
  “酒保打電話來告訴我向佐喝醉了,我找不到其他人幫忙,又不敢告訴你。”
  “……”
  “我去接他,戒指可能掉在酒吧,也可能,掉在他的公寓。”
  “……”
  “耽擱這麽久,是因為,因為我喝醉了。”
  “……”
  “我們沒有發生任何事,向佐也已經答應我,之前的事一筆勾銷,我和他不會再有半點瓜葛。”
  厲仲謀聽她說,聽到她再無話可說,靜了許久,他坐了起來,隻給她幾個字:“說完了沒有?”
  如果他語氣不是那麽不耐煩,吳桐不會這麽害怕。
  吳桐抓住他,不知道能說什麽,能做什麽,隻是緊緊抓著,不肯鬆手。
  厲仲謀撥開她的手起身,打點好自己,回眸見她死咬牙齒,眼中通紅,似有淚光在閃,厲仲謀定住腳:“別多此一舉了。”
  眼淚什麽的,最虛偽。
  厲仲謀撿起掉落在地的浴衣丟回床上:“整理好了再出來,別讓兒子看出什麽不對勁。”
  厲仲謀走出臥房,打電話給客房服務,叫早餐。童童今天早起,吳桐一直沒出來,餐桌上隻有厲仲謀與兒子。
  讓兒子看出不對勁的,是厲仲謀他自己。見厲仲謀用餐叉把煎蛋攪得稀碎,童童放下西米露勺,眨巴大眼睛:“爹地你怎麽了?”
  厲仲謀恍然回神,安撫著摸摸兒子的頭:“沒事。”
  看著兒子關切的表情,厲仲謀捏著繃緊的眉心。他冷著張臉,十個人看到,十個人都要怕,厲仲謀不想兒子覺出異樣,避開了兒子的目光,起身又說:“我去叫你媽咪起床吃早餐。”
  厲仲謀回到臥室,床上空空如也,水聲陣陣,循著聲音找去,透過浴室未關的門,看見這女人一動不動站在花灑下,水開到最大,一直一直衝刷身體。
  似乎他給她帶來肮髒,如何也衝刷不去。
  厲仲謀心中五味雜陳,最終由著憤怒沒頂。走進去將她拽出水柱。
  手裏是她濕漉漉的胳膊,她頭發整個打濕黏在臉上,她不肯動,厲仲謀一路拎著她的胳膊出來,胡亂取了毛巾和一套她的衣服,丟到一側的床鋪上。
  “換上。然後出去吃飯。別板著張臉。”
  厲仲謀自己板著麵孔,一字一頓地說。吳桐猶不自知,要觸及地雷,問他:“為什麽就是不肯相信我?我說的是實話。”
  無端地,就想要掐死她,厲仲謀拳頭捏得隱隱生疼。
  忍過這一波鑽心的憤恨,語調恢複一貫的尋常:“你可以放心,我不會多要求你什麽。不過回到香港以後,請你,檢點一些。別被媒體拍到什麽不幹不淨的東西。”
  昨晚之前他還對她微笑,給她寵愛,摟在懷中嗬護,一夜之間卻天翻地覆,他恨不能把她拆骨入腹。轉變太快,吳桐不肯相信。
  就像以為已經滿握了的幸福,突然從指縫間流失得一幹二淨,那種悵然若失,致命。
  “我向你道歉,我不該瞞著你的,我以後再也不會了。”她做錯事,她認。之前不告訴他,就是怕他像現在這樣。結果竟是更糟。
  厲仲謀不聽,草草替她擦幹濕發,給她套上衣服,擺弄著讓她穿好衣服,手指扣在她的皮膚上,過於用力,留下紅色指印。
  他的冷酷終於擊垮了她,吳桐用盡全力推開他的肩:“你到底想怎樣?!是不是要我跪下求你原諒才可以?!”
  厲仲謀肩頭一側,推拒的力道從肩頭那一點徑直侵進五髒六腑,他想也沒想,劈手拉過她的手腕,音調冷而硬:“穿好衣服,出去。現、在!”
  “你口口聲聲說愛我,要娶我,可你根本從來沒相信過我!”
  口口聲聲?愛?
  她不就是仗著他給她的愛,恨絕地傷了他?
  他所經曆過的恐懼,頹然,痛苦,心絞,加起來不及這一次她帶給他的多。
  “你真的以為用三個月時間就可以搞定我,得到我的心?你以為我為什麽娶你?我做這一切,不過是為了兒子。”
  仿佛是對他往昔的錯誤舉動做了一次總的翻供,厲仲謀一句話就把之前的一切,都否決。
  愛?見鬼去!
  厲仲謀捏住她下巴,逼她的臉迫近,他虎口的弧度契合她齶骨的輪廓,他看她瞬間神智全失的臉。
  仿佛有雷當頭劈下,裂了她的心。
  看她痛,厲仲謀稍稍好受,他當著她的麵褪下戒指,走到窗前。
  開窗,伸手,鬆指。
  戒指墜落,無影無蹤,吳桐的心跟著墜落,重重砸在地上,粉碎,血肉模糊。
  模模糊糊聽他似乎正在說:“不管你跟什麽人上床,隨便你。當著孩子的麵,我們依舊是模範父母,就這樣。”
  經過長途飛行,在香港國際機場下機,所有人都是滿臉疲憊,由厲仲謀抱著兒子。
  童童困得直點腦袋,下巴一下一下蹭在厲仲謀肩頭。
  吳桐始終不聲不響,跟在後邊三步遠處,通過專用通道,視界一下子明朗起來,玻璃幕牆折著光,刺痛吳桐的眼。
  不,不止那些折射光。
  蹲守在四處的記者發現了他們的蹤跡,很快衝上前來,堵住前路不說,還一直閃著相機閃光燈。
  她伸手擋眼睛,被記者推擠著無法動彈,擦撞到堅實的臂膀,才發現此時她已緊緊挨著厲仲謀。
  在閃光燈及攝像機的夾攻下,童童一下子驚醒,扭著脖子看著這些洪水猛獸湧來的記者。
  厲仲謀壓下孩子的後腦勺,一手摟緊孩子,另一手拉過吳桐,要穿過人群,可是被堵住前路,有點狼狽。
  “厲先生你們一家三口剛度完假回來?”
  “吳小姐,厲先生和Mandy分手是不是因為已經和你……”
  保全攔都攔不住,厲仲謀被迫退回安全通道,周圍清淨下來,助理聯絡各方,打點好了一切,便由厲仲謀口述,助理記錄下等會兒麵對記者要怎麽解釋。
  厲仲謀這時已經鬆開吳桐的手,童童似乎是好奇大過恐懼,探頭探腦地看外邊的情況。
  吳桐把兒子拎回來,就聽到厲仲謀吩咐助理道:“就說這趟旅行隻是單純的陪孩子去度假,大人之間並沒有什麽關係,更不用說什麽拍拖,叫他們別亂寫,否則後果自負。”
  童童也聽到了,訕訕然,嘟著嘴仰頭看吳桐。
  吳桐表麵一派平和,就怕讓兒子看了擔憂,她死命攥著自己的包,妄圖緩解已近臨界點的情緒。
  厲仲謀吩咐完一切後,一抬眸就見站在那裏臉緊繃的吳桐。厲仲謀整理好一切情緒,走過去,在她耳邊輕聲說:“這不正是你想要的嗎?”
  如同情人間低喃的姿態,童童抓撓著頭發千方百計也沒聽清他們說什麽悄悄話。隻有吳桐接收到,他的恨意。
  他低而冷的話,灼燒她。
  她或許該大哭一場,可她哭不出來,淚水堵在身體裏,無法紓解。
  最後費了一番波折才成功離開機場,坐在私家車裏,不論扭到哪個電台,都是關於他們的報道。
  吳桐一個字都沒聽進去,童童卻聽個一字不落,小心思開始亂轉。
  回到香港孩子就不安生,第一日晚住厲宅,孩子把禮書統統交給司機,放到車後備行李箱裏,收納好了,待明日直接去朋友家串門。
  厲仲謀直接從機場回公司,臨別吻了孩子的額,在孩子的軟磨硬泡下,也吻了吻她,那麽懂得掩飾情緒的厲仲謀,那時的不情願全部寫在臉上。
  唇是冰的。
  吳桐隻覺厲宅的這間房冷情的可怕,拿著遙控胡亂地換台,嘈雜的聲音勉強填補這怖人的黑洞。
  有新聞報道播出了他們在機場被記者圍堵的畫麵。有匿名人士向其中一家媒體爆料,結果他們由紐約返回香港的飛行時間,整個港城,消息傳遍。
  即便厲仲謀助理再三聲明確無此事,但外人眼中,一切不過欲蓋彌彰,她吳桐終於母憑子貴,得償所願。
  吳桐捏著遙控器的手,僵硬。
  童童蹦蹦跳跳地到傭人房派禮物,見者有份。孩子忙得不亦樂乎,忙完了溜來吳桐這裏,推門就入:“媽咪,明天跟我一起去可可家吧。”
  吳桐一顫,趕緊關了電視。
  她根本沒聽清童童的前一句話,晃了晃神,轉了個話題:“再過幾天就開學了,作業全部做完了?”
  “就差一篇周記了,下次我帶本子去可可家寫。”
  吳桐招招手讓兒子過去,兒子看了看手表,抓頭發,笑容賊賊:“我得給可可打電話了!”
  吳桐哭笑不得,不耽誤兒子煲電話粥。
  童童已經退到房門外了,突然又開條門縫,探進個腦袋來,笑眯眯地“嘿嘿”,“媽咪,你這是在等爹地嗎?”
  這一夜,厲仲謀徹夜未歸。
  吳桐輾轉難眠,原來習慣是那麽可怕的東西,沒有這個男人的體溫,生命力缺少了重要的一部分,她無法入眠。
  她撥了電話給厲仲謀,第一次,沒人接聽,第二次,響了三下就被對方掛斷。
  忙音一聲一聲撕扯耳膜,她聽著,眉緊緊皺著,劈手就把手機摔在地上。
  模模糊糊也不知什麽時候睡著,第二天吳桐很早就醒了,還是巴巴地把電話撿回,摔出的電池扣回去。
  開機後看到未接電話,吳桐整顆心吊起來,手指飛快地調出未接記錄。
  幾個電話都是吳宇打來的。
  吳桐耷拉著眉眼,頓了許久才回撥。
  吳宇接到她回電,算是鬆了口氣:“還以為你不願接我的電話。”
  為了童童的事,父親幾乎要和吳桐再度斷絕關係,也不準家裏人聯係她。吳桐有過一次經驗,再糟糕,也糟糕不到哪去。
  “有空的話,回來一趟吧,爸他看了報道,發了好大一通脾氣。你把童童也帶回來,當麵認個錯,老人家好消氣。”
  她聽著吳宇說,好半晌沒回話,突然就反問:“哥,你是不是也這樣看我?”
  吳宇一愣。
  遲遲沒有回答她。
  吳桐想,自己是知道答案了。
  他們確實和外人一樣,不信她會不切實際地愛上那樣一個遙不可及的男人,寧願相信她賣兒子,換富貴,丟了二老的臉。
  吳桐和兒子一起吃早餐,童童一眼就看出她情緒不對,小心翼翼咬著湯勺,吊著眼角看著她,自以為地安慰她:“媽咪你怎麽一天沒見爹地就這樣?不行這樣的。”
  說著說著,就偷笑。
  身旁的傭人掩嘴笑,吳桐艱難地扯著嘴角彎起弧度:“胡說什麽,快喝粥。”
  童童煞有介事,“爹地昨天晚上打電話給我,說他工作忙,沒回來睡。男人要以……”他努力回憶厲仲謀的話,學著大人口氣,“……男人要以事業為重的!”
  孩子再說下去,吳桐怕自己快要掩飾不住低落,閃躲著視線嗔了一句:“媽咪也要以事業為重,等會我要上班,你再不快點吃,要害我遲到了。”
  吳桐送兒子去了張家,自己駕車回公司上班。
  座椅還沒坐熱,便被告知不需要再負責跟進與厲氏的合作案。手頭的資料都不需要她費神移交,即刻起公司留薪放她大假。
  連她妄圖用忙碌麻痹自己的權利都剝奪,吳桐頹然坐在辦公桌前,目光定格在麵前的調任書上,遲遲無法轉移。
  她兩手空空走出辦公室,看著一派生機勃勃的格子間裏工作的同仁,習慣性地手探進包裏摸電話。
  吳桐按捺住,沒有撥電話給任何人。
  她開著車到處兜,到了按照約定時間,才去張先生家接童童。
  在兒子眼中,她與厲仲謀是怎樣的,有多美好她並不知道,可吳桐不忍去破壞。給孩子,給自己,留最後一點念想的資本。
  吳桐言笑晏晏地進了張家門,可惜昨夜沒睡好,她黑眼圈怎麽遮蓋都沒用,張太給她的茶裏特意擱了參片。
  多年鄰居下來,又同是孩子母親,看著張太太的目光,吳桐總有錯覺,覺得自己的不開心掩飾的不夠好。
  被人發覺,剝了偽裝,無地自容。
  兩個孩子在屋裏玩鬧,吳桐和張太聊著天,童童突然抱著他的周記本出來:“周記我寫好了,要家長簽字!”
  可可沒跟過來,而是在門後探頭探腦,等著看熱鬧似的。
  吳桐不明所以地接過周記本,落筆要簽,可看到兒子寫的東西,吳桐的手指僵住。
  躍入眼底的那最後一句,她一瞬不瞬地看著,視線膠著。
  “這一周是我最開心的一周,我希望爹地媽咪快點結婚,我們一家人永遠在一起,那樣的話,以後我就可以永遠像現在這麽開心。”
  童童抱著簽好字的周記本回到張翰可房間。真真乘興而來,敗興而回。
  張翰可趕緊詢問:“快說說你媽咪是什麽反應啊?”
  童童耷拉著耳朵:“沒反應。”
  “怎麽會沒反應呢?不可能啊!”可可說著就要開門出去問問清楚,被童童拉回來。
  好半天,童童憋出一句話:“我覺得,我媽咪看見我寫的,不開心了。”
  依舊是靜得可怕的夜晚,童童破天荒沒有給張翰可打電話,早早就睡下,吳桐呆在臥室,覺得每個角落都是專屬厲仲謀的氣息,縈繞不去。
  想他。
  滿心都是。
  十分不爭氣。
  她隻能抱著薄被到小型放映廳裏看電影,老舊的黑白電影,用的是膠片,古早風味。
  吳桐把聲音關了,看著黑暗之中畫麵閃爍,纏綿悱惻的愛情上演,幾十年不衰,如果換做之前,吳桐定要想,他絕不會看這種片子的,又是哪個女人的書味影響了他。
  現在,她隻是坐在幕布之前,咬手指走神。
  吳桐不懂換膠片,同一部電影看了幾遍她也不知,終於有了困意,枕著自己的手背,昏昏欲睡。
  聽到汽車聲時她一下子就醒了,晃了晃神再仔細聽,是引擎聲沒錯。她脫了毯子,趿著雙拖鞋下樓去。
  司機把車停在車庫,沒有吩咐,不敢妄動。厲仲謀仰靠著座椅,沒有要下車的意思。
  吳桐停在車門外,與他隻隔著一麵玻璃。他看不見她,她卻把他的醉態盡收眼底。
  見到吳桐,司機老宋麵色有點為難,恭恭敬敬地叫:“吳小姐。”
  吳桐見厲仲謀閉著眼,隻能麻煩老宋:“能不能幫我把他弄回房間?”
  厲仲謀聞聲一動,徑自開了車門,腳步有點遲滯,但並不晃悠。吳桐跟在他後麵,上樓,進臥房,厲仲謀倒在床上,仰著頭喘息。
  酒氣衝天,也不知他喝了多少,“我去給你倒水。”
  他沒有應。
  吳桐不確定他聽不聽得清自己在講什麽,扭身要走,手臂被人攥住。
  她順著這掌控的力道回頭,厲仲謀正看著她,暗光流轉。
  她從沒見他這樣子過。那流轉著的,分明是神誌不清的癡迷,以及,哀傷。
  那是讓她接受淩遲的目光。
  她不敢直視。
  厲仲謀笑一下,突然又是那樣抬起胳膊遮住眼。
  他鬆開她的手腕:“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
  吳桐倒水回來,要喂他喝。她跨上床尾,幫他解了領帶,鬆開兩粒紐扣。
  然後目光就定格住了。
  動作也定格住了。
  她看見了印在厲仲謀衣領口的唇印。
  吳桐把他的衣服脫下來,帶去洗衣房。
  刷子沾上水,洗衣劑,一遍遍刷著領口,可似乎怎麽弄都弄不幹淨,像是那豔麗的紅,滲進了衣料纖維,留下磨滅不掉的印記。
  她開著水拚命衝,水聲回響在空曠的上方,起夜的傭人劉嬸聽見動靜過來看情況,就見吳桐在洗衣台前,失神地忙碌。
  “吳小姐需不需要我幫忙?”
  吳桐還記得要笑著說:“不用了。領口髒了而已,我自己可以搞定。”
  劉嬸探頭過來看,那襯衣明明早就洗得幹幹淨淨,領口刷得白淨如新。不禁納悶:“可是已經……很幹淨了。”
  吳桐恍然頓悟。
  呆了很久。
  原來不是衣服沒洗幹淨,是她自己的問題。她總覺得那唇印髒了她的心,揮之不去的肮髒。
  她黯然地將襯衣丟進垃圾袋,彎著嘴角,笑意慘淡:“劉嬸,沒事了,去睡吧。”
  吳桐回到副樓的臥室,童童的房間。孩子香甜地沉睡,床很大,四驅車等等玩具鋪了半張床,也不嫌擁擠。
  吳桐把玩具歸置好,親了親兒子,睡到另一側去。她該怎麽跟兒子說,說她現在很痛苦……
  白日裏第一束陽光透過窗簾照在人懶洋洋的眼皮上時,厲仲謀睜開眼睛。頭疼欲裂,宿醉的後果。
  手往旁邊一探,空空蕩蕩。厲仲謀這才撫著額頭坐起來,沉重的眼皮和身體,糅雜地混亂的氣息,厲仲謀走出臥房,起居室,書房,浴室,都沒有人。
  他洗漱完,看一眼角落的座鍾,指針還未到8點。
  厲仲謀揉著太陽穴去更衣室。
  更衣室裏有人,卻是傭人,厲仲謀取過家居衫,這時才看清傭人在做什麽。
  傭人在打包行李。
  吳桐的行李。
  厲仲謀動作僵住,聲音如刀:“怎麽回事?”
  傭人被厲仲謀一聲低喝,渾身一抖,聲音顫顫巍巍:“吳,吳小姐要我把她的行李收拾好……”
  結結巴巴聽得厲仲謀心煩:“她人在哪裏?”
  傭人怔住,啞然失聲,厲仲謀沒等她開口,已經快步出了更衣室。
  第一次毫無頭緒地找人,第一次發覺每個房間都大得嚇人,厲仲謀走得快,傭人好不容易趕上他,急喘喘地補充:“吳小姐應該還在小少爺房間!”
  厲仲謀頓住腳,神色終於有所緩和,可依舊緊繃著下顎,變了方向去副樓。
  吳桐清晨醒過一次,吩咐了傭人把她的行李收好之後,回到兒子房間繼續睡。她需要一個清醒的麵貌,回去見父母、哥嫂。
  童童昨日瘋了一天,今早沒那麽早起床,吳桐想著多陪兒子一會兒,竟然越睡越沉,將這兩天的失眠都補了回來。
  再睜開眼時,幾乎算是被床邊那道目光喚醒的。她一眼就看到坐在床邊的厲仲謀,目光就此定格。
  厲仲謀的神色卻在此時變了。
  他方才的目光,明明不是這樣的。吳桐執拗地不肯相信他轉瞬間又恢複的冷酷神色。
  “你收拾行李要去哪裏?”
  他的口吻凝成冰磚,敲醒吳桐。她看看四周,童童不在房間,怪不得他都不用再偽善地對待她。
  “我要帶童童回一趟南京。”
  “不可以。要走你一個人走。”
  眼眶泛濕,忍住,吳桐扭過臉去。
  這個女人睡著時那麽惹人疼,他怕童童吵醒她,特意帶孩子下樓吃早餐。怎麽醒來後的她,隻會令他憤憤咬牙?
  厲仲謀忍受不了她的緘默,寧願大吵一架,也比這般死氣沉沉好。
  吳桐穿鞋要走,聽見他說:“你昨天跟兒子抱怨了什麽,要他打電話給我,提醒我一定要早點回家。”
  吳桐沒回頭,背脊僵直,那一刻,像是被他的話語擊中,潰不成軍。
  她的落寞,散了一地,厲仲謀看著,覺得落寞流淌到了心裏。
  碎了一地,他的防備。
  厲仲謀走近她身後,吳桐並沒有發覺。
  那是一種渾然不覺的下意識,厲仲謀控製不住自己,抬起手,指尖快要觸及她的發梢,也許隻差半寸。
  聽見她說:“是不是打攪了你昨晚的佳人有約?我替兒子向你道歉。”
  厲仲謀手停在半空,驀然垂下胳膊。
  佳人有約?
  的確。
  可怎麽不是她,就不行?
  他是要毀在這個女人手裏了。
  這怎麽可以?
  “兒子要留在這裏,不能跟你走。”厲仲謀繞過她,又丟下一句,“你暫時回南京也好,我們互不幹涉,眼不見,心不煩。”
  吳桐看著他拉開門、走出房間,看著他決絕地消失在她視界之中。
  “這樣的話,又何必在一起?!”
  她唯一一次對他這樣歇斯底裏,迎接她的,卻隻是緊隨其後合上的房門。
  “哢噠”一聲,房門與她的心門一同關上,吳桐獨自一人,泣不成聲。
  臨近九月,天氣沒有那麽熱,暑氣沒那麽重,早餐桌子搬到了花房,暖融融的光穿過玻璃罩頂和植物的掩映。
  童童雖然愛鬧,卻是十分懂得察言觀色的孩子,透過玻璃幕牆見傭人拎著行李走過,一眼就認出那行李箱。再看看吳桐,那小腦袋裏就開始動小心思。
  “媽咪你要出門啊?”童童邊說邊隨處張望,坐在餐桌上就不安分,到處尋找厲仲謀的身影。
  爹地這時候怎麽不在?真糟糕!
  吳桐把孩子的臉扳回來,把抹好黃油的麵包送到童童嘴邊。
  化妝書真是拯救她的利器,再狼狽再憔悴,也都遮在了細致的粉底下,瞞天過海。她盡量溫和地對兒子說:“和媽咪一道回去看看外公外婆,好不好?”
  提到外公,童童立即扁起嘴,一聲不吭。
  吳桐的手覆在兒子軟軟糯糯的手背上,等他的回答。
  她的丈夫對她沒有信任,也沒有愛情,怎可能不這麽快就走到盡頭?終究是她高估了自己。從頭至尾,她這個身軀小小的兒子,才是她唯一的支柱。
  花房周遭種著鮮玫瑰,似乎是厲仲謀在紐約時特意囑咐這邊的管家種上的,玫瑰盛放等他回來,他可曾記得?
  她要暫時離開,他說那是眼不見為淨,那她呢?
  或許隻是調整好情緒後回來,重聚勇氣麵對她這糟糕至極的婚姻,或許……
  她不去想。
  “去兩三天就好,開學了媽咪先送你回來,好不好?”吳桐幾乎是在誘哄。
  那行李箱裏裝的東西,明顯不是僅僅三天行程所需。童童趕緊問:“媽咪你到時候不和我一起回來?”
  “媽咪想多陪陪你外公外婆,得晚一些再回來。”
  童童端起骨瓷骨杯,卻不喝,眼珠一轉,靈光一閃,忽地就莫名歡快起來:“那我們和爹地一起去吧!爹地那麽厲害,好多人都怕他呢,有爹地在,外公一定不敢罵你了!”
  孩子甜脆童稚的聲線刮過吳桐耳畔,刺刺地疼。她頓一頓,找回正常聲音:“你爹地忙,哪有空跟著我們到處走?”
  也不知是在為他辯護,抑或為她自己。
  童童思索片刻,十分諒解,轉而問:“舅舅在不在那裏?”
  孩子同吳宇關係好,吳桐想也沒想就點頭。
  童童有點勉強地答應下來,末了不忘提醒:“隻去兩三天哦!”
  商量好,童童立即給厲仲謀打電話,厲仲謀在那端不知是什麽反應,吳桐低頭喝果汁,眼觀鼻,鼻觀心。
  厲仲謀總說她利用孩子,她這次就利用一回,厲仲謀從不拒絕兒子的要求,她這麽想,可童童擱了電話,卻說:“爹地要我們等他過來再說。”
  吳桐想了想,給兒子擦了擦嘴就把兒子帶下餐桌:“我們走吧。”
  “不等爹地了?”
  哪能等?厲仲謀來了,十有**是不會讓她帶兒子離開。
  吳桐速度很快,可還是被回到厲宅的厲仲謀捷足。
  童童的行李拎上車,又給拎下來。厲仲謀的解釋十分冠冕堂皇:“再過幾天孩子就要開學,就別帶著他到處亂跑了。”
  吳桐都要發動車子了,被他這樣殺了個回馬槍,心頭七零八落,又隻能生生忍下:“隻去三天而已!”
  厲仲謀不肯言語,沒有商量餘地的表情。
  童童坐在車後座,腦袋探出窗外看著,厲仲謀拉開車門把兒子抱下來,交由傭人帶回屋。
  孩子不在場,兩方都徹底拉下臉來,吳桐下車,車門關得一聲巨響:“你這算什麽?跟我搶兒子還是怎樣?”
  “我管不了我的妻子,還管不著我的兒子?”
  句句帶刺,鉤得吳桐築起的那座本就錯漏百出的圍城,再度裂隙斑斑。
  他原來不是這樣的,吳桐總算明白,他對她冷酷也好,憤怒也好,都比現在他這般不相信她,揪得她更疼。
  “我們確實需要分開一段時間。要不要走,隨你,要不要回來也隨你。我的初衷一直沒變過:兒子得跟我。”
  這一霎,驀地有恐懼湧上心頭,吳桐也不知道為什麽,隻是懼怕,反應過來時已經拉住了他:“我就騙過你一次,就真的,不值得原諒?”
  厲仲謀心髒狠狠一抽。那是該死的直覺,他選擇忽略,猝然拂開她的手,離去。
  吳桐獨自一人啟程。
  回到南京,除了在機場下機的那一刻,不知所措得如同迷路的孩童,其餘時間,她其實過得不錯。
  這一點吳桐自己也沒有料到,人心真就是這麽古怪的東西,捉摸不透。
  吳宇公司需要人手,她搭把手幫個忙,還算清閑。她住在父母家,鄰居的閑言碎語頗多,鄰裏之間抬頭不見低頭見,吳桐也隻是照常打打招呼。
  當日她拎著行李回到家門口,猶豫多時都沒有按鈴,也不知道呆立多久,門由內打開,母親就站在吳桐眼前。
  “你這姑娘,怎麽也不知道進門?躲在外頭做什麽?”
  母親眼角泛淚,嘴角卻在笑。
  吳桐愣怔過後,想要把嘴角扯到合適弧度,僵著臉笑了笑:“媽你怎麽知道我回來了?”
  “你爸早就從窗口看到你了!”
  吳桐在門外呆了足有半小時,他的父親脾氣倔,忍了這麽久,還是讓老伴去開門。
  她這個做女兒一直忤逆,父親說不願見到她,她就真的逼著自己過年過節都不回來。
  這時候想起來,吳桐捫心自問,如若哪時她和厲仲謀離婚,童童長大以後也這樣對她,她要情何以堪?
  母親領著吳桐去書房,短短距離,她幾乎咬碎牙齒,到了書房門外,還是在母親催促下才敲門進去。
  父親正在書房和老戰友在下棋,明明聽見開門聲,卻不回頭看半眼。倒是老戰友看著吳桐,像對待自己女兒般招招手讓她快過去。
  吳桐遲遲沒有動。她其實一直任性,執拗又不懂事。直到這時,吳父才中氣十足的一聲喝:“還知道要回來?趙伯伯叫你過來陪著下盤棋,就別磨蹭了。”
  之後的日子,有閑暇時間,吳桐都要陪著老人家下幾盤棋。她棋藝不精,總輸得很慘,日日被罰洗碗。
  一日洗完碗脫橡膠手套的時候,吳桐的電話開始響。
  一接起,顧思琪劈頭蓋臉的質問就來了:“你怎麽回事?說走就走,都不跟我打聲招呼?”
  “你不是總勸我回南京看看爸媽麽?”
  顧思琪聽她心情好,聲音低了低:“可你總不能不告訴我吧,我回香港才從同事那裏聽到消息。”
  “你就當我去度假了吧,我在這裏白吃白住,逍遙得很。”
  “厲仲謀怎麽辦?”
  吳桐一時哽住。
  突然意識到自己竟這麽久沒有想起過這個名字。
  她笑得越發好:“我跟他又沒什麽關係,你真信那些八卦周刊寫的東西?”
  顧思琪那端也有笑聲,很輕微,很無力,很心疼:“桐,你知不知道你撒謊的時候,就會突然音量變大?”
  吳桐一度啞然,喉頭發幹:“是麽?”
  “你離開紐約的前一晚,後半夜向律師托我找你,是厲仲謀接的電話。你和厲仲謀在紐約就已經同居了,不是麽?”
  “桐?桐?”
  “你說,那一晚,向……向律師托你找我?”
  思琪聽出她的異樣,以為她尷尬。
  蒼白的安慰話顧思琪從不說,她了解吳桐,這個女人躲進殼裏自保,對周遭一切不聞不問,才是最糟糕:“TC的法務部已經在著手換律師行了,有人大手筆打壓向律師的事務所,現在香港沒有一家公司敢找他們做代理。”
  還有誰,會這麽乖張地打壓向佐?
  吳桐在廚房發呆,吳宇清完廚餘回來就洗碗池裏的水快要滿出來,洗潔劑的泡沫流得到處都是。
  吳宇叫了聲“快關水!”吳桐這才醒過神來,看這一地狼籍,慌了手腳趕緊湊過去關水龍頭。
  這邊慌亂,聲音有些雜,思琪聽不太清,不由擔心:“怎麽了?沒事吧?”
  洗潔劑的味道十分刺鼻,吳桐鼻中竄進辛辣味,眼一掃便看見一旁的吳宇手中拎著的廚餘袋。
  突然身體一陣一陣泛嘔,吳桐沒顧得上回答思琪,弓著身靠在水池中,幹嘔起來。
  她吐得難受,嫂子維佳佳坐在客廳都聽見動靜,忙跑進廚房:“怎麽了?”
  吳桐顧不得其他,一陣幹嘔,終於舒服了些,卻陡然間臉色慘白,吳宇看著擔憂:“哪裏不舒服?”
  吳桐搖搖頭,極力揮去那極不好的聯想。一路走神回到客廳,憂心忡忡全寫在臉上。和兒子視訊也總是眼神走板,幸而周末快到,吳桐雙休時定點回香港看孩子,童童難掩興奮,也就注意不到其他。
  童童咬手指算計著這周末該怎麽把爹地留在家裏,吳桐囑咐一句早點睡,草草關了視訊。
  她理了理頭緒,徑直拎了包出門:“我出去一趟。”
  “都這麽晚了,去哪啊?”
  “買點東西,很快回來。”
  吳宅所在住宅區這幾年幾經翻新,社區內設施齊全,吳桐步行不多時便看見了藥房的招牌。
  當年懷童童時幾乎如出一轍,月事遲延,40多日開始孕吐。
  那時的吳桐懵懵懂懂遲了許久才察覺,這次咬著牙齒拚命地快步走,到了藥房,買好的驗孕棒藏進包裏。
  走出藥房,望著不遠處萬家燈火,看起來花團錦簇,觸手終是涼薄。她的丈夫不在這裏,孩子不在這裏,她這樣想,突然心生離意。
  吳桐順道去超市帶回些零食,一整袋吃的東西拎回來,家人也沒懷疑。
  兩次懷孕都隻能這麽偷偷摸摸,吳桐都要懷疑這世界上還有比她更糟糕的女人沒有。
  她坐在馬桶上等驗孕棒顯示結果,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兩條紅線,陽性,是……懷孕。
  夜闌人靜,家人入睡,吳桐在暈開的衛生間燈光下,心裏涼成一片。這一回,怎麽也調整不好情緒。
  震驚和猶疑,她始終一個人承受,委屈就這麽堆積在心裏,越壘越高,終於,崩堤。
  吳桐抹幹眼淚從衛生間裏出來,穿過洞黑的走道回到自己房間,手機死死捏在手裏,靠著房門,她慢騰騰地撥下厲仲謀的私人號碼。
  那一端,是自己的丈夫,可這個女人心裏沒有一點甜蜜與期待,除了忐忑,隻有另一個聲音在腦海翻覆:他會不會又一次拒接?他都已經這麽殘忍了,又何妨再多加這麽一次。
  破天荒的,電話通了。
  兩邊都不說話,仿佛都在聽著彼此的呼吸聲。
  吳桐不知道能說什麽,鼻子不暢,說話如同哽咽,斷斷續續,連她自己都聽不甚清:“後天我回香港,我們見一麵吧,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厲仲謀依舊不說話,沉默雋永,吳桐當他答應了,不給他機會再說折磨自己的話,她掛斷電話。
  她倚著門背,垂著頸子,許久不動。
  同一時間,厲宅,14℃恒溫的地下酒窖。
  偏紅的燈光下,厲仲謀醉意深深。他是看著號碼接起手機的,可耳中一直有嗡聲,沒聽清對方說的話,更對之後響起的忙音充耳不聞。
  真是醉得不輕,酒精麻痹了理智,卸下了防備,所以他才會說:“老婆,回來吧……”
  第二日吳桐一早去醫院,檢查結果出來,確鑿無疑。吳桐捏著單據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中,摩挲自己平坦的小腹。
  這次媽咪絕對不會再那麽蠢,媽咪會讓你一出生就有父母,就有完整家庭,不再讓你受半點委屈。
  她是笑容飛揚地被吳宇送去機場的,吳宇擔心她,托運好了行李,他點著她額頭說:“一下子愁眉苦臉,一下子又心情轉好,真是越來越弄不懂你。”
  吳宇始終把她當孩子的,十月份的天氣,孩子的臉,說變就變。
  吳桐張開雙臂摟了摟他:“助我成功吧!”
  吳宇不知她在說什麽,有些無奈:“好好好,祝你成功。”
  乘飛機有些顛簸,稍微平穩些後,吳桐解了安全帶就衝進廁所吐,胃都要掏空了似的。
  幸而飛行時間不很長,抵達香港,走出這有些悶窒的機艙,吳桐的視野與心境都一下子開朗起來。
  此時是周五,她算是提前一天回來,沒有專車來接,吳桐checkout後沒急著到外邊攔車,換回香港本地手機卡,調出Mark.JeffLawFirm的號碼。
  向佐的私人電話她早已經刪除,此刻隻擔心打到律師事務所,依舊聯絡不上他人。接線員替她轉接,一時間對方沒有說話,吳桐不確定是否是向佐:“我是吳桐。”
  向佐略顯沙啞著聲音道:“我知道。”
  吳桐閉了閉眼,航站樓人來人往,走走停停,吳桐再也不想成為他們中的一員。她對向佐說:“能不能麻煩你來機場接我?”
  這種時候她要求見麵——向佐靜默多時,“好。”
  他隻說了一個字,吳桐也無話再說,她掛了電話,坐在行李箱上,在這裏等,向佐的車停在她麵前已經是幾小時之後的事。
  她倒不覺得時間漫長,向佐把她的行李放到後備箱,車子啟動,向佐透過車內的後視鏡看看她。
  “你瘦了。”
  吳桐摸摸自己的臉:“是嗎?”
  向佐確定他沒看錯,她,對著他,輕笑了。向佐眉心皺成川字,握方向盤耳朵手指僵硬。
  “我聽童童隨口說了幾次,似乎厲仲謀聯絡了幾位癌症方麵的專家,你父親情況有沒有好轉?”
  向佐也笑笑,對此不置可否:“送你去哪?TC還是,厲宅?”
  “……醫院。”
  轉瞬間,向佐臉上僵笑,眼中驚疑,可向佐終究沒再問,按照吳桐的指示開到醫院。
  婦科,掛號,來來往往的各色各樣的女人,向佐在這一片環境中跟在吳桐身後,臉色越來越沉。
  終於受不住頓住腳步,問她:“為什麽來這裏?”
  吳桐學他不置可否,隻說:“等會你就知道了,麻煩你在這裏等等我。”
  向佐在這裏等待的結果,是吳桐送到他眼皮底下的幾張彩超。
  向佐不肯伸手接過,吳桐把彩超塞在他手裏。彩超的中間部位,那看起來像顆豆苗一樣的小生命——
  向佐手一抖,彩超飄落在地。
  吳桐也沒去撿,聲音異常平靜:“你知不知道,你快要害得我的這一個孩子也沒有了父親?”
  “……”
  “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麽,讓厲仲謀不肯再信我,我說什麽他都懷疑,也許隻有你去說才有效。我不求你放過他,隻求你放過我。”
  向佐整個神智都被她這句話勾走,怔忪間突然閃光燈一明一滅,向佐眼光隨之一閃,循著光望去:“站住!”
  吳桐一時無法反應,向佐已經追了過去,狗仔掛著相機在走廊上擦撞著過往人群跑過,向佐眨眼就跟丟。
  吳桐趕上前,累得氣喘噓噓,還要跑,被向佐抓回來,不讓她再亂跑:“小心你的寶寶。”
  吳桐反應過來,猛地攥住向佐手臂:“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找的狗仔?”
  向佐忽然陷入一片頹然,他向旁側一倚,背脊重重砸在牆上,他躬下身,背脊就順著牆麵滑落。
  他比她還要痛苦,抱著頭,每一個字都說的掙紮:“對不起。”
  向佐聯係那間相熟的報社,主編翻臉不認賬,向佐氣得摔了電話,機殼四分五裂,吳桐坐在一旁,抬頭看他,眼眶是紅的:“你害死我了……”
  不時有人駐足看著這對男女,醫院的婦科區,女人恨著,埋怨著,男人無奈著,懺悔著,讓人光看著,都覺頹然無力。
  向佐徐徐地向她敘述紐約的那一晚,向佐心中,支撐他如此卑劣的,除了切膚的恨,就隻有這個女人,隻有這句話:“他不愛你,他不相信你,這樣的男人,你為什麽還要執迷?”
  吳桐聽他這麽說,心裏實實在在挨了一擊,可她不能教他看出來,哪怕被他說中。
  她理了理頭發起身,拋掉一切晦澀:“如果你肯幫我,就去跟厲仲謀坦白。如果你還是對我這麽殘忍,我會——恨你一輩子。”
  得不到熾烈的愛,得到炙熱的恨也好,然而向佐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心口被燃燒殆盡了一般,熾烈或炙熱,統統灰飛煙滅。
  吳桐回到厲宅,傭人們都措手不及,時間還早,童童還沒放學,傭人們對她就算不熟稔,可也都在童童不間斷的“我媽咪如何如何”的疲勞攻勢下,對吳桐了解了個透。
  吳桐不好問厲仲謀什麽時候回來,更不敢去想厲仲謀看到她與向佐一同出現在醫院會是什麽反應。
  傭人見她麵色不好,猜是她旅程勞頓,把她的行李搬回房間,不忘問:“需不需要我們告訴少爺您回來了?”
  吳桐搖搖頭,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沒再出去。
  傭人把她的東西都搬回了厲仲謀的房間,猜傭人們都以為她是厲仲謀的女友,這麽做也是理所當然。
  吳桐是第一次這麽仔細地逛這間房。
  這個男人偏愛深色格調,一切家私都要名師手工訂做,不順他的意,就要棄用,隻懂相信自己的眼光。
  他平時都在外邊的大書房工作,與房間相連的小書房幾乎已被棄用,吳桐也是第一次進這小書房。
  小書房裝潢低調許多,不比大書房那整麵的書櫃與驚人的藏書,但給人溫馨感,與厲仲謀的性子倒是十分不符。
  吳桐在書架前徘徊,目光掃過那些書籍,突然就有人喚她:“吳小姐。”
  她一驚,回神時手臂一撞,將橫放著的書本上那個盒子撞掉。
  “嘩啦”,東西掉一地。
  傭人在門外說:“陳姨在花圃準備了茶點,吳小姐要不要過去?”
  吳桐卻根本沒聽清傭人說了什麽,她全副神思都被地上的東西攫了去。
  出現在她麵前的,都是她丟掉的東西。
  她做的剪貼本,還有日記。
  可是日記掉落後攤開的那一頁,卻是她全然陌生的。
  吳桐的手指著了魔一般,拾起日記本,從攤開的那一頁開始翻看。
  8月2日,長島,晴
  那是她騎馬的照片,把她笨拙的動作照的活靈活現。
  照片下隻有男人力透紙背的一個字:“笨。”
  8月6日,第五大道,陰
  照片中的女人,在街邊的花店駐足,俯身,執起花筒的一支玫瑰,花瓣上帶著可愛剔透的露水,色澤像是投進她眼裏。
  “她愛香檳玫瑰。”
  8月12日,MSG,晴
  沸騰的快要掀翻屋頂的看台上,她與兒子幾乎一模一樣的雙手攏在嘴邊尖叫。
  “嗓門很大。”
  8月17日,拉斯維加斯
  照片中不再隻有她。她睡著,風塵仆仆的模樣,頭枕在男人的胸口,它的睡姿不好,他的笑容卻很好。
  “結婚快樂,老婆。”
  吳桐突然笑了,聽得傭人在旁,一愣一愣。
  厲仲謀,你總是隻相信自己親眼看到的,那麽我也隻相信自己看到的。
  你說你不愛我,這叫我怎麽相信?
  花圃雖然還是那麽生機勃勃,植物掩映,可周遭那些玫瑰都取齊割斷了花。
  “不種香檳玫瑰了嗎?”
  “吳小姐你回南京後沒幾天,少爺命人把玫瑰都清走了。”
  他割斷了玫瑰,是不是準備把與她的聯係也割斷?
  吳桐想了想,說:“重新種上吧,還是種那種香檳玫瑰。”
  陳姨不敢拿主意,吳桐也不等她回答,低頭喝花茶。
  刮走她手中杯子的,是帶著盛怒、伴著快走的風的厲仲謀。厲仲謀攥緊吳桐的手,將她從茶桌上拽起來。吳桐手腕一鬆,杯子就被他丟得老遠,摔得粉碎。
  他什麽時候回來的吳桐沒有發覺,此刻他就站在她麵前,怒火滔天。吳桐默默看著他發作,自己則默不作聲。
  厲仲謀捏著她的手,另一手劈手一甩,將那報紙丟到桌上:“解釋一下。”
  她仰頭與他對峙:“我回來是來看兒子的。”
  “看兒子?”他冷笑,“一回香港就和情夫見麵,還是在那種地方,如果不是我截下來,這報紙今晚就要見報!”
  吳桐心情好,不想和他吵。厲仲謀忍不下鬱結,有傭人再場,一個個都沒見厲仲謀失控過,俱是呆愣,厲仲謀不由分說拽著吳桐胳膊就走。
  吳桐差點崴著腳,反拉住他:“慢點……寶寶它……”
  一瞬間,厲仲謀整個人被狠狠撕扯,腳下灌了鉛,移動不能。
  他觸電般鬆開了手。
  慢慢慢慢,回頭看她,極盡目眥盡裂,他眸中刻骨的恨意傳達到她眼裏,聽見她說:“你還是不肯相信我。”
  厲仲謀那一刻腦中是空白的,他無法分辨她的語調是悲傷,亦或是無奈心死。倒是他自己,整個人在她麵前,無法思考,久久呆立,快要成為雕像。
  吳桐離開花圃後,依舊是回到厲仲謀的房間,透過窗口下望,看到這個男人靜立良久,久到幾乎要拉扯過她的整個生命線。
  可他終究是,扭頭走了。
  她站在窗前,心中默默對他說:厲仲謀,我賭最後這一次,輸了我就不愛了,再也不愛了。
  拉回她思緒的是她的電話鈴聲。
  她看號碼是向佐,接了起來。
  向佐的聲線,總覺得藏著痛楚:“我答應你。”
  他沒說是什麽事,吳桐已然明了,如釋重負:“謝謝。”
  向佐聽她又說這兩個字,悶悶沉吟一聲,卻很快忽略過去:“你選個時間約他出來,我向他攤牌。”
  “不用特別定日子了,就明天。”
  “明天?”
  “對,我明天離開香港之後,你去找他。”
  不等他再有疑問的時間,吳桐掛了電話,轉撥顧思琪的號碼。
  她有些急切,沒多說幾句便問思琪:“你爸媽留在澳洲的房子還沒有租出去吧?”
  顧思琪真是被問得雲裏霧裏:“問這個做什麽?”
  “我想去那裏住一段時間,不想任何人知道。”
  顧思琪都讓嚴肅起來:“怎麽了?”
  “我要為自己的幸福做最後一次努力。”
  “你,你說清楚。”
  不怪思琪聽不明白,吳桐自己也解釋不清,但她把自己唯一所篤定的事情告訴思琪:“簡單點說,就是,我要找個地方生孩子。”
  吳桐提前一天回家,童童最高興,唯一不足,是孩子又不見他爹地的蹤影,童童還安慰自己媽咪:“我打電話去問問爹地的助理,看爹地什麽時候回來。”
  孩子被吳桐拉回來:“不用了。媽咪明天就要走了。”
  童童抱著她死命搖頭,往她肩窩裏蹭:“不行!”
  吳桐捧起童童的臉,真切地看著他:“媽咪答應你,到時候給你帶個最特別的禮物回來,好不好?”
  吳桐第二日出門,思琪來接的她,之後開車直奔機場。
  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機場大廳明亮剔透,有光,折射入眼,並不覺得刺眼。
  她買了機票。
  Hongkong——Sydney
  要登機了,與顧思琪錯身而過的瞬間,思琪抓住她的小臂,沉聲說:“保重。”
  說完便放手。
  這是吳桐自己的選擇,思琪無法勸服,隻能尊重。
  “放心,我會回來,風風光光的回來。”
  吳桐安慰思琪般說道,其實,更像是安慰她自己。
  坐上飛機,等待起飛,空姐提醒各位關閉手機,吳桐坐在靠窗的位子,停機坪上的風光甚好,風和日麗。
  她摸出手機時才發現不久前進了一條簡訊,是一串號碼:“我在厲仲謀的辦公室,他剛才衝出去了,祝你們幸福。”
  沒有署名,吳桐知道是誰,也沒有回複,徑自關機。
  等待起飛的時間,她唯一能做的事,隻是一直看表。
  秒針,分針,一圈一圈地轉。
  突然間她覺得餘光掃到了什麽,定定地望向機窗外。
  厲仲謀。
  他跑進了停機坪,麵對數架即將啟程的飛機,像是在找人,又像是在遲疑,總是,他站在那裏,迷路一般不知所措。
  離她,不過幾百碼的距離。
  吳桐其實看不太清他的臉,但是總覺得自己在他的身影上看到了焦急。
  機場地勤人員緊隨其後,厲仲謀最終選擇踏上了最近那架飛機的旋梯。
  吳桐看著他消失在她的視界中。
  最終她隻是握緊拳頭,扭回頭來,扣上安全帶。
  直到飛機起飛。
  她所在的機艙,他進不來,她不會出去。
  這,會不會就是永別?

  尾聲:
  寶寶四個月的時候吳桐肚子已經有些明顯,四肢卻依舊纖細,過了艱難的孕吐期,她還是不見長胖,和保姆去超市買東西,鄰居家的小孩子趴在窗口,好奇地打量路過的她。
  她在這裏過得愜意,最先受不了的是思琪,思琪有段時間來與她聊天,最常說的話就是:“鬧夠了就回來吧,別再折磨他了。”
  折磨——
  吳桐心裏一抽。
  思琪在視訊那頭將她的表情盡收眼底,她以為吳桐會舍不得,起碼問問那個男人的近況如何,但吳桐沒有,隻是淡淡地憂傷,但對這個男人,始終隻字未提。
  近日來,思琪不再說那句話,改而道:“回來吧,別再折磨我了。”
  思琪頭一次提起,吳桐十分訝異:“你怎麽了,愁眉苦臉的?”
  “厲仲謀認定我知道你的下落,一個勁打壓我,我已經四個月沒放過假了。”
  她的消失,害苦了思琪,思琪倒也是嘴上抱怨,看出吳桐猶豫了,反倒是思琪改口說:“我想過了,你還是別這麽快回來,讓他吃點苦頭也好。”
  厲仲謀吃了苦頭,受難的卻是厲氏的那些商場上的對手,一批批被打壓得毫無還擊之力。
  厲氏的總裁卻是到處風風光光的擴大版圖,轉眼又要成就一個商業奇跡。
  吳桐倒是常常看新聞,娛樂版缺失了厲仲謀的蹤影,黯淡許多,財經版倒是時常見到這個男人意氣風發的模樣。
  離了她,他過的也很好。他沒有自我折磨,意誌消沈,這才是她愛的厲仲謀該有的樣子,可吳桐不知該為此開心還是難過。
  童童也漸生不滿,幾次威脅說要把視訊賬號給爹地,都被吳桐巧言哄了回去,但是視訊時,孩子的嘴巴是越嘟越高:“媽咪你是大人,不可以這麽任性的。”
  “再過兩個月媽咪就回去了。”她安慰著孩子,其實自己心裏也沒底。
  悉尼已經進入暖季,那意味著香港的冬天要來臨,保姆開始為吳桐買胎教材料。有些小玩意特別可愛,就如這個對講機,一頭貼在肚皮上,一頭湊到耳邊,吳桐常常把那本日記翻開。
  日記已是最初的三倍厚,“第一部分,是媽咪為你哥哥寫下的,第二部分,是你爹地為媽咪寫下的,等你出生了,最後一部分,爹地媽咪一起為你寫。”
  宣告吳桐的任性之旅結束的,是顧思琪的來電:
  “我扛不住,已經告訴他了。”
  吳桐靜了三秒,好氣又好笑:“他又扣你的假期?”
  “正好相反。”
  “哦?”
  “他突然升我職,加薪水不說,還給我加了一整個季度的假期。”
  先嚐苦頭,再給甜頭,吳桐不得不佩服厲仲謀想出這種手段。
  心裏是開心的,所以刻意板起臉來也不怖人:“所以你就把我出賣了?”
  “當然不是因為這個!”思琪受不了的扶額,頓了頓,突然換上正經八百的模樣,“我告訴他,是因為他對我說了一句話。”
  “……”
  “他說——”
  我不能再失去她。
  求你,告訴我她到底在哪裏。
  吳桐笑吟吟地合上電腦,酸澀的甜蜜蝸居於心。她窩回寬大的靠椅中,近來有些嗜睡,這個慵懶的午後,實在適合安眠。
  思琪父母的房子靠海,放眼望去,落地窗外滿目的海椰。碧色海水,白色沙灘。
  厲仲謀,等你接我回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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