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木浮生:瞎子,原來我很愛你

(2009-01-02 06:49:20) 下一個

  第 1 章
  桑無焉剛從學校出來便風風火火地朝電台趕。邊工邊讀的確是件很消耗精力的事情,幸虧她還有半年就可以畢業了。
  一路顛簸,直到上了電梯才稍微歇了口氣。
  “又是剛下課?”聽見身邊有個動聽的女聲,她轉過頭去。
  “熙姐。”桑無焉點頭與她聶熙打招呼。
  她是電台裏“談熙”的主持人。近來這個節目收聽率一直處於同檔首席。
  “忘東西了?”桑無焉問,聶熙的節目應該上個時段就結束的。
  “明天的節目一今要來,我吃了過飯想回工作室準備點資料。”
  “一今?就是填詞的那個一今?我室友一直喜歡她寫的歌。”
  聶熙神秘地笑了笑,“你到時候可以來要他的簽名,不過他就是有點不好對付。”
  桑無焉半夜才回到小窩。室友程茵房裏的燈早就熄了。
  早晨程茵盤腿在沙發上。
  收音機開著,裏麵正播著首一今的歌,然後插了一段關於一今傍晚做客“談熙”的預告。程茵挑了挑眉毛。
  過了一會,桑無焉刷完牙,突然想到什麽,大聲的對程茵說,“對了,今天一今要來台裏哦,你要不要來看我上班?”
  “恩,我聽見了。晚上有課。”
  “哦……”程茵的冷靜讓桑無焉頗為遺憾,“那我幫你要她簽名好了。不知道她漂亮不?”
  “她?你怎麽知道一今是個女的?”程茵問。
  “是男的?”
  “不知道,沒有人知道。”
  “很神秘?”
  “這人從來不在公眾麵前露麵。不知年紀不知性別不知姓名。一今不過是藝名而已。所以他要是去你們電台接受采訪,簡直是破天荒。”
  後來,桑無焉又在電梯裏遇見了“一今”。
  當時她並不知道那個男人就是他。
  等電梯的時候,她瞟了瞟身邊的男人。
  極其英俊,眼睛很迷人,但是神色卻過於嚴肅了。他並未察覺她在看他,隻是漫無目標的等著電梯的下來,目光沒有焦距。
  手機響了,他從口袋裏掏出來,“恩。我自己先上去。不等你了。”
  簡潔、明了的電話。語氣冷漠。
  桑無焉幻想著另一頭是不是他的女友,也許他是個極其沒有耐性的情人。
  “叮”。電梯來了。
  桑無焉自己先走了進去。她轉過身按樓層的按鈕時才頓然發現,男人的左手拿著一跟黑色的手杖——盲杖
  他是個瞎子。
  “丁冬”一聲,她聽見自己的心髒猛烈地收縮了一下。
  電梯裏,桑無焉在後,他在前。
  桑無焉本來以為,他會請自己幫他按電梯。
  於是,問:“需要幫忙嗎?”
  “不用。謝謝。”四個字之後,又抿緊了他的嘴唇。
  拒人以千裏之外的禮貌引起了桑無焉的不悅。
  可是這種不悅立刻又被那種鋪天蓋地的同情所湮沒。
  她看見他,在右側的兩行按鈕上摸索。從下到上,先是最底一排的報警器然後是開關門。他的手順延往上,緩慢極了。電梯在上行,桑無焉想會不會他隻到二樓,等他按到的時候已經過了。
  所以,她的心也一直在緊張的等待。
  終於到10的那地方,他停了下來,按下去。
  桑無焉卻傻眼了,她也是去10樓,所以這個電台的老式電梯的規則就是一個按鈕他們兩來回按兩次後取消。男人卻絲毫未覺,仿佛重重地鬆了口氣。桑無焉輕輕地伸出手,從他的身側,饒過去。然後重新按了10樓。一係列動作之後確信男人沒有察覺,才放下心來。
  好像在做賊,桑無焉想。
  到了十樓,遇見聶熙親自到電梯口來迎接這個人。她恍然明白。
  一今不但個男人。
  而是個英俊的男人。
  眼瞎的英俊男人。
  “他是個瞎子,而且我沒有替你拿到簽名。”然後桑無焉就向程茵敘述了下午的經曆。倆人一起等公交。
  程茵維持了她慣有的冷靜,說:“這就是他麵不示人的原因吧。”
  “自卑與自負的極度混合體。”桑無焉下了個結論。
  “無焉,不要老用你的專業來衡量事情,好不好?在心理學家的眼中是不是每個人都有病?”
  “不過,確實很惋惜啊,那麽的一個人。”
  “眾生色相。”程茵歎說。
  “恩?”
  “如果他不是有色,就算再多瘸兩條腿,你也不會有這麽多感慨。”
  “我又沒那麽膚淺。而且為什麽你這麽漠不關心?”
  “我喜歡他的歌,又不是喜歡他這個人,有什麽好興奮的。”
  “要是他不寫了,你聽什麽。”
  “也對。”程茵說。
  車子來了,人不多,就他們兩上車,桑無焉先程茵隨後,結果桑無焉投了幣,程茵前腳踏上車,車門就“啪——”地一下關掉,嚇的程茵急忙縮腳。
  桑無焉氣惱地對司機說:“還有人呢!”
  那個節目播出以後,一陣嘩然。
  因為能確信一今是個年輕男性。許多歌迷要求見一今真麵目。好像有協定一樣,電台為他維持了神秘性。
  後來某次桑無焉在公車上偶然聽到那個節目的重播。
  那是個下著紛紛細雨的下午,空氣也清新起來。
  沒有到下班時間也不是周末,所以車裏人不多。
  車上的廣播裏她又一次聽到那個男人的聲音。成熟的男音,低緩深沉,還夾雜著些冷淡。聶熙每問一個問題,他都會沉吟一下,回答的很簡單。話極少。
  “為什麽你會想到走上鋪詞這個道路,小時候有寫詩的夢想麽?”
  “無心插柳柳成茵,以前沒有想過。”
  “一今先生,你為什麽要回避公眾呢?”
  “保持私人生活空間。”
  “你在這個圈子這麽成功,卻聽說你還有其他職業,或者說作詞隻是你的副業?”
  “是的。”
  這個問題他的回答沒有遲疑。兩個字的簡潔,給人一種持才自傲的感覺,而坐在最末一排的桑無焉,卻輕輕了笑了起來,也許他是想謙虛一下,當時聶熙一口氣就問了兩個問題,於是他懶得再多費唇舌就一並肯定了。
  然後便插了一些廣告。
  或者。過了一會桑無焉望向窗外,又想。或者,他原本就是這麽驕傲的一個人。
  “一今先生,你留的藝名有什麽含義麽?一朝一夕,所以寓意一今?還是為了紀念什麽事情什麽人?”
  “沒有,單純的筆畫少。”
  桑無焉有點佩服聶熙了,和這樣個性的人一起搭檔都能把節目有條不紊的主持下去,若是自己肯定會冷場。
  “你寫的很多歌感動過不少女性歌迷,比如《天明微藍》《利比亞貝殼》,裏麵有你自己的故事嗎?”
  “沒有,我……”
  這是整個節目他說的最長的一句話,卻被公車到站的站名給掩蓋過去了,然後上了不少人,收音機也隨即被司機關掉。
  他的聲音便從她的上空悠悠消失。
  桑無焉心裏升起點點失落。

  第 2 章
  從沒想過會在三個月後再見這個男人。
  其間,桑無焉為了電台實習的事情還有畢業論文忙的不可開交。
  論文是調查先天性左腦不完善的兒童的智力發育。
  主要是關於失語症。
  當程茵第一次從桑無焉口中聽到失語症三個字,第一反映是怔了怔,說:“《風語者》?”
  以前桑無焉與她一起窩在寢室裏看過這個電影,裏麵的尼古拉斯凱齊因為炸彈的碎片飛進大腦而無法說話。
  初春,為了論文,桑無焉去了社區一所殘疾人學校做調查。
  從一樓的一間小教室經過的時候,她聽到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
  然後桑無焉從窗戶那裏看到了他。
  男人穿著一件質地很柔軟的白色襯衫,很閑散的樣子。
  他蹲在一張小書桌前,一筆一點地教一個紮著羊角辯的小女孩寫盲文。他的聲音和電梯與收音機裏聽到的感覺完全不同,柔軟又輕盈,甚至讓人覺得他似乎在微笑。
  “蘇老師!”一個稍大一點的男孩子在另一處喊。
  原來他姓蘇,桑無焉輕輕一笑,一動不動的在原地看著他們。
  他的盲杖並沒有在教室裏,他腳步緩緩地走到了男孩那邊,看起來對這裏的一切他都很熟悉。
  終於等到下課,等他出來的時候,桑無焉跟著像那些孩子一樣也喊了聲,“蘇老師。”
  他很詫異地轉過身來,目光落在桑無焉身後,“我們認識?”
  一麵之緣而已,並沒有期待他會記得。
  “好像也不認識。”桑無焉並不失望。
  見他要去什麽地方,便又問,“你要去哪兒?需要幫忙嗎?”話一剛出口,桑無焉就有點後悔了,她無意施舍憐憫。
  他卻略微沉吟了一下,說:“我記得你的聲音,在電台。”
  “電梯裏。”桑無焉補充。
  當時她也好心的說過“需要幫忙嗎?”相同的五個字。
  還好他記性不錯,桑無焉慶幸的想。
  “我叫桑無焉,蘇老師呢?”
  “蘇念衾。”
  “念情?”她意外。
  “不。今衣,衾。”
  桑無焉不好意思地笑笑,她是南方人,所以在前後鼻韻上的發音總是含混不清。
  “除了作詞以外,原來你的職業居然是老師。”
  話剛出口,他的臉便陰沉了下來,冷冷地問,“你是記者?”
  “不,不,不。”桑無焉急忙否認,“我隻是……我好友是你的歌迷。”找不到理由搪塞,隻好搬出程茵來。
  他依舊沉著臉說,“我要回去了。”然後斷然離開。一瞬間他又變成了那個冷漠的不可方物的一今。
  學校門口,有輛車在等著他,開車的是個纖細靈巧的女人,見他出來便按了按喇叭。桑無焉見女人很細心的為他開門。
  女人看到後麵的桑無焉,問:“你朋友?”
  “不是。”他說。冷冷的。
  後來,桑無焉逛書店間突然想到他的名字。
  她已許久沒翻過中文字典,費了點功夫才在一列同音字中找到它,
  今衣,衾。
  她看到第一個注解,原來是被子的意思。
  “念衾,那一定是小時候家裏很窮,沒有被子。”程茵無趣的分析著。
  “萬一出生的時候名字就取好了呢?”
  “那就是他父母結婚以前很窮,中國父母嘛都把希望放在孩子的名字裏。”程茵繼續著她的無趣。
  桑無焉終於投降,不再與她討論此類問題。
  蘇念衾。
  桑無焉躺在沙發上默默地念著這三個字。
  今衣,衣今。
  原來這麽簡單!?
  桑無焉高呼起來,“程茵,程茵。我知道他為什麽要叫一今了!”
  第一次見他,發現他是個名人。
  第二次相遇,他又成了盲文老師。
  那麽第三次呢?
  第三次見麵和第二次相隔很短。
  那個時候桑無焉正在向一位來協助她做調查的學弟解釋失語症。他們心理係一直和這所學校有聯係,所以常常有學生過來。
  “言語區主要定位在大腦左半球,這個區域很廣闊,損壞了不同的區域,失語症的形式也不一樣。如果是威爾尼克區,”桑無焉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耳後麵,“就是顳葉上方靠近枕頁,它受損病人就會不理解口語單詞,不能重複他剛剛聽過的句子,也不能完成聽寫活動。所以我們叫聽覺性失語症。”
  “如果言語視覺中樞受損,就會出現理解書麵語言的障礙,病人看不動文字材料,產生視覺失語或者失讀症。”
  她完成一大段解說,回身拿東西,發現蘇念衾在她的身後,鐵青著臉。
  “你們並不能像對待白鼠一樣研究他們。”
  “我們並不違反規定,學校是同意了的呀。”她不明白蘇念衾的憤怒,以為自己有違規的地方。
  “他們的痛苦和病痛也並不是你們用那些冰冷的科學名稱就能理解的。”
  她才恍然。
  正如她作為健康人永遠不會體會他麵臨黑暗的痛苦一樣。
  學弟見情況不妙,抱歉的吐了吐舌頭就逃了出去。
  “對不起。”桑無焉很誠心地垂頭。
  “你又沒有傷害我,你該向那些孩子道歉。”蘇念衾冷著臉說。
  說話的這個男人,分明在此地無銀,桑無焉突然發現,原來他甭臉的時候也有蠻可愛的一麵。
  詢問過殘疾學校別的工作人員,桑無焉打聽到,原來蘇念衾並不是學校老師,一切都是義務的,但是他一直在為二年班授課卻沒有更改。
  不過,她從校長辦公室的通訊錄裏查到了他的電話號碼。
  她幾次想打過去,又怕太唐突。本來蘇念衾對她的印象已經不太好了。
  於是隻好抓緊在學校相處的每一次機會,隻要蘇念衾在,桑無焉就會屁顛屁顛地跟在後麵繞。他上課,她在後麵聽,要是他要什麽東西馬上遞到;他在辦公室,她就拿點文去裝模做樣地向他請教,即使他鐵青著臉根本不理睬她,但是總算能看到他的俊顏也不算虧;若他離開,她就跟在後麵。
  後麵變成在學校裏,若是有人找桑無焉,竟然會去問蘇念衾。
  蘇念衾終於忍無可忍,杵著盲杖轉過身來,“桑小姐,請你自重!”
  “自重?我一點也不重。”她裝傻。
  “請你別老纏著我。”
  “蘇老師,你這是哪兒跟哪兒啊。你上課我作為一名實習老師有義務在教師裏做點事情,而且我還虛心學習盲文,如今你走前麵我走後頭,這並不能說明路是你開的,我有權利,我樂意。”
  蘇念衾隱忍地閉上眼睛,他一個大男人不想當街對著一小姑娘發作。
  這一天,來接蘇念衾的車遲到了幾分鍾,後來他接了電話,大概是什麽事情耽擱了讓他再等一會。蘇念衾小心翼翼地在花壇邊的凳子下坐下。
  桑無焉繼續厚臉皮的也挨著坐,蘇念衾感覺到後朝另一頭挪了挪,惹不起他躲的起。
  “我送你吧。”
  男人沒有反應。
  “你這樣坐著也不是辦法,萬一她要是來不來了了呢?”
  男人不說話。
  “你一個人傻等不悶啊,我可以陪你說話。”
  男人閉目養神,繼續沉默。
  “你是不是以為這樣很酷?”
  桑無焉自說自話了半天,竟然他竟然一點也不表態,不禁很不服氣,“喂——你倒是說話啊。”
  “我好象也有不說話的權利。”蘇念衾悠然地開口,然後又合上嘴再也不多說一個字。

  第 3 章
  一連很多天,蘇念衾都沒有來學校。這事很鮮見,因為他是個很有原則的人。
  據說他打過電話給校長告假。一個不領工資的人不來上班,居然也是要請假的,她暗自覺得有趣。
  多持續了幾天,桑無焉的天天期待,居然有些思念他,外加一些擔心,難道是身體不好?
  路過校園的秋千架時看到了那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不知道在蘇念衾的教導下,她的盲文可有長進。
  “是桑老師?”女孩坐在秋千上問。
  桑無焉在體育課上隻和她做過兩次遊戲,女孩居然就能記得她的腳步。
  “小薇一個人玩麽?”桑無焉問。
  “恩。”
  “你們班的男孩子們呢?”
  “他們都很討厭,我不喜歡。”
  “可是你卻很喜歡蘇老師呢?”桑無焉想起她最聽蘇念衾的話。
  “蘇老師和他們不一樣呀!”
  桑無焉想,是啊,男人和男孩的差異,連一個7歲的小姑娘都曉得。
  “你們蘇老師呢?”桑無焉故意問。
  “裴爺爺說蘇老師家裏有事情,所以要請幾天假。”裴爺爺是指校長,學校的低年級小孩都這麽稱呼那個慈祥的老人。
  “哦。”桑無焉突然冒出了一個奸詐的想法,“我有蘇老師的電話,小薇要不要告訴他你們想念他呢?”
  “好啊。”桑無焉一邊拿電話,一邊暗自禱告:我桑無焉利用一下孩子的純真也是為了成就更加偉大的愛情,神啊,莫怪莫怪。
  “蘇老師,我是小薇呀。你怎麽還不回來,我們都好想你的。是桑老師的電話。好的。”小薇將手機遞給桑無焉。
  “什麽事。”桑無焉心虛的問。
  “你怎麽有我電話?”
  “校長給的。”她想迅速轉移話題,“周末我陪小薇去遊樂園,你也來吧。”她怕他拒絕立刻又說,“我這人比較粗心,怕照顧不好她,而且你們比較好溝通嘛。”盲人對盲人,有共同語言。
  小薇聞言,雀躍,“真的要去嗎?太好了,蘇老師,你一定要答應哦。”
  她聽見電話的另一頭沉吟了一下說,“我這邊的事如果辦完了就去吧。”
  桑無焉暗地裏拿著電話吃吃的笑。
  桑無焉的媽媽打電話來說,保研的事情已經差不多,讓無焉回去一躺。
  “你這丫頭命可真好。我們還在為將來拚的頭破血流,忙的焦頭爛額,而你都有功夫談情說愛了。”程茵說。
  可是電台的工作雖然隻是打雜,桑無焉卻很喜歡,不忍放棄。
  周末那天,下起了雨。
  這對桑無焉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
  在遊樂園門口她看到蘇念衾準時到達。他拿著盲杖卻沒有用,因為旁邊還有一個年輕女子托著她的胳膊,她便是上次開車那個。
  桑無焉的心中一揪。
  年輕女子朝她笑笑算是打招呼,然後對蘇念衾說了什麽便開車走了。
  “你女朋友?”桑無焉問。
  “小薇呢?”蘇念衾沒有回答她,反倒問。
  “早上她媽媽來電話說小薇生病來不了了。”桑無焉說話間心裏想,自己真像一個專做壞事哄騙小孩的女巫。
  “是嗎?”蘇念衾默了一下,才說。
  桑無焉突然覺得好像被他看穿了一般,紅了臉便垂下頭去。轉念又想,他又看不到我的表情,為什麽要回避。
  “既然這樣,那我回去了。”說著就要走。
  桑無焉急忙拉住他的袖子,“我票都買了,不去是不是太浪費了。而且你肯定也很少來,一起去看看吧。”
  “我不喜歡刺激的東西。”
  “也有不刺激的呀。”
  比如摩天輪。
  再固執的男人在女人的麵前也隻能妥協。
  這是程茵的語錄,桑無焉小試了一下牛刀了,果然如此。
  他們兩坐在摩天輪裏,一人一邊麵對麵。圓形的玻璃盒子一點一點的遠離地麵。
  雨開始大起來,落在玻璃上然後一注一注往下流。
  整個城市都籠罩在了煙霧之中。
  桑無焉突然想到蘇念衾的一句歌。
  “城市霏微,雨細清都。”很象從宋詞裏走出來的段子。
  看不見的人也能寫出這麽美麗的景色,也許想象比眼見來的更浪漫些,桑無焉思忖。
  蘇念衾好像完全陷入了一種自我的沉思中,一直未發一言。他坐在座位上,背也挺的筆直的。他的眼睛好像能看見一樣,目光落在桑無焉身後那片城市的遠景中。
  桑無焉細細的打量他。
  大概不常在戶外的關係,皮膚細膩又蒼白。睫毛很長,不禁讓桑無焉擔心,假若他不是失明的話,睫毛會不會擋住視線。那雙沒有焦距的眼睛竟然非常的漂亮。著了墨一般的深黑色。桑無焉竟然有點慶幸他的眼盲,因為自己才能這麽肆無忌憚地盯著他看。
  他的唇還是依舊抿的很緊,顯得一副漠然的樣子。唇很薄,唇色也很淺,好像嬰兒一般的嫩紅色。
  忽然,她冒出一個古怪的念頭。
  很想吻他。
  她也被自己大膽又古怪的念頭嚇了一跳。不過確實是機不可失,她想,也許可以模擬一下,反正沒人看見。
  她輕輕地伸過頭去,一點一點的靠近他的臉,摒住呼吸,怕他一察覺自己的氣息便露餡了。
  在兩人的臉蛋還有兩寸距離的時候就停下來,她不能再接近了,盲人的其他知覺是很敏銳的。
  她閉上眼睛沉醉了一下。不能得到他的吻,這樣模擬一樣也是好的,她在說服自己。
  “這種事情,似乎都是男人主動的。”蘇念衾突然開口說話,溫暖的氣息打到桑無焉的臉上,她嚇的尖叫了一聲,急忙跌回座位上。
  一係列動作讓整個車廂都搖晃了一下。
  “你……”桑無焉像個被當場捉住的小偷,臉紅的好似一個大番茄。“你怎麽看的見。”
  “桑小姐,我有說過我是個瞎子麽?”

  第 4 章
  “視障也有很多種的,你和他見過這麽多次都沒發現他不是全盲?”程茵說。
  “我怎麽知道。”隻是覺得他能力超強罷了,很多地方沒有借助盲杖也能活動自如。
  “我又不是絕對盲,三尺以內的物體移動都能夠分辨。”在摩天輪的車廂裏,雖然蘇念衾說這些話的時候表情還是一成不變的,但是桑無焉敢肯定他很想笑。
  理所當然,桑無焉屬於“三尺以內移動的物體”,所以……
  她隻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那麽以前在他眼前做的很多小動作,說不定他都能發現。
  程茵繼續說,“他肯定是故意的,不然為什麽不事先就阻止你,而是在你停下動作,以為目的達成之後才開口。”
  “是啊,好奸詐!好奸詐!好——奸——詐——”桑無焉氣的在屋子裏振臂大呼,然後狠狠地一拳砸在巨大的咖啡貓的鼻子上,“他專門要看我出醜。”
  以後幾天,就算去那所社區學校,桑無焉也總是速去速回,以免見到他再生尷尬。後來,她和程茵在學校門口遇見過蘇念衾,當時的他正從學校出來。
  桑無焉有點窘地和他打招呼。
  “恩。”蘇念衾還是老樣子,好象多說一句話或者擺個好臉色就會要他命一樣。
  “我朋友是你的歌迷也,正好這麽巧看到你找你簽名。”說著桑無焉就回頭衝程茵擠眼睛,結果,卻突然發現程茵不見了。
  “呃?”剛才還在的,桑無焉想。
  三月底的某日,桑無焉發了一場高燒,開始她以為隻是輕微的感冒,不以為意。
  早上一起床發現胳膊上出現一些紅疹。
  到了醫院,臉上脖子四肢已經發了一片,醫生說是麻疹。
  她從小到大身體都很健康,並未生過大病。醫生說傳染性很強,程茵不在,她倆本不住在學校和其他同學又不是很熟,想來也沒有什麽大礙,於是吃了藥便昏昏沉沉的睡。
  窗簾拉著,也不知道是何時,電話響了。
  她擦了擦鼻涕去接,是家裏的長途。
  媽媽好像有靈犀一樣說總覺得有什麽不放心。桑無焉並不想讓她擔心,於是胡亂地說了幾句便撐不住,急忙說有事掛了電話。
  剛放下電話,她卻有點想哭了。
  真的好難受。
  睡去後醒來更加難受。
  鬼使神差間她按了蘇念衾的號碼。
  本想隻是聽它響幾下就掛。
  結果聽筒裏隻響了一聲,就接通了。
  “喂——”他低緩而沉穩的聲音從另一頭通過無線電波傳了過來。
  一時她不知道要如何開口
  “說話。”這個男人依舊嚴重缺乏耐性,語氣嚴厲。
  “桑無焉,你說話。”蘇念衾突然說。
  桑無焉的愕然使掉眼淚的心情都止住了,“你怎麽知道。”她問。即使她用手機給他打過電話,即使他不是全盲,也不能看見屏幕上的來電呀。
  這個男人,總是那麽神奇。
  “有事?”一個問題兩個字,結尾語音略微上揚。
  聽他冷凝的語氣,要是桑無焉此刻搪塞,是自己不小心撥錯了,肯定會引的他雷霆大怒。
  “我出麻疹了,好難受。”桑無焉怯怯地說。好難受三個字剛剛出口,自己心裏最後一道防線便像敗潰一樣,眼淚終於忍不住吧嗒吧嗒地掉下來。
  蘇念衾沉默了稍許,緩緩問:“你住哪兒?”
  “你不用來,我隻是在這裏沒有什麽熟悉的人,想說說話罷了。我會傳染給你的。”
  “我出過麻疹,所以不會。”他的口氣稍微比剛才緩和些。
  蘇念衾出現在桑無焉的家門口是在半個小時以後,身旁還有那個隨時為他開始引路的漂亮女孩。
  她衝桑無焉笑笑,“我叫餘小璐。”這是招呼也是告辭,顯然她是要把蘇念衾留在這兒,然後離開。她並沒有問蘇念衾,“不需要我留下來幫忙麽?”
  因為她知道,問了也隻白問,無非引來他冷漠的回絕。
  關上門,桑無焉說,“難道她是你司機?”不同姓也不是妹妹咯。
  蘇念衾依舊未答。
  一個瞎子要來照顧一個麻疹病人。
  的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特別是在一個瞎子所不熟悉的陌生環境裏,磕磕碰碰。才幾分鍾就失手打碎了程茵的花瓶。
  他伸手摸了摸她滾燙的額頭,“還是去我家吧。”
  然後他給餘小璐打了個電話。
  “我帶她回去。”
  “你不用來接我們。”
  “去超市買點吃的東西放家裏。”
  “這幾天你都不要回家來。”
  桑無焉聽見美滋滋的。管它那個餘小璐是女友妹妹還是司機的,總之為了照顧自己蘇念衾都不要她回家了。
  但是桑無焉依舊強忍喜悅,故意問:“那樣不好吧,餘小姐一個女孩子怎麽辦?”
  “她沒得過麻疹,很容易被你傳染。”
  蘇念衾不冷不淡的一句話將桑無焉剛剛喜悅的心情澆了個透涼。
  半晌過後,桑無焉暈暈忽忽的腦袋突然有了重大的發現,“等一下!”她拍了拍額頭努力重整腦中的邏輯,“她為什麽會住在你家裏?!?”
  蘇念衾摸索著從臥室拿了一張毯子嚴實的裹在桑無焉身上。
  “我已經很熱了。”
  “那不是熱,是發燒。”他糾正。
  然後將她橫抱起來。
  她驚訝,“為什麽要抱我?”
  “你覺得你能下樓?”他反問。
  “可是你是……我……我們……”桑無焉忍了忍沒說。
  “你隻要告訴我轉彎下樓就行了。”蘇念衾依稀明白她的意思。
  那是一種很堅定的神色。桑無焉驀然覺得從這個男人不甚粗壯的臂膀中傳來安心的穩定,她微微一笑,“好的。”雙臂自然的勾住蘇念衾的脖子。
  此刻,蘇念衾一貫漠然的臉上居然有了點緋紅。
  下第一階樓梯的時候蘇念衾的動作略顯謹慎。顯然他還不太適應這個台階的高度,腳步探了一探才緩緩放下去。
  “是九階樓梯,然後右轉。”
  蘇念衾小心翼翼地在懷中人的指引下走著,忽然桑無焉“呀”一下。
  他知道,燈熄了。
  “燈黑了。”聲控的燈,桑無焉打了個響指,還是沒有反映。
  “有無燈,對我沒有妨礙。”他說,然後心裏繼續默數著樓梯的階數,七、六、五……
  “可是我害怕呀,晚上要是我就不敢上樓了,要打電話叫程茵來接才行。”說著她收緊了摟著蘇念衾脖子的雙臂,朝他懷裏又縮了縮。
  她因為出疹而滾燙的臉頰,隔著薄薄的襯衣,貼在蘇念衾的鎖骨上,蘇念衾一時間走了神。恍惚之後發現自己忘記數到幾了,於是腳步剛邁卻一下子觸到實地,一個踉蹌滑向右手牆壁。
  桑無焉一驚,卻見蘇念衾身體一側將她護在懷裏,讓自己的胳臂狠狠地擦過牆麵。
  “沒事吧?”
  “沒事吧?”
  遇險之後兩人同時發問。
  出租車進了城西的華江小區,然後停在了一棟兩層樓的連體西式洋房前麵。
  “你家?”桑無焉瞪大了眼睛,這個地段這樣的房子有些太奢華了。
  “不算是。”

  第 5 章
  夜裏,她吃過藥睡在蘇念衾的床上,靠著他的枕頭,身上是軟軟的棉被。
  她想,生病也不錯。
  隻不過,這種想法僅僅在桑無焉的心中維持了半個小時。因為她現在頭暈的要死,還有高燒與咳嗽。
  她開燈,走到客廳裏想喝水,看見蘇念衾穿著一套藍格子的睡衣坐在沙發上看書。
  腳是光著的,坐姿卻很端正,從這能看出,他從小就受到很好的教養。他洗過頭也許剛吹幹,頭發有些蓬鬆,顯得比平時所見的模樣要稚氣了些。
  膝蓋上一本平放著很不太厚的書,上麵全是密密麻麻如同天書的點字。他閉著雙目,而指間飛速的在行間移動著。
  地毯鋪的很厚,大概是怕他摔交的緣故,所以桑無焉自信沒有發出什麽聲響,但還是被他敏銳的察覺了。蘇念衾睜開眼睛,停下手指,側了側頭,“沒睡?”
  “你睡沙發?”桑無焉看見沙發另一側擺的被子與枕頭。
  房子不是很大麽?雖然樓下隻有一間臥房但是,“二樓不用?”她問。
  “二樓是小璐的空間。”
  “這麽大的房子就你們兩個人?要是餘小姐不在呢?”桑無焉言下之意,誰來照顧你。
  “她不在,我就一個人住。”
  “你……”桑無焉想告訴他,你說的是一句廢話。
  “什麽?”
  “我想喝水。”
  他將書簽抽出來夾在剛才看過的那一頁上,然後合上書,起身右轉走了七步半剛好在冰箱處停下來,手本來是要拉冰箱門的結果考慮了一下,又右轉進了廚房。
  桑無焉聽見點火的響聲,她怕他弄出麻煩於是裹著被子跌跌撞撞跑去看。
  不鏽鋼水壺安穩的坐在爐灶上,他環抱著雙臂安靜地看著火苗的方向,眼眸明亮。火光映在他英俊的臉上,輪廓格外明顯。
  “新鮮的溫水對身體比較好。”他說。
  桑無焉才明白,“她不在,我就一個人住。”這話的真正含義。
  她手軟頭重的窩在沙發一角,可憐巴巴的盯這那杯熱氣騰騰的開水,嗓子冒煙,口渴難耐。難道這個男人不知道動一動手為她加速一下水溫的散發麽?
  她又望了望蘇念衾,他在無動於衷的繼續“摸書”。
  “你在看什麽書?”
  “名人傳記。”
  “誰的?”
  “一個名人的。”
  “……”
  桑無焉極其懷疑他患有輕微失語症。
  沉默了許久,桑無焉又忍不住和他說話。
  “你看電影不?”
  這個是桑無焉的愛好,她自信就算再冷場她也能找到話來閑扯。
  “我從不看電影。”蘇念衾終於停手中的動作,緩緩地說出這幾個字,字字僵冷。
  生氣也總比沒有反應來的有趣,桑無焉達到預期效果,滿意的繼續這個話題。
  “那下次我請你去看。”
  “不用。多謝。”近乎咬牙切齒。
  “你可以試試。這世界上有豐富多彩的生活方式和人生,我們隻能體會其中一種,而電影就好象一種程序,讓你能短時間的嚐試其間不同的滋味。仿佛一次脫離軌道的冒險一樣。”
  “讀書一樣。”
  “電影來的更加直接。”
  “對我而言沒有什麽不同。”
  “讀小說的時候你會哭嗎?”
  “……”
  “我看電影就會哭,劇中人傷心,我也會感動。”
  “那是因為男人與女人之間的感情構造不同。”他頓了頓,然後冷言嘲諷,“也許你愛哭。”
  桑無焉聽到他異常不客氣的語氣思維停頓了一下,然後說。
  “是的,例如我現在就想哭。”
  這句真的帶著哭腔的話,引的蘇念衾有點驚訝,然後就聽見桑無焉大哭起來。
  桑無焉本來是想說來威嚇他的,因為這個男人真不是一般的固執。當聽到他漠然的冷嘲,居然很難過,自己不過是想和他能多說幾句話,瓦解一下他冰冷的軀殼。一裝腔卻真的忍不住哭了。
  她哭為何要愛上這麽個古怪的瞎子。
  她哭他怎麽可以這麽諷刺自己。
  她哭自己的腦袋如此暈痛難耐。
  “水涼了。”
  蘇念衾把杯子遞給她,妄想轉移其注意力。桑無焉喝下幾口,潤了潤嗓子繼續擦眼淚。
  “我是病人,你怎麽可以欺負我。”
  蘇念衾不敢再與她搭腔。
  女人這種生物——他萌生感慨。
  到了第三天,是紅疹最猖獗的時候。密密麻麻的充滿了身體的各個部位。醫生說熬過了便會迅速康複。
  她不喜歡一個人躺在房間裏,這樣好象很孤單,於是挪到了客廳沙發上。
  乳白色的布藝沙發很大,足夠將她舒舒服服的容納在其中,當然還包括她的枕頭、被子。
  “你房間為什麽沒有抱枕?”桑無焉說。
  她看見蘇念衾正在收拾客廳裏的雜物,進度很緩慢,他需要將那些被桑無焉碰過的東西一一恢複它的原位,因為每個物件都有固定的位置,否則他會很難受。
  “從心理上講,抱枕是克服人內心孤獨的工具。”
  蘇念衾一直沒有與她答話,所以全是桑無焉一個人自說自話索然無趣,加上藥物的緣故,說著說著便睡著了。
  半晌之後,蘇念衾走來在茶幾上涼了杯熱水,然後沙發旁靜立了片刻,確定她睡的很安穩後,才拿上鑰匙出門買吃的。
  第四天晚上,她半夜裏睡醒忽然覺得神清氣爽起來。
  一照鏡子果然紅疹退去了許多。
  她墊著腳尖開門走到沙發前,發現蘇念衾已經熟睡了。
  燈是熄著的,卻依然很亮堂。
  沙發背後是客廳裏那個足足有5米高的落地大窗戶,窗簾一直沒拉,月光照進來,落在蘇念衾的臉上,一掃素日的冷漠,顯得格外柔和。
  桑無焉心想,上次被抓了個現場,如今你閉著眼睛總看不見。
  於是俯下身,想再處近一點看他。
  屏住呼吸,四周隻剩下蘇念衾輕輕的鼻息。
  她忍不住偷笑。
  原來,這個男人的睫毛真的很長,現在安靜的搭下來,照著月光留下兩道彎彎的陰影。
  忽然,睫毛動了一下。
  “我可不會連續放過兩次機會。”蘇念衾說。

  第 6 章
  他蘇醒過來的言語著實地另桑無焉又嚇了一大跳。
  表情呆在半空中。
  蘇念衾的手不知何時已經伸到桑無焉的後腦,他朝下微微一使勁便讓桑無焉的臉貼近自己。
  原本他隻是想捉弄下她,沒想到桑無焉居然順勢將吻落在他的唇上。
  桑無焉輕輕的啄了一下,“你以為我會嗎?”做完這個的動作,她頗為得意的宣告。
  蘇念衾被她突如其來的主動弄的措手不及,愕然之間,她的溫度與柔軟依然留在自己的唇間。她還在低燒,所以趴在他的身上象個熾熱的火球。
  他稍微定了定心神。
  “你多大了?”然後問了一個相距甚遠的問題。
  “23,怎麽?”
  “可以對自己行為造成的後果負責了。”蘇念衾用暗啞的嗓音說,然後將桑無焉橫抱起來向臥室走去。
  桑無焉氣極,他真的是一個瞎子麽?怎麽可以這麽熟練地開門,關門,把她放在床上。
  他強行封住她的呼吸,毫不留情地在她唇上反複蹂躪。
  “蘇……”她好不容易掙脫一點空隙呼吸,剛吐一個字,又被蘇念衾的舌尖撬開她的齒縫,肆無忌憚的在裏麵搜掠。
  她再次掙開他的吻,頭偏向一邊,於是蘇念衾吻下去親到的是她的側臉。
  他怔了一秒鍾然後滑向她的耳垂,接著順勢滑下,脖子接著是鎖骨……他一顆一顆的解開桑無焉身上的男式睡衣,吮吸著她胸前雪白的肌膚。
  動作比方才輕柔了許多,
  “蘇念衾。”她終於能從一種無法思考的迷幻中,完整的喊出他的名字。
  “恩?”他一邊回答一邊不忘耕耘。
  “我喜歡你,從第一次見到就喜歡。”
  桑無焉麵色緋紅的說出這些話,上身近乎赤裸。她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沒有一個女人像她一樣,在這種情況下向強行壓住自己的男人進行首次的青澀告白。
  這話好象是一個魔咒,讓蘇念衾停下動作來。
  他怔忪了稍許,然後將她身上的睡衣又重新整理好,直待他低沉的喘息稍稍平緩,期間就這麽俯視著她,仿佛眼睛真的能看見似的。
  他問,“為什麽?”
  “Love at first sight。”
  蘇念衾聞言微笑。
  那是桑無焉生平第一次見他笑。眉毛挑起來,眼睛像星星一般閃亮,然後睫毛隨著微微顫動。
  “瞎子聽不懂英文。”蘇念衾說。
  桑無焉嘟著嘴,“那聽不懂你樂什麽。”
  蘇念衾繼續笑卻不答話。
  “你說,你笑什麽?”桑無焉不服氣,伸出手去捅他的胳肢窩。蘇念衾好象果真很怕癢,立刻躲開,笑出聲來。
  桑無焉不依不饒,“你就知道欺負我,”一邊說一邊在床上步步緊逼。
  蘇念衾逃不開,隻好一把將桑無焉環在懷裏不許她的手再亂動,狠狠地擁住。
  他的下巴輕輕抵在桑無焉的頭頂上,悄悄說,“我是在摩天輪上。”
  “什麽?”桑無焉沒有聽清楚他的低語。
  “沒事。”
  我是在摩天輪上就開始喜歡你了,桑無焉。

  第 7 章
  餘小璐回來的那天,看到桑無焉與蘇念衾的親密有一點吃驚,隨即又平靜下去。
  對於餘小璐的關係,蘇念衾說她是親戚的妹妹,她沒有地方可去便住下來,順便可以照顧自己。
  桑無焉很意外,蘇念衾這樣的人也能當麵承認別人在照顧他。“以後我來照顧你。”桑無焉挽著蘇念衾的胳膊說。 
  後來她又想,既然是親戚的妹妹,那麽也是親戚吧,為什麽不直接說是表妹,妹妹,侄女,外甥女之類的。 
  她思想不太複雜,久了也就將此淡忘。
  那段時間電影院裏上映的是《盧浮魅影》,為了避免蘇念衾的不適應,他們買的情侶包廂。那裏的座位可以讓桑無焉將腦袋放在蘇念衾的頸窩裏,一邊看畫麵一麵給他輕輕描述裏麵的情節。
  “然後他走進了埃及館躲在角落裏,等待那個木乃伊的出現,這個時候,黑影又出現了,那個木乃伊……”桑無焉說的神色慘白,嚇的不敢再看,將臉蛋藏在蘇念衾的衣服裏。
  “怎麽辦,好恐怖。”她好象一條蚯蚓,使勁往他懷裏穿。
  “那我們不看了。”蘇念衾說。
  “越害怕卻越想看。”桑無焉哭著臉。
  蘇念衾失笑。讓她坐在自己膝蓋上。
  桑無焉已經因為電影情節緊張到不能自已,完全忘記了要描述畫麵。蘇念衾隻能看到正前方,電影屏幕不時閃爍的光影。
  越害怕越想看,這句話讓他聯想到愛情的感覺。
  這些都是象鴉片一樣的東西,他想。
  回去的路上,在地鐵站,正是六點過人潮最洶湧的高峰。
  地鐵來了,她在前麵牽著蘇念衾的手躲開人流,等著最後上車。這時候幾個為趕時間而飛奔過來的人,一下子撞開他們,然後將桑無焉擠進人群被帶上了車。
  待她往回走卻見已經關門了。
  她不知道蘇念衾是不是也上了車,又不敢在車廂裏大聲地叫他的名字,怕他窘迫。便四處張望。她個子不高需要掂起腳尖,來來回回的找。
  左邊,右邊,座位上。
  沒有——
  她的心開始焦急起來。
  蘇念衾一定還留在車站,他很少一個人在這種公共場所,人又那麽多,他又死鴨子嘴硬肯定不會找人幫忙,早知道就讓餘小璐開車來了。也不曉得他認的路不,會不會遇見壞人,他的手機又在自己的背包裏。
  她越想越著急,眼淚在眼眶裏直打轉。
  地鐵一停,她立刻下車在另一邊原路坐回去。
  回程的車人要少了許多,她站在門口,外麵是漆黑的隧道,一直蔓延。好象有一個世紀那麽長之後,地鐵才重新見到外麵的光亮。車廂裏的喇叭報著站名,然後緩緩的停下來。
  她透過窗戶的玻璃,遠遠的看見蘇念衾立在那裏。
  就是他們錯開的那個地方,一動不動。
  他個子很挺拔,人很清俊,所以好象並需要特別醒目的標誌就能一眼找到他。
  桑無焉奔去,一把撲過去,環抱住他的腰。
  他輕鬆的說:“這麽快!”好象還等的意尤未機盡一樣。
  “我都嚇死了。”
  蘇念衾摸了摸她的頭發,“有什麽可擔心的。在哪兒走失的,我一定會在哪兒一直等到你回來。”
  她剛一到,程茵就說:“你媽又來電話了,叫你必須回。”
  “哦。”桑無焉頓時象泄了氣的皮球,神色立刻黯然。
  “你應該好好跟你媽媽他們說,畢竟也是為你好。”
  “可是他們沒有權利決定我的將來。我要幹什麽,要不要繼續念書,都是我應該由我自己來選擇。”
  正說話,電話又響了。程茵做了一個“肯定是找你”的眼神。
  果然是桑媽媽。
  “媽,我真的要留下,來不會回去,我在這裏呆了四年了我喜歡這兒。”
  “爸爸媽媽會害你嗎?還不是為你好,你看你把你爸氣成什麽樣了。學院裏多少人想擠進來讀書都不行,專門給你的名額你還不要,才在外麵呆四年心就野了,當時就不該讓你跑到外地去。”桑媽媽一口的方言,語速極快地數落著桑無焉,苦口婆心。
  “我不。”
  “無焉,”桑媽媽頓了頓,“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媽媽。”她難得見到女兒這麽不聽話。
  “媽……我……”她想了想,終於還是說了,“我有男朋友了。”
  “男朋友?什麽時候認識的?多大年紀了?家是哪兒?一個學校的?怎麽不一起回來讓媽媽看看?”
  總是要麵對的,桑無焉隻能鼓起勇氣完整匯報,當說到蘇念衾的眼睛視障的時候,桑媽媽突然在另一頭沉默了。許久之後留下一句“我明天坐飛機過去”,便掛了電話。
  來的不是暴風而是清風細雨梨花針。
  依照母親的個性,她以為會一來就親自罵她個狗血淋頭,但是桑媽媽沒有。從機場到家,出租車上桑媽媽一直對蘇念衾的事情半字不提。
  路上恰好接到蘇念衾的電話。
  “吃飯沒?”
  “還沒。”桑無焉每說一個字就戰戰兢兢,怕母親發現端倪。
  “無焉,你好象很緊張。”蘇念衾格外敏感。
  “沒,我一會打給你。”她迅速掛斷電話,然後給餘小璐發了給短信,請她讓蘇念衾做好準備,或許會帶一個人去見他。
  剛一到家,桑媽媽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替桑無焉收拾行李。
  “明天就跟我回去。”
  “媽——”
  “如果你是為了那個人而想留在這裏,那麽我一分鍾都不想讓你呆了。學校那邊你爸爸自然會替你請假,你必須跟我走。”
  “你至少應該見一見他才下結論,好不好?”
  “我們家就不承認他和你的關係,有什麽好見的。”
  “媽——”
  “趁你們年輕人還沒有做出什麽好讓人後悔的事情,早點了斷。”桑媽媽確有所指。
  “我們是真心的,為什麽要反對,僅僅以為他的眼睛?”
  “僅僅?你認為這是僅僅?你是個小姑娘,沒有經過油鹽醬醋就不知道其中酸甜苦辣。媽媽並沒有否認你們信奉的愛情,但是現實不是你想象的那個樣子。”
  “媽媽……你應該見一見念衾,他是個很出色的男人,而且他很愛我。”
  “媽媽以前給你講過,愛是安全感。對於這樣來曆不明的殘疾人,他連家裏有些什麽人都沒有告訴過你,那能叫愛?!”
  “我可以立刻打電話問他,如果你隻是擔心這個我可以馬上問。”桑無焉落淚。
  “不需要。假如他家裏有錢有勢,我們桑家從不高攀這種門檻。假如他窮困潦倒,我隻會更加嫌棄他。”

  第 8 章
  “可是媽媽,要和他在一起的是我,而不是你們!”
  “無焉——”桑媽媽惱怒,“你怎麽可以這麽和長輩說話!”
  激烈之後,兩人好象突然都累了,頓時沉默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桑無焉的電話又響了,即使是開成震動,還在在她的背包裏發出激烈的嗚嗚聲。
  她無力麵對蘇念衾,無力麵對他們的愛情。
  這一夜,桑媽媽沒有再多說一句。
  程茵似乎有預感似的,沒有回來。
  於是桑無焉將床留給母親,自己一個人睡在程茵的房間裏。
  深夜,她去洗手間,聽見母親在房間的小床上翻身。
  “媽,你還沒睡嗎?”她開門小聲問。
  母親麵朝牆壁側身躺著並不理她。
  桑無焉上床,對著母親的背說:“媽媽,我長大了,可以讓我一個人去尋找幸福嗎?如果有挫折的話我也會很堅強的。就算被打倒,我還有很愛很愛我的媽媽呀。” 說話間輕輕從後擁住母親。
  桑媽媽閉眼潸然。
  第二天,一早離開。
  “我傷了他們的心吧?”桑無焉問程茵。
  “若是你和蘇念衾因此而不幸福,他們會更加傷心。”程茵答。
  那日她首次因為私人原因向電台告假,急切地搭車往蘇念衾家裏去。
  餘小璐與他都不在。
  桑無焉踢掉鞋,享受著光腳走在地毯上的感覺。
  落地窗下蘇念衾常用的三角鋼琴沒有蓋上蓋子,她走去用手指捅出幾個乏味的單音,自小便號稱音盲的她,不到三分鍾便覺無趣,然後溜進蘇念衾的房間,和衣鑽進被子裏。
  裏麵留著蘇念衾的味道。那味道讓她頓覺安心。
  蘇念衾,你怎麽還不回來,我好餓……這是桑無焉迷迷糊糊合上眼睛前腦子裏最後的一個念頭。
  吵醒她睡夢的是大門的開鎖聲。
  餘小璐與蘇念衾一同回來。
  接著是餘小璐換了拖鞋上樓梯的聲音,走到一半又停下。“念衾,你不應當對你父親這麽固執。”餘小璐說。
  “我從不認為他履行過父親的責任。”蘇念衾微慍。隨即準備回房間。
  臥室裏的燈是關著的,桑無焉躲在門後準備跳出去下他一跳。
  剛想撲出去,就聽見蘇念衾問:“無焉?你在麽?”
  她頓時失望,“哦。”了一下,乖乖就範。
  “你怎麽知道我來了。”
  “誰讓你每次來都會把鞋子胡亂踢在門口,害我差點跌跤。”蘇念衾一與她說話,臉色便柔和了下來。
  桑無焉抱歉的笑笑。
  “你昨天說要讓我見什麽人?”
  桑無焉神色停滯了一下,目光閃爍,稍許之後輕鬆地說:“是程茵啦,想讓你見見她。”看到蘇念衾的臉,她突然決定怎麽也不告訴他,家裏的事情會由自己解決,不讓他擔心。
  “為什麽搞這麽神秘?”蘇念衾有點懷疑。
  “因為,我要搬來和你住。”
  “怎麽又想通了的?”蘇念衾有些掩不住喜悅了,揉了揉桑無焉那頭睡後亂七八糟的短發。
  “既然找到了一張長期飯票,我為什麽不早點過來白吃白住,好節省開支。”桑無焉給了蘇念衾一個大大的擁抱。
  媽媽,我一定會去努力尋找幸福的,桑無焉閉著眼睛想。
  “我這兒又不是開免費客棧的。”蘇念衾淺笑。
  “錯。不但是吃住全包,而且還附贈頭牌男色。”
  “為什麽我要排在第三?應該是獨享頭牌男色,附贈吃喝。”
  “蘇美人,誰讓你不守身如玉,一來就讓桑大爺我為所欲為的。”桑無焉笑的打跌。
  打斷倆人笑語的是桑無焉那大唱空城戲的肚子。
  “這麽晚了麻煩小璐不太方便。”
  “你?不會做飯?”
  “你覺得我象個要做飯的男人?”蘇念衾挑了挑眉毛,“而且你作為女人,這個問題應該我來問:你不會做飯?”
  桑無焉垂頭,撅起嘴,很不服氣的小聲說:“我又不是煮飯婆。”
  “不過,我聽說過一個成語。”桑無焉咬唇竊笑。
  “什麽?”蘇念衾問。
  “秀色可餐呀。”說著就掂起腳尖親了蘇念衾的唇角一口,她這個人很容易被轉移注意力的。
  本以為蘇念衾會回應,他卻一改常態,滿臉嚴肅地反抗,“餓著了會胃疼的。”說著就拉桑無焉出門。
  四周全是高檔小區,幾乎沒有這麽晚還賣東西吃的小店。兩人一起步行了好長一段。此時,桑無焉才發現她與蘇念衾之間還需要時間磨合。
  例如,她喜歡一邊走路一邊說話,而蘇念衾都是默然的。因為跟上正常人的速度對他而言是件很艱難的事,所以即使既又盲杖又有桑無焉引路,也需要花費所有精力,更本無法分心。
  她喜歡兩人手牽手並肩走,而蘇念衾更適應前後錯開半步。
  周圍有年輕女性會驚豔地回頭看蘇念衾,在發現他的殘障後,又露出一種憐憫的表情而後與同行人竊竊私語指指點點。
  她不喜歡他們的目光,無論是驚豔的,還是憐憫的,都不喜歡。
  “無焉?”蘇念衾察覺異樣,停下來腳步問。身體剛好遮住照過來的路燈,將桑無焉擋在燈影裏。
  桑無焉乘著昏暗夜色朝他的臉角印了一個吻,“以後要貼一個標簽:蘇念衾是桑無焉的私人物品。”
  找到個賣混沌的路邊攤的時候,老板開著收音機,電台正播著蘇念衾寫的歌。
  “教我鋼琴好不好?”桑無焉說。
  “哼歌跑調,樂譜不識的人也要學鋼琴?”
  “隻要你有恒心,我就能學會。”
  “你學鋼琴,為什麽要我有恒心?”
  “我肯定不會有恒心,所以要依靠你這個暴君。”她還比較有自知之明。
  “你有求於我,還罵我是暴君?”蘇念衾挑眉。
  混沌端上了,桑無焉喝了一口熱乎乎的麵湯。
  “我這樣子看起來一定很幸福。”她說。
  吃到第二碗的時候她突然想起來什麽。
  “那次在沙發上,你怎麽會發現我的?”
  “哪次?”蘇念衾明知故問。
  “就是……?褪恰??彝低怠??鄙N捫捎行┚健?
  “你有我的味道。用我的床,穿我的睡衣,洗我的沐浴露,隻能染上我的味道了。瞎子的鼻子很靈。”
  “那倘若我以後去找別的男人,也要先換了衣服洗過澡才能回來了。”桑無焉故意逗他。
  “不準!”換來蘇念衾激烈的駁斥。
  “我說來玩嘛。”看見他這麽介意,桑無焉有些後悔。
  “如果你先離開,我會恨你一生。”蘇念衾在回去的路上,襯著幽暗的夜色,突然說。
  一語成讖。

  第 9 章
  日夜相處後,桑無焉才發現蘇念衾除了與她之間的親密,其他方麵過著一種近乎清教徒般的生活。
  一切不良嗜好全無。這一點讓桑無焉有萬分的壓迫感。
  “你應該拿去巡回展覽。”
  “恩?”
  “人類優質教育成功的典範。”
  話剛說完,坐在鋼琴前的桑無焉就狠狠地挨了蘇念衾一敲,“不要開小差,這個地方很重要!”
  “一般多久可以學會彈《筷子舞》?”
  “個人天賦不一,有人三年有人數日。”
  “我呢?”
  “未知。”
  桑無焉沮喪,“那我不學了。”
  蘇念衾揚眉,意思是說:我被你折騰了兩天,就等你這句話。
  “你好象教的很痛苦。”桑無焉更加沮喪。
  “哪裏,哪裏。不比桑小姐你學的痛苦。”蘇念衾謙虛。
  桑無焉氣結。
  “你為什麽以前會學琴?”桑無焉想到若是視力不好,又看不見樂譜該多麽困難。
  “我母親認為,瞎子如果有些絕活的話,即使淪落到沿街乞討總還會存有點尊嚴。”
  聽到他所言,桑無焉的心開始抽痛。蘇念衾隻字不提,她也不去追問蘇念衾的童年,她害怕那是一件讓她的心更加疼痛的事情。
  “難道真的是‘念衾’的意思?”被程茵猜中?
  “不是。你以前說的很準,念情。我母親也是南方人,取的諧音。”
  “你媽媽呢?”
  “她死了。”
  這段談話,在蘇念衾麵無表情地吐出的這三個字之後,戛然而止。
  那日夜裏,蘇念衾突然問:“無焉,你長成什麽樣子?”
  “傾國傾城。”桑無焉眨了眨眼,調皮地說。
  蘇念衾無奈淺笑。
  桑無焉被自己的話逗的咯咯笑,“反正你心裏要這麽想,我肯定是世界上最美麗的。”
  “不是最美麗,也是最可愛的,即使不可愛,也是我的珍寶。”
  桑無焉抓住他的雙手,將他們放在臉上。
  “這是眉毛,有點亂,我不太愛打理。”她指引他。
  “這是眼睛,睫毛稀稀拉拉的。眼睛很愛流眼淚,視力卻很好。”
  “鼻子有點小。”
  蘇念衾不再需要她的解說徑自地繼續摸索。
  緩緩的,不放過她臉上的每一寸肌膚。
  隻要一被他觸摸過,就會變的滾燙。
  繼續往下。
  “喂——”桑無焉抗議。
  “我要全麵檢查一次,看看有沒有需要退貨的瑕疵。”
  “退貨沒門。”桑無焉大嚷。
  “噓——”蘇念衾示意她噤聲。
  接著他一粒一粒的解開她的睡衣。
  “你為什麽總愛穿有這麽多扣子的。”蘇念衾嗓音暗啞,因竭力克製情緒,讓手指有點顫抖。
  “這是你的睡衣。”
  衣服敞開,蘇念衾的吻密密麻麻的落下。
  “我想做壞事了。”蘇念衾說。
  “你不已經在做了麽。”
  桑無焉的論文已經到了結尾。
  因為已決定畢業後不去念書,所以做電台的工作必須更加勤勉。
  關於一今的話題,又被別的新聞所替代。娛樂圈就是這樣,難怪蘇念衾竭力避開。不過,一旦他有新作麵市,就又會有人打電話來台裏,追問一今的事情。無論是熱線還是辦公室電話桑無焉都親自接到過。
  畢竟他們台是一今其人唯一露過麵的地方。
  “說實話,第一見到他確實嚇了大跳,那個時候才知道,不識人間煙火這幾個字也能用在男人身上。”午間在食堂吃工作餐,同桑無焉在一個工作室的王嵐說。
  “當時若是帶了相機照張照片買給雜誌就好了。”葉麗感歎。
  “你瘋了,若是老板或者熙姐知道我們都別活了。”
  桑無焉暗自偷笑。
  “無焉,你一個人不說話,傻樂什麽呢?”王嵐問。
  “因為今天方師傅給我舀的幹扁牛肉比平時多了一半,吃的真過癮。”桑無焉說。
  葉麗與王嵐隻能相視無語。
  “聽說你搬家到XX小區去了?找個那樣的男朋友可真有福氣啊。裏麵都是名車別墅的。”
  “好象那房子不是他的。”當時蘇念衾是這麽說的。
  “哎呀——那你就要注意了。我看台裏新聞組經常遇到一些男人借房子裝闊來騙婚的案子。”葉麗提醒。
  桑無焉笑。
  吃到一半,蘇念衾來電話了。
  “吃飯沒?”
  “正在邊吃邊聊天。”
  “聊天?”蘇念衾一直無法理解,為什麽有人喜歡在飯桌前說話。
  “聊一今啊,據說拿到他的照片可以賣高價也。”桑無焉笑嘻嘻的看了看旁邊的兩個同事。
  “你吃牛肉了?”蘇念衾問。
  “你怎麽知道?”桑無焉驚訝,難道電話那頭都能聞到肉味?
  她這一問就等於不打自招。
  “醫生怎麽說的,你一出門就忘!”蘇念衾慍怒。
  前幾天,桑無焉皮膚又過敏出疹,檢查出來醫生居然要她對蛋白質和牛肉忌口。
  對於無肉不歡的桑無焉,等於是一種痛苦。她說:“我的生命失去了一半樂趣。”蘇念衾說:“隻是起疹的這幾天忍忍,哪有那麽誇張。”
  現在蘇念衾來電話的目的也是這個。
  “你怎麽知道我吃了的?”桑無焉又問。
  “看你說話一副小人得誌的樣子就準沒錯。”
  她拿著電話用一種看你拿我怎麽樣的神色,伸了伸舌頭。
  “以後中午必須回家吃飯。”蘇念衾宣布處罰決定。
  “兩個地方相隔很遠也,我懶得跑。”
  “那以後中午我就親自去你們食堂看著你!” 某人又恢複暴君本色。
  “不要!”桑無焉立刻投降。若是這些女人知道他就是她的男友,那恐怕不死也要脫成皮的逼供。
  桑無焉回到家已近黃昏。
  她脫鞋時無意間歎了口氣。
  蘇念衾聽見,動作一滯,他知道她在四個地方之間奔波,真的很累。
  要回學校要去電台,程茵一個人住她又不放心常回去看看,然後最後回到他這裏。
  他時常問自己,是不是做的很自私。心中另一個聲音說,不,為了愛還可以更自私一點。
  但是要一個人犧牲理想來將就另一個人總是件很殘忍的事情。
  蘇念衾走去好象迎接一個天使一樣,給了桑無焉一個擁抱,“疹子下去一些沒有,癢的厲害不。”
  “真的要我回來吃午飯呀?”
  “不用。”
  “難道你要去?”桑無焉更加緊張。
  “我又不是見不得人,為什麽不能去?”蘇念衾挑眉。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桑無焉有些急。
  “我也不去。隻要你聽話。”
  “夜裏癢起來睡不著你總要哭,你一哭我就心疼,明白嗎?”蘇念衾又說
  桑無焉心間頓然溫暖,“恩。”
  “對了,”蘇念衾突然想到什麽,“你人生的另一半樂趣是什麽?”
  桑無焉神秘地笑笑。
  “吃豬肉。”

  第 10 章
  “呀——小璐,我把醋當醬油放了。”
  “沒事,我一會把調味料重新和下。”餘小璐立刻走來收拾桑無焉留下來的爛攤子。她熟練的打了個雞蛋,然後加了點鹽,用筷子當當地攪和。然後償了償桑無焉方才煮的蘿卜湯,大概太鹹,又加水放回去煮。
  本來廚房挺大的,可惜桑無焉往那兒一站,真覺得自己沒有容身之處,全是多餘。隻好縮到角落裏陪餘小璐聊天。
  “蘇念衾去哪兒了?”她一回來就沒見這男人的蹤影。
  “家裏有事,來人接他回去了。”餘小璐淡淡的說,一如往常。
  “家裏?他家就在本地?”桑無焉瞠目。
  “獅山蘇家,還會在外地?他沒告訴過你?”餘小璐一邊下菜一邊有些疑惑。
  “獅山?蘇家?”桑無焉不解。
  這時,餘小璐停下手中的活兒,看了看桑無焉,想了一下說:“如果他以前沒有給你提過,那麽我多嘴了。念衾大概有自己的想法,我不會再說他的事。”
  “那你自己的事情可以說嗎?”桑無焉突然覺得她不應該再那麽被動。
  “看是些什麽?”餘小璐說。
  不知道她和蘇念衾是誰影響誰,某些地方竟然很相似,或者他們一家就是這個稟性。
  “你們和蘇念衾是親戚?”
  “是吧。”
  “你和他是什麽關係?”這麽一問出來,桑無焉又覺得不好意思,感覺就象在和情敵攤牌。
  “小姨。”餘小璐不以為意,回答的很幹脆。
  “小姨?!”
  “不帶血緣關係的小姨。”
  桑無焉的腦袋停在小姨二字上,半天沒有運轉過來。
  “我姐姐是他的繼母。”
  桑無焉呆在原地。
  此刻,一輛全黑的奔馳轎車行在離這房子一百米開外的拐角處,司機就聽蘇念衾在後排說,“就在這兒,不要開過去了。”
  司機有些為難的從反光鏡看了看也坐後排的餘微瀾。
  年輕婦人點點頭。
  車緩緩停下間,餘微瀾說:“你父親身體不好,時常掛念你。多回去看看。”
  蘇念衾沉默。
  “聽小璐說你喜歡上的那個女孩很可愛,好好待她。”她年紀隻比蘇念衾長幾歲,說話的神色卻已全然一副長輩的模樣,還拍了拍蘇念衾膝蓋上平放的手。
  “不必你說,我會珍惜。” 蘇念衾將手縮開,然後下車離去。
  “少爺。”司機本要去送他,卻被餘微瀾止住。
  “餘叔,你知道他固執。”
  下車的一幕正好被桑無焉透過廚房的玻璃看到。
  她頓時慌亂起來,很多的未知讓她不知如何適從,於是突然就進房間拿上包,出門。
  剛到門口碰到蘇念衾。
  “無焉,去哪兒?”蘇念衾問。
  “程茵找我。”她不敢看他,象在逃難。
  “他們家有很複雜的人際關係。”咖啡廳裏,程茵說。
  服務生走過來。
  “我要草莓奶昔。程茵你喝什麽?”
  “冰鎮酸梅汁。”
  服務生記下來,“一杯草莓奶昔就沒有了嗎?”明顯對程茵的要求恍若未聞。
  “還有酸梅汁。”桑無焉補充。
  “還應該很有背景。”程茵繼續分析。能讓奔馳車接送的人家境總不會太壞。“聯係在一起就更沒疑問了,有錢人裏麵老夫少妻很平常,餘小璐肯定也沒有必要騙你。現在的問題就是:蘇念衾為什麽要瞞著你,對於我們這種現代女性來說,家裏有錢也是好事情啊,為什麽不說實話?”
  “我有點生氣,難道我不夠資格讓他說實情,難道他還要檢驗下我是不是拜金女?程茵,我突然對愛情沒有信心了。”桑無焉抓了抓頭發,“我好苦惱。”
  “是啊,以後錢多的沒有地方花的話可真是件苦惱的事情。我們要好好合計合計。”
  “去你的。”
  桑無焉苦著臉,心中的焦慮覺得沒有人能幫她。本來她僅僅以為一今就是蘇念衾,蘇念衾就是一今,這已經是她能享受的最大的秘密。
  蘇念衾孤苦一人在這個城市,母親早亡。而且自己和他在一起又頂著家裏這麽大的壓力,但是桑無焉一直覺得蘇念衾是她的私人獨享物。她了解他。
  但是在一天之內,猛然發現,蘇念衾完全不是她以為的那樣,她所建立起來的認知隻能通通坍塌。
  而且第一個讓自己知道一切的,不是蘇念衾本人!
  她打了個電話,讓葉麗幫忙在網絡上查“獅山蘇家”是個什麽東西。聽餘小璐的口氣應當是有點名頭的,那還該查的到。
  結果出乎意料地駭然。
  一個富貴的家族,旗下有聞名的LD化妝品。
  那是一個桑無焉無法想象的世界。
  葉麗問:“桑無焉你不會想找跳槽吧。”
  桑無焉坐在公園裏,忐忑的撥了家裏的電話,但願母親還要搭理她。
  “喂——”
  “媽,我是焉焉。”
  電話的那一頭,停滯的一下,隻聽的見對方的呼吸聲。
  見沒有回答,桑無焉忽然不知道要說什麽,“我……我看你們去散步沒有。”
  “沒,我一個人在家,正要出去。”
  聽到母親跟以前的話,桑無焉大大地鬆了口氣。“爸爸還在學校?”
  “不是,是。他出差了。”桑媽媽有點前言不搭後語。
  “家裏沒什麽事吧。”
  “當然沒有。”桑媽媽立刻否認。
  “媽以後不用往銀行裏匯錢,我打工賺的已經夠了。”
  “畢業考試一定要認真考,授學位的時候照的照片要寄回來看。”母親又恢複了媽媽本色,“生活費也會匯到你畢業,你打工那點錢才多少。女孩子一定要獨立,用自己的錢才抬的起頭臉來。”
  “恩。”她懂母親的意思。那些教導從小緊記在心。
  掛了電話才明白自己的不安是什麽。母親曾說即使他有錢有勢,我們也不妄想高攀他家的門檻。
  母親從小隻願她平凡幸福。卻獨獨在念書方麵特別嚴厲,她說念書,上大學,地位收入相差不大的丈夫,才是幸福的基準。
  過於富有,她受之不起。

  第 11 章
  “你父親恐怕熬不過今年冬天。”
  蘇念衾獨自在沙發上沉悶,想到徐醫生說的話。好象所有的愛、恨到死亡麵前都會忽然軟弱。
  那個男人的殘忍甚至讓他在六歲以前都認為自己本來就是個無父無母無姓氏的孤兒。
  直到母親含淚找到他。
  母親隻說:“你很小很小便和我們失散了,媽媽找了你很多年。”
  懂得人情冷暖之後他才明白,不過是那個男人故意將他拋棄而已。
  母親說:“當時隻是你父親創業辛苦,加上家裏條件太差怕養不大你吧。”
  蘇念衾冷笑。
  他知道,一個眇目的瞎子怎配做他蘇懷杉的兒子。
  若不是到頭來蘇懷杉他也隻得這支血脈,這男人估計一樣連正眼都不會看自己一下。
  可是如今,他卻要死了。
  他都還沒有恨夠這位所謂的父親,怎麽就可以要死了。
  蘇念衾沒有開燈,一個人靜謐在黑暗裏。
  夜深,而無焉還沒有回來。
  她除了電台有特訪加班以外,鮮有晚歸。
  兩件事情交織在一起心亂如麻。
  蘇念衾雖然竭力的保持著端正的坐姿,但是內心從未這麽忐忑不安過。
  餘小璐說她好象什麽都知道了。
  他一直找不到恰當的時機告訴無焉,甚至可以說是他不敢告訴無焉。
  怎麽跟她說?
  要說:“我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的,一直頭上長癩子全身流膿。”
  或者說:“當時家裏不富裕,見我眼瞎怕是負擔又丟人所以就把我扔了。”
  還是,“我母親死後,父親又結過三次婚。現任夫人還是與我同齡的朋友。”
  眼睛的殘疾,已經讓他在無焉麵足夠自卑了。
  那日他和餘小璐路過從機場高速回來。
  “咦?那不是桑小姐麽?”小璐問,“一路的那個人好象她媽媽。”
  於是,他迫不及待的撥了無焉的電話。
  那一頭卻很冷淡的說,“我一會打給你。”
  然後,他足足等待兩個小時,什麽事情也做不下去。
  他好不容易又下決心撥了她電話,卻沒有接。
  後來,小璐下來無焉要自己準備見什麽人,後來又補充了一句,“不會今天下午真是她媽媽,老人家要求要見你吧。”
  聽到這話,他好像覺得自己有點高興。
  哪知後來蘇言卻支字不提。自己終於忍不住問她,無焉卻說:“是程茵啊。”閃爍其詞。
  無焉一撒謊便會故意在他麵前撒嬌,掩蓋過去。
  彼時,他的心有點空。
  忽然,他聽到無焉在門外掏鑰匙。
  他猛然站起來,卻又覺得不妥,急忙坐下。
  “你去哪兒了?”他劈頭就問。
  “我見程茵來著。”
  “你為什麽要朝小璐打聽我的事情?”他說出第二句話來,形容更加惱怒。
  蘇念衾第一次發現,原來惡人先告狀就是他這個樣子的,隻是不知道那些惡人們是不是和他一樣心虛。
  無焉異常的沒有與她回嘴,靜靜的。
  “我不告訴你,是因為我有我的原因。你若想知道為什麽不直接來問我。”他怕無焉詢問他,於是隻好裝做滿不在乎的樣子,故意生氣。
  “我……”她忽然覺得很委屈。
  她站在門口,蹲下來抱住膝蓋,將頭深深地埋進去,象一隻鴕鳥,平時所有的伶牙俐齒,大膽古怪都全然不見。
  蘇念衾察覺不對,站起來,“無焉?”語氣依然僵硬。
  她沒有理他。
  “無焉。”他開始擔心,走來,最先摸到無焉的頭。
  隨即與她一同坐在地毯上。
  對不起,我是個自私的男人。蘇念衾在心裏道歉。
  一說出口卻變成,“以後不許這麽晚回家。”
  無焉還是不理他。
  無焉沒有出聲,仿佛一隻鑽進堡壘的寄居蟹。
  蘇念衾在旁邊不知所措。
  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哭,蘇念衾不敢去想,可是越不想,心卻越揪著疼。
  他頓了頓,“明天我帶你回蘇家。”這句話幾乎耗盡他所有的勇氣。
  卻沒想無焉突然抬頭,“不!”
  蘇念衾一震。
  “為什麽?”
  “為什麽?你問我為什麽?”桑無焉跳起來,“蘇念衾,我是你什麽人,你憑什麽管我去哪兒,你憑什麽要我去你家?”
  “你說你是我什麽人!”蘇念衾慍怒。
  “一個無權利了解你的暖床工具!”桑無焉不甘示弱。
  蘇念衾閉了一下眼,“不去也罷。”站起來,冷冷的說。
  “蘇念衾!”桑無焉氣的想抓狂,“你能不能不要這麽霸道!”
  “向人打聽的是你,不去的也是你,怎麽還能說我霸道。”蘇念衾轉身背對她,語氣又恢複了他以前說話時常帶的那種嘲諷的味道。
  “你!”桑無焉嘴上鬥不過他,氣極後一跺腳,摔門而出。
  為什麽蘇念衾要這個樣子。
  她已經夠苦惱的了,明明就是蘇念衾不對,他還沒有一點解釋和安慰,還要朝自己發脾氣。
  桑無焉一想到此,又想振臂大吼。
  “蘇念衾,你這個白癡!白癡!”
  說話從不考慮別人的感受,一副天下第一的模樣。
  做事情也不詢問別人的意見,從未用“好不好?”“好嗎?”“你看怎麽樣?”這樣的句型。完全是直接下達指示,不容更改。
  她逃的匆忙居然忘記帶手戴。錢包,鑰匙通通在裏麵。跑出來了又不能這麽沒麵子的回去,隻好步行了一個多小時回到程茵那裏。
  她從門口的踏毯下摸索到鑰匙。
  “你被蘇大少爺攆出來的?”程茵問。
  “程茵,你別拿我開涮。” 桑無焉呈大字躺在沙發上,像一隻被打敗的小貓。
  “記得以前我跟你說的,決定要愛就得愛到底,不然兩個人都會受到傷害。”
  “是他先傷害我的。”
  “他怎麽你了?”
  “我都還沒和他理論,他倒先質問起我來,口氣那麽壞。”
  程茵沉默了一下,“據我所知,他向來如此,你以前也不太介意。”
  “我……”
  “那是因為你以前是站在強者的立場上看的,你覺得和他的殘疾相比你有優勢所以不介懷。但是現在蘇念衾突然成了有錢人家的大少爺,你自卑了。自卑讓人敏感,這是你常說的。”
  “是這樣?”
  “說不定他一會就給你打電話。”
  “我手機也在手袋裏。”
  “那可好,落的個耳根清淨。”程茵吹了口劉海。“正好懲罰一下敢對我們桑家大小姐發少爺脾氣的蘇念衾,讓他今晚擔心個夠,食不下咽睡不能寢。”
  “他真的會很擔心的。”桑無焉聽程茵那麽說有些心軟。
  “那你自己跟他聯係。”程茵說著準備把電話扔給她。
  “不!我還沒氣過呢。”桑無焉迅速把頭藏到枕頭底下。

  第 12 章
  不過她的火氣終究比不上蘇念衾。
  那晚蘇念衾本來是要追出門的,結果剛到玄關慌忙間一磕,絆倒到在地還“嘩啦”一下打碎了鞋櫃上的相框。
  玻璃碎到地上,他手臂一蹭便割破了皮。
  餘小璐聞聲跑下來扶他,卻正惹到蘇念衾的怒火。
  “不用管我!”
  然後打開鋼琴,突然猛烈的彈起《拉德斯基進行曲》,完全不顧這是淩晨一點或者兩點。
  鄰裏街坊被他吵來紛紛亮燈。
  若不是餘小璐和物業的保安一一去賠不是,恐怕會無一不去報警。
  “其實我很羨慕桑小姐。”餘小璐凝視著蘇念衾的背影說。
  “念衾你、我、姐姐三個人一起長大,你一直都那麽驕傲又冷淡的對待所有人,一直以來我以為那是你的本性。看到桑小姐才知道,不是。她能讓你惱怒、歡喜、沮喪,隻需要一顰一笑就可將你的喜怒顛覆。我甚至……”餘小璐摸著額頭無奈的笑了笑,“我甚至羨慕她能使你發這麽大的火。”
  蘇念衾頓了頓,淡淡說:“我累了。”
  “不需要出去找她嗎?”
  “不用。”
  回房,關門。
  蘇念衾是典型的死鴨子嘴硬類型。一關門就掏電話,接通了卻聽見鈴聲在客廳裏回蕩。他隨著鈴聲尋去,摸到桑無焉的手袋,手機、鑰匙、錢包、身份證……無一不在裏麵。蘇念衾頓然色變。
  “念衾,怎麽了?”餘小璐在樓上早聽見電話響。
  “必須去找她。”
  “你確信距離這麽遠,她也能走路走到程茵哪兒了。”餘小璐一邊掌著方向盤拐彎一邊朝兩邊人行道探望。
  蘇念衾不說話,胳膊肘撐在車窗上支著下巴,在腦子裏飛速地尋找著桑無焉能去的地方。
  餘小璐看了他一眼說:“念衾,你不要著急。這一帶治安還不壞。”
  “我沒有好好照顧她。”蘇念衾半晌之後冒出句話。
  “你說過,這世界上沒有人需要別人照顧。”
  “無焉不同。”
  “那她也沒有照顧好你。若是她知道你會這麽著急就不該如此任性,現在已經淩晨。”
  “小璐不好意思麻煩你,興許我可以一個人找她。”
  “念衾,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餘小璐歎氣。
  到十字路口的紅燈處停下。
  “咦?”
  “怎麽?”蘇念衾放下手臂,轉頭問。
  “那人背影象桑小姐。”
  女孩正在過馬路,一副疲憊的模樣,轉過側麵來,果然是桑無焉。
  “是她。”紅燈一停,餘小璐拉檔。
  “不要叫她。”蘇念衾突然說,“在後麵跟著她就行了。”
  於是,桑無焉在前,車在後,兩者之間保持著大約一百米的距離。車子掛著低檔,一直磨蹭了二十分鍾才跟著桑無焉回到以前的住處。然後目送她上樓。
  “燈亮了。”餘小璐說。
  蘇念衾洗澡時才發現手臂的傷口隱隱作痛。那相框本來是在鋼琴架上的,不知道誰沒有隨意的就放在鞋櫃那裏。轉念一想,除了桑無焉以外還會有誰,亂放東西是她的本性。
  她不願意跟自己回去,蘇念衾沮喪,一切和他意料中的差不多。
  他配不上她。
  早上被鈴聲吵醒,摸索了半天才接起來。
  “無焉啊,我記得你是今天答辯……”
  蘇念衾聽到電話那頭的聲音,驀的從被子裏坐起來。
  “無焉?”桑媽媽問。
  “不是……伯母……是……”蘇念衾第一次感覺自己說話有點結巴。
  桑媽媽聽見男聲也是頓然一怔。
  “蘇先生?”桑媽媽理了理頭緒。
  “是我。伯母。”他竭力用一種不是睡夢初醒的調門回答。
  “打擾你了。無焉呢?”
  “她昨天把電話落在我這裏。現在大概在學校。”蘇念衾強調了昨天二字,替桑無焉遮掩。
  “哦。”桑媽媽好似大大的鬆了口氣。
  “蘇先生。”
  “伯母請講。” 桑媽媽格外客氣,讓蘇念衾大感前途不妙。
  “你知道,因為某些原因我和無焉的爸爸並不讚同你們來往,為人父母的心情不知你是否理解,對此我親自去過A城。但是我們拿她沒有辦法,隻好讓她處理。”
  蘇念衾表情逐漸冷凝,這些事情他竟然統統不知道。
  “無焉從小是我們家的至寶,為了你她犧牲很多,所以希望你能好好對待她。”
  “我明白。”

  第 13 章
  在桑無焉的世界裏,最大的煩惱無非是夏天太熱,冬天太冷,媽媽太嘮叨,若是講的有理想一點,還有世界不夠和平。
  但這僅限於蘇念衾闖進她視野之前。
  程茵的話使人信服,但是除了一點:她說蘇念衾會擔心,但是如今過了三天,這個男人尚不思悔改,居然沒有以任何形式在她麵前出現。
  桑無焉很窩火。
  第四天、第五天……
  蘇念衾仍舊不出現,桑無焉幾欲抓狂。雙方誰也不想先向對方妥協。
  台裏與她同時一起在電台實習的吳謂又殷勤地約桑無焉去看電影。
  桑無焉委婉拒絕。一埋頭,不知道牆上什麽時候貼了一張宣傳單,電台附近剛有一家自助西餐新開張。桑無焉摸了摸褲兜裏為數不多的零錢有點想咽口水,就是這些錢還是她從葉麗那裏借的。
  吳謂見桑無焉的眼神再也挪不開,於是乘機說:“聽說這家味道挺不錯,晚上我請你去嚐嚐?”
  桑無焉看了吳謂半天,用一種皮笑肉不笑的感覺忍痛說:“不用,我比較喜歡吃食堂。”然後苦著臉離開。
  桑無焉嘴裏念叨:外麵的花花世界好美好,蘇念衾,你再不來我就要爬牆了。
  下午,葉麗象撿到寶一樣樂嗬嗬地回到工作室。
  他們最近和聶熙一起在台裏負責一個明星係列的公益宣傳廣告,插播在談話節目裏。
  “你們猜下午誰來。”葉麗偷樂。
  “李小龍。”為了照顧葉麗的情緒,桑無焉趴在桌上有氣無力地說。
  這絲毫沒有影響葉麗的興致,滿臉喜色,“是一今。”
  什麽?!桑無焉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真的?”王嵐抬頭。
  “熙姐說的。因為是公益廣告,他經紀人早就同意。先前是約其他地方錄製,本來隻需要說一句話就行,但是早上經紀人突然來電話說,一今願意親自來我們錄音室一躺。”葉麗滔滔不絕地解釋。
  “又可以見到他了。”葉麗雙眼放光。
  “別望了帶你的照相機。”王嵐揶揄。
  “他矜持的像個貴族。”
  矜持他個頭!桑無焉在心裏反駁。
  當蘇念衾和餘小璐出現在工作室門口的時候,全部人員幾乎是列隊歡迎。桑無焉躲在人群後麵,看到蘇念衾:胡子刮的很幹淨,衣服很整潔,精神頗佳。桑無焉氣結,電視上心愛的人不在後男人不都是很潦倒的麽,他怎麽還能越活越好。
  蘇念衾像變了個人似的,比上次和善了許多,“我姓蘇。”還自報姓氏。
  餘小璐看到後麵的桑無焉,本想發音,卻被蘇念衾輕輕止住。
  這下桑無焉明白了,他哪兒是來負荊請罪分明是示威!
  “桑無焉你杵著幹嗎,快給蘇先生他們倒水。”總監喊。
  廣告隻需要蘇念衾說短短的一句話,很快就搞定,況且蘇念衾一向辦事效率很高。但是還需要拿去重新編排,請蘇念衾在錄音室外稍等片刻。
  蘇念衾坐在座椅上,大家都忙自己的事情去了不知何時隻剩他們兩。桑無焉此刻才發現,蘇念衾手邊一直拿在手裏的紙袋子裏裝的是她的手袋,裏麵是她所有的家當。
  桑無焉好象頓然覺得營養不良了幾天的肚子在叫囂,還有大餐在招手。
  蘇念衾卻一臉悠然,既不朝她這邊望,也不沒有要和她說話或者主動還她東西的意思。他在輕鬆的等待。
  你都不理我,我為什麽要主動搭理你,沒門!桑無焉鼻子一哼,離開工作室。
  剛到門檻,就遇見吳謂過來。
  “無焉——”吳謂叫住她。
  她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遇見這個災人。
  “你晚上又要吃食堂?”
  桑無焉努力地將身體往走廊裏挪了挪,希望蘇念衾聽力再遲鈍些。
  “真的不營養。不如我們一起去吃飯然後正好趕一場電影。”吳謂窮追不舍。
  桑無焉暗暗叫苦,希望他快走,不然蘇念衾說不準衝出來殺人。
  殺人!?桑無焉轉念又想,反正不是殺我,他要來氣我,我為什麽不能氣他。
  於是說:“那家西餐的味道真的很好?”
  “應該不錯,因為我也沒去過。”吳謂誠實地嘿嘿笑。
  “牛肉隨便吃?”
  “當然。”
  “看了電影過後,我回家不方便。” 桑無焉眨眼。
  “我會送你。”
  “那你有口福了,要知道我室友衝的咖啡……”
  “桑無焉!”她來不得說完,就即刻被蘇念衾粗暴地打斷。
  桑無焉轉身便看見滿臉怒容的蘇念衾。
  蘇念衾捏住她的手腕,“跟我回去!”
  “辦不到!”
  蘇念衾哪管她的駁斥,拉著桑無焉的手臂就走,雖走的很慢但是那大力的鉗製卻不容桑無焉反抗。
  “蘇先生。”吳謂跑到前麵客氣地勸說,完全不知所謂。
  他擋住蘇念衾的去路,語氣依然客氣,“蘇先生,請你有話好好說,無焉剛才是不是又什麽地方做的不妥,我待她道歉。”蘇念衾來之前總監吩咐過這個人脾氣古怪,所有人不得懈怠,所以他還算有點心理準備。桑無焉想,這個吳謂還靠的住。
  蘇念衾聽他一口一個無焉,更為火大。
  “你們是戀人?”
  “不是。”吳謂窘迫地否認。
  “那就是說你管不著。”
  “為何?”
  “因為她桑無焉是我蘇念衾的女人!”蘇念衾鐵青著臉字字真切地說。
  回家的路上,桑無焉在後坐一直在笑。
  蘇念衾的臉微微泛著紅色依然像冰塊一般的繃著,緊抿雙唇。
  餘小璐一邊開車也一邊忍俊不禁。
  “蘇先生,你好可愛!”桑無焉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蘇念衾顯得有些不自在。過了一會,桑無焉又效仿著他的口氣重演剛才一幕,說“她是我蘇念衾的女人。”接著擺了個很酷的姿勢。
  “你閉嘴!”蘇念衾終於忍無可忍。

  第 14 章
  桑無焉眉毛一橫,“你敢叫我閉嘴?你敢對你的女人說閉嘴?蘇念衾你活膩了是不是,看我使出獨門絕技,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說著就伸手指去捅蘇念衾的胳肢窩。
  剛開始他仍能裝的一副正經八百的樣子說,“別鬧!”最後還是不勘折磨的被桑無焉拉下水,開始反抗,臉上僵硬的表情再也不見。餘小璐在前麵開車,會心地微笑。她終於明白為什麽這個女孩會在他的世界裏那麽不同。
  她就是蘇念衾那黯然無色的生命裏的開心果。
  鬧到一半,桑無焉突然停手,好象在沉思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怎麽了?”蘇念衾摸到桑無焉額頭都笑出汗來。為什麽吹著空調還這麽愛流汗,到了酷暑可怎麽辦,他想。
  “宣傳畫上的圖。”
  “恩?”
  “那家牛肉看起來真的很有食欲。”
  到家,蘇念衾將手機交還給桑無焉。
  “你媽媽來過電話。”
  桑無焉緊張,“她說什麽了?”
  “過問你答辯的情況。”
  “就這些?”
  “還要有什麽”蘇念衾故意反問。
  “沒什麽。”桑無焉放心。
  她語氣與心境的一緊一縮,全然沒有逃過蘇念衾的耳朵。
  過了幾天。
  “無焉,”蘇念衾忍不住問,“你有沒有事情要告訴我?”
  “沒有吧。”
  桑無焉覺得奇怪,突然想到什麽恍然坦白,“你那寶貝鋼琴,我昨天彈的不耐煩,就狠狠踹了它一腳。這你也能猜到?”
  蘇念衾聽了沒有說話,隻是笑笑,但笑容裏眼睛卻頹然無亮。
  轉眼便是六月底,桑無焉畢業的日子。
  授學位那天,兩人走在學校,蘇念衾引得過往女生頻頻側目。
  她從餘小璐那裏了解到,蘇念衾一到人多的地方其實會緊張,因為人太多、光影太彌漫、氣味太濃烈,他會因此混亂、不知所措。所以她一直一步不離的挽著他的臂膀。就算沒有盲杖,他也能做的很好了。
  她帶他看這所呆過四年的學堂。
  荷塘前,桑無焉說,“這是我和程茵最喜歡的地方。”
  “程茵呢?我很想認識她。”
  “不知道,你來之前都還在。”
  後來遇見一群同學,大家寒暄了幾句,詢問各自去向。
  其中一個叫李露露的女生對桑無焉歎息,“聽班導說,本來你要去A大念研究生的,名額都下來了,怎麽舍得無故放棄呢?”
  桑無焉不想談這個話題,笑了笑,“我想闖闖再定,而且不太舍得現在在電台的工作。”
  李露露看到蘇念衾說:“是舍不得旁邊的人吧。”
  桑無焉立刻介紹蘇念衾給她們認識。蘇念衾格外善良地同她們微笑著打招呼,讓桑無焉大為鬆氣。察覺蘇念衾的視障,也無人故作怪異。其中有人還俏皮的問:“桑無焉怎麽搞到這麽個好夫婿的。”
  桑無焉瞧了蘇念衾一眼,嘿嘿一笑,“先將臉皮加厚三尺,然後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噗嗤。”大夥一起被逗笑。
  蘇念衾反倒被她弄的不大好意思。
  這個時候桑媽媽打電話過來,那些同學又各自有事分散開了。
  “恩,媽媽。有照相。”
  “爸爸呢,我和他說話。”
  “又出差?”
  “不是,還有……”桑無焉頓了一下,“還有蘇念衾。”
  晚上,餘小璐外出約會,蘇念衾看書,桑無焉則枕在蘇念衾的腿上躺著看漫畫,放著音樂。
  “這樣看書對眼睛不好。”蘇念衾說。
  “我沒有看書,我在看漫畫。”桑無焉狡辯。
  “什麽漫畫?”
  “懸念的,”桑無焉突然來了興致,“我講給你聽。”
  漫畫是關於金田一在六角村的故事。一個建設的象六芒星的村子,每一家的地窖下都藏著一句幹屍與多年以前一個驚天的秘密有關。
  說到沒具幹屍都奇異地缺少一個部分的時候,桑無焉卷縮起身體問,“這房子有地下室沒?”
  “不知道。”
  “閣樓呢?”
  “我很少上去,不太清楚。”
  “那你還知道什麽?”桑無焉微嗔。
  “我知道現在這房子裏隻有我們兩個人,隔壁卻有響動。”蘇念衾配合著故事的情節說。他忽然發現自己好象變壞了,受到某人的熏陶。
  “但是你看不見窗戶那裏有一個人影閃過。”桑無焉覺得這種氣氛很過癮,補充說。
  “那是因為它故意要讓你看到。”
  “應該把音樂關掉講鬼故事才有氣氛。”
  “還有燈?”
  “當然。”桑無焉已經有點心虛,卻強逞著回答。
  “好了無焉,不說這個。”蘇念衾笑,真嚇到她的話可不好玩。
  忽然——音樂和燈倏地停止工作。
  兩人沉默了半刻。
  “蘇念衾,你做的?”桑無焉問,聲音有點打顫。
  “我半分都沒有動,而且電燈沒有遙控器。”
  “真的?”桑無焉拽緊他的衣服,一邊說一邊坐起來縮到他懷裏。
  “真的。”
  “我想尖叫。”
  “我耳膜敏感,最好等我出去再叫。”蘇念衾故意說。
  “不準放我在這兒!”桑無焉的手像隻八抓魚粘著他。
  “是停電。”蘇念衾親了親她的額前的劉海。
  “你怎麽知道?”
  “冰箱沒有響,空調也停了。隻要是一個正常人都能推斷。”
  “你敢說我不正常?”
  “世上本沒有鬼。”
  “可是信的人多了就變的有鬼了。”她篡改名人名言。
  “少看那些書和電影。”
  “為什麽我不能看?”她和他較真。
  “你膽子小。我們應該說點別的轉移你的注意力,在你們心理學好象把這稱為移情。”
  “看來你做不了好的心理醫生,作治療之前你不應該先告訴我。”
  “為什麽要放棄你的專業。”
  “僅僅是本科畢業,學到的皮毛還不足以做心理研究。”桑無焉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剛好碰到蘇念衾為了抱她而擱在旁邊的書,“你還在看你的名人傳記?”上次就為這個差點把她鼻子氣歪。
  “對盲人而言可讀的書本來就少。”蘇念衾想,看來這個女人很記仇。
  “不是所有文字都能用電腦軟件讀出來麽?”
  “比起來我寧願聽你的聲音。”
  “你終於發現我的優點。”桑無焉洋洋得意,完全不再害怕。
  “你還有很多優點。”蘇念衾覺得自己的移情大法已經完全有效。
  “比如?”桑無焉來了興趣。
  “比如這裏吻起來感覺很好。”說著含住她的唇。
  “你想幹嗎?”
  “做人類熄燈後能做的事情。”
  “可是現在是停電。”
  蘇念衾嗓音沙啞的說:“恭喜你恢複了正常人的邏輯推斷。”

  第 15 章
  來電的時候,蘇念衾有些覺得遺憾。
  若是這個世界一直這麽沒有光亮,他就可以做一個正常人。
  “無焉我們結婚吧。”蘇念衾突然說。
  “呃?”桑無焉吃驚。
  “你先想想,不用馬上回答我。”蘇念衾迅速又說,好象害怕桑無焉口中的答案似的。
  桑無焉後來想若是她當時立刻答應,結果會不會就不一樣。
  盛夏之時,蘇念衾終於又說要帶桑無焉回家。
  “真的願意?”蘇念衾想確定。
  “真的。”桑無焉說。
  這一次桑無焉不敢再忤逆他,小心翼翼地答應。
  “明天我應該穿什麽去?
  “是不是要下班後去買新衣服,我的那些體恤好象都上不得台麵。”
  “頭發需不需修一下,會不會很亂?”
  “我該怎麽稱呼他們?”
  桑無焉唧唧喳喳地折騰了半天,好象很有壓力。
  蘇念衾微笑,“隨意一些就好,隻是吃一頓飯,為什麽要緊張?要和你在一起的是我。”
  桑無焉蹙眉,“他們是你的家人,很重要的血親,若是他們真不喜歡我的話你會很為難,所以我想討好他們。”
  蘇念衾稍稍一怔,摸了摸她的頭,思緒漂移。
  “呀——上班要遲到了。”桑無焉一看鍾,不敢再耽誤,拿著包穿鞋飛奔出門。
  她現在負責早間一個點歌的節目,雖然時段並不好,但她也覺得有所成就做得津津有味。
  午間她和王嵐一起去吃海鮮拉麵。在日式的小餐館裏遇到曾經同她爸爸一個學校的同事後。
  “趙叔叔。”桑無焉先打招呼。
  “無焉?”他看到桑無焉有點高興。
  “你們一家都搬過來了?”
  “是啊聽說你留在這裏上班,你爸爸的病好一些沒?”
  “我爸爸的病?什麽時候?”桑無焉狐疑。
  “上個月我回去一趟正好看了看他,是腦血栓啊聽說當時情況很危險?”
  桑無焉駭然。
  “王嵐,我不想吃飯了。”桑無焉告辭走走出飯館。
  王嵐追出來,摸著她冰涼的手說:“興許是什麽地方弄錯了,你應該確認一下。”
  桑無焉六神無主地點頭。
  家裏座機沒有人接,然後是桑媽媽的手機。
  “喂?”
  “媽媽。”
  “無焉啊,收到你的照片,照的很不錯。”桑媽媽語氣並無一樣。
  “爸爸呢?”
  “他出差啊。”
  “媽媽,為什麽要瞞著我。”桑無焉問。
  桑媽媽有點意外,沉默片刻:“無焉,你怎麽知道?”
  “為什麽不說?”
  “你有你的事情,你爸爸說他不想因為他的健康而強迫你回家,況且媽媽也是個獨立勇敢的女人。”
  “媽媽——”桑無焉在大街上落淚,“你們不需要我了?因為我任性所以你們要開始懲罰我了?”
  “無焉……”
  “我們隻是不想牽絆你的腳步。你長大了終究要飛開的。”
  桑無焉掛了電話,對王嵐說:“嵐嵐,幫我請假,我要去。”
  “回哪裏?”
  “老家。”
  “可是你不是說你答應了一今明天要去看望他父親。”
  “我的父親更為重要。”
  在出租車上,她開始重新審視他們的愛情。
  按門鈴的是餘微瀾。
  蘇念衾有點吃驚,“小璐她出去了。”
  “我不是來找她的。”餘微瀾微笑。“不請我進去坐坐?”
  蘇念衾急忙側身讓她進門。
  “聽說你明天要帶女朋友回去。”
  “是的。”
  “他今天接到你電話竟然可以自己坐起來吃飯。可見他有多高興。”
  蘇念衾嘴角掛起一絲冷嘲。
  “你還是這麽固執。”
  “不。我對於某些事情並不固執。”
  “念衾,”餘微瀾又習慣性地坐在蘇念衾的旁邊,將手覆在他的掌上,“若是蘇夫人在世肯定很欣慰。”很多年了,她仍然這樣稱呼蘇念衾的母親。
  “你就是現在的蘇夫人。”蘇念衾縮開手,揶揄。
  對於蘇念衾的諷刺,餘微瀾不以為忤,和善地說:“我也為你很高興。”
  蘇念衾頓然慍怒,“你當然是最高興的那個。因為再也不用讓你苦惱。這個使你厭煩並且將之拋棄了的男人終於可以用他的愛去束縛別人,不會再對你苦苦糾纏了!蘇夫人你完全不必如此自做多情,你的繼子他這生也從未愛過你!”
  餘微瀾臉色慘白,許久才恢複血色,“這麽多年,你才終於把這些話說出來。可見你是真心喜歡桑小姐的。”
  “我喜不喜歡她與你無關。”
  “明天一家人和和氣氣吃頓飯,免得讓桑小姐見笑。我走了,念衾。”
  餘微瀾上車剛關車門就看見一個短發的女孩在蘇念衾的房子門口,手袋裏翻鑰匙,弄了半天還是沒個所以然,隻好按門鈴。
  她就是桑無焉吧,小小巧巧的南方女孩。她搖上車窗,疲憊地靠在座椅上,讓司機開車。
  桑無焉有些急,她沒有帶鑰匙,但願蘇念衾沒有出門。想著又按了下門鈴。
  “你夠了!餘微瀾!”她一邊見門開,一邊聽見蘇念衾的咆哮。
  她看到滿目怒容的蘇念衾,怔了怔,“我忘記帶鑰匙了。”
  然後沒有理會蘇念衾的尷尬,急忙奔回屋子收拾行李。
  “你幹嗎?”蘇念衾察覺異樣。
  “收拾行李”她說,“給你父親說抱歉,明天我去不了了。”
  蘇念衾緊緊抓住她的手腕,“去哪兒?”
  “回家……”她不知道要怎麽給他解釋。桑無焉覺得他很莫名其妙,手腕想要掙脫,卻被抓得更痛。
  蘇念衾的怒氣更加凝聚。為什麽每回隻要他說要帶她回蘇家,她就會逃走。這次居然是回家,回到一個讓他找不到的地方。
  她後悔了?愛上他這個瞎子後悔了?還是等到這一天了麽?
  “我爸爸他身體……”桑無焉忍著痛,卻不知道如何解釋。
  “我知道!”蘇念衾粗暴地打斷她。“我不過是個耽誤你前塵的瞎子!他們看不起我,認為我沒出息,認為我要拖累你。如今還要耍手段要你回去!”
  “蘇念衾!”桑無焉瞪著他,“你不能詆毀他們。”
  “這樣的鄙視,在我蘇念衾眼裏,屁都不值!”蘇念衾的怒火越燃越旺。
  “蘇念衾,你不要無理取鬧好不好。放開我!”
  “除非你不走。”蘇念衾沒有焦距的雙眼滿是陰霾。
  “我必須回去。”
  “我讓你必須留下!”
  “你辦不到!”
  蘇念衾第二次聽到這話氣到極點,不禁將另一隻手裏捏著的電話扔出去。電話扔到牆上,反彈回來正好砸中床頭的相框。夾的照片是倆人在桑無焉的學校的合影。
  兩件東西一同落到地上。地毯很厚,所以隻發出一聲悶響。
  沉默之後。
  蘇念衾開口說:“除非你想永遠不再回來。”接著放開桑無焉的手。
  “蘇念衾若是你還願意的話,我們可以立刻去登記結婚。”桑無焉有些無奈地說出這話後頹然地坐到床上,動了動幾乎被他捏斷的右腕。
  “我這瞎子不需要你們的憐憫。”蘇念衾諷刺。
  桑無焉抬起頭來凝視了他許久,淡淡說:“夠了,念衾。我累了。”隨即拿起行李,離開。
  那居然是蘇念衾第一次聽到桑無焉去掉姓叫他的名字。

  第 16 章
  程茵說:“我一直以為你們很相愛。”
  “我也這麽以為著。”
  “他一向脾氣不好,你也知道。”
  “為什麽要偏偏對我最壞?”
  “也許因為他最愛你。”
  “真的?”
  程茵沒有回答,但是桑無焉心裏已經默默地跟自己說:是真的,桑無焉,你可以懷疑這地球是扁是方,也不能否認蘇念衾的感情。
  父親的病情已漸好轉,隻是不能太激動。好在他平時也是個和顏悅色的人。
  桑無焉想:是不是我真的錯了。
  她有些後悔。
  上次吵架複合之後。
  好不容易挨到他們倆獨處的時間,蘇念衾便迫不及待地俯下頭狠狠地吻住她,擁緊她的手臂範圍越收越小,仿佛要讓自己成為他身體的一個部分。那是一個有一個世紀那麽長的吻,桑無焉從未見過蘇念衾那麽驚慌不安,以至於他差點讓她窒息。
  許久之後,蘇念衾才不舍地放開桑無焉的唇,將臉埋進她的頸窩,深深地吸了一口她的氣息,說:“無焉,你知道我的恐懼嗎?”
  桑無焉緩緩把手指插進他的發間,心疼地無比,“我不是回來了麽。”腦子裏那些原本想來揶揄他或者質問他的話在此刻卻通通說不出口。
  後來餘小璐說;“桑小姐,你能回來真好。”
  餘小璐一直對她禮貌而疏遠,但是那一句話,桑無焉感覺到了她的真心。
  “小璐,你願意的話可以叫我無焉。”
  “無焉。”餘小璐試著喊了一次,微微一笑,唇齒在揣摩這兩個字的時候突然想起什麽說:“無焉,你很喜歡吃牙簽牛肉?”
  “是呀。”
  “都長街的雷記牛肉?”
  桑無焉笑:“我不太挑,但是那家的味道確實是世間美味讓我垂涎。”她又問:“你怎麽知道?”
  餘小璐露出一副原來如此的神情,“那天,我因為路過碰巧買了些,蘇念衾剛從外麵回屋,一聞到香味就笑,‘無焉,你看你喜歡的……’話說到一半才恍然想起你根本不在。”
  “他這幾天整夜整夜地坐在沙發上發愣。那副失魂落魄的表情我至今記得。”
  桑無焉聽到餘小璐的話,背過身去,眼眶一片水霧。
  桑爸爸終於可以出院。
  桑無焉在家裏陪他逛逛公園,打打太極什麽的。學了三天太極,桑無焉開始不耐煩於是想到大學時同學歸納太極動作的諺語。
  “一個大西瓜,分成兩半,你一半,我一半。”她一邊說一邊表演著太極拳的動作,讓桑爸爸笑的一口茶噴了出來。
  “我們這女兒啊,絕對有把人氣翻的天分。”桑媽媽搖頭。
  桑無焉聽到媽媽的話,想到蘇念衾。他們分開的這一個月,他可好?
  吃飯的時候,突然接到A城來的電話。
  餘小璐焦急地說:“無焉,你回來吧,念衾他爸爸快不行了。我怕念衾受不住。”
  “小璐,你別急慢慢說,怎麽回事?”
  “蘇老先生半個月前剛換了肝髒,本來都恢複的好好,結果早上突然異體排斥,情況很危險。念衾他……念衾他……”一向做有條不紊的餘小璐也開始說話哽咽。
  桑無焉猛然從座位上站起來,以至於打翻了自己的碗,裏麵的飯菜灑了自己一身,筷子落到地上。
  “他怎麽了?”
  “醫生給他打了鎮定劑,但是明天早上我們不知道怎麽應付他。所以,無焉你可不可以回來一趟,我求你了。”
  “小璐你別哭,告訴我是哪家醫院,我盡快趕過去。”
  剛掛了電話,還不待桑無焉解釋,桑媽媽立刻說:“我幫你拿錢包,你總得換了衣服再走。”
  得知已經沒有航班了,桑無焉又飛速地趕到高速車站,那個時候天色已暗,正好劫到最快一趟開往A城的客車。車要在高速上行駛十一個小時,明早才能到。
  車子並不是正規的車站的營業車。空調是壞的高速上又不敢開窗戶,還有很多人抽煙,車裏悶熱而且烏煙瘴氣。
  桑無焉卻全然顧不的這些,隻是心裏祈禱,不要耽誤了才好。
  千裏之外的蘇念衾躺在病床上。
  原本不常曬太陽的臉更加沒有血色。他眉毛蹙得很緊,好象在做夢,手指緊緊地揪住白色的床單。呼吸卻很均勻,起起伏伏,藥物讓他睡得很沉。
  病房裏的冷氣開的很足,於是餘小璐上前給他掖好被子。她想:但願明天他醒之前,桑無焉可以出現,否則沒有人拿他有辦法。兩天不吃不喝不睡一個健康人也受不了,完全一副慢性自殺者的模樣。
  餘小璐輕輕關上門,回到三樓的特護無菌病房。
  她從特護病房的透明玻璃裏看到寸不不離蘇懷杉的餘微瀾。還有一個不要命的在這兒,餘小璐想。
  她敲了敲窗戶。
  餘微瀾回頭,餘小璐提起保溫瓶,朝她做了個手勢。
  餘微瀾才走出病房。
  “我熬的粥。”餘小璐打開蓋子,想讓她吃一點。
  “小璐,我不想他死。”
  “他是我們餘家的恩人,誰也不想他死。”
  “不。我曾經這麽想過。”
  餘小璐詫異,“姐?”
  “在爸爸要我嫁給他的時候。”
  “為了我,你一直很委屈。”餘小璐垂下臉。
  “我曾經告訴過你,以前我喜歡過一個男孩。”
  “我好象記得。”
  “那孩子比我小幾歲,他當時剛剛失去母親萬分無助,我很想幫他。於是憐惜演變成一種淡淡的喜歡。”
  “這倒從沒有聽你提過。”
  “後來我才發現我隻是把他當成了一個影子,而我真正愛的是蘇懷杉。小璐……”
  “等姐夫醒了,你再告訴他,你現在得閉著眼睛打會兒盹。”她一邊心不在焉地聽餘微瀾回憶,一邊讓她靠在自己肩上休息下。
  “小璐,不要像姐姐一樣糊塗,愛了很久連誰是影子、誰是正主都沒有搞清楚。”
  “小璐,你說如果把我的壽命減一半他會不會好起來。”
  “以前,爸爸窮到養不起我們的時候,總以為錢是最好的。可是如今有錢卻很多事情一樣不能如願。你說是不是?”
  “小璐,你男朋友一定要先拿給姐姐看……”
  餘小璐任她一個人自言自語,最後終於等到她睡著了。
  餘小璐才歎氣。
  她終於明白蘇念衾的古怪,原來並不單單是因為他好似孤兒在外淪落了七年,或者他的視障或者是他母親的去世,還出在餘微瀾身上。

  第 17 章
  除了視障和偶爾被稱古怪的神經質,無論從形容、氣質還是家世蘇念衾都是受人矚目的。有時候連那讓他芥蒂的殘疾都是別人矚目的目標。
  他從不去商場買衣服,也就是說他從不逛街。每一季的東西,都是由餘小璐操辦。餘小璐也時間不多,隻是按照尺碼讓人送來。色調無非是灰、白、淺藍、穿在一起即使他分不出顏色胡亂地搭配,也總不會出大錯。家裏的鍾點工每次打掃完房子,都會將幹淨的衣服按照白、灰、淺藍的順序將衣服分類,然後從右至左顏色由淺到深。除非破舊,不然即使洗的泛白,蘇念衾也豪不介意。
  都是些很舒適隨意的樣式。
  桑無焉和王嵐她們逛街時,曾經留意了下蘇念衾穿的牌子。她個性很隨意平時不太關注這些時尚雜誌,親眼目睹後才知道它們的價格有多讓人瞠目。而蘇念衾的衣服便出自於此。
  她開始對自己常在他身上抹鼻涕與眼淚等動作後悔。上次拿了一張他的駝色方格子手絹來擦桌子,桑無焉祈禱那隻是值兩塊錢的平民用品。
  而蘇念衾好象對自己外麵皮囊的昂貴毫無自知。
  她問餘小璐。
  餘小璐說:“看到他穿起那些衣服比宣傳雜誌上走秀的模特還迷人,不是件很讓人興奮的事情麽?而且,”餘小璐笑,“而且他掙了那些錢,卻一點業餘愛好都沒有,不使勁幫他奢侈一下生活還有什麽樂趣。”
  桑無焉想,難怪葉麗她們說他有貴族氣息,原來是奢侈品給堆砌出來的。於是她懷著報複心理將那些東西統統收起來,然後去城隍廟那邊的地攤上買了一堆廉價仿照品。結果穿在身上一點也沒有妨礙蘇念衾卓越的風姿。
  後來蘇念衾去參加某明星新專輯的慈善晚宴,餘小璐說有人居然看見蘇念衾的衣服問:LV換設計師了麽?這新款的男裝穿在一今先生身上很出眾呢。
  兩人一同大笑,而旁邊的蘇念衾完全不明所以。他這人有時候卻異常遲鈍。多穿了幾次後,蘇念衾才說:“我覺得料子好象沒有前那麽舒服。”
  “是嗎。你這土包子真不懂現在的流行。”桑無焉裝做若無其事地說,心裏在偷著樂。
  她至今想起來都覺得有趣。
  她換了個坐姿,覺得腿有些麻,彎腰挽起牛仔褲的褲腳來看,好象有些腫了。在一個狹小的空間內長期維持一個姿勢的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後麵一個小孩好不容易停止了哭泣,耳邊又傳來男人鼾聲。車廂裏的氣味差到讓她受不了,衣服像黏膜一樣貼在身上,早就被汗水侵濕了又幹,然後又濕。她企圖將車窗開一點,卻用力一猛,拉了個大縫。呼嘯的空氣灌進來,讓她幾乎不能呼吸,後座位有人的東西也被吹翻,立刻引來抱怨。桑無焉急忙將窗戶合上,留了一點點縫隙。
  她像找到甘泉一樣將鼻子湊到這微弱的縫隙前麵如饑似渴地呼吸,享受著那一點涼風。她來不及拿任何東西,除了身上揣了足夠的錢。剛才手機在車站也被偷了,桑無焉想看時間,於是去摸表。那是盲人專用的,可以翻開蓋子摸出時間的機械表,她找了很久才買到一隻和蘇念衾手上戴的很相似的。她把他的取下來,戴在自己手上,新表送給蘇念衾。
  “現在你的寶貝表歸我了。”桑無焉笑著戴在自己手上,表麵很光鮮但是表帶已經有了刮痕。“以舊換新,你賺到了。”
  蘇念衾有些留戀地摸到桑無焉手腕上的舊表,“戴在你手上太不秀氣了。”
  “現在很時興女生戴男表,何況還是這麽有個性的。”
  蘇念衾淺淺微笑,“隻要你喜歡就行。”
  桑無焉一邊回憶一邊將頭靠在前座的背靠上,伸出手腕,臉蛋貼著著表麵,好象就能感覺蘇念衾的體溫。她一直都不是這麽堅強的人,可以為了他,她好象必須堅強。
  半夜裏,突然另一間特護病房傳來警鈴。
  醫務人員急急忙忙地推著儀器和藥物過去,餘微瀾被驚醒。
  “不是姐夫。”餘小璐說,長長呼了口氣。
  餘微瀾站起來從窗戶看了看安靜地躺在床上的男人,頭發有些灰白,微弱的呼吸在氧氣罩裏成了一陣一陣的白霧,各種儀器發出它們各自細小的聲響。
  “什麽時候了?”餘微瀾揉了揉臉頰。
  “天亮還早。”餘小璐突然想到熬的八寶粥,好象涼了也可以吃。端來還一個人都沒吃。
  她盛了一些給餘微瀾。
  餘微瀾接過,看到另外一個盒子,問:“你姐夫他也不能吃東西,做這麽多幹嗎?”
  “有念衾一份啊。”
  餘微瀾一怔,“對了,念衾呢?”
  “姐姐,感謝你終於想起來世界上還有蘇念衾這號人物了。”餘小璐說,“這兩天,你守在裏麵,他就一直坐在這裏,勸都勸不走。他不肯進去看,也不肯離開。”
  “我忙暈了腦子很混亂,完全顧不上這些。”蘇懷杉隻有念衾一個兒子,而他幾乎從未以蘇家的繼承人自居過。整個蘇家的膽子都落到餘微瀾肩上。“他好麽?”
  “不好,”餘小璐說,“你知道桑小姐的離開已經讓他有些崩潰,姐夫的事更讓他受打擊。”
  “他一直都是那樣的人,外冷心軟的。其實他很愛懷杉。”
  “就像我時常和你鬧別扭,但是依然很愛你?”
  餘微瀾拍了下妹妹的頭,“別貧嘴。念衾在哪兒,我去看看他。”
  看見蘇念衾的睡臉,餘微瀾鼻子有點酸。
  他瘦了許多,胡子的渣冒出來,顯得輪廓更深,人更憔悴。
  大概是他沒吃東西,醫生怕他體力不支,所以在打點滴。
  餘微瀾坐在床邊,撫摩著他的臉,念念叨叨說:“念衾,記得第一次見你是在你母親的葬禮上,而我爸爸還是懷杉的司機,那個時候你好小,個子還沒有小璐高,也是這麽瘦。跌倒在地上,我要扶你,你也不肯……”

  第 18 章
  蘇念衾醒來時發現天已經蒙蒙發白。該死,他為什麽會睡在這兒,一抬手發現手上有異物。於是粗暴地一把扯到了輸液的針管,鮮血衝過傷口湧出來,他卻好象完全感覺不到疼痛。
  他正要下床,忽然覺得另一側的被子有點沉,聽見一個人淺淺的呼吸。
  “無焉?”他心中喜悅地有點不敢確信。
  人似乎很疲憊,還在睡,他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她的頭發,指尖一震——是餘微瀾。
  蘇念衾嘴角苦笑:桑無焉已經再也不想與他有任何幹係,怎麽還幻想她能象個天使一樣突然出現在跟前,拯救自己。
  蘇念衾不敢亂動,怕驚擾了餘微瀾的好眠,隻能維持著原來的姿勢。
  但是她仍然驚覺。
  理了理眼前垂下來的頭發,抬起頭來,“念衾。”她看見醒了的蘇念衾,有點不好意思,“
  蘇念衾掀開被子,從床上起來。他是合衣趟的,所以睡了一晚衣服很皺,他說:“他還好吧?”他一直不敢睡覺,害怕他一覺醒來那個男人就已經不再人世了。
  “至少沒有惡化。小璐說你很著急。”
  蘇念衾別過臉去,掩飾自己的擔心。
  餘微瀾走進他,替他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皺,衣領也翹了起來。
  “你長高了。”餘微瀾的手,有著母親般的柔軟。
  “恩。”蘇念衾突然很安靜。
  “以前也常忘記翻衣領。”餘微瀾笑。
  “誰讓我看不到鏡子。”
  “鏡子對你而言本來就是多餘的,長的不好的人才時常在鏡子前麵擺弄。”
  “我沒有見過自己的樣子,不知道長的如何。”
  “有時候人也可以做鏡子,難道你沒有聽見你一路過,旁邊的女孩都會倒吸冷氣。”
  “或者是我太醜。”
  “你若醜,小璐絕對不會和你一同出門。”
  “她這麽勢力?”蘇念衾側頭。
  “當然。她一向隻喜歡養眼的。”餘微瀾笑,“你的歌我聽過,都很好。但是產量太少。”
  “我花的很少,所以不需要日夜奮發疾筆來賺錢。”
  “可是你以後需要養老婆,還有很多小孩。他們可不會象你這麽省。此外填詞也需要靈感。”
  “那麽我以後去盲校上課,得讓校長支付工資並且為我買失業保險。”
  “可以考慮。”
  餘小璐正要端東西進來,看見單獨相處的兩人,又悄悄退了出去。她本來以為蘇念衾醒了以後會因為昨天強行注射的鎮靜劑而大發雷霆。看來,餘微瀾鎮住了他。
  “念衾,”餘微瀾的手停滯在他的肩上,“你很久沒有這麽平靜地和我說話了。”
  “心情好了許多。”
  “他一定會熬過去的,因為有你在,所以你不必因為自責而不愛護自己。沒有人在責怪你。”
  “我沒有盡過做兒子的責任,直到他病危才明白這一點。”
  “念衾,”餘微瀾又輕輕的叫他的名字,“其實我們倆都覺得是他比較重要。你愛他甚於愛我,我也是。”
  “恩。”蘇念衾點頭。
  “等你父親好轉了,就去找桑小姐回來,向她認錯。”
  “是她執意分手的,在她們家看來本來就是個累……”話到一半被餘微瀾止住,“記住,念衾,永遠不要妄自菲薄。”然後餘微瀾輕輕地抱住蘇念衾。雖然她的動作很輕柔,卻也讓蘇念衾有點意外,不知道手該放在哪裏。
  “念衾,這本來是繼母要給你的擁抱,但是遲了十年。”餘微瀾閉眼微笑著,笑容格外坦然。
  蘇念衾怔了一怔才將手環住她。
  “我可不會叫你母親。”蘇念衾窘迫地說。
  “我也不想變那麽老。”
  蘇念衾背對著窗戶,清晨的陽光從後麵的窗簾裏鑽進來,製濕器在一下一下地噴出水霧,傳出有節奏的響聲。
  懷裏的餘微瀾雖然憔悴卻有安心的表情。
  杵在門口的桑無焉滿目愕然,看著房間裏相擁的兩個人。
  她顛簸了十多個小時連眼都沒合趕到蘇念衾麵前等到的結果就是這個?她從沒看到蘇念衾用那種溫柔的表情和自己說過話。她也沒有心思去研究他們嘴裏喃喃道出的是什麽甜言蜜語。
  她以為他是愛她的,她一直這麽以為,所以才能一次又一次地忍受他的神經質。她還以為隻有自己會救贖痛苦中的蘇念衾。她還以為他們之間的愛情是堅不可摧的,但是現在看來大錯特錯了。她僅僅離開一個月,他就找到了新人。
  她在想,是不是她應該進去給蘇念衾一巴掌然後再憤然地離開。但心裏另一個聲音說:桑無焉,你何必讓別人知道你真這麽傻呼呼地跑來一心拯救一個並沒有當你是回事的男人,然後再進去自取其辱,露出一臉猙獰的樣子。
  算了吧,女人沒有了愛情至少還要有尊嚴。
  桑無焉雙目茫然地下到一樓,在電梯口撞到了一個端著東西的實習醫生。
  盤子被打翻,七七八八的藥片散了一地。
  “喂——你怎麽走路的!”年輕的實習醫生一邊撿東西抱怨。他一抬頭,才發現桑無焉眼淚掛了麵臉。
  “你別哭啊,我沒有要罵你的意思。都是我不好,走路沒看見你。”他急忙解釋。
  桑無焉卻緩緩蹲在地上,埋著頭大哭起來。

  第 19 章
  再見蘇念衾是在事隔三年之後。
  假日酒店的二樓的咖啡廳裏,她剛要坐下便聽見有人叫“蘇先生。”每當聽到這個稱謂她總會心跳驟快,即刻將目光移過去,然後便是一次又一次地失落。後來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期待還是在害怕。
  她又一次尋聲望去,叫人的是一位在座位上等候許久的中年男子,他看見門口有人進來便熱情地迎過去。
  然後,桑無焉在幾人中間看見了蘇念衾。
  若不是有蘇先生三個字做奠基,她幾乎就認不出他了。
  藏藍色的西裝,領子扣得很工整,顯得挺拔出眾。皮膚比以前黑了些,臉龐還是那麽俊秀。在他身邊與他引路的並非餘小璐而是一個裝扮精練的女子。兩人之間動作並不親密,可見是秘書之類的人。
  西裝,襯衣,領帶三者的色調搭配的很好,可見和他一起的女人要比餘小璐細心的多,肯定也很持家。
  桑無焉怔在原地,然後眼見蘇念衾聽著中年男人的說話,一步一步走來走到她身邊。
  擦肩而過。
  一時間,桑無焉有些失神。
  “桑小姐,你沒事情吧?”早在位子上等她坐下的男人關切地問。
  “沒事情,我正好有點頭痛。”
  她剛剛一發聲,不遠處蘇念衾便身型一滯。
  桑無焉有些驚訝,不知道過了這麽多年他竟然還能對自己的聲音那麽敏感。
  “桑小姐?”男人還不識時務地大聲喊她的姓。
  蘇念衾隨即轉過身,緩緩走回來,他立到桑無焉他們的桌子前。
  “桑小姐?”這回是蘇念衾在問,“這個姓可不多見。”
  男人處於禮節,站起來。
  “鄙姓蘇,是這位桑小姐以前在A城的舊識。當然,”蘇念衾說,“若是桑小姐還沒有貴人多忘事的話。”似笑非笑。
  桑無焉臉色發白。
  “初次見麵,”男人客氣地與他握手,蘇念衾毫無意識沒有搭理。旁邊的秘書,小聲提醒他,“蘇先生……”他才恍然伸手。
  桑無焉發現,過了三年他與人的交際已經大有改觀,至少還知道不管心情好壞都是要與人握手的。
  直到此刻男人才覺察到蘇念衾的眼睛有毛病。
  “桑小姐和我……”男人說。
  “他是我男朋友!”桑無焉急忙搶白。
  蘇念衾微微一眯眼睛,“那麽請桑小姐介紹一下。”
  “他姓……”桑無焉卡住,看了看男人。出門相親之前還專門問過媽媽,卻還是給忘了。
  “我姓吳,吳迂。”男人欣喜地補充。
  桑無焉窘迫,蘇念衾還是那麽奸詐,一句話就能讓她就露底了。
  “吳先生,可否將你的女朋友借我幾分鍾說說話?”蘇念衾客氣地問。
  但是在桑無焉聽來全是諷刺。
  吳迂移開,說“當然當然。”向另外一張桌子走去。
  其他人也識趣地回避。
  他們兩麵對麵坐著,沉默了半天。
  其他人一離開,蘇念衾的便隱去笑容,冷酷地抿著唇。讓桑無焉覺得那樣的唇角很性感。咳咳,性感?現在可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她提醒自己。
  桑無焉覺得這樣越沉默下去自己越不利,於是故作輕鬆地說:“好久不見啊,蘇念衾。”
  蘇念衾臉色陰霾,不回話。
  她覺得大概這句話不太對,於是又說:“幾年不見,你變精神了。”
  這句聽起來更糟。
  蘇念衾這個時候竟然從口袋裏摸出一盒煙,抽出一隻在盒子上點了點,夾在嘴裏又熟練地拿出一個打火機點上。他深吸了一口,吐出一陣青煙。桑無焉透過煙霧看到蘇念衾臉上的陰霾加深。
  “你來出差還是來旅遊?”
  廢話,有旅遊還帶秘書的麽?一句比一句傻,於是她幹脆閉嘴。
  他指頭夾著煙在煙灰缸上自然地彈了彈,將打火機放在桌子上。
  “桑無焉。”蘇念衾冰冷地說,“我不是來找你的,你放心。而且沒有你,我也過的很好。”說完這句話,蘇念衾便離開。後麵的秘書見狀追過去,“蘇先生……”
  留下一臉詫異的桑無焉。
  走到外麵呼吸到濕冷的空氣後,蘇念衾才緩緩鬆開自己繃緊的神經。他蘇念衾也會懦弱到甚至不敢在這個女人麵前再多停留一刻、再多說一句話。
  她回到住處,立刻接到桑媽媽的電話。
  “無焉啊。怎麽樣?這個人品相貌都不錯吧。”
  桑無焉這才發現,她把那個姓吳的給忘在咖啡廳了。
  已近深秋,新學期也到了一半,南方的城市也刮起颼颼涼風。她和李露露一同接了一個兒童自閉症的個案。是兒童研究中心接收的一個叫小傑的孩子。
  在兩歲以前,小傑因為對聲音不敏感而且語言發育很遲鈍而被父母誤以為是失聰。後來當桑無焉見第一次見到小傑的時候,他居然被當做智障而送往福利院。
  “他不是傻子。”
  “不可能。”他那雙不負責任的父母堅決否認。
  “他不但不是個傻子而且說不定還有另外的天賦。”
  “桑老師,”做父母的好象有點明白,“不會說話不會笑連基本動作都遲鈍的孩子,不是傻子是什麽。而且我們都是外來的鄉下人,沒有什麽錢付你的治療費。”
  桑無焉氣結。
  於是在和監護人簽定協議的情況下,桑無焉將小傑帶到了研究中心,並且擔負了他治療的所有費用。
  意思是說,她幾乎收養了這個小孩,隻是沒有法律上的保護。
  程茵說:“這孩子的家長都不是傻子,你才是。”
  剛剛開始,小傑的病情很糟糕。幾乎不會發音,隻能鸚鵡學舌地重複幾個單字。治療的太遲,差點讓他的聽覺神經萎縮。喪失同齡小孩的自理能力,粗暴地拒絕任何想與他親近的人,遇到事情一出軌道就會發瘋一樣尖叫。
  幸好,那裏的治療老師很有耐性。
  一年後的今天,小傑開始學會安靜地用積木堆紅房子。雖然那房子的樣式從未改變過。
  李露露一麵看小傑最近的醫療記錄,一麵問:“上個星期,你去相親的結果怎樣?”她比桑無焉先先念一年研究生,畢業後已經拿到谘詢師的資格證。
  “別提了。”
  “教養不夠?”
  “好象還不錯。”
  “不夠帥?”
  “我連他長什麽樣都沒注意看。”
  李露露吹了一下口哨。
  “這可不是你桑無焉的風格。”
  “我看見他了。”
  “誰?”
  “蘇念衾。”桑無焉說。
  “我說呢,蘇帥一出誰與爭風。”
  李露露以前在本科畢業那天見過蘇念衾,在她倆後來的兩年研究生生活中,她又旁敲側擊地獲得了很多桑無焉的愛情故事細節。
  “不是有報道說他繼承了家族產業成了A城的鑽石王老五。怎麽樣,你見到他有沒有舊情複燃。”
  “舊情都沒有怎麽會複燃?”桑無焉自嘲,“而且好象他視我如瘟疫,非常厭惡。”

  第 20 章
  他今天居然看見了桑無焉。
  蘇念衾緊鎖眉宇,手裏一直端著個煙灰缸。她居然騙她說那個男人是她的男朋友,睜著眼睛說瞎話。她以為他是三歲小孩?
  心神一恍惚煙燒到頭,燙著他的手指,身體一驚,立即掐滅。才停了半秒鍾就又想抽,一摸盒子才發現已經沒有了。
  蘇念衾打開酒店的窗戶,和秋風一起撲麵而入的還有從下麵傳來車流喧囂。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涼風。然後將手裏的煙盒揉成團朝窗外仍出去。心中突然微怒:蘇念衾,你不要再妄想什麽。你這樣還算是個男人麽?如果她有丁點愛你的話,何苦三年前一走了之!何苦什麽線索都不留下!你不過是她玩的愛情遊戲,或許她覺得你這個瞎子比較好愚弄,僅此而已。
  那天,當餘小璐說她通知了桑無焉趕來。他自己嘴上雖然默不作聲,但是心中卻是欣慰。雖然自己氣走了無焉,但是她還在在乎他的。
  桑無焉自然也不知道蘇念衾就在醫院裏等了一天。那日就看著一個瞎子從三樓到四樓一直來來回回。一邊是自己昨晚住的病房,一邊是蘇懷杉的病室。他害怕自己一不留神,就和桑無焉錯過,而讓她找不到自己,又擔心父親病情的惡化。一天下來都數不清楚來回了多少次。
  餘小璐都替他累,於是給桑無焉再打電話,和早上情況一樣依然是關機。
  入夜,他又跑去問餘小璐,“是不是你沒給她說清楚地方?”
  “不會啊,她拿著電話重複了一次。”
  過了半個小時,他又問,“會不會她先回我們住的地方了?”
  “有可能。”
  他一急,“小璐,你得趕緊回去,她可沒有鑰匙。大概門都開不了。”
  餘小璐對他有點失去耐性了,“念衾——無焉又不是小孩子,找不到不知道打電話嗎?沒有鑰匙開門不知道先來醫院嗎?找不到醫院不知道打車嗎?你現在就知道著急,當初為什麽又要把她氣走?”
  他沉默了一會,緩緩說:“小璐,謝謝你替我打的電話。”
  餘小璐歎氣,“好了,好了。反正我也得回去幫你和姐姐準備換洗的衣服。”然後開車離開。
  半個小時後,餘小璐來電。
  “不在。”
  “會不會已經來過,就走了?”
  “我問過物管,今天沒人來過。”
  他又開始著急。
  “也許是路上睹車,或者航班延遲了呢?”餘小璐寬慰他。
  她這一說引來更大的麻煩。
  他突然擔心桑無焉路上是不是出了什麽意外,於是乎找人去查了頭一夜到現在所有進入A城的車輛有無意外事故。那個時候正直半夜,幸好他姓蘇,有很多人以被蘇少爺折騰為榮。
  電話不通。
  人沒有到。
  桑無焉突然就在他的世界絕跡。
  餘小璐安慰他:“我給她電話時她並沒有說什麽時候到,隻說盡快。也許家裏有事耽誤了。總之你不要擔心了。”
  很多天過去。
  當他瘋狂地想找桑無焉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對她一無所知。家庭,父母,住址,朋友。連程茵都不知所蹤。兩個人以前住的小屋在一個月以前就已經退租。
  去她的大學打聽,係裏把他們推到就業處去查。就業處的人隻說,她的檔案前幾天已經被私人提走了。電台裏,她隻是實習生,並無正式資料。
  被他打聽的每個人都好像在用一種怪異的眼光看他。他知道,他有點發瘋了。
  桑無焉就如同一支神秘的仙女棒,來攪亂了他的生活後就倏然消失了……好像對他們之間的一切甚至A城的一切毫無留戀。
  “蘇先生?”
  秘書小秦叫他。
  “不開燈嗎?”
  “你需要的話就開吧。”蘇念衾收斂住心神,才回過頭來。
  “開著燈的話,讓人覺得溫和一點。”小秦替他泡了一杯熱茶,然後讓酒店服務生將所有易碎物品和多餘擺設全部收走。
  “與TORO公司合作的事情很順利,擬訂的協議我打成點字放在您書桌上了,但是明天早上您需要去一趟。”
  “恩。”蘇念衾右手撐在沙發扶手上支著下巴,這是他慣用的開小差時的動作,心不在焉地聽秘書說話。
  “還有我們在這裏的分公司希望您能去探望一下員工。”
  “恩。”
  “餘小姐來過電話,希望您空下來以後給她回個電話。”
  “恩。” 他根本沒聽。
  小秦明白她白費了很多唇舌,但是老板就是老板。
  “蘇先生?”小秦微笑。
  “恩?說完了?”蘇念衾回魂。
  “暫時就這些。蘇先生有什麽需要我做的?”
  “你把明天我們要簽的協議給我放在桌上,早上要在TORO與他們的股東見麵。我巡視分公司的事情,你安排下時間。”蘇念衾說。
  看來他剛才是一點也沒聽進去,小秦想。
  但是臉上仍然好表情,“好的。我明白。”剛上任的時候餘小璐就對她說過,做蘇先生的秘書會盲文會管理都是次要的,關鍵是好脾氣和有耐性。
  “總台電話多少?”
  “101。您需要什麽東西嗎?”
  “要瓶酒。”
  “餘小姐吩咐過,醫生說您的眼睛……”
  蘇念衾有點不耐煩地抬手。
  小秦立刻禁聲,她是秘書不是他的太太所以知道什麽叫適可而止。
  她離開的時候,蘇念衾突然問:“為什麽這酒店裏沒有收音機?”
  小秦說:“好的,我會跟他們反映。蘇先生,您要聽電台的話我手機裏有這個功能。”
  “不用了。”蘇念衾又立刻拒絕。
  今天的老板非常奇怪,小秦想,雖然以往就不太正常。
  蘇念衾將小秦留下的資料看到半夜。他以前從未想過自己會從商,所以對很多專業用語很不了解,小秦為他惡補了很多,卻仍顯吃力。所以下的工夫比其他人多了許多。
  幸好以前一個人為他想過辦法。
  “看書費力的話,讓人讀出來不就好了,然後遇到你需要記憶的地方就記下來。”他仍然記得桑無焉笑著說的每一句話。她是他遇到的最愛哭,也最愛笑的女孩。
  雖然看不見,但是笑由心生,他聽的到。
  他的心有點緊,所以叫總台送酒上來。
  “蘇先生,需要配菜嗎?”對方善意地問。
  “不必。”他冷然拒絕。
  他酒齡不長,對味道並不在行,所以也不挑剔。在他眼中喝下去能忘記桑無焉的便是好酒。可惜,至今尚未找到。

  第 21 章
  早上小秦來叫蘇念衾。敲了門沒有人應,她隻能用房卡打開。
  蘇念衾和衣睡在床上,屋子裏充斥的煙味與酒味幾乎讓人窒息。他的睡姿勢像嬰兒一般地卷縮著,手中握著隨身攜帶的MP3,耳塞還留在耳朵裏就這樣過了一夜。
  小秦見慣不驚,並不大驚小怪。她看了看表,才七點,還可以讓他多睡半個小時。於是開窗戶,又拿走床上的空瓶子,那個時候她聽見蘇念衾嘴裏喃喃喚著一個叫“無焉”兩個字。不知道是無煙或是無燕,聽了很多次都沒有搞清楚。
  小秦抬了抬眉,在客廳裏一邊看行程安排一邊等他。
  七點半,蘇念衾自覺地準時醒來,像是在體內上了鬧鍾一樣。隨即去浴室洗澡,小秦為他找衣服。“蘇先生,今天會下雨加一件薄的開衫可好。”
  蘇念衾沒有回答,以他的習慣沉默就是不反對。
  二十分鍾後,蘇念衾又變成了白天的蘇念衾:胡子刮的很幹淨,衣服很整潔,身上沒有任何異常的味道,麵部表情很平靜。
  “念衾——”在TORO剛開完會,便有人叫他。
  “是彭小姐。”其實小秦不用提醒蘇念衾也知道是她。
  彭丹琪,TORO東家的侄女。
  世上能用這種語氣來高聲叫蘇念衾的人,恐怕也隻得這個女子。
  蘇念衾略微不悅地蹙了蹙眉,他並不喜歡別人將他叫得這麽親密。
  “彭小姐還有何吩咐?”蘇念衾用拒人以千裏之外的語氣說。
  他素來冷漠,所以彭丹琪也不介意。
  “叫我丹琪就好,不然太見外了。”彭丹琪笑。
  她身上CD香水的味道太濃烈,老板必然不喜歡,小秦想。餘小璐提醒過她,蘇先生對味道和聲音敏感,所以不可用香水,不可大聲喧嘩。
  “念衾,聽說你第一來B城,我帶你四處走走。”
  “多謝彭小姐熱情,我眼睛不方便,不愛走動。”
  彭丹琪將商場上的手段運用到愛情中,不步步緊逼卻堅持不懈。
  “那今晚我做東,請你吃飯盡一盡地主之宜。念衾,這不該拒絕吧?”
  蘇念衾無路可退。
  傍晚從酒店去Catiero餐廳的路上,蘇念衾突然在車裏搜口袋。
  “蘇先生,找東西?”
  “我帶在身上的MP3。”
  白色的iPod,蘇念衾隨身的至寶。
  “是不是落在住處了?”小秦問。
  “那回去找。”
  “蘇先生,您和彭小姐約的時間快到了。”
  “不去了。”蘇念衾吐出三個字。
  彭丹琪精心準備的約會因這小小的事件取消,害得小秦壓低了聲音編足了理由向她解釋。所幸,她在受過高等教育,不是個不通道理的女子。
  而蘇念衾卻完全不講道理。
  酒店房間被他掀了個底朝天。打掃房間的服務生被一一嚴厲地詢問,搞的大家很尷尬。
  經理心驚膽戰地問:“蘇先生丟的東西可是非常貴重?”
  “一個MP3。”小秦保持微笑。
  最後這個折磨人的東西被發現在床下地毯的結合縫裏。十多人都擦汗鬆氣。正巧餘小璐打電話過來,小秦向老板的小姨匯報情況。
  餘小璐想了一下,“我一會兒發個聲音文件給你,你存在電腦上。然後去多買幾個同樣型號的MP3,拷到裏麵備用。”晚上,當小秦打開郵箱,看到餘小璐發過來的附件。
  附件的名字是:無焉。
  她不喜歡探索隱私,並未打開,隻按照囑咐一一拷貝到剛買的iPod裏麵,整整五個,分散放在她的手袋中,抽屜中,車上,以防不策。
  原來重要的不是那個機器而是裏麵的聲音,小秦想。
  “桑小姐!”
  桑無焉牽著小傑想要打車。他的病讓他不太適應人多的場合,更加不能擁擠。
  突然有人在車上叫她。
  她轉身,見一個男人將車停在路邊。那人長相斯文,戴著一副眼睛。
  “我們見過,在假日酒店,吳迂。”男人見她一臉狐疑,提示。
  “哦,吳先生。”桑無焉有點抱歉。
  “你去哪裏,我剛下班可以送你一程。”
  “不用不用。”桑無焉擺手。
  “反正是我榮幸,這個時段帶著小孩不好叫車。”他看到桑無焉手邊的小傑。
  桑無焉遲疑。
  “桑小姐再推辭的話警察要來給我開罰單了。”吳迂笑。
  體貼不做作的男人,桑無焉上車的時候想。
  “去哪裏?”
  她為了照顧小傑坐在後排。
  “去市區的KFC。
  “這個時候去有點人多,如果小朋友不介意吃麥當勞的話我知道一家比較安靜的。”吳迂從觀後鏡裏看著桑無焉詢問。
  “恩,那謝謝你。”
  於是搭車被吳迂順利地演變成一場奇怪的約會。
  吳迂去買東西的時候對這種受到小孩子喜歡的快餐並不熟悉,他端著東西回座位的時候有點抱歉。
  “我沒有進來吃過。隻是上下班常從這裏路過發現的。”
  “男人通常會認為性格比較幼稚的人才偏好這種東西。”桑無焉為他解困。有這種想法的就是蘇念衾。
  “我家鄉是小城鎮,沒有這些玩意。來這裏念大學經濟並不寬裕,一個十元的漢堡對那時的我而言已經是奢侈品。”他很坦誠。
  桑無焉微笑著看他,有好感。
  “吳先生現在做什麽工作?”她又忘了。
  “律師。”
  “那你現在想吃什麽都不奢侈。”
  吳迂被她的話逗笑。
  桑無焉將可樂插上吸管,放在小傑麵前,他一個人安靜地喝。而拿薯條的精細動作對於他而言有點吃力。於是桑無焉一點一點地教他。
  “我聽說過這種病。”剛才桑無焉向他解釋了一下。“他的情況已經很好了。”
  “治療地越晚就越嚴重,他屬於先天性的,一般來說終生都難以治愈。”桑無焉歎氣。
  “遺傳?”
  “醫學還不能確定。最大可能是母體在懷孕的時候得過什麽病造成的。”
  “那並不是孩子的責任。”
  “他的父母認為是。”桑無焉摸了摸小傑的頭。“我把他帶到這裏,希望他看到別的小朋友,有接近他們的欲望。”
  “他能聽的見我們說話。”
  “也許是,自閉能自動過濾他們不想接受的外來信息。”
  突然,小傑一戳吸管將可樂的杯子打翻,桑無焉急忙將東西移開。吳迂看到小傑胸前沾了可樂,於是想用紙巾幫他擦幹。
  “吳先生!”桑無焉立刻製止,“小傑不習慣不熟悉的人碰到他。”否則他會即刻尖叫。
  吳迂的手停滯在空中。
  “他剛開始對我也是這樣。他需要時間接受別人的親近。”桑無焉解釋,以緩解他的尷尬。“這個過程很緩慢也很痛苦。”

  第 22 章
  吳迂說:“我很抱歉。”
  “不。你也是出於愛護他。”
  吳迂又去收銀台補了一杯可樂。
  回來他無意間看到桑無焉左腕上的手表。因為餐廳裏暖氣太大,桑無焉卷起袖子,加之是隻男表所以有點顯眼。
  “瑞士產的Polley,桑小姐有這種收藏愛好?”吳迂重新找了一個話題。
  “呃?”桑無焉不太明白。
  “我有個朋友是做這種收藏生意的。”吳迂也有點好奇,因為那是一隻盲人用表。
  “你說這是什麽?”
  “Polley,瑞士產的手工表,在國內買不到正品,一隻的價格足可以讓我賺一年。”
  “不會吧。”桑無焉想,她調給蘇念衾那塊差不多的雖說難買還心疼地花了她幾百塊錢,也沒看出來差多少呀。
  “表麵是金剛鑽的,所以不會磨損。”
  桑無焉有點不可思議地眨了眨眼,將袖子放下來,“我在地攤上淘的仿製品。”她說。
  吳迂聽見也鬆氣,他也不想他要追的女人有這種身家。
  桑無焉將小傑送到兒童中心。自己趕去電台。
  她負責做一個心理談話的節目,其實打進熱線的人們詢問的都是愛情。
  愛情。
  她都搞不懂。
  今晚是一個女孩,她一邊敘說她的愛情故事,一邊抽噎。桑無焉隻好插入一段音樂,讓女孩的心情能夠平穩些。她愛著他,可惜他就要遠行。桑無焉除了對她說一些寬慰的話也無能為力,唯一能做的便是讓她述說然後用心傾聽。述說能讓人找到心靈的出口。比如她喜歡對程茵說。
  她回到家,躺在沙發上,盯著表盤發呆。突然又摸出手袋裏的打火機。
  這是那天蘇念衾扔在那裏的,款式最簡潔的磨沙藏青色ZIPPO打火機。
  兩件東西放在一起。這是蘇念衾唯一留給她的回憶,一個是硬搶的,一個是他忘記拿後自己撿的。她與蘇念衾在一起半年,他沒有送過她任何東西。
  書上說,女人是物質的。
  其實不是物質,而是從那裏可以看到男人的心。他一點也不在乎她。
  他抽的MILD SEVEN,她第一次知道這種煙,是因為以前喜歡的一個漫畫人物,當時覺得那個星史郎拿著MILD SEVEN在煙霧繚繞下的動作很優雅,但是放在蘇念衾身上卻是心痛。
  他完全是在糟蹋自己。
  想完又看了看那塊表,自己竟然戴了個非常值錢的玩意很久,還時常把它忘在洗手間。
  “這麽貴的東西,等哪天我們吃不起飯了,就拿去當。”程茵出屋子裏出來說。
  “我怎麽會跟你這麽個市儈的女人住在一起。”桑無焉感歎。
  “有什麽辦法呢,誰叫你你老跟著我,好象缺了我你就活不下去了一樣。”程茵吹氣感慨。
  “我是不是應該拿去還給他。”
  “那多好,你又可以正大光明地見他一次。”程茵一語道破桑無焉心中所思。
  桑無焉不語。
  “無焉,你還愛他?”程茵問。
  “那有什麽用,也許他已經結婚。”
  “或許沒有呢。”
  “他不愛我。”
  “你不去問問怎麽知道,三年前隻是三年前。”程茵說。
  找到蘇念衾這號人物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她隻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結果他居然真的沒換號碼。電話一撥就通。
  響了三聲,“喂——,這是蘇念衾先生的電話。”一個清爽的女聲。
  “我……我姓桑。”
  “桑小姐,蘇先生正在開會,您有什麽事情嗎?”
  “我想見他一麵,方便嗎?”
  小秦她記性其好,突然想到那天在樓下曾經遇到過這個姓桑的女子,顯然是老板的私人朋友,所以一般不會擋駕,“好,我們在假日酒店的……”
  小秦報了酒店與房間號。掛了電話。
  “秦小姐,蘇先生請你找一下昨天的會議記錄。”分公司的趙經理探了個頭說。
  小秦急忙去書房找。
  過了二十分鍾,有人按門鈴。
  小秦過去開門,果然是桑無焉。小秦朝小會客廳看了看說:“桑小姐請稍等,我去叫蘇先生。”
  桑無焉順勢望去,裏麵正討論激烈,蘇念衾燃著煙在蹙眉專門聽一幹人的發言。
  她急忙說:“你們忙你們的,我不急,等事情做完了再說。”
  小秦想也好,蘇念衾做事情出了名的專注,討厭別人打擾,誰也搞不清楚如果現在打斷他又會哪根神經突然不對發起火來。
  “那您去書房等吧,我去給您泡茶。”
  酒店的套房很大,有客廳、小會客室、書房、臥房、客房,她有點不敢去想住一日的價格是多少,來的時候戰戰兢兢,生怕自己出錯。三年前,蘇念衾隻是個在圈內小有名氣的創作人,但是如今卻成了財閥的繼承者,和他完全成了兩個世界的人,
  桑無焉等在那裏有點緊張,她習慣性地把手表摘下來,放在手裏撥弄。李露露教她,若要打聽舊情人婚否單身否,有很多辦法。例如可以問“好久不見,你什麽時候請我們喝喜酒呀?”若是他還單身,肯定一般會說:“哪裏哪裏,還沒有目標呢。”這樣就對上號了。
  桑無焉揉了揉額角,怎麽這麽像地下黨接頭。
  可是蘇念衾他哪裏能用正常人的行為來推斷,他不管有沒有對象均不吃這一套,輕則冷嘲說:“桑小姐放心,喜貼一定送到。”重則暴跳如雷。
  她靠在書房的沙發上,回頭便穿過客廳看到坐在會議室最裏頭的蘇念衾。暖氣很大,所以他隻穿著一件黑色的襯衣,在一群人中襯著他常年不改的驕傲神色顯得尤為清俊。
  蘇念衾在煙缸裏掐到煙說:“新產品的市場份額不能完全寄托在總公司發布的廣告上,你們知道公司一年……”
  談話沒完沒了,小秦迅速地做著記錄。
  事情搞定之後,所有人都想長長地伸個懶腰,但是礙與蘇念衾那長年不笑的臉色都忍住。趙經理是個爽直的人,敢冒天下大不為地說:“都辛苦了,不如讓蘇先生請大家吃飯。”這裏除了蘇念衾就他職務最高。大多都是銷售部的小職員難得和老板一起共事半天。
  “好吧,你們隨便選地方。”蘇念衾難得開口同意。
  大家一陣歡呼,尤其是在座女士。
  蘇念衾讓小秦去拿西裝外套,小秦才突然想起來:“蘇先生,有位姓桑的小姐還在書房等您。”
  蘇念衾動作倏然一頓,“你說什麽?”

  第 23 章
  所有人看到蘇念衾突變的表情都有點吃驚。
  “她沒過來打招呼,應該沒走。”小秦迅速跑到書房去看。
  謝天謝地。
  小秦長長出了氣,她還在。如果就讓她這麽走了,她覺得蘇念衾很可能當場就炒她魷魚。可是此刻這個女子,居然脫了鞋蜷縮在沙發上睡著了。
  蘇念衾隨後走進來。
  “呃……她睡著了。”小秦解釋。
  蘇念衾點頭,步子放得格外輕,他忍住想朝小秦發火的怒氣,壓低了聲線,“你帶他們先去。”
  小秦不敢再羅嗦,帶著狐疑的一群人悄悄離開。
  蘇念衾定在那裏很久,他聽見桑無焉輕輕的呼吸聲,淺淺的柔柔的,和以前一樣。他摸到沙發前方,試探地叫了一聲:“無焉。”
  她沒有反應。
  蘇念衾摸了摸表,已經是晚上八點了。她依然這樣嗜睡,但是若是任憑她不吃東西睡下去,醒來又要胃痛。可是他不忍心叫醒無焉,不是怕耽誤她的好眠,而是怕無焉一醒過來自己便不能這麽安靜地擁有她,不能分享她的氣息。
  可是這麽卷在沙發上,久了會背痛。
  於是他俯下身體去抱起無焉,她是那種輕盈小巧的南方女人,隻需要輕輕一攬便抱在懷裏。
  她萬般熟悉他的懷抱,像一隻小貓朝他懷裏縮,不禁朦朧囈語出兩個字:“念衾。”
  那一瞬間蘇念衾覺得自己空洞了三年的心開始注入了溫暖。
  他突然回想起三年前的夜晚,在那個漆黑狹窄的樓道裏也是這麽抱著她。蘇念衾緩緩移回臥室,將她放在床上讓她睡得更舒適些。手放開時充滿了留念於是去摸她頭發。她居然將頭發留長了,一改以前毛茸茸的形象,有點溫柔的成熟。
  蘇念衾嗅著她發間香甜的味道幾乎沉溺了下去。他手縮回來不禁碰到桑無焉柔軟的胸部,他手一顫,然後想吻她,很想吻她。這種欲望幾乎要把他的心撕裂,呼吸開始混亂。
  他掌住她的下巴,確定了唇的位置,然後垂下頭去。剛剛碰到她柔軟的嘴唇,夢中的桑無焉便怕癢似的別過頭換了個睡姿,害得蘇念衾以為她要醒,急忙坐直身體。
  平靜了一會,發覺她隻是無意的動作,根本沒有醒的跡象,一如以前一樣隻要睡了天塌下來都弄不醒的,蘇念衾開始有點樂。
  心想,原來偷吻時這種做賊的感覺很不錯,怪不得以前她連續對他下手兩次。
  於是蘇念衾又垂臉將方才溫柔的吻繼續,輕輕吮吸著她的唇瓣,他的喉結動了動,開始著了魔似的去解她的外套。
  忽然,他停住,迅速抽身然後退回到客廳。
  蘇念衾,你在幹什麽?他問自己,找不到女人發泄你的欲望了嗎?
  他點上一隻MILD SEVEN猛抽了幾口,然後去浴室洗臉。既然桑無焉並沒有想和他在一起,他也不該這樣對她。
  蘇念衾將表摘下來,放水衝臉。冷靜了一點後,他撥電話給小秦,問他們在哪兒吃飯。他不想擾她的好夢,當然也不敢和她單獨在一起,否則剩下的幾個小時,他不能保證自己還能這麽有自製力。
  走的時候,蘇念衾想,一切等她醒了再說。
  桑無焉醒來,發現自己睡在陌生的床上,連忙翻身以至於差點滾下來。整個套房空無一人,她光著腳丫饒了一圈才在書房的沙發前找到自己的鞋子。
  人全走了?她剛睡醒,有點蒙。那是不是說剛才那麽多人都看見她醜陋的睡像,她下意識地擦了擦嘴角,還有口水的痕跡。
  幸好蘇念衾眼睛看不見啊,不然在舊情人麵前多丟臉,睡覺還留口水。她感歎。桑無焉找到洗手間去洗把臉,關燈時發現她的手表在水龍頭邊,順手把表揣在外套口袋裏。
  她有點沮喪,自己費了這麽大勇氣來找蘇念衾談話,結果這個男人就這麽溜了,走的時候都不叫醒她。等他吧,自己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誰知道他出去花天酒地過夜生活要什麽時候回來。
  桑無焉歎氣,關門離開。
  蘇念衾吃飯一直心不在焉。
  小秦問:“桑小姐回去了嗎?”
  “走時還在睡沒叫她,一會給她帶點吃的回去。”
  小秦聽到蘇念衾的話,有點不可思議地看著他:老板今天轉性了,突然很體貼。
  可是當小秦陪蘇念衾端著熱氣騰騰的美味回到房間,桑無焉已經悄無聲息地走了。蘇念衾的眼睛頹然,又開始死氣沉沉。
  “我的表呢?”蘇念衾在浴室問,
  “剛才您帶了嗎?”
  “沒有。” 蘇念衾聲線略高,是又要發火的警報。
  表,表,表。小秦到處搜索,蘇念衾天天戴在腕上的一塊手表。
  “我剛才就放在款洗台上。”
  她心裏在哀歎,為什麽餘小姐沒有讓她把那表也多買幾隻放著拿來防身。
  就在蘇念衾要發作的一瞬間,小秦在書房的茶幾上找到。
  “這兒——”她急速給蘇念衾送過去。
  蘇念衾拿到手表的一刻,神色一凜,眉宇升起更為巨大的一片怒意。
  他終於明白桑無焉是幹嗎來了。還他的東西,從此想和他兩不相欠
  第二天一早,桑無焉去學校上課,戴手表表帶鬆了一大截時才發現這表不是她戴的。或者說,是她以前送給蘇念衾的那塊。她當場就傻了。
  陰錯陽差地將東西拿錯。
  因為她沒有想到蘇念衾一直在用,她更加不知道的是,蘇念衾曾經氣憤地將它扔過,後來又拚命回去找。摔壞了表麵,費了很多功夫才找人修好。以至於指針走得很不準,但那個男人依然舍不得換掉。
  他珍視著她留下的每一件東西。
  念情。他一生下來被賦予的執著。
  程茵知道後痛心疾首地說:“完了完了,去了一趟,賠了夫人又折兵,話沒和說上還換了塊爛表回來。咱家最值錢的一樣寶貝就這麽被你給糟蹋了。”
  “去你的。”桑無焉說。

  第 24 章
  吳迂打電話來約桑無焉出去。
  “我一個日本回來的朋友帶了套小孩子的繪畫書,我想很適合小傑。”
  桑無焉不是十多歲的小女生,她知道吳迂的目的是什麽,笑答:“好的。”
  “那你什麽時候下課,我去接你。”
  “五點半。”
  “我買了票,有沒有空陪我去看場電影?”他從桑媽媽那裏打聽到桑無焉的愛好。
  吳迂有律師的智慧,隻需要一個問題就搞定了晚飯還有餘下的夜晚時間。
  在吳迂的車上,桑無焉看到那本書,日本人做的很精致,雖然不通日語但是圖畫是沒有國界的。
  “不隻是小傑,連我都想要。”桑無焉說。
  吳迂笑。
  “今天天冷,正適合我們去吃韓國烤肉。”
  桑無焉欣然同意。
  看來吳迂在桑媽媽身上討足了歡欣,知道桑無焉的一切嗜好。
  不是一家特別奢華的餐廳但是很精致。肉卻不需要自己烤的。
  一盤烤好的裏脊冒著噗噗油氣放在幾葉生菜裏端上來,桑無焉頓時眼睛放光。
  吳迂要了一瓶梨薑酒。
  與其說它是酒不如說是含酒精的飲料,酒放在綠色的瓶子裏看倒出來以後才看到是淡黃色的。桑無焉伸舌頭嚐了嚐是甜的,於是放心地大大喝了一口,誰知道入口卻是很辣口。差點將她的眼淚辣出來。
  吳迂一麵朝服務生替桑無焉要白水喝,一麵笑,“無焉,你有時真像長不大的孩子。”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把稱呼從桑小姐,變成無焉了。
  然後夾了片烤肉,沾了碟子裏的甜辣醬卷在生菜裏給她。
  吃到一半,桑無焉的手機響了。
  “喂——”桑無焉用紙巾擦了擦手,接電話。
  “桑無焉。”
  “呃?”桑無焉差點噎住,居然是蘇念衾。早知道上次不該拿自己手機給他打電話。
  “你出來。”聽筒裏傳來蘇念衾強忍怒意的聲音。
  “出哪裏?”她不明所以。
  “走到餐廳門口,大街上。”
  “我在吃飯。”她低聲說,企圖讓他不要無理取鬧。
  “我知道你在吃飯!給你五秒鍾,你不出來的話信不信我放火燒了那家店!”蘇念衾怒說。
  吳迂察覺到不妥,問“怎麽了?”
  蘇念衾倒數:“五秒鍾。”
  “四。”
  “三”
  ……
  桑無焉收起電話,“我出去一趟。”然後跑到對街的大門。她不敢驗證蘇念衾的耐性。
  在路邊,她朝對麵看了看,沒有什麽異常。於是想回電給他叫他不要胡鬧。
  正拿出手機,突然,她的手臂被一隻有力的手抓住,那隻強勁的不容回避的手臂的主人不由分說,拽著她將她拉到路邊一輛車前,一把把她塞進後坐,狠狠地關上門,並且凶惡地命司機鎖門。
  她一臉驚恐,透過窗戶看到綁架她的人是蘇念衾後,才不至於尖叫。
  小秦從副駕出來,“蘇先生,你冷靜下,有話好好說。”
  已經有人朝這裏觀望。倘若不是他坐的奔馳320,或者穿著一身CK,或者因為蘇念衾長相俊美不像匪徒,大概連路邊的大嫂都會以為是一起綁架,而打電話報警。
  蘇念衾隨後鐵青著臉從另一側的門坐進來。
  “蘇念衾,你幹嗎?”
  “桑無焉你做夢!”蘇念衾說。
  “?”桑無焉完全不懂。
  “除非我死,否則你想和別的男人一起就是做夢!”
  桑無焉開始明白。
  然後桑無焉的電話開始震動,她不用看都知道肯定是吳迂來的。但是猶豫著接還是不接,因為她毫不懷疑隻要一接,自己心愛的手機就會被蘇念衾從窗戶扔出去跌個粉碎。
  於是掐掉。
  “我們……隻是吃飯……”連桑無焉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支支吾吾。
  “你喝酒了?你居然還陪他喝酒?!”蘇念衾敏感地嗅到酒精的氣味。
  “這不是陪不陪的問題,大家一起吃飯一起喝酒很正常。”桑無焉勇敢反駁。
  “在我眼中是一樣!”蘇念衾提高聲線。
  “蘇念衾你有點男人的理智好不好!”
  “你還知道我是個男人!”蘇念衾幾乎咆哮。
  小秦愕然,她從來沒見過蘇念衾發這麽大的火,平時最多隻是擺擺臉色說說氣話,卻沒有用這種語調吼過人。更令她愕然的是這個姓桑的小姐居然還能勇敢地火上澆油,和他對峙。
  桑無焉開始有點火,“你是你,我是我,什麽幹係都沒有。別說陪他喝酒,就是陪他上床你都管不著。”
  “你敢!!”蘇念衾暴斥。
  話剛說完,怒不可止蘇念衾拉過桑無焉的手臂,順勢鉗住她的下巴,狠狠地吻下去,第一下有一點偏差,第二次立刻糾正位置。那樣的吻法和情欲無關,仿佛隻是要把胸中的怒火全部發泄出來,他蹂躪著桑無焉的唇,翻轉著她的舌。全然不顧前麵還坐著兩個人。直到桑無焉完全喪失呼吸開始窒息,才滿足地放開。
  桑無焉大口吸氣,臉頰脹得通紅。蘇念衾怒意稍緩,看來他對這種懲罰方式比較滿意。
  副駕的小秦實在不想在這個時候冒風險說話,但是她不得不說。
  “蘇先生,晚宴馬上就要開始了,我們得過去了。”車已經停在這裏很久了。
  這是為了TORO的東家為了慶祝雙方合作成功特地開設的慶功宴,順道撮合下侄女彭淡琪和蘇念衾。所以說蘇念衾是今晚的主角,要不是去說不定人家馬上翻臉。
  “現在去。”蘇念衾說,他本來出來就是為了這件事情的。
  “那桑小姐,我們是不是……”把她放在哪個地方。
  “一起去。”
  “好。”小秦沒有疑問了。
  “什麽晚宴?我不去。”桑無焉緩過氣來,但臉蛋的潮紅未褪。
  “難道想回去和那男人繼續?你休想!”蘇念衾眯起眼睛。
  “蘇念衾,我們能不能心平氣和地說話。”
  “是你要和我抬杠。”蘇念衾糾正。
  桑無焉的電話又嗚嗚震動許久不停,可見吳迂是真擔心了。
  “我至少得跟吳迂說一聲。”
  “對了,他叫吳迂。為什麽你總和姓吳的男人有關?”而表情是在說,絕對不行。
  桑無焉無語,連這他都要生氣,這麽多年了,為什麽他的心誌不能成熟一點。
  窗外是擁擠的車流。
  蘇念衾突然說:“把東西還給我。”
  “什麽?”
  “我的手表。”蘇念衾又補充了一句,“那天你從我房裏偷的。”
  說著拉過桑無焉的手,毫不溫柔地將自己兜裏那塊給桑無焉戴上。
  “我沒有偷,而且那是我買的。”桑無焉一邊辯解一邊從手袋裏拿出來乖乖還給他。
  “那你是專門想把它要回去?”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聽吳迂說你原來這表很值錢。”
  “下次要是再從你嘴裏聽到這個男人的名字,我就去滅了他。”蘇念衾說。

  第 25 章
  車子由司機開到停車場。
  桑無焉還在做最後掙紮,“我能不能不去。”那種場麵她實在應付不過來。
  “不行。”暴君繼續著他的暴政。
  小秦不想她再忤逆蘇念衾,而造成什麽突發狀況,勸說:“桑小姐,沒有關係。隻是一個小型的酒會,裏麵人來人往,不一定要說話的。”
  桑無焉使勁揉額角。
  蘇念衾強行讓她的胳膊挽住自己的手臂,“你得給我帶路。”
  然後大門被侍者打開。
  桑無焉倒抽一口涼氣,這就是所謂的小型的酒會。偌大的一個圓頂大廳,水晶燈璀璨射眼,右邊還有一個小小的管弦樂隊,小提琴的聲音悠揚婉轉。
  桑無焉看了看自己的外套,牛仔褲,平底鞋幾乎要就地逃掉。
  正要從蘇念衾臂間抽手,卻被他狠狠抓住。
  “你想去哪兒?”蘇念衾壓低聲線,語氣凶狠,而麵色卻保持微笑。
  “我不行了,現在緊張的要死。”
  “你都能反抗,說明活的還不錯,沒有要死的跡象。”他繼續皮笑肉不笑。
  “你真是人麵獸心。”多年不見他,居然練成這種一邊惡毒地說話一邊無害地微笑的絕活了。
  “你假如又要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偷偷逃走,我還做的出更惡毒的事情。”
  “什麽?”
  “比如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堵上你的嘴。”
  桑無焉緊張地捂了捂嘴,“你這個禽獸。”
  “試試?”蘇念衾揚眉。
  很多人都朝這邊看,因為從未見過蘇念衾在公共場合帶過女伴。而且他還和這個女伴一路走一路親密地低語,念念叨叨讓當場的女人們好不羨慕。與蘇念衾相處過的女人都共同認為除非是公事,要麽想叫蘇念衾私下與人聊天,比讓公雞下蛋還難。
  小秦也注意到別人的目光,想阻止他倆之間“甜蜜”的拌嘴。畢竟蘇念衾算是進今天的主角,還有很多正事要做。
  有好幾個人端著酒杯從遠處朝蘇念衾走來。
  桑無焉企求說:“我真的應付不來,而且小秦要和你說話。”然後朝小秦擠了擠眼。
  小秦順勢說:“蘇先生,我介紹TORO的設計總監給您認識。”
  桑無焉乘機抽手,將他交給小秦。
  “你去哪兒?”蘇念衾偏頭問。
  “去洗手間。”這個總可以吧
  “記住我剛才說的話。”他威脅她。
  “我保證不溜號,你做你的正事。”然後桑無焉朝小秦擺擺手。
  小秦代替桑無焉挽住蘇念衾幫他從侍者那裏拿了杯酒,然後引導著方向朝人群走去,遇見一個人便停下來寒暄,有的蘇念衾記得聲音,有的不記得的就巧妙地提醒他。假若拉一次他的袖子就是讓蘇念衾伸右手,若是拉兩次就是伸左手。蘇念衾一改方才車上暴怒的情緒,麵目含笑,客氣且不做作。
  假若要碰杯,小秦會用手輕輕碰著蘇念衾的腕,指引方向。
  真是配合的天衣無縫,桑無焉在角落裏一邊使勁挑美食來吃,一邊想。
  她剛拿盤子吃了一大口拌肉醬的意大利空心粉,就有人從背後說:“小姐吃的很愜意呀。”
  桑無焉轉過頭去,看見說話的是一個眉宇英俊、衣著時尚的男人,咧嘴衝她微笑,露出一排整齊好看的牙。被人逮住不雅的食相她總還是不好意思。
  “有點餓。”桑無焉解釋,為了保持僅存的形象隻好汕汕地放下盤子。
  “我好象在哪裏見過你。”
  現在返璞歸真了麽又開始流行這樣的搭訕語了,桑無焉想,在她追蘇念衾的時候都不齒用這句話。
  “是不是上一期美國《時代周刊》的封麵?”桑無焉眨了眨眼。
  男人笑,“小姐,你很有意思。”很陽光的露出白齒的微笑。
  桑無焉別過頭去摘葡萄吃,結果不小心碰掉幾顆掉到地上。
  自從沾上蘇念衾以後,她便和英俊的男人保持距離。一個就夠受的了,要是再招惹上一個不是要被折磨死。養眼的男人都不好對付,所以最好敬而遠之,她總結出來的這條心得一定得告訴下一代。
  “我想我沒有惡意。”對方發覺她的回避,於是解釋說。
  “我怕我有。”桑無焉挪遠兩步。
  男人看到桑無焉的打扮,說“你的穿作很特別。”
  “我這一身走在大街上最平常不過,誰知道來了這麽一個地方。”
  “你怎麽溜進來的?”
  “從大門走進來的。”桑無焉給他一個白眼,然後又繼續吃。
  “你是工作人員?”男人下定義。
  桑無焉不想與他多費唇舌,於是做了一個“恭喜你猜對了”的表情。
  “你是工作人員居然躲在這裏吃東西?” 男人饒有興趣。
  “我來幫你們試試口味可好,能不能下咽,有沒有毒。”桑無焉又喝了口飲料,咽下嘴裏的東西後說,“先生,你看起來好象很無聊。”拚命打擾她的食欲。
  “沒辦法,”男人聳聳肩,“現在的女人都比較母愛泛濫喜歡那種男人,對我這種完美無缺十全十美的卻嗤之以鼻。”說著他用下巴點了點蘇念衾那個方向。
  “他是來做正事的,和你目的不一樣。”桑無焉不喜歡別人說蘇念衾的壞話,“看來你是個花花公子。”
  “花花公子這個詞在我看來不是貶義,隻能表示他還沒有找到最愛,所以不停地尋覓。”
  這回換桑無焉笑。
  “我很佩服蘇先生。”男人說,“以他的缺陷能做到這一步肯定是需要很大的毅力。而且還是半路出道,所以過程更為艱辛。其實他完全不必如此,蘇家的財產足夠他揮霍一輩子。而他好象隻是要證明給人看,表示一個正常人能做的他也能。”
  桑無焉垂下頭。她或許明白蘇念衾要證明給誰看。
  她有點難過,於是說:“我去洗手間。”
  剛一起步卻沒想到正踩到自己弄撒的葡萄身上,“卟”一下葡萄裏的肉被擠出來,然後在她的腳底一滑。桑無焉頓慌,去抓桌子,結果隻拉到餐台上墜下來的桌布。一使勁,紅色的餐布挪動,上麵的被子瓶子如數打翻。“砰——”有的跌到地上,紅酒撒了一地。
  男人有點慘不忍賭地拍了拍額頭。所有人都朝這裏看。
  桑無焉窘迫地想找到地洞鑽進去。
  男人有點頭痛地擺擺手,“沒事,沒事。我不會叫你賠的。”

  第 26 章
  但是桑無焉造成這麽大的陣仗,已經引得彭丹琪朝這邊走來。桑無焉拚命朝周圍的人道歉,然後和侍者一起收拾殘局。
  “銳行,你不替叔叔招待客人,窩在這裏瞎混什麽?”彭丹琪蹬著高跟鞋,走來就對男人嘮叨。
  “我……”彭銳行看到桑無焉,找了個借口,“我在向這位小姐詢問食物狀況。”
  桑無焉蹲在地上撿碎瓶子。
  “她是誰?”彭丹琪問。
  “一個工作人員。”彭銳行說。
  “不可能,她沒有穿工作服也沒有戴工作牌。”看來她比彭銳行要聰明許多。
  她打量了一下這個肇事者,因為這場事故讓音樂有些中斷,很一些好奇的人圍在旁邊。
  “小姐,請問您有請貼嗎?”另外一個會場負責人過來問。
  “我……”桑無焉撓了撓頭發,“我是和朋友一起來了。”她終於明白什麽叫吃人嘴軟。
  “哦——哪個朋友,這裏的人我們都認識。”彭丹琪說。
  桑無焉看到這個紅衣女人的神情,好象確定自己是溜進來白食的一樣。桑無焉環視了一下,恰恰周圍人很多,她不夠高,看不到蘇念衾在哪兒。
  “咳咳……”彭銳行出來解圍,“琪琪,你這樣不太禮貌。”他想,吃就吃唄,反正多一個人不多,也總不會是個什麽記者或者犯罪份子,他這堂姐就這些毛病不討人喜歡。
  “你的新一任女朋友?”彭丹琪似乎看出點端倪。
  “不是。這妹妹太狡猾,不吃我這套。”
  彭銳行否認。
  這時候,一隻手臂過來從後拉住桑無焉,“怎麽了?”是姍姍來遲的蘇念衾。
  “我打翻了人家的餐台,弄得一團糟。”桑無焉癟著嘴說。
  “沒事,彭先生彭小姐不會介意的。”蘇念衾走進一點。
  彭丹琪看到蘇念衾也出來解圍,綻開笑臉,“沒關係。叫人收拾就行了。”停一下又問:“念衾,這位小姐是你朋友?”
  “恩,”蘇念衾點頭,“還沒來得及向彭小姐介紹,這是我未婚妻無焉,桑無焉。”
  話一出口,彭丹琪錯愕,桑無焉張大嘴。
  “我……”桑無焉呆了半天之後才想反駁。
  蘇念衾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肘,垂頭低語,“閉嘴。”然後蘇念衾麵不改色地又大聲說;“無焉,這位是彭小姐。旁邊是TORO的少東家彭銳行先生。”
  彭銳行笑,“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全場唯一一個不被蘇先生魅力吸引的女性,結果居然是你未婚妻。”
  玩世不恭的彭銳行講出來是當玩笑,但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旁人看來有點諷刺。
  桑無焉不悅地蹙眉說:“彭先生,我比其他人更愛他,這點你無庸質疑。”
  蘇念衾捉住桑無焉胳膊的手震了一下。
  桑無焉這才發覺自己好象說了很露骨的話,臉上發燙。
  彭丹琪有點窘,卻依然不改火辣,“蘇先生什麽時候訂婚的,都不通知我們一聲。”
  “事隔太久,也不是一天兩天的,結婚時一定送喜帖來。”蘇念衾忽悠這兩人。
  小秦想,老板就是老板,一箭三雕。一則斷絕彭丹琪等女人的糾纏,二則又能破滅彭銳行的想入非非,三則還可以占占這位桑小姐的便宜。
  待那彭家兩姐弟悻悻離開,時候也不早,蘇念衾告辭。
  “我什麽時候成你未婚妻了?”桑無焉在車上問。
  “三年前就是。”
  “不可能。”
  “你走之前最後對我說那句是什麽?”
  桑無焉想了想那段刻骨銘心的吵架,“夠了,我累了?”
  “不對,是上一句。”
  她又想想,“我們可以立刻去登記結婚,如果你還願意的話。”
  “我願意。”
  “呃?”桑無焉沒反應過來。
  蘇念衾轉過臉來,毫無焦距的一雙眸子漆黑透亮,他又緩緩重複了一次,“我說,我願意。什麽時候去?你帶身份證了嗎?”
  桑無焉怔三秒鍾後才急了,“我又沒向你求婚。我隻是重複當年的話。”
  “你問我答的,不要翻臉不認帳。”
  “那是我三年前說的。”桑無焉覺得自己是秀才遇到兵。
  “反正我答應了。” 蘇念衾耍賴。
  桑無焉說不過他,一直就說不過他。
  車到了市區,她說:“我回家。”
  “你要回去拿身份證?”蘇念衾問。
  “蘇念衾!”桑無焉想把他一腳踹下去。
  暴君第一次滿足了女人的要求,規規矩矩地送她回家。
  然後蘇念衾開始打開車窗吹風,主動地接受這個城市的味道,桑無焉成長的城市。
  無論誰都看的出來此刻蘇念衾心情極佳,因為他剛才聽到桑無焉的一句話。
  她說她愛他,比任何人都愛。

  第 27 章
  桑無焉抱著毛公仔發呆。
  “他剛才肯定是喝多了。”程茵說,“所以胡言亂語,你別想入非非。”
  “哪怕知道可能是玩笑,聽見他要娶我也是很高興的。”桑無焉的笑有點淒涼。
  程茵看了看手機上的日期,“別忘了明天你要回家去一趟。”
  桑無焉轉頭看到鍾擺裏顯示的天日。後天是桑爸爸的忌日。
  桑媽媽總是給無焉的電話裏說自己過的很好。她身體不佳,本來是獨立的中年女性隻好從單位病退,以照顧丈夫和女兒為己任。無焉從A城回來以後不久的那個初秋,桑爸爸站在大學課堂上,又一次因為腦溢血突然倒下。一個月以後去世。
  雖然從第一次生病就有心理準備,家人還是哀不可止。無焉幾次在父親的遺體上哭暈過去,但是桑媽媽一直很平靜。
  當時,程茵擔心地提醒無焉,“你要看好伯母了。”
  果然,下葬以後母親每天都去父親的辦公室將她自己瑣在裏麵自言自語或者坐長途車去當年兩人當知青的地方去垂淚,到了時候又平靜如常地回家替無焉作飯,顯得高高興興。
  那個時候的桑無焉正在家裏的安排下讀研,為了這事,她辦了休學申請,天天在後麵跟著母親寸步不離,待母親要返回之前又匆忙趕回去,做成好象剛剛放學或者剛剛、到家的樣子。又向父親學校的領導百般哀求才幫母親把那間辦公室一直保留下來。
  於是,每日,桑媽媽裝著去和一些老朋友外出活動逛街的樣子,桑無焉裝著在學校好好念書的樣子,兩人就這樣過了一年。若不是程茵一直在,桑無焉覺得自己會先發瘋。
  一年後連父親忌日的都過了數天,桑媽媽突然說:“焉焉,你爸爸是昨天下葬的嗎?”
  桑無焉錯愕之後回答:“是啊。”
  一切又恢複了平常,隻是桑媽媽的記性突然就漏掉了一年。她知道這是一種心因性的選擇性失憶症。就像害羞的人極度緊張的時候一上台便忘記台詞一樣。
  桑媽媽有時候會悲傷,大多時候在老年大學裏和那些朋友消磨時間。她時常說:“焉焉,你不用管媽媽,愛回哪兒回哪兒去。媽媽一點也不需要人照顧一個人挺自在的。”桑無焉明白其話中的意思,但是母親不知道,她好象回不去了。
  後來,接到吳迂電話,桑無焉才想起來忘記聯係他了。
  “前天你去哪兒了?”他很擔心。
  “我碰見一個朋友,他有事情就拉我走了。”
  “哦。”
  通話暫停了一會,吳迂問:“你在哪兒,聽起來很開闊?”
  “我在鍾山給我父親上墳。”桑無焉回答。
  “真不好意思,這個時候打擾你。”
  “沒事,已經三年了,當時再傷心如今都淡了。”桑無焉站在墓碑前說.看到桑媽媽一樣一樣地將帶來的水果和百合花擺上去。
  “什麽三年了?”桑媽媽轉過頭來責備,“明明就是兩年,你看你這孩子的記性。”
  桑無焉拿開話筒,說:“我指的是第三個年頭了。”接著才又將電話放在耳邊。
  “無焉,我開車去接你和伯母?”
  “不用麻煩你,我們叫了車子。”
  掛電話的時候,桑無焉輕輕說:“謝謝你,吳先生。”
  吳迂一愣,“吳先生”三字已經表示了桑無焉委婉的拒絕。
  桑媽媽問:“誰的電話?”
  “你常提的那個吳迂。”
  “他是個不錯的好孩子。”
  “媽——”桑無焉一邊和她答話一邊為父親上香。
  “媽媽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你能趕快找個好歸宿。經過你爸爸的事情我現在什麽都想開了,隻要懂的珍惜你、能養家,就什麽都好了。”
  “媽,你都算職業女性了,還說什麽養不養的,我又不是賺不了錢。”桑無焉笑。
  “當然還要身體康健。”
  又不是等著他做苦力,桑無焉想,正要說的時候,又聽桑媽媽喃喃念叨:“不然要是一個人去了,剩下另一個太孤單。”
  路上,桑媽媽又說:“這個小吳真的不錯相貌堂堂,雖然老家的家境不好,但是這樣的人家出來的小孩才最知道珍惜,職業好賺得起錢,脾氣好,待人很和善的。”
  桑無焉又笑,“你剛才不是才說什麽都不重要嗎?怎麽又開始數落了。”
  桑媽媽轉頭對著女兒,“當然還是不能嫁個讓你受苦的,而且你知道自己性子急,就得找個脾氣好的,不然兩個性格壞到一起整天就砸鍋扔瓢了。”
  桑無焉頓時閃過蘇念衾氣急敗壞的樣子,立刻就想笑,老人的話總是有道理的多。
  與母親分手後答應她一會要回家吃晚飯,她抽空去商業區買點東西。
  路過一家精品店的時候看到櫥窗裏的一套情侶裝。乳白的粗線針織毛衣,好象穿起來很溫暖的樣子,毛衣是純色的隻有簡單的麻花狀的繩紋,開衫樣式後麵還有可愛的帽子,胸前的扣子是原木的。
  桑無焉想象蘇念衾穿著它顯得很居家的樣子,有點發愣,嘴角不禁微揚。
  “嗨,時代周刊小姐。”有人在後麵叫。
  她正納悶,居然有人在街上這麽稱呼對方的。
  一轉頭,發現是彭銳行在叫她。這位彭家的公子正泊好他的寶馬,摟著一位美女的細腰要進咖啡廳。
  “時代周刊小姐,居然在這裏一個人逛街?”他又將那個稱謂套在她身上,已經有奇怪的目光聚攏來,搞的桑無焉很尷尬。
  彭銳行笑盈盈地走來,給女伴說了兩句話,讓她先進去。桑無焉看到他銀色休閑西裝外套裏麵是一件淡粉色的襯衣,扣子隻扣了一小半,露出裏麵結實的胸膛,格外養眼。他是一個充分了解自己長處的男人。
  “彭先生,我姓桑,桑無焉。”桑無焉幾乎哀求地讓他把自己的姓名記住。
  “哦,無焉。你的那位護花王子兼未婚夫呢?”他笑。桑無焉不太情願地驚歎,居然第一見到能這麽襯粉紅色的男人。
  “他不是我的未婚夫。”桑無焉糾正。
  “你這是在給我暗示?”
  “什麽?”
  “女人在刻意否認自己有未婚夫的時候,是在給對麵的男人一個暗示。”
  桑無焉無言。
  彭銳行說:“我想請你吃一個冰淇淋。”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
  “童心未泯未嚐不是件好事,而且我知道對麵公園裏有家很美味。”
  “你為什麽總是……”桑無焉有點無奈地皺眉。
  “因為我對蘇念衾愛上的女人很有興趣,想研究研究,為什麽他要選你而對我那個美若天仙的姐姐看都不看。”
  “彭先生,我想,其一蘇念衾幾乎算是盲人所以他當然看不到令姐的美貌,其二蘇念衾他並不愛我。”
  彭銳行聽到桑無焉後麵的話,挑高了濃眉,“你說蘇念衾不愛你?那我就更得研究研究了。

  第 28 章
  “走吧,走吧。反正不耽誤你太久,而且光天化日眾目睽睽我不會讓你少塊肉的。”
  桑無焉和彭銳行一人拿著一個草莓甜筒在草坪裏的小路上走。
  她不時四處看。
  “你看什麽?”
  桑無焉掩飾說:“你女朋友呢?”
  “她是我的……秘書,我已經讓她先回去了。”
  桑無焉想,不知道你家是不是有一打美女都是秘書。
  過了一會,桑無焉又警覺地四處看。
  “無焉,你在找什麽?”
  “沒。”她怕蘇念衾突然又從那個地方冒出來,然後做出什麽驚人舉動。
  桑無焉正要從十字路上穿過去,找對麵的椅子坐。
  倏然,一輛自行車猛然衝過來,眼看就要從背後撞上。“小心!”彭銳行眼疾手快,將桑無焉護住,拉過來躲過車子,卻又因為失去重心兩人一起磕到旁邊的桉樹幹上。
  桑無焉的額角擦破了厚厚一層皮,鮮血滲出來。
  他有點心有餘悸地吹口氣,“兩次見你都這麽冒失。”說著挽起袖子
  桑無焉有點不好意思。
  彭銳行看到她額頭的傷,拿出手絹準備替她擦擦,“得去醫院看看。”她戒備地往後一縮,躲過他的動作,“謝謝,我自己來。”
  彭銳行看到她抽痛的臉,突然有了一個好主意。
  蘇念衾正在分公司的會議室裏開會,他下周就要回總部,所以得做一些安排。
  小秦在做筆錄。
  外麵另外一位秘書敲門進來說:“蘇先生,總部的銷售科打電話來找您。”
  “說我開會。”蘇念衾回答,示意會議繼續。
  三分鍾後,“蘇先生,TORO的彭小姐來電話。”
  “說我開會!”蘇念衾又一次隱忍地重複。小秦一邊翻資料一邊想,老板的耐性提高了。
  再過了三分鍾,“蘇先生,TORO的彭先生……”
  “說我開會!!”蘇念衾有點不想再忍。
  那位秘書看到蘇念衾陰森的臉色有點怵怵地繼續小聲說:“彭先生說有位桑小姐出車禍了讓您去一躺。”
  蘇念衾倏地站起來後“砰——”的一下身後的椅子應聲倒地。
  “我隻不過擦了點皮,還要在這裏等什麽。”桑無焉坐在急診室的板凳上。
  彭銳行神秘地讓桑無焉將手機關掉,笑笑,“我剛才救你一命,順便幫我做個實驗。”
  “什麽實驗?”
  “驗證蘇念衾對待愛情的態度有多迅速。”彭銳行一邊說一邊對剛才的電話進行解釋。
  “你怎麽能拿這種事情開玩笑!”桑無焉頭真的開始痛。
  “看著你很痛苦的樣子,幫你一個忙。”彭銳行看了看表,“過了十分鍾了。你一會可以冷靜地觀察他的表情,從而確定他是不是真的在乎你。”
  聽了他的話,桑無焉覺得自己好象真的有點期待。
  十分鍾,
  二十分鍾……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前來就診的人來來去去,蘇念衾一直沒有出現。桑無焉的心開始慢慢地低落下去。
  “走吧,”桑無焉終於有點絕望地站起來說,“不過,還是謝謝你。”她從未想過彭銳行是如此可愛的一個人。
  彭銳行說:“再等等吧,這個時段堵車很嚴重的。”
  桑無焉搖頭,與其在這裏等待宣判不如先於離開,不去麵對那個殘忍的結果。她一直都喜歡逃避。
  這時,彭銳行接到電話。
  “喂——”
  “彭先生,”蘇念衾竭力地抑製顫抖的聲音說,“你至少應該告訴我是哪家醫院。”
  彭銳行一拍腦殼,他把這個給忘了。
  “無焉。”他一轉身去叫桑無焉,卻發現她人去椅空。
  方才蘇念衾接過電話時,電話已經掛了。彭銳行沒有說清楚,又打的是公司座機。蘇念衾一麵讓小秦查詢本市所有醫院收容的車禍傷者,一麵找彭丹琪打聽彭銳行的手機號碼。如此耽誤了半個小時。
  稍許之後,蘇念衾象風一般地趕到,在走廊上碰倒了多個送藥車。
  彭銳行垂著頭,對他解釋了一翻,心裏在琢磨蘇念衾會不會給他一拳頭。沒想到蘇念衾卻長長出呼了一口氣,揉著額角說,“沒事就好。”驚慌的神色還未完全褪去,殘留在上顯得格外憔悴。
  車到了醫院外麵的交通主幹道上,蘇念衾被嚇的蒼白的臉色還未恢複。
  小秦看到人行道上的女孩,說:“是桑小姐。”
  蘇念衾立刻坐起來,“停車!”隨即車未停穩,他就直接開門下去。
  “蘇先生,這是路中央,危險。”小秦來不及製止。
  蘇念衾恍若位聞,徑直走了幾步。“無焉——”他喊。
  接著衝過來的桑塔納急刹車,司機冒出頭來罵:“走路長不長眼睛!”
  桑無焉聽見動靜一轉臉便看到車流裏麵色蒼白的男人。
  “蘇念衾!”她幾乎是尖叫。“你不要動!”
  蘇念衾聽到她的聲音,更加確定了前進的方向,繼續走過來。
  “叫你不要動。”桑無焉焦急地喊,即刻從欄杆那裏翻過去,躲過一輛桑塔納一把拉住他。緊緊拽住,然後小心翼翼地帶他回到路邊。
  “你!”桑無焉急極,不知道該怎麽說他。
  “你知不知道會死人的!”她惱怒。
  蘇念衾第一沒有和她對怒,卻忽然柔和地笑了,伸手摸到她因為生氣而漲紅的臉頰,“能聽到你活蹦亂跳地罵人,也是一件美妙的事情。”
  桑無焉一怔。
  他的臉上在微笑,但是嘴唇卻因為慌亂而慘白,手心全是冷汗,而且在禁不住地微微發抖。他不是為剛才自己的生死,而是僅僅由於彭銳行的那個電話。
  他們捉弄了他,他不但沒有一點生氣,反倒很慶幸,慶幸桑無焉的完好無損。
  桑無焉有點內疚地將臉埋在他的掌中。
  “對不起。”她說。然後依戀地磨蹭了一下他掌心的紋路。
  “你的額頭……”蘇念衾感覺到她臉上貼的一快紗布。
  “剛才擦破的。很小很小很小的傷。”桑無焉帶著他的手指去摸了摸。

  第 29 章
  小秦從下一個路口下車,然後步行回來。
  “謝天謝地,我以後再也不敢在車上叫桑小姐這三個字了。”小秦說。
  桑無焉替蘇念衾抱歉地笑笑。
  蘇念衾還在留戀她頭上那塊貼著紗布的傷,指腹在上麵反複輕輕地摩擦,完全不顧這是在上下班高峰的人行道上。
  從那一刻起,在旁邊的小秦才發現原來蘇念衾竟然也能做一個異常溫柔的男人。
  他說:“無焉,你知不知道你對我很重要?”蘇念衾的話與喇叭和發動機的聲音夾雜在一起,在灰塵撲麵的環城幹道邊。此刻車流洶湧行人卻很少。
  桑無焉突然被他感動了。
  但是她卻強迫自己在他的溫柔包圍下冷靜下來,然後問:“比餘微瀾還重要?”
  蘇念衾的手即刻僵冷在她的額前,許久都不知怎麽開口說話。
  桑無焉垂下臉,淡淡地說:“我要回去了,家裏有事。”她答應了要回家吃飯。
  蘇念衾忙說:“我送……我們送你。”
  “不用了,你忙你的。”然後她強裝笑臉對小秦告別。
  王露露勸她說:“其實能做他心中占第二重要地位的女人也不錯。”
  桑無焉回家把話說給程茵聽。
  程茵火大的說:“什麽第二不第二的,胡扯。”桑無焉知道,程茵不是對王露露有意見,讓她真正生氣的另外那個人。
  所以睡覺之前,程茵還不忘罵了一句,“TMD的蘇念衾,什麽東西!”
  第二天,幾家電台聯合起來辦一個關於城市的話題。總監說請來一位A城的著名主持人,桑無焉覺得會不會是聶熙,於是還沒到上班時間就跑過去電台,結果不是。
  桑無焉有點失望。
  從一件事之後,她和聶熙之間遠不止前輩與後輩的關係了。
  桑無焉決心回家鄉念書,等父親的病好一些再來想蘇念衾、還有那天在他懷中的女人的事情,大家都好冷靜冷靜。到電台辭職的時候遇見了聶熙。聶熙問起蘇念衾的情況,彼時的桑無焉才知道,聶熙與蘇念衾是一直都認識,怪不得蘇念衾會破天荒地答應聶熙到電台做節目。
  聶熙知道桑無焉的情況後,詫異地問:“他和餘微瀾的事情,你還是察覺了嗎?”
  一句露餡。
  最後聶熙受不的桑無焉的苦苦哀求,隻好全盤脫出。桑無焉第一次將餘微瀾這個名字和那天在醫院看到的美麗女子劃上等號。
  餘微瀾,聶熙的朋友。蘇念衾的繼母,也是他的初戀。
  桑無焉聽到事實後隻覺得可笑,原來蘇念衾並不是那位等待著自己去給他唯一光明的王子,他隻不過想找一個能忘記那場荒唐愛情的替代品而已。
  後來過很久,桑無焉找到現在這個工作,在一次交流會上她又見到了聶熙。
  聶熙當時看見她連問:“蘇念衾找到你了嗎?你知道他來電台找過你。我……”還有剩下的話,她沒有好出口,晚上,桑無焉接到她的電話。
  “我不好意思當麵對你說,我很後悔我當時對你講的那些話。我好象是一個罪魁禍首讓你們分散了這麽久,也讓念衾痛苦了這麽久。”
  “不是的。這怎麽能怪你。”
  聶熙在無線電的另一頭苦笑,“因為我那麽直白的告訴你,我是有私心的。所以我內疚。哪知無論是沒有了餘微瀾還是失去了你,他依然不會選擇我。”
  “那麽熙姐,你覺得我們兩相比誰比較幸運呢?”桑無焉輕聲問。
  聶熙想了想,很認真地說:“如果是我的話,我會選擇做你。畢竟你還有機會,而且說不定隻是你誤會了,也許他已經忘記她了。”
  桑無焉笑的有點落魄,“隻要他愛上一個人,或許是敢於在別人麵前承認他愛她,那麽就絕不是誤會。他就是那樣的人。我們都知道。”
  他從不騙她,也不會說些匪夷所思的花言巧語來討她歡心,好象在他看來做不到的事情就不應該承諾。但是後來,桑無焉才發現被愛的人騙其實是件很幸福的感覺。如果一個男人千方百計地要欺騙對方,說明他還在乎她,不想讓她為此傷心、難過或者離開。
  而蘇念衾不是。
  因為有餘微瀾,所以蘇念衾對他的過去隻字不提。這是他最喜歡的一種回避方式。
  電話的最後,桑無焉問:“她還好嗎?”
  “你說念衾?”
  “不。”桑無焉立刻否認,她從不敢再打聽他的任何消息。
  聶熙顯然明白這個“她”是誰了,“很好,丈夫從生死線上躲過一劫,更加恩愛。她是個有本事的女人,本來一個支離破碎的家現在被她打理的不錯。”
  當她昨天再次在蘇念衾麵前提到餘微瀾的名字時,他竟然連一句辯解的話都沒有。
  額頭上摔出來的傷,其實並不輕。她當時第一回嚐試到什麽叫頭冒金心的。又去醫院換藥,這次改貼了一塊小一點的OK繃。再次路過那家精品店的時候,桑無焉掏幹了錢包,忍痛將那套情侶毛衣買了下來。那個店員很熱心地說:“要是男朋友穿上不合適的話,可以拿回來換的。”
  桑無焉苦笑,也許它永遠隻有被自己掛在衣櫃裏的命運。她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將臉貼著毛衣,它是羊毛與兔毛混紡的所以觸摸起來感覺很好,很像蘇念衾為數不多的溫柔神色。一想到他,不知不覺間,桑無焉又落下淚來。
  晚上她帶了桑媽媽做的水煮魚回去,放在微波爐裏弄的熱氣騰騰地給程茵吃。
  程茵說:“大一時我有次感冒,一個人上街吃飯,看到菜單裏有這道菜,憑想象覺得應該是很清淡的東西吧,就要了。結果一端上來差點把我給辣死。”
  桑無焉失笑,“外地人都吃不慣的。”
  “但是一旦迷上了,就無辣不歡。”
  桑無焉也是吃慣了家鄉菜,所以口味很重,喜歡又辣又燙的東西,即使吃下去胃都在燒,感覺還是很過癮。
  程茵又嚐了一塊魚,下肚之後很享受地吸了一大口氣。
  桑無焉說:“下午我又見到吳迂了。他真的是個很不錯的人。”
  “可惜你不喜歡。”
  “如果我先遇見吳迂的話一定回喜歡上他的,然後立刻嫁過去,所以說緣分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遇見了一些人就錯過了另外一些人。”
  程茵眨了眨眼,“猿糞?有什麽好奇妙的,不就是一坨猴子屎嘛。”
  桑無焉用了三秒鍾反應,然後“撲哧——”一口飯噴了出來。

  第 30 章
  桑無焉在兒童中心給一些小朋友做輔助的治療工作,無非是在簡單的遊戲中教會他們練習一些精細的動作。休息時,她在鋼琴彈了兩下,那曲《筷子舞》終於能有點眉目,蘇念衾說的對有些人一首曲子需要學三年。她就是資質最差的那號人。
  小傑主動走來用食指戳琴鍵。
  桑無焉抱他起來,笑說:“小傑,姐姐教小傑彈琴好不好?”
  正說著,桑無焉看到了門外的餘小璐。
  兩人許久不見自然有很多話想說,約在兒童中心對麵的咖啡廳見麵。
  “你什麽時候來的?”
  “昨天。剛才那個孩子是在這裏治療的?多大了?”餘小璐問。
  “四歲。怎麽?”
  “哦。”餘小璐笑,“我還以為是你和念衾……結果年齡好象不對。”
  “怎麽可能。”桑無焉有點尷尬。
  “我這人對小孩子一向沒有概念的。你不覺得……”餘小璐攪了攪咖啡,“我在外麵看了很久,你不覺得他很像念衾?”
  “呃?”
  “舉止,神色,眉目都有點像。”
  桑無焉一怔,“是嗎?可是小傑有自閉症。”舉止要比正常人遲鈍的多。
  餘小璐抬眉,“念衾小時候也差不多,我看長大了也有點後遺症。”
  桑無焉又笑,隨即看到餘小璐手上的戒指。
  “你結婚了?”
  “恩,”餘小璐幸福地說,“是個很書呆子的大學老師。”
  “真是恭喜你。”
  “先別說我,你和念衾見麵了?”她專程為這事情趕到B城的。
  “恩。”桑無焉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表情來回答她。
  “你還愛他嗎?”
  “我愛他有什麽用,也許他並不是真的愛我。”
  “他不愛你?”餘小璐覺得桑無焉這個結論不可思議,“三年前你失蹤的時候,知道他像個瘋子一樣地找你麽?我跟他說你要去醫院探望他,結果他在那間病房裏守了足足三天,就因為怕錯過你。”
  “我其實去過,但是我見到他和餘微瀾在一起。”
  餘小璐有點驚訝地看了看她,“你知道了?”她頓了頓,“但是他們現在已經沒什麽了。”
  “不知道。”
  “你們之間的事情別的也不想說了,你見過他,有沒有發現他視力糟糕了很多,現在隻剩下微弱的光感了。”
  桑無焉猛然抬頭,“為什麽?”
  “你走了以後他夜夜酗酒,你知道酒精對腦內視神經傷害極大。我們的話他都不聽的。所以,無焉,不要說他不愛你。”
  兩人之間停了停。
  “無焉,你這一年相過多少次親?”
  “兩次。”
  “不,加上念衾出現那次應該是三次。”餘小璐糾正。
  接著她從手袋裏拿出厚厚的一疊照片放在桌子上,“你難道不覺得奇怪,我怎麽知道你在這裏?為什麽你前兩次相親都因為一些突然狀況匆匆告吹,為什麽第三次在假日酒店會那麽巧遇到念衾?為什麽你和那個叫什麽吳迂的飯吃到一半念衾就突然出現?”
  然後桑無焉看到那些照片。上麵全是一年以來出現在各種場所的自己。
  “一年前我們和念衾私下請人找到你開始,你的一舉一動他都知道。他一直知道,但是他不敢來出現在你麵前,他怕自己承受不了你不愛他的事實,他先想做好一切給你和你的父母看。”
  桑無焉顫抖著手一張一張地翻閱那些照片。春天,她染了一頭黃頭發,辯個小辮去電台上班。夏天,又把頭發給染回來,穿著碎花的小裙子……
  餘小璐歎了口氣,“這一切隻能說明,他愛你。當然,”,她喝了口咖啡,“念衾這些瘋狂的舉動還可以歸納成三個字:神經病。完全是個地地道道的瘋子。這方麵你是專家。”
  桑無焉卻糾正說:“不,是精神病。”然後隨餘小璐一起笑了。桑無焉笑的時候眼眶是濕潤的,眼角掛著淚花。
  她唇角在笑,眼睛在落淚,而胸口的心卻不知道如何是好。有一點痛,好象是心尖上被輕輕地掐了一下。
  那麽餘微瀾呢?
  他又是以一種什麽方式來對她念情。
  從中心挨到下班時間,桑無焉和李露露一起去吃火鍋。
  桑無焉從調味碟裏舀了一大勺辣椒和在碗裏。
  李露露說:“無焉,你不大對勁哦。”
  桑無焉笑笑不語,繼續吃她的辣椒,然後要了啤酒。
  李露露鄙視地瞥了瞥她,“你也想和我拚酒?”
  “你別拿大學時候的水平衡量我,要不要試試?”說著就將酒滿滿地斟了兩杯,她說:“祝我們幸福健康。”不待李露露回應就徑自仰頭將酒灌下去。
  隨意地用袖子抹了抹嘴,又開始吃菜。很辣很辣的東西,見她吃下去也不皺眉頭,胡亂塞了幾口,又與李露露碰杯。
  火鍋店裏很少見到兩個女的一起使勁喝酒的,所以不時有人朝她們張望。
  “有難過的事情,說出來比較好。”李露露說,她平時不太會體貼人,能說到這句已經算做了努力。
  “沒有就是突然想試試喝酒會不會很有趣。”桑無焉又倒酒。
  “為了蘇念衾吧。也許他不是個好男人。”
  “我不想隻是被他排在第二位。”
  “那就去把他搶過來。你以前大學時候就是遇到什麽不如意事情就躲,記得大一和我爭獎學金麽?結果你自己先退了。”
  “後來程茵還為我打抱不平。”
  “程茵她……”李露露一擺手,“我們不說她。你應該慶幸那個女人沒有死,隻要她沒有死,就不是蘇念衾心裏的永恒。”她呷了口酒,覺得自己說的有點歹毒。
  “可是最討厭的不是……不是那個女人,而是蘇念衾!”桑無焉氣憤地將被子狠狠擱在桌上。幾杯下肚,她的舌頭開始打結。
  “誰說不是呢,男人本來就是花心。”李露露看到桑無焉有點醉,隻好符合她,然後將酒瓶拿走。
  “吃在嘴裏還看著鍋裏!”桑無焉一把又將瓶子奪過來。“為什麽男人心裏可以放兩個人,而我就不行!不公平不公平!”
  “我要是你,早去罵他了。”李露露再一次試圖把瓶子拿開,卻失敗。
  “那……”桑無焉主動地放下酒瓶,掏出手機,“我現在就去罵他,不然心裏不爽!”說著就撥電話。
  李露露急了,“喂——你這女人怎麽當真呢。”又去奪她的手機。
  結果電話一撥就通。
  “喂——”蘇念衾接電話少有這麽迅速。
  “蘇念衾你這個王八蛋!!!為什麽不騙騙我說你隻喜歡我?為什麽要先去愛上別人?既然愛別人為什麽要來找我?蘇念衾是一個王八蛋!你不是人!”桑無焉對著電話扯著嗓子喊。
  李露露一臉悲慘地撓後腦勺。

  第 31 章
  這個時候蘇念衾正在城市的另一頭的一家意大利餐廳叫了一幹人和彭丹琪吃飯,讓彭丹琪的私人邀請變成了一個公事小會議餐桌。
  桑無焉的大嗓門從聽筒裏傳出來,在座的每一個人都聽的一清二楚。
  她打了一個酒嗝,怒氣變成了一副哭腔繼續說:“你為什麽要那麽花心,蘇念衾,你是個不折不扣的壞蛋。”然後對著電話抽泣。
  蘇念衾站起來,離開座位,微怒:“你怎麽喝這麽多酒,旁邊有人麽?”
  “沒有。有……李露露。”桑無焉泣不成聲。
  “你們在哪兒?”蘇念衾努力地保持好耐性。
  “我……我為什麽要告訴你。”桑無焉嘟嘴。
  “李露露呢?讓他接電話。”蘇念衾覺得和她講不通。
  “我……我為什麽……為什麽要讓她和你說話,你要……她接她就接啊。”即使是爛醉,她也不忘記與他抬杠。
  “桑無焉!”他低叱。
  桑無焉不理他,又開始對著電話哭。
  “桑無焉!我讓你叫李露露聽電話!!立刻!馬上!”蘇念衾不出意料地爆發,對著電話吼。頓時餐廳裏所有的人都驚訝地望著這個一臉怒容的英俊男子。
  那邊,不用桑無焉說,李露露已經聽見蘇念衾的咆哮,她急忙從桑無焉那裏拿過電話,“喂,蘇先生,我是李露露。”
  蘇念衾深吸口氣,盡量地恢複客氣的語氣說:“李小姐,請問你們現在在哪兒?”
  李露露急忙報上火鍋店地址。
  蘇念衾一邊讓小秦叫車,一邊說:“李小姐,懇請你務必在我們達到之前照看好無焉。”
  “好的。”李露露很少這麽順從地聽從了一個陌生男人的指示,雖然他的用語是極其客氣的卻有著一種無法拒絕的威嚴。
  很男人的一個人,李露露掛電話的時候想,和外表的秀氣俊雅不太一樣。
  蘇念衾到達的時候,桑無焉正將頭搭在裏李露露的肩頭,懷裏抱著一個酒瓶。
  “你們喝了多少?”蘇念衾將桑無焉放在車上,然後回頭問。
  “三瓶啤酒,還有一半是我喝的。”李露露有點無辜地說。
  “你住哪兒?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走。”
  “現在太晚,你一個人不方便。而且謝謝你照顧無焉。”
  “她今天這麽胡鬧我也有責任,怎麽還能謝我。”李露露抱歉地說。
  “不,不止是今天,你一直很照顧她,所以謝謝你。”
  和蘇念衾說話間,小秦已經叫來車送李露露。
  還是一個不容拒絕的男人,李露露上車的時候又暗想。
  一路桑無焉又變的不安靜,吵鬧掙紮把人弄的筋疲力盡才到酒店樓下,蘇念衾去抱她,她又叫又咬,途中還用她的爪子在蘇念衾臉上抓了條不淺的口子。
  回到房間,蘇念衾剛把她放在沙發上,摸到那個冰涼的酒瓶子還被她像寶貝一樣地抱著,而且還不是空的。
  “拿來!”暴君鐵青著臉,下達命令。
  “不。”桑無焉將它使勁擁在胸前。
  “給我。”暴君一般不願意多次重複自己的指示。
  她不但不聽,反倒縮到另一頭,與他隔得遠遠的,鞋沒脫蹲在沙發的角落裏。
  他終於不耐煩了,坐過去要采取強硬措施。
  桑無焉一邊與他抗爭,一邊發出震破耳膜的尖叫。
  小秦慌張地跑過來,看到這一幕,有點哭笑不得地說:“蘇先生,桑小姐喝醉了,這種情況下隻能好好哄。”她瞅了瞅蘇念衾抓住桑無焉手臂的手,“而且,你這樣會弄疼她的。”
  蘇念衾一怔,聽到小秦的話,迅速地放開,然後有點尷尬地咳了兩下。好好哄?他從來不知道女人要怎麽個哄法,他蘇念衾這輩子壓根就沒幹過。
  “她要做什麽你都順著她,說話也是,聲音放輕點。”小秦會意,解釋了一次。接著她覺得自己留在這裏有點多餘,“我先回去,蘇先生你一會需要幫助撥我電話,我馬上就過來。”
  小秦走了好一會兒,桑無焉依舊像對待仇人一樣防備著他。
  蘇念衾慢慢地挨過去,說:“無焉,把瓶子給我。酒要是撒在身上粘著很難受,而且萬一落下去打碎了,我又看不見收拾,割到你怎麽辦?”說話的語氣很輕柔。
  “不會弄壞的。”她像個小孩子一樣與他辯解,但是態度也平靜了不少。
  “那……那你就抱著吧。”蘇念衾一邊體會小秦的話一邊耐著性子實踐。
  “好啊。”桑無焉笑。
  蘇念衾聽到她的笑,表情才開始鬆懈下來,張開雙臂說:“過來,我抱你。”
  她有點遲疑,“你是誰?”
  “你說我是誰?!”一聽到這話,蘇念衾又開始來氣,提高了聲線。
  桑無焉又挪遠一尺。
  他投降,隨即就悔改地小聲說:“我是蘇念衾。”
  “不可能。”
  “怎麽不可能了。”蘇念衾垮下臉來。
  “蘇念衾才不會這麽對我說話。他隻會吼:桑無焉你閉嘴,桑無焉你走開,桑無焉你別吵。”
  蘇念衾聽到這些話,覺得心有點酸,他說:“我以後盡量不再對你發脾氣了。”
  “真的?”
  “真的。無焉,過來我想抱你。”
  她不再吵鬧,乖乖地踩過沙發墊子坐在他的腿上,然後又乖乖地讓蘇念衾給她脫鞋。
  “我難以想象,我的衣服和這沙發被你折騰成什麽樣子。”他將瓶子放在茶幾上,又將她的鞋子也放在茶幾上,說。
  “為什麽要把鞋子也放在桌子上?”桑無焉偏著頭問。
  “因為無論我放在哪兒你都會把它踢到路中間害我絆倒,那個地方最保險。”
  “我有這麽壞嗎?”
  “遠遠不止。有一次你沒把開水壺擱回原位,隨意地放在灶台邊上,害的我燙傷。”
  “我不記得啊?”
  “那是因為你醉糊塗了不然肯定不會忘。當時你就使勁哭,我隻好裝做一點也不痛,又去安慰你。”蘇念衾習慣性地將下巴擱在她的額上,輕輕地在她的劉海上來回摩挲。
  他嗅到桑無焉那帶著酒精的氣息徘徊在鼻間,還有因為嘴酒而變成異常沉重地呼吸聲。她安靜了很久,讓蘇念衾幾乎以為她睡著了。

  第 32 章
  忽然,桑無焉在他懷裏動了動,抬起手指摸他的睫毛。
  “這樣看更長。”她感慨,“為什麽會這麽密,好象小扇子一樣。能不能扯下來長在我的眼睛上。”
  蘇念衾笑。
  “你笑了,”桑無焉癡癡地回應,“以後隻許你對著我笑,不然會讓別的女人想犯罪的。”她又接著去摸他的鼻子。
  蘇念衾耐不住癢,將她的手捉下來,放在唇邊輕吻。
  “念衾,你隻屬於我一個人好不好?”
  蘇念衾默了一會回答:“我本來就屬於你一個人。”
  “那她呢?”
  “沒有什麽她,一切都過去了,無焉。”蘇念衾閉著眼睛說。
  “告訴我,你是我的。”
  “好。”
  “你說呀。”她搖了搖他的胳膊。
  “你是我的。”
  “恩。”桑無焉心滿意足地笑,然後有點累的倒在他胸前。
  過了半天,她才恍然地直起身體,“不太對。”
  “怎麽不太對了?”
  “你說反了。”
  蘇念衾挑眉,“看來你的腦袋瓜還挺清醒的嘛。那我也就不客氣了。”隨即,將她放到床上,脫去她的外衣垂頭親吻。
  桑無焉抗議,“你還沒說。”
  “我是你的。蘇念衾是桑無焉的,永永遠遠都是。”他將自己熾熱的唇落到她胸前雪白的肌膚上。接著感覺到一股熱血衝上頭頂,下身開始亢奮,他渴望著她已經許久了。
  “無焉?”
  他停下動作,發現她沒有反應,隻有醉後沉沉的呼吸。
  桑無焉居然睡著了。
  蘇念衾有點不可思議地捏了捏她的臉蛋,幫她拉好衣服,然後躺在她旁邊,緊緊地將桑無焉揉進懷裏。
  “你這個壞家夥,你知道這要消耗一個男人多大的毅力才能控製得住嗎?”蘇念衾用他那已經變的低啞的嗓音,喃喃地說。
  第二天,她醒來,蘇念衾已經外出。
  外麵餐桌上留著早點,還有醒酒湯。桑無焉餓得要命,頭也痛的要命,幾口就解決了那些食物,洗了個澡,發現浴室居然有她的尺碼的衣服,大概是小秦準備的。
  弄幹淨後她又倒回去睡。
  她想到蘇念衾的話“沒有什麽她,一切都過去了。”漾起甜蜜的微笑。還有最重要的三個字,蘇念衾沒有對她說,睡著前她琢磨著。
  不知睡到何時,她聽到臥房外有響動,於是有點高興地跑出去,看到小秦。
  “蘇念衾呢?”
  “蘇先生在洗澡。”小秦一邊微笑著解釋,一邊將眼神投向浴室方向。蘇念衾一貫的毛病:隻要外出回來必然要洗澡,洗去在外占上的千奇百怪的氣味。
  說話間,浴室的門打開。
  蘇念衾一頭濕發,裸露著上身,僅僅在下麵裹著一條白色浴巾的。
  小秦說:“蘇先生,桑小姐醒了。”
  桑無焉朝著浴室門站,直露露地盯著蘇念衾看,從上到下,從臉到被遮住的重點部分。
  杵在浴室門口的蘇念衾似乎終於察覺到桑無焉的視線,先前他偶爾也這樣出現在小秦麵前,都覺得沒什麽,現在突然加上桑無焉卻有點別扭,於是強作鎮定,“我進去換衣服。”
  “沒關係,穿得再少的時候我都看過。”桑無焉說。
  蘇念衾聽到這話差點撞到臥室的門。這個女人居然讓他在他的下屬麵前出醜。
  小秦本來習以為常,現在卻覺得有點尷尬,於是悄悄離開。
  桑無焉走去擋在蘇念衾的前麵,“我有事情問你,很重要。”
  “我先穿衣服再說。”蘇念衾壓低聲線說。
  桑無焉朝下打量了一下他的下身,“這樣挺好。誰讓你通常光著身體的時候比平時的性格可愛,一穿上衣服就不愛說實話了。”
  蘇念衾無語。
  然後桑無焉閉了閉眼,一鼓作氣地說:“蘇念衾,我愛你。”此刻的桑無焉覺得他倆真是有趣,三年前第一次對蘇念衾告白,她光著上身,而第二次是蘇念衾光著上身。
  她頓了頓又問:“那麽你愛我嗎?”
  蘇念衾的神色漸漸柔和下來,眼睛的睫毛動了一動。桑無焉曾經聽說長睫毛的男人最念情。她忐忑地等著蘇念衾的答案,那一秒鍾幾乎有一百年那麽長。
  水珠順著蘇念衾的發尖往下滴,四周安靜地仿佛能夠聽見水珠落下的滴答聲。
  然後蘇念衾伸出雙臂將她摟在胸前說:“愛,而且非常愛。”
  桑無焉原本以為自己已經準備地足夠好,可惜眼淚還是很不爭氣地湧出來。她靠在蘇念衾的胸前,放聲大哭。蘇念衾一直沒有說話任她發泄一般的哭泣,手圈住她的腰,下巴放在她的頭頂上,格外溫柔。
  過了很久,桑無焉停止抽噎,擦了擦眼淚,吸了下鼻子說:“蘇念衾。”
  “恩。”
  “你的浴巾滑了。”

  第 33 章
  蘇念衾有點驚訝地伸手一摸下去,明明還好好裹著的。
  “嘿嘿……”桑無焉破涕為笑,“誰讓你害得我哭,還不安慰我。”
  “我怎麽安慰,難道要說,別哭別哭我給你鬧著玩呢,其實一點也不愛你。”
  她捏著拳頭打在他的胸前,“討厭!”
  蘇念衾卻順勢抓住她的手,攬著她向臥室走去。
  “你剛才居然敢捉弄我。你這麽喜歡看,回房慢慢讓你看。”
  桑無焉寧死不從,在他懷裏使勁反抗。
  倏然,蘇念衾攬住桑無焉的手一滯,停下腳步。
  “糟了,真的掉了。”蘇念衾麵色不改地說。
  接著,桑無焉遮住眼睛尖叫。
  “騙你的,笨蛋。”蘇念衾開心地去親她的鼻尖。
  “我不信你了。”她仍不敢睜開眼。
  他又索性去親她的眼睛。
  “我隻是想驗證一下你是不是真變膽大了。”
  “結果呢?”桑無焉奪取主動開始回吻他的唇。
  “剛剛好。”
  “你不用去公司?”
  “還有事情沒完成,我怎麽舍得出門。”
  “什麽事情?”
  “繼續昨晚沒有完成的那個美妙的事業。”
  然後,一室春色,風情旖旎……
  她卷縮在蘇念衾的懷裏,甜甜的睡著了。
  然後蘇念衾的手機響起來,多半都是小秦或者公司找他。
  她聽到鈴聲一醒就像個八爪魚一樣,粘在他身上,說:“不要接。這24小時你都是我的。”
  蘇念衾揉了揉她的頭發,很聽話地關機。
  一會,桑無焉又突然想起什麽從床上直起身來嚷著要蘇念衾陪她回一趟住處。蘇念衾居然沒有半點反抗。到街上,桑無焉說:“我們坐出租車?”
  “好。”他和善地同意,畢竟他答應過決心要對她好脾氣。哪知,這決心隻持續了一分鍾。
  “坐公交吧,反正能直達,不然太浪費錢了。”
  “好!”他的決心有點動搖,和善的表情開始掛不住。
  “還是出租車,不然把你弄丟了我可賠不起。”
  “好!!” 他的笑臉漸漸僵硬:為什麽這個女人不能識時務一點。
  桑無焉有點奇怪地蹙眉來回打量了他一番,“蘇念衾,你沒事吧?”
  “?”
  “腦殼進水了?這麽有耐性。”
  蘇念衾眯起眼睛幾欲發作,“桑無焉,我的容忍是有限的,對你好就照單收下。”
  “你這麽好?”桑無焉覺得他是不是受了什麽刺激。
  “隻要你不犯原則性錯誤,我都會好脾氣。”
  “原則性錯誤?”桑無焉低眉沉思,倏然領悟,“哦——你是不是指吳……”
  “恩?”蘇念衾鼻音一哼,尾音上揚,麵色微凜。
  桑無焉立刻將剩下的那個字打住,她可不想拿這個來考證蘇念衾以前那句話的真偽。剛從桑無焉住處換了衣服出來,她就接到副總監的電話讓她回電台一趟。
  “這是工作。”她苦著臉解釋。蘇念衾又一次大度地說:“好吧,那我陪你一起去。”
  “不行!那我會緊張的把事情弄的一團糟。”
  “那不更好,讓他們趁早把你開除了,省得我麻煩。”
  “念衾……”
  哀求無效。
  洽談已經進行了一個小時了,還沒有進展。這個被電台特別請來的名美人秦蕾然突然變卦。現在桑無焉等人正磨破了嘴皮子說服她。不管怎樣,那個關於美容瘦身法的節目已經預告出去一個月了,而且廣告都排滿了,秦美女卻因為硬件原因突然說不幹。毀約是小,電台對聽眾和廣告商的信譽是大。
  眼前的秦蕾然就是喜歡用物質來襯托自己的典型。她說話帶著甜膩的嗲氣,開出的條件卻一點也不含糊,吃穿用度簡直就是奢華級別,連交通工具都寫明要奔馳230或者更高價位的名車。
  桑無焉說:“秦小姐,隻是錄兩天節目,加起來不到十個小時,能不能再降低一點。”
  “不行。你們那什麽破車還有酒店,讓記者影迷看到還不跌了我的身價。”
  副總監說:“秦小姐請你體諒一下我們。”
  秦蕾然的經紀人冷笑,“那是你們的事情。”
  總監走開,丟了個“你必須把她搞定”的眼色給桑無焉。她隻好去查租車行電話,走到走廊看到隔壁的蘇念衾坐在那裏,身上是她買的那件乳白的毛衣,手裏端著同事給他的熱茶,和穿著西裝的感覺完全不同,很象個大男孩。還好,沒有發脾氣,桑無焉想。
  他聽到門外桑無焉的腳步,轉過頭來。“還沒好?”稍微有點不耐煩了。
  “沒談妥,你還需要等一會兒。”她有點內疚地說。
  然後又匆匆去打查號碼。
  放下電話,桑無焉回來給副總監一個死掉的表情——租不到。
  突然,她想到蘇念衾。
  隔壁的蘇念衾聽到她解釋了一番後,淡淡回答:“不借。”
  “念衾,你就算幫我一個忙。”
  “無焉,如果是你喜歡,我可以買幾輛更好的送給你。但不是拿來做這種用途。”他堅持一貫的原則。
  “可是……”
  蘇念衾不想再提,“你知道我最討厭那種人。”他可以用盡一切去愛她,卻又不是個對女朋友一味附和遷就的男人。
  桑無焉苦著臉,也不好意思再說下去。
  十分鍾後,協議沒有達成。
  秦蕾然說:“你們還可以考慮下。”然後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站起來,拉門就走。“秦小姐,請您再商量商量。”桑無焉慌張地追過去,正巧踩到秦蕾然的鞋,害得她差點跌交。
  “你看你幹什麽,知道我的鞋子是Ferragamo嗎?”秦蕾然尖聲叱喝,然後彎腰是觀察她的鞋子有無擦破邊。
  桑無焉不知道那是一種什麽牌子,反正彎腰賠罪就不會錯。
  可惜秦蕾然的嘴巴卻依然不饒人。
  蘇念衾聞訊走出來,“這位小姐,她已經很誠懇地向你道歉了。如果你還有問題的話,我們可以去修或者買。”
  他有點不悅,這世界上,除了他蘇念衾,沒有人可以對桑無焉發脾氣。
  秦蕾然打量著蘇念衾。十分英俊的男人,可惜身價不高,穿的那件毛衣她前幾天在百貨公司裏看到在高掛打折牌,手腕上戴的還是一隻破舊的Polley仿製品。再看他與桑無焉的一身情侶衣服搭配,兩人的關係一見就明了。
  “是啊,我拿去修。”桑無焉接嘴。
  “拿去修?”秦蕾然冷笑,“這是專門在意大利買的,讓你賺一年也賠不起。”這話是對桑無焉說的並非蘇念衾,秦蕾然還知道在帥哥麵前保持一定的好感。
  蘇念衾的臉微微一凜,桑無焉害怕他發火,再把這裏攪成一鍋粥,於是拉住他的袖子,“念衾。”
  但是她的擔心顯然多餘,蘇念衾除了在桑無焉麵前以外,其他時刻涵養都足夠好。他從錢包裏抽出一張名片,“上麵有我秘書的電話,如果小姐你需要,她可以陪你去意大利重新買一雙。”
  名片並非屬於蘇念衾,而印的是小秦的名字和電話。
  秦蕾然有點可笑地接過,隨即就拿手機馬上就撥過去,一副要這個俊美的男人馬上出醜的樣子。
  一分鍾後,秦蕾然臉色微變地掛了電話。
  “很抱歉,蘇先生。”秦蕾然顯然聽過蘇念衾的名號,即使他眼睛有殘疾也是一個很多演藝圈人士想吊到的金龜婿。
  “這句話應該我代我未婚妻向你說,她實在不是故意的,請你諒解。關於賠償的事情找我的秘書就可以了。”蘇念衾繼續他的好涵養。
  一行人下樓。
  “秦小姐……”蘇念衾被桑無焉牽著朝電台對麵的地鐵站走的時候,停下來回過頭來說,“如果鞋子太昂貴,與其小心翼翼地穿出來不如放在家裏。還有,奔馳這種車子不算太好,若是強求恐怕反倒折損了你的高貴。”
  回到酒店,桑無焉偷笑。
  “其實這些得罪人的話,實在不是蘇先生多年在商場處事的風格。”小秦說。
  “呃?為什麽?”
  “大概因為秦蕾然對你下重話,還看不起你,惹的他不高興了。”
  “可是他也常常欺負我,對我嫌東嫌西的說我笨呀。”
  “那當然不同。”小秦笑。
  一會,桑無焉將那一大瓶在百貨公司買的“KENZO葉子”一次又一次地噴灑著香水雨,熏到蟑螂都得四處避走為止,蘇念衾一邊聽新聞一邊打著噴嚏,卻也沒有製止桑無焉的胡鬧。
  原來,他隻是不喜歡“別人”用香水,小秦走的時候想。

  第 34 章
  蘇念衾離開B城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桑無焉在這邊還有接近十個月的學業,蘇念衾不能勉強她。加上這個男人極其討厭坐飛機不到萬不得已一定不會選擇這種交通工具,於是見麵的任務理所當然地落到桑無焉身上,以至於她每個月至少要到A城一次。
  “死都不怕,還怕坐飛機。”桑無焉抱怨。
  “不是害怕,隻是不喜歡。”男人嘴硬。
  “為什麽不喜歡?”女人的好奇心總是最強。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哪有為什麽?”蘇念衾開始不耐煩。
  “所有的事情肯定都有一個為什麽。”她不依不饒。
  “桑無焉!”
  她看到蘇念衾的臉色開始陰沉下來,於是吐了吐舌頭不敢再和他饒舌。
  不見麵的時候,兩人剩下的溝通方式就是電話。電話這種東西將蘇念衾的霸道發揮到了極至。幾乎每晚九點桑無焉的手機準時響,電話會一直持續到桑無焉沉沉入睡為止。其間,她除了與他講電話,被禁止任何外出交際。當然也有例外的時候,例如蘇念衾在公司裏也有事情。
  “這不公平!”桑無焉抗議。既然男人能叫暴君,他也就理當不會理睬女人的意見。
  平安夜那天,電台原本的特別節目,卻突然取消。
  桑無焉決心要給蘇念衾一個驚喜,下午就買了機票。
  晚上她到A城,天空正飄著鵝毛大雪,很有聖誕節的味道,她深深地呼了口幹冷的空氣。為了方便工作,蘇念衾已經不住原來哪兒,在市中心換了一套高層公寓。餘小璐婚後不能再照顧他,於是家政請了一位姓許的大嫂白天替他打理家務,傍晚離開。
  “丁冬——”桑無焉有點興奮地按門玲。
  等了一會。沒人?
  再按。
  還是沒人。
  桑無焉頓時氣壘地抓頭發,這個男人為什麽平安夜不老老實實地呆在家裏。她隻好撥他電話,結果竟然是無法接通。
  她沮喪地在門口坐下來。外麵不知道誰那麽浪漫在雪地裏放煙火爆出悶響。手袋裏還有送給他的聖誕禮物。
  這個時候他去哪裏了?已經到九點也不見他準時來電話?難道還有人在平安夜加班的?或者是在外麵做一些男人的娛樂?他是隻許周官放火不許百姓電燈!!桑無焉越想越來氣,完全不管是因為自己不預先通知他來搞突然襲擊造成的。
  公寓的走廊樓道裏沒有供暖設施的,加上這裏是高層,一入夜在這雪天就更加凍人。桑無焉將圍巾裹再緊了一些,嘴裏嘀咕:為什麽他要住在這種天寒地凍的城市裏,過道連暖氣都沒有。
  連這都被她歸納為蘇念衾的罪過之一。
  不知道過了多久,眼皮開始打架,隻聽電梯在這一層停下來。
  “叮——”
  桑無焉驚覺,揉了揉眼睛,看到男人獨自從電梯裏走出來。
  “蘇念衾!”桑無焉嘟著嘴叫他。
  “無焉?你怎麽來了?”蘇念衾驚喜。
  “你去哪裏了?”
  “剛下班。”他有點疲憊。
  “真的?”
  蘇念衾好象有點明白了,停住掏鑰匙開門的手,側過頭來問:“不然還是什麽?”
  桑無焉聳聳肩,沒有說話。
  “為什麽手機不通。”
  “大概信號不好。”
  “你和誰一起呢?”
  “小秦。”蘇念衾老實交代。
  “我都有點羨慕她。”桑無焉有點酸。
  “我還羨慕程茵呢。”
  蘇念衾將她拉進門,碰到她冰涼的手。
  “看看你對自己做些什麽?這麽冷也不知道下樓找個吃東西的地方坐坐。存心折騰自己是不是?”說著將他的手放在掌心搓了搓,又去摸她的臉。
  “我故意的。讓你內疚。”本來桑無焉體質偏暖,全身大冬天都是熱乎乎的,如今臉蛋也冷的冰涼。
  “我又沒做壞事,有什麽可內疚的。”蘇念衾嘴上這麽說,卻真有點心疼了。“怎麽不事先給我電話?”
  “想讓你驚喜。”
  “今天又是什麽日子了?”蘇念衾使勁想了想。
  “平安夜呀。”
  “嗨——就這破節日也值得讓你凍成這樣。”
  桑無焉不理他,手伸進他的大衣裏環住腰, “蘇念衾,知不知道你有時候真的很討厭。不解風情,人又死板,一點也不浪漫,真不明白我當時怎麽會喜歡上你的。” 臉埋在他的胸口上,聲音有點悶悶的。
  “是嗎?我怎麽覺得有人甘之如飴呢。”
  “臭美。”桑無焉用額頭撞了撞他的胸口。
  過了一會,蘇念衾忍不住開口,“無焉……”
  “什麽?”蘇念衾家的暖氣一貫很足,但是她還在他身上貪婪地取暖。
  “你好象一進門就把外套脫了的。”他提醒她。
  “是啊,家裏有暖氣嘛。”
  “我還穿著。”
  “我知道。”
  “可是我很熱。”蘇念衾很委屈。
  桑無焉聽到這話再也憋不住笑出來,隨即抽出手,從大衣外麵再次緊緊環住他,叫他更難受,“活該,活該,活該……”誰叫他氣她。
  鬧夠了以後,桑無焉嚷著肚子餓,大半夜了還沒吃晚飯。兩人手牽著手出門。
  桑無焉係圍巾時瞟了他一眼,賊笑,“你看你有多遠見,早知道我們要出門都不換衣服。”
  蘇念衾沒好氣地按電梯。
  “我們吃什麽?”桑無焉渴望著一頓聖誕大餐。
  “去……”他剛說一個字,眼眶那點唯一的模糊亮光突然變成一片漆黑,電梯也沒動了。他心想:糟糕。
  “怎麽回事?”桑無焉問
  “電梯斷電了。” 他下意識地拽緊桑無焉的手。
  “現在多少層?”
  “剛才電梯好象一點也沒走,所以還是21樓。”蘇念衾回答。
  “念衾。” 桑無焉在黑暗中喚他。
  “我在。”
  “我害怕。”她的聲音有點發顫。
  蘇念衾聞聲把她攬到胸前,“不怕不怕,電梯裏有監視器,他們發現沒有畫麵馬上就會來。”雖然他的眼睛能夠感光,但是黑暗中他反倒覺得自在,隻要不是鋼繩斷了,電梯掉下去就行。
  桑無焉卻不這麽想。
  “可是現在是深夜。”
  “他們監控室24小時都有人值班。”
  “萬一,那個人去打盹去了呢?”
  那可沒準,蘇念衾也在想這個,卻不敢說出來。他感覺到桑無焉怕的厲害。她膽子一直小,又特別怕黑。
  於是隻好安慰她,“不會的。別胡思亂想,他們馬上就來。”
  “我以前也和程茵遇到過這種情況。”
  “後來呢?是不是一會就出去了?”
  “後來我們,後來她,後來……”她有點語無倫次。
  蘇念衾感覺到她越來越緊張的情緒,岔開話題,“一會想吃什麽?”
  “很辣的東西。”
  “不行,你的胃不好。”
  “那吃番茄雞蛋麵。”
  “為什麽?”
  “冬天很冷的早上我媽都會做這個給我吃,麵湯一口一口喝下去特別暖和。”
  “恩,這個可以滿足。”暴君溫柔地允諾。
  過了十分鍾,外麵的冷空氣滲了進來,開始有點冷。蘇念衾一邊和她說話分散她注意力,一邊解開大衣的扣子,將桑無焉暖暖地裹了進去。
  “你記得以前用的那個MP3麽?”蘇念衾繼續引導她想往別的方麵想。
  “恩,盡錄了些亂七八糟的話。”
  “是挺亂七八糟的,有你給我讀的武俠小說,有你衝我大聲嚷嚷聲音,還有……”蘇念衾一想起來就忍俊不禁,“還有你唱的歌。”如果那還能夠稱之為“唱歌”的話。
  “不就有點走調嗎,還能把你樂成這樣。”
  “如果我以前寫的歌給你唱,肯定倒貼別人錢都送不出去。”
  “蘇念衾你要是再這麽歧視我的話,馬上就現場給你來一首。”
  “別!我還要在這樓裏常住,萬一別人問起了來,都不敢承認你是我家的。”
  桑無焉聽到這些話,氣的從蘇念衾懷裏探出頭來張牙舞爪地就要咬他的下巴,正在這時,外麵有人拿著工具敲,“裏麵有人嗎?”
  幾分鍾後,工人撬開門,讓他們重獲自由。
  出來以後,桑無焉就算再餓也不想下21樓吃過東西再爬上來。
  回到家,蘇念衾脫下衣服,挽起袖子進廚房。
  “你幹嗎?”桑無焉問。
  “給你做番茄雞蛋麵。”
  桑無焉瞪大眼睛,“不可能,你怎麽可能會做飯。”
  “我怎麽就不可能會了?”蘇念衾反問。
  後來,桑無焉興致勃勃地將這個好消息匯報給桑媽媽,他在旁邊聽到她講電話的時候一怔,過了很久悠悠地說:“我什麽時候說我會做飯?”
  “……!”
  男人,真是不好對付,桑無焉感歎。

  第 35 章
  過年的那幾天,倆人約好回去見桑媽媽。
  蘇念衾異常緊張。卻沒想到桑媽媽格外通情達理,並沒有給他出難題。好象經曆過桑爸爸的那些生死過後,變得豁達了。況且蘇念衾把一切惡習掩蓋起來,讓桑媽媽挑不出毛病。
  桑無焉偷偷笑倒,“你不是挺橫的嗎,怎麽看見我媽就跟老鼠見到貓似的?”
  “這叫道高一遲,魔高一丈。”
  桑無焉一聽又去咬他,“你敢說我媽是魔!”
  蘇念衾也沒有躲,任她啃,“其實伯母羅嗦的很可愛,反倒讓我想起一個人。”
  “誰?”
  “我母親。我小時侯她也常這麽嘮叨我,當時還很不耐煩,現在回憶起來足足珍貴。”
  桑無焉聞言,將原本的啃咬便成淺淺的親吻。
  “不用擔心,以後我會盡量嘮叨你的,讓你時時刻刻都能回味。”桑無焉說。
  蘇念衾的喉結震動,笑起來。
  突然他想到什麽,從口袋裏摸出個藍絲絨的盒子。
  “什麽?”桑無焉意識到裏麵的東西,突然心跳加速。
  “嫁給我。”蘇念衾打開盒子,裏麵有枚粉鑽戒指。他的眼睛朝著桑無焉的那個方向,如墨一般的雙眸格外深邃。
  “不要!”桑無焉說。
  蘇念衾沉下臉蹙眉,“你敢不要!”
  桑無焉來氣了,離開他的腿,站起來,“哪有人這麽求婚的!”
  他們倆大年三十窩在桑家,晚上無焉的什麽三姨媽姨夫,二姑姑姑丈,侄女外侄女一桌人都要過來吃年夜飯,桑媽媽突然想到香蔥沒買,便讓桑無焉去采辦。
  外麵在下雨,桑無焉還要拉著蘇念衾一起去,桑媽媽看著就折騰。
  “你喊小蘇去幹嗎,菜市裏人又多踩的滿腳都是泥。”丈母娘已經在為女婿說話了。
  “他挺樂意為你效勞的,是吧‘小蘇’?”說著協議的掐了掐他的手,意思說:你要敢說不,我跟你急。
  蘇念衾哭笑不得,左右為難,不知道聽誰的比較好。
  出門穿鞋的時候,桑無焉問了一句,“媽,這蔥要買多少斤呀?”
  桑媽媽頓時暈倒,“得了得了,咱家不能指望你了,沒聽說過香蔥還能稱幾斤來吃的。”
  桑媽媽解下圍裙,留下這對活寶在家看鍋。廚房的沙鍋裏煲著蘿卜排骨湯,在客廳還能聽到沸騰的燙在撲哧撲哧地衝擊著鍋蓋。兩人沒有開燈,就在沙發上你掰一句,我掰一句地拌嘴,然後蘇念衾突然拿著鑽戒出來求婚。
  “你沒吃過豬肉也得見過豬跑吧。”桑無焉氣憤。
  蘇念衾眼睛一眯,他就不知道這求婚和吃豬肉有什麽關係。他一邊努力安撫自己的情緒,一邊心裏不斷地默念:蘇念衾你要平靜、大度、有氣量、能容忍,不能和這個女人一般見識。
  桑無焉來回踱步,繼續說:“以前我們看的電影裏麵,求婚的時候浪漫的都能把觀眾給感動地哭了。我們昨天看的那個,男的專門去學做女朋友最愛吃的提拉米蘇點心,學了整整一個月,然後在她生日那天親手做了一個,在裏麵放著鑽戒。女的一吃到有磕牙的東西從嘴裏拿出來看到是戒指的時候,他才說:‘嫁給我吧’。”
  “無聊!”桑無焉美妙的幻想被蘇念衾嗤之以鼻地作出的結論打斷。
  “你能不能有點浪漫的情趣。”桑無焉教育他。
  “不能。我就是這樣了。”他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勢。
  “那我不嫁了。”桑無焉宣布。
  “你休想。”暴君一把抓住站在跟前的桑無焉的左手,不容反抗地套在了她的無名指上。然後狠狠地抬頭吻了她。
  “你這是逼婚,”桑無焉將手插進蘇念衾的發中垂臉回吻他。“下一次,要重新來過。”
  蘇念衾專門地吸吮桑無焉的唇默不作聲,看似默認其實心裏在盤算:等你上了賊船哪還有下一次。
  過了一會,桑無焉抬手打量了戒指半天,突然嫌棄地說:“怎麽這麽小。”
  “已經夠大了,再大就不好戴了。”這個女人還挺物質的,蘇念衾想。
  “怎麽會是粉紅的。”稍後她又有了疑問。
  “小璐說這個色調很適合你。”
  “我怎麽看到鑽石都是透明的,哪有什麽顏色。”桑無焉很土包子的說。
  “不太清楚,好象叫彩鑽。”男人同樣對這種東西很不在行。
  “不會是假的吧?”
  蘇念衾氣結。
  桑媽媽從市場買蔥回來,看到無焉手上的戒指,眼淚突然就掉下來,直說:“好,好。明天初一咱們去看看你爸去。”
  晚上姨夫,姑媽等很多人來家吃年夜飯。
  一大桌人,蘇念衾有點不太習慣,菜很多,他不太知道怎麽下手才不出醜。還好,桑媽媽細心地拿了小碗放在桑無焉的眼前。
  桑無焉,將遠處的菜夾在蘇念衾的碗裏說,“這是我媽弄的奄肉,很香的。”待蘇念衾吃完,又夾了丸子,把湯盛在另一個小碗裏,說:“丸子和湯一起放裏麵了,你要不要盛飯?”一直細心照料。
  吃過飯,一群人看電視,蘇念衾和桑無焉在另一間屋子說話,桑無焉的小侄女和表妹也跟了進來。
  十二歲的表妹問:“念衾哥哥,我們和你玩好不好?”
  六歲的小侄女也不放過他,跟著小阿姨也喊,念衾哥哥。
  桑無焉好笑,從真是家裏從六歲到老媽這55歲的女性都對他無法免疫。
  “你怎麽不回家過年呢?”表妹問。
  “你無焉姐姐要我來,我就隻能來了。”蘇念衾誠實地回答。
  侄女這時候伸手在蘇念衾眼前不太禮貌地晃了晃,“念衾哥哥,你真的看不見麽?”童言無忌。
  桑無焉怕蘇念衾在意,想中斷談話,卻沒想他柔和地捉住她的手,說:“不是完全看不見,比如諾諾你剛才在我麵前晃一晃的,我可以感覺到風,而且以前還看的見有東西在動,但是確切是什麽不知道,或者你要我數你的手指頭就更不行了。不過現在視力更差了。”
  其實,他是先天性的視障,所以在心理上不是特別介意。
  但是最大的遺憾就是連對這世界的想象都沒有真實來源。
  “藍色的有什麽?”諾諾考他。
  “大海,天空,還有,恩我身上穿的這個。”他回答後,又問無焉,“你早上說的,是不是?”
  桑無焉笑,“是啊。”
  “那麽白色呢?”
  “雲,還有諾諾的牙齒。”
  侄女諾諾咧開嘴就笑,露出缺掉的兩顆門牙。
  “粉紅呢?”這個不太好形容。
  蘇念衾想了想,“你無焉阿姨的嘴唇。”
  桑無焉刷一下臉就紅了,“你在小孩麵前胡說什麽呢?”

  第 36 章
  初二,同城的李露露打電話到桑家給伯母拜年。
  桑媽媽外出走親戚,桑無焉找程茵說被求婚後的心得。
  蘇念衾一個在家,接到李露露的電話。
  “無焉她去找程茵了。”不知道為什麽執意不要他跟。蘇念衾說。
  “程茵?蘇先生,你開玩笑吧。”
  蘇念衾摸不著邊,不懂對方是什麽意思。
  “程茵已經死了五年了。”
  蘇念衾直起身體,“你說什麽?”
  蘇念衾和李露露約在桑家不遠的一家茶室見麵。
  李露露說:“如果你說的是我和無焉的大學同學程茵的話,她在我們大三的時候就已經去世了。”她聽了蘇念衾描述關於程茵的一切後,覺得事情有點嚴重。
  “那麽你說我在撒謊?”蘇念衾眯眼睛。
  “不,不。”李露露急忙否認,她不想挑戰蘇念衾一貫的權威地位。
  “她的死因是什麽?”
  “我們教學樓的電梯事故。當時時間太晚,她在電梯被困,而且誰也沒有想到她會有嚴重的心髒病。”李露露回憶。
  “那個時候的無焉呢?”蘇念衾有點緊張了。
  “她和程茵也一起被困在電梯裏,目睹了一切。要知道本來在宿舍裏他倆最好,程茵時常幫她出頭,幾乎是形影不離。從那以後,無焉就搬到了學校外麵獨住,不怎麽和同學往來了。”
  “李小姐,難道你讓我去相信這世界上有鬼魂的存在?”蘇念衾覺得可笑。
  “蘇先生,我是一個心理谘詢師,如果不是鬼魂那麽在我們看來可以稱作狂想症,輕微的狂想症。”
  “狂想症?”蘇念衾聽說過。
  “這是一種比較常見的心理症狀,很多作家都是輕微的狂想症患者。按照你剛才說的那些關於程茵的一切,並非是親眼所見,都是從無焉口中得知的。其實你並沒有見過她。”
  蘇念衾默認。
  “這一切不過是無焉為了緩解心理緊張或者獨孤或者情緒低落而幻想出來的。有些狂想症患者會幻想自己是美國總統,有人會幻想一個不存在的人物,而無焉剛好認為她最好的朋友還在身邊,而她的潛意識裏是知道程茵死的了,所以她從不在知情者麵前提程茵的事情,她怕被揭穿。”
  “那麽是不是就是你們所說的精神分裂症?”
  “不。”李露露搖頭,“沒有那麽嚴重,這些幻想隻是她的一種自我保護。當她不知所措的時候,她會在心裏按照程茵的個性和說話方式來扮演她,從而和自己對話。所以它是種正麵積極的自我協調。目前,對於無焉最好的方法不是叮囑她去看心理醫生而是裝做不知道,好好地愛護她,減少她的獨處時間,不讓負麵情緒影響她。”
  李露露告別的時候,又說:“我會時刻注意她的,但是蘇先生希望你能讓人可以一直看著她,免得有什麽突發情況。這種病需要家人付出大量的努力與耐性,很多人有可能終身都無法治愈。”
  天空下著霏霏細雨,即使如細針但是在冬季落在皮膚上也是異常刺痛的,蘇念衾在桑家樓下小區的長椅上獨坐良久,外套的肩頭濕了大半。
  回到桑家,桑無焉便撲過來撒嬌,“念衾,你去哪兒了?我不在你居然敢偷偷外出。”看起來很高興。
  蘇念衾避而不答,“你去見程茵了?”
  “恩。程茵說,這麽值錢的戒指要是以後離婚了,也不能讓你要回去。”
  蘇念衾笑。
  下午桑媽媽未歸,倆人剛吃過晚飯,蘇念衾就接到小秦的電話。
  “蘇先生,你上午讓我去查的那個地址,我已經去過了。房東和樓下值班的門衛說,以前租給的那個念A大的女孩一直都是一個人,沒有合租者。”
  他一言不發地掛了電話,然後喊:“無焉?”
  “哎,我在刷碗。”桑無焉的聲音出廚房傳出來,還有水聲。
  蘇念衾摸索著走去,從背後環住她的腰,將頭垂在她的發中。
  “怎麽了?”桑無焉用沾著油膩的手指去點了點他的臉頰。
  “沒什麽。”蘇念衾輕語,過了半晌又說:“無焉,不要念書了,回A城來陪我。”
  “蘇念衾,看不出來你這麽封建。”桑無焉繼續刷碗。
  “怎麽封建了?”
  “還禁止婦女外出識字,你不會是嫉妒我比你有文化吧。”
  蘇念衾無語。
  “你連小學文憑都沒有,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小璐早把你給出賣了。”
  男人啞然失笑。
  他七歲回到蘇家,家裏並未送他到盲校念書,在母親眼中他隻是視力不好,和盲不盲沒有關係而且認為兒子應該和正常人接觸,於是專門請了家教來教他。
  所以,可以說,蘇念衾從來沒有進學校念過書。
  “我問過李露露,她說你們應該沒有課程了,畢業論文可以一邊在A城寫一邊陪我。”
  “你什麽時候見過她,我怎麽不知道?”桑無焉繼續刷碗。
  蘇念衾默然地又將臉埋在她的肩上,抱得更緊。
  “念衾,你怎麽了?以前你可沒這麽粘乎乎的。”
  “怕你被人搶走了。”
  “誰會比你還有魅力啊。”
  “程茵。”蘇念衾淡淡地說。
  桑無焉傻樂,“喂,小蘇,你的醋也吃得太廣泛了吧。”
  新學期開學前,桑無焉在蘇念衾和桑媽媽的雙重勸說下,隨蘇念衾一同回A城多呆幾天。
  蘇念衾去上班,她一個人在家看碟,後來接到餘小璐的電話。
  “念衾去醫院沒?”餘小璐問。
  “去醫院幹嗎?”
  “做檢查啊,他視力下降得厲害,一直為他治療的李醫生好不容易從美國回來,催他過去幾次了。”
  桑無焉這才想起上次餘小璐說的話,她太粗心,竟然把這個都忘了。
  “回來我給他說。”
  “不是跟他說,是強迫綁他去。”餘小璐強調。
  “我要是能綁架他的話,就不是桑無焉了。”
  “若是這世界上唯一能強迫他做什麽事情的,也隻有你桑無焉了。”餘小璐鸚鵡學舌地跟她回嘴。
  桑無焉忍俊不禁。
  “我那個不成器的侄子和我一樣可愛,是吧。不然你怎麽會這麽心甘情願地答應成為我侄媳婦呢。”
  蘇念衾回家開門收起鑰匙後,進玄關邁出步子的首要事情就是先問:“你鞋子沒亂放吧?”
  桑無焉第一回還氣得去咬他,“我哪有那麽沒收拾。”後來也麻木了,就說:“蘇少爺,小的怎麽敢。”

  第 37 章
  “為什麽不去醫院檢查?”兩人從外麵吃了晚飯,手牽手在臨近的公園散步。
  “我自己的情況自己清楚,不喜歡象個傻子一樣做那些無聊的測試,而且一點用都沒有。”
  “可是你的視力確實是越來越差了,至少以前……”
  “至少以前還看的見你親我。”
  “臭美了你。”桑無焉至今提起來仍覺得很糗。
  過了一會蘇念衾又說,“而且眼睛會不會繼續差下去,我並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
  蘇念衾聞言一愣,漸漸地神色一凜,“怕我真成全盲,拖累你了?”
  桑無焉停下腳步,側過頭來看他,“你怎麽能這麽想?”
  “我怎麽想了?被我說中了?”蘇念衾聲音提高一度,下意識地鬆開桑無焉的手。
  桑無焉被他這個無意的鬆手動作激怒,“你這個人真是不可理喻!”右腳一蹬轉身就走,留下蘇念衾一個人站在原地。
  十分鍾後,蘇念衾沒動。他一個大男人拿著盲杖站在公園的路中央,此刻人不算多所以更加顯眼,不時有人回頭來看。
  以前兩人去逛街若是走丟了,他一定會在原地等桑無焉找回來,可是如今是他把她氣走的。
  二十分鍾,桑無焉依然沒有返回。
  大概是真的生氣了一個人回家,蘇念衾想。
  回家?這兩個字從蘇念衾腦子閃過就覺得不好,不應該讓她一個人坐電梯的,想著就有點急了,隻好往回趕。
  桑無焉氣衝衝地到家然後將頭蒙在被子裏悶聲使氣,“討厭!討厭!什麽臭脾氣!”過了一會,被子裏憋的慌她探出頭來,看到窗外的天暗才想到蘇念衾對那條街的不熟,天色漸晚。桑無焉這才後悔,不該留他在那裏,於是套上外套又出門去找他。
  兩人剛好在拐角撞了個滿懷。
  “你去哪兒?”蘇念衾知道她是從家裏冒冒失失地衝出來的,緊張地責問,總怕她一生氣就又跑了。
  “我……我……”桑無焉吞吞吐吐,總不能這麽沒麵子,自己撒氣走了又自己回去找他,“我……去哪兒關你什麽事?”
  “你擔心我?”
  “瞎說,誰會擔心你這個沒心沒肺的瞎子!”桑無焉賭氣。
  蘇念衾的唇角卻有了一點弧度,然後將她拉回家。
  “我這樣和瞎了並沒有什麽兩樣。”蘇念衾覺得他們應該心平氣和地說話。
  “不一樣,我不想你生活在看不到一點光的黑暗裏。”
  “就這樣?”蘇念衾輕輕地擁住她,這些事情都該以和平的態度解決,他們不能總這麽為丁點事就鬧別扭。
  “還有,”桑無焉補充,“你不知道你的眼睛有多漂亮,若它隻是擺設的話多可惜。”
  “無焉……”蘇念衾發現一個問題,“我覺得你總是用外表來取人。”
  “這樣不好?”
  “當然不好。”小學生都明白的道理。
  “那我當時也這麽喜歡上你的,怎麽辦?判斷錯誤。”
  “唯一這個選擇沒錯,難得有我這麽內外兼備的。”
  桑無焉吃吃地笑著去咬他的下巴,“蘇念衾,你什麽時候變成這麽滑頭的男人了。”
  “受某個女人影響的。”
  “明天去作檢查。”
  “我就不能不去?”
  桑無焉白眼,她做這麽久的思想工作搞了半天是白搭?“不行,除非你要看我離家出走。”不得不下絕招。
  第二天,檢查的結果很糟糕。
  蘇念衾那種三尺之內的感覺度都幾乎失去,而且視力正在劇減。
  “是什麽原因造成的?”餘小璐搶先問,桑無焉著急。
  “你們怎麽能讓他喝酒呢?而且還是長時間酗酒,酒精加速了視神經的萎縮。”李醫生的話,和餘小璐自己猜測的差不多。“還有請讓他不要過度操勞。”
  “視神經?不是視網膜?”桑無焉這才發現,她幾乎沒有過多關注過蘇念衾的眼睛情況,一直以為是視網膜的問題。
  “如果是視網膜,也許早就找到捐贈做手術了。”餘小璐在病室外對桑無焉解釋,“他是在母體內時腦部視覺神經體統發育不完善造成的。”
  這個桑無焉明白,就像因為部分大腦萎縮而讓孩子低能一樣的道理,可以說在目前的醫學程度那些治療都是安慰性的,完全無用。
  “我一直不夠關心他的健康。”桑無焉紅著眼睛在走廊的橫凳上坐下。隻知道與他吵架鬥氣,完全是將家裏慣出來的獨生女脾氣使在他身上。
  “無焉,”餘小璐拍了拍她的肩,“一切慢慢來,你們隻不過需要點時間磨合。而且他脾氣本來就夠壞,少有人能受得了。”
  “可是你和小秦好象都能和他相處好。”桑無焉沮喪。
  餘小璐笑,“小秦是因為他是她老板,我是因為我是他小姨,長輩總不能跟小朋友一般見識吧。”
  在回去的路上,桑無焉一直沒有說話,心中暗自下了一個重大決定。
  “無焉,怎麽了?”蘇念衾見她發悶,便挨過來。
  她好象沒有聽見。
  桑無焉偶爾反應會突然比別人慢三秒,若是腦子在專注想什麽事情常常聽不到別人說話。用程茵以前形容她的話就是“腦殼不夠使”。
  蘇念衾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蛋扳過來,“你在想什麽?”
  “我想我可以留下,學校那邊的課程基本都結束了,畢業論文我在A城做也是一樣。”如今餘小璐結婚不和他同住,小秦又隻是秘書,外麵請的家政做事太有分寸,卻總是沒有家裏人細心。
  “你想照顧我?”蘇念衾問。
  桑無焉知他自尊強,很討厭什麽事情假手他人,更別說要照顧他。卻沒想到蘇念衾卻意外地展顏一笑,“我很樂意。”
  桑無焉一怔,被笑的有點臉紅,於是解釋:“要不是醫生吩咐我才懶得管你。”
  “那可真得感謝我這雙病入膏肓的眼睛。不知道要是全瞎會不會待遇更優厚。”
  “不許胡說!”
  然後蘇念衾開始和她規劃未來。
  “我們搬回以前的房子去住。”
  “為什麽?”
  “那裏不用電梯上上下下的,省得麻煩。”
  “恩。我也挺喜歡老房子的客廳的。”
  “要不要重新買家具修整一下?”
  “不用了,已經夠好。但是我有條件。”桑無焉眼睛一轉。
  “除了摘星星,什麽要求都滿足。”
  “我有那麽無聊呢?再說,”桑無焉開始覺得他老毛病又犯了,“要是我真的要星星,你也得想辦法。”電影上,不都這樣。
  “以前看過一個故事,男主角答應要送愛人一顆星星,結果居然買了一塊小隕石實現了自己的承諾。”桑無焉繼續描述了很多關於摘星的浪漫愛情。
  “無焉……”蘇念衾打斷她。他決定要過濾一下她看的電影情節,不然這日子是沒辦法過了。
  餘小璐從觀後鏡裏看著這對念念叨叨的情侶不禁微笑,從沒見蘇念衾也能這麽和人羅嗦,突然她想到正事,“念衾,姐夫和姐姐讓你什麽時候帶無焉回去一趟。”

  第 38 章
  聽到餘小璐的話,桑無焉下意識地抓緊了蘇念衾的手。
  他察覺到她的細微動作,反手將她的手握在掌心,推辭說:“以後再說吧。”但是終究躲不了一世,她還是要去麵對這些事的。
  晚上,蘇念衾在書房,隱約聽見桑無焉再講電話,他也沒放在心上。出去喝水,剛好桑無焉打完,“誰呢?”他很無意地隨口問了這個問題。
  “程茵。”毫無隱瞞。
  蘇念衾微微一怔,須臾後問,“她一個人在B城吧?”
  “恩,叫她過來,她也不。”桑無焉沮喪。
  “無焉,程茵不再這兒,你覺得孤單嗎?”
  “有一點。而且她總是不願意見你。”
  “當我是情敵?”
  桑無焉樂。
  自從桑無焉說過這些話,蘇念衾就開始細心地注意,一連幾次都是他一出現,電話便終止。
  蘇念衾從公司下班的時候,突然對小秦說:“明天幫我再聯係上次那個金醫生。”李露露這個人畢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蘇先生,除了你以外,她還回避其他人麽?”金醫生聽完蘇念衾冗長的敘述後問。
  “她沒有回避我,反倒對我毫不避諱,隻是很巧合,隻要我出現程茵便會不見。而且在了解程茵真實情況的人麵前,她都是隻字不提的。”
  “那就是說,其實她本人並不回避你,但是所謂的‘程茵’卻對你很忌憚?”
  蘇念衾點頭。
  “我最近才開始注意這個情況,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我想不是,”金醫生說,“所以希望您能空下時間和她多相處,你在‘她’就不在的話最好,她和‘她’一起的機會減少說明病情在好轉。”
  臨走前,蘇念衾問:“我這樣不帶她來治療,是不是真的可以?”
  “這是一把雙刃劍。對於病情痊愈的時間會有拖延,但是對她本人以後心理的傷害和障礙卻能減到最低。”
  “你覺得兩者之中要怎麽取舍?”
  “其實在蘇先生心中早就有決斷了,不是嗎?”金醫生會心地笑。
  “你是個不錯的醫生。”蘇念衾默然想了想,然後說。
  “蘇先生,但願您在月底收到我們匯過去的帳單的時候,還能這麽和顏悅色地誇我。”金醫生笑。
  下午,蘇念衾打電話回家說,晚飯有事情不用等他。
  “你不許喝酒。”桑無焉強調。
  “有的時候怎麽推的掉。”蘇念衾苦笑。
  “反正你回來我會檢查。”她威脅。
  蘇念衾進門,請在家裏做家政的許阿姨才離開。蘇念衾吩咐過,見到他的人,她才能下班,不能讓桑無焉一個人獨處。
  聽見許阿姨的關門聲以後,他才輕輕在桑無焉的唇下啄了一下。而桑無焉見他第一件事,便是撲過去用鼻子嗅啊嗅的。
  “沒有酒味,怎麽有煙味。”
  “別人抽煙時沾上的。”
  “真的?”
  “你可以切身檢查一下,”話音剛落,蘇念衾的深吻就躲走了桑無焉的呼吸。
  半晌擁吻之後,他放開她,挑著眉毛問:“結果如何?”
  “還好。”桑無焉點點頭。
  “有飯沒?”
  “有啊,而且今天還有我學做的菜。”
  “哦——”蘇念衾聽見這話,表情古怪地點點頭。
  桑無焉是下了決心要好好照顧蘇念衾的,逐個地改掉自己的壞毛病。家裏麵的每樣可以移動的東西,桑無焉都用水彩筆在家具的底座上畫一個圈,圈裏寫上。“他的杯子”,“相框”,“他的收音機”,“香皂盒”,“花瓶”……
  免得她常常用過之後,就忘記它本來的位置在那裏。
  玄關的鞋子也整理地好好的。有時候她提著很重的東西回家,將鞋子一脫就進門了。過了好久才想起來,又急急忙忙地出來把鞋擺好。
  飯菜也是學著做。
  蘇念衾拿筷子吃了一口,神色有點不對勁,“這個肯定不是阿姨燒的。”
  “不好吃?”她問。
  “其他菜呢?”
  “隻有這個糖醋丸子是我的作品。”桑無焉沾沾自喜。
  “哦——”蘇念衾大大地舒了口氣,筷子再也不朝那個盤子的方向移動。
  過了一會,桑無焉看出端倪,氣憤地放下碗筷,“蘇念衾,你什麽意思。有本事你自己做來吃!”
  女人宣布罷工。
  一晚上,桑無焉都嘟著嘴不說話。蘇念衾本來是會覺得好不容易得了一宿清淨,但是又怕她生悶氣心裏憋得難受。
  “無焉。”他先喊她,表示自己投降。
  女人不搭理。
  “無焉!”他都投降準備道歉了,她還要怎樣。
  女人竟然無視他的召喚,反倒打開電視。
  “桑無焉!”蘇念衾提高聲線。
  她也隨之將電視的音量加大。
  蘇念衾真正生氣,一把走去關了電視,微怒,“桑無焉,你聽見我叫你沒有!”
  桑無焉放下遙控器,跳起來,叫道:“我又不是你養的寵物!你一叫名字就得屁顛屁顛地跑過去!”
  她為了避開身高的劣勢,站在沙發上怒視著蘇念衾,想使自己的話更有氣勢,沒想到蘇念衾不吃這一套,這回居然先笑了。
  “我哪裏把你當寵物了。”他哭笑不得。
  “你就是。”
  “好了。乖,過來。”蘇念衾張開懷抱。
  桑無焉隻猶豫瞬間,就粘了過去。
  “我本來就是想跟你道歉才叫你的。”
  “你那口氣反倒像要吃人。”完全是蘇念衾風格的道歉。
  蘇念衾笑。
  “以後我們約法三章,不許對我凶,不許你喝酒抽煙。”
  “恩。”
  “犯規了,要罰。”
  “罰什麽?”
  “你說罰什麽?”桑無焉一時想不出。
  “罰我三天不說話。”
  “恩。”桑無焉點頭,過了一會又覺得不對,急忙否定,“不行,不行。”要是男人三天不說話,痛苦的是她,而對他而言簡直就是獎勵。
  “那罰我每晚和你做運動直到……”
  “運動?”桑無焉開始不解,看到蘇念衾一臉壞笑,臉刷一下紅了,“我不同意!”
  這回桑無焉總算看明白了,“蘇念衾,我看你是一點也不思悔改。”
  蘇念衾的手指繞著她的頭發玩,笑笑轉移話題,“無焉,你今天忘記做一件事情。”
  “什麽事?”
  “你仔細想想,每天吃過飯都要做的。”他提醒她。
  “漱口?”
  蘇念衾搖頭。
  “看電視?”
  “洗碗。”
  “呀!”桑無焉一拍腦門,一溜煙地跑去廚房,完全忘記剛才自己信誓旦旦地宣布罷工的事情。
  蘇念衾如釋重負地挑挑眉:寵物?哪會有這麽可愛的寵物。

  第 39 章
  四月,蘇念衾因為公事必須去一躺日本。
  “不要告訴我,你想走路去。”桑無焉揶揄他。
  “為什麽要走路,我可以乘飛機。”
  “你不是說你不喜歡坐飛機嗎?”桑無焉瞪大眼。
  “不喜歡並不等於不坐。”
  桑無焉氣嘟嘟地打量著這個越來越愛鑽語言空子的男人。
  “怎麽會去那麽遠的地方?”
  “有個很重要的時裝展,公司剛剛涉足這個產業很需要宣傳。”
  “為什麽時候回來?”
  “很快……”
  不到十點,蘇念衾便臥在床上沉沉地睡著了。他為了將公司的事情打點好轉交給餘小璐,忙活了好幾天,幾乎沒睡。
  桑無焉卷縮在他身,肩上是他搭過來的左手。
  此刻,外麵的電話突然響了。
  桑無焉輕手輕腳地下床,迅速跑到客廳去接。肯定又是小璐忘了什麽事情,桑無焉提起電話的時候想。
  “喂——”
  對方遲疑了少許才說,“桑小姐吧,我是餘微瀾。”
  桑無焉一怔,“……你好……”她居然不知道該最她如何稱呼。
  “念衾睡了,我去叫他。”桑無焉準備像逃亡一般地擱下話筒。
  “不,不,不。”餘微瀾急忙和善地製止,“我找你。”
  “找我?”
  “桑小姐好象不太歡迎我?”
  “沒有,我……”桑無焉口拙。
  “沒關係,作為一個曾經被念衾厭惡的後母,臉皮早就已經練得足夠厚了。”餘微瀾說了一句玩笑,緩和氣氛。
  桑無焉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
  “無焉。我可以跟著念衾和小璐他們這樣叫你吧,”餘微瀾說,“以前,我和念衾之間的關係很壞,整整有十年他從來沒有好好地和我說過一句話。”
  這倒完全是蘇念衾式的生氣風格,桑無焉想。
  “但是後來這一切改變了。知道嗎,無焉。這是因為有你。你改變了他。”
  “我什麽也沒有做。”
  “不,你讓他愛上你,這就是最重要的。真心真意地愛上你後,他的眼睛才變的清亮起來。你們之間的愛讓他明白,原來以前對待我的感情不過是在他母親死後對母愛的一種向往,今此而已。”
  “謝謝你。”桑無焉有點慚愧地說。
  “沒有什麽可謝的地方,無焉,這隻是作為一個母親在替兒子說服他愛的人能安安心心地嫁給他。這也算是私心吧?”
  桑無焉笑。
  “念衾在幹嗎?”
  “他睡著了。”
  “哦,我就奇怪我和你講了這麽久電話,他怎麽會還不來製止。他對你的保護有點過度。”
  “其實他很嫌棄我的。”
  “哦?”
  “嫌我亂扔東西,不會做飯,還有唱歌走調。”
  “唉……教子無方。無焉,我會好好糾正他的偏見的。”餘微瀾淺笑,“他是明天的飛機?”
  “恩。早上九點。”
  “我可以去送他麽?”餘微瀾問。
  “當然可以!”
  在機場,她第一次見到餘微瀾。有著和小璐相似麵容的美麗女子,卻格外的溫柔優雅。眉目雖然年輕,但是因為身份的緣故衣著穿得很矜持而穩重。
  桑無焉依舊不知道該怎麽稱呼她。
  蘇念衾走的時候,回頭,“老規矩,每天晚上都乖乖在家等我電話。”
  “你好煩。”桑無焉癟癟嘴。
  “敢嫌我煩?”蘇念衾惡狠狠地說。
  蘇念衾離開的兩個星期,突然就變成了煎熬。小璐和許阿姨都來陪她,但是一空下來就開始思念他。思念蘇念衾那些不可忤逆的命令,生氣時上挑的眉,還有他貪婪的吻。
  從超市出來,看到一樓居然有賣冰糖葫蘆的專櫃,她就想笑。第一次騙蘇念衾吃了顆裏麵的山楂,他酸得眉毛都擰到了一起。那樣一個頑固又暴政的男人,居然會怕酸。
  桑無焉回到家,發現電話拚命地響了不知道多少次。
  “桑無焉,你這麽晚去哪裏了?”一接起聽筒就傳蘇念衾的咆哮。
  “念衾,我想你。”桑無焉沒有理會他的怒氣,耳朵貼著電話輕輕地說。
  國際長途的另一頭怔忪了片刻,沒有說話。
  “很想,很想,很想……”桑無焉繼續說。
  另一頭的東京已經深夜,他剛剛同公司的律師談完這個案子,中途休息時走到外麵撥的電話。所以桑無焉時不時聽見路人踏在走廊上的腳步聲,還有蘇念衾的呼吸。
  “你一個人要乖乖的,我會盡快趕回去。”他說。
  然後有人出來找蘇念衾,他隻好匆忙掛了電話。桑無焉看看牆上的鍾,九點過十分。她才晚歸十分鍾而已,他也太沒有耐性了吧,這也要發脾氣。
  然後,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辦完一切,提前了一周回家。
  隨行的小秦,後來時時回想起那段時間的辦事效率都覺得可怕,“再多出幾次這樣的情況,絕對要出人命。”
  他們搬回舊房子以後,按照桑無焉的要求二樓改成了一個巨大的溫室花園。然後,便要決定婚期在下半年的確切時間。
  桑無焉先電話詢問過桑媽媽之後,突然對蘇念衾說:“我好象應該去你們家一趟。”
  “你說的是真心話?”
  “當然。”
  即使回答的這麽肯定,但在路上桑無焉依然不禁緊張。
  “看見小璐的姐姐我應該怎麽叫她呢?”這個問題沒有解決的話,老是心頭大患。
  “餘女士,餘微瀾,蘇伯母,蘇夫人,小璐她姐……隨你選。”
  “你怎麽叫的。”
  “餘微瀾。”
  “……”
  須臾,桑無焉又問:“你爸爸性格怎麽樣,會不會很嚇人?”傳說中這樣的人都很古怪。
  “怎麽會,他現在老了人很親切,脾氣和我一樣好。”
  脾氣和蘇念衾一樣好?!
  桑無焉聽後心裏的鼓搗騰的更厲害,差點跳出嗓子眼。
  初夏的傍晚太陽久久不落,兩人吃過晚飯,桑無焉嚷著不想出去散步。
  於是蘇念衾陪她窩在家看碟。
  故事不是浪漫的愛情片,居然桑無焉也看的起勁,蘇念衾很奇怪。她的腦袋擱在他的頸窩處,懶散地一邊喝果汁一邊給他同步描述情節。
  “Nash一個人來到了普林斯頓。”
  “天!他的室友威廉的侄女可真可愛。”
  “他和同學在酒館喝酒看到了一個金發的漂亮姑娘。當其他人在躍躍欲試的時候,Nash早在腦海裏設計出了一個唯一能確保成功約到這個美女的公式……可他不是去實現它,而是飛奔回寢室,將其寫在了玻璃窗上。”
  桑無焉先前看到有趣的地方還會咯咯笑,後來為蘇念衾解說的聲音越來越小,拽著蘇念衾的手也越來越緊張。
  “他四處去尋找威廉,卻沒有人認識他,學生名單裏也沒有他的記錄。”
  “醫生對他說,威廉和那一切不過是……不過是……”
  桑無焉反複重複著那句話,再也講不下去,縮在蘇念衾的懷裏。
  蘇念衾吻她的額頭說:“怎麽了?”
  桑無焉一直沒有說話,眼睛緊緊鎖在屏幕上,全身的神經都繃緊,拽住蘇念衾的手早就滲出冷汗來。
  蘇念衾不敢挪動,大致地猜測著電影情節,就這樣一直安靜地陪著她。電影到中途,他發現她在默默流淚,臉蛋側貼在他的胸前,弄濕了一大片。
  他便用手輕輕地拍著她的背,一下一下,像哄小孩子一般。
  翌日,蘇念衾在公司叫小秦找那部電影的介紹與資料。小秦拿過去時,看到電影的宣傳語,念出來說:“He saw the world in a way no one could have imagined,好特別的話。”
  他用了一種其他人無法理解的眼光來觀察世界。
  故事是關於一個真實人物的經曆,作為一位數學家的Jr.John Forbes Nash於1994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但是Nash與妻子終身都在與他心中妄想症的對抗。
  蘇念衾將所有資料合上,推開窗戶。他第一次感覺到他愛的那個女人是如此地堅強。他突然很想抽煙,但想到她會為此生氣時張牙舞爪地生氣即便忍了下來。
  夏風從窗外吹來,刮翻了桌上的紙,其中一張落到地上。
  紙麵正好是以點字打出電影的名字上麵有一行英文。
  《A Beautiful Mind》
  有你終身美麗。

  第 40 章
  “你說你和蘇念衾是不是真的曾經踩到過同一坨猴子屎?”程茵問。
  “什麽?”
  “有緣分唄。”
  兩人各自笑做一團。
  “最近鑲嵌類珠寶跌價,鑽石也是。若是你準備不和蘇念衾結婚的話,叫他把鑽戒兌換成現金給你。”
  “烏鴉嘴。”桑無焉一腳跟她踹過去。
  “還有那塊表。”
  六月裏,一份發行量極大的報紙其娛樂版爆出一條消息。突然從娛樂圈消失的詞作者一今居然就是當今獅山蘇家的唯一繼承人,並且在文章旁邊附上蘇念衾的近照。
  桑無焉是在家裏看到報紙後才得知的這個消息。
  她愣了一會,才想起給蘇念衾打電話。
  手機占線,辦公室電話一直不通,她可以想象有多少電話要擠進去。
  他最討厭出現於人前,所以事事低調,卻恰恰有這麽多人不肯放過他。她一邊重撥他的手機,一邊讀著那些蘇念衾刻意遺忘的往昔。
  三個月就被送往C城福利院;七歲才被蘇家領回,其間從福利院出走三次;十五歲時母親死於空難;成人後一直從事盲文的翻譯工作,並且在殘疾學校任教,三年前接受家族生意從商……
  一點一滴,都被一一無情地披露出來,有些事情連桑無焉都是第一次知道。她讀著讀著眼眶開始潮濕,無論怎麽重撥,聽筒那邊一直是占線的忙音。
  報紙上的照片,不知道是何時照的,大概是什麽晚宴上,蘇念衾穿的很正式,他正好回頭的一刻被攝影師捕捉到,眉目是他對外人一貫的漠然,眼神空洞。
  此刻,她聽到的手機好象在臥室響。她放下座機電話跑去拿手機。
  剛接通,蘇念衾迫不及待地問:“無焉,家裏的電話怎麽老占線。”
  聽到他的聲音,桑無焉的淚落下來,“念衾。”
  原來,他們兩個人都在同時不停地撥著對方的號碼。
  “怎麽了?”蘇念衾焦急地問。
  “你好嗎?”
  “我沒事。”他現在有了一個必須要保護起來的人,所以自然地堅韌了許多,“你在家不要開門,把窗簾拉好,電話線拔了。晚上我回來接你。”
  “對於那些過去,你不應該難過。越是不堪回首越是說明你以後理所應當得到幸福。”
  “無焉……”他頓了頓,“對不起。”很多事情他一直想當然告訴她,但是一直拖延著,如今卻讓她用了這麽一種方式來得知。
  “第一次聽你對我道歉。”
  蘇念衾有點不好意思的苦笑了一下。
  “念衾,我會給你幸福的,把以前所有被你錯過的幸福都補償回來。”
  另一頭的蘇念衾原本還想說什麽,卻被人打斷,不得不掛了電話。
  貨不單行,上月因為蘇念衾去日本,所以公司將最新研製的護膚新品率先在東京的時裝周對外發放出售。沒想到卻遇到產品有副作用的投訴,當局已經將產品查封。
  小秦戰戰兢兢地將這個消息詳細地報告給蘇念衾。白天各種媒體記者的轟炸,已經將他搞的筋疲力盡,此刻臉色慘白,連聲音都沙啞了。
  蘇念衾靠在車子後坐的椅背上,雙手揉著額角,“幫我訂最近的機票。”
  “應該去東京最近一躺航班是今晚十點。”小秦撥電話查詢了後匯報。
  “恩。”
  “現在去酒店休息一下,再去機場?”她真怕蘇念衾撐不下去。
  “不,我要回一躺家。”
  “那邊或許堆了很多記者和歌迷。”小秦擔心他一出現就無法脫身。
  “無焉在家裏,我要看看她。”蘇念衾極其疲憊地閉上眼睛。
  事情由小秦安排,她開著另一輛車去接桑無焉。從高速公路路口繞了好幾次次才躲開後麵的跟蹤。
  兩輛車約好在一條僻靜的巷道碰頭。
  桑無焉打開車門看到裏麵合眼假寐的蘇念衾。
  “念衾。”
  他聽到她的聲音後,一掩方才的疲憊,在嘴角緩緩綻開一抹笑容,張開雙臂,“無焉,讓我抱抱。”
  “你吃飯沒有?”桑無焉坐在他懷裏。
  蘇念衾微笑著搖搖頭。
  桑無焉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然後從隨身的包裏拿出一個密封的盒子,打開來是一碗熱氣騰騰的皮蛋瘦肉粥。
  “有一點糊,但是還不至於喝不下去吧。”桑無焉解釋。
  蘇念衾頭一次一點眉頭都沒有皺就喝了下去。
  “好喝?”
  蘇念衾不說話隻是隨即吻了她。
  那個吻深深的卻格外溫柔,米粥的味道殘留在蘇念衾嘴裏。還是有很大的糊味,而且味道太鹹,桑無焉在心裏總結。
  熱吻中,蘇念衾捉到桑無焉的手,摸到無名指上空蕩蕩的,於是緩緩放在她的唇,問:“戒指呢?”
  “下午洗頭發的時候取了就忘戴了。”她急忙解釋,實際上她找了一下午都沒找到那個戒指,卻又不敢說。
  “戴上去就不應該老取下來,你沒收拾記性也不好,萬一弄丟了,我頂多再去為你買一個,可是你自己又會覺得不吉利。” 以前蘇念衾見她不戴戒指總是會大發雷霆,這一次居然沒有生氣還跟她和顏悅色地講道理。
  暴君也有講道理的一天,這倒叫桑無焉有點無所適從,完全像隻犯了過錯的小貓,沒有半點反駁。
  “你要去多久?”
  “頂多十來天。這段時間你不要回去了,小璐陪你在酒店裏麵住幾天。如果你要回B城或者出去散散心也行。”
  “我就在酒店裏等你回來。”
  蘇念衾點頭。
  “小秦說你很累,你閉著眼睛休息會。”
  “睡不著。”合上眼睛全是白天亂七八糟的事情。
  “要不我給你唱隻催眠曲。”桑無焉壞壞地眨眼。
  “怕是會做三天噩夢。”
  “嗬,蘇念衾,你這麽沒口德。”她咧著牙去咬他。
  蘇念衾摸著她額前劉海沉沉地笑出聲來。
  “我不想睡,就想聽你說話,反正飛機上有的是時間休息。”
  “原來念衾的媽媽是坐飛機遇到意外的。”
  “恩。遺體都沒有找到,墓地裏是個空穴。”蘇念衾淡淡說。
  “難過嗎?”
  “自從有了桑無焉,就再不難過了。”
  “我想聽你有空的時候親口把以前的事情說給我聽。”
  “好。”蘇念衾允諾。
  蘇念衾還是按照慣例算好時差,每晚九點來國際長途查勤。
  自從上次以後,桑無焉絕不敢再在電話裏對蘇念衾說想念之類的話,免得他又不要命地通夜趕工,提前回來。
  娛樂圈就是這樣,一陣一陣的,永遠不缺乏新的話題,蘇念衾暴光的隱私慢慢地冷落下來。
  新產品的事情解決的還算順利,蘇念衾親自出麵,顯示出了廠家的誠意,展開自身研製配方的紕漏之前就對那些有不良過敏反映的用戶公司給予一一賠償。
  知道第二天蘇念衾要回來,桑無焉興奮地睡不著,於是來回翻著電視的頻道看到半夜在昏昏入睡。當早晨電話響的時候她還在迷迷糊糊地做夢。
  “無焉。”是餘小璐。
  “恩,是小璐呀。”
  “無焉,你現在要冷靜地聽我把話說完。”
  “什麽事?”
  “你聽了過後不要激動,因為一切都沒有確定,我們還在等最後消息。我現在正朝你住的酒店趕過去。”
  “怎麽了?”桑無焉開始有點不詳的預感,說話有點發顫。
  “念衾坐的那趟從東京起飛的飛機……”小璐耗了極大的勇氣,頓了頓,繼續說“那躺飛機……墜毀了。”
  餘小璐說完後等待桑無焉的反應,卻聽到桑無焉聲音顫抖的笑了笑。
  “小璐,今天不是愚人節。”桑無焉努力在嘴角扯出一個弧度。“你這麽捉弄我,念衾會生氣的。”

  第 41 章
  餘小璐吸了吸鼻子,“無焉,你聽我說,我們目前聯係不到念衾和小秦。雖然說最終結果還要等聯絡到大使館才知道,但是我們已經私下在航班乘客名單上查到了念衾的名字。電視新聞裏最新的消息是機上人員無一生還。”
  餘小璐趕到酒店,看到桑無焉傻愣愣坐在沙發上。
  “他一直說他不喜歡坐飛機。”桑無焉說。
  “他答應過他要回來告訴我小時候的故事的。”
  “我應該把戒指好好地戴著,不然就不會弄丟。”
  ……
  她靠在餘小璐的肩上,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
  一會兒,餘微瀾也慘白著臉趕來。
  她緊緊握住桑無焉的手,“無焉,念衾他一定希望此刻我能保護好你。”
  桑無焉擦了擦不斷洶湧的眼淚問:“伯父呢?”
  “懷杉他心髒不好,暫時不能把這個消息告訴他,而且……我們不是沒有希望。”
  桑無焉看著餘微瀾,慢慢伸出雙臂,像蘇念衾平時擁抱她的動作一樣,抱住餘微瀾說,“微瀾,他肯定舍不得離開我們。”
  兩個人依靠在一起,她們都比對方想象得要堅強。
  一個小時後,中國駐俄大使館在網上和新聞裏均公布了飛機上華人的名單。裏麵赫然的躺著一行字:中國籍男子,蘇念衾。
  桑無焉霎時間渾身冰涼,卻寬慰地反握住餘微瀾滲出冷汗的手說:“這隻是和我們得到的消息一樣,並不是最終的傷亡名單。”
  電視畫麵裏又一次出現了墜落後燒得漆黑的飛機殘骸,新聞主播說:“飛機剛剛從機場起飛,滿載的油箱因為墜機而引發大火,救護人員說很可能無生還者。目前機上的黑匣子已經找到,事故原因正在調查。”
  桑無焉突然想到那天,臨走前的蘇念衾對她格外溫柔和寵溺,是不是他冥冥中已經預感到什麽了。
  隨著時間的一點一點流逝,希望越來越渺茫。
  桑無焉睜著眼睛熬了一個通夜。
  回想起那些他們度過的美好時光,說是美好,其實大部分時間都在慪氣吵架。
  第一次在電梯裏遇到蘇念衾,他冷冷地拒絕她說:“不用。”
  他下課後,在教室外麵,自己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不。今衣,衾。”他糾正。
  在摩天輪裏,他眯起眼睛,“這種事情似乎都是男人主動的。”
  “瞎子聽不懂英文。”蘇念衾一麵偷樂一麵板起臉說。
  她和他慪氣,他在電台來找她,對那個追求她的同事鐵青著臉說:“她桑無焉是我蘇念衾的女人!”
  “下次要是再從你嘴裏聽到這個男人的名字,我就去滅了他。”在得知她與吳迂約會之後,蘇念衾凶惡地放出這句狠話。
  “無焉,過來讓我抱抱。”
  ……
  桑無焉躲在洗手間裏放著淋浴,蓬蓬頭裏的水聲很大讓外麵的餘家兩姐妹聽不到她的哭聲。
  第二天,大使館已經通知罹難者家屬前往辨認遺體,登記的機票名單裏有蘇念衾的名字,但是查到當時航班他又並沒有登機。
  即使這樣,所有人都聯係不上蘇念衾或者秦秘書。
  “最壞的打算就是蘇念衾先生,實際上在那趟航班上,隻是名單裏出了點紕漏。”大使館的人員說,“所以最好但是家屬親自去一躺。”
  桑無焉在家裏翻身份證和護照,
  機場裏,所有人都很沉默。
  桑無焉一身黑衣站在人群裏,神色有些恍惚。餘微瀾為了不讓蘇老先生起疑心,隻好留下來,讓餘小璐和桑無焉一起去。
  忽然,電話響了。
  “喂——”
  “桑小姐!”是秦秘書。
  “小秦?!你在哪裏?念衾呢?”桑無焉驚呼。
  “我們在醫院,蘇先生並沒有上飛機。”
  “念衾現在在哪裏?”
  “桑小姐,昨天我們的車子出了場意外所以沒來得及趕上航班。”
  桑無焉的淚又一次滾出眼眶來,“你的意思說念衾他還活著?”
  “是的,但是蘇先生的傷勢比較嚴重仍然在搶救。”
  桑無焉掛了電話,一下子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身體一滑坐到侯機大廳的地上,埋起頭抱住膝蓋放聲大哭。她什麽都不奢望,隻要他繼續這麽活著,原來她是這麽愛他,愛到甚至願意用自己的一切來交換這個奇跡。
  東京的醫院裏,蘇念衾昏迷了多日。
  那天,他們處理完事情後,預訂的是蘇念衾先回國,小秦善後。小秦準備把蘇念衾送到上飛機再說。結果在去機場的路上,和一輛闖紅燈的豐田相撞。那輛車從右邊衝來,司機與蘇念衾都受重傷,另一側的小秦隻有輕微的腦震蕩。
  蘇念衾右側的肋骨全部骨折,並且插到肺裏,而腦部也有裂痕,情況十分不樂觀。醫生說:“手術很成功,但是其它就在於他的求生欲了。”
  所有人唯一能做的隻有等待。
  她一直守侯在旁邊寸步不離。
  從前,蘇念衾總是比她晚睡,又比他早起,而且他對聲音響動格外敏感,睡眠很淺,所以桑無焉很少見到他這麽安靜的樣子。睫毛搭拉下來,嘴唇抿得緊緊,插著輸液灌的手被微微平放在被子上,上麵全是這幾天紮的針眼,青了一大片,很讓人心疼。
  她輕輕拿來放在眼前端詳,很修長的手指,卻因為從小彈琴的緣故指節練得有點突出,手掌打直時指尖也有點微微上翹。這樣的手指,總是不知道輕重,惹得他氣極時便會使勁摳住她的手腕,偶爾也會溫柔又寵溺地揉揉她的劉海。
  蘇念衾左手的無名指上戴著一枚很簡潔的細細的鉑金指環。那是過年時,桑無焉接受他的求婚後,第二天帶他去買的。
  “這是我烙在你身上的印記,免得以後有女人對你垂涎三尺。”桑無焉當時傻笑著表示。
  戒指加上來回路費,才四百塊錢。
  程茵知道後樂極了,“無焉,你做的這個買賣可真劃算。”
  就是那樣一件小小的便宜的東西,卻被蘇念衾視如珍寶,從未脫下來過。
  桑無焉摩挲著那枚指環說:“蘇念衾,你套上它就表示是我的人,沒有我的允許,天堂地獄都不許去。”
  到了第九天,桑無焉趴在床邊熟睡,迷糊中有人摸了摸她的伸出來橫在他胸前的胳膊,然後又摸了摸她的頭發,過了一會又回過去摸她左手光禿禿的無名指。
  男人開始不悅。
  桑無焉察覺到異動,從夢中驚喜地抬頭。
  “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戒指不要隨便摘下來,你就是不聽……是不是?”蘇念衾虛弱地移開氧氣罩,每一個細小的動作或者是嘴唇的開合都讓他的額頭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臉色蒼白的像一張紙。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他從死亡的陰影裏逃脫出來後說的第一句話,依然是語氣微慍地衝她發火。
  這一次桑無焉非但不生氣反倒傻傻地眯起眼睛一笑,眼眶裏的眼淚便隨之擠了出來,“蘇念衾,你怎麽還是很討厭。”

  番外
  婚後,家裏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這種奇怪在桑無焉眼中可以解釋為:那個男人更加神經質了。
  桑無焉畢業後,在A城一家社區心理輔導中心上班,雖然說工作比較輕鬆,但是也時常加班或者在外與朋友上街閑逛。因此,大多時候並不比蘇念衾早回家。
  不過新婚宴爾,隻要她在家,總是高高興興地開門迎接蘇家大少爺的歸來,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即使是蘇念衾忙完一天異常疲憊,他也會勉強地微笑著吻她的額頭。
  蘇念衾卻有一個小小的改變。以前他總是自己掏鑰匙進家。但是自從結婚後,他再也沒有掏鑰匙的習慣,即使是隨身帶著也要按門鈴,等待女人開門。
  有時候會站個三五分鍾確定家裏沒人以後,再取鑰匙。
  無論是司機、小秦還是桑無焉並沒有把這放在心上,直到——
  那天正直周末,蘇念衾卻因為一些要事要去公司,桑無焉便一人在家窩在沙發上看電視。蘇念衾回家按門鈴的時候,她正看到有趣之處,舍不得離開。
  他從不會發生忘記帶鑰匙的情況,但是門鈴還是一遍又一遍地響。
  她嘴裏一邊不悅地嘀咕,一邊去給他開門。拉開門鎖後,桑無焉惦記著電視裏的情節,所以沒與他打照麵就又跑回去繼續看。
  一集播完以後,桑無焉樂的哈哈大笑,突然她想起來門口怎麽沒有動靜,蘇念衾好象還沒有進來?
  不可能!
  她嘀咕,她明明開了門的。於是桑無焉放下遙控器走到門口一看:門大打開著,蘇念衾鐵青著臉站在門口一動不動,送他回來的司機拿著傘在後麵急得團團轉。
  此刻正在下大雨,雖然門口有很寬的屋簷遮擋,但是雨水同樣也被大風刮進來濕了他的肩。
  桑無焉有點莫名其妙。
  “你幹嗎不進來?”
  蘇念衾陰沉著眉目,不答她的話,臉色比外麵低沉沉的天還難看。
  桑無焉心想,難道又惹到他了?於是她也開始生氣。
  兩人就這麽站著,一人門外,一人門內,又僵持了將近十多分鍾,老司機終於第一個耐不住,“外麵飄雨,還是讓蘇先生進門再說吧。”
  桑無焉看到蘇念衾濕得越來越深的衣服,突然心疼起來,正要妥協,卻遇到蘇念衾剛好發作。
  “關門!重新來過!”蘇念衾一邊咆哮,一邊大步跨上來拉上門。
  隻聽門合上的時候,“砰——”地一聲巨響。
  桑無焉嚇地幾乎跳了一下。
  什麽叫重新來過?她問自己。
  三秒鍾以後,門鈴居然又響了。
  桑無焉心中真的很納悶,不知道蘇念衾究竟怎麽了。為了探索究竟,她又一次開門,看到蘇念衾等待他餘下的反應。沒想到他居然和往常一樣,進門脫鞋然後伸過手來,淡淡說:“我回來了,無焉。”
  桑無焉木愣地“恩”了一下,接住蘇念衾伸過來的手。接著她被他放在胸前輕輕地吻了前額。
  蘇念衾進臥室,拿東西,放水,洗澡……有條不紊。留下桑無焉一個人,站在玄關呆呆地半晌沒回過神來。
  一切好象和往常以前,隻是他的臉還有些陰沉,親吻的動作有點僵硬,他的唇在外麵已經凍得冰涼。
  桑無焉為了驗證究竟是那個地方出的問題,居然在第二個星期故技重施。
  她預計到他要回家的時間,故意將門虛掩著沒鎖。
  蘇念衾依然按門鈴。
  第三次,她幹脆將門大開,然後去幹別的事情,蘇念衾回家仍然按門鈴。
  她終於明白過來,與其蘇念衾是說要她來開門,不如說是他強製性地讓她來迎接他回家!!
  憑什麽!?桑無焉在電話裏對程茵抱怨:“他認為他是日本男人?還要我每天在玄關點頭哈腰地說:‘歡迎您回來,您辛苦了’?”雖然他在家裏很有經濟地位,但是也不能這樣蠻橫吧,她也可以養活自己的。
  程茵在另一頭大笑。
  “你不要笑了好不好,我已經很苦惱了。”
  “他自己怎麽說?”
  “他隻字不提。”
  “平時呢?”
  “除了這個以外,其他生活一切正常。”
  有時候,桑無焉會開門後故意將他遺忘在門外,無論是站二十分鍾還是一個小時,蘇念衾都絕不妥協。必須要重新來過:她牽他的手,他吻她的額頭。
  “你就把他擱那兒,看他站一晚上還橫得起來?”程茵沒心沒肺地說。
  “我不理他,他大概真會站到天亮。”依照蘇念衾的脾氣,絕對有可能。
  “這叫活該。”
  “我……”桑無焉苦著臉,但是她心疼。
  第二個星期,桑無焉中午和社區中心的同事一起吃午飯。一個同事突然聊到大家最近接手的一些案例。
  她是學兒童發展認知心理學,所以大多接觸的是兒童病人。但是那個叫趙萌的要好同事卻盡遇到婚姻方麵的案例,說起來也是千奇百怪有些意思。
  吃完飯後,趙萌依然是“婚姻啊——“這句感慨結束談話。
  那天,這句聽過多少次的結束語在桑無焉心裏突然有了一些共鳴,下午她溜趙萌的工作室,將蘇念衾婚後的異常行為說了一遍。
  “結婚以前,我們就住在一起,但是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情。”桑無焉補充說。
  趙萌笑了笑,“這是一種男人的儀式。結婚以前你們隻是戀人,但是婚後他要用一種方式來表達你是他的妻子了,成他生命中真正的一個部分。”
  “為什麽偏偏要選這種方式?”
  “他不想你忽略他。”
  “難道我親密地迎接他回家就能表示沒有忽略?”
  “男人喜歡以一種確切的方式來表達自己,比如他要你戴上戒指來證明你的身份,也希望用什麽來表達他在你心中排在第一。這是他們的儀式。”
  “那麽我可以把這些理解為因為他太愛我了麽?”
  “當然。”趙萌環抱著雙臂肯定地點頭。
  “除非和他離婚,我就要永遠這麽將就他?”
  “從某種方麵來說,他是孩子氣的。等他心靈真正成熟以後,對婚姻有了安全感就會自然而然地消失。”
  孩子氣?桑無焉在回家的路上回味這三個字,同樣是研究社會心理學,李露露總認為蘇念衾的霸道是男人味的體現,而趙萌卻說是孩子氣。
  男人?孩子?
  不管他是男人還是孩子,但是教育一個真正的孩子的方法卻真的很特別。
  小傑被餘微瀾在法律上正式收養以後,也改了名字——蘇君傑。大夥依然小傑小傑地叫他,除了蘇念衾。他總是連名帶姓地喊:“蘇君傑。”從法律上來講,他是小傑的大哥。
  從兩歲開始,經過三年的治療小傑幾乎已經和正常兒童無異。但是依然愛動,個性內向,走路的平衡性不佳。
  小傑格外粘桑無焉,用餘小璐的話說就是:“咱們蘇家的兩兄弟都著了桑無焉的魔。”他常常前來做客。
  桑無焉和餘小璐去超市采辦,留下蘇念衾一個人看孩子。
  蘇念衾照舊坐在沙發上聽新聞,不會管他。
  小傑多動,當然不會乖乖坐在對麵板凳上,於是搬上小板凳開始去爬上二樓的樓梯。爬了兩階就踩滑了跌在地上。
  蘇念衾聞聲走來,側著頭,“蘇君傑?”
  小孩子哼哼了兩聲是要哭的征兆,他的病使他天生不愛哭,但是後來他發現隻要自己一哭便能得到桑無焉等人更大關注,於是也開始用這一手。
  “流血了?”蘇念衾居高臨下地問。
  “沒有。”他帶著哭腔說。
  “骨折沒?”蘇念衾有些麻木不仁地問,絲毫不覺得他自己是大人而小傑是個五歲的小孩。
  小傑不知道蘇念衾說的“骨折”兩個字是什麽意思。
  “手腳能動?”蘇念衾沒有耐性地解釋。
  “恩。”他委屈地眼淚直流。
  “那就行了,別哭。”蘇念衾居然沒有下身抱他,隻是轉身又回到原位繼續做自己的事情,並且命令:“自己爬起來,最好別哭。”。
  “為什麽不能哭?”小傑憋著小嘴,努力的忍著眼淚,他知道蘇念衾說的話一般都不可忤逆。
  “你是男人,男人是保護弱者的,怎麽能想哭就哭。”
  “但是我是小孩子。”
  “孩子?能走路能說話就不能算孩子了。”蘇念衾發表自己的見解。“蘇君傑,記住你是男人,蘇家男人的責任便是要保護好家裏所有的弱者。”
  “那我可以保護無焉姐姐?”
  “她不行。她在我的管轄範圍內,你要另外尋覓。”蘇念衾挑高眉宇,宣布。
  “哦——”小傑似懂非懂地蹙著淡淡的眉毛說。
  桑無焉發現,每次讓蘇念衾與小傑單獨相處以後,小傑就會發生一點變化。一次,她和小璐因為百貨公司打折在那裏興奮地唧唧喳喳討論不停,小傑獨自坐在那裏看他的連環畫,半晌之後抬起頭來,打量她們兩人然後頗為感慨地說:“哎,女人——”
  還有一次,桑無焉一時興起要為小傑洗澡,沒想到他卻拒絕桑無焉進浴室,躲在門後拚死不從,“你是女人,我是男人,你怎麽能看我洗澡?”
  遠處,蘇念衾頗為滿意地點點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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