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陸觀瀾:冤家宜結不宜解

(2008-12-05 08:23:35) 下一個
  偶然相逢
  又到了一年中的九月份,新的學期又開始了。
  初秋的天氣,已經頗有秋高氣爽的感覺。
  下午三四點的D大校園,絕對是男生們的天下,特別是操場附近,女生寥寥無幾,清一色全是短發,短衣短褲的男子漢雲集的世界,籃球,排球,足球……到處人影晃動,氣氛熱烈,不亦樂乎。
  有兩個男生,大概是剛剛運動過後,臉上還微微出著汗,將外衣隨便搭在地上,倚坐在一棵梧桐樹下,一邊喝著飲料,一邊聊天。
  間或有女生走過,兩人閑閑地,間或看上兩眼,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突然,兩人中的那個有些胖胖的,娃娃臉男生看著不遠處,捅了捅另一個:“喂,宋聿,快看,冰山美女來了。”
  宋聿有些意興闌珊地抬頭一看,就看見一個身材頗為纖細的女生朝他們所在方向走過來。
  “什麽冰山美女?!”他有幾分不耐煩。這些沉不住氣的小男生們就是幼稚,恐龍在他們眼裏都是美女,隻怕來一頭豬,都是雙眼皮的。
  娃娃臉男生一臉驚詫不已的樣子:“你怎麽連D大鼎鼎大名的冰山美女陸瀟瀟都不知道咧,學姐可是才貌雙全的資優生,今年剛念管理係的研究生呢。”他搖頭又晃腦,“隻可惜啊,冰山太冷,凍死無數英雄競折腰。”
  宋聿頗為不屑地哼了一聲,從小到大也算見多識廣的他,生平最煩的就是這種眾人口中傳頌的人物,傳到後來麵目全非不算,連自己恐怕都會被傳言完全催眠。
  不過,下意識地,他仍然抬起頭來打量了一下這個女生。
  目測一六五的標準身高,長發披肩,頭發倒的的確確可以去打廣告,但是否天然尚不可知,這個年頭,假貨太多,什麽正離子燙,負離子燙的,人人都可以去做洗發水廣告明星的夢。
  頭略略低著,靜靜地走著路,看上去倒是一副順眼的樣子,秀秀氣氣的,但是,神情中倒的的確確帶著一種“請離我十米遠”的無聲警告。
  隻是抱歉,這種STYLE跟他不合,於是,他低下頭,淡淡說了一句:“我對老女人沒興趣。”
  陸瀟瀟一路走著,盤算著走過操場,到西邊拐角處第二家店的樓上去買龜苓膏,她的最愛,吃了這麽多家,就數這家最好吃,一定是有什麽祖傳秘方,以後等她失業了,一定去申請個加盟連鎖,和被她一路拖下水,逐漸也好上這口的默默一起開店,拳打腳踢意氣風發地,去狂掙納稅人的錢。
  默默原名叫萬晴,從小到大都以沉默寡言而為人所熟知,由此得這個名至實歸的綽號,但自打萬晴同學從本科到讀研都和陸瀟瀟同學共處一個宿舍以來,從大一那年開始,不知道從哪天開始,一夜之間,就突如其來地發展到與瀟瀟不拘時間,不拘地點,無話不談,每談必歡,實在是大大地,有負盛名。
  剛走到操場邊,瀟瀟一眼就瞥到梧桐樹下坐著兩個小男生,也就是大一大二的樣子吧。其中一個又興奮又神秘地對她指指點點,她不以為意,這種眼光見得太多太多了,她閉著眼睛都知道他們在說什麽,無非是“陸瀟瀟,冰山”或再加兩個字“陸瀟瀟,冰山美女”,天曉得她在閨中密友和親親老媽等等等等最親近的人麵前有多瘋狂,有多不矜持,但是,如果這個外號能幫她多凍死幾隻蒼蠅的話,她一點都不介意,而且,最好是從侏羅紀元年就開始結冰的冰山。
  於是,她不動聲色地,繼續向前走。
  這是多年磨練出來的定力。
  然後,她就聽到一個年輕然而冷淡的聲音:“我對老女人沒興趣。”
  聽得十分十分清楚。
  她心裏微微詫異,才二十二歲就被稱為老女人,是她太落伍還是這世界變化太快?
  一定是最近忙著練功,不曉得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下意識地,她打量了那個小男生一眼,他也正在看她,年輕,頂多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吧,但是,神態中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成熟,漠然,和不羈,還有,些微的輕慢。
  實在不像這個年紀的小男生應有的樣子。
  不過,與她無幹。
  太平盛世,年滿十八歲的合法公民都應該有充分的話語權。
  她略略側過臉,繼續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
  走了老遠,她都能感覺到,那個方向,那種帶著說不出的輕慢的眼神還是一直在看著她。
  自從她大一得到那個千年不變的外號,再加上一直以品學兼優,才華出眾的資優生聞名D大以來,似乎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用這種眼神看她了。
  但是,凡事必有例外,不是嗎?
  她聳聳肩,一個小男生而已。
  繼續前行,奔向龜苓膏的光明所在。
  等到她買到了龜苓膏,一路悠閑地逛回到宿舍,老媽的奪命連環CALL在等著她。
  人人都說陸瀟瀟是D大鼎鼎有名的冰山美女,但是,比起她那個身為知名專欄作家的老媽從珊女士來說,她實在還遠不夠瞧的。從珊女士不僅外貌比那個同名女明星要美豔N倍,而且學貫中西,才華橫溢,十數年來不僅身兼多家報紙雜誌的專欄作者,字字珠璣地和廣大讀者討論各種有關大到人生哲理,小到家長裏短的各種話題,間或也上訪談節目客串,在D市文壇也算頗有聲名。
  隻不過,一直以來,從珊女士寫文章用的都是筆名,再加上雖為母女關係,但和陸瀟瀟長得一個像黛綺絲,一個像小龍女,相貌南轅北轍,且兩人都還算比較低調,很是維護家庭隱私,因此,迄今為止,尚無人知曉大名鼎鼎的專欄作家微風女士和D大的陸瀟瀟同學是處於同一屋簷下的一家人。
  陸瀟瀟一向都很佩服老媽,老爸早早去見馬克思,一個女人,隻靠手中一支筆,書山文徑奮鬥多年,獨力撫養女兒長大成人,而且,日子過得比一般人,還都要好一些。
  至少,她讓瀟瀟不僅衣食無憂,而且,從小對瀟瀟各方麵才藝的培養可謂不遺餘力,極其舍得下血本,務必要讓瀟瀟站出去,從內到外,從頭到腳,絕對絕對不輸給任何一個完整家庭的小孩。
  而且,陸家現在所居的這套三室兩廳的麵積寬敞,周邊環境也頗為優雅的高層公寓,完完全全是老媽從珊女士一手一腳掙回來的,一分一厘都來得清清白白,堂堂正正,決不假手他人。
  實在是,極其極其要強的從珊女士。
  現在,這個極其極其要強的從珊女士在電話裏吩咐:“瀟瀟,周末回來一下,我有要緊事跟你說。”
  陸瀟瀟習慣了老媽慈禧太後般言簡意賅的口吻,也知道作家的脾氣與常人有差,得罪不得,因此,爽快答應:“知道了,周末一定回來。”
  電話那頭仿佛很滿意一般:“嗯,星期天我帶你上街,帶你去買你想了很久的蘋果I-POD。”
  陸瀟瀟且驚且喜。
  老媽降尊紓貴陪她去買MP3?
  天知道要想讓從珊女士上一趟街比殺了她都難。
  有問題,而且,似乎還不小。
  因為,家裏一向有在陸家服務了十多年的劉阿姨在打理裏裏外外的所有家務,從來都不讓從珊女士操半點心。
  想當初,瀟瀟尚年幼時,從珊女士筆耕不輟,無暇他顧,家務活隻得交由保姆打理,但是,作家的脾性和要求又不是一般人等可以摸得清,達得到的,所以,要求甚高且脾性有些異於常人的從珊女士效仿田教授,走馬燈般換了二十八個保姆,曾經一度創下那個小小的介紹所的曆史最高記錄,而且據說,迄今仍然無人能破。
  隻不過,最後還是在這個看似慈眉善目的劉阿姨麵前,灰溜溜地,心悅誠服地,敗下陣來。
  從此,無兒無女亦無牽掛的劉阿姨一舉定乾坤,十五六年來,牢牢占據了陸家的第一把交椅。
  就連陸瀟瀟,也是打小就覺得跟劉阿姨更親一些。
  因為,她不僅如舉世稱讚的菲傭般燒得一手好菜,舉凡打掃衛生,小修小理,出門購物,談心聊天等等等等,均是一等一的能手級幹將。
  而且,她勝過菲傭的地方在於,語言相通,交流無礙,使得從珊女士從一開始就不必以年近三十的高齡之姿去惡補外語。
  她實實在在是陸家當之無愧的精神領袖。
  因此,電話那端的從珊女士吃準女兒心思,不惜加重砝碼:“劉阿姨說,周末回來,給你做你最最喜歡吃的人參烏骨雞湯。”
  吃令智昏,陸瀟瀟小雞啄米般點頭。
  方才心頭的一絲疑慮很快拋之腦外。

  狹路相遇
  宋聿懶洋洋走在學校的小路上。
  又是一個周末,不想回家。不想回去對著那些空曠的房間,空曠的牆壁,冷冰冰的,毫無人氣。
  昨天,司機打電話來問他用不用接,他一口回絕。他知道,老爸已經去紐約洽公。
  還不是談那些永遠談不完的生意。他冷哼一聲,錢,果然是掙不完的,對那個人來說,親情算什麽,三個月半年地看不見兒子,又算什麽,隻要每個月往銀行卡上打一筆錢,他就覺得ENOUGH了。
  校園小道上,間或有小女生走過,盯著他看看,然後彼此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宋聿耶,宋聿耶……”
  一副十分仰慕的純純少女的樣子,而且,不止一個兩個。
  宋聿挑挑眉,從什麽時候開始,他變得這麽有名了?
  應該是從前一陣子班主任陷害他去參加那個無聊的校園十大歌手比賽開始。
  在那次比賽上,十分不情願上場的他,在班主任的軟硬兼施下,最終且歌且彈吉他地,以一曲MEMORY技震四座,毫無異議地,一舉奪魁。
  MEMORY一向是他最愛的歌,也許是因為……
  他不再想下去了,無視過往的小女生們不斷瞟向他的眼光,不動聲色地,徑自向前走。
  方才,姚遠他們打電話讓他一起出去玩,去HAPPY,但是,現在的他,沒那份心情。
  也許,可以去校門口那家小小的咖啡吧消磨一下時光。
  藍山咖啡,他一向喜歡。
  剛剛快走到咖啡館門口時,突然,拐角處一個人影飛快地衝了出來。一下子撞到他身上。然後,一個不知道是什麽的粘乎乎的東西就直接粘到了他的襯衫上。
  他第一反應是閉眼。
  他們宿舍的小男生們從不知道,宋聿同學的襯衫,閑閑地也要上千。
  明明是看上去有些皺巴巴的料子,法國進口,立刻身價倍增。
  在置裝方麵,他老爸從來不需要他省。
  人靠衣裝佛靠金,生意場上的定律,這一點,宋致山先生一向謹記。
  於是,他也就老實不客氣地,從來不省。
  如今,一件上千的襯衫,就這麽,無辜地,陣亡了。
  等他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看到的是一張極其極其平靜的臉。
  而且,似曾相識。
  他在記憶的叢林中搜索了半天,沒辦法,認識的女生太多,經常結伴出去玩的也不在少數,想著想著,終於靈光一閃,記起來了。
  是那座冰山。
  叫什麽陸小小,陸笑笑,還是什麽該死的陸瀟瀟的冰山。
  他記得當初他無意識地說那句話被她聽到時,她跟看一隻下水道裏的老鼠般的眼神。
  一臉的氣定神閑,還帶有些微輕視地,打量了他一眼。
  果然,定力非常,明明撞到了人,還一副極其極其無辜的樣子。
  於是,他抱起手臂,口氣陰冷:“你後麵到底有狼還是有豹,走路不會看人啊?!”
  憑著過人的辨識力,陸瀟瀟一早就認出來了,是那個一把將她歸入高齡女士之列的小男生。
  長得還挺高高大大,人模人樣的,隻可惜,一開口就破功。
  身為知名專欄作家的女兒,她的鑒賞力一向驚人地挑剔。
  隻是這會兒,她暫時還沒心情計較。
  因為,就在方才,她後麵的確有東西在追,但是,既非狼也非豹,隻是一條小小的狗而已。
  但她就是怕。小時候被狗咬過一次,打了兩個星期的針,算是給從小視打針為毒蛇猛獸的她開了先河。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現在,她對狗的懼怕程度僅次於武瘋子。
  她心裏在低低哀歎,隻不過想在回家前,吃著最愛的龜苓膏,逛著最愛的小書店,然後買到了最愛的《源式物語》,再回去喝劉阿姨燉的最愛的烏骨雞湯,今天一天的人生眼看就要功德圓滿,隻可惜,因為一條小小的土狗,毀於一旦。
  但是,絕不能讓這個小男生看出來。
  對敵人,要知己知彼,但是,敵人對自己,千萬不可知彼。
  於是,她十分十分冷靜地說:“我賠你幹洗費。你先墊著,回頭拿發票來,我付錢。”
  還沒跟他算她報銷的一大塊龜苓膏的帳,算他占便宜。
  隻可惜,對麵的小男生繼續冷哼:“幹-洗-費-?你知不知道我身上這件襯衫,是你身上這條裙子的十倍價格都不止!!”
  一條廉價的棉布長裙而已。他罔顧其實她穿得還挺好看的事實。
  陸瀟瀟愣了一下,有這麽貴嗎?她的裙子,還是艾格的啊,淺米色,式樣簡潔大方,雖然隻要一百出頭,但穿得明顯比那個小男生身上那件皺巴巴的襯衫SUIT很多啊。
  接著,她反應過來,他瞧-不-起-她----
  她有些微詫異和惱怒,這種狀況,陸瀟瀟同學真的還很少碰到呢!但是,這麽多年的冰山生涯自然不是虛度的,於是,她繼續冷靜地談判:“那,請問,你,想怎樣?”
  宋聿從她的眼神中,明顯看出一絲絲嘲弄,一絲絲不屑,還有,一絲絲看好戲的態度。
  他一怔,這個冰山顯然並非體積虛大腹中空的那種,怪不得能當李莫愁。
  於是,他也收起輕視的態度,打疊起精神小心應戰:“我這件襯衫,從法國進口,折合人民幣一千八百三十塊整,有發票為證。”他有些嫌惡地掏出袋中的餐巾紙,擦擦那不知是什麽的黑糊糊的東東,眼看衣服上留下了一塊不小的汙跡,然後,麵帶一絲冷笑地,“你說怎樣?”
  不知為什麽,他很想看看這座冰山失控的樣子。
  一定很有趣,非常有趣。他心裏不無惡意地想。
  可是,他失望了。
  乍一聽到他的那句話,陸瀟瀟心裏早就尖叫過百轉千回,這個年頭,實在是世風日下,無商不奸,這麽醜的襯衫,上千,騙鬼去!!
  但是,從小到大,和從珊女士鬥智鬥勇慣了,她的控製力早就已經非常人可比,於是,她的臉上依然波瀾不起:“我提出的條件,你不接受,大不了,民事法庭見。”
  開玩笑,想當初念大學時,她的第二學位可是法律呢,的的確確就是為防這種不時之需的。
  真應該感謝從珊女士當初火眼金睛,從一大堆待選專業中一眼相中這個專業,果然,薑還是老的辣。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即便上了法庭,她也絕對絕對不用賠RMB1830的十分之一給他。
  她不是沒看出這個小男生對她有一種莫名奇妙的為難態度。
  果然,小男生又冷哼一聲:“是嗎?那麽,D大大名鼎鼎的冰山美女陸瀟瀟同學,撞了人,毀了別人的襯衫,態度居然還這麽差,是不是有必要讓你的師長加強一下教導呢?”
  瞧瞧,連一向別人用來讚美她的話在他口中說出來都是一副極其諷刺的口氣,真真是人間極品。
  不過,這個臉色臭臭,話語尖刻的小男生,還真是像郭靖一樣,誤打誤撞擊中她的罩門。
  拜好強的從珊女士所賜,她的家教就是:一件事,能做好,就要做得更好,好上加好。
  總之,最好不要有哪怕一絲瑕疵。
  這也就是她冰山性格的真正由來。
  在師長們眼中,陸瀟瀟同學是絕對絕對笑不露齒,冷靜內斂,美貌與智慧並重的零缺點淑女型資優生。
  在她的字典裏,謹言慎行是必須的,行差踏錯,則是絕不允許的。
  如今,天道報應,要她踢到鐵板,差點破功。
  她忍住心底的尖叫,緩緩開口:“好吧,那你開條件吧。”
  臉上絕對還是一片平靜。
  波瀾不驚。
  然後,她就看到那個小男生在她臉上仔仔細細地,搜尋了老半天。
  再然後,隻說了一句:“等我想好了,自然會告訴你。”一副你別急的樣子。
  再再然後,瀟灑前行,沒有再看她一眼,徑直進了在D大學生中素來以價格貴,奇貴,TOO貴的口碑出名的,猶如孫二娘家所開黑店的,那家小小的咖啡館。
  她不自覺地,鬆了一口氣。
  但是,片刻後,第一次感覺到,什麽叫為盛名所累。
  以她在D大的赫赫聲名,那個小男生壓根不用怕找不到她。
  已在明,敵在暗,十分不妙,大大不妙。
  陸瀟瀟陡然身上一陣涼意。

  平分秋色
  當陸瀟瀟回到溫暖的家中時,已經華燈初上。
  轉過玄關,走進陸家裝潢簡潔高雅的客廳,她第一眼看到的是,在家裏的玻璃餐桌上,已經放滿了各種美味佳肴。現在的劉阿姨,正在小心翼翼地用微波爐專用手套,往桌上放燉著烏骨雞湯,還在咕嚕咕嚕冒著熱氣的砂鍋。
  放下砂鍋,一回頭看到陸瀟瀟,劉阿姨笑得甚是慈祥:“瀟瀟,回來啦。”
  不知為什麽,陸瀟瀟老覺得劉阿姨之於她,很像母儀天下的孝莊太後對待心愛的小宮女蘇嘛拉姑。
  這個劉阿姨,明明在家裏是亦主亦仆的身份,但放在她身上,愣是有一種說不出的端莊和威嚴。
  記得小時候,劉阿姨剛到陸家時,看著她燒飯做事有條不紊,說話幹活麻利幹練,處理瀟瀟發燒啊什麽的突發事件也是一副穩若泰山的樣子,年幼的瀟瀟曾經問從珊女士:“媽媽,劉阿姨,以前是不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啊?”那時的她,剛剛啟蒙,對什麽都充滿好奇,充滿幻想。
  從珊女士好容易抽空從筆耕不輟中勉強抬起頭來,敷衍地答道:“不是,她隻是一個鄉下寡婦。”就埋下頭去,再也不搭理她了。
  當陸瀟瀟想明白什麽是寡婦的時候,她已經上小學三年級了,已經和劉阿姨熟撚得不再去想這些沒營養的問題了。
  但是,一向一向,瀟瀟都認為,不識幾個字的劉阿姨,憑借其豐富的民間閱曆和過人的見識和頭腦,對如今的D大管理係高材生陸瀟瀟同學的人生觀價值觀的形成,其影響力絕對超過其母。
  因此,蘇嘛拉姑立刻奔向孝莊太後,在她臉上親了一下:“劉阿姨,這個星期,想沒想我啊?”
  劉阿姨臉上笑開一朵花,打量著瀟瀟,如花似玉的姑娘,青春逼人,隻是--“瀟瀟,你怎麽好像又瘦了,是不是學那些女孩子節食啊?”
  這個年頭,都是那些花花綠綠的報紙雜誌把那些個小女孩子教壞了,什麽減肥,什麽瘦身,瀟瀟可千萬不能學那些個亂七八糟的!
  瀟瀟無辜,兼巴結:“絕對沒有,隻不過食堂的飯菜不好吃,那比得上您燒的咧?”
  她一向就知道,劉阿姨跟食堂的大廚有不共戴天之仇。廚藝一流的她一直抨擊他們糟蹋中華美食文化的精髓,不肯花心思鑽研,凡食物均用味精勾兌,再加上心愛的小蘇嘛拉姑居然一個禮拜要吃五天那種味精勾兌的食物,想來她就心中不喜,極度不喜。
  因此,深諳她心理活動的瀟瀟隻是小小地,投其所好一下。
  果然,劉阿姨在她臉上輕輕一捏:“小丫頭,先去洗手,快出來吃飯。”
  一臉的燦爛笑意。
  等到陸瀟瀟洗完手出來的時候,還是沒見到老媽從珊女士。
  待到她坐上餐桌的時候,隻見到劉阿姨繃著臉,重重敲一下書房的門:“出來吃飯!”
  接著,又大聲埋怨了一句:“一個下午都呆在裏麵,也不知道起來活動活動,還以為自己十七八歲哪!”
  瀟瀟偷笑,在心中默念:十,九,八,七……
  果然,還沒到五,從珊女士美豔然而略帶沮喪的臉就顯現在書房門口。
  即便是慈禧太後,在前輩孝莊皇太後麵前,也隻能低眉順眼,敢怒而不敢言。
  這種戲碼,隔三岔五瀟瀟就得見識一次,誰叫從珊女士完全是個生活白癡呢。
  俗話說,吃人嘴短,拿人手軟。
  在十項全能的孝莊太後麵前,她是全身上下哪兒都短,哪兒都軟。
  餐桌上各吃各的,各想各的。
  陸瀟瀟想的是,那個臭屁的小男生,會怎麽為難她咧?得事先想好對策,而且,得想周全了,千萬不能中了他的招,雖然他年紀比自己小,但是萬萬不可輕敵,現如今長江後浪推前浪,搞不好她這個前浪就要死在沙灘上咧。
  劉阿姨想的是,明天一早要買什麽什麽菜,務必把瀟瀟喂胖點,不要跟她那個不肖的老媽學,四十出頭的人了,動不動節食節食地亂叫一氣,偶爾重個一兩斤就好像天要塌下來一樣,平白地讓她的一手好廚藝明月照溝渠。
  從珊女士則一直在暗自盤算,應該怎麽跟女兒開口講這件事呢?用什麽方式來講會顯得比較自然呢?
  一時寂靜無聲。
  吃飯間,陸瀟瀟下意識抬起頭來打量了一下坐在對麵低頭吃飯的老媽。
  果然,一周兩次的美容院沒有白去。四十出頭的從珊女士,迥非一般家庭主婦可比,麵如春水,唇如芙蓉,再加上燙得很精心的大波浪卷發,十指纖纖,氣質出眾,說她三十出頭,絕對有大把人相信。
  一向瀟瀟都極其討厭和老媽一起去美容店,厭煩透頂那些人為了從顧客口袋裏拚命掏錢而說得天花亂墜,一副天上有牛在飛地上有他們在吹的架勢。但是,她不否認,那些人的確是有兩把刷子,真真能化腐朽為神奇。何況從珊女士本身就天生麗質,更加被烘托得出神入化。
  隻是,不比以往的是,今天的從珊女士有些異常的沉默。
  根據瀟瀟一貫的經驗,通常,這就代表她,有極其極其重大的事情宣布。
  於是,陸瀟瀟且靜候其發言。
  仍舊是半晌沉默。
  但是,很明顯的,對著一桌美食,從珊女士一直有些心不在焉,食不知味,因為,孝莊太後的眉頭明顯皺得已經可以夾死好幾隻蒼蠅了。
  當孝莊太後實在忍不住了,正準備開口發問的時候,電話鈴聲響了。
  還沒等瀟瀟反應過來,從珊女士就極其敏捷地一躍而起,奔過去接電話。
  陸瀟瀟有些納悶,老媽的小腦神經一向不甚發達,動作咋突然這麽靈敏咧?
  接起電話,從珊女士臉上浮現笑意,居然……還有一絲絲羞澀:“啊,我就知道是你,怎麽,事情辦得還順利吧?……”
  陸瀟瀟訝異之餘,用眼光詢問劉阿姨,WHO啊,能讓一向大女子主義的老媽霎那間回歸傳統路線?
  劉阿姨一臉嚴肅,不看向她,隻是盯著從女士的背影,一言不發。
  那神情,明明白白知道是誰,且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
  “嗯,我在吃飯,你那兒才早上吧,哦,早點辦完早點回來啊。”聽到電話裏說了些什麽,她看看一眼不眨盯著她看的女兒,壓低聲音,“還沒說呢,一會兒……”
  又講了幾句,這才依依不舍地掛斷電話。
  回到餐桌,臉上依然麵若桃花。
  而且,很明顯地,神思不屬。
  劉阿姨哼了一聲,低下頭去,一聲不吭,繼續吃飯。
  從女士顯然有些尷尬,看看孝莊的臉色,又看看一臉莫名所以的女兒,喝了一口湯,然後,裝模作樣地,吃了一口飯。
  陸瀟瀟不為所惑,依然一眼不眨地盯著老媽。
  老媽有事瞞著她,而且,不是小事。
  要盯著看,一定要盯。
  而且,一定要持之以恒地盯得她心裏發毛。
  這也是拜從女士所賜,從小,她從老媽那兒得到的教導就是:宜將剩勇追窮寇。
  果然,從女士在她的眼光荼毒下招架不住了,清了清嗓子,又喝了一口湯,壓壓驚後,輕飄飄地,扔下一顆超大SIZE的,炸得陸瀟瀟魂飛魄散的炸彈:
  “瀟瀟,我要結婚了。”

  不期而遇
  星期一上午八點,陸瀟瀟正和默默匆匆忙忙,手忙腳亂地,出門去上課。
  明明宿舍在十樓,教室就在同一幢樓的三樓,她們還總是有本事每次總比老師到得晚,沒有一次例外,實屬不易。
  害得那個地中海發型的英文老師MR.周每次都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們。
  好在陸瀟瀟一向聲名顯赫,且英文出眾,所以MR.周很給麵子地,終究也就隻是似笑非笑看看而已,倒並沒有什麽實質性的舉動。
  陸瀟瀟就是吃定了這點,每次才敢這麽肆無忌憚地,踩著鍾點來上課。
  這才是她的本色。
  對於這點,最清楚的,莫過於默默,她的親親室友。
  兩個看上去文文靜靜的淑女,暗地裏,嗬嗬――
  嚇死人不償命。
  此刻,一貫以治學嚴謹,綿裏藏針而著稱的MR.周,正在對一個溜號的男生窮追不舍:“鄭同學,請問這個句子應該怎麽改錯?”
  方才還眼光迷離地看著窗外大好秋光,心中不知有何琦念的鄭同學猛地被驚醒,張口結舌,麵紅耳赤地站起來,低著頭,一言不發。
  等了一會兒之後,MR.周暗含諷刺地開口:“當然了,窗外的秋光可比我這個老頭子中看多了,是不是?”
  哄堂大笑。
  陸瀟瀟也笑。
  一會兒之後,她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一下課,她就看到教室門口堵了一個人。
  一個她絕對絕對不想看到的人。
  一個從她大一開始就對她窮追不舍,現在都已經在讀博了,依然還是以深情款款之姿對她一如既往地君子好逑的韓風韓博士。
  說起來,韓博士也沒什麽不好的,名牌大學的計算機專業,前程一片大好,且長得一臉斯文,文質彬彬的樣子,也算是許多女生眼中的白馬王子。
  隻可惜,踢到陸瀟瀟這塊鐵板。
  他實在不是陸瀟瀟LIKE的STYLE。
  隻是,陸瀟瀟對他也實在沒什麽脾氣,因為無論如何拒絕,都已經拒絕了快四年了,他仍舊一句:
  “沒關係,我可以等。”
  你沒關係,偶有關係咧。
  陸瀟瀟對他,完完全全沒好氣。
  D大所有的人,包括老師在內,都知道韓風博士對陸冰山誌在必得,使得陸瀟瀟行情一路看跌,這一年來,更是險至跌停板。
  畢竟,名花有主或準名花有主的女生,追起來難度係數太高,在這個知識經濟時代,完全有悖速食主義的風格。
  因此,現在的陸瀟瀟,臉色沉至冰點以下。
  明明心裏還記掛著老媽宣布要再嫁的消息,正暗自不爽,就有人上門踢館,真真教她情何以堪。
  於是,她罔顧四周似有若無的低低議論和輕笑聲,上前一臉禮貌兼平靜地說:“韓博士好。”
  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表情。
  好在她這副千年不變的樣子韓風見慣不慣,依舊淺笑:“有沒有空,我找你有點事。”
  陸瀟瀟幾乎尖叫,但凡你找我,一定沒空。
  但是,表麵上依舊很有禮的樣子:“好,等我一下,我有點事要跟默默說一下。”
  今天,我陸瀟瀟誓要鏟除你這個不定時炸彈。
  她回頭,看了默默一眼,比了個手勢。
  千言萬語,霎那目光交匯,她知道默默看得懂。
  基本上,能和她相交如此深的,非冰雪聰明絕對無法辦到。
  果然,默默了然地比個OK的姿勢。
  嗯,搞定。
  她回頭,淺淺一笑:“那就走吧。”
  韓博士幾乎看呆了,冰山美女居然……衝他笑了……
  宋聿帶有幾分慵懶地向學校後山的小草坡走去。
  現在的他,其實應該出現在專業基礎課的教室裏。
  隻不過,他不屑於去上。
  汽車專業的基礎課,憑他的聰明腦袋,大致瀏覽一下就足夠足夠了。
  他盡管一副什麽都不在乎的樣子,但成績一向奇好,穩居專業前五,這就是天分。
  而且,學那麽多幹嘛,隻要會開汽車就行了,再而且,說不定以後都不用他自己開車,有專人開。
  他更加索然無味。
  從來,他都不怕點名簽到之類的小CASE。
  以宋聿同學在同學聚會時動輒一擲百金乃至千金的豪闊舉止,自然有同學幫他處理得妥妥當當,從不讓他操半點心。
  最誇張的一次,在一次英語課上,幫他一人簽到的字條竟然多達二十三張,讓那個初出茅廬的年輕女老師驚得目瞪口呆,啞口無言。
  以後,為防止此類烏龍事件再次發生,經過眾人的慎重討論,幫他簽到的專屬光榮任務,落到胖胖男生,姚遠的頭上。
  他一向完成得兢兢業業。
  於是,本應該出現在教室的他,現在舒舒服服地躺在一個小斜坡上,無意識地哼著那首MEMORY。
  midnight
  not a sound from the pavement
  has the moon lost her memory
  she is smiling alone
  in the lamp light
  the withered leaves collect at my feet
  and the wind begings to moan
  memory
  all alone in the moonlight
  i can smile at the old days
  i was beautiful then
  i remember the time i knew what happiness was
  let the memory live again
  every street lamp
  seems to beat a fatalistic warning
  someone mutters and a street lamp gutters
  and soon it will be morning
  day light
  i must wait for the sunrise
  i must think of a new life
  and i musn\'t give in
  when the dawn comes ,tonight will be a memory too
  and a new day will begin
  burnt out ends of smoky days
  the stale cold smell of morning
  a street lamp dies, another night is over
  another day is dawning
  touch me
  it\'s so easy to leave me
  all alone with my memory
  of my days in the sun
  if you touch me
  you\'ll understand what happiness is
  look, a new day has begun
  過了沒多久,在慵懶的秋日陽光中,有些微微犯困,他輕輕地閉上眼。
  不知過了多久,他似乎聽到斜坡的另一麵有人說話,迅速睜開眼。
  宋聿同學的反應力一向遠非常人可比。
  分辨力亦是如此。
  很快他就聽出那個語音輕柔,冷淡,還帶有些微幾不可察的堅持的女聲:“韓博士,你找我有什麽事嗎?”似曾相識。
  是那座叫做陸瀟瀟的冰山的聲音。他確信。
  並且,心中冷哼一聲。
  裝腔作勢的老女人!一個單身男人約一個單身女人,在這個僻靜的地方見麵,能有什麽事?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
  不過,他還是決定聽下去。
  因為,自打第一次相遇之後,在宿舍裏,姚遠同學繪聲繪色地講演了一番與陸冰山邂逅的過程,自此,將近一個月來,他們宿舍夜聊話題的80%都與這個陸冰山有關。
  陸冰山寫得一手好文章,陸冰山彈得一手好琵琶,陸冰山經常拿獎學金,陸冰山冰清玉潔從來沒談過戀愛,陣亡在陸冰山石榴裙下的仁人誌士早就突破四位數等等等等,隻要一提到這個陸冰山,那些小男生的敬仰和崇拜之情簡直有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
  宋聿對這種無聊的夜談會從來都持“三不主義”――不參與,不理會,不表態。
  一向頗有女生緣的他,從小到大見的女生多了去了,熟識的算不上少,才貌雙全的更不在少數,到最後,也不過就是爾爾,大都一早沾染上了當今社會的拜金習氣,對他的家世要比對他這個人更加熱衷,這個陸冰山,即便再吹得出神入化,又能特殊到哪兒去?
  而且,對這些小男生說話的真實可靠性,他通常都除以二,再開根號來聽。
  他不是看不到初次相遇時陸冰山眼中的譏誚。
  和那次撞到他時一臉的理所當然。
  跋扈的女人!他生平最討厭的類型。
  不過,不知道為什麽,他仍然決定聽下去。
  韓風微笑:“陸瀟瀟,周末有沒有空,我想約你去看電影。”然後,再見機行事。
  其實,也不過是想和她一起在校園裏走走,讓D大更多的人看到,再口耳傳誦,陸冰山和韓博士目前正處於戀愛階段。
  因為,他有90%的把握,會被拒絕,這才是麵前這個陸冰山的一貫風格。
  追了陸瀟瀟同學將近四年,從一個小碩一咬牙脫胎換骨成一個博士,對她,韓風談不上了如指掌,但了解程度絕對比一般人,要深得多。
  不過,沒關係,他可以繼續耐心地等,目前,隻要造成一定的輿論就OK。
  陸瀟瀟到底少吃了幾年米,想不出這個看似文雅實質心機深重的男生心中的百轉千回,但是,她在轉另一個念頭,那就是--默默怎麽還沒有來救場?
  因此,對韓博士的話,恍若未聞。
  過了一會兒,韓博士試著開口:“陸瀟瀟--”
  正在此時,陸瀟瀟的手機響了,宋聿一怔,他聽得很清楚,居然,也是MEMORY。
  陸瀟瀟如釋重負,有些誇張地接起手機,語音柔美:“喂--”
  一陣雞皮疙瘩掉地,嗯,待會兒掃掃回去給文竹施肥。
  隻聽到電話那頭一個十分好聽的男聲:“喂,瀟瀟嗎?”聲音也頗中氣十足的樣子。
  陸瀟瀟一怔,接著,很快反應過來是誰,不由激賞,兼感動。好默默,居然連難得來牛郎織女一趟的寶貝男友高楓先生都慷慨相借,這份人情,回去之後慢慢再還。
  電話那頭的聲音還是很大,大得足以讓旁邊豎起耳朵的人聽到,且變色:“瀟瀟啊,我這麽想你,難得來看你一趟,你跑哪去啦?告訴我地點,我開車來接你。”
  一副成功人士特有的優越口吻。
  旁邊的人更加變色。
  陸瀟瀟壓下偷笑,繼續音色甜美,帶著些微撒嬌:“不用啦,我馬上就來,在我宿舍等我,下午我們一起去逛街啊。”
  姑奶奶我還從來沒這麽犧牲過,為了你這個韓博士,今天算是開天辟地了。她放下電話,心裏一陣一陣地惱怒。
  果然,韓博士麵如土色:“陸瀟瀟---”手指著她,說不出話來。
  隻見陸瀟瀟利落地站起來,對著他,一臉平靜兼安詳:“韓博士,對不起,我已經有男朋友了,天涯何處無芳草,希望,你也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蒼蠅掃除,大功告成,心情絕佳,瀟灑跑開。
  宋聿就看到陸瀟瀟飛快地跑向自己所在的方向,一路長發飛揚地跑遠,顯然是心情頗佳的樣子。而且,擦過他身旁的時候,完全沒注意到半躺著的他,掠過他身邊的那一瞬間,她的嘴角掀起的,居然是一絲詭譎的笑。
  這個陸冰山,人不可貌相。
  他不傻,他篤定,剛才那個電話絕對是在演雙簧,讓陸冰山用那種口吻跟一個男的說話,哼哼,比外星人撞地球的幾率還低。
  盡管才見她兩麵,他居然仿佛很清楚她心裏在想什麽。
  演技略顯誇張,不合格。他在心裏暗下評語。
  不過,騙那個呆呆的博士顯然足夠了,因為,不一會兒,他就聽到了一陣沉重而拖遝的腳步聲,緩緩遠去。
  於是,聽了一場不算精彩但略略還有些跌宕起伏的戲之後的宋聿同學,片刻之後,也一躍而起,走開。

  冤家路窄
  自從從珊女士扔下那顆炸彈之後,一個多月來,陸家的氣氛都處於緊急狀態,紅色警戒以上。
  如同颶風過境之後的蕭條。
  孝莊的臉色,更像是在颶風中失去家園,失去親人,失去一切的重災區的重災民。
  一臉的世紀末日。
  從珊女士識相地不去惹她,否則,一日三餐,基本民生,瞬間告急。
  至於瀟瀟那個丫頭,盡管從小被她訓練得處變不驚,但是,很明顯的,對她這種老樹發新枝的行為舉止,嘴上不說,心裏肯定頗不以為然。
  但是,從珊女士心中無奈,誰叫愛情說來就來呢,隻不過去參加了幾次訪談節目,誰叫她就誤打誤撞碰上了她的MR.RIGHT了呢!
  於是,孤立無援的從珊女士,現在正在和她的MR.RIGHT商討對策。
  在一家環境頗為優雅的咖啡館。
  藍山咖啡,恰巧也是從珊女士的至愛。
  沒錯,坐在她對麵的,看上去穩重有禮,事業有成的中年男子,正是宋致山先生。
  宋先生是一家規模頗大的外貿公司的老總。
  想當初,宋致山先生因為上一次財經訪談節目而誤打誤撞認識了知名專欄作家微風女士,心底最深處的那縷揮之不去的文學氣息開始縈繞。不要看宋先生如今是身處銅臭地,摸爬滾打在生意場上的生意人,想當初年輕時也是個如假包換的狂熱的文學青年呢。
  而且,相處時間長了,越來越發現,從珊女士外表美豔精明,實質迷糊善良,實在是大大觸動了他內心處最柔軟的一塊地方。
  前妻去世十年來,身邊來來往往的女人也不少,但是,還沒有一個人能讓他動了以將近知天命高齡娶回家中去的念頭。
  從珊女士是第一個。
  再怎麽說,都必須要再向虎山行。
  他打過很多次電話到陸家,踢到過很多次孝莊的鐵板,於是,他聰明地先跳過這個閑雜人等,盡管這個閑雜人等對從女士影響力非同小可,但尚不足以左右她的最終判斷力。
  於是,他征詢式地開口:“要麽,你回去跟瀟瀟商量,我回去再跟小聿說一下,這個周末大家出來見一麵,聊一聊。”
  雖然,一想到那個臭小子一臉漠然的樣子,和那種比他這個多活了二十六年的老爸還要冷靜的眼神,心裏居然有一些緊張,但是,為了自己的幸福,為了自己心愛的女人,也顧不得那麽多了。
  從珊女士也實在想不出什麽好辦法,無奈點頭。
  周末,宋聿應老爸強烈催促,終於回到宋家二層樓的小別墅。
  他有些奇怪。一向老爸都不會這麽心急火燎地催他回家。宋家的家教,基本以放任為主。
  宋致山先生雖然跟兒子不是很親,但一向頗為放心。兒子雖然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但功課絕對不差,否則不會以高分進入D大這個英才雲集的高等學府,用錢方麵雖然從來不省,但是也並沒有什麽過分的要求,也沒如同其他朋友同袍一樣總是抱怨家裏的臭小子老想著換車換房換女朋友。
  家裏有一輛為宋聿專配的豐田車,但幾乎不見他開,自打十五六歲以來,來找他的女孩子盡管也不少,但目前似乎還沒有什麽不好的傳聞飛到他的耳朵,更沒有女孩子上門來踢館。
  隻是,這小子一直就這麽凡事都提不上勁,一副懶洋洋看破紅塵的態度,讓他這個老爸頗不以為然。
  也許,過兩年把他送到國外去,在那個民情淳樸的蠻夷之地鍍鍍金,會讓他的性格有所改變。
  隻是,目前還不能說。
  目前有更重要的事情亟待解決。
  晚飯後,宋聿被老爸叫到二樓的書房。
  一進門,他打量了一下,唔,自己已經差不多五年沒進來過了。
  他坐下來,瞟了一眼書桌上,放的是他八歲那年一家三口郊遊的照片。
  他垂下眼,靜候宋致山開口。
  “小聿,最近功課還忙吧?”
  唔,五年來的第一百一十七次同樣的開場白。
  他哼了一聲,權當回答。
  宋致山先生今天心胸頗為寬大,全無在公司裏一言九鼎的氣勢,繼續和顏悅色地開口:
  “小聿,最近錢夠不夠用啊,喜歡什麽告訴爸爸,爸爸給你買,是要換車,還是想在外麵買一套自己的房子住著玩玩?”
  宋聿有些奇怪地抬頭看了宋致山先生一眼,通常這種貼心的話語,宋先生隻有在有求於兒子的時候才會這麽說。
  平時,隻是讓會計每月按時撥錢,很少親自過問。
  屈指可數的幾次,還是在需要兒子陪同出席一些必不可少的場合時,才會如是。
  譬如,劉總的女兒和宋聿打小同學,十分迷戀他,劉總愛女心切,談生意也帶著女兒,宋致山摸清純純少女心後,也隻有犧牲兒子,說盡好話後,兒子一副臭臉出場,但總算功敗垂成,一樁大生意搞定。這就是那輛豐田車的起源。
  再譬如,為曆練兒子的經曆,一些生意場上的應酬場合,亦需要宋先生打疊精神哄兒子出現,畢竟,家財以後要靠他繼承和發揚。
  諸如此類,等等等等。
  宋聿繼續沉默,總有人會沉不住氣的。
  果然,老爸清清嗓子,開口了:“小聿,你媽媽去世十年了……”
  宋聿閉了閉眼,果然,就是這件事。
  老媽去世十年了,還用得到他來提醒!
  想當初,老媽彌留之際,他在哪裏,他遠在美國談生意!
  家人算什麽,老婆算什麽,兒子算什麽,生死算什麽,生意比較重要。
  他冷冷地看了宋致山先生一眼,這一眼,卻教他微愣了一下。
  他接觸到的,是一雙略帶祈求,略帶不安的眼神。
  而且,什麽時候起,老爸的雙鬢,開始泛起了銀霜?
  燈光下,尤其刺目。
  他繼續垂下眼去。
  老媽去世也已經十年了,在這十年裏,盡管他知道老爸身邊女人沒有斷過,但畢竟,他還是聽從了老媽的臨終遺言:在小聿念大學以前,不要再娶。
  如今,他已經大二了。
  他又看了老爸一眼,還是那種略帶歉疚,略帶不安的眼神。
  他頓了一下,起身:“你如果覺得哪個女人適合自己,就看著辦吧。”
  反正他很少回來,再說大學一畢業,也就不用在家呆了,眼不見為淨。
  宋致山沒想到兒子這麽好說話,盡管語音十分平淡,畢竟沒有強烈反對,一時怔住了。
  直到兒子的身影快消失在書房門口時,他才突然想到什麽,追上去:“小聿,明天……”他有些艱難地開口,“大家……見一麵吧。”
  宋聿的背影頓了頓,然後平淡的一聲:“你看著辦吧。”
  徑直下樓去了。
  這邊廂陸瀟瀟和從珊女士的溝通顯然要更順利一些。
  親親老媽想要人生第二春,盡管自己有些不理解,但是鑒於老媽有條有理地列出自己對宋先生的愛心十八條,比她這個正處在豆蔻年華的青春少女敢情還要純情很多很多,老媽養大自己不容易,而且,無論如何,老媽的幸福比較重要。因此,她隻好背叛孝莊太後,答應找個理由,和老媽在外麵會合,去雙刀赴會。
  於是,某一個周六下午三點,四個人就先後出現在那個環境十分幽雅的咖啡館。
  宋家父子先到,這是紳士禮儀的一部分。
  隻不過,小的那個,明顯有點興趣索然。
  老的那個,則是一副情竇初開的蠢蠢少男模樣。
  瀟瀟和從珊女士後到。
  當陸瀟瀟苗條纖細的身影出現在咖啡館時,宋聿的眼睛不自覺眯了起來。
  冤家路窄。
  他不無挑剔地上下看看她,一身黑色長連衣裙,腰身收得恰到好處,將她玲瓏的身材和白皙的皮膚凸顯無疑。
  一定又是廉價貨。他繼續罔顧其實她穿得真的很好看的事實。
  陸冰山來這家咖啡館作什麽?難道有約會,不像啊,她身邊還有一個看上去三十多歲,一副精明模樣的女人,會是誰?
  一會兒,他就知道答案了。
  因為,很快,已經忐忑不安了老半天的宋致山先生就揚起了手:“從珊,瀟瀟,這邊!”
  陸瀟瀟順著話音看過去。
  瞬間,兩個人很愉快地互打招呼。
  另外兩人,完全愣住了。
  坐定了之後,陸瀟瀟大腦裏還是有點混亂,完全不知道老媽和宋叔叔都說了些什麽。
  那個臭男生,會是宋叔叔的兒子?!
  而且,此刻,那個臭男生,正坐在對麵,好整以暇地盯著她。
  她低頭,短暫性失憶兼失明。
  直到宋致山含笑對她說:“瀟瀟,聽你媽媽說,你也在D大念書?”
  他實在是很喜歡這個很可能成為他繼女的女孩子,清秀,文雅,氣質出眾,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
  陸瀟瀟這才抬起頭來,微笑:“是啊,宋叔叔。”
  一副乖乖女的樣子。
  宋聿心中冷哼,裝模作樣的老女人。
  他還記得她那詭譎的笑。
  宋致山繼續話題:“哦,我們小聿也在D大,你們以前沒有碰到過吧。”
  碰到他就是飛來橫禍。陸瀟瀟麵不改色心不跳剛想開口說謊:“呃,沒……”
  有人比她更快。
  “D大大名鼎鼎的美女加才女陸瀟瀟同學,我怎麽會不知道呢。”
  雖然他自動省略了“冰山”二字,話裏話外的諷刺意味她可是聽得一清二楚。
  她低頭,權當給狗咬了一下。
  總不能回頭去咬它吧。
  畢竟,人狗殊途。
  從珊女士倒挺感興趣:“哦,瀟瀟在學校很有名嗎?”
  這個寶貝女兒,自打上高中起,她和孝莊接她的電話就接到手軟,大多數都是那些小男生打來的,周末在陸家公寓樓下癡癡守候的也不在少數,親戚朋友間試探詢問的也不少,她對這個死丫頭一向很有他信。
  但是,這個死丫頭居然到現在都不談戀愛,讓她這個老媽跌破眼鏡之外,頗沒麵子。
  在這個男女比例嚴重失衡的信息經濟時代,家中守著個如花似玉的青春美少女,卻無人折枝,讓她總生悲秋之感。
  這會兒,她要好好摸清女兒的行情。
  陸瀟瀟隻聽到對麵那個聲音閑閑地又開口:“當然,從本科,到碩士,再到博士,陸師姐的名聲一向遠播。”
  那個沾了陸瀟瀟的光,成為D大名人的韓博士可不就是從小碩追到博士?
  他可不是有意聽來的,有人閑磕牙順便刮到他耳朵裏而已。
  陸瀟瀟心裏早已將他淩遲處死,這會兒正在挖他的心髒。
  死鸚鵡,少說幾句話你會死啊。
  從珊女士笑得開心,一副滯貨終於可以清倉的模樣。
  宋致山也笑。
  陸瀟瀟繼續低頭,斂眉,操刀,大開殺戒。
  四個人相處得還算融洽。
  因為,從頭到尾,幾乎就隻有兩個人在說話。
  另外兩個,各想各的,各自心懷鬼胎。
  陸瀟瀟想的是,今晚回去問問見多識廣的孝莊太後,有什麽招數可以避開小人,或者給小人下下降頭。
  宋聿則看著眼前長發中分,低眼斂眉,看似嬌弱女子的這個……老女人。
  如果不是三番五次遇上她,如果今天是和她初次見麵,他還真就可能被她騙過去了。
  隻可惜,大浪淘沙,是金子還真的就會發光。
  他心中繼續冷哼一聲。
  如果姚遠他們知曉他和D大聲名顯赫的陸瀟瀟師姐,居然還能扯上如此離奇的關係,臉上的表情不知道有多驚世絕倫。
  他突然很想看看。
  到底是二十歲的小男生。
  本質上,還是有些幼稚。
  一會兒之後,兩位老的退場,存心讓這兩位D大校友好好溝通一下,以掃清他們走上紅地毯之前的最後障礙。
  “從珊,我要去買領帶,你陪我去吧。”宋致山開口。
  從女士心領神會:“哦,我也要去買點東西,一起去,好好逛逛。”
  陸瀟瀟目瞪口呆,這……這是她老媽嗎?
  最最最討厭上街的從珊女士即便慷慨踐諾給女兒買MP3,也是一進商場,雷霆萬鈞地買了就走,毫不停留。
  她……沒有聽錯吧。
  然後,她就聽到宋致山吩咐兒子:“我把車留給你,老王在車裏,和瀟瀟隨便去哪玩都可以。”
  他接著打電話叫公司另一部車到商場門口等。
  再然後,一會兒之後,咖啡館裏的卡座上,就留下兩個相看兩厭的人。
  大眼對小眼。

  各擅勝場
  陸瀟瀟這會兒才有心情研究對麵這個路人甲的姓名。
  剛剛宋叔叔叫他什麽,小玉,小豫,小譽還是什麽的,難不成他叫宋玉,我吐,我還潘安咧。
  她不無惡意地想,當初起這個名字的父母們,要麽是自我感覺太良好,要麽是對未來期望值過高。
  一臉的飛揚跋扈,千分之千的名不副實,絕對絕對讓幾百年前的彼宋玉驚得要從九泉底下急急跳出來申冤,並實時要求更名。
  她也老實不客氣地罔顧其實他長得還挺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事實。
  宋聿當然知道她嘴角略帶譏誚的那一縷笑意味著什麽。
  不知為什麽,他就是有一種對她很了解的感覺。
  於是,同樣帶著一絲冷笑,他繼續審視她。
  陸瀟瀟一抬頭,就看到氣死古人的宋玉先生正看著她,如看一隻實驗白老鼠。
  那種眼神,絕對有誓要在她光滑不留痕的冰山表麵鑿上幾個大窟窿的架勢。
  她不介意,小男生而已,算不得什麽,那麽高段的韓博士,還有若幹小碩,小本都被她輕鬆搞定了,這種無聲的眼神,不算個WHAT。
  而且,很明顯的,這個宋玉先生對她並沒有那種興趣,於是,她的警戒等級略略降低。
  又坐了片刻,實在無言,她優雅起身:“抱歉,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正待瀟灑離開。
  剛走兩步,後麵一聲:“陸瀟瀟師姐,我們似乎還有筆帳沒算呢。”
  她愕然,半晌,轉過頭去。
  片刻之後,在那個小小的卡座裏,雙邊會談的二次談判開場。
  宋聿抱著手臂,氣定神閑地看著她。
  她照例投桃報李。
  一時寂靜。
  雙方都在掂量各自的分量,不肯輸了先機,失了分寸。
  都打著後發製人的主意。
  宋聿不禁對這個陸冰山有幾分激賞之意。並非繡花枕頭,亦非草包一個。
  從來,能和他平分秋色,鬥智鬥勇的人就不多,或者說,壓根就沒幾個。
  連他老爸,亦未必能夠。
  這個陸冰山,冷靜,淡定,雙眸中的光芒通常隻是一閃而過,瞬即收斂,教人無法摸清其真實想法,是個對手。
  怪不得那麽多D大才子亦或財子久攻不下。
  但是,此刻,宋聿心中另有算盤。
  因此,他不著急,且等著對麵的冰山開口。
  果然,不一會兒,陸瀟瀟就抬起腕表,看了看時間。
  已經出來兩個多小時了,以孝莊太後的精細,沒準已經起疑心了。
  因為,在周末,陸家母女同時不在家的幾率實在低得可憐。
  早在十年前,從珊女士就已經超時代地成了SOHO一族,基本不離家。
  她微微蹙了蹙眉。
  這一細微的舉動,給對麵的人完全捕捉到了。
  於是,宋聿更加悠閑地輕啜了一口咖啡。
  唔,到底是名店,果然比學校門口那家孫二娘家的黑店要好喝一些。
  他繼續好整以暇地啜著咖啡。
  唔,從來沒這麽香過。
  陸瀟瀟深吸一口氣,算了,大不了當作又被狗咬了一口吧。
  “你想怎樣?”她言簡意賅。
  宋聿又喝了一口咖啡,這才慢條斯理地開口:“不想怎樣,隻是想為我無辜犧牲的襯衫討個公道。”
  其實那件襯衫,他回去隨手就扔了,如果不是今天又巧遇這個陸冰山,他早就已經忘記了這件事了。
  本來也的確算不得什麽。
  但是,他就是不想讓對麵的冰山逍遙法外。
  他就是有那種想在這座冰山外表麵多看到一條裂痕是一條,恨不能看到上麵裂痕密布的衝動和心理。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一遇上這座冰山,他的心理就殊異於以往。
  陸瀟瀟聳聳肩,以一副“你是白癡”的眼神看他:“早在一個多月前我就讓你開條件,是你自己放棄的。”
  宋聿繼續悠閑自得地,回她一副“你才是白癡”的眼神:“如果你沒有健忘的話,那時我說的是,等我想好了自然會找你。”
  陸瀟瀟心頭一陣急火攻心,霎那間語速超先於大腦反應:“那麽你現在是已經想好了?”
  話一出口,恨不能咬舌自盡,天要亡她,以這個小男生的狡詐,明擺了是設圈套給她往下跳。
  果然,宋聿眼中精光一閃:“沒錯,我現在的確想好了。”
  等了好久,等的就是她的這句話。
  果然,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陸冰山總算給他抓到痛腳。
  此次,陸瀟瀟再不開口,且以眼神詢問。
  言多必失,她今天總算受教。
  宋聿抱臂看她:“我的條件就是--”他突如其來湊近她,麵帶一絲詭譎,“晚上跟我去參加一個聚會,前帳一筆勾銷。”
  實在有些迫不及待要看看D大大名鼎鼎的陸冰山被他脅迫去參加那種小兒科的班級聚會時的表現。
  還有姚遠他們那種魂遊天外,莫名驚詫,不敢置信的神情。
  枯燥的生活,總是需要一些調劑,不是嗎?
  陸瀟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果不是對麵這個該死的宋玉先生,她幾乎以為又碰到了一隻蒼蠅。
  但是,她擺明了知道這個宋玉先生其實對她一無企圖。
  他隻是要整她,耍她,報複她,要她難堪而已。
  她有些為老媽的前途堪憂。
  如果這個詭計多端的臭男生以後成為她老媽的繼子,以她老媽大而化之,表麵精明,實質迷糊的性格,還不一早被他扒皮卸骨才怪。
  事不宜遲,回去趕緊勸老媽懸崖勒馬,回頭是岸。
  對麵的宋玉先生似乎精通讀心術,繼續悠然自得地:“聽說令堂和在下的老爸結婚證已經領了,結婚的日子也已經選定了,酒席也正在準備中,一切均已就緒。”他氣定神閑地盯著她,“別告訴我你還不知道。”
  這是昨天老爸為了感謝他的理解,特地又跟在他後麵解釋了半天的時候不小心透露的。
  都這把年紀了還興這套先斬後奏。
  本來他聽的時候一點點興趣都米有,還在心裏不屑地哼了數聲。
  沒想到今天還能派上用場,連老天爺都幫他。
  他就篤定那個看似一臉精明的從珊女士還沒有在她的冰山女兒麵前透露半個字。
  果然,陸瀟瀟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恨不能立時三刻把從女士抓過來狠狠地……勸一頓。
  沒腦子啊沒腦子,擒賊先擒王,至少,先要估量一下對方的整體實力狀況再說吧,知己知彼,方才百戰不殆啊。
  現在,放著這麽一條大大的白眼狼在麵前,饒是陸瀟瀟足智多謀,也一時呆若木雞,半天不能反應。
  於是,她就聽到對麵聽似寬宏大量的話聲:“不管想不想,我們現在也總算,可能,或許要比普通人要關係更近一些,所以,我也就不再多追究了。”聲音似是頓了頓,“不過,如果你實在勉強的話,我可以去跟從珊阿姨解釋一下事情的前因後果。”
  算他狠!!天知道極其極其要強的從珊女士知道這件事後,再加上現在的非理智狀態,一定會把所有的責任歸到她身上,念叨得她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最後,恐怕還是要跟他再一再二再三再四地道歉。
  她可丟不起這個人,而且,還要在這個臭男生麵前!
  算了,忍一忍,還是私了吧。
  再加上自打上次小草坡拒絕韓博士以來,拜他所賜,陸瀟瀟有一位校外大款男友的傳聞傳得風聲水起,不絕於耳,曖昧的眼神她也笑納了不下上千條,虱子多了不怕,就算參加一個小兒科的聚會,亦不能代表什麽。
  於是,她下定決心,爽快開口:“好,什麽時間?”
  宋聿對她的斬釘截鐵,毫不拖泥帶水亦很欣賞:“今晚六點,一會兒就可以出發。”
  半小時後,當D大赫赫有名的陸瀟瀟美女出現在宋聿班上同學麵前的時候,果然,現場一片長時間的寂靜。
  連針掉在地上恐怕都能聽得仔仔細細,清清楚楚。
  原本是一個極其極其普通的班級聚會,在一個極其極其普通的小酒吧。
  男生女生打打牌,唱唱歌,跳跳舞,聯絡聯絡感情而已。
  按慣例,按合理推斷,原本這種聚會宋聿同學也未見得有興趣出席。
  但是,現在……
  一進門,宋聿就很滿意地看到所有人堪媲美牛眼的瞪得大大的眼睛。
  也很滿意地聽到以姚遠為首的一幹小男生們下巴先後掉地的重重撞擊聲。
  隻不過,他心裏再次冷哼了一聲。
  怪不得陸冰山一臉的跋扈,都是這些STANDAD太低的幼齒們灌溉出來的。
  但他仍頗具紳士風度地把陸瀟瀟引到一個大家自動讓開的視線絕佳的位置上。
  他自己,則坐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
  陸瀟瀟很自如地坐下,向左右露出千年不變的淺笑:“你們好。”
  方才在路上的時候,她已經向孝莊請奏過,晚上同學聚會。
  孝莊大力允諾,並應承晚上回來後有精美夜宵等著瀟瀟享用。
  孝莊一向不反對瀟瀟多出來交際交際。
  她的一貫信條就是:女孩子,要多見見世麵,見的人多了,才不會學壞。
  這就是看似淺顯,實質精深的民間智慧,不服不行。
  既來之,則安之,因此,現在的陸瀟瀟,一臉輕鬆地,乘著此次時光倒流的契機,和周圍的小學弟小學妹們,閑閑聊天。
  盛名之下的陸瀟瀟師姐實際上居然如此地……平易近人,周圍的閑雜人等更是前赴後繼,多說一句是一句,以後閑磕牙時順便也好多幾分談資。
  於是,瀟瀟幾乎完全被包圍了。
  在包圍圈外,宋聿懶懶地坐著,悠閑地喝著礦泉水。
  依雲,他唯一肯喝的品牌。
  他的口味,一向挑剔得緊。
  因此,雖然先後不斷有女生過來邀舞,他一徑有禮然而平淡地拒絕。
  暫時,還沒那份心情。
  不一會兒,他就看到胖男生姚遠,顯然背負著沉重的眾托,彎著腰,陪著笑坐到他身邊。
  他當作沒看見,路人甲自然會主動開口。
  果然,隻過了不到一分鍾,姚遠說話了:“宋聿,我還以為你今天不會來呢。”
  宋聿哼了一聲,什麽時候這個娃娃臉男生居然也知道什麽叫循序漸進了?
  他且繼續等待,他打賭不會超過一分鍾。
  果然,不到一分鍾,旁邊這個抓耳撓腮的孫猴子實在按捺不住了:“宋聿,我們都想知道……”他的笑容堪媲美向日葵盛開,但聲音在對方目光注視下逐漸降低,“其實,還是他們啦,”他用下巴點點幾個目不轉睛注意這邊動靜的小男生,“你,和,陸師姐,是……什麽……關係?”
  一副VERY VERY VERY期待的神情。
  宋聿不自覺瞟了一眼舒舒服服坐在包圍圈的中心,輕顰淺笑,間或順順滑到胸前的長發的陸瀟瀟。
  不知為什麽,心中就是有點不爽。
  招蜂引蝶的老女人!
  於是,他突然興起惡作劇之念,同樣,用下巴點點陸瀟瀟:“你何不去問她?”
  倒要看看這個陸冰山如何應對。
  下一步,他就瀟灑喝完純淨水,爽快答應一個女生的邀請,滑進舞池。
  留下姚遠,目瞪口呆坐在座位上。
  咦,今天的宋大少爺,有點兒奇怪咧,他不是從不和班上女生跳舞,以免後患的嗎。
  隨著舞池裏氣氛越來越熱烈,周圍的人漸漸散去。
  陸瀟瀟終於舒了一口氣,這些小男生小女生的好奇心還真真不容小覷,問的問題,聊的話題亦是五花八門,稀奇古怪。
  從不記得自己有過這麽豐富多姿,色彩斑斕的大學時光。
  那時候,在極其要強的從珊女士威逼下,瀟瀟同學一貫以學習為重,無暇他顧,現在想來,不免也是人生的一種遺憾。
  她婉拒了所有的邀舞,喝了一口飲料,看了看腕表,正待搜尋宋玉先生的身影,有個人期期艾艾地,坐到她身邊。
  她轉身一看,紅番茄一顆,從頭到腳全部通紅。
  她認人的本領一向出神入化,一眼認出,在操場邊和宋玉先生在一起,對她指指點點的娃娃臉胖男生。
  胖男生盡管已經化身為植物,但是,語言中樞仍然十分靈敏:“你好,陸師姐,我叫姚遠,宋聿的同學。”
  瀟瀟頷首,微笑,明白來者不善。
  因為他眼中有無數的星光在閃動,冒出一個一個大大的問號,絕對絕對可媲美十萬個為什麽。
  她心中有數,知道他想知道什麽,況且,既然來赴鴻門宴,早就有心理準備,前因後果自然早已厘清。
  於是,本著不忍破壞生態環境的心態,她開口:“你好,我是他姐姐。”
  姚遠的眼睛一下瞪得奇大無比。
  瀟瀟繼續解釋:“我是他姐姐,他跟他爸姓,我跟我媽姓。”
  含蓄的字麵意思,拐彎抹角的內涵,再加上小小的謊言,麵前這棵樸實的紅番茄能聽得懂……才怪。
  不出意料地,她看到麵前的植物霎那間孫悟空七十二變,一躍而化身動物,呆若木雞。
  繼而化身為矯兔,一躍而起,飛奔而去。
  不出十分鍾,這幾乎已經成為,全場皆知的秘密。
  當然,還是有漏網之魚,這是一定的。
  嗬嗬,宋玉先生,瀟瀟終於搜尋到舞池裏舞姿瀟灑,心情看來也頗佳的宋聿,後事,就留給你料理啦。
  沒有一場評書的時間,恐怕也無法說得絲絲入扣,條理分明吧。
  這就是脅迫的代價。
  她低頭,繼續喝一口飲料,唔,從來沒覺得橙汁如此好喝過。

  短兵相接
  自聚會散場後,宋聿假王司機之手,送瀟瀟回家。
  一路上,他的臉色都很不善,十分不善,極其不善。
  因為,他終於在散場前一分鍾,聽到姚遠對他略帶埋怨的一句話:“宋聿,你太不夠意思了,怪不得從不跟我們提家裏人情況,從不請我們去你家玩,從不參加我們的臥談,原來大名鼎鼎的陸師姐,是你親姐姐啊。”
  一副鄙視他心機太重,深藏不露,護姐心切,怕被搶棒棒糖的小男生心態的神情。
  和尋尋覓覓,驀然回首,所謂伊人,竟然就在燈火闌珊處的向往。
  宋聿愕然,一秒鍾後,隨即反應過來。
  老女人!還真敢說,她敢說,他還不屑認呢。
  沒想到,本想將她一軍,反倒被她狠狠將了一軍。
  他哼了一聲,對於姚遠這種榆木腦袋,無需解釋,況且當前色令智昏,陸冰山說什麽他都信。
  他眼下,還需要打疊精神,凝聚實力,繼續和陸冰山短兵相接。
  一直到陸瀟瀟下車,二人都沉默著,一言不發。
  到家了,陸瀟瀟心情頗佳地下車,向他揮揮手作別。
  宋聿看也不看她,臉色陰沉,重重關上門。
  車呼嘯而去。
  瀟瀟當然知道他發哪門子神經,隻是,她不計較。
  心情好,沒辦法。
  沒過幾天,孝莊終於也發現從珊女士的驚天大陰謀了。
  因為,孝莊一向有仔仔細細地,搜集任何單據發票的好習慣。
  於是,有一天,她在從珊女士待幹洗的薄羊絨套裙口袋裏,搜到一顆滄海遺珠。
  天長地久婚紗影樓的婚紗照領取憑證。
  價值八千八百八十八元整,有夠豪華。
  再敏感地聯想起前一段時間的某一周末,陸瀟瀟母女二人聯手上演了一個下午的失蹤記,心中更加有數。
  孝莊亦不是吃素的,當時不動聲色地,又放了回去。
  當作從來沒有見到過。
  周末,瀟瀟回家,在吃完晚飯,陸家母女二人爭先恐後各自往自己房間竄的時候,孝莊冷靜開口:“從珊,瀟瀟,等一下,我有事跟你們商量。”
  二人愣住。
  孝莊的稱呼,口氣都迥異於以往。
  平時,一言九鼎的孝莊對陸家母女一視同仁,“珊珊”“瀟瀟”亂叫一氣,仿佛二人是姊妹一般,鑒於其地位尊崇,且一直被這麽叫慣了,時間長了,二人也就不以為意。
  而且,憑孝莊的生活閱曆,和大智大慧,家裏家外,所有的事,無論大小,從來無須和陸家母女商量,她從來也就省略該項。
  因此,從珊女士和瀟瀟交換一下眼神,二人心頭頓生不祥之感。
  從珊女士的臉色,更是一陣青一陣白。
  果然,孝莊有樣學樣,輕飄飄地,也扔下一顆重磅炸彈:
  “從珊,瀟瀟,我想回老家。”
  直炸得二人魂飛九天。
  憑著多次參加現場訪談節目曆練出的處變不驚,從珊女士在勉強抓回最後一絲理智後,隨即大腦開始重新運轉:
  問題,出在哪裏?
  該藏的,該瞞的,她一向處理得妥妥貼貼。鑽戒,貼身藏著,結婚證,鎖得緊緊的,婚宴禮單,電腦裏放著,因為孝莊一向視高科技產品為毒蛇猛獸,一離三步遠。
  原本想先斬後奏,待到結婚前最後一刻,生米已經煮成熟飯,再發揮演技,聲淚俱下地說服孝莊。
  如今,顯然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那麽,問題,到底會出在哪裏?
  她苦思冥想中。
  突然間,靈光一閃,她想到了--
  是的,就是那顆滄海遺珠。
  隻不過二十分鍾的時間差,待到她想起來的時候,仍然好好地放在套裙口袋裏。
  沒想到,就這麽短短的二十分鍾,讓她的一切努力前功盡棄,化為泡影。
  更沒想到,孝莊的精細程度竟然如此爐火純青,幾臻化境。
  她繼續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在兩大高手多年熏陶下的陸瀟瀟自然對兩人的內心活動了如指掌。
  於是,逼不得已,出來沉香救母。
  她撲上前:“劉阿姨,大家都是一家人了,這就是您的家,好好的,說什麽回老家呢?”
  邊說邊向老媽使眼色。
  孝莊等的就是這一句,鼻子裏冷哼一聲:“是嗎,隻恐怕有人從來沒把我當成過一家人吧。”
  解鈴還需係鈴人,瀟瀟無奈,向母親望去。
  她心裏無比清楚,孝莊一準是抓到了老媽辛苦掩飾,萬般小心的把柄,所以才如此以逸待勞。
  因此,她退到一邊,愛莫能助。
  從珊女士一貫的伶牙俐齒瞬間蛻化成如牙牙學語時期的稚童,囁嚅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孝莊繼續鼻孔裏出氣。
  十多年來的權威,突然遭受如此巨大撼動,所受打擊不可謂不驚人。
  饒是孝莊見慣風風雨雨,心理也難免大大失衡。
  從珊女士掙紮半天,總算吐出一句話:“我……本來想……過兩天告訴你……”
  孝莊麵無表情地,又冷哼了一聲:“不必了,我當不起。”
  從女士繼續掙紮:“我……”千言萬語,無從說起,半晌,一委屈,暌違了十多年的淚水居然緩緩而下,“我隻不過,想找到,真正的,屬於自己的幸福,有……什麽……”
  一臉的梨花帶雨,楚楚動人。
  隻看得站在一旁束手無策的瀟瀟訝異,兼讚賞。
  好老媽,不愧文海書山跋涉多年,深諳哀兵之術。
  孝莊心中一驚,表麵仍然不動聲色:“我也沒攔著你啊,你去追求你的幸福啊。”她吹吹茶水,喝了一口鐵觀音,“既然你要結婚了,自然要搬過去,瀟瀟一周隻回家一次,留我在這兒,也沒什麽用,讓我回老家,見見多年沒見的老姐妹們,對大家,都是好事一樁。”
  以從珊女士的玲瓏剔透,再加上多年的相處,自然聽得出孝莊口氣中的些微鬆動。她立刻收住眼淚,朝一旁閑閑看戲的瀟瀟使了個眼色。
  瀟瀟心領神會,又一下撲到孝莊麵前,將頭偎進她懷中:“可是,劉阿姨,我吃慣了您燒的菜,看慣了您收拾的房間,用慣了您整理的東西……”一想到孝莊要離她而去,不禁霎那間假戲真做,悲從中來,眼淚水撲簌簌而下,“我怎麽舍得……您離開我呢……”
  孝莊也有些酸楚,從瀟瀟六七歲開始,她來到陸家,和這個小丫頭的感情一向不是母女勝似母女,瀟瀟從來對她也是無話不談,實在對她比對那個沒良心的老媽親太多太多,誰都舍得,就瀟瀟,想來都舍不得。
  於是,撫摸著瀟瀟的頭發,她的眼淚水也是一滴一滴往下流。
  從珊女士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迅速開口:“大姐,不要說什麽見外的話了,我們再好好談談。”
  片刻之後,電話往來之間,飯桌之上,從珊女士和孝莊簽下了喪權辱國,極端之不平等的城下之盟。
  電話是打給宋致山先生的,在聽到從女士大致介紹了一下相關情況之後,宋致山先生對這個一度被他列為可以暫且忽略不計的閑雜人等,刮目相看。
  真真是巾幗不讓須眉,深諳不卑不亢,敲山震虎,以退為進的道理。
  若是他手下多一些這樣的人,他的事業版圖早就擴張一倍不止。
  他經常不在家,有這樣的傑出人才守在迷糊的從珊女士旁邊,比血統無比純正的德國黑貝還讓他放心百倍,千倍,萬倍。
  於是,他下定決心,要不惜一切代價,留下她。
  條件可以慢慢談。
  因此,由從女士作傳話人,瀟瀟作證人,孝莊和宋致山開始電波兩端的拉鋸戰。
  最終,總算達成協議,雙方皆大歡喜。
  協議是這樣的,鑒於宋先生在卸甲歸田之前,仍需為革命奔波,從女士的專欄戰役也是方興未艾,二人的見麵周期幾乎可以固定為半月一次。因此,平時,陸家的生活規律不變,陸家三口仍居住於自己的公寓,每相隔半月的周末,從女士,帶上瀟瀟,還有孝莊,到宋家的二層樓小別墅共享天倫之樂。
  當然,若是宋先生得閑,想帶上從女士國內國外轉轉,休養生息一下,孝莊不得反對。
  而且,在宋先生的公司和平禪讓給兒子之後,從此朝夕相處,隻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孝莊亦不得從中作梗。
  孝莊聽到這樣的條件,盡管心裏已是千肯萬肯,臉上仍絲毫不動聲色。
  她心裏清楚,盡管她對那個宋什麽的人沒什麽好感,但人家的確對從女士一片深情,早請示晚匯報,打電話來踢到她這塊鐵板無數次,亦沒聽說有何怨言。從珊女士單身一人,辛苦養大女兒不易,想找到人生第二春,她這個堅持一女不嫁二夫的貞節烈屬雖不敢苟同,但可以理解。
  畢竟,按瀟瀟經常掛在嘴邊的話來說,現在是二十一世紀,知識經濟時代了,不比以往。
  而且,過幾年,等到瀟瀟風光出嫁,從珊女士的新生活上了軌道,她再功德圓滿地離開,也不枉來人世間走這一遭。
  心裏不是沒有一絲酸楚。
  於是,她抬頭,看到從女士充滿期待的眼神,和電話那頭幾乎聽得到的屏息以待,終於,緩緩點頭。
  一個半月後,宋致山先生和從珊女士的婚禮隆重舉行。
  而且,兩個人還很時髦地,假宋氏公司的大廳,舉辦西式自助餐婚禮。
  瀟瀟和孝莊亦是盛裝出席。
  隻不過,在婚禮上,她和宋聿始終相逢隻當不相識,眼神從頭到尾,幾乎幾乎,老死不相往來。
  宋聿自然從頭到尾一副昂首向天的架勢,和一臉舊社會的酷斃表情,他顯是覺得,他的出現就夠給老爸麵子了,況且,婚禮上還有他不想見到的閑雜人等。
  不知為什麽,那座冰山一出現,他心裏就一沉,情緒頗有些複雜。
  因為,他有幾分氣惱地發現,那座冰山顯然從頭到腳,從上到下,一點都沒有把他放在眼裏,視若空氣。
  陸冰山今天穿的是淡粉色羊絨套裙,和以往不同的是,顯見價格不菲。他心中照例冷哼一聲,同時,第一次,極為不情不願地承認,陸冰山對於著裝的品位,的確超過一般女子。
  至少,超過他眼光所及的很多女子。
  而且,很明顯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因為有無數宋致山先生的世侄們已經蜂擁而上,簇擁於冰山左右。
  沒想到宋先生的繼女竟是如此絕代佳人,況且氣質出眾,據說學曆也頗為傲人,實實在在是才貌雙全,引人遐思,有些腦子轉得快的,已經在大力幻想,和陸瀟瀟小姐的下一代長得像誰比較合適的私人問題了。
  還有一些人,幹脆就圍在她左右,寸步不離。
  陸瀟瀟以不變應萬變,一徑有禮地敷衍,心裏早就百轉千回地問候過某些蒼蠅的祖宗八代了。
  但是,表麵上,她仍然一副文雅矜持的端莊神態。
  盡管眼神從無交流,但她並不是沒暗地裏不露聲色地注意到宋玉先生。
  畢竟,以後可能會是同一屋簷下的,熟悉的陌生人,還是有必要研究一下,並且,還要研究透徹了,方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她隻瞟了一眼,就斷下評語,一臉的傲慢不羈,臉色陰沉,白白糟蹋了那一身頗顯俊挺的亞曼尼,而且,在這個舉家歡慶的重大時刻,這種舉止,顯然不尊老。
  她不是沒看到宋玉先生周圍也圍了不少妙齡少女,說長道短,言笑晏晏,隻是,他的臉色還是像被倒會兼深度破產的樣子。
  她再接再厲,繼續下評語,不懂得尊重女性,自大的沙文豬。
  這些印象和評語,再加上前幾次的親身體驗,對她以後生活中可能會出現的種種狀況,有極其極其重要的借鑒作用。
  她暫且記下。

  棋逢對手
  姚遠他們終於也知道宋聿和陸瀟瀟的真實關係了。
  追本溯源,這還得拜香港狗仔隊所賜,自從此類風氣傳至內地,作為大中型城市的D市,也誕生了數家以報道花邊緋聞,奇聞逸事為最高宗旨的小報小刊,D市著名民營企業老總宋致山先生和知名專欄作家微風女士喜結良緣,自然是它們爭相報道的特大新聞。
  其中一家,更是圖文並茂地,將婚禮上值得捕捉的亮點全部都用攝像機忠實地,無微不至地,記錄了下來,並擇其精華隆重登在了報紙上。
  有人花力氣去登,總歸會有人花力氣去看。
  於是,某一天,宋聿班上的,極其遺憾地錯過那次聚會的某一小男生在食堂吃早飯,無意中,發現手邊上放了一張不知是誰丟棄的,沾滿油膩的,帶著肉包子香味的廢報紙,閑極無聊,隨便翻了翻,結果,發現了新大陸。
  報紙左上角登了數張照片,其中一張顯然作為主要介紹依據的那張照片上,那對年過四旬,明顯是二次趟過婚姻之河的新人旁邊,居然站著兩個熟人。
  那個親親熱熱挽著美豔新娘的手,微笑著的窈窕淑女,可不就是D大著名的陸瀟瀟美女?而那個表情略顯僵硬地,酷酷地站在新郎官旁邊的小帥哥,可不就是本班大佬級的,剛剛榮登本年度校園十大歌手比賽榜首的新晉校園風雲人物宋聿同學?
  嗯,值得帶回去好好研究。
  早飯也顧不上繼續吃,飛奔而去。
  不到十分鍾,成為全班皆知的秘密。
  當然,翹課的宋聿同學例外。
  姚遠看到那份報紙,照例摸了摸下巴。
  這通常代表他的大腦處於極度興奮,高度運轉狀態。
  他再一次回憶起已經回憶了不知多少遍的陸師姐那天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終於,靈光一閃,想起了陸師姐那句頗富玄機的話:
  “我是他姐姐,他跟他爸姓,我跟我媽姓。”
  嗬嗬……原來如此……
  怪不得,那天散場時,當他發表意見的時候,宋同學一臉的不善,原來……別有內情。
  不一會兒,他心中就湧起一種既羨且妒的情緒。
  這個宋聿同學,真不知走了什麽狗屎運。
  假如是先天性的血緣關係,旁人也羨慕不來,但後天性地,不費吹灰之力地,居然也能讓那個什麽都不在乎的小子跟陸師姐扯上這麽親近的關係,老天真是不開眼。
  於是,等不及下課,他就闖回宿舍,一把拉起正在安睡的宋聿同學。
  “宋聿,嗬嗬嗬……”他笑得極其詭異。
  宋聿懶洋洋瞟了他一眼,準備繼續倒頭睡覺。
  路人甲仍然癡笑不已。
  宋聿耐心地等他自動消失,等了五分鍾,路人甲仍然杵在他床前。
  於是,他再次不耐煩地睜開眼:“有話快說,說完快走。”
  姚遠好容易壓下心底的交織著喜悅、嫉妒、得意等等等等的複雜情緒,一屁股坐到宋同學床尾。
  宋同學的床頭是禁地,因為他有潔癖,這點,姚遠一向謹記。
  姚遠終於可以壓抑住各種情緒,完整地,得意地,吐出一句話:“宋聿,我知道了。”
  宋聿挑挑眉,靜等他繼續。
  姚遠仍然得意地,悠悠開口:“我知道了,我知道你――”他用手指點點宋聿,“和,陸師姐――”他又嗬嗬地笑起來。
  宋聿的反應是平淡地瞄他一眼,翻身準備再會周公。
  他當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麽,他還就怕他不知道呢。
  看來,老爸適當地出出風頭,上報紙曝曝光,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不知為什麽,一想到陸冰山居然膽敢冒充他的親姐姐,他心裏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惱怒,居然,還有,一絲絲的……氣餒。
  姚遠有些吃驚,原本還打算敲他一頓必勝客呢,怎麽這小子一臉的無所謂。
  未料到這種情況發生,他有些手足無措地,站了起來。
  不一會兒,他就聽到宋同學冷淡地說了一句:“你別忘了,我從來也沒有承認過她是我姐姐。”
  言下之意就是――當時,是你自己笨,再加上想太多了,才會中了那個陸冰山的招。
  姚遠繼續愣在那兒。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最近的陸瀟瀟同學,正在書山題海中苦苦掙紮。
  國寶級的應用統計學杜老教授,聲名顯赫,無人能出其右,一向是D大的標誌性人物。
  通常這種標誌性人物,必然會有一些眾人津津樂道的怪癖。
  Professor杜的怪癖就在於,他一向對多媒體教學方式不屑一顧,認為是其雕蟲小技,旁門左道,不登大雅之堂。
  他隻篤信自己的一雙鐵掌,寶刀未老,餘威猶存。
  於是,陸瀟瀟及其全班同學對應用統計課上鋪天蓋地的板書叫苦不迭,吃粉筆灰吃得七葷八素,每次下了課,她都跟打了一場艱苦戰役一樣,肩膀酸痛,眼神茫然。
  但是,敢怒而不敢言。
  此外,杜教授還有一個令人發指的怪癖。
  他每次布置作業的時候,都猶如初學降龍十八掌的靖哥哥一樣,完全掌握不住火候,興之所至,一時狂多,一時極少,讓陸瀟瀟之輩疲於奔命,防不勝防。
  於是,現在的瀟瀟和默默,正在宿舍,抵足奮鬥,為統計學術事業的發展壯大略盡綿薄之力。
  苦坐了三個小時,等到終於大功告成的時候,二人已將近涅磐。
  稍事休息了一下,二人洗洗漱漱,正在吃每晚臨睡前的美容蘋果,照例準備聊上半小時後再睡覺。
  默默自然也知道瀟瀟的老媽從珊女士下嫁的特大消息。
  而且,憑著她和瀟瀟的過硬交情,她恐怕是此前的D大唯一知曉陸家母女關係的人。
  同樣地,她自然也知道瀟瀟憑空多出來一個小她兩歲的弟弟。
  現在的她,正略帶疑惑地問:“他叫……宋聿?是不是今年前一陣子那個什麽校園十大歌手比賽的冠軍啊?”她又似思索了一下,“好像吉他彈得也不錯呢。”
  她去看過那次比賽,猶記得無數小女生在台下尖叫連連的熱鬧場麵。
  瀟瀟心中暗哼了一聲。
  從老媽結婚那天開始,她就已經知道此宋聿非彼宋玉,但是,這並無助於她對這個小男生的好感指數上升哪怕0.0000001公分。
  她自己亦是在從女士威逼下苦練了十來年琵琶的被動式音樂愛好者,對這種小具音樂才華的同道中人,頗有文人相輕的心態,並不如門外漢般看得那麽神聖。
  她還記得第一次不情不願地,按婚前協議,陪從女士周末回宋家省親的時候,在飯桌上,這個叫宋聿的臭小子盡管給了孝莊和從女士幾分麵子,勉強打了個招呼,說了幾句話,但從頭至尾,看都沒看她一眼,隻當她不存在。
  不懂長幼尊卑的臭男生。
  看看瀟瀟沒什麽反應,默默不以為意,話題很快轉到其他方麵。
  又一個周末,又到了省親的日子。
  下午,瀟瀟做完功課,等著老媽的電話指示。
  閑極無聊,看看表,才剛過四點半,時間還早,於是,她打開了心愛的三星本本,開始玩大富翁。
  不知玩了多久,當她已經完成資本的原始積累,正準備擴張版圖,大肆興建五星級飯店的時候,手機響了。
  她一看來電顯示,從珊女士的,忙摁下通話鍵。
  “喂,瀟瀟啊,”從女士一如既往地言簡意賅,“今晚你宋叔叔請客吃飯,我們已經到了,馬上有車來接你和小聿,宋叔叔跟小聿說過了,他會打電話給你的,就這樣。”
  還沒等瀟瀟反應過來,電話啪地一聲掛斷。
  瀟瀟沒來由地,心裏一陣煩悶。
  她最最最討厭跟長輩在飯桌上,聽著一些不知所雲的話,吃著遠不如孝莊手藝的飯菜,間或還要堆上笑容敷衍幾句。
  從女士也正是摸清了她的這種脾氣,這才速戰速決,不讓她有機會出言反駁。
  她蹙起眉,剛想撥電話過去找理由推掉,手機又響了,她一看,一個陌生號碼,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
  “喂,陸瀟瀟。”一個冷淡的,但似曾相識的聲音,男的。
  她愣了一下:“呃,請問……”
  對方似有幾分不耐煩:“車已經到了,十分鍾後,學校大門口見。”
  也是啪地一聲,立即掛斷。
  她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是誰。
  那個不懂什麽叫尊老愛幼的臭小子。
  她恨恨地盯著手機看了半晌,才動作無比緩慢,極其誇張,像被附身了烏龜卡一樣,慢吞吞地,開始收拾東西。
  十分鍾?你就慢慢等吧。
  將近半小時後,陸瀟瀟步履優雅地走到學校大門口,走向宋家的那輛頗為引人注目的奔馳車。
  方才,就在五米開外的路上的時候,她又重遇故人。
  同樣的,是她極其極其不想看到的一個故人,韓風韓博士。
  隻不過,此刻的韓博士,手臂上已經掛了一個相貌頗為甜美的小女生,和她迎麵撞見。
  陸瀟瀟不動聲色,隻當沒看見。
  韓博士乍一看到她,臉色還頗為青一陣紅一陣了一會兒,緊接著,臉立刻微微上揚,鼻孔朝天,哼出兩道衝天白氣。
  陸瀟瀟不免有些微詫異,瞄了他一眼,隻見他略帶輕蔑地看了看那輛奔馳,一臉的不屑。
  想來他也知道這輛奔馳最近經常接送瀟瀟同學往返於學校和某一地。
  想來他更知道報上所登,最近D大傳得風頭最勁的陸瀟瀟同學的老媽嫁給D市著名企業家的八卦新聞。
  因此,此刻的瀟瀟明明白白在他額頭上看到深深刻出的七個金光閃閃的大字:有其母必有其女。
  瀟瀟繼續低眼,斂眉。
  生不相幹人的氣,就是跟自己過不去。
  孝莊的名言,她一向謹記。
  再次不動聲色地,她依然優雅地走過去,打開車門,上車。
  進了車子,老王照例衝她友善地笑笑,回過頭去,發動車子。
  他也很喜歡這個文雅清秀的女孩子。
  隻不過,車內某人的臉色有如寒冰。
  宋聿瞪著她:“你有沒有時間觀念啊,讓你十分鍾出來,現在幾點了?!”
  瀟瀟微笑:“抱歉,我一向動作就這麽慢。”
  不想等就別等啊,臭男生!
  以宋聿的聰明,當然能聽出她話裏的毫無誠意,但是,出乎瀟瀟意料的是,宋聿隻是哼了一聲,便不再理她。
  奇怪,他不是向來篤行來而不往非禮也,睚眥必報的嗎。
  瀟瀟不禁悄悄瞄了他一眼,隻看到宋聿同學抱著雙臂,臉色陰沉,眼朝窗外,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是的,宋聿同學現在心裏正老大不爽,想著一件別的事情,無暇他顧,更無心和她鬥嘴。
  他正在心裏狠狠地罵自己的老爸,又要犧牲他的色相,去引蛇出洞。
  連條美女蛇都算不上,是一條叫做劉霏霏的小小五花蛇。
  是生意做得風生水起的,身為宋致山先生的大客戶之一的劉總的寶貝閨女。
  也是宋聿同學的噩夢。
  劉霏霏同學從小學,初中,高中均與宋同學同班,一向粘他粘得甚緊,令他不勝其煩,頭痛萬分。終於,如他所願的是,在高考這個萬徑人蹤滅的獨木橋上,劉同學力有未逮,一頭栽進了一所二流大學,這才終於與他分道揚鑣。
  但是,也在D市。
  因此,宋聿同學的噩夢並未如他自己所料一般輕易了結。
  而且,這條平日裏愛發嗲,喜歡裝可愛,渾身上下叮叮當當掛滿了吉普賽女郎式的飾物的五花蛇,居然有一個十分高杆的老爸,能讓一向呼風喚雨的宋致山先生也怠慢不得,實在是……基因突變。
  他不無惡意地想,這個個案絕對值得遺傳學老教授們大力研究,並籍此申報國家級科技進步獎。
  於是,他現在就再一次被宋致山先生當成談成下一筆大生意的誘餌,說盡好話,隆重推出。
  他一想到一會兒劉霏霏同學的可能會有的種種表現,心裏就有些微發怵,頭皮發麻,再加上,他下意識地看看垂下眼假寐的陸瀟瀟,身邊有這樣一個心思縝密,口角尖利的……老女人。
  因此,他一念及待會兒陸瀟瀟必然會出現的似笑非笑,超然而洞察一切的神情,心裏便沒來由好一陣懊惱。

  誤打誤撞
  終於,浩浩蕩蕩,七個人圍坐在一張大圓桌旁。
  天不遂人願的是,按事先安排好的座位次序,瀟瀟被迫要坐在宋聿同學的左首。
  天遂人願的是,劉霏霏同學極其興奮地坐到了宋同學的右首。
  不愧為生意場上的驍將,從宋聿和瀟瀟入座開始,在宋致山的簡單介紹下,劉總便開始了對瀟瀟錦上添花式的讚美。
  聽得孝莊和從女士心花怒放。
  吾家有女已長成,且得到社會菁英的承認,盡管虛多於實,二人心裏仍然頗為欣慰。
  瀟瀟一徑有禮而客套地微笑。
  她心裏十分清楚,這個胖胖的劉山峰先生衝的是宋致山先生的麵子。
  因此,她表現出恰如其分的謝意和禮貌。
  她不是沒看到那個叫做劉霏霏的小丫頭,自打看到她和宋聿一同進來之後,那種牛耳尖刀般在她臉上剜來剜去的眼神,盡管後來在宋致山先生的介紹下,逐漸縮短成削鉛筆的小刀,但是,當劉山峰先生敦促她打招呼時,她勉強了好久,才不情不願地叫了一聲:
  “瀟瀟姐――好。”那個“姐”字尤其響亮。
  然後,就纏著宋聿說東說西。
  瀟瀟到底多吃了幾年米,自然看得出這個小丫頭心裏的九九十八灣。
  因此,她繼續低頭,微笑,一言不發。
  此時的宋聿,心煩意亂,一方麵,在老爸目光的時時關照下,盡管被這條五花蛇纏得幾乎窒息,但一時三刻不能翻臉,再加上,盡管陸冰山低著頭,頭發半掩著臉,似乎對周遭事物一無所察,但是,他敢打包票,陸冰山的嘴角一定又是那種千年不變的略帶嘲諷的微笑。
  他的心裏沒來由地,又是好一陣懊惱。
  終於,曲終人散,酒醉飯飽之際,劉山峰先生和宋致山先生要繼續找一個合適的地點去深談合約的細節。
  從女士和孝莊決定先回家。孝莊要追著看連續劇,從女士在周末雷打不動地要早早睡美容覺。
  瀟瀟自然要隨侍左右。
  正在此時,劉霏霏同學開口:“宋聿,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
  宋聿正待拒絕,一抬頭,看到老爸略帶警告的眼神,和劉山峰不明其意的微笑,不由略一躊躇。
  不管怎樣,雖然身為宋家人,外表冷血,但心裏麵,仍然有著他早逝的老媽極重親情的基因。
  要不,他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宋致山先生說動,而出來犧牲小我。
  他下意識地又看看站在他身旁,垂著頭,長發半遮麵的陸冰山,這次,他是真真切切看到她嘴角的那抹略帶神秘和譏誚的微笑。
  一時間,不由一陣怒火攻心,要下地獄大家一塊下,沒道理他身處苦海,讓這個陸冰山在外逍遙自得。
  於是,還沒來得及多想,他便一伸手,神不知鬼不覺地,拉住瀟瀟衣服的一角:“瀟瀟,一塊去看電影吧。”
  說得一副很順口很自然很親切的樣子。
  陸瀟瀟愣了半晌,又感覺到衣服被某人不動聲色地拉得緊緊的,不由抬起頭來,以目光向從女士和宋先生求救。
  結果,她看到的是宋致山先生一副被姐弟情深感動的,很欣慰的樣子:“瀟瀟,你們年輕人多聊聊,一塊兒去吧。”
  他心中有數,兒子對劉家的寶貝女兒一無興趣,純粹是看在老爸的麵子上友情客串,如果光是這兩人去看電影,以他一貫的脾氣,沒準就把人家一個女孩子甩在半道上不管不顧了,搞不好功虧一簣,有瀟瀟在,以這個丫頭的沉穩,能起到小小的定海神針的作用。
  到底是夫妻連心,且女心外向,從女士心中也是一般想法,遂犧牲女兒,連連向她使眼色。
  瀟瀟不得已,繼續以眼神求助於孝莊。
  此刻的孝莊還沒來得及從劉山峰先生如潮水般的阿諛奉承之辭中回過神來。
  以劉先生的精明,一早看出孝莊在宋、從二人心中的崇高地位,因此,飯桌上,一直不遺餘力地誇讚著孝莊。畢竟,盡管宋致山目前在生意方麵有求於他,但是,以宋致山的精明,和宋聿這個小子的前途不可限量,風水輪流轉,山水有相逢,說不定哪天就該輪到他有求於宋致山了,因此,他表現得分外熱情。
  再加上他無比清楚寶貝女兒的心事,對宋聿也頗為滿意,因此,更加不見外地,對所有宋家人,熱忱相待。
  孝莊一向深居簡出,以服務陸家為本職,盡管在陸家的地位無比尊崇,但是,畢竟隻是一個家庭單位,如今,價值得到社會承認,心中不可謂不快慰。
  待到她看到瀟瀟哀怨的眼神時,心裏還是有點暈乎乎的。
  但是,片刻之後,她還是以多年豐富的閱曆,作出了極為明晰的判斷。
  她雖然覺得以宋聿這一小把年紀,未免深沉了一些,但是,畢竟他在宋家的地位,有如很快就要登基的少年老成的康熙皇帝,一日千裏,那麽,她心愛的小蘇嘛拉姑和康熙的關係處得好一些,自然有百利而無一害。
  因此,她一如既往代瀟瀟作出決定:“瀟瀟,快去吧,要麽來不及了。”
  遭受三重背叛打擊的瀟瀟隻有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劉霏霏同學身上了。
  她轉過頭,繼續無限哀怨地看著劉同學。
  劉霏霏在這段時間內也作出了百轉千回的思考,並最終作了明智的決定。
  她自然不願意在二人世界裏憑空多出這麽大一個燈泡,但是,是宋聿開口相邀的,如果不讓這個叫什麽陸瀟瀟的去,搞不好宋聿也不去,這兩者的差距不可以道裏計。
  兩害權衡取其輕。
  因此,她有點不情願地,但是仍然表現得還稍顯熱情地:“對啊對啊,瀟瀟姐,你就跟我們一塊兒去嘛。”
  那個“姐”字一如既往地,拖得很長。
  陸瀟瀟最後一絲希望破滅,一咬牙一閉眼:“好吧。”
  誰教她今天沒看皇曆,出門帶衰呢。
  於是,她一邊不情不願地跟著往外走,一邊不動聲色地一把拍掉那個自始至終不露痕跡地拽住她衣服的祿山之爪。
  好容易在電影院坐了下來,仍然瀟瀟在左,宋聿居中,劉霏霏在右。
  盡管心情不佳,宋聿還是頗具紳士風度地給兩位女士買來了爆米花等休閑食品。
  瀟瀟毫不客氣地接過爆米花和薯條,把身體略微往座位裏埋,隻當另兩人不存在,舒舒服服地,準備開始看電影。
  電影一開始,宋聿就極端後悔,內心開始暗暗詛咒。
  看著是極其不起眼的名字,居然是一部裝神弄鬼的鬼片。
  惹得劉霏霏同學尖叫連連,忙不迭地往他肩上靠,甩都甩不脫。
  這邊廂,瀟瀟繼續舒舒服服地看電影,絲毫不受影響。
  想當初,看《午夜凶鈴》,看到貞子披頭散發從電視機裏爬出來的時候,她還一邊吃著方便麵,一邊和默默討論著畫麵的質感和配樂的效果呢。
  對於這兩個所謂的淑女來說,從本科到小碩,閑來無事,鬼片看得太多了,久病成良醫,幾乎已成半個鬼片專家,什麽時候該有懸念,什麽時候該抖包袱,基本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這種LITTLE CASE,自然嚇不倒她。
  於是,她有一搭沒一搭,往嘴裏丟著爆米花,無聊地看著那部不知名的鬼片。
  那邊廂,宋聿就沒這麽好運了,他幾乎什麽都沒有看進去,一直在和八爪魚作艱苦卓絕的鬥爭。
  取下來,搭上去,取下來,再搭上去……
  待到一個極其關鍵的懸疑場景出現的時候,劉霏霏同學的腦袋幾乎快要鑽到他懷裏,他忍無可忍,幾近準備當場翻臉。
  無意識地,他一轉頭,發現陸冰山正懶洋洋地坐在座位上,邊吃爆米花邊輕鬆地看著晃動的大銀幕。
  他不禁有些奇怪,不要說五花蛇尖叫連連,連他這個男子漢,看得心裏都有一些發毛,這個……老女人,倒是一臉氣定神閑的樣子,果然,腦構造有些異於常人。
  同時,又不禁有些氣惱,本想把這個陸冰山拉下水,有難同當,結果,她倒是撇得幹幹淨淨,直視劉宋二人於無物。
  於是,不知出於什麽心理驅使,他借著躲避劉同學的契機,順勢往瀟瀟方向躲,一時湊得近近的,接著,不無惱怒地低聲叫了一聲:“陸瀟瀟――”
  正處於假寐狀態的瀟瀟猛地一驚,條件反射般轉過臉來,這才發現兩人的臉,已經離得不能再近,而最最最詭異的是,她的唇和他的唇,恰恰地,分毫不差地,貼在了一起。
  兩人一下都呆住了。
  就隻聽到彼此的呼吸,看到彼此亮晶晶的眼睛,完全地,愣在那兒。
  過了大概五秒,兩人突然反應過來,幾乎在同一時刻,各自迅速跳開。
  陸瀟瀟心中哀哀低歎,今天真的應該出門前看皇曆啊,真的是太太太太太衰了。
  她辛辛苦苦,萬般小心,珍藏了二十二年的,準備隆重獻給未來的MR.RIGHT的初吻啊,居然就……在一個不知名的小影院,在看一個不知名的小電影的時候,被一個路人甲……奪走了。
  就這樣,無辜地……淪陷了。
  她心中百轉愁腸,最後,憑借過人的定力,痛定思痛,下定決心,算了,權當被她上高一時家中那條英年早逝的布拉可犬托夢顯靈,舔了一下,就隻當小小損失一下吧。
  心裏果然好受了一些。
  眼光重新又回到大銀幕。
  又過了一會兒,想想都有些嘔,悄悄地,用手背拭拭唇。
  唔,總算又感覺好了一些。
  當宋聿迅速回彈的時候,猶不知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大事的劉霏霏同學,撫著被撞得有些吃痛的腦袋,象征性地揉了揉,又纏上了他的手臂。
  這次,宋聿恍若未覺,隻是定定地,坐在那兒。
  別看宋聿同學自打青春期以來,就有不少女生自動找上門,閑來無事,和個把看得順眼的女生看看電影,跳跳舞,也很稀鬆平常,但是,素來有潔癖的他,還真的沒有讓自己的唇貼上過哪個女孩子的臉,最多最多,在他的默許下,有一些膽大的女孩子,曾經偷襲過他的臉頰。
  也就是說,這也是宋聿同學不折不扣,如假包換的……初吻。
  沒想到啊,居然就失守在這個連名字都叫不上的破電影院裏,而且,還是和那個跋扈的……陸冰山。
  心裏不免又是一陣懊惱。
  但是……奇怪的是……又……不覺得……討厭……
  相反,還有一種莫名的,從未體驗過的情緒,在心中慢慢發酵。
  他下意識地,偷偷瞥了一眼陸冰山。
  他就看到陸冰山正在努力地,用手背拭著嘴唇,仿佛上麵沾了什麽要不得的髒東西一樣。
  頓時,他心中怒火中燒。
  他都還沒跟她算這筆帳,她居然膽敢嫌棄他!!
  況且,有多少女生想求都求不來呢。
  不知好歹的老女人!
  他在心裏重重重重地哼了一聲,強硬地轉過頭去,使勁地盯著大銀幕,臉色鐵青。
  電影散場後,宋聿一路上罔顧劉霏霏唧唧喳喳的各種高論,到劉家樓下時,隻是敷衍地把她送下車,便臉色陰沉地重又上車,從頭至尾,不向瀟瀟看一眼。
  直到劉家的司機把瀟瀟和宋聿送回家,一路上,兩人都一言不發。
  到了家門口,掏出鑰匙開了門,宋聿繼續陰沉著臉,徑直大踏步向前走。
  瀟瀟垂著頭,跟在後麵,表麵平靜,心中也是火冒三丈。
  臭男生,我還沒跟你算這筆帳呢,居然惡人先告狀,擺臉色給我看!
  直至二人上了二樓的各自相鄰的房間,都當對方是空氣。
  片刻之後,兩道房門先後重重甩上。
  睡夢中的從珊女士突然驚醒,幾乎以為,發生地震了。

  針鋒相對
  不管願不願意,日子總還得過下去。
  隻不過,自打看電影這晚以來,從女士和宋致山先生明顯感覺到,陸瀟瀟同學和宋聿同學的關係,從原先表麵上的相敬如賓,毫無過渡地,一下子直接跳到了相敬如冰。
  近期以來,無論家裏家外,兩人以統計概率無限低的可能性,基本上可以確保不和對方同時出現在同一個三維空間裏。
  周末,瀟瀟回來的時候,宋聿必定和同學有聚會,不是過生日就是相邀看球,難得宋聿回來一趟,瀟瀟又開始班級活動,或者和默默出外遊玩。
  即便實在千萬分之不得已的必須要同時出現的時刻,譬如,位高權重的孝莊的五十大壽到了,自然是舉家歡慶的一樁大喜事。因為,自打孝莊半月一次的駕臨以來,不但很快就以恩威並重之勢和無比豐富的生活經驗,使得原先在宋家幫傭的憨厚老實的張阿姨心悅誠服地,默默耕耘地,接受孝莊的各項指導和建議,就連一向口味挑剔的宋聿同學,在孝莊小試牛刀做了幾頓飯之後,也心甘情願地拜倒在她的高超手藝之下。但就算在如此重大場合,二人都直視對方如透明,如空氣。
  完全不朝對方所在方向看哪怕千分之一眼。
  宋致山先生以一個生意人的精明,斷定兒子必定是在看電影那晚,因心情不爽,殃及池魚,遷怒於瀟瀟,而大大得罪了這個一向都很識大體顧大局的姐姐。
  他向來都很賞識瀟瀟身上那種大家閨秀的風度,有禮有節。
  他心中略有愧疚,但是,再怎麽說,宋聿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於是,他且不癡不呆不作阿家翁,裝聾作啞,假裝看不出來。
  以孝莊和從珊女士的精明,自然也看出瀟瀟和宋聿之間有些不對,而且,她們一向都知道瀟瀟對這個小男生有著莫名的敵意。
  但是,從女士本著後母難為的心態,再兼以為女兒從小被當作唯一的掌上明珠嬌寵慣了,如今見了一個更驕矜的宋聿同學,難免有些小女兒心態式的不平衡,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以為時間長了,相處習慣了,就好了。因此,也假裝看不出來。
  至於孝莊,根深蒂固地,有著中國舊式婦女重男輕女的老觀念老傳統,一直有些遺憾這麽十八項武藝樣樣都會的才貌雙全的瀟瀟同學是個女孩子,再加上宋聿同學盡管有些冷冷淡淡的,但長得眉清目秀,儀表出眾,而且更難得的是,對她的廚藝,向來不吝褒獎誇讚之辭,所以,她也本著各打五十大板的心態,隨他們去。
  於是,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
  眼看著放寒假了,也過了春節了,隨著假期中的常來常往,宋家的大人們相處得是越來越融洽,孝莊憑自己過人的人格魅力,已經成功收服了宋家上至一家之主的宋致山先生,中至樸實勤快的張阿姨,下至挑剔難伺候的宋聿同學,宋致山先生和從女士新婚燕爾,夫唱婦隨,生活也是極其甜蜜,唯有瀟瀟同學和宋聿同學,如同美國和伊拉克,邦交持續惡化,一直處於深度冰凍期。
  而且,每當瀟瀟難得回宋家省親一趟,因適逢周末或假期,總不免會接到一些得知韓博士已經三振出局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不死心的愛慕者的電話邀約,她本著孝莊一貫熏陶的女孩子要穩重大方,應對得體的教條,盡管心中難免會有些不耐煩,但是,口氣上仍然是溫和有禮地,絞盡腦汁地,有禮貌地,以各種理由婉拒。
  偶爾難免,這種電話會在飯桌上接到,而且,在這些電話中,有一個稍微特別點的,是一個本科高年級學弟,靦腆,優秀,但分外執著。瀟瀟當弟弟般,十分欣賞他,不忍傷他,但是,更不願勉強自己,因此,接到此公電話時分外頭痛。
  每每,當她無可奈何地撫著額頭,有氣無力地和此人講著電話的時候,總是會從眼角瞥到從女士和孝莊獵犬般的眼神,和裝作不經意,但是鐵定是豎得直直的耳朵,還有宋致山先生了然的微笑。
  偶爾,神龍見首不見尾地,也會難得地跟她出現在同一個飯桌上的宋聿同學,在聽到她一徑溫柔但疏離地講電話時,不用看,瀟瀟都能明明白白感受到他眼裏的不屑一顧。
  的的確確,當宋聿每次一聽到這個……老女人在和顯然是男生的對方在電話裏講著不關痛癢的廢話時,他心裏就會湧起一陣極其複雜的情緒。
  有不屑,有惱怒,還有一絲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酸不溜丟的感覺。
  勾三搭四的老女人!
  他就不信,憑陸冰山這麽多年來的曆練,打這種小蒼蠅,還用如此大費周章地浪費時間。
  她根本就是存心在耀武揚威。
  而且,他一想起那天電影院的事,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陣懊惱。
  於是,他在心裏又重重地,哼了一聲。
  自此,宋家長輩們明顯感覺到,幾乎是一夜之間,來找宋聿同學的女孩子們如過江之鯽,一下子多了起來。到周末的時候,張阿姨更是接電話接到手軟,而宋聿同學,通常聽完電話後,酷酷地說一句:“我有事,出去一下。”
  就開著他原先百年難得一開的豐田車,轉瞬間無影無蹤。
  留下一幹長輩們麵麵相覷。
  瀟瀟隻當沒看見。
  隻是,回想起那天電影院的事,她也不由得,心裏一陣懊惱。
  這年的春節來得特別早,到了二月初的時候,瀟瀟同學和宋聿同學的新學期就開始了。
  兩人照例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但是,有點傻但並不蠢的小男生姚遠明顯感到宋聿同學自開學以來一直有點奇怪,尤其是當大家一如既往地,時不時地提到他的冰山姐姐的時候,臉拉得尤其尤其地長,仿佛誰欠他八百吊錢一樣。
  他有些好奇,但琢磨不透。
  終於,到了新學期的第一個周末來臨的時候,瀟瀟和宋聿被十二道金牌急急召回家。
  兩人都有些奇怪,不知發生了什麽事。
  及至回到家,一幹長輩們笑眯眯地,等著他們。
  原來,最近談成了一筆大生意的宋致山先生,想籍著這段時間的空閑,帶上從女士進行一趟為期二十天的歐洲七國遊,權當遲到的蜜月旅行。
  而且,從女士和宋致山先生有感於孝莊對陸家的勞苦功高,有意帶她出國見見世麵。
  張阿姨一向憨厚本分,再鑒於自己去年已經在宋先生的資助下,去過一趟泰國普吉島,因此,自願留下來照看家裏。
  而對於宋先生來說,之所以要帶上孝莊,實在是有一些私心的。共同生活了一段時間後,他才發現原來從珊女士不僅外表美豔,內心迷糊,而且,以四十多歲的年紀仍然會時不時有一些小女兒的嬌態,還有點任性,他對她是又愛又憐,還有些無可奈何。
  因此,一旦從女士在異國他鄉,突然犯了倔脾氣,或鑽了牛角尖,他是無從應付,但如若孝莊在,就篤定輕輕鬆鬆,穩穩當當地,隻消簡單的一個眼神,或是一句話,就能幫他搞定。
  這就是一物降一物,不服不行。
  所以,他決定要帶上孝莊。但真實原因,自然不能跟她說。
  現在要做的,就是要提前知會瀟瀟和宋聿,下周五,二月十三號,西方情人節前夕,三人就要飛向地球的另一端了。
  在這件事上,瀟瀟和宋聿倒是捐棄前嫌,一致讚成。
  畢竟,他們的內心,都還是重親情的孩子。
  宋聿不是看不到自打老爸娶了從珊女士後,臉上笑容也多了,家裏也仿佛多了很多人氣的熱鬧模樣,再加上孝莊手藝超讚,從珊女士也知書達理,從不擺長輩的架子。從心底來說,他還真的覺得老爸這次婚結對了。
  當然,除了多出來的那個……老女人。
  瀟瀟自然讚成孝莊和老媽出去多走走多看看,因此,毫無異議,大力拍手。
  現在,從珊女士額外要叮囑女兒的是――“瀟瀟啊,在我們出國這段時間裏,你周末還是回到這兒來,這兒有張阿姨燒飯做菜,給你改善一下夥食。”而且,她有意頓了一下,“我們不在家,你做姐姐的,要多照顧照顧小聿。”
  顯是提點和警告女兒,不要跟宋聿的關係再搞僵下去,趁著這段時間,緩和一下。
  多年來的母女連心,瀟瀟自然知道從女士心裏在想什麽,她不自覺瞟了一下那個臭男生,後者正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她一陣恨恨,照顧他?巴不得他立時三刻以光速消失在眼前才好。
  她還是時不時會想到電影院那一幕,一想起來就有些鬱悶。
  但是,她仍然微笑著:“好,我會的。”
  總不能讓老媽難得的一次蜜月旅行也要分心來記掛這些沒營養的事情吧,這點道理她還懂。
  宋聿不是看不出她眼底閃過的猶豫,還有一絲絲勉強。
  他心中又是好大一陣不爽。
  虛情假意的老女人!
  及至送宋致山先生,從女士和孝莊三人登機後,兩人麵麵相覷了一會兒,無精打采地往回走。
  回家後,恰逢周末,宋聿自然一如既往地,以行情漲停板之姿,開著那輛頗為拉風的豐田,帶上不知名的某人,遊車河去了。
  瀟瀟在家裏,有點百無聊賴,便早早睡覺。
  她完全不曉得宋聿同學是幾時回來的。
  因為,第二天早上,當她下樓去吃張阿姨做好的早飯時,宋聿同學並沒有出現,而當她消磨了一上午時光,看完一本小說,出來吃午飯的時候,宋聿同學仍然蹤跡全無。
  她不以為意,吃完午飯,不顧張阿姨的反對,幫忙收拾了一下之後,便回房間,午睡過後,繼續去啃她上次買來還沒來得及看的《源式物語》。
  一時看得入迷,忘了時間。
  突然,她聽到重重的敲門聲。
  她去開門,門口的路人甲豎著眉毛看她:“張阿姨叫我們下去吃飯。”
  是宋聿同學。
  顯然一副才睡醒的樣子,而且,剛洗過澡,頭發還是濕的。
  瀟瀟一愣。
  自從電影院那晚之後,他還是第一次跟她說話。
  而且,一副頗有些奇奇怪怪的樣子。
  不過,臉色還是有點不善。
  坐在餐桌旁,兩人離得遠遠的,張阿姨把菜端上來之後,便又下去了。
  她好清淨,一向是不和他們一塊兒吃飯的。
  一時寂靜,就聽到碗筷的輕輕撞擊聲。
  兩人低頭,各吃各的,誰都沒有說話。
  不一會兒之後,兩人就都突然意識到了,今天是二月十四號,情人節。
  因為兩人的手機,此起彼伏地,開始響起來了。
  手機鈴聲,居然還都是MEMORY。
  自然,都是邀他們出去共度情人節浪漫夜的路人甲乙們。
  好在這兩人都已經見慣不慣了,各自十分自如地接電話。
  而且,都在找理由拒絕。
  隻不過,瀟瀟說的是――“對不起,我已經約了人了。”
  她想一勞永逸,杜絕後患。
  宋聿則簡單明了很多――“沒空。”
  啪地掛斷。
  然後,他就聽到了瀟瀟的那句話。
  再然後,他就看到陸冰山神色自如地收線,繼續吃飯。
  心裏,突然間湧上一陣惱怒,還有一絲絲……細微的酸意。
  約了人了?這個陸冰山?
  他倒想看看誰這麽不怕凍。
  於是,幾乎是下意識地,他抱起雙臂,盯著她,閑閑地開口:“不知道是誰這麽運氣,能得到陸瀟瀟師姐的青眼有加?”
  嘴上這麽說,話裏話外的嘲諷和挪揄意味瀟瀟可是聽得一清二楚。
  她隻當沒聽見,繼續低頭吃飯。
  本來就是子虛烏有,不過,她犯不著跟這個臭男生解釋。
  宋聿心頭一陣怒火上揚,他繼續盯著她那烏黑長發下半掩著的臉,口氣有些不善地,再接再厲:“我老爸走之前,跟我說了,你的安全――”似是頓了頓,接著,一種強調的語氣,“我-得-注-意-”
  一副不情不願,強迫中獎的樣子。
  和一個女孩子,言行舉止最好給我檢點一些的強烈暗示。
  瀟瀟不由得也是一陣怒火上衝,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謝了。”接著,悠閑地喝了一口水,“和朋友出去逛逛街的自由,我想我還是有的。”
  要你管啊,臭男生!
  說完,心中一陣後悔,大冷的天,因為這一句話,晚上家裏是呆不下了,不免是要出去吹吹寒風了。
  宋聿繼續盯著她,臉色越來越沉,最後,突然,瀟瀟聽到他似是笑了一下,“那當然,”他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那就祝你玩得開心一點。”
  說完,他一把拿起桌上的手機,大踏步向外走去。
  不一會兒,瀟瀟就聽到車子的發動聲,接著,一下子,呼嘯而去。
  她低下頭,心裏一陣一陣地,些微的,鬱悶。

  勢均力敵
  半小時後,陸瀟瀟同學正在D市最繁華的一條街上,悠閑地逛著。
  反正待在家裏悶得也慌,跟張阿姨報備過後,叮囑她不用等門,她索性乘著難得的休閑時光,上街轉轉。
  情人節的夜晚,果然燈火通明,熱鬧非凡,到處彌漫著一種屬於情侶的甜蜜的氣息。
  商場裏,飯店裏,街頭小公園裏,到處人頭攢動,不時有手捧玫瑰花的成雙成對的情侶們走過她的身旁,她微笑地,看著那些女孩子們略帶羞澀的表情,和那些男孩子們小心翼翼地嗬護的樣子。
  突然,想起老媽從珊女士曾在專欄上對西方情人節在中國全麵壓倒七夕節的社會風潮大加抨擊,認為是對傳統文化的不重視,並將其上升到了有關民族氣節的高度。
  現在,骨子裏充滿了浪漫情調的老媽,應該在法國巴黎的街頭上,歡度著正正宗宗的西方情人節吧,嗬嗬。她不由得有些好笑。
  正悠閑自得地到處逛著,突然,聽到身後不遠處,有人叫她:“瀟瀟――”
  她有些詫異,轉過身一看,也不由得大喜:“費帆――”
  兩人都十分開心地,向對方奔過去。
  費帆是瀟瀟念大學期間,唯一的,相交頗深的異性朋友。
  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梁山好漢似的,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人物,山東人,大高個,極為豪爽,為了朋友,心甘情願地,兩肋插刀。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那時候,分別身為班級文娛委員和體育委員的瀟瀟和費帆就不知不覺熟悉了起來,而且,和其他男生完全不一樣的是,他天生神經大條,開朗爽直,從來沒覺得瀟瀟有多高傲,有多高不可攀,在瀟瀟麵前,嬉笑怒罵,玩玩鬧鬧,分外怡然自得。
  瀟瀟很欣賞他的個性,跟他相處,也是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更何況,這個大高個還經常性地,犧牲小我去幫她打蒼蠅,交情不可謂不深。
  並且,向來信奉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瀟瀟,還曾經還了這個山東大高個一個大大的,足以影響他一輩子的超級人情。
  兩人的關係,更是如異姓兄妹。
  這會兒,回過神來的瀟瀟正在尋找這個超級人情的載體:“安娜呢,怎麽沒跟你一起回來?”
  是的,安娜,就是這個超級人情,她也正是費帆同學的美麗澳洲女友。
  曾經一度,她是瀟瀟最最勤奮的陸氏門徒。
  大二下學期時候的陸瀟瀟同學,在課業不太繁重的前提下,也很趕時髦地,在閨中密友默默的介紹下,憑借出色的英語底子,去給老外補習中文。
  收了若幹個門下弟子,來來去去也有好些,相處時間最長,最有毅力,學得最刻苦的,就是來自於澳大利亞昆士蘭州,這個有著聞名世界的黃金海岸和鄉村風光的旅遊勝地的安娜同學。
  安娜同學金發碧眼,明眸善睞,個子高挑,是個標標準準的西方美女,由於其曾祖母是個中國人,本著愛屋及烏的心理,家裏的大廳裏擺放了不少中國瓷器,手工藝品,掛飾等等,都是長輩們到中國旅遊時,一路帶回去的。因此,安娜同學從小時候開始,就耳濡目染地,對中華民族的博大精深的文化背景,十分著迷,最終發展到不顧家裏人反對,幹脆跑到中國來留學。
  來到了D大,學中醫。
  並且,為了早點融入向往已久的中國人的普通生活,拜瀟瀟為師,苦學中文。
  從一開始的“你好”“吃飯”“打球”之類的短語都說得磕磕碰碰的,憑著過人的天賦,再加上後天的刻苦,不到一年,發展到居然可以在給瀟瀟發中文短信的時候,不僅意思流暢,而且錯字率基本可以維持在10%以下。
  讓瀟瀟頗感師有榮焉之餘,也自歎弗如。
  而且,安娜同學盡管長著一副老外模樣,但骨子裏,有著東方人的細膩,對禮儀禮節的重視程度堪比韓國人,十分地謙遜有禮,瀟瀟很喜歡這個和她同齡的女孩子,兩人相處頗歡。
  因此,但凡班級舉辦文娛、體育活動,或是出外遊玩,她也拉上安娜,順便讓她多熟悉熟悉這種全中文的語言環境。
  一次兩次,三次四次地,如此一來,安娜自然也和瀟瀟頗為哥兒們的費帆逐漸熟悉了。
  終於,記不得是哪一天,兼有從女士所遺傳的先天性的非凡直覺和孝莊後天培養的敏銳感的陸瀟瀟同學,突然發現了一個秘密,那就是――
  一向大大咧咧的費帆同學,在跟安娜同學講話的時候,居然會手足無措地,前言不搭後語地,傻傻發楞。
  而一向溫和有禮,堪比中華淑女的安娜同學,也居然會時不時地,師夷長技以製夷地,用還運用得不太熟練的漢語去小小挑釁一下費帆同學。
  譬如“你怎麽,這麽笨?”“你又說錯了!”“這條魚,不應該,這麽烤……”等等等等。
  隻聽得費帆同學是抓耳撓腮,外加麵紅耳赤。
  嗬嗬,這兩人……瀟瀟心裏有數,一邊加重力道,一邊迅速閃開。
  終於,在她巧盡心思,以生病為由缺席,設計兩人單獨約會去看了一場電影後,當她看到當晚安娜同學發來的語焉不詳,閃爍其辭的短信,以及幾乎在同一時刻,費帆同學大手筆地,托同班其他女生給她帶來的那份必勝客新鮮出爐的,超大SIZE的,熱騰騰的批薩餅,她確信,這份處女航式的跨國大媒,算是作成了。
  於是,她這個媒人大功告成,金盆洗手。
  這是唯一的一次。
  她很是看重,和他們關係也因此分外密切。
  她知道費帆一畢業就跟安娜回澳洲去了,也經常和他們在MSN上聊聊天,間或也互寄一些小禮品。
  但是,費帆這次怎麽會突然回來,和他形影不離的安娜呢?
  隻聽得費帆微笑著說:“我跟安娜準備結婚了,回來辦一些手續。”他停了一下,繼續回答瀟瀟的問題,“那邊的診所生意很好,安娜走不開,讓我回來後務必找你一下,問候一聲。真巧,還就在街上碰到你了。”
  瀟瀟大喜:“恭喜恭喜。”她又調侃道,“你也真會挑日子回來,情人節也舍得跟女朋友兩地分開。”
  費帆不以為意:“為了以後天天相處,隻好犧牲一次了。”他又盯著瀟瀟看了一下,“瀟瀟,不是我這個做大哥的說你,別眼光太高,找個差不多的就OK了。”
  瀟瀟早就習慣了他的口無遮攔,隻是扮了個鬼臉,不說話。
  費帆笑著看她:“找個地方,好好聊聊吧。”
  兩人進了不遠處的一家KFC。
  兩人在KFC坐定了之後,瀟瀟和費帆相談甚歡,說說笑笑的,邊吃邊聊。
  她並不知道,在她不遠處,還坐著一個密探。
  這個密探,就是胖胖的娃娃臉小男生姚遠。
  在瀟瀟和費帆進來之前,這個小男生姚遠正經曆了一場從天堂到地獄的洗禮。
  前幾天,他費盡了心思,托高中死黨,現在也在D大商學院念書的一個同學,約他們班上的,姚遠兩個月前看中的,屢約不應的,同樣也是娃娃臉的一個女孩子出來,共度情人節。
  原本也沒抱什麽希望,但是,死黨帶話回來,說女孩子同意見麵。
  他喜出望外,於是,雙方約定在這個繁華地段的KFC見麵。
  而且,他還十分隆重地,犧牲了大半個月的零花錢,提前來占座,並點了一大堆雞翅,薯條,飲料之類,滿懷喜悅地,心無旁騖地,靜候佳人到來。
  女孩子倒是準時到了,但是,自打她一進門,姚遠就再也喜悅不起來了。
  因為,人家手上,捧了一大捧嬌豔欲滴的玫瑰,而且,在她的背後,還緊緊跟著一個護花使者。
  他就看到女孩子輕盈地走到他身邊,語音輕柔然而堅決地說:“對不起,我已經有男朋友了,以後,不要再來煩我了。”
  緊接著,他就收到兩道帶有嚴重警告意味的,冷冷的眼神。
  他是完完全全愣住了,都不知道那兩人是什麽時候離開的。
  等到他回過神來,第一反應是要去把他的死黨碎屍萬段,枉他犧牲了一張八大公園年卡,居然連敵情都摸不清。
  第二反應是自艾自怨,誰讓他這麽倒黴呢。
  腦海裏經過了種種天人交戰之後,實在別無其他排遣煩惱之良策,隻得做一件最最傳統的事情――化悲痛為食欲。
  此時的他,也終於有心情,邊吃邊打量一下周圍了。
  這一打量,又發現了一個新大陸。
  那個在斜斜的不遠處半側對坐著他的苗條身影,可不就是在校園裏見過無數遍,也回味過無數遍的陸瀟瀟師姐,也就是――宋聿同學的冰山姐姐?
  咦,有情況,陸師姐對麵坐著的,居然是一個高高大大的――男的?
  而且,這兩人一直在說說笑笑的。瞧瞧,陸師姐居然……笑得……很開心?
  再而且,今天,是――情人節哎。
  他照例摸了摸下巴。
  直覺上,應該打電話給某人。
  他以百年難得準上一次的直覺,居然有將近90%的把握,這個某人應該會感興趣。
  因為,一直以來,特別是最近,他總覺得,這個某人,和他的冰山姐姐之間,似乎,可能,大概,有著一種,神秘的……磁場。
  於是,他毫不猶豫地,撥出一串號碼,並摁下手機通話鍵。
  於是,二十分鍾後,瀟瀟驚訝地發現,一個似乎不應該出現在這家KFC的路人甲出現了。
  而且,這個路人甲好像壓根就沒看到她,直直地,目不斜視地,從她身邊走過去。
  瀟瀟有些奇怪,轉過頭去看,看到路人甲剛剛入座,旁邊一個娃娃臉的胖男生正在賊忒兮兮地,衝著她笑。
  她認出來了,是那個變身術十分了得的小男生姚遠。
  那個路人甲,自然是宋聿同學。
  隻不過,此刻的宋聿同學,仿佛瞬間失明一般,對她掃視過去的目光,視若無睹。
  他隻是略略低著頭,喝著姚遠同學原本為佳人準備的大杯可樂。
  瀟瀟對顯然視力猶存,而且頗佳的姚遠同學微笑了一下,算作打招呼,然後,重又回過頭來,繼續和費帆聊天。
  費帆用下巴點點:“認識他們?”
  瀟瀟一笑:“嗯,學弟。”她不想多說。
  於是,二人繼續回顧著大學時代的那段似水年華。當然,瀟瀟也不忘糗糗費帆當年的窘態,順便吹噓吹噓自己非凡的第六感。
  費帆則千年不變地代表安娜,要求瀟瀟盡快完成安娜每年聖誕節所許的三大願望之一――早日找到屬於自己的MR.RIGHT。
  二人說說笑笑地,儼然又回到了純真美好的大學時代。
  就在此時,小男生姚遠同樣百年難得一遇地,很敏感地發現,周圍的氣場很不對,十分不對,非常不對,極其之不對。
  有人的眼睛裏,似乎在冒火。
  而且,還是熊熊烈焰。
  因為此時,宋聿的眼睛,不時地,死死地,盯著斜前方那個苗條的背影。
  這個老女人,果然,還真的是來……約會!
  原來,她還真的不是在說謊,還真的早就約了人了。
  而且,還真的從來沒見她笑得這麽歡快過。
  他不無挑剔地上下打量了費帆一眼,也就看上去個子高一點,樣子成熟一點,五官端正一點,也沒什麽啊,真不知道這個陸冰山是……怎麽看人的!
  沒有眼光的老女人!
  他在心裏,又重重重重重重地哼了一聲。
  好容易收回目光,一轉眼,就看到姚遠同學極富探索精神的獵犬般的眼神,他一怔,同時,竟然破天荒地,第一次感覺到在這個傻傻的小男生麵前,居然有一些……狼狽。
  有一種被窺探了內心什麽東西一般的,狼狽感。
  他心中微微一窘,真不知道自己抽了什麽瘋,一接到電話就丟下那個隨口應邀的,不甚知名的女生,離開那個熱熱鬧鬧的咖啡館,跑到這個地方來,看著那個陸冰山跟一個……老男人,一副說說笑笑,相談甚歡的樣子。
  他又想起陸冰山在看到他接女生電話時,那副漠不關己的樣子,心裏更是一窘。
  真是替自己不值!
  正在這時,恰巧又聽到瀟瀟和費帆不知聊到了什麽,很開心地齊聲大笑起來。
  他心頭一陣怒火騰地升起,一把拽起姚遠:“走,我請你喝酒去!”
  說完,拽著還不知所以的姚遠,就向出口處衝。
  走過瀟瀟卡座前的時候,瀟瀟明顯感到有一陣強烈的風刮過,然後,就看到宋同學背挺得筆直地,和那個被他一把拉住的姚遠,徑直向門口走去。
  姚遠同學百忙之中隻來得及向瀟瀟揮了揮手,緊接著,就被脅持了出去。
  瀟瀟有些詫異,這兩個人,到底在搞什麽鬼啊。
  奇奇怪怪的。

  兵不厭詐
  晚上十點半的樣子,費帆頗具紳士風度地,將瀟瀟送回宋家。
  在此之前,瀟瀟已經輕描淡寫地說了一下老媽再嫁的事情。
  但是,當費帆看到在這個明顯是有錢人才住得起的地段,宋家居然有著一套頗為氣派的別墅,且憑借著路燈發出的光亮,從精致但戒備森嚴的鐵門間隙看進去,樓前似乎還有著一大片草坪,間或點綴著花草樹木之類,可以清晰地聞到幽幽的梅花香味。饒是他在澳洲呆了大半年,也不免一怔。
  瀟瀟當然知道他在想什麽,但是,她隻是微微一笑,並未說話。
  從來,陸家三口,上至孝莊,下至瀟瀟,在金錢觀上是完全一致的,按孝莊一以貫之的說法就是:命中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從女士嫁給宋致山先生,孝莊之所以在最後關頭首肯,是因為覺得兩人的的確確感情深厚,並非其它。瀟瀟的支持,原因同樣如上。
  她們都深信,以從女士的一貫個性,還不至於見錢眼開。孝莊心裏無比清楚,若是為了錢,早在十年前,從女士大可以在更為年輕貌美之時,風光下嫁給絕對絕對不輸於宋致山先生的不請自來的眾多群下之臣中的任何之一。但是,從女士一直不為所動,堅守了這麽多年,說實話,她從心底,也是有些佩服的。這也就是為什麽自打從女士結婚之後,孝莊和宋先生關係也日漸融洽的原因之一,愛屋及烏嘛。
  瀟瀟以一個新時代知識女性的角度,一貫認為,老媽是老媽,她是她,老媽幸福,她也高興,但是,她並不想沾光,她一早就想好了,畢業後,她要過自己的單純生活,和自己的MR.RIGHT,哪怕辛苦,也甘之如飴。
  但是,涉及到MONEY的事情,往往越解釋越有此地無銀三百兩之嫌,因此,她隻是一徑微笑,一言不發。
  好在費帆一向厚道,一怔過後,並未說什麽,又和瀟瀟聊了幾句,讓瀟瀟畢業後有時間去澳洲看他和安娜,看著瀟瀟掏出鑰匙開門進去之後,便轉身離開了。
  瀟瀟回到房間,稍事休息了一下,便開始洗洗漱漱。
  她的房間裏,帶有一個小小的洗手間,和一個淋浴房,她洗漱完畢後,換上睡衣,突然想起來,不知道宋聿――回來了沒有?
  她豎起耳朵聽聽隔壁,好像沒動靜,難道這麽早睡了,不像他一貫的作風啊。
  她又想起方才在KFC這個臭男生奇奇怪怪的舉動,不免有些納悶,又想起來,好像自從找他的電話多了起來之後,最近一直都有些古裏古怪,神神叨叨的。
  她撇了撇嘴,青春期的小男生,別扭得很。
  半躺在床上,又看了會兒閑書,一看床頭鬧鍾,已經將近十二點了,她準備關燈睡覺。
  老媽下午打電話來叮囑過,要她注意作息規律,不要小小年紀那麽早變國寶。
  正待入眠,突然,有手機響。
  咦,這麽晚了,還有誰會找她?
  她拿起來一看,似曾相識的號碼,遂接了起來:“喂――”
  電話那頭是一個同樣似曾相識的急急的聲音:“陸瀟瀟師姐嗎?”
  她愣了一下:“我是,請問你是――”
  電話那頭又飛快地接口了:“我是姚遠啊。”
  瀟瀟又一愣,那個胖男生?他這麽晚找她幹嘛?
  姚遠仿佛感覺出她的疑慮,忙忙解釋:“師姐,是這樣的,宋聿有點喝醉了,我們現在在街上,我不知道他家在哪兒,也不知道他鑰匙放在哪兒,看到他手機上有你的號碼,就打給你。”他劈裏啪啦說了一通之後,又有些小心翼翼地,“師姐,你在家的吧,能不能,告訴我們地方,一會兒,再出來開個門?”
  瀟瀟有些惱怒,臭男生,這麽一小把年紀不知發什麽神經,學什麽不好,去學人家喝酒,整天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但畢竟老媽臨走前耳提麵命過的,要她照顧一下這個臭男生,因此,她隻得向姚遠報了宋宅的門牌號碼,囑他們坐出租車過來,然後,認命地爬起來,手忙腳亂地把衣服套好,帶上錢,拿了鑰匙跑下樓去。
  她知道張媽房間離門較遠,兼一天辛苦下來,一向睡得比較沉,但是,仍然下意識放輕了腳步。不管怎樣,又不是什麽值得誇耀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她一向不想多惹是非。
  她跑到門前,在寒風中等了大概二十分鍾,就看到一輛出租車亮著燈,開了過來,然後,就看到宋聿半靠在姚遠身上,被他攙扶著,出了出租車。
  而且,渾身酒氣,垂著頭,一大綹頭發搭在額前,腳下軟軟的,一副懶洋洋的樣子。
  她不禁有些氣惱,但是,當著那個胖男生,又無從說起,隻得趕快跑過去,付了車錢,然後簡單地說:“來,一起把他扶進去吧。”又叮囑了姚遠一句,“輕一點,不要驚動其他人。”
  兩人盡量輕手輕腳地,把他攙扶進去,好容易上到二樓,進了宋聿的房間,把他放倒到床上。
  宋聿恍若未覺般,一路上就這樣被他們攙扶著,擺弄著,直到瀟瀟給他蓋上被子。
  等到瀟瀟直起腰,轉過身來,無巧不巧接觸到一個眼神,不禁嚇了她一跳。
  那是一種誓要在她臉上掘地三尺,一角一落都不肯放過,仔仔細細探尋犯罪證據的資深警犬般的眼神。
  來自站在她身後的小男生姚遠。
  饒是瀟瀟身經百戰,見多識廣,心裏也不免有些發毛。
  她眨了眨眼睛,憑借著多年的磨練,還是瞬間恢複了鎮定:“姚遠,謝謝你送宋聿回來。”
  姚遠仍然一眼不眨地盯著她看,仿佛她比外星人突現地球還值得研究。正在瀟瀟實在忍不住準備發問的時候,他突然幹笑了一下:“師姐,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
  說完,迅速往外跑,快跑到門口時,突然回過頭來說了一句:“師姐,宋聿醉得不輕,就麻煩你照顧了――”
  瀟瀟一愕,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姚遠已經一溜煙地,瞬間消失在門口。
  她回頭看看宋聿,還是那副睡得人事不醒的樣子,但是,明顯還是和神智清醒的時候一樣極不隨和,因為,不知什麽時候,他隨腳一蹬,被子已經半邊掉地了。
  她無可奈何,心中哀歎,老媽倒好,自己出去逍遙,丟了這麽個燙手山芋給她。沒辦法,認命地走過去,幫他把半邊被子撿起來,又細心地,嚴嚴實實地,蓋在他身上。
  正在仔細地給他掖被角的時候,她聽到宋聿模模糊糊叫了一聲:“媽媽――”
  她一愣,下意識地,看看宋聿,那張一向麵無表情,冷冷淡淡的年輕的臉上,在柔和的床頭燈的照耀下,居然有一絲從未有過的,孩子般的脆弱,和無力。
  在暖暖的燈光下,他的眼睛閉著,眼睫毛在微微顫動,還伴有細微的呼吸聲,瀟瀟生平第一次發現,原來這個臭男生長得還挺――不難看的。
  正待關燈,出門,讓他繼續睡,隻聽得宋聿低低地,又叫了一聲:“媽媽――”
  她的心中驀地一軟,她聽老媽說過,宋聿的媽媽是個中學音樂老師,溫和善良,原本一家三口和和睦睦地,日子過得很開心,但自從宋聿十歲那年,他媽媽因病去世,早早喪母的缺憾,再加上宋叔叔又為公司的生意國內外到處奔波,無暇他顧,一直以來,他得到的關心和照顧,應該也不是很夠吧。
  也就怪不得這個小男生整天一副陰陽怪氣的樣子。
  問題兒童。
  於是,她下意識地,走到宋聿房間裏同樣帶著的那個小洗手間裏,絞了一條毛巾,幫他擦臉,接著,又重新絞了一遍,覆在他額上,然後,隨手找了個椅子,拉過來,在他床頭邊坐了下來。她想等一會兒,確認一下他到底有沒有事後,再回房休息。
  隨便地,用手肘撐著頭,長發披瀉著,她微微地,有些犯困。
  突然,她被宋聿發出的模模糊糊的幾句囈語驚醒過來。
  “陸冰山……我討厭你……”
  “老女人……可惡的老女人……”
  “沒眼光的老女人……”
  ……
  這下,她徹底醒過來了,火大地盯著那張依然閉著眼睛,卻不時地,無意識地口中念念有辭的臉。
  臭男生,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枉費她還同情他,關心他,照顧他。
  她恨恨地站起來,毫不猶豫地向門口走去,正在拉開門把手的同時,她又聽到宋聿清清楚楚地,仍然是囈語般地,說了一句:
  “陸冰山……我恨你……你居然……奪走了……我的……初吻……”
  瀟瀟腦子裏轟地一聲,幾乎在同一時間,她的眼前就浮現出了小男生姚遠那雙探索的,狡黠的X光般的眼神。
  那個小男生的眼神……
  天哪,她是真的不敢再想下去了。
  幾乎是下意識地,她飛快打開房門,快速地,跑了出去。
  第二天,瀟瀟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變成了國寶。
  她打了個內線電話下去,告訴張媽她有些不舒服,沒有下去吃早飯。好在張媽也沒有多問。
  到了中午的時候,她無可奈何地,下去吃飯。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而且,她又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深吸一口氣,走下樓梯,隻見張媽忙忙碌碌在布菜,見到她下來,笑道:“瀟瀟,快來吃飯,吃完休息一下,讓老王送你回學校。”
  邊說邊給她把碗筷擺好。
  瀟瀟一看,隻有一副碗筷,立刻如釋重負,又有些好奇,咦,那個臭男生,難道……酒還沒醒,還在睡覺?
  張阿姨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麽,解釋道:“小聿已經回學校去了,剛走,說有事。”
  瀟瀟放下心頭大石,愉快地,開始吃飯。
  臭男生!少見一麵好一麵。
  午睡過後,下午三點,她坐車返校。
  就在瀟瀟回校的同一時間,有兩個路人甲乙坐在D大校門口那家孫二娘家開的小小咖啡館裏。
  是宋聿,和小男生姚遠。
  已經坐了半個多小時了。
  姚遠已經心滿意足地,意猶未盡地,喝了五杯咖啡了,正在細細品嚐第六杯。
  宋聿麵前的咖啡,則一口未動。
  從坐下來到現在,在宋聿點咖啡之後,兩人還一句話都沒說過。
  今天的姚遠,難得地,十分十分的矜持,亙古未見地,非常地,有耐性。
  他的全部注意力,仿佛都放在那一小杯香濃可口的咖啡上了,還不時搖頭晃腦地,外帶咂咂嘴。
  宋聿不自覺地,悄悄地,盯住他。
  他在想,要怎麽開口,才能問到他想問到的東西。
  該死!要怪就怪昨天一時頭腦發昏,才喝了那麽多酒,長到這麽大,自成年以來,酒也喝過不少次,但是,還從來還沒喝醉過呢。
  正因為如此,所以,後來發生的所有事情他都不記得了,一點都不記得了。實在沒辦法,才出此下策,早早去那個小酒館的停車場取了車,回到學校,在一個僻靜的地方先事先謀劃了好久,才從宿舍把這個傻傻的小男生揪出來,想從他身上入手,尋找蛛絲馬跡,收集有效情報,以求合理對策。
  二人又枯坐了半天,仍然無言。
  終於,宋聿端起那杯早已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然後,似是不經意地說:“姚遠,謝謝你,昨晚送我回家。”
  姚遠大力擺擺手,笑得一副很單純的樣子:“不要謝我,我隻是負責把你送回去而已,實際上,你還要多謝謝陸瀟瀟師姐呢,多虧你的手機裏有她的號碼,我才跟她聯係上。”
  宋聿心裏一沉,果然,這個……老女人也知道這件事了!
  今天一早醒來的時候,他就發現他枕旁有一塊毛巾,顯然原先應該是覆在他額頭的,床頭還有一張原來應該在書桌前的椅子,當時他就感覺有些……不妙。
  因為,他知道,張阿姨一向睡得很沉,那麽,姚遠把他送回去的時候,唯一可能聯係上的就是……
  但是,他表麵上仍然不動聲色,因為,他發現了一件事,今天的小男生姚遠,眼中有無數的星光在閃動,冒出一個一個大大的問號,絕對絕對可媲美十萬個為什麽。
  於是,他仍然一副輕鬆自得的樣子:“是嗎?”又喝了一口咖啡,閑閑開口,“你沒事找她幹嘛,我口袋裏應該有家門鑰匙的啊。”
  姚遠有點委屈:“我又不知道你家在哪裏。”一副鄙視他不合群,有福不同享的樣子。因為,雖然自大一以來,班上同學就知曉宋聿同學家境不錯,但也是從上次的八卦小報上,才真正了解到,原來宋聿同學的家境還不是一般的好,他老爸居然還是D市頗有聲名的一位民營企業家。
  宋聿有些歉意,他潛意識裏,一向還算比較低調,從不主動跟別人多提家裏情況。
  因此,他微微地,笑了一下:“哦,下次請你們去好好玩。”
  果然,對麵的小男生話匣子打開了:“我昨天已經看過你的臥室了啊,那麽大,真有你的,快趕上我們家房子三分之二了。”一副羨慕不已的樣子。
  宋聿敏感地抓住話頭:“昨天,你,送我,回房間的?”他在心中暗暗祈禱,千萬千萬說是,而且,一定是,隻能是。
  姚遠有點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有一絲緊張的臉色:“是啊。”還沒來得及讓他舒一口氣,又添了一句,“不過,還有陸師姐。”
  緊接著,下一句話把他打入深淵:“我送你上去之後就走了,後來,應該是陸師姐在照顧你。”
  宋聿低頭,心中無力,兼呻吟。果然,怕什麽,還真的來什麽。
  他無法想象,他在昨天那種開天辟地的醉酒狀態下,會說些……什麽……
  在那個陸冰山麵前……
  再一想到她嘴角抹那千年不變的微笑,他心裏再次重重地呻吟。
  但是,同時,心裏驀地,居然產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帶有些許溫暖的感覺。床前的椅子,額頭的毛巾……多麽久遠的記憶,還是在他上小學時,有一次生病,一覺醒來睜開眼,就看到媽媽在床前疲憊而緊張地守候時,才有的那種深深的溫暖。
  隻不過,現在的這個人,居然是……陸冰山……
  等他勉強鎮定下來,一抬頭,發現對麵的小男生姚遠,瞬間化身為雷達,緊緊地,在探測著他的臉色,他臉上的絲絲縷縷,蛛絲馬跡。
  宋聿終究也非等閑之輩,於是,他一邊招呼服務員,繼續上咖啡,一邊麵帶一絲微笑地,聳聳肩,對姚遠說:“沒辦法,昨天約了個小女生,結果居然被放鴿子,所以一接到你的電話,就幹脆跑過去請你喝酒。”說得一副極其極其自然的樣子。
  他十分不介意犧牲一下形象。
  姚遠似是了解地點點頭,然後,頗有些困惑地說了一句:“那麽,你昨天,喝醉了之後,為什麽……”
  宋聿的心一下子,仿佛被拎了起來,他緊盯著對麵的這個不定時炸彈。
  果然,對麵這個看似其貌不揚,實質雷霆萬鈞的超大SIZE的炸彈猛然一爆,炸得他失魂落魄:“為什麽,一個勁地,叫著陸師姐,什麽陸冰山,什麽老女人的……”他歪著頭,似是想了想,然後,突如其來湊到宋聿麵前,略帶曖昧地笑,“還說,她奪走了……你的……初……吻……?”
  宋聿是真的呆住了,心中悔恨萬分。
  幸虧今天走得早,要是碰到那個陸冰山……
  民諺真真一點都沒有說錯,喝酒誤事,絕對絕對誤事。他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反麵教材。
  但是,他一定一定不能讓這個還沒有清楚認識到自己潛在巨大價值的雷達,探測到他心理活動的哪怕毫厘。
  於是,同樣憑借超人的定力,他十分平靜地開口:“怎麽可能呢。”接著,略帶嘲諷地笑了一下,“我逗你玩呢,喝個酒,隨隨便便開個玩笑逗逗你,你也當真。”
  就在此時,他的手機非常適時地響了,一個不甚知名的女生打過來的,邀他去看電影,他以前所未有的溫和口氣說:“好,我現在就在校門口咖啡館,你直接過來吧。”
  說完,瀟灑起身:“抱歉,我有約會,我先去把帳結了,你再坐會兒。”
  同樣地,瀟灑離去。
  這下換姚遠呆住了。
  本來,這個有點傻但不蠢的小男生,經過昨天一個晚上的觀察和親身體會,幾乎可以以90%的概率斷定,這個宋同學對他的冰山姐姐,嗬嗬……有點……那個……
  但是,經過一個晚上反反覆覆的天人交戰,最後,他還是很有良心地,打算替他保密。
  雖然他一向信奉“為朋友兩肋插刀,為女生插朋友兩刀”,但是,陸瀟瀟師姐,畢竟是那種隻可遠觀的女生,看看就好,他別無他念,而宋聿同學盡管冷血,但是對他這個比較處得來的同學,還是十分十分仗義的,每每在他囊中羞澀的時候雪中送炭,而且,經常請他出來吃吃免費大餐,到各處去玩玩,但凡遇到什麽困難,他第一個想到的,還就隻是宋聿同學。
  因此,盡管從昨晚開始,喉嚨一直癢癢地,十分難受,他還是下了很艱辛很艱辛的決定,隻字不露。
  方才,他隻不過是以小男生的捉狹心理,想逗逗宋同學,再順帶騙點吃的喝的罷了。
  沒想到……難道,他又想錯了?
  他努力想想,再想想,突然覺得,不對啊,大家不都說,酒後吐真言的嗎?
  想得腦袋都快破了,也想不出來個子醜寅卯。
  算了,喝咖啡吧。

  虛虛實實
  待到宋致山先生等一行從歐洲浩浩蕩蕩殺回來的時候,從張阿姨的口中得知,瀟瀟和宋聿自他們去歐洲的第三天起,就都沒有回來過,一個說要複習準備學位英語考試,好像還要參加什麽活動,一個說要看專業課書,不禁訝異之餘,頗感欣慰,嗯,難得兩個孩子都這麽上進。
  不過,再怎麽說,天倫之樂總還是要享的。
  於是,三人不顧長途旅途的困頓和勞乏,分頭打電話,催他們立刻回來。
  等到瀟瀟和宋聿表情略顯僵硬地,離得很遠地,分別坐在沙發上時,宋致山等三人正在歡歡喜喜地,給大家分發禮品。
  給張阿姨買了絲巾和護膚品,給王司機的孫子買了玩具,給瀟瀟帶了DIOR化妝品,和兩套時裝,給宋聿帶了Givenchy的錢夾和領帶,最為奇特的是,居然還給他捎帶了一隻精致的鑲鑽鐲子。
  宋致山先生笑嗬嗬地,看了從女士一眼:“小聿,這是我和你從阿姨在一個吉普賽人店裏買的,說是很有靈性,能帶來一輩子的平安,和幸福。”他意有所指地微笑,“等過兩年,你想送給誰,就送給誰吧。”
  宋聿走過去,接下,平淡地,道了聲謝,接著,下意識地,看了身旁的瀟瀟一眼。
  他就看到瀟瀟,完全不動聲色地,倚在孝莊旁邊,假寐。
  她的臉上,一副極其極其疲憊的樣子。
  沒辦法,她最近實在太累太累了,一方麵,確實要忙著英語迎接學位考試,另一方麵,D大要在一個月後舉辦四國四校交流活動,分別和英國、美國、日本的兄弟友好學校的師生們進行學術往來和交流,今年輪到D大辦,恰巧是十周年,分外隆重,瀟瀟作為研究生院的三個代表之一,忙著準備中英文講稿,模擬演練,和開沒完沒了的碰頭會,每天都跟打衝鋒一樣,忙得跳跳的,簡直是累慘了,連禮物都顧不上仔細看,話也顧不上認真聽。
  從女士和孝莊發現了,幾乎同時,擔心地開口:“瀟瀟,怎麽這麽累啊?臉色發青,眼圈烏黑的。”
  瀟瀟勉強地笑:“可能最近事情太多,睡眠不夠。”
  宋致山很關心地:“那你別陪我們坐著了,快去休息吧。”
  瀟瀟也實在支撐不住了,帶著濃濃的歉意:“宋叔叔,你們坐,抱歉,我要去補一覺。”
  說著,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突然,眼前一黑,向前一衝,暈了過去。
  恍惚中,有人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她……
  待到瀟瀟醒來的時候,發現天完全是黑的。
  她很快發現,她躺自己房間的床上。
  在她的床前,還圍了好幾個人。
  是宋致山,從珊女士,和孝莊。
  三個人看到她醒過來了,如釋重負。孝莊的眼圈,居然還有些發紅:“瀟瀟,你可把我們都嚇壞了,好在現在沒事了。”
  宋致山也一臉輕鬆的樣子:“瀟瀟,你可把我們嚇死了,連小聿都嚇了一跳。”他笑著看她,“現在,你就好好休息吧。”
  從女士看女兒一臉疑惑的樣子,給女兒解釋:“剛才,你一下子暈過去了,還好你宋叔叔找了一個相熟的醫生來看過,說沒什麽事,可能是休息不夠,再加上飲食不當,身體太虛,氣血不足。”她說到這兒,略帶埋怨地,“你這個丫頭也真是,強得很,不聽話,不是讓你這段時間周末還是回到這兒來,改善一下夥食嗎,怎麽張阿姨說你一直就沒回來?”一副興師問罪的口氣。
  瀟瀟看著大家關切的眼神,心裏很感動,但一聽到老媽的發問,又有些心虛,一方麵最近確實忙,另一方麵,她也的的確確是有意不回來的,就是想避開……
  可是,從女士明明在眼光灼灼地等著她回答,而且,她老媽一向就不是好糊弄的,她隻好勉強籍著仍比較虛弱,不甚活躍的大腦細胞,絞盡腦汁地想著,應該怎麽回答,正在此時,有人推門進來了。
  眾人的目光被吸引了過去,瀟瀟鬆了一口氣,但當她順著看過去的時候,這口氣猛然間,又隻好收了回來。
  門口那個高高大大的身影,並非她想象中的雪中送炭的張阿姨,而是――宋聿同學。
  而且,此刻的宋聿同學,手上托了個托盤,上麵還有一個碗。
  瀟瀟就隻見到宋聿同學依然還是那麽麵無表情地,走了過來,將托盤放在她床頭,然後,口氣冷淡地,似是解釋:“張阿姨給你熬的冰糖燕窩,她還在忙著做晚飯,叫我給你端上來。”
  接著,就依然麵無表情地,立在她床頭邊。
  瀟瀟看到宋致山等三人的眼光,如辛勤勞作的小蜜蜂般,來回不斷地,反複穿梭了好多好多次,忙碌得簡直連空氣都泛起了漣漪。
  三人臉上一式一樣的,終於盼到姐弟倆有望重歸於好的,十分欣慰的樣子。
  而且,宋先生當機立斷地開口:“小聿,我們先下去,你陪瀟瀟聊聊天。”
  正說著,其他兩人仿佛像同時想起了什麽,從女士轉向孝莊:“大姐,我好像把錄音筆落在哪兒了,明天的專欄文章裏就要用到裏麵的素材,你幫我去找找吧。”
  孝莊心領神會:“好好好,”而且,還做戲做全套地,“你看你,這麽大的人了,整天丟三拉四地,不長記性。”
  瀟瀟就哭笑不得地,看著三人以明顯和年齡十分十分不相稱的敏捷步伐,爭先恐後地,出得門去。
  一時氣氛有些尷尬。
  放著這麽大一尊神杵在麵前,瀟瀟是閉眼也不是,睜眼也不是。隻得盯著自己的雙手,眼觀鼻,鼻觀心。
  他怎麽,還――不走啊?
  正思量間,就從眼角瞄到有人在她床前的小凳子上,坐了下來,然後,半天,又沒有動靜,她不禁悄悄地,瞥了過去,隻見到宋同學垂著眼,依然是那種雷打不動的不動聲色的表情,隻是坐在那兒,頭略略低著,一聲不吭。
  她終於有點忍不住了,再怎麽說,這碗冰糖燕窩是人家端上來的,一言不發,似乎有悖孝莊和從女士多年來的諄諄教導,於是,她試著開口:“呃,謝――”
  正在此時,就看到宋聿同學一副對她的話恍若未聞的樣子,伸出手,似是試了試碗的溫度,然後,端起碗,遞給瀟瀟,淡淡開口:“不太燙,可以吃了。”
  瀟瀟頗有幾分意外地,接過碗,說了聲:“謝謝。”
  宋同學依然低著頭,一言不發,看不出臉上什麽表情,但是,似乎也沒有走的意思。
  瀟瀟隻得當著他的麵,有些艱難地,有些食不知味地,把那碗本應十分美味的燕窩,慢慢地,吃了下去。
  當她吃完了的同時,就看到宋同學似乎頭頂長眼一般,依然是那副懶洋洋,什麽都不在乎的表情,接了過去,放在托盤裏,起身,淡淡開口:“你好好休息吧。”
  然後,在瀟瀟還沒來得及道謝之前,就轉過身,向門口走去。
  就在他轉動門把手的一瞬間,瀟瀟聽到他仍然是那麽平淡的聲音:“身體是自己的,”接著,幾乎略帶一絲嘲諷地,“那些什麽模擬演練,什麽無聊的會議,少去幾次,有什麽要緊。”
  說完,頭也不回地,就出去了。
  瀟瀟一時怔住。
  等她回過神來時,首先想到的是――這個小男生,怎麽會對她最近的行蹤,知道得這麽清楚?
  然後,突然感覺到,原來這個小男生看上去陰陽怪氣的,居然也會――關心人?
  再接著,又不禁有些氣惱,為什麽就算是一句好話,到了他嘴裏,總有本事讓人聽得心裏疙疙瘩瘩的,不太舒服?
  奇奇怪怪的小男生。
  自此之後,宋家一幹長輩們,突然又發現,幾乎是一夜之間,來找宋聿同學的女孩子,又開始逐漸少了起來,宋聿同學周末待在家裏的時間越來越多,豐田車又如以往一樣百年難得開一次地閑置在車庫。他所給出的官方正式理由是:看專業課書,兼準備英語六級考試。
  宋致山等人有些納悶之餘,對他前所未有的努力上進,欣慰之餘,深表讚賞,嗯,再怎麽說,多學點知識,總是好的。
  瀟瀟也發現,突然一夜之間,在學校裏,碰到宋聿同學的概率似乎有如發著高燒的水銀柱――一路飆升。雖然汽車學院和研究生院的教室一向就八竿子打不著地不挨著,但是,近日來,她總是能在課間,或下課後,看到宋聿同學懶洋洋地,麵無表情地,仿佛根本沒看到她一樣,以擦肩而過之姿從她麵前走過,頻率之高,讓她幾乎懷疑他老人家絕對是經常翹課出來亂晃。有時,她在圖書館上自修,或是在食堂吃飯,間或和默默去球場打羽毛球的時候,時不時地,居然也會驚鴻一瞥地,看到這個以前千年難得一見的路人。
  而間或也和他一起出現的姚遠,倒是大老遠,就熱情洋溢地,衝瀟瀟揮手,然後就忙不迭地,“陸師姐好”、“陸師姐吃過了沒”、“陸師姐又來打球啦”、“陸師姐再見”之類地,問候寒暄一番,再然後,急急忙忙地,追上一徑隻顧埋頭向前走,而且明顯臉色已經有些往下垮的宋同學。
  瀟瀟看到姚遠仍是一臉單純的模樣,在心頭一陣輕鬆的同時,又不免有些納悶。
  讓她更納悶的是,在她積極備戰四國四校學術交流會議期間,有時,尤其是周末難免會搞得很晚,而宋先生難免也會有各種各樣的應酬,因此,偶爾,當一貫兢兢業業的王司機頗有些分身乏術的時候,宋聿同學,居然也會在宋致山先生開口征詢意見的同時,降尊紓貴地,放下他一向高傲的大少爺架子,默應接瀟瀟回家。
  一路上,盡管還是那副陰晴不定,臉色仍頗有些不善的樣子,但是,畢竟人家放棄了周末約會的大好時光,來接她這個路人甲,而且,還是曾經一度勢同水火的路人甲,因此,瀟瀟頗有幾分過意不去。
  終於,有一次,快到家的時候,瀟瀟有些抱歉地說:“謝謝你,接我回來,還耽擱你……”
  話未說完,她就看到宋同學從後視鏡裏瞄了她一眼,哼了一聲,一言不發。
  直到下車,直到進房間,宋同學都是一副南極冰山的樣子。
  隻是瀟瀟已經仿佛有些見慣不慣了,他的喜怒無常,她又不是今天才知道。而且,自從他那晚醉酒開始,她對他,仿佛多了一些了解,所以,下意識地,居然開始,有種能些微地包容他奇奇怪怪的行為舉止的心理了。
  她自己都覺得有些詫異。
  當瀟瀟忙完學術交流活動,開始全心全意複習學位英語考試的時候,宋家長輩們發現,幾乎是同時,宋聿同學在周末,已經可以做到破天荒地,幾乎足不出戶,待在家裏,躲在房間裏,不見蹤影,他所給出的理由,依然是一萬年不變的――看專業課書,兼準備CET-6。
  終於有一天,當瀟瀟做完了一套模擬題,正在房間裏稍事休息一下的時候,聽到有人敲門。
  她去開門,十分驚訝地發現,居然是隔壁的,但幾乎從不相往來的宋聿同學。
  宋聿同學接觸到她的眼神,頗有幾分不自在的樣子:“你現在忙不忙?”
  瀟瀟一愣:“呃,還好。”
  隻見宋聿同學垂下眼,似乎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半天才開口:“我有幾道英語題目,想問問你。”
  來而不往非禮也,而且,基於孝莊施加的退一步海闊天空的深遠影響,看到宋同學手上確實拎了幾份卷子,於是,瀟瀟大大方方地打開門:“進來吧。”
  並且,立刻給他搬來了椅子。
  趁瀟瀟去給他泡茶的間隙,宋聿不禁打量了一下這個房間,自打瀟瀟住進來以來,這是他第二次進來了,但似乎還沒仔細看過。這原來是間客房,布局和宋聿的房間大同小異,但到底是女孩子住的,處處透出一種溫馨的生活氣息,書架上,書桌上,床頭櫃上,都擺著陸家三口的合影照片,書桌上,正對著他所放的鏡框裏,是十來歲的瀟瀟,在陸家客廳,依偎在孝莊身邊,還有些稚氣的臉,笑得十分燦爛的一張照片。
  他有些不自在,轉過眼去,看到瀟瀟的床上,鋪著幹幹淨淨的淺色床罩,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的,床頭還放了幾個毛絨絨的玩具公仔,都是泰迪熊,流氓兔之類的。
  他不禁心頭哼了一聲,多大的人了,還喜歡這種幼稚的玩具。
  但是,破天荒地,心裏居然沒有浮現“老女人”這三個字。
  片刻之後,瀟瀟大致熟悉了他所要問的問題類型,稍事思索了一下,開始講解。
  宋聿有些不自在地坐在瀟瀟旁邊,他第一次離瀟瀟這麽近,看著她烏黑柔順的長發在燈光下發出亮亮的光澤,弧度優美地半掩住臉龐,而且,身上散發出細細幽幽的女性馨香,一時間,幾乎有些失神。
  那種香味,微微帶些茉莉花味道,清香怡人,好像好像小時候媽媽擦的麵霜的香味。
  見過那麽多女孩子,近距離接觸的也不少,可是,從來沒有一個人,能讓他幾乎有些挫敗地發現,可以產生這麽溫馨的,這麽像家的,這樣一種奇特的感覺。
  他盯著瀟瀟的臉,那微微顫動的睫毛,挺拔的鼻子,和那一開一合在講解問題的菱形小嘴,他仍然在失神,他又想起了那天在電影院……
  瀟瀟講完一道題,等了一會兒,看他沒反應,有些奇怪地,抬起頭來,就看到他恍恍惚惚地,似看非看地,對著自己,她不禁有幾分著惱:“宋聿――”
  宋聿猛然回過神來,看著瀟瀟用手指點著的那道題,不以為意地說:“知道了,從句的時態錯了,應該是過去完成時,而不是現在完成時。”
  瀟瀟不禁有幾分奇怪,這個小男生,明明看他就是沒聽,怎麽說起來,倒是一副頭頭是道,胸有成竹的樣子。
  但其他事小,學習事大,她姑且擱在一邊,繼續盡心盡力地,好為人師。
  宋聿也終於收斂心神,認認真真,聽瀟瀟講解。
  好在不一會兒,她就發現,宋聿同學極其聰明,通常她隻要有些微提示,宋同學立刻就能意會,而且,她還發現,其實宋同學的英語其實頗佳,語法尤是,稍加點撥就可舉一反三,隻是此人實在太懶,不喜歡背詞匯而已,但仍讓她頗有孺子可教,兼惺惺相惜之感。
  於是,逐漸逐漸地,宋聿同學時不時在周末來找瀟瀟討論英語題目了。盡管還是言簡意賅地,一副公事公辦,問完就走的撲克麵孔,但是,畢竟兩人的關係逐漸在朝良性方向發展,在餐桌上,也不像以前那樣權當對方是透明了,偶爾,居然也會一起對某一道菜,某一本書,或最近的某一部電影品評一下,盡管經常還是會出現話不投機半句多的時候,而且,每每在瀟瀟接電話的時候,宋聿同學的鼻孔仍會不時出氣,但是,看在宋家一幹長輩的眼裏,已經夠喜出望外的了。
  比他們原先預計的,已經好了很多。
  因此,宋致山先生決定,過些時候,等有空的時候,繼續帶上從女士一行,周遊列國去。

  攻守相防
  很快,兩人先後參加了碩士英語學位考試和CET-6,考完後,感覺都還不錯,而且,過了沒多久,暑假就到了,於是,各自籌劃著,先休整一段時間,然後,在假期結束前,出去遊玩一趟。
  原本宋致山先生以為,以宋聿同學一貫挑剔的品位,新馬泰遊,港澳遊之類的小CASE早就已經不入他的法眼了,他已經對兒子跟他提出衝出亞洲,走向世界的要求有著充分的心理建設和實質性的準備,但奇怪的是,放假好些天了,兒子似乎還在不急不慌地,慢條斯理地挑挑選選,倒叫他不免有幾分詫異。
  瀟瀟倒沒有這麽遠大宏偉的目標。她一早就想好了,她最最最夢寐以求的埃及遊,一定要在她工作後,能夠自力更生時,再痛痛快快,舒舒服服地去玩一趟。至於國內遊,倒是早在讀大學時,瀟瀟就在老媽從珊女士“讀萬卷書行萬裏路”的精神鼓勵和時不時慷慨解囊的物質支持下,已經和同樣深得家人大力支持的默默結伴著,在節假日,幾乎遊遍了大江南北,遠的從雲南麗江,海南的天涯海角,再到西藏拉薩,近的諸如周莊、烏鎮,安徽西遞,等等等等,皆已領略過個中三味。
  從女士和孝莊對她的出遊,除了事先必須的程式化的叮嚀以外,倒並無他慮,她們對陸家毯子功式從小開始的培養模式一向深有自信,而且,她們覺得,瀟瀟雖然還年輕,也是時候讓她出去鍛煉鍛煉了,通過這一次次的獨立磨練,她處理事情,特別是突發事件的能力,能得到極大提高。
  這是蠶蛹化蝶的過程,既然或早或晚,她都必須要經曆,那麽,與其晚,不如早。
  而且,在這個假期裏,孝莊和從女士已經不約而同毫不猶豫地摒棄了婚前協議,基本上以在宋家生活為主,畢竟,一家人分開兩處,多有不便之處,再加上孝莊已經猶如《飄》中的黑人老嬤嬤,在宋先生堪比白瑞德的高超手腕下,有逐漸變節的傾向,因此,瀟瀟隻好順應民意,住在宋家。
  於是,放假以來,已經休息了好長一段時間的瀟瀟正在客廳,舒舒服服地,拿著電話,和默默聊著,下個月,上哪裏去玩,電話兩端的兩人,各自手上拿著一張中國地圖,勾著畫著還沒去過的地方,間或討論兩句,正在說著是去西安,還是去大連,亦或是去漏網之魚的某一三山五嶽。
  宋致山先生和從女士應酬去了,孝莊雷打不動地回自己房間追著看四十集古裝宮廷爭鬥大戲去了,張阿姨照例早早休息,偌大的客廳,就隻剩下她,和最近以來晚上幾乎不出去的,或是待在房裏不知道做什麽,或是無聊地在客廳對著四十二英寸液晶屏電視劈劈啪啪不停換台的宋聿同學。
  此刻的宋同學,坐在她對麵的沙發上,手上拿著遙控器,正在身體力行地,以推動科技發展為目標,拚命地,縮短它的壽命。
  自兩人放假以來,宋同學就頗有些奇奇怪怪地,每當從女士和宋先生不在家,其他閑雜人等也各自有自己豐富多彩的私人生活的時候,時不時地,拿出不知從哪租來或是買來的碟片,睦鄰友邦地,主動邀請瀟瀟在客廳一同欣賞。
  瀟瀟不忍拂其美意,並且,宋同學也不是時時都這麽平易近人的,再加上她心中仍有著一種根深蒂固的客隨主便的思想,因此,基本上,每次都應允。
  隻是,看了一兩次之後,她就對宋同學的品位,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極為深重的懷疑。
  因為,他邀瀟瀟一同觀看的,清一色都是一些非主流的,以極盡嚇人為能事的新新人類式的,惡心巴拉的,恐怖得不能再恐怖的恐怖片。
  瀟瀟有些奇怪,他這個年紀的小男生,不都應該喜歡看一些《兄弟連》之類的戰爭片,或是《魔戒》之類的科幻片,要麽就是DISCOVERY,探險尋寶之類的記錄片,至少課間的時候,聽她班上的男生說起這些來,還都是一副津津樂道回味無窮的樣子啊。
  怎麽他的喜好如此另類。
  饒是瀟瀟看過N多的主流恐怖片,也算是過盡千帆,處變不驚,但是,看到那些毫不掩飾的血腥場麵和恐怖鏡頭的時候,心裏還是忍不住一陣一陣發毛,再加上宋同學為了不破壞氣氛,堅持要關掉客廳的大燈,因此,她時不時地,感到有好一陣陰風吹過,渾身上下,毛骨悚然。
  但是,她決不能讓坐在她身旁的,這個時不時探照燈一樣在她臉上反反覆覆逡巡來逡巡去的小男生看出來,她心底的害怕。
  這點骨氣,她還是有的。
  於是,她隻管抱緊手臂,蜷縮著身子,坐在那兒,一聲不吭。
  如是幾次,探照燈在她臉上來回搜索的次數越來越多,頻率越來越密集,讓她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什麽破綻被這個小男生看出來了,於是,終有一次,她忍不住回視過去,正待相詢,就看到宋同學麵帶一絲詭異,似乎還有一絲惱怒地:“陸瀟瀟,你看這些片子,真的就,一點都不害怕嗎?”
  一副極其極其譴責的口吻。
  瀟瀟一愣,眨了半天眼,搞不懂他那副口吻究竟師出何名,但是,仍然下意識地逞強:“我念大學的時候,和室友看的恐怖片多了,這些,都還好啊。”
  心裏還是一陣一陣地發毛,渾身一顫。
  天知道,她還真的是看不下去了,如果旁邊的這個不是宋聿同學,而是默默,她一早就飛奔到她懷裏尋求慰藉去了。
  然後,她就聽到宋聿同學鼻子裏重重地哼了一聲,連電影也不看,老大不爽地,上樓去了。
  她有些奇怪,又有些惱怒,碟片是他拿回來的,也是他邀她看的,她都沒說什麽,怎麽他還是一副誰欠了他八百吊的樣子,真是莫名其妙。
  喜怒無常的小男生!
  她也老大不爽地,上樓回房間去了。
  兩人的關係,還因此頗為冷淡了一段時間。
  隻是最近,當她忙著聯係出去玩的時候,宋同學又屈尊地,老大不情願地,經常出現在她麵前了。
  此刻的宋聿同學,正在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一檔綜藝節目。
  待到瀟瀟放下電話,就看到宋聿同學似是不經意地看了她一眼,接著,眼睛又回到電視屏幕上,半天才開口:“定了到哪兒去玩沒有?”
  一臉平靜的樣子。
  瀟瀟一怔,自從上次看碟片不歡而散以來,他還是第一次主動開口跟她說話呢,於是,她也很正常地回答:“有幾個可以選擇的地方,但是還沒最後定,正在考慮。”
  宋同學再不搭腔,似是全心全意地,看著電視。
  一個星期後,一次晚餐時間,宋致山先生語氣極為和藹地詢問:“瀟瀟,定了假期和同學到哪兒玩沒有?”
  瀟瀟一愣,宋先生對這類瑣事,一直從來都是不聞不問的,於是,她出言謹慎地:“還沒呢,宋叔叔。”
  就聽得宋致山先生頗為高興地說:“正好,我手上有四張客戶送的武夷山七日遊的隨團旅遊票,聽你媽說你還沒去過,剛好小聿也沒去過,你們再各自找上一個要好的同學,一塊兒去吧,也安全一點。”
  從女士和孝莊從旁聽了,自是毫無異議。
  多個自家人在一旁,再加上人多,自然更安全一些。
  瀟瀟一愣,再看看宋聿,依然低著頭,在吃百合綠豆蓮子湯,但是,十分難得的,倒並沒有擺臉色,更沒有出言反對。
  她心裏老大不願意,憑空多出來這麽個奇奇怪怪的路人,怎麽可能玩得愉快嘛,但是,她眼光掃視過去,沮喪地發現老媽和孝莊都避開她的目光,飛快地低下頭去,似是專心致誌地品嚐著美味的消暑湯,擺明了是不幫她,再加上她對宋致山先生一向頗為尊重,半天之後,還是點點頭:“謝謝宋叔叔。”
  犧牲小我,服從大局。
  孝莊的名言,她不得不謹記。
  於是,五天之後,瀟瀟,默默,宋聿,姚遠,就大眼瞪小眼地,坐在了飛機上。
  默默和姚遠坐在一起,倒是一見如故的樣子,姚遠的口無遮攔和略顯魯莽,與默默的寶貝弟弟像了個十足十,於是,兩人很快就說說笑笑,打打鬧鬧起來。
  瀟瀟有些暈機,顧不上說話,閉著眼,假寐。
  宋聿默不作聲地,坐在她身邊。
  隻是,飛機起飛的那一段時間,他突然百年難得一見地,跟她東拉西扯起來,無非是一些書啊,電影啊,和學校裏麵的,一些亂七八糟的事,瀟瀟也就無精打采地,有一搭沒一搭地間或應答兩句。不一會兒,等到飛機穩穩飛在半空中時,宋聿又開始一言不發,當她不存在。
  瀟瀟原本有些詫異,過了一會兒才突然明白過來,他是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緩解她飛機起飛時的不適應感,她瞥了一眼坐在身旁,垂著眼,不動聲色地戴著耳機聽音樂的這個小男生,不禁第一次,有了一些感激之情。
  沒想到,這個一直看上去又酷又傲又跩的小男生,倒還滿細心的。
  這種感覺,一直延續到整個武夷山之行結束。
  當他們坐在竹筏上欣賞著兩岸峰岩移舟換景的九曲溪的優美風光時,瀟瀟,默默還有小男生姚遠這三個從小在城市的鋼筋叢林裏長大的孩子,對著如斯天然美景,隻顧著拚命拍照,根本就顧不上其他。稍有閑暇之際,宋聿默不作聲地,從包裏拿出幾管防曬霜,分別遞給他們。瀟瀟這才發現,因為夏日豔陽的爆曬,她和默默的皮膚都已經開始發紅了,接過來,她第一次,發自內心地:“謝謝。”
  宋聿就跟沒聽到一樣,自顧自拿著數碼攝像機,對著兩岸的風景一路拍過去。
  瀟瀟似乎也有點習慣了,不以為意。
  玩了三天後,可能是因為水土不服,再加上整天在太陽下曬的緣故,一直身體頗為健康的默默突然上吐下瀉,兼發低燒,勉強撐了一天,到了晚上,就再也撐不下去了,病懨懨地,躺倒在床。
  出來得有些匆忙,所帶的普通藥物似乎也全不管用,再兼以前出外遊玩時從未發生過如此嚴重事件,瀟瀟心急如焚,晚飯也沒心思吃,就連一直遙控著默默行蹤的高楓也在遙遠的上海急得直跳腳。
  倒是宋聿同學,在晚飯時間聽聞消息,並看到瀟瀟難得的一副驚惶失措的樣子之後,十分冷靜地說了一句:“等著。”
  就和姚遠不見蹤影了。
  正當瀟瀟等了很久,最終決定死馬當活馬醫,再喂默默吃一些常規止瀉藥的時候,就隻見到有人撞門進來了。
  是神色匆匆,渾身大汗的宋聿和姚遠,後麵還跟了一個拿著醫藥箱的人,應該是醫生。
  瀟瀟如獲至寶,趕緊退開,看著那個老醫生望聞問切了一番之後,仿佛見多了一般,見慣不慣地,開出一大堆藥,囑咐她怎麽怎麽給病人服下,然後,宋聿又把那個醫生有禮貌地領了出去。
  瀟瀟連忙遵醫囑給瀟瀟服下藥,然後,看著她似睡非睡地,躺在那兒,等了半天之後,
  見她仍然安靜地躺著,並沒有什麽其他症狀,顯是好些了,心裏不禁輕鬆了一些,於是,給傻傻地,一直站在身後的小男生姚遠使了個眼色,和他一起,靜靜地,退出房間。
  她想讓默默安靜地,睡會兒。
  於是,她現在坐在隔壁宋聿和姚遠的房間裏,和這個小男生聊著天。
  姚遠終於也可以擦擦汗,坐下來,猛喝了一大口水之後,開始說話了:“陸師姐,可把我和宋聿跑壞了。”
  瀟瀟十分歉意地看著他仍然滿頭大汗的臉:“實在是不好意思,讓你們也擔心了。”
  姚遠擺擺手:“沒關係,本來我們想去買藥的,但宋聿後來又說,還是找個醫生來看,比較保險一點,我們跑了好久,才找到一個小醫院,然後好說歹說的,宋聿還開出了高價,那個值班醫生才肯來。”說著,又喝了一大口水。
  真的,以宋聿同學一向懶洋洋,哪怕天塌下來都不在乎的樣子,還從來沒見他這麽緊張和熱心過呢。
  瀟瀟更是歉意萬分。
  就在此時,宋聿同學神色如常地進來了,手上還拎了一袋麵包之類的,遞給瀟瀟:“你沒吃晚飯,這兒也沒什麽好買的,先吃點麵包吧。”
  口氣還是那麽淡淡的。
  瀟瀟剛接過,說了聲“謝謝”,一轉眼,就看到姚遠的眼神一閃一閃地,冒著星星點點的光亮,在盯著她,突如其來的,心中居然微微一窘。
  不過,她還是微笑著,對宋聿說:“今天,沒你們,我還真的不知道怎麽辦了,謝謝啊。”
  宋同學還是像沒聽到一樣,一言不發,徑直繞過她,坐到床邊上,低著頭收拾東西。
  不過,瀟瀟倒是第一次覺得這個小男生,別扭得有些可愛了。
  武夷山之行,大功告成,圓滿結束。
  最後一天,按旅行社的既定計劃,安排漂流,此時默默身體也已經完全好轉,而且,自從瀟瀟口中得知那天的詳情後,對宋姚二人,尤其是宋聿十分感激,四人關係處得越來越融洽,進進出出的,都在一起。因此,四人倒也抓緊最後的難得時機,頗為興致勃勃,滿心雀躍地,去體驗那種順流而下的酣暢淋漓的感覺。一路上,大呼小叫地,玩得十分開心。
  旅程結束前,四人繼續抓緊最後的時間拍照,就在此時,姚遠同樣百年難得一遇地敏銳發現,宋聿同學和陸師姐,好像還從來沒有單獨合影過,於是,他提出一個小小的建議:“陸師姐,你和宋聿一起拍張照片吧。”
  說著就舉起了手中的相機。
  而且,這次,他居然有十成的把握相信,對自己的這個提議,宋聿同學應該會高興的,而且,很高興。
  瀟瀟一愣,看向身旁的宋聿,他也正在緊緊盯著自己,於是,她微微一笑,大大方方地說:“好啊。”
  然後,就看到宋聿同學迅速靠近她,在快門按下的那一霎那,似是很自然地,攬住了她的肩。
  拍完照後,幾乎是同一時間地,很快就放開了她,臉上又不帶任何表情地,走到一旁去,自顧自欣賞祖國的大好河山去了。
  瀟瀟眨了眨眼,正在詫異,怎麽這個小男生的舉止又有些奇奇怪怪的,然後,她就看到默默衝著她,似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她生平第一次覺得,居然莫名地,有些微的不自在,而且,還是因為這個,有點古裏古怪的小男生。
  好在姚遠很快又大呼小叫地嚷嚷著,一定要和他十分鍾前剛認下的默默幹姐姐多多合影留念幾張,而且,囑咐宋聿和瀟瀟要攝像機和照相機雙管齊下,認真記錄,務必要銘記這一曆史性的名垂青史的光輝一刻。
  經過這麽一打岔,四人說說笑笑的,氣氛又重新輕鬆起來。
  終於回到家了,宋家一幹長輩自然要噓寒問暖一番,吃完晚飯之後,就聚在客廳,極盡關心地詢問瀟瀟和宋聿的旅途情況。
  宋聿同學一貫惜言如金,那麽,瀟瀟同學隻有作為全權代表,從頭到尾,詳詳細細地,將七日行程巨細無靡地,一一作了介紹,自然,對宋聿同學的樂於助人的高風亮節,也大大地渲染和表揚了一通。
  宋同學倒是漠不關己地坐著,還似有幾分不耐煩地挑挑眉,不過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
  宋致山先生頗為欣慰,想當初,當他得到秘書知會發現手上有幾張閑置的旅遊票時,就靈機一動想到了這一對小兒女,年輕人嗎,多接觸接觸,了解了解,矛盾自然就會少一些。但是,一貫熟知兒子脾氣的他還是事先私下征詢了他的意見,在未發現有明顯抵觸情緒的情況下,才跟瀟瀟提出來,他十拿九穩,以瀟瀟一貫的個性,是不會好意思拂他的麵子的。
  果然,看起來,這一趟出去,兩人關係又改善了不少。
  從女士和孝莊也頗為高興,孝莊尤是,原本看兩人一見麵就分外眼紅的不良表現,還擔心不已,生怕多年來對瀟瀟的淑女教育一朝破功,還好,老天垂憐,在即將功虧一簣之際,居然有驚無險地,又安安全全地,回歸到原先的軌道。
  大家心照不宣地,心情都很愉快。

  功虧一簣
  逐漸地,在剩下的假日時光裏,瀟瀟和宋聿也經常待在家裏,一起看看電視,聽聽音樂,聊聊天了。
  宋聿同學倒也不再別出心裁地,邀請瀟瀟陪他看鬼片了。
  經常,當大人們都不在的時候,兩人就在客廳裏,看看DISCOVERY,槍戰片,娛樂片之類的,瀟瀟發現,其實宋聿同學的品位倒也蠻正常的。
  而且,相處時間長了,她更發現,其實兩人還有蠻多相同愛好的。
  譬如,最愛的歌手,都是Phil Collins。
  再譬如,最愛吃的小吃,居然還都是D市最著名的小吃一條街上的那家譚四婆臭豆腐。
  而且,最愛看的電影,同樣的,都是《阿甘正傳》。
  再而且,都這麽大的人了,站出去也算兩個金童玉女,還都脫不了小孩習性,最怕的事情居然都是――打針。
  ……
  最最最最詭異的是,有一天閑聊的時候,瀟瀟和宋聿居然發現――兩人的生日,居然在同一天,九月十二號。
  兩人都不免在驚愕之餘,大大詫異,都覺得極其不可思議。
  假期快結束的時候,有一天,當宋聿和瀟瀟兩人照例在客廳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的時候,聊著聊著,瀟瀟突如其來想到了什麽,發問:“聽說你吉他彈得很好?”
  宋聿睨了她一眼:“想聽?”
  說完,沒等她開口,便徑直上樓去了,沒過一會兒,拿了一把吉他下來,隨隨便便坐在沙發上,撥了撥弦,便邊彈邊唱起了那首MEMORY。
  midnight
  not a sound from the pavement
  has the moon lost her memory
  she is smiling alone
  in the lamp light
  the withered leaves collect at my feet
  and the wind begings to moan
  memory
  all alone in the moonlight
  i can smile at the old days
  i was beautiful then
  i remember the time i knew what happiness was
  let the memory live again
  every street lamp
  seems to beat a fatalistic warning
  someone mutters and a street lamp gutters
  and soon it will be morning
  day light
  i must wait for the sunrise
  i must think of a new life
  and i musn\'t give in
  when the dawn comes ,tonight will be a memory too
  and a new day will begin
  burnt out ends of smoky days
  the stale cold smell of morning
  a street lamp dies, another night is over
  another day is dawning
  touch me
  it\'s so easy to leave me
  all alone with my memory
  of my days in the sun
  if you touch me
  you\'ll understand what happiness is
  look, a new day has begun
  瀟瀟有些怔怔地,坐在沙發上,將下巴擱在膝蓋上,靜靜聆聽。
  他的聲音,前所未有地,帶著磁性,帶著濃濃的感情,深沉而略帶憂鬱。
  以往那個桀驁不遜,動輒白眼以對的宋聿不見了,他垂下的雙眼,搭在額前的那一綹短發,和他專注的神情,修長的不斷撥動琴弦的手指,讓瀟瀟產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陌生感,似乎,還有些微些微的,從未有過的,心靈深處的悸動。
  一曲彈完,宋聿抬頭,看著瀟瀟若有所思地坐著,似是不經意地,問道:“你的手機鈴聲,好像也是MEMORY吧。”
  瀟瀟回過神來,點點頭:“嗯,大一時覺得喜歡,就從網上下載了,這麽多年都沒改過。”她有幾分好奇地,“你也喜歡?”
  宋聿低頭,淡淡地說:“MEMORY,是我媽生前最喜歡的歌。”說完,便再不開口。
  瀟瀟一愣,也無從開口。
  她就隻聽得宋聿一首接一首地,彈了下去,從ANOTHER DAY IN PARADISE 到 TEARS IN HEAVEN,到LEMON TREE,到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再到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她隻是靜靜地聽著,宋聿也隻是耐心地彈著,兩人都不說話。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瀟瀟一看牆上的鍾,突然驚覺已經兩個多小時過去了,剛想出言阻攔,宋聿已經停下來,看向她:“不想聽了嗎?”
  他的眼睛,第一次,十分十分專注地,毫不退縮地,盯著她,似乎,從未有過的,還帶著淡淡的憂傷。
  瀟瀟頗有幾分不自在地,避開他的眼睛:“時間太長了,你的手會吃不消的。”她微笑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彈得真好聽。”
  這是她發自內心,真心實意的讚美。
  宋聿沒回答,起身,轉向樓上走,走到樓梯半道的時候,似是低低地說了一句:“這是我,第一次,彈給一個女孩子聽。”
  瀟瀟沒聽清:“嗯?”
  就看到宋同學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樓梯的拐角處。
  很快地,新學期就開始了。
  宋致山先生,從女士,還有一向視瀟瀟為掌上明珠,但是對宋聿倒也越來越抬愛的孝莊,自然一早就知道,這一對小兒女的生日,無巧不巧地,居然在同一天,但是,自宋從二人成婚以來,就隻看到這兩個人跟烏眼雞一樣,動不動地,用眼神鬥來鬥去,誓要殺個你死我活的樣子,也就非常識相地,從來不提,如今,兩人的關係,好不容易,如南極冰山遇暖,越來越有融化和解跡象,再加上去年宋聿同學盛大的二十歲生日宴,因時機不成熟,陸家三口都沒能躬逢其盛,而且,這年的九月十二號,恰好又是一個星期六,因此,宋致山先生頗有錦上添花式大大熱鬧一番的念頭。
  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因為宋先生很快就想到,九月十二號這天有重大公務纏身,早在三個月前,就定好了在這個日子,要隆隆重重地,攜眷出席,和一個五十出頭的英國商人談一個全球知名服裝品牌的地區代理權問題。
  英國人的注重禮儀和嚴謹的時間觀念是全球出了名的,而且,這個日子是雙方的秘書商談了無數次後,在兩方密密麻麻的工作安排中,最終慎重其事地,敲定下來的。畢竟,事業為重,怠慢不得,因此,他在和全家商量這件事的時候,頗有幾分歉意。
  沒想到,瀟瀟也反對大操大辦,她的理由是,十分抱歉,她沒時間,九月十二號那天晚上,導師約好了和他們幾個師兄妹們談畢業論文選題的事情。
  宋聿也反對,但他並沒說理由。因為,他另有打算,而且,不便透露。
  於是,最終,九月十二號這一天的中午,宋家全體成員,包括張阿姨,齊聚在D市頗富盛名的,特色菜做得尤其有口皆碑的一家餐館的小包廂裏,為瀟瀟和宋聿慶祝生日。
  正當眾人吃得熱熱鬧鬧,氣氛正酣之時,宋致山先生應景地,拿出送給瀟瀟和宋聿的生日禮物。
  是兩張信用卡。
  是宋先生眾多白金卡中某一張的附卡。
  他將卡分別遞給瀟瀟和宋聿,並微笑著說:“你們有什麽喜歡買的書啊,衣服啊,或是和朋友出去玩啊什麽的,就隻管用這張卡刷。”
  一副一視同仁的慈父模樣。
  宋聿已經見慣不慣,道了聲謝,老實不客氣地收下了。
  瀟瀟盡管也隻得道了聲謝,禮貌地收下了,但收得如坐針氈,內心極端不安。
  她打定主意,等過一段時間,找個合適的機會,把這張卡交還給老媽從珊女士。她一向對物質要求不高,一年四季的衣物,自有孝莊幫她打點得妥妥當當,閑暇時愛逛逛小書店或一些女孩子愛逛的特色小店,買買零食,老媽給的零花錢足夠足夠了,她不能收這份大禮。
  她與生俱來地,遺傳了早逝的老爸,D市原來小有名氣的一位文人骨子裏的清高。
  但此刻,卻之不恭,她暫且收下。
  吃完飯,瀟瀟直接返校,為晚上的討論會提前作準備去了。
  其他各人,也各自散去。
  等到晚上大約九點鍾的樣子,討論完畢,告別了眾人,瀟瀟獨自一人,來到大門口,打算坐公共汽車或打個的回家。
  她知道最近宋叔叔公司的司機都忙,特意跟老媽說過,可以自己坐車回去的,不用來接。
  她一向就不是很嬌氣。
  剛走到校門口,就聽得有人叫她:“瀟瀟――”
  她順著話聲看過去,是宋聿同學。
  而且,穿得頗為正式的樣子,淺色襯衫,深色長褲,衣服領口的扣子扣得一絲不苟,全身上下無懈可擊,靜靜地,倚著一輛同樣保養得無懈可擊的車站著。
  瀟瀟很快就辨認出來,是宋同學最近一直束之高閣的那輛豐田車。
  她不免有些詫異地,走過去:“你,怎麽會在這兒?”
  看他衣冠楚楚神情鄭重的,難道他有約會,在等某個女生?
  據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默默同學時不時向她報告,宋聿同學是D大無數小女生心目中的白馬王子,且行情一路看漲,她姑且相信。畢竟,那麽多打到家裏的電話也不可能都是假的。
  想到這兒,心裏,居然掠過一陣有些微妙的情緒。
  幾乎是同時,她又左顧右盼了一下,奇怪,附近沒什麽人啊。
  宋聿似是知道她在想什麽,臉色略略一沉,不過,片刻之後,仍然忍住了,回答她先前提出的問題:“我老爸說,如果我晚上沒什麽事的話,讓我來接你一下。”
  瀟瀟有些歉意:“那你等了多久了?”他又不是大羅神仙,事先不可能知道她什麽時候結束討論。
  宋聿打開車門,不以為意地說:“也就一會兒。”
  一會兒是一個半小時,如果加上在那家小小的咖啡館消耗掉的時間,應該是三個小時以上。
  不過,瀟瀟是絕對絕對不可能知道的。
  就見她有些釋然地,帶著感激地,坐進車去。
  一路上,車開得很穩。
  宋聿熟練地開著車,在夜色中,穿越大街小巷,突然,他從後視鏡裏瞄了一眼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麽的瀟瀟:“你肚子餓不餓?”
  還在想著論文選題的瀟瀟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呃――”
  晚上隻是馬馬虎虎吃了點東西,好像還真的有些餓了。
  還沒等她想好應該怎麽回答,宋聿又從後視鏡裏瞄了她一眼:“我帶你去吃點東西吧。”
  之後,就不再跟她說話,專心致誌開車。
  片刻之後,車停了下來,瀟瀟一下車,見到麵前的餐館名號,不禁目瞪口呆。
  這,這,這不就是老媽從珊女士在專欄裏含沙射影地抨擊和諷刺過很多次,以TOO EXPENSIVE聞名的,價格雖然和服務態度成正比,但明顯和當前所倡導的節約型社會風氣背道而馳的那家法國餐館嗎?
  就隻見到宋同學已經神色自若旁若無人地,徑直走了進去。
  她無奈,也隻得硬著頭皮跟進去。
  果然,名店就是名店,環境優雅得很,且裝潢極為精美,裏麵的客人三三兩兩的,大都是外賓在用餐,間或低語交談兩句,氣氛十分安靜。
  播放的背景音樂,無巧不巧地,居然也是MEMORY。
  隻見坐在對麵的宋聿低著頭,熟練地瀏覽了一下MENU,然後,瞥了她一眼,向前微微傾身,似是征詢:“瀟瀟,你想吃什麽?”
  宋同學還是第一次,如此和顏悅色地跟她說話,而且,一邊說一邊還將菜單遞到她手中。
  顯然,一派很尊重女士優先權的紳士風度。
  瀟瀟瞪著那個印製得十分精美的中英法文對照的菜單,有些頭昏腦漲地看著那上麵名目繁多的項目,什麽開胃酒,前菜,主菜,甜點之類的,然後,什麽茶特酒鵝肝,生拌金槍魚和劍魚,羊排料理,法式田螺,燒烤,沙律等等等等,雖然品種繁多,但明顯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TOO TOO TOO EXPENSIVE,而且,絕對絕對有不把人民幣這個舉世聞名的堅挺貨幣放在眼裏的嫌疑。
  她才不想白白被宰,而且,極大可能,最後那頭被宰羔羊,不是她,而是坐在她麵前的這位臉上似乎已經起了細微變化的,但跟她的交情還遠未到可以彼此互通有無地步的宋聿同學。隻不過臨時起意出來隨隨便便吃一頓飯而已,她可不想欠他這麽大的人情。
  再而且,這位宋聿同學浪費的還不是他老爸的錢。
  再再而且,追本溯源,歸根究底,宋同學最終浪費的,還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廣大納稅人的辛苦血汗錢。
  陸瀟瀟同學一向頗有愛國節操。
  再加上,一想到,就她和宋聿同學兩個人,頗有些不倫不類地,坐在這個高級餐館裏,她的心裏就添了幾分從未有過的不自在,還有一種微妙的感覺。
  她本能地,想要抗拒這種感覺。
  因此,這會兒,瀟瀟正在思忖著,應該怎麽開口,方可全身而退。
  坐在麵對的宋聿同學,就看到她秀眉微蹙,一臉風雲變幻,且遲遲不開口的樣子,不由有些奇怪,兼有些微惱怒。
  他生平第一次,主動地,單獨地,極其隆重地,並事先作了精心準備地,在他認為十分恰當的時機,邀請一個女孩子出來約會,為了此次約會,他極其小心地避開了有著一雙無比銳利鷹眼的孝莊,謊稱晚上有朋友聚會,不回去吃飯,而且,還費了老大口舌才說服一向忠於職守,仍執意晚上要抽空來接瀟瀟的王司機小小地擅離崗位一下,所花心思不可謂不多。
  並且,經過長達十數天的精挑細選,反覆比較,他才最終定了這家環境、情調、菜色都堪稱一流的法國餐館,打算在和瀟瀟用完餐後,再挑一個合適的機會,將……
  他悄悄探了口袋裏那個小小的盒子,不由自主地,臉上微帶惱怒的神色褪去,嘴角居然露出一絲微笑。
  瀟瀟正在細細觀察他的臉色,對麵的這個臉色陰晴不定的宋聿同學可一向就不是好惹,亦不是好忤逆的,這會兒看他正在神思不屬地微笑著,顯然心情頗佳,於是,她壯起膽,將菜單一合,身體也微微前傾,輕聲對宋聿說:“呃――宋聿,我們能不能――”
  宋聿回過神來,輕咳了一聲:“你想好點什麽了?”
  神色還是破天荒地,十分和善。
  瀟瀟帶有幾分歉意地:“宋聿,我們,能不能――換一家飯店吃飯?”看著宋同學臉色瞬間下沉,她忙又急急補充,“我知道有一家特色店裏的小吃很好吃,不如我們――”
  話未說完,就見宋聿同學的臉色明顯一下子沉到冰點以下,而且,一直就那麽惡狠狠地,瞪著她,老半天,才一字一句地,像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你――確――定――”
  以往,他在和個把看得還比較順眼的小女生們看看電影,跳跳舞完了之後,難免也會帶她們順便去吃個飯,隻要到稍微高檔一點的餐廳,哪個女孩子不是開開心心,高高興興的?女孩子嘛,不都喜歡一些浪漫啊,情調啊,氛圍啊什麽的嗎。
  這次,為了對麵的這個陸冰山,為了讓這個辛辛苦苦,費盡心思籌劃了好久的第一次單獨約會圓滿成功,他也算是絞盡腦汁地巧作安排,又千載難逢地,恰巧在兩人共同的生日這天,天時地利俱占,偏偏這個陸冰山不給他人和,居然……不領情!
  瀟瀟看看他陰沉的臉色,有些擔心,有些抱歉,但是最終,理智戰勝情感,她還是點了點頭。
  於是,她就隻看到宋聿同學猛地一下站了起來,桌子和椅子碰撞,在一片寂靜聲中,發出了很大的聲音,然後,不顧周圍人們的竊竊私語聲,鐵青著臉,一把拉住她,悶頭就向外走。
  瀟瀟的手臂被他拉得生疼,但是,居然也不知為什麽,她下意識地,也不反抗,就一直那麽乖乖地,被他一路拉了出去。
  到了車前,宋聿大力把瀟瀟的手甩開,仍然瞪著她,兩人離得那麽近,瀟瀟清晰地看到他的胸膛在不斷起伏,而且,幾乎可以感覺到他身上正在拚命壓抑著的,但幾乎是一觸即發的怒氣,她低下頭,第一次,在這個小男生麵前,感到有些不知所措,還有些害怕。
  不知過了多久,她就聽到宋聿大力把門拉開:“上車!”
  說著,一把將她推了進去。
  然後,就臉色陰沉地坐到前方,啟動車子。一路上,車子都開得飛快,遇到紅燈或是拐彎處也急煞急轉,時不時地,能聽到急刹車時輪胎擦地的尖銳摩擦聲,瀟瀟不禁有些害怕,緊緊抓住車門內側的把手不放。
  不一會兒,車就開回到宋家門口。
  在大門口,瀟瀟有些戰戰兢兢地,剛下車,關上車門,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到車子又飛快地倒退,轉向,然後,在她麵前,飛馳而過。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宋聿同學又氣又惱,又好似帶些委屈的麵孔,在她眼前一閃而過。
  她的心裏,莫名其妙地,也感到有些生氣和失落,還有委屈。
  她又不是不想和他一塊兒吃飯,不過提議換一個地方而已,他幹嘛小題大做,那麽生氣?
  她有些想不通。
  自然,宋聿同學單方麵滿心期盼的第一次約會,最終,以不歡而散,徹徹底底,完完全全的失敗而告終。

  再接再厲
  日子繼續一天天地,平靜流逝。
  瀟瀟繼續忙著查她的資料,寫她的論文,上她的專業課,看她的閑書,聽她的音樂,間或和默默上街逛逛,買買女孩子喜歡的一些小飾物小玩意啊什麽的。
  周末,照例回到宋家。
  但是,從上次不歡而散的那晚開始,宋聿同學又開始經常不在家了。
  整天一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樣子,神色匆匆地進進出出,電話也總是響個不停,仿佛比宋致山先生這個日理萬機的生意人,還要忙碌。
  在宋家的餐桌上,他也隻是驚鴻一瞥地偶爾出現一下。
  有一天晚上,宋致山先生麵對著照例缺少宋聿同學的餐桌,突然間,像是悟到了什麽似的,微笑了一下:“這個小子,天天神出鬼沒的,搞不好,忙著談戀愛去了。”又想了一下,“嗯,都念大三了,也差不多該是時候了。”
  一副慶幸那個混小子終於開竅的模樣。
  孝莊和從女士會意地笑。
  瀟瀟低頭吃飯,默不做聲。
  然後,就聽到宋致山先生轉身對著她:“瀟瀟,你這個姐姐,要加油嘍。”他含笑看著她,“要不要宋叔叔幫你先把把關啊?”
  自打上次宋從二人婚禮以來,他就有一種吾家有女已長成的強烈感覺,不斷有一些朋友同袍,透過他,代自家兒子表達對在婚禮上見到的陸瀟瀟小姐的好感,並不斷要求宋先生代為安排見麵。對於這個從天上掉下來的才貌雙全的繼女,他也頗為疼愛,因此,一直沒有貿然答應,而是和從女士暗中觀察了很久,思量了很久,也討論了很久。
  如今,或許,也該是時候讓瀟瀟出去社交社交了。
  他又和從女士交換了一個會意的微笑。
  瀟瀟隻是禮貌性抬起頭,微笑一下,便又低下頭去。
  不知為什麽,這頓飯,她吃得很有些食不知味。
  果然,過了兩周,又到了周末的時候,盡管和悅,但一向說話做事雷厲風行的宋致山先生,用過晚餐之後,便趁著全家,包括難得露麵的宋聿都在場的大好時機,對著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的瀟瀟說:“瀟瀟,明天中午沒什麽事情吧?”
  瀟瀟有些詫異,想了想,還是搖搖頭:“沒有。”
  宋先生和從女士又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後,和藹地開口:“去年我和你媽媽結婚的時候,出席的來賓裏麵,有一位叫沈寒培的年輕人,你還記得吧?”
  瀟瀟點點頭。她當然記得,那位沈先生,據說是哪位前省政府高官的兒子,現在自己開著一家文化傳媒公司,二十七八歲的樣子,人長得倒是斯斯文文的,當時,也隻和瀟瀟聊了一小會兒,並無其他,但奇怪的是過後沒多久,他不知從哪得知她的手機號碼,居然打過好幾次電話給她,約她有空出去坐坐。隻不過,受孝莊熏陶頗深的瀟瀟一向對陌生人很具警覺性,因此,盡管應對得體,但從未應允過,時間長了,這位沈先生仿佛也就再沒什麽音訊了。
  如今,宋先生再次提及這個不相幹的路人,顯然個中大有文章。
  她低下頭,靜候宋先生繼續。
  果然,就聽到宋先生頗富深意地一笑:“沈寒培雖然家庭背景很好,但難得的是,為人倒很低調,也很聰明,人品不錯,而且,又是從國外拿了碩士學位回來的,條件出眾。”他看向瀟瀟,“他對你印象很好,自從上次看到你之後,跟我提了很多次,我一直未置可否。”接著,他又對從女士笑了一下,“但是,我和你媽媽仔細想了這麽久,覺得這個沈先生,你不妨考慮一下。”
  瀟瀟吃了一驚,抬頭看向老媽,結果,得到的是鼓勵和期盼的眼神。
  事實上,自結婚以來,從女士並不隻是沉浸在自己幸福的二人世界裏,女兒的終身大事她也是時時刻刻都記掛在心。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她在內心裏,對所有可能的候選人已經經過了反反覆覆的比較,再加上將近一年來的暗中觀察,確信這個沈寒培先生,的的確確身家清白,事業有成,從不拈花惹草,為人很靠得住,再兼對瀟瀟頗為鍾情,踢到瀟瀟的幾次鐵板後,並未放棄,大半年以來,背後跟宋致山先生提了無數次,心意十分誠懇。於是,在反反覆覆的考量之後,她終於下定決心,要出麵替瀟瀟作一回主了。
  瀟瀟未免有些沮喪,盡管知道老媽對她一直不肯談戀愛頗有些不理解,但是,她可沒想到老媽這麽迫不及待地,就要把她踢出門。
  她又下意識看向孝莊,孝莊倒是不動聲色,臉上看不出什麽,也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
  接著,她又偷偷瞥了一眼自打進家門,就還沒正眼照過麵的宋聿同學,就看到宋同學低著頭,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
  她隻好又低下頭去,一言不發。
  等了好久也沒有等到回覆的宋先生,以為瀟瀟畢竟是一個女孩子,涉及到終身大事,總歸有些害羞,也不以為意,又開口:“那就明天中午,大家一起見個麵,然後,你們年輕人吃個飯,聊聊天,相互了解一下,怎麽樣,瀟瀟?”
  但凡宋致山先生說出口的話,盡管和悅,但總是帶有一種無聲的命令和不容抗拒的意味,下意識地,瀟瀟一向很難反駁,於是,她隻好認命地點頭:“好吧,宋叔叔,您安排吧。”
  今天是肯定推不掉了,等明天見了那個叫什麽沈寒培的,再作打算吧。
  宋致山先生先是滿意地點點頭,接著,又轉過頭對兒子說:“小聿,明天你也一起去吧。”
  搞不好以後大家就是一家人了,而且,以沈寒培的聰明沉穩和廣泛人脈,兒子認識認識他,對以後順利接班,絕對很有益處。
  就聽到宋聿站起來,臉色臭臭的,硬梆梆地,甩出一句:“明天我有事。”
  接著,自顧自地,三步並作兩步地,上樓去了。
  瀟瀟照例低頭,一言不發。
  宋致山先生和從女士倒是麵麵相覷了一下。
  唯有孝莊,以其多年來豐富的閱曆和睿智的頭腦,不動聲色地,像是明了了什麽。
  但是,她暫且按下不表,靜候事態發展。
  於是,她一言不發地,也回房去了。
  第二天中午,瀟瀟就百般無奈地,跟著宋從二人,赴鴻門宴去了。
  事先約好的地點,居然就是導致上次她和宋聿鬧得不歡而散的罪魁禍首――那家法國餐廳。
  而且,看老媽從珊女士一臉神色如常,毫無芥蒂的樣子,大概早就忘了她曾經碼過視這家餐廳為毒蛇猛獸的重得可以砸死人的一摞一摞的鉛字了。
  她不禁在心中低低哀歎了一聲。
  早知道,還不如那天就跟宋聿吃那一頓呢。
  枉她一心要重振陸氏門綱。
  沈寒培自然早就到了,正坐在一個靠窗的視野頗佳的位置,耐心地等候著,一看到他們進來,就微笑著揮手致意,雙方隨即寒暄入座。
  才聊了一小會兒,宋致山先生和從女士就仿佛想起了什麽似的,對著沈寒培很抱歉地說:“沈先生,實在不好意思,公司裏麵還有些事情,我們要先走一步。”
  沈寒培倒是神色如常,頗為理解地微笑:“那就不耽誤你們辦正事了,有時間,下次我做東,大家再一起聚聚。”
  於是,瀟瀟就眼睜睜地看著這兩個她如假包換的最最親近的人,明目張膽地背叛她,一陣風似地,雙雙棄她而去。
  她隻好以不變應萬變,低頭,一言不發。
  沈寒培盡管看上去頗為儒雅,但人倒是十分精明,開口詢問:“陸瀟瀟小姐,最近功課很忙嗎?”
  瀟瀟有些詫異,抬頭,以眼神相詢。
  隻見沈寒培頗為溫和地微笑:“那怎麽看上去像是被重重的書山文海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樣子,有點愁眉苦臉的?”
  瀟瀟一愣,半天才回過神來,原來這個看上去十分正經的男子是在跟她開玩笑,不禁也微笑:“沒有。”
  沈寒培又是輕輕一笑:“不要告訴我,是因為不想見到我,所以才這樣子啊。”
  瀟瀟又是一愣,怎麽對麵的這個男子,看上去溫文爾雅的,出言倒頗為犀利,而且――一針見血。
  基於禮貌,她笑笑:“怎麽會――”
  畢竟,這個沈寒培先生,看上去的確一副社會菁英的樣子,從相貌到衣著談吐,均是無可挑剔。
  沈寒培似是如釋重負:“那就好。”他將菜單遞給瀟瀟,“瀟瀟,想吃什麽?”
  瀟瀟一怔,想起那天,宋聿也是這樣,將菜單遞到她手中。
  隻可惜,最後還是不歡而散。
  沈寒培看到瀟瀟有些若有所思的樣子,提醒地叫了一聲:“陸瀟瀟――”
  正在此時,瀟瀟包裏的手機響起來了,她衝沈寒培歉意地微笑了一下,然後,拿出來一看,居然,是――宋聿。
  自假期以來,她也把他的號碼存進了手機。
  但是,她不免有些詫異,他不是今天一大早就不見蹤影了嗎,怎麽這個時候突然打電話給她?
  她剛接起電話,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宋聿略帶惱怒的聲音:“陸瀟瀟,我就在馬路對麵,給你三分鍾,你出來還是我進去,你選!”
  說完,沒等她反應過來,就啪地一聲,掛掉了。
  瀟瀟愣愣地聽著電話裏嘟嘟嘟的掛斷音。
  抬起頭,看到對麵的沈寒培先生緊緊盯著她的臉,然後,試探地開口:“怎麽,有什麽急事嗎?”
  瀟瀟略略思考了一下,點點頭:“實在不好意思,有個朋友,有點急事,我必須要去一下。”
  她還是很感激宋聿同學給她送了這麽老大一個台階下,盡管口氣十分十分不佳,但是,會計學上說得好,實質重於形式。
  因為,她以敏銳的第六感,本能地覺得,對麵的這個沈寒培先生或許十分優秀,但是,不適合她。
  他絕對絕對比表麵上的溫和儒雅,要深沉,精明,和不可捉摸得多。
  他的眼神深不可測,總是隱隱約約地,含有探究,或者,還有其他分辨不清的情緒。
  沈寒培先生頗為理解地點點頭,然後,很具紳士風度地:“要我送你過去嗎?”他補充了一句,“我有車,很方便的。”
  瀟瀟覺得他的眼神,一直在不露痕跡地盯住她,像要從她臉上探測出什麽似的。
  於是,她微微一笑:“不用,有另一個朋友,剛好順道來接我。”
  然後,她帶有幾分抱歉,禮貌地起身道別:“不好意思,再見了,沈先生。”
  沈寒培點點頭,目送她離去。
  走到街對麵,在拐角處,一眼就看到那輛豐田車,她的心裏,不禁湧起一陣暖意。
  還是有人關心她的,而且,這個人,還是――宋聿同學。
  她心情頗為愉快地,打開車門,在同一瞬間,又下意識地朝那家餐館的方向看過去,沈寒培先生仍然坐在那個靠窗的位置,一眼不眨地,一直在盯著她。
  她帶些歉意地,朝他揮揮手,便坐進車去。
  宋聿轉過臉看她,臉色凍得,像上億年的寒冰,然後,仍然像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怎麽,還戀戀不舍啊?”
  他在心裏還頗為不屑地哼了一聲,那個叫什麽沈寒培的,老遠看過去就是一副很有城府的樣子,跟瀟瀟根本就不搭,也不曉得老爸是怎麽看人的,老糊塗!
  瀟瀟有些莫名其妙:“我這不是很快就出來了嗎?”也還沒超過三分鍾時間吧。
  不過,還是要謝謝他大力出手援助她這個險些孤立無援的路人甲。
  於是,瀟瀟伸出手去,拍拍他的肩:“謝謝你啊,如果沒有你,我今天還不知道怎麽脫身呢。”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雖然這個小男生還是那麽喜怒無常的,但是,她就是對他,越來越有一種親切感,居然,還有朦朦朧朧的一種依賴感。
  宋聿哼了一聲,但明顯地,臉色已經逐漸緩和了下來。
  他回過頭去,發動了車子,車子緩緩地,向前開去。
  車廂裏一時寂靜,但明顯地,兩人心情都還比較愉快,盡管各想各的,也各愉快各的。
  不一會兒,瀟瀟突然想起了什麽:“宋聿,你吃過午飯了沒有?”
  宋聿從後視鏡瞄了她一眼,又過了好半天,才老大不情願地哼了一聲:“沒。”
  一大早就守在外麵,再加上盯梢盯到現在,氣都氣飽了,還吃什麽吃。
  瀟瀟盡管不知道他的臉為什麽突然又好像拉下來一樣,但還是有些小心翼翼地:“那――我們找個地方去吃東西吧。”
  緊張了一個上午,直到現在,她也是什麽都沒吃呢。
  宋聿的眼睛,陡然間亮了一下,但是,他表麵上,依然是一副很無所謂的樣子:“隨便吧,你想到哪兒吃?”
  瀟瀟想了一會兒,靈光一閃:“喂,我們去小吃一條街,吃那家譚四婆的臭豆腐好不好?”
  嗯,這算不算是――約會呢?宋聿同學心滿意足地,邊開車邊偷笑。
  一想到兜裏的那個小盒子,他的心情就更加愉快。
  瀟瀟等了好半天,看前方的這個人沒反應,有些奇怪:“喂――”
  隻聽到宋聿同學頗為愉悅地:“好,你說去哪就去哪兒。”
  亙古未見的,十分十分好說話的樣子。
  倒讓瀟瀟有點摸不著頭腦了,這個小男生,今天哪根神經搭錯了,怎麽又是一副神神叨叨,稀奇古怪的樣子?
  差不多兩個小時以後,等到兩人幾乎把小吃一條街逛遍了,也吃遍了,肚子也實在撐得不行了。於是,兩人喝著可樂,邊走邊想,下一步應該怎麽辦。
  瀟瀟實在不想早回家,她怕老媽和宋致山先生審犯人一般的盤問和眼神。
  仿佛十分了解她的心理一樣,宋聿同學也難得很隨和地,一邊喝著可樂,一邊跟她討論,待會兒,繼續到哪兒去玩玩。
  討論了半天,最後,這個個子高高大大的小男生居然興致勃勃地,指著不遠處,對著她:“瀟瀟,我們去那邊的遊樂場玩好不好?”
  瀟瀟有幾分哭笑不得,小男生就是小男生,他都多大了,還要去遊樂場?
  但是,看到他那雙平時懶洋洋的眼睛,竟然在一霎那間,神采飛揚地對著自己,顯見心情非常愉快,也不忍駁他一番興頭,於是微笑了一下:“好吧。”
  一秒鍾之後,宋聿就拉著她的手,飛快地,向不遠處的遊樂場奔去。
  瀟瀟有些不自在,想掙脫開,無奈他牽得很緊,而且,一臉坦坦蕩蕩的樣子,她實在沒辦法,也就隨他去了。
  心底,居然掠過一陣極其微妙的感覺。
  宋聿買了門票,兩人進去,滿眼滿世界幾乎都是小孩子,還有陪同的家長們,他們這個年紀的學生,還真的很少見,不禁相視一笑,接著便一個一個地,順著一路玩下來,從電動馬車,摩天輪,到打靶場,射箭場,原子滑車,阿拉伯飛毯,甚至還來到了電子遊戲機室,大肆廝殺。
  玩得不亦樂乎,幾乎忘了時間。
  等到兩人出得遊樂場的門去,才發現天色已經有點暗了,不禁又是相視一笑。
  瀟瀟想到了什麽,拿出手機一看,屏幕上已經顯示有好幾個未接來電了,都是家裏麵打來的,宋聿一看自己的手機,也是如此。
  於是,兩人準備回去。
  並且,宋聿同學悄悄摸摸袋中的小盒子,正在盤算著,待會兒在車上的時候……
  心裏居然破天荒地,有點緊張。
  兩人才走出一小段路程,就聽到後麵有人在叫:“宋聿――”
  宋聿下意識一回頭,就看到自己高中時代的死黨,在D市另一所大學念書的兩個男孩子,站在不遠處,頗有些鬼鬼祟祟地,衝著他笑。
  宋聿揮了揮手,畢竟,好久沒見了,然後,對瀟瀟說:“我以前的同學,一起過去打個招呼吧。”
  瀟瀟跟在他身後,走了過去。
  待宋聿走近,那兩個男生中的一個,對著他就給了一拳:“剛才在遊樂場裏就看著像你,但是一晃就過去了,沒看清楚。”接著,看了瀟瀟一眼,頗為羨慕地,“你女朋友啊,小子挺行啊,找了個這麽漂亮的女朋友――”
  這個女孩子看上去文文靜靜的,不僅長得出眾,氣質也很好,宋聿這小子真是走狗屎運了。
  於是,這兩人衝著瀟瀟,居然頗為討好地叫了一聲:“大嫂好――”
  瀟瀟一時大窘,極力擺手,並連忙解釋:“呃,不是的,我不是他女朋友,我是他的姐――”
  話未說完,她就被一個手臂大力拉過去,接著,就跌到一個溫暖而堅實的懷中,她抬起頭,就看到宋聿同學眼裏冒著熊熊火焰地,緊緊地,盯著她,口氣非常非常不善地:
  “你-再-說-一-遍――”
  不知道為什麽,瀟瀟這麽一個勁地急著矢口否認,倒讓他腦子裏居然立時三刻想起來,就是麵前的這個陸瀟瀟,昨天居然好像還滿愉快地接受老爸相親的提議,心裏更加怒火高熾。
  瀟瀟使勁掙紮了一下,下意識地開口:“我說我不是――”
  話未說完,她就看到宋聿的頭毫不猶豫地俯了下來,緊接著,她的唇就被緊緊地堵住了,和上次不一樣的是,這次,宋聿同學的唇,無比精確地,帶著霸氣地緊壓上她的唇,他用左手重重地定著她的頭,無論她如何極力掙紮,她轉向哪裏,他的唇,就緊緊地,跟向哪裏,一寸也不離,不容她有絲毫的退縮和反抗。
  並且,他伸出了另一隻手,緊緊地,攬住了她的腰。
  看得旁邊的兩個人目瞪口呆,從來沒想到,宋聿同學,對一個女孩子,居然也會這麽地……熱情洋溢,他不是一向,尤其在女生麵前,都是那種氣死人不償命的懶散模樣嗎?
  瀟瀟始終掙脫不開,又羞又惱,如果說上次在電影院這個小男生還可能是無意的話,那麽這次,絕對絕對是有意的,存心的。
  可是,宋聿同學,畢竟在名義上,是她的弟弟嗬,怎麽可以……
  掙紮到最後,終究兩人力量太過懸殊,她隻得放棄了抵抗,眼睜睜地,看著宋聿的唇或重或輕地,一遍遍地,在她的唇上掠奪,碾壓,流連不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悄悄地,放開了,然後,就聽到有人在她耳邊,低低地:“我絕不後悔。”
  瀟瀟愣怔怔地,看向宋聿,就隻見到他亮晶晶的,熾熱的眼眸裏,沒有一絲一毫的歉意和悔意,再轉眼看去,就看到旁邊兩個路人甲乙目光呆滯地,直直地看著她,一副驚駭至極的狀況外的模樣,一時間,她驀地又氣又窘,還有一種說不出的委屈,想也沒想,揚起手來,就直接給了宋聿一個響亮的耳光。
  接著,她就轉過身,飛奔而去。
  宋聿,和旁邊那兩個尚且還搞不清狀況的路人甲乙,都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自然,宋聿同學單方麵滿心期盼的第二次約會,最終,仍然以不歡而散,徹徹底底,完完全全的失敗而告終。

  久攻不下
  當天晚上,瀟瀟就極其倉惶地,急急逃回了學校。
  不過,她還是記得先給家裏的孝莊打了個電話,告訴她學校臨時有急事,要趕回去,孝莊隻是關切地叮囑她要注意安全,下周末有空一定要回來,天氣要涼了,要帶她上街去買買衣服之類。其他的,倒也沒多說。
  最近,因為宋先生出差次數減少,不僅每個周末,就算平時,孝莊和從女士也越來越多地,待在宋家了,倒叫瀟瀟在答應的同時,心中好一陣沮喪。
  然後,她又認命地,給老媽從珊女士撥了個電話,老天保佑的是,從女士似乎還在外麵,周圍聲音有些嘈雜,聽她說有事要回學校後,隻是同樣叮囑了幾句,居然很容易地就過關了。
  瀟瀟收線,心裏一陣輕鬆的同時,居然,又有一絲絲,些微的悵然。
  默默同學冷眼旁觀了陸瀟瀟同學兩三天後,終於確認了一件事,就在這兩天,陸瀟瀟同學身上,一定發生了極其極其重大的事件。
  因為,陸瀟瀟同學不僅在應該和家人共享天倫之樂的星期六晚上,就如同一隻鴕鳥,倉惶地一頭栽進宿舍,再也不肯出去,而且,但凡宿舍電話,手機鈴響,她就前所未有的,一副驚弓之鳥的模樣,既不肯聽電話,也不肯接手機。
  再而且,一向注重修身養性,生活頗有規律,三餐必定如鍾表般定時定量,且定點出現在食堂門口的陸瀟瀟同學,竟然不願出門,基本民生大小事情,均全權委托命苦的默默同學代為處理。
  終於,到了星期一,迫不得已要出門上課了,陸瀟瀟同學仍然是一副一咬牙一閉眼,慷慨就義的烈士麵孔,踩著鈴聲進教室門,再踩著鈴聲出教室門,然後,仿佛後麵有一群狼追趕一樣,一溜煙地回宿舍,再不出門半步。
  瀟瀟心中有數,那個打到宿舍多次瀟瀟一概不接,隻有由她出麵來三言兩語料理後事的電話裏年輕而略帶沮喪的聲音,盡管不肯透露姓名,明明白白就是瀟瀟的翩翩美少年弟弟――宋聿同學。
  再說,憑默默同學一向的觀察力,她也早就預見到會有今天了。
  在武夷山上,她又不是沒看到那個看上去酷酷的,叫宋聿的小帥哥看瀟瀟的那種眼神。
  而且,她對宋聿同學愛屋及烏,臨危不亂,救她於水火之中,一直頗為感激。
  於是,星期一晚上,當瀟瀟好容易輕鬆一些下來,半躺在床上,在電腦上看MR.BEAN的時候,默默悄悄坐到她對麵的床上,盯住她。
  一集看完,瀟瀟猶自笑了一會兒,放下耳機,端起水杯喝水,不經意一瞥,這才發現默默的眼神,不禁嚇了一跳,怎麽――跟那個小男生姚遠一模一樣?
  難道認個幹親也會這麽快基因同化嗎?
  果然,對麵的默默同學適時回答了她的疑慮,因為,她已經開口,說出了一句讓瀟瀟驚駭不已的話:“瀟瀟,小宋同學終於忍不住,向你發動進攻啦?”
  咳咳咳――瀟瀟猛地嗆到一口水,大咳不已。
  默默連忙跳過來,在她背上拍了幾下:“真是的,喝水也不當心一點。”
  好容易瀟瀟止住咳,盯住默默,臉上仍是一副驚詫莫名的樣子。
  她――怎麽會知道?
  心裏,不免又是一陣又羞又惱。
  這個小男生,險些毀她一世英名。
  隻見默默悠閑自得地,又坐到她對麵,邊晃動雙腿邊對她說:“瀟瀟,我真是搞不懂你,平時那些小本,小碩,還有那些呆呆的博士,隻要在你麵前稍微多晃幾下,你都能迅速判斷,很快搞定。”她盯著瀟瀟,“你不要告訴我,對宋聿的想法,你什麽都不知道――”
  瀟瀟在心中低低呻吟,就算她這段時間以來隱隱約約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但是,他是――她的弟弟啊,老天作證,她還的的確確沒能,也沒敢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想過。
  她有氣無力地,又躺回到床上:“我是真的,真的沒多想啊,我一直當他是弟弟啊!”
  還舉起手,鄭重其事地,權當發誓。
  等於是間接承認宋聿同學對她開始有行動了。
  默默滿意地笑,嗯,初步情況已經摸清,她且再接再厲,循序漸進。
  “他怎麽跟你說的?”默默不免有些好奇。看那個小男生一臉酷斃得要死的樣子,她原先還以為想看好戲還要等好久呢,沒想到他居然這麽快就主動出擊,嘖嘖嘖,果然,後生可畏。
  隻見到瀟瀟的臉,突然間,飛上一片紅暈。
  默默更是激賞,嗬嗬嗬嗬,長江後浪推前浪啊,而且,這個宋聿同學,顯然IQ,EQ 都遠超常人,深諳對付陸瀟瀟同學這種天賦異秉的冰山性格,絕不可以常理推之,必要時須施以非常手段的道理,而且,好像已經――初步得手。
  隻是,目前小宋同學唯一欠缺的SOMETHING就是――經驗值。
  不過,也沒關係,經驗是可以慢慢磨練的。
  因為,陸瀟瀟同學,似乎也是個愛情菜鳥。
  或許,小宋同學和陸瀟瀟同學一塊兒多切磋切磋,兩人都會進步得更神速一些。
  不知為什麽,她一直以來,尤其是假期出遊一次之後,就很看好這個宋聿同學,盡管看上去一副酷酷小男生的模樣,但長得俊挺不凡,且少年老成,處事沉穩,而且――對瀟瀟,顯見鍾情頗深。
  不僅她看得清清楚楚,就連她那個冒冒失失大頭蝦的幹弟弟,可能都看出來了。
  她和她那個幹弟弟一樣,一直以來,特別是最近,她總覺得,這個小宋同學,和他的冰山姐姐之間,似乎,可能,大概,有著一種,神秘的……磁場。
  隻可惜,這個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的陸瀟瀟同學,還一個勁地鑽著根本就不存在的牛角尖,自欺欺人。
  她根本就不相信瀟瀟同學會毫無感覺,看她最近曠古未見的反常表現就知道了。
  或許,她這個受過宋同學點滴之恩的路人,也該是時候出來湧泉相報一下,提點提點麵前這個絕對是後天形成,且受刺激明顯甚深的榆木腦瓜了。
  於是,她瞄了瀟瀟一眼,閑閑開口:“你真的――隻把他當弟弟嗎?”
  言外之意就是,你真的想得有這麽條理分明,而且,說服得了自己嗎?
  瀟瀟一怔,不由自主地,又想起那天晚上,他輕輕撥動吉他,邊彈邊唱給她聽的專注神情,還有,他那執著的眼神……
  還有,他那個霸道的吻。
  還有,他不按牌理出牌的那句話――“我絕不後悔。”
  她的心裏,又低低呻吟了幾聲,然後,苦惱地,把頭埋了下去。
  默默同樣十分滿意地,看著她那副樣子,難得,D大著名的冰山陸瀟瀟同學,也會表現出如此正常的喜怒哀樂了。
  於是,她再接再厲:“再說,他隻比你小兩歲,又根本跟你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你怕什麽啊?”一派輕鬆自若的口吻,“現在,你隻要想清楚,你是討厭他,是沒感覺,還是有點喜歡他,就夠了啊――”
  果然是過來人,分析得絲絲入扣,合情合理。
  但是,瀟瀟無奈,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她要能把自己的心理活動想得如做選擇題,隨便選個ABC一樣這麽簡單,就好了,誰叫她二十三年來,一直不談戀愛呢。果然,輸就輸在經驗上。
  所以現在的她,有點剪不斷,理還亂。
  她顧不上研究為什麽今晚的默默同學全然一副宋氏說客的嘴臉。
  默默看看也是時候了,見好就收吧,逼急了這個外柔內剛的陸瀟瀟同學,搞不好就弄巧成拙。
  於是,她逍遙自得按時定點地,和高楓先生聯手,為祖國電信事業的蓬勃發展小作貢獻去了。
  兩天後,瀟瀟實在受不了默默的絮絮叨叨,和非洲巨蚊般反複在耳邊縈繞的疲勞轟炸,再加上宿舍也實在待膩了,無可奈何花落去地,懷著僥幸的心理,趁著沒課,背起書包,到圖書館去看書。
  早上的圖書館,可能因為很多學生都有課的緣故,人不是很多,瀟瀟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然後,攤開書,心無旁騖地,開始看書。
  坐了不到十分鍾,對麵有一個人坐下。瀟瀟沒有在意,她對周圍的閑雜人等,向來不甚在意。於是,她繼續低頭看書。
  過了沒一會兒,她就覺得不對了,對麵的那個眼神,明明一直在盯著她,而且,那個人麵前,一本書都沒有。
  她下意識地,一抬頭,無可避免地,撞到一雙眼睛。
  是宋聿同學的,那雙眼睛,仍然是那種倔強,但是略帶痛楚和無奈的眼神。
  而且,他仿佛瘦了一些,也憔悴了一些,隻是,以往一貫懶洋洋沒有什麽表情的雙眸,此刻正灼灼盯著她,一眼不眨地,就那麽盯著她。
  她飛快地埋下頭去,心中哀歎,真是太太太太黴了,早知道今天寧死都不出門,老老實實待在宿舍裏聽默默這個自動自發的雷鋒式宋氏後援團一萬年不變的慷慨陳辭了,好歹還隻是仿若托夢,作不得數,當不得真。
  如今,放著這麽大一座本尊在眼前,倒叫她如何是好?!
  而且,這尊神,顯然是她自己引狼入室,帶進來的,實在怨不得旁人。
  在有計可施之前,她隻能低頭繼續看書,裝作完全沒看到他。
  但是很快,她就不能再裝作無動於衷了,因為,從前後左右四麵八方已經掃來了一些好奇的目光,間雜著一些曖昧的眼神和似有若無的竊竊私語,來來往往的人也多半會向他們多掃兩眼。
  瀟瀟再次低歎,誰叫宋同學和她這一年來都實在是太不小心謹慎,太樹大招風了呢,槍打出頭鳥,再多坐片刻,她篤定,不出半天,D大有關宋聿同學和陸瀟瀟同學的緋聞就傳開了,而且,絕對絕對可以COPY出N多個版本,還都是附帶花絮的韓劇式的超長版。
  她自認倒黴,老天爺一定是十分十分鄙視她這一類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的人,因此,篩選她為獨立樣本,施以辣手,嚴加懲戒,籍此達到以儆效尤的目的。
  於是,她別無選擇,隻得抬頭,剛剛開口:“呃――”
  對麵的宋聿同學仿佛早就料到一般,一言不發地,推過來一張紙條,瀟瀟一看,上麵龍飛鳳舞的一行字:
  找你有事,出去談。
  瀟瀟無奈,這兒顯然是坐不下去了,再坐下去,她全身上下EVERYWHERE都要被那些無處不在的眼神BURNING A HOLE了,因此,十分順從地,收拾好書包,站起來,然後,在周圍的人群不可避免的注視下,自顧自地,埋頭先走出去。
  宋聿跟在後麵,也出去了。
  十五分鍾之後,兩人又來到學校後山那個小草坡。
  隨便找了個地方,宋聿拉住瀟瀟,先展開一方手帕鋪好,再示意她坐下。
  兩人默默地坐著,良久無言。
  宋聿的眼睛,似是無意識地,平視著前方,一言不發。
  他想起了去年,也是差不多的這個時候,自己翹課來到這兒,無意中聽到那個呆呆的韓博士對瀟瀟表白,結果以徹徹底底的失利而告終,當時自己還仿若旁觀者一般,躺在草坡的另一端,完全置身事外。沒想到,現在,僅僅相隔一年,這個人,居然就要輪到自己了……
  他的嘴角,第一次地,居然掀起一絲苦笑。
  但是,他決不能認輸,他也絕不氣餒。
  他骨子裏,還是充滿了宋家人特有的百折不回的精神氣質。
  於是,他轉身,看向瀟瀟。
  瀟瀟低頭,雙手下意識地,絞著書包袋子,看著草坡上不複青翠的顏色,對他投射過來的目光,恍若未見。
  宋聿仍然毫不放鬆地,一直就那麽盯著她。
  終於,瀟瀟無奈地抬起頭來,一眼就看到他的眼眸,炙熱地,帶著濃濃的,說不出來的深情,仿佛,還帶有一絲淡淡的憂鬱,直直地,看進了她的眼底。
  他就一直這樣看著她,緊緊地,毫不退縮地,看著她。
  她一時無措,同樣地,在這個小男生麵前,又一次感到了一種巨大的壓迫感,還有一絲絲……害怕。她又低下頭去。
  一時寂靜。
  又過了一會兒,她就聽到宋聿低低的,但無限堅定的聲音:“瀟瀟,我喜歡你,我喜歡你的所有,你的一切,我要你,做我女朋友。”聲音似是頓了頓,然後,更加堅定地,“我可以讓你考慮,但是,無論怎樣,我都不會放棄。”
  說著,他站了起來,然後,又補了一句:“我可以等,但是,”他看向瀟瀟,似是再次宣告,“你要記住,這輩子,你注定,逃脫不開我,我要你做女朋友,要定了!”
  說完,毫不停留地,大踏步轉身而去。
  瀟瀟埋下頭去,把頭深深地,埋進了膝蓋。
  她根本就分辨不清自己心裏到底是什麽情緒,似是帶些惱怒,一些氣憤,一些不安,一些無措,一些害羞,居然,還有一絲絲極其微弱的……甜蜜。
  還從來沒有一個男生,這麽霸道地,這麽強勢地,這麽毫無顧忌地,跟她這麽告白過。

  以退為進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裏,事實證明,陸瀟瀟同學實在是有些杯弓蛇影地多慮了,老天爺還是十分眷顧她這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心意明顯不誠的凡塵俗子,因為,下個周末,導師下令加班加點翻譯資料,不得有誤,下下個周末,一個大學同學在上海結婚,她和默默受邀聯袂出席。一直和高楓兩地分隔的默默自是數著日子等了好久,就盼著能和男友小別重逢一下,再加上知道瀟瀟最近心情欠佳,因此,想方設法也要拖著她去,也好排遣排遣她心中的小小煩惱。
  瀟瀟左思右想,也隻有先這麽著了,因此,無奈應允。並且,打電話回去一一告假,好在宋家寬鬆民主的家風潛移默化地影響到孝莊和從女士,兩人除叮囑了幾句話外,倒並未多說什麽。
  放下電話,瀟瀟鬆了口氣。
  也就意味著,她可以在外麵先躲個十幾二十天的,暫時不用回宋家了。
  在她還沒有想清楚之前,躲得一時是一時吧。
  隻是,她忘了,還有一個不定時炸彈在等著她,這個炸彈,就是上次被她險險地,放了一回鴿子的沈寒培沈先生。
  因為,沒過幾天,這個沈寒培先生,就直接找到學校來了。
  一天晚上,瀟瀟在宿舍看論文,手機響了,她一看,鬆了一口氣,嗯,還好,是一個陌生號碼,猶豫了片刻,還是接了:“喂――”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沉穩而有磁性的聲音:“喂,陸瀟瀟嗎?”
  瀟瀟怔了一下,有點陌生的聲音,會是誰?
  對方似是知道她在想什麽,笑了一下:“記不得了嗎?我是沈寒培。”然後,又補充了一句,“我現在就在你們宿舍樓下。”
  瀟瀟心中又是一聲哀歎,本來還慶幸著上天眷顧,這段時間不用回去,宋先生和從女士也就無從下手,對她洗腦灌輸旁敲側擊什麽的,讓她能安靜一陣子。沒想到,人定勝天,人家現在手上握有尚方寶劍,直接單槍匹馬殺上門來對她下戰書了。
  一定是她老媽和宋叔叔背後搞的小動作。
  沈寒培繼續禮貌地說:“瀟瀟,你現在方便出來一下嗎?”
  說得那麽溫文有禮,口氣含蓄中帶著尊重,她縱是十二萬分的不情願,也隻得同樣有禮貌地:“好吧,請等一下,我一會兒就下來。”
  實在沒辦法,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二十分鍾之後,瀟瀟低著頭,和沈寒培先生,在D大校園中漫步。
  夜晚的D大校園,格外靜謐安詳,因不是周末,學生們大都在教室上著自修,長長的林蔭道上,隻有三三兩兩的行人,還多半是一些悠閑自得地頤養天年的老教授們,和一些天真爛漫童言無忌的孩子們,或在散步,或在跑著跳著,偶爾,會有一些騎著自行車行色匆匆的學子們穿梭來去。
  在這個時間段,像瀟瀟和沈寒培這樣似乎很有心情地,悠然漫步的,並不多見。
  但此刻的瀟瀟無暇他顧,她隻是埋頭走著,幾乎一言不發。
  沈寒培倒也是一副不急不忙,十分有耐性的樣子,在她身旁,邁著長腿,安安靜靜地走著。
  不過,他仍是時不時地,側過臉來,打量一下瀟瀟。
  以沈寒培多年來國內外的豐富人生經曆,和從小耳濡目染接受的那一套官場哲學,以及親身體驗的商場上的各色人等,自然看得出麵前這個陸瀟瀟同學,表麵冷淡而矜持,拒人於千裏之外,似乎很有人際交往的自我原則,但實際上,畢竟是一個從未出過校門的學生,單純得如同一張白紙。
  再加上她出眾的外貌和內斂的氣質,宛如一朵空穀幽蓮。
  以他廣泛的社會關係,見慣了庸脂俗粉,亦從不為所動,而麵前這個陸瀟瀟,自宋從二人婚宴之日起,他就是看中了她的單純和幹淨清澈的氣質,所以,才不緊不慢地,耐心地,一步一步接近她,一心想要攀折下這朵清高孤傲的小蓮花。
  還不惜為她等了將近一年。
  他不是看不出瀟瀟,迥異於其他女子的,對他本能地有一種抗拒感。
  但是,他可以等。
  或許,這樣最終得到的,才更值得珍惜。
  當兩人順著校園裏幽靜的道路一路閑逛,直到走到一個小亭子旁的時候,瀟瀟實在有點忍不住了,她抬起頭,冷靜而不失禮貌地問:“沈先生,請問找我有事嗎?”
  她還記掛著自己沒有看完的論文。
  沈寒培含笑看她:“沒什麽事,就不能來看看你嗎?”
  這個女孩子實在是很單純,說起話來也直截了當。
  記憶中,已經很久沒有人,特別是女孩子,跟他這麽就事論事地說過話了。
  於是,他居然也就難得地,輕鬆一下,興起跟她開開玩笑的念頭。
  瀟瀟可是一點都不覺得好笑,她抬頭看他,益發堅信自己的最初判斷,這個沈寒培先生,看上去溫文爾雅,但是,實際上,十分深沉。
  因為在他含蓄內斂的外表下,時不時地,散發出一種略帶頹廢,和蕭索的感覺。
  而他的眸子裏,也一直閃動著難以捉摸的,略帶笑意又略帶嘲謔的神采。
  不知為什麽,幾乎在同時,她就想起宋聿那還帶有些微稚氣的,坦然而專注的炙熱眼神。
  心中,又掠過一陣複雜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她無言以對,隻好又低下頭去。
  一時氣氛有點尷尬。
  最終,還是沈寒培先生打開了僵局:“瀟瀟,我能不能提一個小小的建議――”
  瀟瀟不解地,抬頭看他。
  隻見沈寒培先生難得地,十分正經地對著她,微笑:“不要總是一副拒我於千裏之外的樣子,會讓我對自己一直都還蠻有信心的個人魅力,產生從未有過的深重懷疑。”
  瀟瀟一愕,看著他,一時竟然說不出什麽話來。
  沈寒培先生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繼續不緊不慢地:“沒關係,如果你一時適應不來,我們可以作為普通朋友先處著,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他的聲音停了停,很為她著想地,“瀟瀟,你放心,宋先生那兒,我知道應該怎麽說。”
  他都等了快一年了,也不在乎多等一時半刻的,再說,也不能把麵前的這個總是低著頭,看似柔弱,但其實很有主見的女孩子一下子盯得太緊,或許,她真的還需要時間來適應。
  果然,沒過一會兒,他就見到瀟瀟有些如釋重負地抬頭,朝他似是感激地笑了一下。
  他注視著她,也回她以微笑。
  片刻之後,兩人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大概是心防有些卸下的緣故,瀟瀟開始和沈寒培先生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起話來。間或,沈先生幽默風趣的話語,也會逗得她會心一笑,偶爾,她也禮貌性地說上幾句或是應答幾句,心情,仿佛也輕鬆了一些。
  兩人快走到瀟瀟宿舍的時候,瀟瀟無意識地,一抬頭,看到一個人,她的心情,又驀地沉了下去。
  在通向她宿舍樓的方向,離她大約一百米的地方,赫然站著宋聿同學。
  而且,神情嚴肅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盡管最近已經習慣了他經常神出鬼沒,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的視線所及範圍內,但在今天這種頗為尷尬的場合,瀟瀟也不免一時心頭大亂,她隻能略略低頭,慢慢地繼續向前走。
  才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從眼角的餘光處,她就看到一個人影筆直地,迅速地,從她身旁擦肩走過,而且,仿佛還帶有不屑地,頗為惱怒地哼了一聲。
  沈先生倒是好像什麽都沒有察覺似的,繼續很自如地,跟她說東道西地寒暄著。
  瀟瀟隻是低頭聽著,再不說話。
  到了宿舍樓下,兩人禮貌作別,然後,沈先生頗有紳士風度地看著她上樓,才轉身離去。
  到了第三個周末,瀟瀟實在是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推脫了,再加上下午四點半,老王司機已經忠心護主地,在校門口望穿秋水般殷殷等待了,她隻好收拾東西,動身回家。
  回到家中,其他人都沒見著,她隻看到孝莊,和張阿姨。
  孝莊先是心疼地一把抱住她,噓寒問暖了一通,又逼著她問最近吃了什麽什麽東西,怎麽臉色這麽差,然後,忙不迭地,和張阿姨一起去燉十全大補湯去了。
  從進門開始到現在,就一直沒看到宋聿同學,她心裏,不禁一陣輕鬆,同時,忍不住地,又有些,說不出的……失落。
  他又……開車出去兜風了?和……
  想到這兒,心中又是一陣說不出的惱怒,居然還有一絲絲細微的……酸意。
  遊手好閑的小男生!
  晚餐時間,孝莊和張阿姨將飯菜布好,正在此時,電話響了,瀟瀟去接,是老媽從珊女士。
  原來,宋先生和從女士這兩個年齡加起來足有九十歲的恩愛夫妻,要享受浪漫情調,去看今晚八點最新上檔的愛情文藝大片了,隨便就在外麵吃點什麽,晚上不回來吃飯。
  打個電話是為了知會一聲。
  也是為了順便聽聽瀟瀟的聲音,她知道寶貝女兒今天一定會回來的。
  瀟瀟暗地裏吐吐舌頭,又應了幾句問話,才放下電話。
  她這個老媽,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以四十多歲的高齡,一旦浪漫起來,還真的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有的時候,當著大家的麵,對宋叔叔說的那些肉麻話,不要說孝莊和張阿姨這兩個老古板聽得臉色發青,眉頭直皺,就連她和宋聿這兩個正值青春年華的男生女生,也聽得很是別別扭扭地不自在,渾身直起雞皮疙瘩,還虧宋叔叔聽得眉開眼笑,心花怒放的。
  也許,這就是愛情的偉大力量吧。
  不知為什麽,她的心底,居然微微歎息了一聲。
  轉過身來,她猛然嚇了一跳。
  因為,她看到一個原本似乎不應該出現在餐桌上的人,正臉上沒什麽表情地,盯著她看了一眼,然後,懶懶地坐了下來。
  是宋聿同學。
  顯然回來很久了,因為,好像已經洗過澡了,穿著家常休閑服,頭發還有些濕漉漉的,隨隨便便地搭在頭上,渾身上下看上去格外清爽。
  他坐定後,並沒有和瀟瀟打招呼,隻顧埋頭吃飯,一聲不吭。
  孝莊見慣不慣地,敲敲宋同學的頭:“小聿,吃慢點,太快會影響消化。”接著,招呼瀟瀟,“瀟瀟,別愣著,過來一起吃飯。”
  瀟瀟就聽到宋同學含含糊糊地似是“嗯”了一聲,放慢了吃飯的節奏。
  他對孝莊,不知怎麽的,一向很有親近感,尤勝於對從珊女士。
  瀟瀟也不知為什麽,有些心虛地,看了宋同學一眼,在他的對麵,坐了下來。
  三人開始吃飯。
  餐桌上,瀟瀟和宋聿都隻是低頭吃飯,一句話都不說,就隻聽得孝莊不停地勸他們多吃點,一會兒挾這個菜給瀟瀟,一會兒挾那個菜給宋聿,不一會兒,兩人的碗裏,就堆得跟小山似的。
  瀟瀟和宋聿恭敬不如從命,隻得努力地不停地吃,來感謝她的殷切關懷。
  剛吃了一會兒,瀟瀟就感覺到對麵時不時有目光掃來掃去的,但是,每每當她抬起頭來,宋同學又隻顧埋頭專心吃飯了。
  好容易吃完了,幫著孝莊收拾完碗筷,進廚房清洗了一會兒之後,瀟瀟和孝莊一人分別端了一個果盤上來,果盤裏麵,是提子,獼猴桃,還有山竹。
  宋聿同學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
  瀟瀟將其中一個果盤輕輕放到他麵前的茶幾上,他恍若未見,既不看瀟瀟,也不說話,隻是定定地,表情僵硬地,盯著電視機。
  孝莊不免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下意識地,又向瀟瀟瞥了一眼。
  這兩個孩子,這些天到底是怎麽了?
  趁著宋叢二人不在家,她剛準備開口發問,就看到瀟瀟垂下眼,對她說:“劉阿姨,我有點累了,先回房間去休息了。”
  孝莊看看宋聿,欲言又止了一下,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嗯,早點睡吧。”她又心疼地看了瀟瀟一眼,“看你小臉尖的,真是的,喂了這麽多年,怎麽也喂不胖你,倒是我,重了足足二十斤!”
  說著,不無沮喪地,看著自己早就不複苗條的腰身。
  看著她左轉右轉地比劃著自己的腰,一臉的遺憾,瀟瀟忍俊不禁地想逗逗她,在她臉上親熱地“啵”了一下,又將臉偎過去,在她臉上來回擦了幾下:“胖就胖點嘛,有肉我親起來才舒服啊。”
  說完,輕笑著,一路奔上樓去。
  孝莊有些愕然地摸臉:“這個死丫頭――”
  話未說完,就看到宋聿同學一陣旋風似地從她身邊迅速刮過:“劉阿姨,我回房間了――”
  隨即也飛奔上去。
  孝莊先是蹙起眉看向宋聿的背影飛快消失在樓梯轉彎處,然後,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片刻之後,眉頭慢慢地,舒展了開來。
  這一幕,仿佛有些熟悉。
  想當年,她跟逝去的丈夫,在戀愛之初,隻要鬧起矛盾來,也是這樣的啊。
  隻可惜,他去世得太早,孤零零的,留她一人在這個世上。
  她微微歎了口氣,眼角泛起一陣淚光。
  瀟瀟回到房間,剛想關門,但是,緊跟在她身後的那個人比她更快地,抵住門。
  她不抬頭也知道是誰,繼續徒勞地努力著,試圖關上門。
  但是,對方紋絲不動,定定地,用腳抵住,仿若根本不知道什麽叫痛。
  最終,她識時務地,放棄了無用功,轉身走進房內,站在書桌前,低著頭,一動也不動。
  有個高大的人影,走到她身後,然後,也是一動也不動,就那麽站著。
  過了好久,瀟瀟無奈轉身,一眼就看到宋聿同學,全無往日的桀驁不遜,神采飛揚,而是專注而沉默地看著她,眼神中,依然是那種說不出的執著,和炙熱。
  她又垂下頭,不一會兒,就聽得宋聿低低的聲音:“瀟瀟,”緊接著,似帶些微苦惱地,“為什麽,這些天來要一直躲著我――”
  瀟瀟心頭驀地一軟,接著,想起遊樂場前那尷尬的一幕,想起小草坡那天之後他帶給她的種種困擾,又想起他那天晚上看到她和沈寒培時,麵帶不屑地,直直走過去的樣子,不禁又有些委屈和氣惱,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推他走:“你出去――,出去――”
  宋聿就那麽一聲不吭地,任她推著搡著,快到門口時,他突如其來猛地反身,一把抱住她:“瀟瀟,我愛你――”
  聽到這句突如其來的告白,瀟瀟一時愕住,任他抱著,竟然不知道怎麽反應。
  他把頭埋進她的長發中,低低地,在她耳邊喃喃細語:“我愛你,我愛你――”
  天知道,他有多愛這個看似柔弱,實際韌性十足的女孩子,這個一度讓他冒火跳腳的女孩子,這個給他帶來溫暖感覺的女孩子,這個總是讓他又氣又愛的女孩子,或許,在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她就悄悄地,不經意地,進駐了他的心……
  他的唇滑過瀟瀟的長發,輕輕地,一路滑過去。
  瀟瀟心中震動不已,現在的宋聿,不再是那個酷酷的,冷嘲熱諷地整天跟她作對的小男生,也不再是那個似有意似無意變著法子惹她生氣的小男生,更不是那個看似表麵冷傲實質很是關心她的小男生,而是一個深情款款地,對她坦白愛意的大男孩。
  她感覺到他的手,在輕輕撫摸著她的長發,一遍,又一遍,生平第一次,她突然覺得,在他麵前,她有一種被寵愛,被嗬護的,小女人的感覺。
  但是,幾乎是立刻,她體內一貫理智的因子不合時宜地又占了上風,她又開始鑽牛角尖,輕輕掙紮:“不行,宋聿,我們……我是你姐――”
  或者,她還沒做好接受一個小男友的充分心理準備。
  又或者,宋聿和她的不同成長背景,對她而言,仍不無芥蒂,無法釋懷。
  宋聿身體一震,接著,推開她,他的眼底,是深深的憤怒:“陸瀟瀟,你的心真的是頑石做的嗎?”他忍耐地深吸了一口氣,“我已經放下了我所有的自尊,鼓起我所有的勇氣,來把我的心,毫無保留地掏出來給你看,你就真的這麽無動於衷嗎?!”
  他轉身,向外走,冷冷地說:“或許,你認為那個比你大上五六歲的沈寒培先生比我更適合你,是嗎?”
  接著,就重重地帶上門,出去了。
  瀟瀟一怔,她看著那扇被重重關上的房門,她的淚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步步為營
  那一夜,第一次,瀟瀟輾轉難眠,睡得十分不安穩。
  那一夜,她一直在想著,她和宋聿第一次偶然相遇以來的點點滴滴。
  宋聿,那個在路上拉下臉來跟她鬥嘴談判的宋聿,那個絞盡腦汁脅迫她去參加班級聚會的宋聿,那個電影院裏無意中丟失的初吻,那個因喝醉酒而顯得分外脆弱的宋聿,那個在她暈倒時給她送燕窩的宋聿,那個出遊時滿頭大汗為默默去找醫生的宋聿,那個她不喊停,就為她一連彈了兩個多小時吉他的宋聿,那個遊樂園前霸道的一吻,還有,那個在小草坡上,對她說“你要記住,這輩子,你注定,逃脫不開我”的宋聿……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這個一度飛揚跋扈,處處和她作對,並且,做事情永遠出人意表的小男生,似已不經意中,悄悄地,帶著不容她抗拒的霸氣,一步一步地,走進了她的內心深處。
  她再一次,低低地呻吟,並將頭埋入枕頭中。
  回到學校去,瀟瀟繼續每天上課,或是和默默,或是獨自一人,去圖書館,去教室,上自修,間或也去打打球。
  從表麵上看,她的生活一如既往地,依然很有規律。
  她和往常一樣,有條不紊地,做著自己該做的事情,她時常和師兄妹們去進行專題研討,以備論文撰寫,她也經常去圖書館,去教室上自修,或是陪默默去看看電影,間或,也會帶上相機,陪默默這個攝影愛好者去領略秋天的那種悠揚而溫怡的韻味,去欣賞那一景一物中,所蘊透的濃鬱的秋色秋香,去聆聽那種溫潤如玉般的秋日私語。
  但是,很明顯地,瀟瀟經常性地,沉思著什麽,即便默默和她偶得閑暇,一同出外遊玩,到D市南山去欣賞那片紅葉如火,層林盡染,詩一般美好的楓林時,一貫深具從女士遺傳的浪漫氣質的瀟瀟,對著如斯令人流連忘返的美景,居然也會時不時地,有些心神恍惚。
  與此同時,宋聿同學似是人間蒸發一樣,杳無蹤跡,不再出現在瀟瀟她們麵前。
  連那個胖胖的小男生姚遠也似是看不見了。
  默默直覺有些不對,她幾乎是立刻就感覺到了,那個神出鬼沒地經常在她們周圍晃蕩來晃蕩去的小宋同學,似乎有好長時間沒有看見了,瀟瀟最近也有些不同尋常地沉默。但是,以她一貫的經驗,感情的事,越幫越忙,也越幫越亂,有時候,當作不知道就是最大的幫助,因此,她隻是暗地裏留意,並不多言。
  又過了兩個周末,瀟瀟又回到宋家。
  宋先生的一個外地客戶娶兒媳,以一個成功生意人慣有的排場廣開筵席,大宴賓客,他和從女士應邀出席去了。
  而且,晚飯時分,不出意外地,宋聿同學仍然不見蹤跡。
  偌大的宋家,偌大的餐桌上,晚飯就她和孝莊坐在一起吃。
  這一頓飯,第一次,瀟瀟吃得愁腸百轉,十分十分地,不是滋味。
  宋聿,宋聿……他到底去了哪兒呢?
  吃完飯,她照例幫孝莊收拾了一下之後,又陪她聊了一會兒天,才各自回房休息。
  回到房中,她看了會兒書,接著,開始聽音樂,但是,她的眼前,時不時地,經常晃動著宋聿那個灼灼的眼神,那個毫無顧忌地俯下來的頭顱,還有,那雙修長的撥動琴弦的手……
  她下意識地,放了那張MEMORY的音樂大碟,然後,一直抱著膝蓋,坐在床上,靜靜地,聆聽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突然想起來,要下樓去拿個東西,於是,停下音樂,起身向房門口走去。
  一打開門,她就一愣。
  門外站著一個人,垂著頭,靜靜地立著,一動也不動。
  顯然已經站了很久很久了。
  是這些天來,好久不見的宋聿同學。
  他抬起頭來,他那年輕而好看的臉上,第一次,帶有深深的苦惱,還有一些不知所措:“瀟瀟,我一個人想了這麽多天,但是,我沒有辦法說服自己不想你,也沒有辦法說服自己不來找你……”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定定地看著瀟瀟,“瀟瀟,哪怕――你覺得那個叫什麽沈寒培的比我合適,”他又深深吸了一口氣,“也請你――再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
  瀟瀟站在門內,看著他,心中一暖,驀地,淚水不自禁地,又滑下眼眶。
  宋聿有些驚惶失措,從他跟瀟瀟認識以來,他還從來沒看見瀟瀟掉過眼淚。
  他快速地,將瀟瀟擁進房內,關上房門,然後,環住瀟瀟纖細的身體,將她擁入自己的懷中,他的下巴抵住了她的額頭。
  瀟瀟聽到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良久無言,兩人就那麽站著。
  接著,瀟瀟就聽到他小心翼翼,但是溫柔無限的聲音:“瀟瀟,我的初吻給了你,我第一次喝醉酒是為了你,第一次吃醋是為了你,第一次讓我有那種很溫暖很溫暖感覺的女孩子是你,第一次正式約會的女孩子是你,第一個打我的女孩子也是你,還有,我第一次愛上的女孩子,還是你――”
  然後,又聽到他低低的聲音:“所以,瀟瀟,不要在意我比你小,不要想太多,試著接受我,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瀟瀟心中深深感動,沒想到,這個一貫高傲,不肯低頭的小男生,居然有如此細膩宛轉的心思。她一時怔住了。
  看瀟瀟沒有反應,他的聲音頓了一下,接著,有些艱難地:“我知道,我沒有那個韓博士那麽高的學曆,沒有情人節那天在那家肯德基坐著的男人看上去那麽成熟,”他咬著牙,有些艱難地,繼續往下說,“也沒有那個叫什麽沈寒培的那麽事業有成,但是,瀟瀟,相信我,我對你是真心的……”
  他看向瀟瀟,她仍然低著頭,一直一直都不說話。
  他又動了動嘴,欲言又止,終究,還是什麽都沒說。
  又是一小會兒沉默。
  最終,瀟瀟就聽到他無限低沉而沮喪地,“如果,你實在――”
  瀟瀟看著這個一貫都那麽不可一世的小男生此刻這副誠惶誠恐垂頭喪氣的模樣,不由又感動,又想笑,但是,她吸了吸鼻子,微帶指控地,截住他的話:
  “你狂妄自大,目中無人。”一見麵就跟她結下偌大的梁子,此仇不可不報。
  毫不猶豫地:“我改。”隻要瀟瀟高興,這個小CASE。
  “你不好好上課,到處亂晃。”現在,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那時候,這個宋同學絕對是有意翹課,一天到晚在她麵前晃來晃去。
  還是飛快地:“我改。”這個也好辦,反正整天費盡心思掐著鍾點晃來晃去,倒也真的滿辛苦的。
  “你大手大腳,鋪張浪費。”一起去武夷山玩那次才發現,這個小男生刷起卡來,成千上萬的,眉頭皺都不皺,就連買個礦泉水,也要挑三揀四地挑剔半天,這絕地絕對不是一個好習慣,要知道,她心目中的MR.RIGHT要能跟她同甘苦共患難才行。
  依然很快:“我改。”這個也沒問題。隻要瀟瀟開心,以後錢全交給她管,反正她學的專業就是管理,這個年頭,人才最貴,絕對絕對不能浪費。
  “你老是帶女孩子出去兜風。”小小年紀就不學好,到處沾花惹草,一天到晚電話響個不停,說她心裏沒有酸意是不可能的,而且,絕對還不止一點點酸意,尤其是這兩天,她心裏的酸意一直如黃河水般泛濫。
  極其迅速地:“我改。”還不是被她氣的!而且,那些電話還不大都是幌子,一出門後,他就找各種理由甩掉,跟姚遠之流的同學朋友們出去閑逛去了。但是,事關男子漢大丈夫的尊嚴,寧死不能跟她坦白交代。
  還有――“你老對我動手動腳。”偷吻她,抱她,或是時不時突襲她,都不是一個和諧社會中的優秀合法公民應有的行為舉止。
  抱著她的身體似是僵了一下,然後,半晌無言,又過了老半天,仍無動靜。按瀟瀟的合理推斷和一直以來的親身體驗,五、四、三、二、一,對麵的這個宋同學該發火了,但是,當她偷偷地瞥過去一眼時,就看到那個人神色古怪地,帶有幾分忍耐地,似是腦海裏天人激戰了很久地,又過了老半天,低低開口:“我改――”不了。
  抱歉,就這一點,他改不了,絕對改不了。
  但是,他前一陣子悄悄摸摸拿回來惡補的書上不是教過,女孩子要好好哄的嘛。
  現在,先哄著她,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咦,以後――
  他身體猛地一震,輕輕推開瀟瀟,接著,又將她的雙臂緊緊圈住,他的眼底,充滿了不可置信的狂喜:“瀟瀟,你是說――”
  她――願意做他女朋友了?宋聿樂得幾乎不知今夕是何夕般,暈陶陶的。
  瀟瀟微微一笑:“傻瓜。”然後她又補了一句,“那天在KFC的,是我大學同學,人家現在已經結婚了。”
  愛吃飛醋的小男生,怪不得那天喝得爛醉。
  宋聿狂喜之中,不禁又要把瀟瀟攬入懷,瀟瀟敏捷地,一下跳開:“慢著,我還有話要說。”
  她才不要這麽便宜麵前的這個小男生。
  宋聿有些挫敗地歎了一口氣,禁不住頭痛:“說吧――”
  他就知道,以這個雖然實戰經驗十分欠缺,但理論知識曆來頗豐的陸冰山一貫以來的個性,怎麽會這麽輕易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折磨他的機會呢。
  可是,誰叫他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作繭自縛呢。
  果然,對麵的瀟瀟先是略帶狡黠地一笑,然後,正色道:“在家裏,暫時,不許讓你爸爸和我老媽看出來――”不知道為什麽,一想及此,特別是一想到宋致山先生看上去溫和,但眼光頗為銳利的那張臉,她心裏總是有一種有些微不安的感覺。
  接著,她又補充:“在學校,你的行為舉止要有分寸,半個月最多出去約會一次,公共場合不許對我動手動腳……”滔滔不絕說了一大堆之後,想了又想,她還是又補了一句:“還有,給你半年的實習期,如果這些毛病改不了的話,”她盯著宋聿那張顯得有些緊張的臉,拖長腔調,“那麽――”
  宋聿瞪著她,咬著牙:“我一定,改――”
  瀟瀟吐了個舌頭,偷笑,嗯,見好就收吧,可別把對麵這顆已經即將一觸即發的炸彈引爆了。
  宋聿癡癡地看著她那顧盼倩兮,輕顰淺笑的臉龐,情不自禁地:“瀟瀟――”
  瀟瀟看到他那副樣子,有些害羞,嗔他:“幹嘛……”
  話未說完,就被他一把拉入懷中,深深吻住。
  瀟瀟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重重的,不規則的心跳聲。
  又過了半天,宋聿輕輕地,鬆開她,然後,在她額頭吻了一下:“瀟瀟,早點睡,晚安。”
  接著,快速地,幾乎是飛奔了出去。
  這個小男生,剛約法三章就不遵守!瀟瀟羞惱之餘,還有些莫名其妙,後麵又沒有老虎在追,他跑那麽快幹嘛?
  隔壁房間的宋聿關上門,倚在門背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天哪,再跟瀟瀟多呆一分鍾,對他來說,都是一種難耐的折磨。
  然後,他的嘴角,揚起了抑製不住的笑意,瀟瀟,終於答應做他的――女朋友了!
  他背靠著門,繼續無可抑製地笑著。
  瀟瀟和宋聿都不知道,正當宋聿神色古怪地,跑出她的房間的時候,孝莊剛好走上樓梯拐角處,準備給瀟瀟送夜宵,把這一切,都盡收眼底。
  她當即不動聲色地,端著夜宵,又下樓去了。
  姚遠同學又一次百年難得一遇地敏感發現,最近的宋聿同學實在心情好得出奇。
  比連中三期500萬大獎,並意外抽中一棟超級豪宅,外帶手上全部股票連續三季度都漲停板還要開心。
  現在的他,悄悄打量著坐在他旁邊的宋聿同學,才下課五分鍾不到,他已經趴在那兒,癡癡呆呆地笑了不下四十次了。
  他皺起眉頭,回憶起宋聿同學最近的種種反常舉動。
  以往難得出現在教室的他,最近居然每天,風雨無阻雷打不動地,無論什麽課都在眾人的詫異目光下準時出現,而且,必定拽著姚遠坐到前三排,認認真真上課,仔仔細細記筆記,不僅讓姚遠立時三刻有了極為嚴重的下崗危機意識,而且,憑宋同學過人的天資,和現如今給老師們留下的浪子回頭的極為美好的印象,以往綜合測評穩居專業前五的宋聿同學,似乎很快就有望取代他們的丸尾班長,躍居首位了。
  惹得因外形氣質均酷似櫻桃小丸子班上的丸尾同學,並因而得此雅號的那個叫作王蕘的小男生,時不時不由自主地,躲在一個僻靜的角落裏推推他鼻梁上厚厚的眼鏡,顧影自憐地,喃喃自語:“宋聿同學,你一定是故意的,總而言之,我說的沒有錯吧――”
  本來嘛,家裏先天性條件好一些,再加上出手大方,得眾人擁戴一些,旁人也羨慕不來,但是,居然後天性地,也跟他來搶這個得之不易的,他日日頭懸梁椎刺骨才如履薄冰坐上的龍頭寶座,宋聿同學,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並且,姚遠發現,宋聿同學盡管依然頗具孟嚐遺風,出手依然大方豪爽,但是,對班裏同學的態度明顯友善了很多,不複以前那種懶洋洋,愛理不理的模樣,居然也逐漸開始有說有笑地在課間跟大家討論CS裏的種種技術性問題或是參與班級活動到哪兒玩的大討論了。要知道以前在課間,對眾人的打打鬧鬧和熱烈討論,他通常隻是翻翻白眼,就倒頭趴在桌上補眠,上課鈴打了都不見得願意睜開眼。
  此外,在三不五時地一起結伴出去打打牙祭的時候,他很疑惑地發現,宋聿同學也不再礦泉水非依雲不喝,咖啡非藍山不飲,吃東西明顯popularize了很多,而且,迥異於以往的,事先會禮貌地征詢他的意見,即便有一次,他提心吊膽地說附近好像有一家酸菜魚店價廉物美,原本都提前做好了看到他那副突然間說拉就拉的晚娘麵孔的充分心理準備,誰知道宋同學竟然很愉快地就答應了,而且吃完後居然都一直是一副興致勃勃回味無窮的樣子。
  ……
  他照例又摸了摸下巴。
  這次,他有100%的把握,宋聿同學最近的心情大好和脫胎換骨般的奇跡轉變,絕對絕對與他的冰山姐姐脫不了幹係。
  但是,上次從武夷山遊玩回來的時候,他的默默幹姐姐在下飛機的一霎那,頗有預見地贈給他四個字的臨別箴言:不要添亂。並再三叮嚀要他務必牢記。
  他一向對這個從天上掉下來的,經常在路上碰到或電話聯係的,一方麵對他耳提麵命嚴加管束,一方麵又對他問寒問暖關懷備至的幹姐姐既敬畏又頗有親切感,盡管心裏的的確確冒出了無數的十萬個為什麽,他還是很努力地,約束住自己,不去添亂,也從不主動向宋同學詢問什麽。
  好在,沒過多久,就有人來向他這個狗頭軍師谘詢了。
  這個人,當然是宋聿同學。
  而且,隆而重之地,把他請到了好久都沒去過的校門口那家咖啡館裏,盛情邀請他繼續去喝那裏的牛奶共香精一色,MONEY與淚水齊飛的咖啡。
  他也一直很懷念上次那種意猶未盡的感覺,於是,欣然應約。
  宋聿和姚遠兩人坐定後,各自品茗。
  過了一會兒,姚遠從咖啡香的陶醉中回過味來,才發現宋同學似乎已經好久沒說話了,因此,有些疑惑地抬頭,就看到宋同學正若有所思地,似看非看地對著自己,臉上居然還浮現出一絲絲略帶詭異的微笑。
  因為,就在此刻,宋聿同學的心裏,別提有多愉快了,因為他的冰山姐姐陸瀟瀟,在他軟磨硬泡了將近一個月後,終於答應,本周六下午,跟他,單獨地,正式地,第一次――出來約會了。
  他應瀟瀟的鄭重要求,不能跟任何人說,那麽,就在肚子裏,一遍又一遍地,對著自己說,越說越開心,越說越高興。
  嗬嗬嗬嗬,原來那些他悄悄摸摸拿回來的書上說得都不盡然準確,原來電視上看到的也有些不太靠譜,原來――談戀愛是這樣子的啊,就算瀟瀟命令他這個,命令他那個,甚至有時候不給他好臉色看,但他的心,仍時時刻刻都像是漂浮在半空中的雲朵,晃晃悠悠的,無比地輕鬆,愜意,而愉悅。
  他嘴角的笑意越發地深了。
  姚遠看著,有些奇怪,開口喚道:“宋聿――”
  宋聿像是猛然驚醒了過來,朝他歉然一笑:“不好意思,我想事情,有點走神了。”
  姚遠有些別別扭扭地點點頭,他還不太適應麵前這個通體上下禮儀周全得無可挑剔的宋聿同學。
  片刻之後,他就看到宋聿目光炯炯地看向他:“姚遠,幫我個忙,我有事情要問你,但是,你必須要替我保密。”
  其實,他對姚遠同學的道德操守一向倒還是滿放心的,但是,事關重大,不得不額外多叮囑一句。
  果然,他就看到姚遠有些委屈地嘟嘟囔囔:“你的事,我什麽時候給你說出去過了……”
  人家根本是憋在心裏都快把內髒憋傷了好不好!
  宋聿又似帶歉意似帶安慰地衝他笑笑:“我知道,但是,因為對我來說實在太重要,所以――”
  姚遠的好奇心立馬被吊得高高的:“什麽事什麽事,到底是什麽事情啊?”
  自大一入校以來,認識這位宋聿同學也有兩年多了,說起來也算知交好友,還真的從沒見到過宋同學這副鄭重其事的樣子呢!
  隻見宋聿十分十分誠懇地,姿態放得很低地:“姚遠,你知不知道,跟女孩子第一次正式出去約會――去哪兒比較好?”
  姚遠“噗哧――”一聲,口中咖啡噴出老遠,不僅桌上一片淋漓,就連對麵的宋聿同學身上,亦不能幸免。
  但是,這一次,他不無驚駭地發現,宋聿同學居然眉頭皺都沒皺,隻是拿出餐巾紙象征性地擦了擦,便重又專心致誌地盯著他,臉上一副靜候指教的專注神情。
  姚遠張大嘴巴,他今天――沒有重聽,也沒有幻聽吧?而且,他歪歪腦袋,努力算了算日子,再算了算,還是確信,今天離上一個,亦或是下一個愚人節,都還早著呢!
  一向一向被公認為係上最有女生緣,也當之無愧於此定論地,身邊女生如飛蛾撲火般,來來去去不計其數的宋聿宋同學居然問他,第-一-次-約-會-到-哪-裏-去-?
  他突然覺得有些滑稽,感覺就像一個大學教授問一個小學生:“請問,這個高階函數應該怎麽解?”
  但是,他不敢笑,也不能笑,因為,對麵的這個教授級的情場高手,其情之殷殷,其意之切切,上天可鑒,極其可鑒,絕對可鑒。
  他隻得裝模作樣地,又摸摸下巴。
  他這個還從無福份上愛情沙場曆練過的小小新兵哪裏知道啊,但是,就算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約會嘛,還不就是那幾個地方――
  “餐廳啊。”他聳聳肩,是人都要吃飯的,邊吃邊聊,進展應該更快一些。
  “不行――”宋聿一口否決,上次那家法國餐館帶給他的傷痛還曆曆在目,每次路過都恨不能繞道走。
  那麽,“公園啊遊樂場啊什麽的。”很經典的地方啊,一向是電影迷的姚遠猶記得裏麵一些經典場景,那些曲徑通幽的樹林,煙波瀲灩的人工湖,或是浪漫的旋轉木馬,等等等等,直讓人心生無限向往,而且,但凡國內外文藝大片裏不都這麽演的嗎。
  “不行――”那是一個差點讓他前功盡棄,同樣帶給他極其不愉快回憶的地方。
  還有,“帶她去看恐怖片啊,說不定,她一緊張,就會――”姚遠內涵頗豐地嗬嗬笑了起來。
  “也不行――”還歎了一口氣,這一招他早就用過了,對那個天賦異秉的陸冰山,一點用都沒有。枉費素有潔癖還極其怕熱的他,大夏天的,駐紮蹲守在那個又小又破又沒有空調的碟片店裏那麽多天,差點全身上下都長滿了痱子。猶記得當時,那個胖胖的長得很像範偉,口才也不逞多讓的店老板還口沫四濺地誇下海口,說他們家的恐怖片品種之全,內涵之驚世駭俗,場景之精彩絕倫,找遍D市也找不到第二家,根本就是騙人的!!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所提的狗腿建議統統被打了回票,姚遠撓撓頭,實在沒轍了,他也歎氣,突然,想到了什麽,有些小心翼翼地:“宋聿,到底是哪家的大小姐,這麽難伺候啊?”
  根據他一直以來的觀察和推斷,唯一可能的人選,似乎就是陸瀟瀟師姐,但陸師姐看上去那麽一副溫文高雅有涵養的淑女模樣,跟這個宋同學隻字片言中勾勒出來的人物,好像完全搭不上邊靠不上譜啊。
  就隻看到宋聿同學似有些惱羞成怒地,瞪著他:“叫你幫忙想想,你就隻管想,問這麽多幹嘛?!”
  姚遠反倒釋然地點頭,直到現在,這個宋聿同學才總算正常一點。
  這種說話口氣和肢體動作,才是他一向所熟知的宋聿同學。
  於是,他繼續盡心盡力地,安坐不動,陪公子讀書。
  又枯坐了好久,兩人繼續冥思苦想中。
  突然,姚遠腦海裏靈光一現:“宋聿,還有一個地方――”他打賭宋同學一定會感興趣。
  宋聿抬起頭,有點緊張地看著他。
  姚遠又喝了一口咖啡,清清嗓子,賣關子似地,老半天,在宋聿同學明顯已經越來越不善的逼視目光下,才慢條斯理地:“D市南山最著名的情人穀你忘了?”
  事實上,他也忘了,還是突然間,想到大約在一年前,他偶然間看上了一個外語專業的女孩子,死纏硬磨要求約會,人家當時倒是答應得好好的,到頭來,卻還是放了他鴿子,當他事後咽不下這口氣去質問對方時,人家女孩子睜著水靈靈的大眼睛俏臉微仰下巴微抬理直氣壯地告訴他:“有人比你早一步,約我去情人穀了――”
  一副將情人穀看得如同迪拜那家舉世唯一的帆船形六星級飯店般神聖的模樣。
  一聽此話,宋聿居然也摸了摸下巴。
  是啊,D市情侶們的天堂,青山綠水的情人穀,無數神仙眷侶們心目中的聖地,他怎麽就忘了呢!
  該死該死,都怪最近樂暈了,一直都有些心神恍惚的,而且,還真的,從來沒去過,所以,居然想不起來。
  於是,姚遠很滿意地看到宋聿同學兩眼放光,極其興奮地伸出手來,緊緊握了他一下:“謝謝你,姚遠――”接著,就向外奔去,當然,順便還是把帳給結了。
  姚遠還來不及把想要說的話說完:“宋聿,你還沒告訴我――”
  宋聿同學早就奔出門外,蹤跡全無了。
  姚遠歎了口氣,又撓撓頭,這個宋同學,不談戀愛則已,一談就如此驚人,實在是太恐怖了。
  不過,到底,宋同學要和誰約會呢?
  最最最可能雀屏中選的,應該是……陸師姐吧?但是,根據他剛才的話,又不太像啊。
  想得腦袋都快破了,和上次一樣,他也還是想不出來個子醜寅卯。
  算了,還是喝咖啡吧。

  旗鼓相當
  這個周末,宋聿同學終於如願以償地,將瀟瀟約到了D市鼎鼎大名風景優美的情人穀。
  情人穀是D市南山裏的一個凝翠聚綠的小山穀,原本由於穀中林海連著竹海,峽穀接著山湖,外來人進去後很難走出來,因此人跡罕至,後來因一次偶然際遇被發現,久而久之地,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這個山清水秀的小山穀就成了情侶們的天堂。
  而且,她也果真是名不虛傳,一入而令人忘卻塵世喧囂,不僅在入口處有幾處鄉土味十足的,供遊人小憩的造型樸拙的杉皮茶亭,穀內更有鐵索橋,相思林,沉香亭等精巧的景觀,宋聿牽著瀟瀟的手,兩人一路逛過來,最終,一個人跡罕至的小巧玲瓏的鐵索橋旁,兩人相互依偎著,坐了下來,橋下流水潺潺,橋上山青水綠,蝶兒翩翩起舞,也不知橋上依依垂下的是一種什麽花,細小的花瓣隨著微風慢慢地一瓣一瓣地灑落在橋上,馨香淡雅,儼然是一段難得的逍遙香徑。
  宋聿和瀟瀟都不說話,隻是靜靜地欣賞著周圍,看著一群一群的小鳥在枝頭上呢喃細語,看著陽光在雜木林間灑下,映得滿地是斑剝的綠蔭,看著常年不斷的流水,濕潤著整個山穀,看著長滿青苔的石頭,盆景一般地點綴在溪水中。
  一時間,恍若來到了仙境,心中都是一片靜謐。
  兩人時不時地,相視一笑,宋聿半摟著瀟瀟,他的臉貼著她的秀發,心中,是無限的滿足。
  突然,他好似想到了什麽,從袋中拿出一個扁扁的小盒子,頗有些忸捏地,放到瀟瀟掌心:“瀟瀟,送給你。”
  瀟瀟睜大眼睛,有些不解,但還是接過來了,盒子上雕著紋飾,造型十分典雅精致,打開一看,是一個鑲鑽的,同樣精致的鐲子,顯見價值不菲。
  她有些奇怪:“幹嘛送我這個?你是從哪兒得來的?”
  買的嗎,這個大手大腳的小男生!不是告訴他不要亂花錢,盡管心裏有些甜蜜,瀟瀟還是有些不高興,於是,她微微嘟起嘴,瞪著他。
  宋聿也毫不示弱地,同樣瞪著她,而且,臉漸漸開始往下拉,顯然有幾分惱火:“陸瀟瀟,你是說真的還是假的――”
  瀟瀟看勢頭不對,有些膽怯地舉起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晃,但還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地,無辜地看著他:“幹嘛這麽生氣,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宋致山先生一行從歐洲回來的那天,暈頭轉向的她,腦子裏一片昏昏沉沉,幾乎什麽都沒聽,也什麽都沒看,完完全全地,不複記憶。
  宋聿有些挫敗地,低低呻吟:“陸瀟瀟,總有一天,我要被你氣死。”
  剛一說完,他就俯下頭,重重地,懲罰性地,吻住她。
  等到他放開瀟瀟的時候,瀟瀟已經幾乎不能呼吸了,她瞪著他,現在這個小男生是越來越大膽了,根本不把她的約定放在眼裏。
  她剛想說什麽,宋聿伸出手,輕輕覆住她的唇,然後,在她耳邊輕聲說:“瀟瀟,這是我送你的第一份禮物,答應我,一定要好好保管它。”
  他的神情,帶著從未有過的鄭重。
  瀟瀟有些躊躇,這個鐲子,看上去――很貴重耶!
  可是,她看向宋聿,後者的眼神裏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嚴肅,執著,還有一絲絲,緊張。
  瀟瀟微微點頭,手中握住那個盒子,依偎在宋聿的身旁,心中一片甜蜜。
  漸漸地,在宋聿的持之以恒的軟磨硬泡下,瀟瀟開始差不多每周都小心翼翼地,避開閑雜人等,和宋聿在外麵約會了。
  約會的地方,也真的無非就是餐廳啊,公園啊,遊樂場啊,電影院啊什麽的。
  對正處於甜蜜熱戀中的小情侶們來說,無論在哪兒約會,其實還不都一樣。
  有一次,他們又去了那家不甚知名的小小電影院,隻不過這次,看的不是恐怖片,而是一部同樣不甚知名的愛情文藝片,看了不到十分鍾,瀟瀟正在吃著薯條,看著大銀幕,就看到宋聿同學的身體突然傾了過來,然後,低低地,似是略帶惱怒地叫了一聲:“陸瀟瀟――”
  她一驚,條件反射般轉過臉去,就看到一雙略帶笑意和淘氣的亮亮的眼睛,然後,一個唇,飛快地,在她的唇上刷過。
  她驀地反應過來,看著宋聿,又好氣又好笑。
  這個小男生!
  有一次,他們去逛公園,出來之後,兩人閑來無事,悠閑自得地,在D市最有名的一條步行街裏,邊逛邊聊天。
  無巧不巧地,在一家書店門口,居然碰到一個人,而這個人,還是瀟瀟認識的熟人。
  D大聲名顯赫的國寶級人物,稱得上是D大的SUPER STAR的,教應用統計學的Professor杜。
  Professor杜對這個秀外慧中的,從本科開始就上過他的課的,同樣也算得上是D大名人的陸瀟瀟同學自然知之甚多,且一向頗為賞識。
  於是,他破天荒地,提著手中剛買的書,就站在步行街的街頭,撥冗和她閑聊了幾句。
  他自然也注意到了,站在瀟瀟身旁的,這個高大俊挺的,貌似護花使者的宋聿同學。
  就隻聽得他笑眯眯地:“陸瀟瀟,這位是……”
  頗有幾分曖昧的老頑童式的表情。
  瀟瀟有些窘,看看宋聿,後者臉色雖不動聲色,但他的手,暗地裏更緊地牽住了她的手。
  她隻好有些臉紅地開口:“呃,杜教授,他是……”
  話還沒說完,隻見Professor杜以一副“其實我什麽都知道”的神情,擺擺手,寬宏大量地說:“哎呀,瀟瀟同學,談個戀愛很正常嘛,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接著,仔細打量了宋聿一眼,微微一笑,“嗯,不錯,小夥子長得還滿精神的。”
  宋聿第一次覺得,這個自他進校以來就久仰大名的,路上也偶遇過幾次的,在D大名氣絕對響亮過校長的,外形氣質都酷肖愛因斯坦的姓杜的小老頭,倒也還滿可愛的。
  但是,兩秒鍾之後,他就毫不猶豫地推翻了剛才的觀感。
  因為Professor杜哪壺不開提哪壺地,上下打量了他半晌之後,似是蹙了蹙眉,對他語重心長諄諄教導地說:“小夥子,能找到陸瀟瀟同學做你的女朋友,真是你的福氣啊,你要好好加油哦。”然後,又上下打量了一眼宋聿,想了想,接著發問,“看著挺年輕的嘛,在讀研幾啊,不是商學院的吧,怎麽好像從來沒見過你啊?”
  瀟瀟偷偷瞥了一眼宋聿,他的臉已經開始有向下拉的跡象了,正在此時,杜教授的電話響了,就看他一邊接一邊應聲諾諾:“馬上就去馬上就去……”
  放下電話,衝他們笑:“完了完了,忘了去買菜,老婆發火了,下次再聊啊――”
  說完,動作十分迅捷地,一跑三步遠地,離去。
  瀟瀟和宋聿有些愕然地,看著他瘦小的身軀,越跑越遠。
  兩人都忍不住笑,這個杜教授,還真是個童心未泯的――活寶。
  沉浸在幸福之中的瀟瀟,雖然千般掩飾,萬般小心,但是,那種深入骨髓的甜蜜和欣喜,是瞞不過向來觀察力細致入微的親親室友默默同學的。
  某一日晚上,自修結束在校園裏麵閑逛了一圈之後,宋聿跟往常一樣,不顧瀟瀟反對,執意護送她回宿舍,看著她上樓,才離去。
  等到瀟瀟一推開房門,就看到默默同學端坐在正對著門口的椅子上,臉上擺著一副史上最惡的晚娘臉孔。
  她當然是嚇了一大跳。
  隻見默默哼了一聲:“陸瀟瀟同學,怎麽,終於舍得回來啦?”
  瀟瀟有些心虛,隻好尷尬地笑。
  她都一直還沒好意思把這件事告訴一直跟她無話不說,有過命交情的默默呢。
  誰叫她找了這麽個小男朋友呢,真教她左思右想,都不知道怎麽開口承認才好。
  默默又哼了一聲:“當然了,現在的陸瀟瀟同學,開心都來不及了,哪裏還把我這個閑雜人等放在眼裏啊。”
  說著,站起來,麵無表情地,繞過瀟瀟,就要向外走。
  瀟瀟心中暗歎一口氣,憑著這麽多年的朝夕相處,她當然知道麵前的這個看似忠厚老實實質狡猾透頂的默默同學是在故意整她,但是,誰叫她理虧在先呢?
  她隻好伸出手拉住那個裝腔作勢要往外走的人:“好吧好吧,我承認了,我和宋聿……在談戀愛。”說到最後,從臉一直羞紅到耳朵根後。
  默默挑挑眉,轉身,不出意料地看到瀟瀟這麽多年來難得的無處躲藏的窘態,還真是我見猶憐呢。
  她也就卸驢下坡地,見好就收,但是,口氣仍然有些不善:“哦,這麽大的一個新聞,而且,新聞主角還天天都在我身邊,怎麽我好像知道得比D大80%的人都要晚啊?”
  瀟瀟更是羞得無地自容。
  要怪就怪這個宋聿宋同學,還真是的,和她老媽從珊女士如出一轍地,不談戀愛則已,一談就極其極其驚人。瀟瀟對他的約法三章,他隻是象征性地遵守了幾天,沒過一陣子,就原形畢露。
  瀟瀟一早就跟他約好,在學校,不許太接近她,當默默和她同進同出時,他倒的的確確守約得很,幾乎不見蹤影,但是,每每,當默默有事,她獨自一人去上自修時,沒坐上三分鍾,宋聿同學必定會在她前後左右,相隔不到三米的地方出現,然後,書也不看,就一直盯著她,仿佛她臉上有著大大的斯芬克司之謎。直到瀟瀟又羞又惱地,狠狠盯他一眼,他才如夢初醒,裝模作樣地看上幾頁書,再然後,依然如故,還悄悄地,時不時地,遞給她一些巧克力之類的小零食,讓瀟瀟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後,當瀟瀟實在不堪其擾,收拾東西準備離開的時候,宋同學總會在同一時間,比她更快捷地收好書本,跟在她後麵,一同離開。
  而經常性的,當瀟瀟跟默默在食堂吃飯,去打打球,或是去聽講座的時候,他倒是很知趣地,從不過來打招呼,但是,跟那個叫做姚遠的小男生,鬼鬼祟祟地,總在不遠處晃蕩,每當她目光掃視過去的時候,他立刻低頭,假裝看不見,讓她氣又不是,笑又不是,十分無奈。
  後來,實在沒辦法,瀟瀟隻好提出了一個折衷意見,那就是:每天晚上,瀟瀟陪他一起上自修,順便督促他學習,其他時間,非有要緊事,不得無故在瀟瀟麵前亂晃。
  宋聿等了老半天,等的就是這句話,他十分愉快地答應了。
  於是,每天晚上,瀟瀟都找各種理由,推掉默默的自修和其他邀約,默默似乎也不以為意,從來也不多說什麽,讓瀟瀟得以很順利地,人約黃昏後。
  每每,當她和宋聿上自修的時候,這個小男生,倒是不再有其他什麽動作,安安份份地,坐在她身旁看書。沒過多長時間,瀟瀟就發現,這個貌似什麽都漫不經心的小男生,其實骨子裏深得宋致山先生的真傳,做什麽事都不動聲色地,一刀下去,切中要害。
  也沒見他怎麽好好看書,CET-6不聲不響地,居然還考了個優秀,倒讓她這個曾經一度還頗有優越感的小老師心裏都有些酸溜溜的。
  想當年,她可是經過了很艱苦很艱苦的努力,才考到優秀的呢。
  就看旁邊的這個小男生悠閑自得地,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書,時不時還抬起頭衝她嬉皮笑臉一下,但瀟瀟篤定,他那個複印機似的腦子,該看該記的,絕對都看住記住了。
  每晚自修過後,就是宋聿同學全盤主導的時間了,他總是牽著瀟瀟的手,帶著她在校園裏麵到處閑晃,不到晚熄燈時間不歸,且誓有將D大校園每一寸土地都蓋上“宋聿到此一遊”戳記的遠大目標和宏偉抱負。
  很快瀟瀟就慚愧地發現,說起來在D大待了這麽多年,她對D大的真正了解居然還真不如這個晚她三年進校的宋聿同學。
  就聽得他邊氣定神閑地牽著她的手漫步,邊仔仔細細地給她介紹掩映在綠蔭叢中的,瀟瀟從來也沒注意過的那些邊邊角角地帶的顯然年代已經久遠的從來都是門扉緊鎖的小樓房,這棟是賽珍珠女士住過的,那棟是孫中山先生小憩過的,還有拉貝故居之類的,然後,這棵青鬆是金庸先生栽下的,那株雪柏是楊振寧先生種植的,諸如此類,等等等等,D大百年來的滄桑誠樸的曆史,籍著夜色掩映下的校園美景,在他的口中娓娓道來,立刻變得生動鮮活起來。
  看不出這個曾經一度被她斷定校園生活隻是他豐富多彩人生旅途中微不足道的小小點綴的小男生,居然還有深藏不露的這一手,心思如此細致地,對D大的曆史和校園如數家珍,了若指掌,倒叫瀟瀟不得不刮目相看。
  此外,她也很快發現,宋聿同學的愛好十分廣泛,至少,宋同學的生活,比起一向在從女士威逼下循規蹈矩的陸瀟瀟同學,要多姿多彩多了,他喜歡音樂,頗通音律,他愛踢足球,愛打籃球,算得上是球場上的一員驍將,另外,兩人聊多了,瀟瀟發現,他看過的中外名著居然似乎也不見得比她少,而且,一起去觀賞過幾次美術展覽後,瀟瀟更是有幾分驚駭地發現,宋聿同學的美學鑒賞水準,堪稱瀟瀟從小到大見過所有人中的THE TOP ONE。
  總而言之,這個看上去總是有些吊兒郎當的小男生,實實在在是有些――人不可貌相。
  怪不得這個小男生一貫以來對周遭所有人事均是挑剔異常,其來有自。
  但是,同樣很快地,瀟瀟就發現這位宋聿同學,畢竟是個小男生,本質上,不可避免地,還是有些幼稚。
  因為,偶爾,那位十分有耐心,韌性顯然也頗佳的沈寒培先生,仍然會時不時地,打個電話或發個短信過來,關切地詢問一下瀟瀟的近況,鑒於沈先生的確隻是單純的關心,並未涉及其他,瀟瀟每次都很有禮貌地應答,但身旁的這位宋聿同學,或是如獵犬般將耳朵豎得直直的,或是眼睛緊緊地盯著她的手機不放,又拉不下麵子來查看,總之,最終結果就是鼻子裏重重地哼一聲,麵色十分不豫,要別扭外加賭氣上好半天。
  他這種幼稚的行為舉止,讓瀟瀟頗有些無可奈何。
  此外,還有一次,一天晚上,當她和宋聿在校園裏的那條長長的林蔭道下牽手漫步,間或閑聊幾句的時候,又一次,重遇故人。
  自然,還是那個韓博士,就在十米開外,向她這個方向走來。
  韓博士的臂彎裏,仍然掛著那個相貌頗為甜美的小女生。
  自然,此次還是韓博士先看到她的,但是此刻,韓博士的注意力顯然不在她身上,隻見韓博士的眼睛直勾勾地,直如膠在宋聿臉上般,目不轉睛地,像勘探石油一樣層層推進,直將他看入骨髓。
  然後,一臉鄙夷地,鼻孔有如軍隊裏百人大食堂裏的特大號煙囪,持續不斷地,向天噴出衝天白氣。
  瀟瀟一如既往地以不變應萬變,當他不存在,不動聲色地,隻管平靜走路。
  宋聿同學可就沒這麽好的涵養了,他對這個呆呆傻傻,且心胸狹窄的韓博士素來好感全無,盡管因為這個韓博士的存在,無心插柳地幫他趕走了很多潛在的蒼蠅,但是,一想到這麽多年來,瀟瀟的大名要被迫跟這麽一個路人聯結在一起,他的心裏不免就有些酸溜溜的。
  況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在瀟瀟潛移默化下,都已經打算以平常心來看待這個路人甲了,這個路人甲還不知趣地閃一邊該幹嘛幹嘛去,居然還有心當麵挑釁,簡直豈有此理!
  因此,他毫不示弱地,惡狠狠地盯著那個顯然色厲內荏,在他的淩厲目光逼視下已經有些微瑟縮的韓博士,順帶瞄了一眼旁邊那個似乎還不知發生了什麽狀況,眨巴著眼有點不知所措的小女生,正待出言嘲諷幾句,瀟瀟拉拉他,他回頭看看瀟瀟十分平靜的眼神,想想,終於還是忍住了。
  便宜你了,臭博士!
  於是乎,現在的陸瀟瀟同學,在宋聿同學此前無數次的連累下,已經被這個綿裏藏針的默默同學險險逼到了懸崖峭壁邊上,她看著默默同學那副肯定已經對著鏡子彩排過無數無數遍的後媽麵孔,暗暗地歎了一口氣。
  怪不得當時那麽爽快地放她出門,現在看來,絕對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人家在這兒等著她呢!
  讓她還能怎麽說啊,瀟瀟隻能也將功贖罪地盡力配合,披掛上陣,扮演一個被虐丫頭的無名小角色了。
  於是,她唱作俱佳地一把撲到默默身上,把一直硬撐到現在的默默很是嚇了一大跳:“大人饒命啊,小的知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555555……”
  默默倒是再也撐不住了,不由得笑:“我真是服了你了,跟你那個寶貝小宋同學在一起,其他什麽都沒學到,這種小人招數,倒是一學就會。”
  接著,她用手指戳了一下瀟瀟的額頭,嘲笑道:“以為我是傻子呢,你那個小宋同學啊,每天在我們麵前晃得比考勤表還要準時就不提了,晚上送你回來的時候更是一副擺駕回宮就生怕別人不知道的架勢,嘖嘖嘖,小男生的獨占欲,還真是嚇死人!”
  瀟瀟隻能慚愧。事實的確如此,這一點,默默同學倒並沒有誇張。
  而這個宋同學,也的確真的就有這麽誇張。
  片刻之後,默默倒也肯放過她了,本來嘛,以這麽多年的姐妹情誼,這種因為臉皮薄兼沒有經驗而導致的小小的無心之失,又何足掛齒,也隻不過想逗逗她而已。
  況且,瀟瀟同學和小宋同學,可是她百年難得看好一次的一對佳偶呢。
  於是,她重又坐了下來,一點一滴,仔細盤問瀟瀟和宋聿交往以來的種種細節。
  對史上罕見的這一對活寶的感情世界,說她一點都不好奇,顯然是假的。
  瀟瀟自然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以其一貫的謹慎,該說的全盤托出,不該說的一字不露。
  好在默默對她一向知之甚深,基本上,問的都是堪堪越過她心理承受線的問題,於是,兩人十分愉快地,邊笑邊聊。
  到底姐弟連心,幹的親的,都是如此。
  而且,到底幹的還是比不過親的,因此,每每姚遠這個弟弟都比他的默默幹姐姐反應要慢上半拍。
  這次當然也不例外。
  這個晚上,當默默已經毅然決然地放棄晚上的自修,在宿舍蓄勢待發地對著鏡子排練了好久,等著GIVE那個重色輕友的陸瀟瀟同學SOME COLOR SEE SEE的時候,姚遠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一個實在已經算不得什麽的新大陸。
  因為,當他很難得很難得去上一次自修,百無聊賴地在各個教室門前探頭探腦地,看看有沒有空座位的時候,在一個地理位置很偏僻人煙也很稀少的小教室裏,一眼看到,在教室的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上,竟然坐著兩個熟人。
  那個目不斜視低頭專心看書的長發美女,可不就是陸瀟瀟師姐,而那個坐在陸師姐旁邊時不時側過臉去瞄她兩眼的看上去滿臭跩的小男生,可不就是他曾經一度極其極其熟悉,但這段時間以來感覺分外陌生的宋聿宋同學?
  原來這兩人……
  他隻能再次摸摸下巴。
  同時,心底湧起一陣微弱的酸意,還有一種很強烈的,失落感。
  原來,這個宋聿同學,真人不露相,還真的留了不止一手呢,神不知鬼不覺地,居然有了這麽重大的進展,而且,最最重要的是,居然瞞著他!
  不用問都知道,上次宋聿向他不恥下問地虛心討教了半天的第一次約會,那個猶抱琵琶半遮麵的,聽上去十分之難伺候的女主角,鐵定就是陸瀟瀟師姐了。
  唉,怪不得人說戀愛大過天,戀愛中的女人更是大得不能再大,沒想到一貫溫和有禮的陸瀟瀟師姐,居然也不例外。
  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看起來,前一段時間宋同學一個勁地拉他在陸師姐附近轉悠,根本就不止是單純的望梅止渴,而是更深層次的眉目傳情。
  再看起來,宋同學每天晚上一反以往慣例地,就跟上了馬達強勁的發條一樣,一到六點就比鍾表還要準時地飛奔出門,轉瞬間杳無蹤跡,一定都是跟陸師姐來教室上自修了。
  真是一瞥驚醒夢中人啊,要不是他今天靈機一動,心血來潮想要來上自修,哪能發現這麽一個驚天動地的新大陸?
  想著想著,他的酸意和失落感越來越少,對自己的佩服和崇拜倒是越來越多了。
  嗯,這麽個顯然奇貨可居的大發現,他要好好想想,善加利用才行。
  於是,他有些詭異地一笑,然後隨便找了個教室,坐了下來,邊看書邊想,到了差不多九點鍾,標準的下晚自修時間,隨著人流就出了主教樓,準備舒舒服服先回宿舍,以逸待勞地,靜候宋聿同學佳人有約歸來,然後,再趁他心情愉悅神思不屬之時,狠狠地敲他一筆,一雪前恥。
  他知道宋同學不到晚上十點半熄燈是不會回來的,也就意味著,他還有大把時間可資利用,因此,他且不慌不忙,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兒一路晃蕩著回到宿舍。
  一進門,他就傻眼了。
  宿舍裏千年罕見的,居然滿滿當當的,齊齊聚了一屋子的人。
  全是同班男生,他一眼掃過去發現,好像除了他和那個還在上著自修的宋聿同學,其他人基本上全都到齊了。
  而且,聚在一起明顯相談甚歡的,有誌一同地密謀著什麽的樣子。
  眾人一看見他,頓時鴉雀無聲,一片寂靜。
  而且,目光一致投向他背後,似在等待著什麽。
  他有幾分莫名其妙地也看看背後,空空的,沒人啊。
  就看到其中一個男生走上前,越過他看看門外,然後轉身對著他:“就你一個人?”
  他更加莫名其妙地“嗯”了一聲。
  於是,一瞬間大家就跟二戰中聽到空襲警報解除的都柏林老百姓一樣,重新恢複正常,繼續接著熱烈討論。
  他繼續呆在那兒,目瞪口呆地看著大家,完全處於狀況外。
  過了一會兒,終於有好心人注意到他了。
  還是那個方才的男生,看著他完全莫名所以的神情,拋下一句輕飄飄但石破天驚的話:“姚遠,還虧你是宋聿最要好的朋友呢,他的事情,你也未見得比我們清楚多少吧。”
  一副極其鄙視他誤交損友的口吻。
  即便姚遠再呆,這會兒也反應過來了。
  心裏大呼倒黴,原本還想獨享一塊大肥肉呢,現在顯然是雞飛蛋打了。
  不過,跟在大家後麵喝喝湯,也滿不錯。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嘛。
  於是,他很會隨機應變地,用很是慘痛的口吻:“你們都知道啦?”
  順便摸摸敵情,詐詐他們,看他們知道多少,還有沒有剩餘價值留給自己挖掘。
  隻見大家都轉過頭來看他,顯然一副他問了一個史上超級STUPID問題的模樣。
  其中一個長得有幾分像鞏漢林的小男生,十分八卦地:“開玩笑!最近D大最轟動的八卦新聞,誰人不知哪個不曉。”說著,頗有幾分妒意地,“宋聿這小子真行,就連那麽多男生踢到鐵板的陸瀟瀟師姐,居然都被他攻克下來了,還真是那個什麽什麽的,近水樓台先得月!”
  儼然一副先天不足後天補的酸葡萄心理。
  姚遠一愣,再怎麽說宋聿也是他的好朋友,而且這句話明顯有失公允,因為,再再怎麽說,宋聿同學也是一位如假包換的玉樹臨風,聰明絕頂的新時代有為好青年嘛。
  他決定,自己要站出來幫宋同學說句公道話。
  他不仁,但我不能不義!
  但是,當他一眼掃過去,眼光所及之處,看到的是一顆比一顆大,一顆比一顆酸的超級癩葡萄,他也就識相地,閉上了嘴。
  畢竟,胳臂扭不過大腿。
  於是,片刻之後,眾人繼續熱烈討論,務必要讓這個一不小心撿了金元寶的宋聿同學大大地出一次血。
  同一時刻,還什麽都不知道的,正和瀟瀟在教室裏上著自修的宋聿同學,突如其來的,渾身打了個寒戰。
  當晚十點三十五分,熄燈後才剛剛過五分鍾,從D大五舍,這個男生宿舍樓六摟西麵的某一間寢室裏,就傳來了好一陣驚天動地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且持續了足足兩三分鍾,惹得前麵一棟樓裏剛睡下的無數女生不得不敲臉盆抗議,以示強烈警告和不滿,惹得剛剛睡下的五舍管理員也是咬牙切齒火冒三丈,這幫混小子,仗著他為人和善可親,白天不停地給他添亂也就罷了,晚上還不得安生,可是他累了一天,渾身骨頭都有些散架了,又剛剛睡下,實在是不願離開溫暖的被窩,爬起來再去查看了,明天再說吧。
  看我明天怎麽收拾你們,這幫混小子!
  發出噪音的,自然是宋聿同學寢室,而這個噪音的產生,是源於宋聿同學一進門,看到此等情景,還沒等眾人開口,就極其痛快地,主動自覺地提出,在很快就要來到的聖誕夜,他將邀請全班同學吃一頓免費聖誕大餐,外帶奉送通宵卡拉OK一次,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望大家提前奔走相告,屆時務必準時出席,攜眷亦可。
  而且,應大家一再要求,他答應會盡量說服他的女朋友,也就是眾人熟知的陸瀟瀟師姐,前來和大家共襄盛舉,歡度平安夜。

  見招拆招
  幾乎在同一時間,宋家一幹長輩們,也極其敏銳地發現,自打十一月份以來,尤其是放寒假以來,宋聿同學的表現,一直都和以往不太一樣。
  首先,宋聿同學懂禮貌了很多,有一次下樓梯沒注意,收不住腳步,撞到了張阿姨,換到以往,了不起敷衍地說一句“對不起”,還得看宋同學的心情好壞。但是,這次,他是當即就拉住了張阿姨,認真誠懇地道了聲歉,然後,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老半天,確認沒事後,才放心離去。
  倒叫坐在沙發上幫他補縫休閑服扣子的,來到宋家時間雖然不算長,但是對宋同學脾性一直頗為了解的孝莊,用藏在老花鏡後的眼睛,很是盯了他一眼。
  其次,宋聿同學勤快了很多,以往家裏日常用品,基本都是在每個周末,由張阿姨根據各人提出的要求,列出購物清單,再由老王司機載著她去購買,若有不足,再另行補充,有時孝莊也會跟過去做做參謀,陪同購物,但最近,周末或是假期裏的宋聿同學,居然也會十分難得地,時不時開著他最近不怎麽開的豐田車,單獨行動,買上一大堆東西回來,有些是破天荒十分有孝心地,買給宋家一幹長輩的,放在客廳讓大家共享,有些則直接提回房內。
  宋先生和從女士向來不注意此類小節,張阿姨和王司機對宋同學的行為也不多注意,唯有孝莊,以其一貫的精細,且以最近對宋同學尤其關注的態度,不動聲色地,借為宋同學清洗衣物之際,趁他不注意,悄悄地,將他衣袋裏隨隨便便塞著的超市和商場購物小票逐一地收集起來,再拿回房內細細研究。
  這一研究,嚇了一小跳。
  那些購物小票上清一色的,有共通的一部分,盡管價格都不算太貴,但都是瀟瀟喜歡吃,喜歡用,喜歡玩的東西。
  從龜苓膏,薯片,到巧克力,從KITTY貓手機掛飾,到俄羅斯套娃之類的小手工藝品,甚至,當中還有一隻玩具熊。
  她心裏微微一驚,因為那個玩具熊,應該就是現在瀟瀟床頭的眾多玩具裏多出來的那隻。
  對瀟瀟的日常生活,她一向了如指掌。
  但是,她思忖了一下,又悄悄把小票放了回去,什麽都沒有說。
  當作從來沒見到過。
  就連粗心大意,對兒子一貫了解不夠的宋致山先生,隨著寒假到來,兒子經常在家,再加上如今有妻萬事足,逐漸回歸家庭,待在家裏時間稍微這麽一多,也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家裏以往買起來一買就是一箱的依雲礦泉水已經似乎有很長時間斷檔了,據張阿姨說是宋聿交代以後不用再買。偶爾在外假酒店辦一次家宴,宋同學也十分隨和地,基本上大家點牛奶他也喝牛奶,大家點橙汁他也喝橙汁,一反常態地,從不挑剔。
  同時,他以一貫的敏銳眼光,很快就發現,兒子對瀟瀟似乎關心得有些過份了,剛放寒假那會兒,有一次,瀟瀟偶感風寒,略微有些感冒鼻塞,一向跟她最親近的從女士和孝莊都還沒察覺出什麽,宋聿同學就飛快出門,買了一大堆治感冒的藥回來,交給了孝莊,還鄭重其事地,讓她務必監督瀟瀟按時服下,倒讓坐在一旁從未見過此等奇景的宋先生看得一愣一愣的,從視若仇敵到姐弟情深固然好,隻是未免――轉折得也太快了些。
  而且,假期裏有一次,瀟瀟偶然和孝莊上街,在JEANS WEST買了一件棗紅色的套頭休閑毛衣,在家裏穿了才兩天,他就看到宋聿同學不聲不響地,也穿了一件一模一樣的,同款男式毛衣,出現在家裏。
  他極其詫異,因為JEANS WEST所走的大眾路線,從來讓非名牌不穿的兒子嗤之以鼻,看不上眼,而且,他以一個外貿服裝品牌代理商的特有職業敏銳感發現,似乎,很長時間以來,兒子都沒有穿過什麽質地昂貴的衣服了,盡管宋同學仍然極其愛整潔,所有的衣物,還是必須要熨得筆挺,洗得幹淨,但是,一反常態地,改走平民路線。
  他仿佛悟到了些什麽,但是,仔細想了想,終究,他也什麽都沒說。
  最終,一顆心從原來的三瓣剖成現在的四瓣,一瓣給宋致山先生,一瓣給孝莊,一瓣給專欄文章,另外一瓣給瀟瀟的生性有些迷糊的從珊女士,終於也發現情況有些不對了。
  以一個多年來廣受異性歡迎的知識女性特有的敏感,她發現,這個宋聿,看自己寶貝女兒的眼光很不對,非常不對,極其不對。
  以往的劍拔弩張早就蕩然無存,現在,幾乎就是女兒走到哪兒,他的眼光就跟到哪兒,平日裏,特別是放假以來,隻要瀟瀟在家,宋聿必定也在,且兩人經常在一起談古論今,說說笑笑的。而一旦瀟瀟出門不到五分鍾,宋聿同學也必定會有要事纏身不得不出門,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匆匆離家。
  女兒對宋聿的態度轉變得也有些讓人起疑。以往莫名的敵意早已不見,見了麵兩人總是有說有笑的,難得地,在她下定決心克服對逛街的厭煩情緒,又剛巧和瀟瀟都有時間,也有心情去逛個一次半次街的時候,有一次,似是不經意地,瀟瀟說是宋聿耳機壞了,路過一家賣電子產品的品牌店,還特地進去給他挑了一對森海塞爾耳機,因為寫文章的關係而對流行時尚頗多涉獵的從女士嘴上不說,心中暗想,連宋致山先生可能也未必知道他那一向挑剔異常的兒子非此品牌不用,而宋聿,也看上去開開心心歡歡喜喜地收下了。
  自然,和宋致山先生一樣,她也注意到了瀟瀟和宋聿的那件情侶毛衣。
  晚上,偶爾,當她從書房出來小休片刻,下到半樓梯的時候,都能看到兩個年輕的頭顱,離得很近地,十分親昵地,坐在沙發上,邊說邊笑,邊看電視。
  從女士微微皺了皺眉,但是,她同樣地,悄悄轉身,上樓回書房,也當作什麽都沒看到。
  大家就這麽心照不宣地,打算先平平靜靜過完這個春節再說。
  瀟瀟和宋聿畢竟都還隻是二十出頭的小孩子,經驗有限,他們還掩耳盜鈴般地尚且心中竊喜,以為自己瞞得天衣無縫,毫無破綻。
  這會兒,大年三十,為了感受春節前那種倒計時式的極其熱鬧的氣氛,他們各自找了個理由溜出來,再找了個地方會合,現在,一路閑逛著,來到了D市最大的君臨廣場。
  但是,他們不知道,後麵跟了兩個盯梢的。
  是開車過來,一路跟得很辛苦的宋致山先生和從珊女士。
  他們實在是對這對小兒女近期的變化有點心驚膽戰,於是,連孝莊也暫且瞞過,兩人一合計,便百忙中抽空,偷偷跟在這兩個又一次故伎重演,一先一後溜出家門的小男生小女生後麵,來驗證一下讓他們最近夜不能寐的假設和猜想。
  基本上,從一跟出門開始,他們心裏就完全明白了。
  因為,從兩人會合那一刻開始,宋聿和瀟瀟的手就一直牽著,從來沒鬆過,兩人還時不時地,相視而笑。宋先生和從女士都是過來人,自然明白那種眼神意味著什麽,並且,兩人不無驚駭地發現,在家裏一貫惜言如金,表情冷淡,又酷又跩的宋聿,竟然時不時湊到瀟瀟耳邊,一路上都在很開心地說著笑著什麽,眼裏滿是溫柔的笑意,而宋致山眼中一向文雅內斂的瀟瀟,因宋聿大概是說了幾句玩笑話,居然也時不時發發嬌嬌小女生的嗲,嘟著嘴,在宋聿肩頭捶上幾下,惹得宋聿在不時地假意閃躲之餘,更加眉開眼笑。
  越是一路看下去,兩人就越是心驚肉跳。
  到了君臨廣場之後,等到宋聿開開心心跑去似是買了兩杯熱飲,再跑回來遞給瀟瀟,與此同時,出其不意地,略帶頑皮地笑著在她臉上偷吻了一下的時候,宋先生和從女士兩人不約而同地,低下頭去,各自表情略帶沮喪地,揉了揉眉心。
  他們麵麵相覷了一會兒,然後,無精打采地,開車回去。
  不管怎樣,年還是要過的,而且,還要開開心心地過,於是,盡管心裏各自都有疙瘩,或是自己的想法,但是,孝莊,宋先生,從女士,還有似乎什麽都不知道的張阿姨,還是帶領著一直快快樂樂也似乎什麽都不知道的瀟瀟和宋聿,盡心盡力地,打好過年這一艱苦戰役。
  忙忙亂亂熱熱鬧鬧的,這個新年總算過去了。
  終於,大年初八,該應酬的也應酬得差不多了,瑣事也暫且告了一個段落的宋先生和從女士,心有靈犀地,在一次晚飯過後,早早回到了臥室,打算深談一次。
  坐在臥室裏,兩人一時沉默,都不知說什麽好。
  顯然,兩人千算萬算,都沒有算到這種情況出現,而且,兩人心裏都有些後悔,悔不該當初,為了緩和這兩個小冤家的關係,不遺餘力地給他們創造各種機會讓他們相處,沒想到,過猶不及,結果緩和來緩和去,這兩個小冤家居然――談上戀愛了!
  從心底來說,宋先生也好,從女士也好,從心底,對這件事,都並不樂見其成。
  宋先生從一個家長兼一個生意人的雙重角度來看,不讚成這件事。
  瀟瀟這個小丫頭做他的女兒固然文雅謙遜,且才貌雙全,稱得上無可挑剔,但是,要做他宋致山的兒媳婦,可能還並不合適。宋氏公司將來百分之百千分之千地,肯定是要交給宋聿的,那麽,在他心目中,宋氏公司未來的女主人應該是能輔佐宋聿在生意場上縱橫馳騁的,能時不時從旁提點他的,深諳交際和變通之道的,性格開朗大方的賢內助,因為他一早就發現,兒子的精細,果敢和魄力盡得他的真傳,且頗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之勢,但是,也許來自於他的亡妻的遺傳,宋聿的性格裏還有兩個特點:極其固執,且太重感情。這兩項特點對單純做人這個角度來講,或許是好事,但是,對在生意場上摸爬打滾的生意人來說,絕對是缺點,要知道,在談生意的時候,必要時,要鐵麵無私六親不認,而且,更重要的是,不但要學會、還要精通圓滑變通。
  而瀟瀟,仿佛遠遠算不得圓滑,而且,骨子裏,書生氣太重,兼過於清高。他明白,瀟瀟雖然對他頗為尊重,但骨子裏一直不卑不亢,且保持距離。他猶記得上次瀟瀟和宋聿兩人過生日,他送出兩張信用卡,當時這個小丫頭不動聲色地收下了,過後他無意中從從女士口中得知,她悄悄地,把這張卡又還給了從女士。他嘴上沒說什麽,但是,以他在商場上多年來呼風喚雨和在公司從來無人敢違抗的一貫做派,畢竟有一種失了麵子的感覺,心裏頗有些不悅,他明白,是這個丫頭骨子裏的傲氣和自尊在作祟。對一個女孩子來說,清高一點固然好,但是,過於清高,未免有拒人於千裏之外之嫌,是生意場上的大忌。
  並且,更為重要的是,瀟瀟是沈寒培先生一眼相中的,而沈先生,盡管年紀輕輕,但在D市的深厚社會背景和高超的社交手腕很是出名,是個不容小覷的人物,難得他對瀟瀟一片癡情,心意誠懇,於公於私,宋先生都沒有道理不全力玉成。想到這兒,他不禁蹙了蹙眉,他一直覺得瀟瀟這個丫頭對於這件事的態度有點含含糊糊的,站在他的立場,又不太方便問得太仔細,前一陣子碰到沈寒培先生的時候,還問起此事,猶記得當時沈先生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還在努力”,現在想起來,內裏恐怕大有文章。
  但是,以他的這麽多年的閱曆來看,少男少女的感情,年少不經事的,來得快去得也快,一陣風似的,說不定,說過去也就過去了,況且,宋聿和瀟瀟大抵就屬於日久生情那一類型,同在一個屋簷下待得時間太長了,又是一對金童玉女,條件相當,難免會產生感情,如果不再給他們機會多接觸,而讓他們各自向外發展發展,多結識一些異性,見的人多了,可選擇餘地大了,時間長了,說不定很快也就淡了,而且,再怎麽說,從年齡上看,瀟瀟都要比宋聿大上兩歲呢。因此,他倒並不是太擔心。
  此刻,他最擔心最在意的,倒是從女士內心的真實想法,畢竟,不管怎樣,從女士才是將要和他共度一生的,唯一的那個人,如果從女士想法跟他相左,倒是要讓他大費一番躊躇。而過年以來一直就忙個不停,直到現在,他都還沒來得及跟她好好溝通一下,因此,想到這兒,他不禁看了看低著頭,一言不發的從女士。
  此刻從女士心中所想的,倒也和宋先生異曲同工,盡管理由不盡相同,但以她的立場,同樣不認為瀟瀟和宋聿會是合適的一對。
  以宋聿的精細和少年老成,做兒子她倒也沒什麽意見,要做她陸家的女婿,恐怕還缺了點什麽。以他一貫嬌縱的說一不二的大少爺脾氣,就算現在對瀟瀟百依百順,看上去也的確是為人處事都比以往隨和了很多,畢竟是小男生心態,現在是興頭上,說不定過一陣子也就故態複萌了,況且,要知道,他比瀟瀟還要小上兩歲呢,再怎麽說,都不夠成熟,也不太會照顧人,真正到以後一起過日子的時候,吃苦的還是瀟瀟。
  她在內心裏還是一直看好沈寒培的,沈先生從家庭背景,相貌,到人品,學曆都無可挑剔,再加上為人穩重儒雅,成熟體貼,對瀟瀟也一直鍾情不移,更重要的是,他一看上去就是可以包容瀟瀟的那種男人。要知道,瀟瀟盡管從小到大被她和孝莊培養得也算知書達理,善解人意,但畢竟是獨養女兒,從小順風順水慣了,從沒經受過什麽挫折,又一直在校園中生活,單純不經世事,還多少有些嬌氣,以後走上社會難免會遇到各種各樣的棘手問題,以沈寒培的經驗和閱曆,自然能提點和幫助她良多。
  隻是,她也曾私下盤問過瀟瀟幾次,這個小丫頭都不露痕跡地推擋了過去,說是正在慢慢了解,平日裏,好像也不見沈先生怎麽來找她,偶爾打個電話過來,兩人也是三言兩語談家常似的就掛了,當時她還頗有幾分疑惑,現在她總算明白了,原來自己的寶貝女兒,在眼皮子底下,跟她玩了一招偷梁換柱。
  和宋先生一樣,她倒也不是很擔心,自己的女兒自己了解,一個青春美少女,長這麽大了,從沒談過戀愛,對愛情自然充滿了玫瑰色的稍顯不切實際的憧憬和幻想,再說,以宋聿的出眾外表和鮮明個性,想必也是對瀟瀟窮追不舍了很久,再加上他身上天生具備的那種女孩子很難抵擋的霸氣和深情,女兒迷上他自然也可以理解。說不定等過一陣子,瀟瀟結識的人多了,考慮得更周全了,覺得不合適,也就散了。
  並且,她嫁給宋致山,所承受的冷言冷語已經夠多的了,如果女兒再跟宋聿好上,在世俗眼光中,陸家母女跟“拜金”二字鐵定要劃上等號,以女兒年少不經事的傲氣,是承受不起的。
  因此,經過這一陣子以來的反覆思考,愛女心切的她終於下定了決心,要想辦法不露聲色地疏遠瀟瀟和宋聿二人,而盡力撮合她和沈寒培先生。
  她抬起頭來,看向宋致山,後者的眼神盡管很複雜,但是,以她目前的了解程度,和這些天來彼此之間的心照不宣,她知道,此刻的他和自己是站在同一條戰線上的,於是,她沉吟片刻,輕聲開口:“過一段時間,你跟沈先生說一聲,約個合適的日子,我帶上瀟瀟,跟他一起吃頓飯。”
  宋致山先生看著從女士,愕了片刻,然後緩緩地,點了點頭。
  沒過多久,這一年的二月十四號就到了,恰逢假期,兼又是瀟瀟和宋聿談戀愛以來一起度過的第一個情人節,因此,兩人滿心雀躍地,籌劃著要好好過一過。
  他們在鬧市裏逛了一圈後,心有靈犀不點通地,一致想到了要故地重遊,於是,又到了去年那家KFC。
  和去年一樣,KFC裏依舊是人頭攢動,氣球飄揚,燈光溫暖,熱鬧非凡。
  並且,兩人又坐到了宋姚二人去年坐的那個老位置上。
  瀟瀟想起去年這個時候,某人一陣強風似的從她身邊刮進刮出,還當作壓根就沒看見她,不免有幾分好笑。
  宋聿自然知道她在笑什麽,臉一紅,有些惱羞成怒:“陸瀟瀟――”
  瀟瀟吐吐舌,然後,不顧對麵某人的臉色,情不自禁地,繼續微笑。
  兩人坐了一會兒,又聊了一會兒,吃了點東西,然後決定打道回府,畢竟,是各自找了理由溜出來的,還要分頭回去,得早一點。
  出門的時候,無巧不巧地,和兩個人迎頭撞上,而且,其中一個,還是宋聿極其極其不願看到的人。
  他的噩夢,劉霏霏同學。
  隻不過,劉霏霏同學的手,已經很是親密地挎在了一個同樣渾身上下叮叮當當掛滿了重金屬搖滾樂歌手般飾物的一個頭發染得五顏六色的年輕男子的臂彎裏。
  是一條很般配的菜花蛇。依照他一直以來的習慣和敏銳眼光,宋聿暗下評語。
  劉霏霏同學看到他們,顯然有些意外,而且,臉色很是紅一陣白一陣了一會兒。要知道,雖然她對宋聿鍾情甚深,但是,男未婚女未嫁,並不代表她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再加上宋聿同學從小到大一貫對她愛理不理的,十次約他出來倒有九次半不肯,唯一的一次半次還是在宋致山先生軟硬兼施之下才十分不情不願地出現在她麵前,臉上的敷衍之色溢於言表,閃得也極其迅捷。再怎麽說,她畢竟也是個二十出頭豆蔻年華且一向嬌生慣養的女孩子,在這個男女比例嚴重失調的信息社會,讓她麵子往哪兒擱?因此,留幾個候補的,有備無患。但是,在如此尷尬的場合硬生生一頭撞見,倒是她始料未及的。
  但無論怎樣,劉霏霏同學畢竟骨子裏還是遺傳了她那位超級高杆老爸的些許基因,因此,很快便平靜了下來,神色自若地打了個招呼:“宋聿,瀟瀟姐――好。”
  那個“姐”字,一如既往地,仍然拖得很長。
  宋聿無意攀談,隻是簡單點了點頭,瀟瀟倒是微笑著頷首且回應:“你們好”。
  她對劉霏霏同學印象頗深,一直以來,都很是記憶猶新,而且,說到底,她和宋聿其實還應該感謝麵前的這位表情略顯怪異的劉霏霏同學。
  然後,就隻見宋聿禮貌而平淡地開口:“對不起,我們還有事,先走了。”
  再然後,推開門,輕攬住瀟瀟的腰,護著她,和她一同走了出去。
  看著宋聿對瀟瀟一臉嗬護的神情和兩人的親密態度,饒是再怎麽笨,劉霏霏這會兒也反應過來了,她有幾分恨恨地,帶著些許妒意地,看著那兩個靠得很近,還不時微笑對視的身影,和宋聿攬著瀟瀟腰的那隻手。怪不得宋聿一直以來,特別是最近,對她尤其陰陽怪氣的,原來,一向眼高於頂的他不聲不響地,看上了他那個長得雖然還挺過得去的,但明顯看上去自高自大,不怎麽愛搭理人的從天上掉下來的姐姐,有什麽了不起啊,不就是一個研究生嗎,這個年頭,沒看報紙上天天登的嗎,臨到找工作的時候,就數女研究生最不吃香了!!
  回去後,一定要告訴爸爸!
  她恨恨地,又盯著那漸漸遠去的兩條背影看了看,氣衝衝地,昂首走進了那家KFC。
  她想破腦袋都想不到,當初正是她,誤打誤撞地,無心插柳柳成蔭地,做了瀟瀟和宋聿的大媒人。

  兵臨城下
  情人節那晚回去的時候,應宋聿的強烈要求,瀟瀟把那隻手鐲戴上了,雖然從頭到尾,宋聿都沒跟她多說什麽,但當他有幾分小心翼翼地幫瀟瀟將鐲子戴上手腕的那一霎那,她明顯感到他眼裏閃動著極其喜悅的光亮,而且,立刻俯下頭,熱烈地吻住她。
  同樣沉浸在無限的喜悅和甜蜜中的瀟瀟,也沒多想什麽。
  沒過幾天,假期就要結束了。
  假期的最後一天晚上,宋致山先生在餐桌上,似是不經意地提起:“小聿,你馬上就念大三下了,功課眼見著也沒那麽緊了,公司的事情也應該上上手了,以後,每個周末回來,跟我到公司去多熟悉一下環境,順便也好多見識見識公司裏的人和事。”而且,他歎息了一聲,“最近老覺得自己越來越累了,身體也不太扛得住了,上次去看醫生,他說我的心髒不太好,胃也有些毛病,以後,要多注意休息,不宜太勞累。看來,人不服老,還真是不行啊……”
  宋聿看著老爸的確看上去很疲憊的臉色,心裏微微一動。雖然他跟宋致山先生一向並不親近,但骨子裏十分孝順的他,嘴上不說,對老爸的話和事情從來都很記掛在心,再加上他一向對宋氏公司除了一份應有的責任感之外,還真的很有些興趣。因此,倒沒什麽異議,隻是點點頭,他有準備,早晚老爸會跟他提這件事。
  隻不過,沒想到會來得這麽快。他原本以為,會等到他畢業之後再說。
  他沒注意到,坐在對麵的孝莊,神色頗有些複雜地,瞥了他和瀟瀟一眼。
  開學了,瀟瀟和宋聿又投入到了緊張的學習中去,瀟瀟這學期基本已經沒課了,而是進入了論文開題和準備撰寫階段,經常要忙著跑圖書館,查中文資料和外文文獻,宋聿自然繼續充當一個讓眾人刮目相看,讓王蕘恨之入骨的好學生,時不時地,他也會趁沒課的時候,陪瀟瀟跑跑圖書館,去查一些經濟和管理方麵的資料,反正,多學點這方麵的知識,以後一定會用得上的。
  並且,以宋同學一貫的聰慧和如今的心無旁騖,這年秋天,在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MICHAEL SPENCE應邀來D大訪問時,陪同瀟瀟一起穿越禮堂裏的人山人海,慕名去聽講座的他,不僅聽得極其入神,而且運氣很好地抓到了一個提問機會,在瀟瀟的提心吊膽下,所提的問題,居然還贏得了溫文儒雅十分謙遜,且對中國學子尤其友善的斯賓賽教授的稍稍讚賞,倒讓一貫內斂的瀟瀟,也不禁心生幾分驕傲。
  每天晚上,兩人照例在一起自修,然後,在校園裏逛上一圈半圈的,說上一會兒閑話,到接近熄燈時分,宋聿再把瀟瀟送回去。
  兩人的心裏,一直以來,都充滿了微帶青澀的甜蜜和欣喜。
  但是,瀟瀟和宋聿很快就發現,在家裏,他們突然一下子,很少有機會可以聚在一起了。
  每次周末回到家,一吃過飯,原本已經越來越以家庭為重的宋致山先生,突然之間,又重新轉向以事業為重,而且,帶上他一心要培養的兒子宋聿同學,忙忙碌碌地,去公司加班,去開會,周六,周日也不例外,有無數的工作和應酬在等著宋家父子倆。
  等到好容易宋聿可以歇一歇,待在家裏,滿以為可以跟瀟瀟再偷偷溜出去逛逛,看看電影,或是去聽聽兩人都很喜歡的音樂會的時候,極其之討厭上街的從女士又會突然很有興致地,要拖著女兒陪她去美容院,去買東西,或去逛街,宋聿隻有眼睜睜看著瀟瀟有些無可奈何地,被從女士一路拉了出去。
  一次兩次可能是偶然,次數多了,瀟瀟和宋聿是兩個何等聰明的孩子,立刻就發現不對勁了。
  盡管宋致山先生和從女士神色恒常,依然對他們噓寒問暖地頗為關心照拂,一點都看不出什麽,但是,要知道,世界上的事情,絕對沒有那麽湊巧。於是,瀟瀟和宋聿很敏感地覺得:宋先生和從女士一定是已經知曉了些什麽。
  而且,態度很明確,那就是――都不讚成。要不也不會這麽處心積慮地,想方設法地,要把他們分開。
  純淨的感情天空驀地投下一片陰影,他們心中都有些憂慮。
  但是,在宋致山先生多年來寬鬆放任家風的熏陶下,頭腦成熟得超乎年齡,且極有自己主意的宋聿倒不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他自認為對自己這個外表作風洋派實質骨子裏極為保守的老爸宋致山先生,還是很了解的。他無非是覺得瀟瀟在年齡上比自己還要大上一些,並且,聰明如他,自然也看得出瀟瀟對老爸雖尊重,但一直以來刻意和整個宋家都保持一定距離,以他對老爸多年來在公司一呼百應慣了的秉性的了解,瀟瀟此舉他口中不說,但心中必定有些想法,再加上,這麽多年來,宋致山先生總不免染上了生意場上的世俗習氣,一直以來都喜歡搞那種身家攀比,門當戶對,還喜歡搞那種老掉牙的,在相互之間看得對眼的朋友之間,進行兒女相親的幼稚把戲,以前的劉霏霏就不說了,就在最近,每當宋聿應宋致山先生要求陪他出去應酬,見見世麵的時候,對方客戶總不免恰好有一個跟宋聿年齡相仿的女兒,一同聯袂出席,而且,席間宋致山先生總是會不斷製造機會和話題讓兒子和人家女兒多多交流溝通,宋聿何等聰明,他心裏有數,並且自有主張,因此,心中冷哼了一聲,臉上依然不動聲色。
  他從不跟瀟瀟多說什麽。
  瀟瀟倒是想得比他要更多一些,而且,她心裏未免有些沮喪,以她對宋致山先生一貫以來的了解,她十分清楚,自己並非他心目中的上佳兒媳之選,他更認同的,應該是劉霏霏那一類和宋聿家庭背景相仿的,家裏社會關係眾多的,對他和公司以後發展有好處的女孩子。
  因為,有一次在家裏,大家齊聚客廳的時候,瀟瀟無意中脫掉了外套,不小心露出了她一直藏得頗為小心的那個鐲子,眼光一直都頗為銳利的宋致山先生一眼就瞧見了,雖然他一言未發,但他的臉色,頓時很明顯地,沉了一下,從女士也看見了,但她同樣,隻是微微變了下臉色,旋即就裝作什麽都沒看見,一句話也沒多說。瀟瀟一向敏感,當時就覺得有什麽地方,肯定不對勁,但是,她知道問口風一直甚緊的宋聿同學是一定問不出什麽的,因此,過後,她借口說怕在學校裏不小心弄丟了,先收起來,一向十分依著她,且最近分外忙碌的宋聿倒也沒有多想,更沒多問。
  更而且,從開學起,沈寒培先生又開始很有耐心地,過一段時間,就在瀟瀟麵前出現一下了,而且,時機很湊巧,都是宋聿有課或是恰巧被宋致山先生拖住的時候。
  盡管沈寒培先生仍然是看上去很溫和很不經意的,當作湊巧路過D大,順便來看看她而已,但次數一多,瀟瀟當然知道,這位沈寒培先生,背後絕對有高人指點。
  這位高人,毫無疑問的,當然就是她老媽從珊女士。
  因為,她老媽從女士居然在一次借口帶她上街買東西之際,將她引到一家餐館,然後,假裝和其實早就等在那兒的沈寒培先生偶遇,並在沈寒培先生的盛情相邀下,拉她坐下來一起吃了頓飯。
  那頓飯,她吃得十分十分地如坐針氈,食不下咽。
  以瀟瀟一貫的敏銳,她也當然知道這隻是開端,真正的難題,還在後麵。
  但是,她想了想,同樣決定,什麽都不告訴宋聿,並且,對宋聿時不時流露出來的略帶煩躁的情緒,她一直想方設法地,好言相勸。
  向來明理的她明白,也能體諒宋先生和從女士的顧慮,她想,或許,向他們坦陳一切的時機還未到,又或許,她和宋聿一直以來頗為順遂單純的感情也必須要經曆一些不可避免的波折,彼此才能更認清對方的真正心意。
  畢竟,這是關係到一輩子的事情。對一向謹慎小心的她而言,更值得仔細掂量和考慮。
  而且,她的心裏,其實還是有些許的芥蒂和不安。
  想當初,當她麵對宋聿毫不掩飾的,霸道而不容拒絕的愛意的時候,這些諸如此類的擔心和疑慮隻是在心頭縈繞而過,並未過多停留,而且,她一度十分強烈的清高自傲在宋聿的熱情和妥協麵前,似乎也一點一滴地,漸漸退卻,消弭。
  但是,不管怎樣,現實畢竟是現實,而且,最重要的是,現實從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她不由得從心底,歎了一口氣。
  麵對最近越來越忙,而且,顯然想得並沒有她這麽多,也顯然有很多內情都不知道的宋聿,她是千言萬語,無從說起。
  在學校裏,他們還是一如往常地,經常待在一起,仿佛家裏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宋聿還是依然對她深情款款,關心備至,瀟瀟也時不時在宋聿上課或忙的時候,幫他打飯,借書,占講座座位,陪他去打球,或是相偕出去遊玩,他們像要作補償一樣,在學校裏,將所有空閑出來的時間,下意識地,都交給了對方。
  日子繼續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
  到了六月份,最近以來一直有些一籌莫展的宋致山先生終於眉頭稍有紓緩。
  雖然,那個胖胖的劉山峰先生,仿佛察覺了什麽一樣,最近在和他洽談生意的時候,明顯沒有以前那麽熱絡,說起話來,也似是而非模棱兩可了很多,但是此次,他倒不是太在意。
  畢竟,之前,在和劉山峰先生的合作中,也已經獲利甚多。
  而且,那個劉霏霏同學,很明顯的,與宋致山先生心目中所期望的實在也相差甚遠。
  再怎麽說,事關兒子一輩子的幸福,還是要慎之又慎。
  但是,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他的心裏還是一直七上八下的,因為,他知道,兒子和瀟瀟的感情一直在平穩發展,而且,似乎有愈演愈烈之勢,因為,他費盡心思,帶兒子一同出席的宴會,兒子毫無興趣,對那些女孩子的敷衍之態,溢於言表,幾讓他弄巧成拙。
  並且,盡管在家裏,他和從女士想盡辦法隔開了這兩個人,但是,在學校裏,他們實在心有餘而力不足,鞭長莫及。
  他隻有寄希望於沈寒培先生的努力了。
  不過,天助他的是,現在,他的手上有了一個一舉兩得的籌碼。
  因為,前一段時間,他的一位旅居美國多年,也時常有聯係和生意上往來的大學同學,突然跟他通消息說,因為妻子已經去世,在美國也無任何牽掛,所以,他有這個意向,想待唯一的寶貝女兒大學畢業後,攜女兒重返D市定居,並且,可能想把事業重心轉到這裏來。聽聞此消息,宋致山先生也十分高興,於是,在前兩天老同學回來探探路子,順便作作前期準備的時候,著實和他好好聊了一番。
  既於公亦為私。
  一方麵,這位老同學手上資金雄厚,且長期待在美國,對那邊的市場行情,風土人情,十分熟悉,在商言商地,對宋致山先生以後的事業拓展不無益處;另一方麵,他和這位想當年念大學時候睡上下鋪的老同學雖然已有好些年不見,但是一向都互通電話,或是互寄禮品,私交甚篤,這次回來,聽到老同學抱怨說自家寶貝女兒也念大三,在國外時間長了,西化嚴重,但是,中國人嘛,總不能忘本,因此,女兒交的那些美國男朋友他簡直連看都不要看,他就想找一個真正的炎黃子孫作女婿,但是,長期待在異國他邦,要找到合適的,談何容易。
  他當時心裏一動,但是,不動聲色地,就把話題岔開了,然後,隨便找了個理由,看了老同學引以為豪的,在常春藤名校念書的女兒的玉照,果然看上去眉清目秀,開朗大方,而且,念的專業就是對口的工商管理,他心裏一喜,然後,有意識地,帶著兒子去和老同學吃了幾頓飯,敘了幾次舊。
  果然,他看到了老同學眼中的讚許和滿意,他心裏有數,但是,仍然沉住氣,不多說什麽,過了兩天,老同學就照原定計劃回美國去了。
  沒過多久,老同學就來電話,說等到寶貝女兒放暑假之際,要帶她這個從小深受西洋風習熏陶的外黃內白的小香蕉回到自己的祖國,領略一下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到時候,恐怕要麻煩宋先生招待招待了。
  宋致山先生自然心領神會,且十分欣喜。
  現在的他,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從女士自然在第一時間也知道了,麵對女兒純潔無暇但是近來頗有些憂鬱的眼神,她的心裏,第一次有些躊躇,還有了些許的負疚感,但是,左思右想,痛定思痛,她還是下了決心,為了女兒一輩子的長遠幸福,她也就顧不得那麽多了。
  瀟瀟和宋聿自然還是什麽都不知道。
  在學校,一旦有空的時候,他們還是時刻想辦法聚在一起。但是,畢竟,很快地,暑假就來到了。
  在宋致山先生的一再催促下,他們隻好按時回家。
  在他們意料中的,一回到家後,宋聿就一直很忙很忙,從早到晚,經常地,當瀟瀟已經睡下了,宋聿還沒有回來,當瀟瀟早上醒來,下樓去的時候,宋聿已經急急忙忙吃完早飯,而司機早已等在門口,準備出發了。
  兩個天天處於同一個屋簷下的人,唯一的聯絡手段,居然就是靠手機通通話,或是時不時地互發短信。
  宋致山先生的神色還是一如往常,但是,對宋聿施加工作壓力時毫不手軟,並且,對瀟瀟,明顯在表麵的關心之外,多了幾分探究,和些許的疏遠。
  他對瀟瀟,表麵上看,似乎還是一副慈父相,但是,他經常若有所思地,悄悄地,探察什麽似的,看著她,而且,一旦宋聿在家裏跟她相處超過了三分鍾,他立刻就會找各種理由把宋聿支開。
  瀟瀟的心裏不是沒有一絲酸楚,換在從前,以她一向的高傲和自尊,受到如此委屈,她一定掉頭就走,毫不停留。但如今,感情的絲絲縷縷,不是說截得斷就截得斷,她的心裏,第一次,深刻知曉了一句古詩的涵義――
  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而另一方麵,對宋聿來說,偌大的工作壓力,他一直都在獨自一人默默承受,他想用自己的優異表現,想以自己的工作能力,將公司的事情盡快上手,在以後可能會出現的衝突中,為自己更多地贏得一些籌碼和回旋餘地。
  曾經有幾次,他想方設法在忙中找了個空隙,一心要跟老爸挑明他和瀟瀟的事情,但是,每當他一開口,宋致山先生就不露痕跡地,以種種理由直接把話題岔了開去,明顯就是不想深談,而每每此時,瀟瀟那雙沉靜但顯然是製止的眼神也會在他眼前不斷閃現,因此,想了又想,他還是按捺住心中的煩躁,暫時忍了下來。
  而且,他知道,瀟瀟其實還是有些介意自己比她小的事實,以及兩人一直以來不同的生活和家庭背景,他也深知瀟瀟一貫的清高自律,明白她表麵柔弱,其實心裏,是極有自己的主張的。
  因此,他決定什麽都不跟瀟瀟說,他要自己獨力承擔,瀟瀟,是要他來嗬護的。
  他不忍瀟瀟為他擔心。
  沒過多久,宋致山先生的大學同學孫林飛先生,果然就攜女兒孫安琪小姐,從美國飛回來,來到了D市。
  宋致山先生十分開心地,在一個中午,極其隆重地,攜全家為孫先生父女倆接風洗塵。
  瀟瀟自然也奉命一同出席。
  孫林飛先生高大沉穩,戴一副金絲邊眼鏡,一副儒商的模樣,而孫安琪小姐,果然和宋致山先生在照片上看到的一樣,一頭挑染成酒紅色的俏麗短發,身材高挑,明眸皓齒,青春逼人,且在美國長大,生就典型的美國女孩子熱情大方的性格,一見麵就“HELLO”“HELLO”地不停招呼大家。
  正如宋致山先生對孫安琪小姐的印象十分不錯一樣,孫林飛先生對宋聿和瀟瀟這一對小兒女也是讚不絕口,更是一徑誇瀟瀟才貌雙全,氣質過人,若是在美國,選個華裔小姐前三名肯定沒問題,弄得瀟瀟頗有幾分不好意思,也弄得毫不矯飾的孫安琪小姐在旁邊假意發脾氣,拉著孫林飛先生的手臂亂晃,直說Daddy偏心,從來都沒這麽誇過自己的女兒。
  一時惹得眾人皆盡大笑,瀟瀟也笑。
  瀟瀟就對孫安琪這個女孩子印象很是不錯,毫無架子,落落大方,盡管語言有些不太相通,但是,應對很得體,也很有禮貌,顯然家教甚好。
  但很快地,一開席,她的心,就開始漸漸下沉。
  因為,很明顯的,這是一次變相的相親宴。
  打從一開始,宋致山先生就有意安排兒子宋聿和孫安琪小姐坐在一起,並和孫林飛先生一道,很有默契地,不斷製造著各種話題,絮絮叨叨地,這個聊著自家寶貝兒子從小到大發生的一些趣事,那個說著自家的寶貝女兒自懂事以來不斷擺的各種烏龍事件,直談得眉飛色舞,興致盎然,宋聿倒是不動聲色,臉上一片平靜,隻聽得孫安琪小姐麵帶紅暈,大發嬌嗔。
  並且,很明顯的,孫安琪小姐對宋聿很有好感,盡管宋聿對她用不太標準的國語,不斷問出的問題大都三言兩語,言簡意賅地,禮貌性一答而過,且臉上並無多少笑意,但是,她倒更加覺得宋聿比那些一見到她,就像蜜蜂采蜜一樣蜂擁上來的男孩子,要有個性和吸引力多了。因此,一頓飯吃下來,她那不太標準的國語,夾在一堆寒暄聲中,顯得分外突出。
  瀟瀟隻是低頭吃飯,因為她知道,這個餐桌上,盡管主角是孫家父女,但其實,有好幾個人都在打量著她。
  除了宋聿時不時略帶焦慮地看看她之外,宋先生,從女士,包括孝莊,都不時地,悄悄地,不露痕跡地瞥她一眼。
  因此,她隻能低頭,並且,心裏掠過一陣一陣的苦澀。
  現在的她,一心隻想早點結束這頓飯,然後,獨自一人,找個地方,好好靜一靜。
  吃完飯,眾人坐著,繼續聊了一會兒天,然後,宋致山先生似是不經意地說道:“小聿,安琪從來沒回來過,對D市一點都不熟悉,都是年輕人,好溝通,你開車帶她到處去轉轉吧。”
  孫林飛先生自然頷首微笑,孫安琪小姐也是一副很雀躍的模樣。畢竟,她的確對中國這個古老的國度知之甚少,每周一次的中文家教課上雖然也教到一些有關中國的曆史文化,以及風土人情的知識,但是,由於當時的她貪玩,且在美國也全無那種感同身受的氛圍,一向學得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意興闌珊。如今,首次跟Daddy回到國內,第一次看到那麽多跟自己一樣都是黃皮膚的同胞,居然,破天荒的,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認同感,十分想立刻就去到處走走,看看。
  再加上,將要帶她去熟悉環境的,又是身旁這個她有著十二分好感的宋聿同學,因此,她臉上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宋聿聽聞老爸的話,立刻看向瀟瀟,他隻看到瀟瀟烏黑的長發掩著臉,完全看不出她臉上的表情。
  但是,他想,他很清楚。
  於是,他毫不猶豫地,打算出言拒絕:“爸――”
  正在此時,瀟瀟的手機響了,瀟瀟默默地,拿出來一看,是最近以來經常打電話過來的,讓她想不記住號碼都不行的沈寒培先生。
  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宋聿,他正緊緊地,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他猜得到是誰。
  宋聿不笨,他知道一直以來,即便他跟瀟瀟談戀愛這段時間以來,那個沈寒培先生從來就沒有死心過,再加上他和瀟瀟的事情在家裏從來也沒有正式公開過,因此,似乎是不知內情的沈寒培先生一直窮追不舍地,電話短信接連不斷,就連一向大而化之的姚遠,前段時間,也曾經似有意似無意提醒過他,曾經看到陸師姐和一個看上去斯文穩重的男人在學校裏散過步。
  盡管心裏一直酸溜溜地,非常不舒服,但是,宋聿知道,一定是那個叫什麽沈寒培的鍥而不舍地主動找上門來的,瀟瀟從小被孝莊和從女士灌輸得太講究禮儀了,顧慮太多,又拉不下麵子,所以才推托不掉。
  他一向很信任瀟瀟,也對彼此之間的那份感情很有信心,再加上這一陣子實在太忙,陪她的時間實在有限之至,潛意識裏有一種愧疚感,想暫且按下不提,過了這陣子再好好問問瀟瀟,一直倒並沒有多說什麽。
  瀟瀟低下頭,無奈地接起電話:“喂――”
  電話那頭傳來的仍然是沈寒培先生溫和有禮的聲音:“瀟瀟嗎?我是沈寒培。”
  瀟瀟有些困難地:“你好,沈先生。”
  她隻顧低頭說話,沒注意到宋聿的雙眸立刻冷了下去。
  沈寒培的口氣中帶有幾分征詢意味:“瀟瀟,我手上有兩張今天晚上理查·克萊德曼的現場演奏會的票,聽你媽媽說你一向喜歡聽他的鋼琴演奏,想請你一起去,不知道你今天晚上,有沒有空?”
  最近鋼琴王子理查·克萊德曼來到D市,媒體炒得沸沸揚揚的,據說演奏會一票難求,沒想到,沈寒培先生倒是神通廣大,能搞到票,而且,還這麽有心。
  瀟瀟一愣,不知如何回答,她無意識地一抬頭,首先接觸到的,宋聿帶有幾分惱怒和寒意的眼睛,她又看向宋致山先生,依然是那種和悅中帶有無聲命令,和不容抗拒的眼神,一直在銳利地盯著她,她再看向從女士,從女士正在鼓勵,擔憂,又帶有些微祈盼地看著她。
  她深吸了一口氣,最後看了一眼那個什麽都不知道,仍然麵帶幾分喜悅和一些羞澀地,一直悄悄看著宋聿的孫安琪小姐,遲疑了半天,終於還是低聲開口:“呃,有……空……”
  說得分外艱難,同時,心裏掠過一陣強烈的痛楚。
  隻聽得沈寒培十分愉悅地:“那好,我晚上六點鍾來接你,到時候見。”
  “好。”瀟瀟簡單應了一聲,收線。
  這次,她抬起頭來明明白白看到的,是宋聿極其極其憤怒的,且不可置信的眼神。
  然後,她就聽到宋致山先生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依然很自若的聲音:“小聿,快帶安琪去吧,別耽擱時間了,回頭晚上還有別的活動安排呢。”
  宋聿一言不發地,站起身來,徑自向外走。
  孫安琪小姐有禮貌地,跟大家打了個招呼,高高興興地,跟出去了。
  接著,眾人也紛紛散去。
  宋致山先生和孫林飛先生繼續到孫家父女下榻的賓館敘舊去了,從女士,孝莊和瀟瀟一起回家。
  孝莊和瀟瀟坐在後座,瀟瀟下意識地,依偎在孝莊身邊,一言不發,孝莊也是什麽都不說,把她攬在懷中,幫她順順長發,安慰地,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瀟瀟將頭深深埋到她胸前,眼眶頓濕。
  晚上的音樂會的確很精彩,盛況空前,座無虛席,但是,瀟瀟坐著,從頭到尾,幾乎恍若未聞,她隻是靜靜地,坐在那兒,神遊天外。
  沈寒培先生聽得倒頗為專注,十分入神,且陶醉其中的樣子。
  音樂會結束後,瀟瀟婉拒了沈先生提出的,順便到哪兒再去坐坐的建議。
  她實在是沒有那份心情。
  沈寒培先生倒也並沒有多問,非常有紳士風度的,一路開車把瀟瀟護送回家,看著她進門之後,才倒車離去。
  瀟瀟進入房內,裏麵一片寂靜,她知道,晚上全家又和孫家父女出去吃飯,兼娛樂去了。
  而且,她還知道,宋聿和孫安琪小姐,一個下午,都沒有回來過。
  她沒有開燈,一路靜靜地,走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
  進了房內,她默默地,在床頭坐了半晌,然後,下意識地,拉開抽屜,拿出那隻小盒子,打開來,對著那隻鐲子,發了半天愣。
  就在今天下午,從女士來到她房內,坐了半天,隨隨便便地跟她閑聊著,然後,臨走前,似是不經意地提到,去年在巴黎的時候,她和宋致山先生特意為宋聿挑了一件禮物,當時兩人是希望宋聿送給他未來另一半的,照現在的情形看起來,或許,在不久的將來,這個願望,就可以實現了。
  瀟瀟當然明白老媽所指為何,她繼續凝視了這隻鐲子一會兒,然後,又把它放了回去。
  她繼續坐在床頭,一動也不動。
  她的淚水,一滴一滴地,不斷地,往下流。

  變生不測
  不知不覺地,又過了好些天,在這些天裏,宋聿和瀟瀟很少打照麵,宋聿繼續天天早出晚歸,從女士也找各種理由,想辦法讓瀟瀟出門散散心,或是製造機會,讓瀟瀟和沈寒培先生多多聯係,多加了解。
  偶爾兩人匆匆忙忙地,在家裏碰到一次半次麵,瀟瀟隻是低頭,一聲不吭,而宋聿,則一直緊緊盯視著她,接著,倆人便擦身而過。
  而且,宋聿幾乎總不在家。經常地,瀟瀟晚上,怔怔地坐在床上,聽著隔壁房間的動靜,有時候,聽到隔壁的房門喀嗒一聲輕輕關上,有的時候,很晚了,當她睡去的時候,隔壁房間仍然沒有任何動靜。
  此外,很明顯地,宋致山先生的心情近來一直都很愉快,對她的疏遠,似乎也減弱了很多,重又像以往那樣,如一個慈父般,對她問寒問暖,關懷備至,甚至數次征詢她的意見,要不要趁著這個暑假,到國外去轉轉,所有事項他都可以代為安排妥當。瀟瀟再一次,很有禮貌地婉拒了。
  宋聿和瀟瀟的手機聯絡,不知不覺地,幾乎也完全中斷了。
  每每,當瀟瀟晚上閑來無事,坐在客廳裏看著電視的時候,陪在她身旁的,不再是宋聿,而是從女士和孝莊。
  說來也奇怪,最近的從女士,突如其來地,對女兒分外嗬護和關心起來,和以往的剛柔並濟,寬嚴結合的母女相處模式不同的是,最近以來,每當瀟瀟無意中說想吃什麽,想喝什麽,或是看到了什麽暢銷書評的時候,她總是忙不迭地,或是差張阿姨去采購,或是親自上街去給女兒買書,或是順帶買一些女兒愛聽的音樂大碟回來。晚上,無論瀟瀟百無聊賴地,看什麽電視節目,她都默不作聲地,犧牲寶貴的寫作時間,坐在一旁陪同。
  孝莊同也樣如此,以往每天雷打不動地,定點就要回房去看古裝戲的她,同樣默不作聲地,坐在瀟瀟身旁,攬著她,陪她看那些她肯定不喜歡,也看不太明白的香港搞笑片或是娛樂節目。
  有一次,趁著從女士不在的空隙,孝莊微微蹙眉,對瀟瀟輕聲說:“瀟瀟,幸福是一輩子的,”她瞥了一眼正從樓梯上走下來的從女士,“不管別人怎麽想,你自己,一定要想清楚。”
  瀟瀟沒有回答,若有所思地,盯著電視機,一言不發。
  又過了幾天,一向極其討厭逛街,但最近似乎有些不同以往的從女士拉瀟瀟上街,說是要好好陪她逛逛,買點東西,瀟瀟閑著也是閑著,無可不可地,跟著她出門去了。
  先陪從女士去了她常去的那家美容院,這次,瀟瀟在從女士和那個仍然燦舌如蓮的美容師的雙重鼓動下,難得地做了一次皮膚養護,然後,再陪同從女士離開。
  倆人在路上閑逛了一會兒,剛剛走到一個路口,瀟瀟就感覺到有一輛車在身邊停了下來,然後,就聽到從女士似是有幾分驚訝,還有幾分意外地叫了一聲:“沈先生。”
  瀟瀟下意識轉過頭去,看到的是緩緩搖下的車窗內,沈寒培先生那張含笑的臉。
  她在心底,無奈地歎了口氣,然後,在沈先生的熱情相邀下跟在從女士身後,坐進了那輛銀灰色奔馳。
  坐在車裏,她冷眼旁觀著老媽和沈先生仿佛不期而遇般,一徑有一搭沒一搭地寒暄著,她心裏極其清楚,以她對老媽一貫的熟知,和對這個沈寒培先生知之不多的了解程度,這兩個人,絕對絕對是一早就有預謀的。
  她更確信,這是兩個無師自通的雙簧表演藝術奇才。
  於是,她繼續穩如泰山地坐在車裏,低垂著頭,一言不發,靜觀其變。
  果然,沒過一會兒,從女士就故伎重施,示意沈先生在一個路口停下,看了看腕表,然後回頭,略帶抱歉地:“瀟瀟,我差點忘了,今天下午三點半約好了要和一個報紙編輯談新開專欄的事情,我要在這兒下車,不能再陪你逛了。”然後,她轉過臉去,似是征詢著沈寒培,“沈先生,不知你有沒有空……”
  話未說完,沈寒培就爽快應允:“反正我今天下午也沒什麽事情,有這個榮幸,求之不得,不知道瀟瀟――”
  當著老媽在場,瀟瀟無奈,隻得硬著頭皮,微笑著:“那就麻煩你了,沈先生。”然後,趁沈寒培沒注意,偷偷瞪了老媽一眼:“媽,你下車小心一點,晚上早點回來。”
  也沒見怎麽好好磨練,什麽時候開始從女士演技居然嫻熟得可以去提名金球獎最佳女主角了?
  從女士繼續發揮演技,好似什麽都沒看到一樣,微笑了一下:“當然,今晚你宋叔叔還要在家裏招待孫先生和安琪呢,我一定早點回去,你也是,一會兒早點回去。”
  說完,就下車去了。
  瀟瀟的心裏,不可避免地,又下沉了一下。
  她記起來了,從昨天開始張阿姨就一直在忙忙碌碌的,孝莊也一直在從旁悉心幫忙,隻是,這些天來,她一直有些神思不屬地,未曾多留意,原來,是為了今晚招待貴賓。
  招待宋致山先生心目中的……
  她苦笑了一下,低下頭去。
  她沒注意到,沈寒培先生正悄悄注視著後視鏡,不動聲色地,將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盡收眼底。
  二十分鍾後,車子開到了D市最大的那個君臨廣場。
  在路上的時候,沈先生已經隨意地跟瀟瀟提到,這兩天,君臨廣場在開一個規模頗大的,匯聚了國內外知名小吃的夏日美食節,吸引了四麵八方的來客,十分熱鬧,並征詢瀟瀟意見,問她有沒有興趣去逛逛。
  瀟瀟有點心不在焉,沒有異議,隨口就答應了。
  到了廣場上,果然,人非常地多,到處都是一片喧囂,各個美食攤點依次有序地一字排開,促銷員們賣力地,向路過的人們或是散發傳單,或是邀請他們免費品嚐。
  沈寒培先生耐心地陪著瀟瀟,一路閑逛過去,他一向對美食頗有研究,又在國外待過數年,見的世麵不少,對一些世界各地的小吃知之甚多。因此,一路上仔仔細細地,將相關做法,典故,或是與之有關的傳聞佚事如數家珍般地,逐一講解給她聽。
  瀟瀟有些意外,沒想到這個看上去十分成熟沉穩的大男人,倒是很會享受生活。
  逛了一會兒之後,沈寒培先生將她引到了一個人流稍少的地方,然後,微笑道:“瀟瀟,你在這裏等我,我去給你買點吃的喝的。”
  說完,含笑又看了她一眼之後,沒待她反應過來,便轉身離去。
  瀟瀟看了看自己周圍,她正站在廣場邊上,她的身後,放著一圈供遊人休憩的長椅,尚有幾個空座,她隨便找了一個,坐了下來。
  在她左前方不遠處,站著一個嬌小玲瓏的女孩子,似在等待著誰,然後,沒過一會兒,一個大男孩飛奔過來,手上拿著兩杯飲料,微笑著遞了一杯給那個女孩子,然後,趁女孩子低頭接過飲料的時候,出其不意地,在她臉上突襲般偷吻了一下,女孩嘟起嘴來不依不饒,打打鬧鬧地,倆人一路笑著跑開。
  她不禁想到去年大年三十那天,宋聿也是如此這般地,在幾乎同一個地方,將飲料遞給她,想到這兒,她不由得低下頭去。
  她就這樣一直默默地,若有所思地,低頭坐著。
  就這樣坐了一會兒,她無意識地,抬起頭來向前看,看見正前方不遠處,站著兩個人,突然之間,她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
  她看得明明白白,那是宋聿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和孫安琪小姐高挑苗條的側影。
  隻見宋聿手上拿著兩杯飲料,遞了其中一杯給孫安琪,然後,瀟瀟就看到孫安琪笑著接過,再然後,趁宋聿低著頭喝飲料的時候,猝不及防地,湊到他臉頰旁,快速地親了他一下。
  宋聿似是愣了愣,神色有些不豫,立刻抬起頭看向孫安琪,而且,張了張嘴,好像想說什麽,孫安琪略帶羞澀地扮了個鬼臉,就飛快地跑到一旁看一個小攤子上如何做小吃去了。
  宋聿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低著頭,繼續喝著飲料。
  瀟瀟重又低下頭去,她心底的苦澀,無邊無際地,蔓延開來。
  她從來沒想到,當她看到這最近以來一直有些擔憂的,又或許,早晚都應該在意料中的一幕,活生生地展現在她麵前的時候,她的心,竟會如此地痛。
  幾近痛不可當。
  正當她呆呆地坐在那兒,仿佛已經沒有了任何思想,也失去了任何知覺的時候,她聽到沈寒培先生近在咫尺的,十分愉悅的聲音:“瀟瀟,我排了半天隊,終於給你買到了你最喜歡吃的臭豆腐――”
  她機械地站起來,勉強地,擠出一絲笑:“謝謝你,沈先生。”
  然後,有禮貌地,接過他手中的東西,仍然定定地,站在那兒。
  幾乎在同一時刻,她感到前方有一道銳利的目光掃來,她下意識地去看,是宋聿。
  他看著她,一瞬間,幾乎以為是錯覺地,瀟瀟看到他的眼裏閃過狂熱的欣喜,他放下喝著的飲料,轉向瀟瀟,幾欲移步,但仿佛在同時,他的目光,掃向了沈寒培,然後,不動聲色地,看向了瀟瀟手中提著的那幾串臭豆腐。
  他的眼眸頓時冷卻,仿佛,還帶上了些微的不屑。
  瀟瀟隻是怔怔地,看著他。
  然後,她就清晰地聽到仿佛什麽都沒有察覺到的孫安琪似是喝完了飲料,重又跑回來,對宋聿說:“剛才我Daddy說了,讓我們一會兒去找他和宋叔叔的,時間差不多了,走吧。”
  宋聿麵色冷峻地,一言不發地,又看了瀟瀟和沈寒培一眼,偕同孫安琪轉身離去。
  瀟瀟低頭,她的淚水頓時盈睫。
  沈寒培先生仍然神色自若地,仿佛什麽都沒有看到一樣,笑了笑:“瀟瀟,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不要辜負我排了老半天隊的一片心意啊。”
  瀟瀟低頭,十分困難地,吃著那串臭豆腐。
  直到沈寒培先生將她送回宋家門口,她都一直愣愣地,低著頭坐著。
  沈先生從後視鏡中看了她好幾次,數度欲開口,但是想了想,還是什麽都沒有說,隻是任她坐著,一句話也沒有多說。
  晚飯時分,宋家果然十分隆重地設下家宴,招待孫家父女。
  眾人先是坐在沙發上熱熱鬧鬧地寒暄了一陣,然後,在一片笑聲中,到餐廳入席就座。
  並且,賓主之間很快就開始觥籌交錯,推杯換盞,氣氛一下子熱烈起來。
  為一盡地主之誼,此次,孝莊和張阿姨都使盡渾身解數,並和宋致山先生特意請到家中的兩個D市頗有聲名的大廚一起,在廚房忙碌研究了半天,做了無數的拿手好菜,一一端上來,請在國外生活多年,對中華美食已經不太熟悉的孫家父女,好好親身感受一下中國美食文化的精華所在。
  因此,今晚的菜色格外精致,幾乎匯聚了中國四大菜係的代表性佳肴,從糖醋鰹魚、九轉大腸、玉記扒雞,到紅燒獅子頭,樟茶鴨,一品海參,五味明蝦片,再到蛇羹、東江鹽雞、紅燒大群翅、白雲豬手,幾乎應有盡有,顯見得宋先生對此次家宴,和此次家宴的客人,極為極為重視。
  孫家父女看上去也是同樣重視,不僅給宋家諸人都帶來了頗為精美的禮物,而且,亦是盛裝出席。尤其是孫安琪小姐,她今天穿了一件吊帶的,淡黃色晚禮服,在淡淡的妝飾下,益發顯得明豔照人。在餐桌上,她仍然坐在宋聿身旁,言笑晏晏地,時不時向他問這個問那個。
  宋聿仍然是言簡意賅地答上一句半句,接著,下意識地,看向坐在他對麵的,和從女士坐在一起的瀟瀟。
  他看到的是瀟瀟不施脂粉的,在烏黑長發掩映下略帶蒼白和瘦削的臉,那張略略低著頭,從頭到尾,幾乎一言不發的臉。
  他的心裏驀地一軟,從下午開始一直就極其煩躁不安的心,終於有些平靜下來了。
  他心裏有些懊悔,下午的時候,當他在公司裏看著資料的時候,老爸突然打電話過來,跟他說,剛和孫林飛先生在外麵談完一個合作意向,要開車回來帶上他,陪著孫家父女到外麵隨便轉轉,順便再參觀一下D市近年來驚人的發展變化。
  宋聿最近一直都很心煩意亂很想發火,於是二話不說地直接推脫,但是,宋先生一直曉以大義,百般勸說,直至給他下了最後通牒:“小聿,眼看著沒幾天,孫叔叔和安琪假期結束就要回美國了,孫叔叔跟爸爸感情這麽好,你不幫著招呼招呼,未免太說不過去了。”
  雖然明知老爸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是,麵對如此的說辭和老爸顯然已經有些不滿的態度,他最終隻得不甘不願地應承下來。
  但其實,他對那個叫什麽孫安琪的女孩子,倒也並無惡感。雖然,宋聿心裏很清楚,這個老爸特意塞給他的孫安琪,對他和瀟瀟的感情堪稱是個隱患。但是,她畢竟和劉霏霏還不一樣,這個女孩子,家教甚為良好,除了外表做派洋化些,心思頗為細膩。有的時候,宋聿實在推脫不了,奉老爸之命略盡地主之誼,偶爾一兩次帶上她出外兜兜風參觀一下的時候,她的言行舉止,頗有分寸,而且,還知道看宋聿的臉色,一旦宋聿有敷衍之色,或是表現出一點點不開心的樣子,她就善解人意地,主動提出來回賓館休息,從不任性。
  因此,宋聿倒也沒有辦法像對劉霏霏那樣,拉下臉來說走就走,一點情麵也不顧,再加上彼此之間還不甚熟識無從攤牌,因此,他的心裏,實在是有些無奈。每每晚上,當他忙於公事很晚才回房間的時候,總是不自覺地,要在瀟瀟房門前躑躅上半天,聽到裏麵沒有任何動靜,仿佛已經入睡了,又過片刻,他才回到自己房中休息。
  他原本想著,為避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煩,他必須沉下這口氣,等到過幾天把這對突然冒出來的孫家父女倆送走,他還有大把的時間,去跟瀟瀟好好解釋並賠罪,同時,他當然也想聽瀟瀟好好跟他解釋一下有關那個什麽沈寒培的事情,他想起了那天在電話裏瀟瀟居然當他的麵對沈寒培說“有-空――”,他還想起了瀟瀟突然提出的,不帶那隻鐲子的事情,再想起這之間可能會有的一些聯係,他的心裏又是一陣強烈的,翻江倒海般的酸意。
  但是,今天下午,他怎麽也沒想到,原來老爸隻是虛晃一槍,一到了君臨廣場,就和孫林飛先生心有靈犀地,一頭鑽進了旁邊的一個小咖啡館裏,讓他和孫安琪盡管開開心心地玩,兩個小時後再進去找他們,等於是變相地給他們安排了一次單獨約會,他心裏大呼上當,但是,看著旁邊的這個似乎什麽都不知道的女孩子,又實在拉不下臉丟下她掉頭就走,因此,也隻得耐著性子,陪她隨便逛逛。
  逛了一會兒之後,他很有紳士風度地,去買了兩杯飲料,回來後遞了一杯給孫安琪,沒想到,這個女孩子居然第一次鼓起勇氣,趁他不防的時候,偷親了他一下,他當即就下定了決心,決定今天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個機會,把自己跟瀟瀟之間的事情向她說清楚,沒想到,無巧不巧地,當他眼光一瞥,居然看到了坐在他身後不遠處,低著頭的瀟瀟。
  他當時的心往下直沉,心裏大呼倒黴,同時,生平第一次,極其極其慌亂,他知道,以瀟瀟一貫的細心,一定已經將剛才發生的一切悉數盡收眼底了。於是,他立刻放下喝著的飲料,準備向她好好解釋,隻要瀟瀟不再生氣,任打任罰,怎樣他都認。
  但是,幾乎就在同一時間,他聽到了沈寒培先生的話,聽得極其清楚――“瀟瀟,我排了半天隊,終於給你買到了你最喜歡吃的臭豆腐――”
  他立刻就看到了沈寒培先生那張微笑著,帶著些微寵溺神情的臉,還有,他手上提著的那幾串臭豆腐。
  他同樣清清楚楚地,聽到了瀟瀟的那句話:“謝謝你,沈先生。”似是還微笑了一下。
  當時的他,立刻就收住了腳步。他的心裏,又是一陣翻江倒海般的酸意,洶湧而來,幾乎要立刻跑上前去將瀟瀟拉開,再好好質問她一番,到底,她,是怎麽想的?怎麽能如此背棄他們曾經有過的海誓山盟?!
  想到這兒,他情不自禁地,又看了瀟瀟一眼,瀟瀟對他的眼神視若無睹,隻是低頭吃飯,偶爾,從女士也挾上一些菜,送到瀟瀟碗裏。
  她心無旁騖地,慢慢吃下去。
  吃完飯後,眾人又移坐客廳的沙發,張阿姨和孝莊泡上茶,大家繼續聊天。
  不一會兒之後,宋致山先生和孫林飛先生這兩個當年同樣也是D大畢業的老校友,突發奇想,想要趁著孫林飛先生回美國之前,回母校故地重遊,因此,興致勃勃地,一想到恨不能立刻就去,並且,到校門口的那棵老梧桐樹旁的老茶館去,好好喝他幾杯茶,抵足夜話,一壺清茶喜相逢地,細述當年種種。
  從女士有點哭笑不得地看著這兩個年近半百的大男人,童心未泯勾肩搭背地相偕離去。
  臨走前,宋致山先生照例讓宋聿送孫安琪小姐回賓館。
  這次,宋聿倒是很愉快地,馬上就答應了,他心裏另有盤算,他看了孝莊一眼,後者回給他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他們倆人在這些天裏,已經私下形成了某種默契。
  孫安琪小姐略帶羞澀地,跟著宋聿後麵,出去了。
  瀟瀟一言不發低著頭,依偎在孝莊身邊,孝莊不動聲色拍拍她的背,看了看客廳的鍾。
  眾人皆盡散去之後,瀟瀟沒有心情看電視,她對從女士和孝莊說,有點累了,要早點回房休息。孝莊欲言又止了一下,還是應允了。她借口要用一本食譜,讓從女士開車回原來的陸家去取,自己卻拿了本大開本的《紅樓夢》,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看了起來。
  瀟瀟回到房內,又拿出那隻小盒子,坐在床邊,打開後,看了半天,她的淚,一滴一滴地,落在上麵。
  又坐了一會兒,她終於下定了決心,推開房門。
  她走到宋聿的房門前,打開門,慢慢地,走了進去。這是她第二次進來,但是,她清楚地記得台燈的位置,走過去,打開,立刻,那溫暖的橘色的燈光瀉滿整個房間,她下意識地,拉過原來在桌前的那張椅子,在宋聿的床頭邊,坐了下來。
  她想到那天晚上,宋聿喝醉了酒,在這個同樣溫馨的燈光下,靜靜地,躺在那兒,他那微帶脆弱和無力的臉,他那聲低低的“媽媽――”
  她想起那天晚上,自己輕輕地給他擦臉,幫他掖被子,也是這麽坐著,細心照料他,在他的額頭上,覆上一條毛巾。
  正是從那天起,不自覺地,她和他的心,開始逐漸向彼此貼近。
  也正是從那天開始,她逐漸地,向這個小男生,打開了自己的心扉。
  隻可惜,現在……
  她低下頭,凝視著手中的那隻盒子,嘴邊上泛出一朵苦笑。
  突然,她看到宋聿的枕頭邊上,似是露出了什麽東西的一角,猶豫了片刻,她伸出手去,拿出來一看,她愣住了,那是一個極其極其精巧幹淨的水晶像框,像框裏的兩個人,是她和宋聿。
  是在武夷山上,宋聿攬著她的肩,照的那張照片,照片中的她,微笑地站在那兒,而宋聿,盡管臉上看不出什麽笑容,但是,拍照的那一瞬間,他的眼底,寫滿了纏綿的溫柔。
  瀟瀟把那個鏡框放回去,又低下頭去,她的淚水,又開始滑落。就在那一刻,她的心底,幾乎有些動搖了,於是,她站了起來。
  就在幾乎同一時間,她聽到自己房門有響聲,她側耳一聽,有些納悶,正準備向外走時,有人推開宋聿的房門進來,她有些慌亂地擦擦眼睛,向門口看去。
  是宋聿同學,他站在門口,安安靜靜地,注視著她。
  他顯然有些意外,會在自己的房間裏看到她,一瞬間,瀟瀟從他的臉上看到了驚訝,和熱烈的欣喜,他慢慢地,仿佛是不能相信般,向她走來。
  但是,憑借過人的辨識力,他幾乎是立刻看到了瀟瀟手上的那個小盒子,盒子裏放的,顯然就是那隻瀟瀟已經很久都沒有帶過的鐲子。
  他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他的心底,又是一陣強烈的酸意,他有點意識到了,瀟瀟為什麽會到他的房間裏來。
  於是,他壓抑住心頭的各種情緒,迅速鎮定下來,走向瀟瀟,淡淡開口:“你來這,找我有事?”
  然後,徑直繞過瀟瀟,自顧自整理著桌上的書。
  瀟瀟一愣,她沒想到宋聿的口氣會這麽平淡,這麽疏遠,她有些困難地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但幾乎是同時,她聞到了離得很近的宋聿身上,有一種香味,那絕對不是一個男孩子身上應有的香味。
  她確信,那是DIOR香水的味道,因為,雖然她一向不愛這些香水什麽的,但是,上次宋先生和從女士從巴黎帶回來的那套化妝品裏,有一瓶DIOR香水,她偶爾也會用一下。
  這種味道,和她房中的那瓶香水的味道,完完全全,一模一樣。
  她心中的苦澀迅速擴大了。
  她的嘴邊,又泛起了一陣幾乎是自嘲的微笑。
  她立刻又想起了下午在君臨廣場上所看到的,孫安琪在宋聿臉上的那一吻。
  原來……
  於是,她鎮定了一下,也語氣平淡地開口:“我來,是為了……”她把那隻小盒子輕輕地,推到宋聿麵前,“把這隻盒子還給你。”她頓了一下,帶有苦澀地,“現在,你已經找到了更適合戴它的人,那麽……”
  她說不下去了,她眼中的淚洶湧而出,於是,她隻能轉身,向門外走去。
  就在她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一個強有力的手臂飛快地,從她身後伸過來,緊接著,她被緊緊壓在了門背後,一個高大的身影迅速地,移了過來。
  她的身體一下子被反扳了過來,她想低頭,掩飾自己臉上的淚痕,但是,她的下巴,被一隻手大力抬起來,並重重攫住,她隻能被動地,看向前方。
  她接觸到的是宋聿一雙冒著怒火的雙眸,那雙眸子,燃著萬丈火焰,極其極其憤怒地,盯著她,大聲地:“陸瀟瀟,你說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她不答,她的淚水,繼續滑下,一滴一滴地,滑落臉龐。
  宋聿看著她近來明顯蒼白和憔悴了很多的臉龐,心中驀地一軟,幾乎是下意識地,他俯下頭,飛快地,攫住了她的唇。
  瀟瀟愣住了,他的唇,緊緊地,覆在她的唇上,帶著溫暖,帶著熟悉的氣息,帶著熟悉的感覺,是那個熟悉的宋聿,又回來了……
  但幾乎同時,她又清清楚楚地,聞到了那個香水味,她同樣下意識地,不顧宋聿的強勢和步步緊逼,拚命地,用力地掙紮開來,然後,帶有幾分氣惱地,拭著自己的唇。
  搞不好,眼前的這個宋聿,十分鍾前,剛剛吻過那個孫安琪小姐,她才不要他剛吻過別的女孩子的唇,再來吻她!
  她看到宋聿的雙眸立刻如結冰般,蒙上一層重重的寒意,幾乎是立刻,他就重重地抓住她的肩頭,一把將她拉出老遠,然後,低吼了出來:“陸瀟瀟,你到底在想什麽――”
  緊接著,他仔細端詳著瀟瀟被他吻得有些紅腫的唇,突然間想到了什麽,頓時被滿腔的妒意衝昏了頭腦,幾乎沒有經過大腦考慮,他就冷笑了一下,衝口而出一句話:“想必那個沈寒培先生接吻技術比我高明多了,所以,現在的你,對我不屑一顧了,是嗎?”
  話剛一說出口,他的心裏就滿是深深的悔意,因為他看到瀟瀟的臉,頓時煞白煞白地,她愣愣地,像是從來不認識他一樣,看著他,她的嘴唇,不停地在顫動,一直,在微微地顫動。
  然後,他就看到瀟瀟默默地低下頭去,繞過他,她的身體,仍然帶著微微的顫抖,接著,她就打開門,慢慢地,走了出去。
  他下意識地,迅速地衝了出去,衝到瀟瀟房門前,但是,瀟瀟已經同樣迅速地,將隔壁的房門關上了。
  宋聿焦急地敲門:“瀟瀟,瀟瀟――”
  沒有人應答,但是,他知道,瀟瀟就抵在門後,因為,隔著一道門,他聽得清清楚楚,瀟瀟的哭聲,帶著嗚咽,帶著些許壓抑,她一直在哭。
  她一直就那麽哭著。
  宋聿心急如焚,他不停地敲著房門:“瀟瀟,瀟瀟,是我不對,是我不好,你開門好不好――”
  瀟瀟仍然在低低地哭泣著。
  宋聿的心,一下子仿佛被撕裂了一樣:“瀟瀟,瀟瀟,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剛才,是我不好,是我不對……”他的聲音,第一次,帶有無限的悔意,“瀟瀟,原諒我,求你,原諒我……”
  他又敲了半天門,門內依然是低低的哭泣聲,但是,那道門,依然沒有打開。
  他無比疲憊地,將頭抵在門上,一言不發。
  又過了半天,門內沒了動靜,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剛想坐下來,繼續再等,一轉身,他就愣了。
  樓梯口上,一直在樓下等著他,期盼地看著他上樓的孝莊,眼裏略帶責備和擔憂地,正神情複雜地看著他。
  她的身後,悄然站著已經從陸家返回,手上還拿著食譜,神色複雜的從女士。
  已經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圍魏救趙
  第二天一大早,瀟瀟就向從女士和孝莊告假,說導師布置了一些假期裏需要完成的任務,而且,她的畢業論文也已經開始動筆了,家裏資源又遠沒有學校圖書館那麽豐富,因此,她要求早一點到學校去看書,以便及早完成任務,兼繼續論文寫作。
  第一次,一向對她管束甚嚴的從女士和孝莊什麽都沒有說,什麽都沒有問,默默地,幫她收拾好行裝,帶上吃的用的,兩人還第一次,一起跟著車子過去,把她送到了學校,孝莊更是從頭到尾,一路都攬著她。
  在從女士坐進回程的車子裏的那一霎那,她抬頭看向女兒,似是想說什麽,但是,瀟瀟就隻看到她神色有些複雜地,動了動嘴唇,然後,終究什麽也沒有說,隻是低下頭去,關上了車門。
  瀟瀟目送車子離去,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然後,默默地轉身,獨自一人往回走。
  就在瀟瀟離家到校的當天晚上,宋聿和孫安琪一起坐到了一家小小的咖啡館裏。
  這是第一次,宋聿主動約孫安琪小姐出來。
  兩人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
  孫安琪有些不安地,悄悄瞥了一眼對麵的宋聿。
  她還是心裏有些忐忑不安,昨天晚上,宋聿送她回去的時候,一路上她都很興奮,因為,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宋家,特別是宋致山先生對她的高度重視,盡管開車的宋聿一路上明顯十分沉默,但是,她並不在意,依然高高興興地,自顧自地,中文夾著英文,說著笑著。
  快下車的時候,她盛情邀請宋聿上去到房間裏坐坐,宋聿再次婉拒了,說回去還有點事。
  不知為什麽,安琪總覺得,這個宋聿同學,從認識她以來,一直以來就有些怪怪的,憑著女孩子特有的敏感,她覺得宋聿那個看上去美麗優雅,但表情有些疏離的姐姐,對他有不小的影響力。
  她不是沒看到餐桌上,宋聿時不時向那個一直低著頭一言不發的叫做瀟瀟的女孩子掃過去的眼神,而且,對於她的話,無論什麽時候,宋聿總是有些心不在焉,恍若未聞。
  因此,她本能地,耍起女孩子的小心眼,她靠過去,依偎到宋聿身邊:“宋聿,我很快就要回美國了,你可不可以,多陪陪我?”
  宋聿不露痕跡地,一把將她推開:“對不起,我真的有事要早點回去。”接著,用眼神示意她下車。
  孫安琪第一次,有點生氣,她瞪著宋聿:“你為什麽,總是對我……”話未說完,她看著宋聿似是忍耐地挑挑眉,不知為什麽,她就是有點著迷地,凝視著那張永遠沒什麽表情的,冷冷淡淡的臉。
  無論在美國還是近來回到中國,她都很少見到這樣的,讓她對自己的魅力產生很大懷疑的男孩子,在美國,她一向被稱為“CHINA BABY”而備受寵愛,這次回到國內,她也接收到許多男孩子愛慕的眼神,但眼前的這個宋聿……因此,一瞬間,她有些心神恍惚地趨上前去,將宋聿擁住,同時,她的唇,又向宋聿臉上湊過去。
  宋聿嚇了一跳,他猶記得下午的慘痛教訓,整個晚上以來,特別是一路上,一方麵在思索著如何開口,另一方麵則一直都在提高警惕,以免重蹈覆轍,因此,他大力地,幾乎是稍顯粗魯地,一把將她推開,然後,有點生氣地:“對不起,你應該早點上去休息了。”
  說完,還是用眼神,示意她快點下車。
  孫安琪有些悻悻地,跳下車去,跑上了賓館的台階,頭也不回地一路奔了進去。
  宋聿飛快地將車掉頭,車飛馳而去。
  當時,孫安琪還真是有些生氣,但是,當宋聿避而不見她時,她的心裏,又充滿了強烈的失落感。正當她考慮著要不要放下麵子,主動去找宋聿的時候,沒想到,宋聿居然主動地約她出來了。
  那麽,是不是代表著,他不再生氣了?
  想到這兒,孫安琪又悄悄地,瞥了他一眼,宋聿仍然不動聲色地,盯著麵前的咖啡杯。
  她隻得陪著,靜靜地坐著,不知為什麽,心頭居然掠過一陣強烈的不安。
  同樣有點敏感的她,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了。
  果然,不一會兒,坐在她對麵的,自進門後就幾乎一言不發的宋聿抬起頭,對她很平靜然而堅定地說:“孫安琪小姐,我今天約你出來,是有件事要跟你說清楚。”
  孫安琪還是有些忐忑不安地,看著他。
  宋聿的眼神裏,居然現出一絲溫柔的笑意:“我要告訴你的是……”
  他的眼神裏,有著孫安琪從未見過的濃濃愛意和溫柔,她心裏又掠過一陣極其強烈的不安,她緊緊地盯著宋聿,等著他往下說。
  果然,宋聿的眼角,幾乎立刻漾滿笑意:“在我心裏,有一個我深愛,深愛著的女孩子。我愛她,這輩子,我隻愛她一個人。”
  他的眼前,幾乎是立刻地,又浮現出他第一次離瀟瀟最近時,是在那個他籍口不會英語題目,去找她補習的夜晚,瀟瀟在燈光照拂下的那個溫暖的剪影,和她嗓音柔美而極富耐心的講解,還有,她身上那熟悉而親切的,讓他心動不已的馨香氣息。
  那是他深愛的瀟瀟,他永遠也不可能放棄的瀟瀟。
  然後,同樣是第一次,孫安琪看到了他略帶歉意的眼神:“對不起,如果讓你和孫叔叔產生什麽誤會的話,我在這裏,代表我的父親,和我自己,向你們誠懇道歉,實在對不起。”
  孫安琪很是一愣。想當初,Daddy跟她說,要帶她回國看看,順便交幾個年齡相仿的朋友,她當時還老大不樂意,她明白Daddy對她經常一起出去玩的那幾個美國男同學十分看不上眼,一心要她結交華裔男友,拜托!她們學校也有大把的ABC,或是中國留學生們,可能是教育模式的關係,那些男孩子大都是戴著眼鏡的書蟲,隻想著門門考試得A,期末拿SCHOLARSHIP,一點都不會ENJOY生活,哪比得上美國男孩子那麽浪漫熱情。她心中暗自慶幸,還好Daddy對她從小篤行的是美國式寬鬆民主化教育,也好在她天資也算聰明,還算上到了一所滿不錯的大學。因此,她的心裏,一直以來,自我感覺都很是不錯。
  因此,她在孫林飛先生軟硬兼施的動員下,並得到回去之後立馬給她換最新款Lotus敞蓬跑車的允諾後,才帶有幾分勉強地,跟著回到國內,先去了北京上海之類的國際大都市玩了玩,又禮節性拜訪了一些孫先生的朋友或客戶,接著,父女倆就動身來到了D市,見到了宋致山先生全家。
  直到見到宋聿,孫安琪這才終於明白老爸為什麽會一定要拉著她回國,不過,第一次地,她對老爸自作主張的安排倒並沒有生氣,因為她發現,這個年齡和她相仿的宋聿同學跟她以前見過的所有男孩子都不一樣,在宋致山父子和孫家父女四人相聚的,為照顧孫安琪小姐的口味而特意招待的西式餐會上,宋聿同學神色自若地,間或說上幾句話,更多的時候,隻是用很合乎美式規範的餐桌禮儀,坐在那兒有禮貌地吃著,並無多言。
  再加上宋聿同學長得高高大大,相貌俊挺,一看上去就是運動健將,據說GITTA彈得也不錯,實在是文武雙全,而且,他總是一副懶洋洋,諸事都無所謂的模樣,這副迥異於其他男孩子的冰山架勢,倒更讓她著迷。
  因此,她倒是第一次覺得,老爸的自作主張,倒也真的很有中國人常說的那個什麽先見之明了。而且,她倒真的有點喜歡上這個酷酷帥帥的宋聿同學了,而且,她決定,回國後,要好好地,仔細考慮一下大學畢業後,要不要跟Daddy回來定居的事。
  因此,此刻的她,第一次聽到宋聿同學這麽誠懇的話語,一時竟然有些反應不過來。
  這跟她最近以來所了解的宋聿同學,反差實在太大了。
  於是,她隻能愣愣地,盯著麵前這個有點陌生的宋聿同學。
  然後,她又聽到宋聿同學很耐心地,繼續向她解釋著什麽:“孫安琪小姐,我是真的很抱歉,希望你能諒解。”
  孫安琪終於有些回過神來了,她看向宋聿這麽多天以來,第一次明顯已經放柔和了很多的臉色,心裏居然產生了一些酸意,幾乎是下意識地,她出言詢問:“是――那個――陸瀟瀟嗎?”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這麽問,或許,隻是她的SIXTH SENSE吧。
  她就看到宋聿的臉色更加柔和了,他點點頭,帶著滿滿的,略帶寵溺的微笑,她一時竟然有些看呆了。接著,她又聽到宋聿略帶征詢的聲音:“你願意――聽我們的……”
  孫安琪有些怔怔地,點點頭。
  片刻之後,在宋聿緩緩的述說中,在最初的一陣很不是滋味的酸澀過後,孫安琪不自覺地,被宋聿臉上無邊無際的溫柔打動了,她時不時地,居然也隨著他的回憶而微笑,而蹙眉,而開心,而憂慮,居然有些奇妙地,也隨之沉浸到他所說的往事中去了……
  等到宋聿已經講完了的時候,她依然坐在那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從來都沒有想到過,原來坐在她對麵的這個看上去對什麽人,包括對自己的爸爸宋致山先生,都下意識表現出一種禮貌上的疏離和冷淡的男孩子,這個似乎臉上永遠沒有什麽表情的男孩子,這個宋聿同學,居然會對一個女孩子,有著那麽熱烈的,毫不掩飾的愛意。
  她本能地,心裏非常不是滋味,她的心裏,有著一絲絲……嫉妒和失意,為什麽,那個女孩子,不是她,而是另外一個人?
  為什麽,能讓眼前這個宋聿,如此溫柔,如此放下身段,如此全心全意付出一切的女孩子,不是她?
  她繼續沉默著。
  宋聿似是了解什麽,也不再多說,隻是耐心地陪她坐著,一言不發。
  他們麵前的咖啡,明顯地,都已經冷卻了,但是,兩人都沒有想到要去喝。
  又過了很長很長時間。
  宋聿繼續沉默,凝視著麵前的咖啡杯,突然,隻見孫安琪揚起頭,看向他,臉上雖然仍有些黯然,但明顯釋然了些:“OK,I SEE,我想我知道了。”她很坦率地,“我承認,我有些不開心,我有些嫉妒……”她的聲音頓了一下,“但是,還必須承認,我有些感動,因為……”
  她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的雙手,她的聲音,突然間,停了下來。
  畢竟,孫安琪是從小到大都接受那種西式教育的女孩子,生就一副開朗爽直的脾性,再加上孫林飛先生在女兒的培養上很是下了一番功夫,所以,她倒也向來深諳一句中國古話:強扭的瓜不甜。再加上,現在,連她自己都深切意識到了,其實,她對麵前的這個宋聿同學的了解是極其極其不夠的,她對他一時的迷戀,或許,也隻是表象。
  更何況,以她向來深受異性歡迎的輝煌曆史,她也絕不願意去遷就一個心思完全就不在她身上的男孩子,如果說,她原來隻是認為這個宋聿的個性使然,但是,如今她明白了,宋聿並非天生冰山一座,隻不過他的狂熱是為了別的女孩,以她的自尊和高傲,是不願委屈自己的。畢竟,她還年輕,就算這次小小挫折一下,又有什麽關係?說不定,以後還有大片森林在等著她呢!
  並且,她倒也真正被宋聿的一番肺腑之言打動了,少女情懷總是詩,哪個女孩子不喜歡純情,不喜歡浪漫呢?她暗自心中憧憬著,或許,就在不遠的將來,她就能像那個叫什麽瀟瀟的女孩子一樣,也能遇上這麽一個真心對自己的MR.RIGHT呢!
  於是,又過了一會兒之後,她的臉上,是真的綻放出了淡淡的笑顏:“沒想到,你這樣的人,也會被一個女孩子,吃得死死的啊――”
  一副略帶捉狹的樣子,還向宋聿擠擠眼。
  宋聿略微鬆了一口氣,他還真沒看錯麵前的這個叫孫安琪的女孩子,果然,心地的確很善良,而且,心胸也很開闊。
  他就篤定自己開誠布公的一番話,一定會說服她的。
  於是,他也情不自禁地,綻開一抹發自內心的微笑。
  片刻之後,孫安琪口氣輕鬆地,歪著腦袋想了想,“不過,我還是,要小小地,懲罰你一下――”
  宋聿鬆了一口氣,他居然也有心情開玩笑了,愉快地:“好,盡管提。”
  孫安琪倒也不客氣,伸出三個手指:“我有三個條件。”
  宋聿也很爽快:“沒問題,你說吧。”
  孫安琪笑眯眯地:“第一,以後不要再叫我孫安琪小姐,叫我安琪就可以了。”
  宋聿毫不猶豫地點頭,這個小CASE。
  “第二,過兩天我就要回美國了,當作補償,你要陪我玩兩天。”
  這下,宋聿很是有幾分躊躇,他當然知道,瀟瀟為了避開他,找了個借口住到學校去了,他幾乎打算即刻去找她,但自從那天在瀟瀟房門口遇上從女士和孝莊以來,這兩個人的複雜眼神,就一直在他眼前縈繞,再加上想到那個沈寒培……
  最終,他按捺住了躁動的心情,決定讓瀟瀟靜下心好好想想,過兩天再去找她,這也就是他深思熟慮後,把孫安琪約出來,快刀斬亂麻的最根本原因。
  如果,要陪這個孫安琪,那就意味著,這兩天又不能去找瀟瀟了。
  但是,處事果斷的他最終還是下了決定:“好。”
  畢竟這個孫安琪還算是幫了他一個大忙,他也從來沒心情帶人家去玩過,來而不往非禮也,就當他略盡地主之誼吧。
  孫安琪悄悄瞥了一下他的臉色,她莫名地,對這個年齡相仿的男孩子,就是有一種懼怕的,不敢輕舉妄動的感覺:“第三……”
  宋聿的眉毛似是挑了挑,但最終,他仍然沒有作聲。
  然後,就隻聽得孫安琪嗬嗬嗬幹笑兩聲:“第三……嗯,等我想好再告訴你。”
  宋聿仍是挑挑眉,一聲不吭。
  孫安琪當他默許了,見好就收,就此不再說話。
  於是,兩人不約而同站起來,向外走去。
  瀟瀟在學校裏,查資料,看書,間或,當她去圖書館的時候,會坐在她和宋聿經常坐的那個老位置上,然後,時不時地,對著那個空蕩蕩的座位若有所思。
  沈寒培先生仍是很有耐心地,時不時打個電話給她,讓瀟瀟十分無奈,但是,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沈先生的言行舉止均無可挑剔,對她更是體貼入微,他費盡心思地,從從女士那裏打聽到瀟瀟的種種嗜好,每次見到瀟瀟的時候,都不忘記給她帶上,且語氣輕鬆委婉地一帶而過,讓瀟瀟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十分地無可奈何。
  對沈寒培這樣外表成熟穩重,但心思細膩的大男人,相處的時間越長,彼此之間越來越了解,她原先的戒備心理,倒也逐漸逐漸減弱了。記得有一次,當沈寒培先生來D大找她,兩人在校園裏散步,他曾經半真半假地,跟她說過:“瀟瀟,或許,等到有一天,你肯對我敞開心扉的時候,會發現,其實我身上還是有很多優點的。”
  瀟瀟垂下頭去,不知為什麽,她覺得沈寒培先生的這句話,弦外有音。
  不一會兒,她又聽到沈寒培先生略略低沉的聲音:“瀟瀟,你知道嗎――”瀟瀟不由自主抬起頭看他,就看到沈先生第一次若有所思地,神情略顯寂寥地,看著遙遠的星空,半晌之後,才重又開口,“我一直以來,都很羨慕你的單純,你的不經世事,”他有些自嘲地笑笑,“要知道,從小到大,對我而言,有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無法自己選擇的……”
  他繼續凝視著夜空:“我有一個哥哥,可是,他很早就去世了,我媽媽在我念大學的時候,也去世了。記得古人曾經說過,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平民百姓的普通生活,往往要快樂得多。”他側過臉來,看向瀟瀟,“一直以來,我都為別人而活著,背負了太多的期盼。現在的我,希望能為自己而生活,為自己而快樂。瀟瀟,我一直很慶幸,在有生之年,我能夠遇到你。”
  接著,他就再不開口,而是一直深深地,凝視著她。
  這是沈寒培先生第一次,用很純粹,帶有幾分溫暖笑意的眼神看她。但是,在他溫文爾雅的目光中,仍然有著淡淡的感傷,和蕭索。
  瀟瀟愣了一下,但是,她無法開口,她隻能低下頭去,一言不發。
  又過了兩天,很快,假期快結束了,孫家父女倆就要重返美國了。
  於是,尚且不知道宋聿在他們眼皮底下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策反成功的宋致山先生和孫林飛先生相約最後再聚一次,當作為孫家父女餞行。
  宋致山先生躊躇了一下,還是讓從女士打電話問一下瀟瀟,有沒有空一起回來吃頓飯。畢竟,他心裏對瀟瀟一直有愧疚,因此,他下意識地,在瀟瀟提前返校期間,隔三岔五地,差老王司機送點吃的喝的用的過去。
  換作以往,這等瑣事,根本不在宋致山先生考慮之列。
  宋致山先生走後,從女士獨自一人想了好久,也猶豫了好久,最終,還是撥通了電話。
  瀟瀟聽到從女士很是遲疑的問話後,沉默了一會兒。正當從女士想開口說些什麽的時候,就聽到女兒輕柔而略帶低沉的聲音:“媽,我知道了,你放心,我會按時回來的。”
  放下電話時,從女士的心中,掠過一陣極其強烈的不安,她從來沒有聽到女兒有過這麽沒有生氣的聲音,那個聲音,柔弱,禮貌,但是極其疏離。
  她的眼角,驀地盈上淡淡的濕霧。
  當年,家境富裕的她,跟時為一介貧寒書生的陸遠帆狂熱相戀,遭到了家庭強烈反對,甚至將她反鎖在家裏。脾氣倔強的她以絕食相抗爭,曆經千辛萬苦之後,兩人才終得以結成伉儷。
  即便丈夫因病早逝,即便多年來她獨自撫養女兒,很是辛苦,但是,她決不後悔當初的一意孤行,她永遠記得當初捉襟見肘的日子裏,每當她夏日午睡時,丈夫都會靜靜地坐在身旁為她扇扇子,在她懷孕時,他經常騎著自行車穿越大半個城市,傾其所有地到處為她去買各種營養品。一直以來,在從珊心中,遠帆隻是睡著了而已,永遠,都睡在她心底的最深處。
  所以,在瀟瀟身上,她寄托了太多太多對亡夫的思念,所以,她對瀟瀟要求極其嚴格,所以,她一心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得到幸福,能夠開心。
  瀟瀟,她唯一的女兒,和她當年一樣單純而倔強的女兒,她以為自己的安排會讓她幸福開心的,但現在……難道,她真的錯了嗎?
  她的心中,充滿了濃濃的迷茫。
  一直坐在她身旁的孝莊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麽,瞥了她一眼,略帶責備地:“天底下做父母的,看梁祝的時候,都恨那個棒打鴛鴦的祝員外,臨了到自己頭上……”看著從女士低著頭,一言不發的樣子,她的語氣漸漸放軟下來,“從珊,我知道你是為瀟瀟好,我知道你想她幸福,但是,你也要想想,有什麽,比瀟瀟自己喜歡更重要?這麽多年來,你逼著瀟瀟學這個學那個,你要求瀟瀟門門功課都要拿第一,瀟瀟體諒你,所以,她一直都努力讓你滿意。可是,你知道瀟瀟根本就不喜歡彈琵琶嗎?你知道念大學的時候,她其實也很羨慕其他女生自由自在想做什麽都可以嗎?你知道她以前一直不願意談戀愛,是擔心一旦有什麽狀況會讓你失望不開心嗎?”
  從女士低著頭,一言不發。
  孝莊微微歎了口氣,語重心長地:“從珊,這麽多年來,我看著你把瀟瀟培養成一個循規蹈矩,要求完美的女孩子。但是,我們是不可能陪她一輩子的,她需要一個真正對她好,懂她的人,帶著她用平常心去看這個世界,讓她知道什麽事,盡力就好,不一定要做到最好。而且從珊,你要好好想想,當初你鬧著要結婚的時候,瀟瀟是怎麽對你的?”
  最終,她又歎了口氣,起身走了出去,扔下淡淡的一句話:“幫我說一聲,我不舒服,就不去吃飯了。”
  終於,這天中午,大家又聚到了一起,到了那家當初為孫家父女接風洗塵的餐廳,隻不過,這次是為他們餞行。
  宋聿和孫安琪依然在宋致山先生的刻意安排下,坐到了一起。
  隻不過這次,兩人的神情自然了很多,而且,每當孫安琪一如既往地問東問西的時候,宋聿也耐心很多,盡管仍是三言兩語般簡單帶過,但是,畢竟有問有答,臉上,似乎也不複是完全硬梆梆的了,看在宋致山先生眼裏,自是十分高興。
  因此,在餐桌上,下意識地,他對瀟瀟格外關照,不斷地,讓從女士給瀟瀟多挾點菜,勸瀟瀟多吃點。瀟瀟仍舊很有禮貌地致謝,然後,低著頭,慢慢地吃菜。
  她完全不向宋聿和孫安琪所在方向看哪怕半眼,她隻是低頭專心致誌地吃著飯菜,因此,她根本沒有注意到孫安琪略帶研判和些微戲謔的眼神,還有宋聿時不時掠過的執著,熱烈,又略帶複雜的眼神。
  整頓飯下來,她幾乎一言不發,隻是靜靜地坐在那兒,聽著大家聊天,宋聿看到,她的長發依然掩著臉,但是,現在,他居然想象不出來,長發半掩下的那張臉上,會有什麽樣的表情。
  他的心裏,突如其來的,一陣極其極其強烈的恐慌,還有一陣極其極其強烈的不安。因為,在他和瀟瀟一直以來的相處中,他都是主動出擊,熱烈而不容抗拒的那一方,而瀟瀟一直以來,仿佛都隻是被動地在接受,在回應,但是現在……再加上那個一直以來都那麽執著的沈寒培先生……
  他看著瀟瀟低著頭,幾乎有點不確定,此刻瀟瀟的心裏,她的真實想法和感受,到底是什麽……
  吃完飯後,宋致山先生先送孫家父女回賓館休息去了,畢竟第二天他們要趕飛機。
  王司機要送從女士回家,瀟瀟要返回學校,從女士略略躊躇之後,朝宋聿瞥了一眼,後者似有所悟,抓住這難得的機會,連忙開口:“從阿姨,我送瀟瀟――”
  從女士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麽,瀟瀟已經淡淡地說了一句:“謝謝,不麻煩了,我還有事,不順路。”
  說完,跟眾人禮貌地道別後,便獨自一人離去。
  眾人也各自上車離開。
  宋聿就隻看到瀟瀟益發顯得苗條纖細的身影,孤孤單單地,漸行漸遠。

  突出重圍
  很快就開學了,一回到學校,默默同學就立刻發現,隻是短短一個暑假過去,瀟瀟似乎變了很多,原本就有些內斂的她,益發沉默寡言,而且,和上學期明顯不同的是,自開學以來,她一直閑雲野鶴般獨來獨往,但是不知為什麽,看著瀟瀟沉靜但略顯蒼白的臉,看著瀟瀟深幽杳遠的眼眸,無數次,她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她第一次發現,從來和瀟瀟無話不談的自己,什麽都不敢問,什麽都不敢說。
  姚遠也發現,宋聿同學自開學以來,突然又跟打回原形一樣,不再以模範學生自居,他又開始經常在宿舍睡覺,而且,也很意興闌珊,沉默寡言,幾乎一言不發,不論做什麽事,他都十分冷漠,十分心不在焉。
  同樣地,姚遠也是什麽都不敢問,什麽都不敢說。
  終於,有一天,在熄燈之後,默默想起來窗簾似乎沒有關嚴,要知道,女研究生樓後麵就是男生樓,據說經常有人用望遠鏡來瞻仰她們這些國家重點保護動物,她又不是不知道D大學生把這棟樓稱為熊貓館。
  於是,為防患於未然,她急急起身去關窗簾,但是,當她走到窗前,無意中往外一看,立刻,她就愣住了。
  在宿舍樓前,那個昏黃的路燈下,一個修長的身影,垂著頭,站在那兒。
  是宋聿同學。
  她擦擦眼睛,再擦擦眼睛,的的確確,是好久不見的宋聿同學。
  他靜靜地,垂著頭,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她一把拉起早已躺在床上,但她知道一定沒有睡著的瀟瀟,二話沒說,把她拉到窗前。
  然後,用眼神示意她向外看。
  瀟瀟也看到了,她同樣,靜靜地,看著那個修長的,熟悉的身影,然後,她低下頭去,默然轉身,又躺回到床上去。
  那晚,默默知道,瀟瀟一整夜,都沒有睡著。
  一連好些天的夜晚,宋聿都站在她們宿舍樓下,一直到天亮。
  這一年的九月十二號又到了,這一天,是瀟瀟和宋聿的生日。
  但是,最近一段時間,由於從女士和孝莊罕見的沉默,家裏的氣氛空前沉悶,毫無生氣,宋致山先生的心情似乎也隨之大打折扣。
  因此,和去年截然不同的是,似乎全家,包括宋致山先生在內,都有點意興闌珊,提不起給瀟瀟和宋聿過生日的任何興致。
  而這兩個當事人,更是毫無興致,一臉的無所謂。
  當這兩個人在這天的下午回到家裏後,都隻是各自待在自己的房間裏,即便不得已出來打個照麵,瀟瀟照舊低頭,目不斜視,而宋聿,依然表情複雜地,一直盯著她,然後,擦肩而過。
  於是,全家隻是準備簡單地,在晚上,吃吃長壽麵,再買了一個大蛋糕,就權當給兩人過生日了。
  晚上七點多,正當全家圍在一起,默不作聲地,吃著麵條的時候,瀟瀟的手機響了。
  自然還是沈寒培先生。
  就聽到沈先生依然是那麽溫文有禮的聲音:“瀟瀟,祝你生日快樂。”
  瀟瀟淡淡一笑,致謝:“謝謝你,沈先生。”
  宋聿手中的筷子驀地一頓,在碗沿輕輕敲擊出清脆的聲音。
  沈寒培似是微笑地:“瀟瀟,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請你出來一下,為你單獨地,慶祝一下生日?”
  然後,又添了一句:“我現在就在上次那個法國餐館,你方便出來一下嗎?”
  瀟瀟略略沉吟了半晌,然後輕聲說:“好,請稍等,我一會兒就到。”
  接著,她起身:“宋叔叔,媽媽,劉阿姨,張阿姨,”她瞥了一眼低著頭,停下筷子的宋聿,“你們先吃,抱歉,我要出去一下。”
  宋致山微笑了一下,看向瀟瀟:“我打電話讓老王送你一下吧,順便好好玩玩。”
  瀟瀟發現,第一次,老媽從珊女士用不甚苟同的神色,看了宋致山先生一眼,又朝宋聿投去了一瞥,然後,看向女兒:“瀟瀟,沒什麽事的話,記得早點回來。”
  她的眼裏,是滿滿的關心和了解。
  孝莊也關心地瞥了一眼瀟瀟,然後,神色複雜地,又瞥了宋聿一眼,也緩緩開口:“瀟瀟,早點回來。”
  瀟瀟心裏一暖,朝宋致山先生微笑地:“宋叔叔,不用了,我自己打個車過去,你們吃,我先走一步。”
  她再也沒有向宋聿看過去,因此,她沒有發現,宋聿的手,握得有多麽多麽地緊,幾乎,失去了任何血色。
  在那個法國餐館,沈寒培靜靜地,坐在那個老位置上,等著她。
  他的手邊上,放著一大束香水百合,清新欲滴,十分耀眼。
  香水百合,是瀟瀟最喜歡的花。
  瀟瀟深吸了一口氣,走了過去。
  沈寒培十分有紳士風度地站起來,把瀟瀟領進座位。
  然後,他也不說什麽,隻是遞過那束花:“瀟瀟,生日快樂。”
  瀟瀟看著那束花,沉默不語,半晌,微笑了一下,接過去:“謝謝。”
  然後,又是低頭沉默,一言不發。
  過了不知多久,瀟瀟似是下定了決心,緩緩地,抬起頭來。
  對麵的沈先生似乎知道她有話要說,隻是看著她,靜等她開口。
  他就看到瀟瀟平靜,然而很堅決地說:“沈先生,實在很抱歉,我今天來,是有些話要跟你說清楚。”
  沈寒培揚揚眉,他的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
  瀟瀟又深吸了一口氣,略帶歉意地看著沈寒培:“對不起,沈先生,我不能接受你的一番心意,非常抱歉。”
  一想起最近她和宋聿的種種疏離,種種誤會,她的心頭,不禁湧起一陣深深的酸楚,同時,眼眶驀地一濕。
  為什麽,在她的心,已經隻能容得下一個人的時候,而這個人,帶給她的卻是如此失落,如此無助,如此空蕩蕩的感覺?
  對她的這番話,沈寒培已經早有預料。
  他並非等閑之輩,去年第一次約瀟瀟出來,她匆匆忙忙地,提前離去的時候,他就注意到,在門口等著的那輛豐田車裏,坐在駕駛座上的那個臨走前很是挑釁地看了他一眼的小男生有些麵熟,但一時有點想不起來。
  於是,他不動聲色地,把車牌號記了下來,回去之後,立刻派人去查。
  結果,不一會兒,消息就反饋回來了,那輛車,居然登記在他認識的一個人名下,那個人,就是宋致山先生。
  他再回想起宋先生結婚那天所見的人和事,突然間,想起來了,那個有些麵熟的小男生,想必就是婚禮上曾經見到過的,宋致山先生閑談時也跟他提到過數次的,現在在D大念書的兒子,宋聿同學。
  他心裏約略有些數了。
  去年的有一天晚上,他去D大找瀟瀟,送她回宿舍的路上,又看到那個小男生,十分生氣地,直直地,從他們身旁一陣風似地掠過。
  他心裏更有數了。
  接下去,有很長一陣子,瀟瀟對他的電話或短信,隻是簡短地,禮貌性地應答,他想,他知道那是為什麽,因此,他也很少主動去找她,隻是時不時地,打個電話或發發短信,簡單問候一聲。
  他已經等了很久,他可以繼續等。
  直至這個暑假,在從女士的安排下,他才又跟瀟瀟聯係逐漸頻繁起來,但是,無論何時何地,他都注意到了瀟瀟不時的若有所思,心不在焉,還有那一絲絲的勉強。
  而且,那天在君臨廣場上,他不是沒看到那個叫宋聿的小男生看著他和瀟瀟時,眼裏掩飾不住的怒火,和臨走前最後一眼裏極其明顯的敵意,他更記得那天送瀟瀟回去時,她的恍恍惚惚,神思不屬。
  他的心裏已經完全明白了。
  但是,如果隻是因為這個小男生,就這麽輕易放棄,他也就不叫沈寒培了。
  於是,他微笑著:“那個男孩子,叫宋聿對不對?”
  瀟瀟十分驚訝地,睜大眼,看著他。
  沈寒培繼續微笑:“瀟瀟,那個讓你一直以來,不能接受我的男孩子,是宋聿,我說得對嗎?”
  瀟瀟默默地,又低下頭去,她的臉上,掠過一陣深刻的痛楚。
  一貫眼光敏銳的沈寒培,並沒有忽略她臉上那深深的痛楚,他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她。
  凝視了很久很久。
  正當他開口,準備說什麽的時候,突然,他看向了她的身後,他的眼睛驀地亮了一下,但是,他依然不動聲色地:“瀟瀟,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比宋聿還要大上兩歲。”
  瀟瀟沒有抬頭,但是,她的聲音低低的,十分清晰:“年齡不代表什麽。”
  沈寒培先生微微一愕,但隻是片刻,即恢複不動聲色,繼續悠悠地:“他不夠成熟,也不夠穩重。”
  瀟瀟有些詫異地看向他,什麽時候,對麵的這個沈先生居然有這樣的閑心來品評別人了,要知道沈寒培先生一向溫和內斂而含蓄,從不鋒芒畢露,現在的他,似乎和平時有點不一樣。
  但是,現在的她暫時沒有心情研究這個,她繼續下意識地,維護般地,淡淡開口:“你說的這些,都是需要時間來曆練的。”
  沈寒培的眼底,閃過一道激賞的眼神,但是,轉瞬即逝,他喝了一口咖啡,看向瀟瀟,又閑閑開口:“他似乎脾氣也不太好。”他猶記得宋聿惡狠狠的,似是要吃了他般的眼神。
  瀟瀟微笑了一下:“多給他點時間,他會改的。”總有一天,宋聿會成長起來的,他也一直都在努力,而且,他的努力,她都看得到。
  沈寒培好整以暇地,再接再厲:“我好像聽你媽媽說過,宋先生正在幫宋聿物色理想的對象,而且,似乎,已經找到了。”
  瀟瀟低下頭去,默然半晌,然後抬頭,那一瞬間,沈寒培看到她臉上閃耀著溫柔,堅定,還有些微的酸楚:“愛一個人,無須回報。”她深吸了一口氣,“我愛他,這就夠了。”
  這些日子以來,經過反反覆覆的夜不能眠,她唯一能夠真正確定的一件事就是:她愛宋聿。她愛他的深情,愛他的倔強,愛他的誠摯,還有,愛他的不顧一切。
  無論滄海桑田,如何變幻,她都確信這一點。
  或許,對她而言,這就足夠了。
  即便,即便,即便……
  她的心裏,又掠過一陣痛楚。
  但是,她深吸了一口氣,但是,即便那樣,她也絕不後悔。
  沈寒培的臉色略略一暗,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沉默了一會兒。
  然後,他繼續看向她身後,微笑了一下:“瀟瀟,我想,你身後站著的這個人,會比我更高興聽到你剛才的這番話。”
  瀟瀟一愣,下意識回頭,緊接著,她的眼睛,一下子就濕了。
  是宋聿,定定地,站在那兒。
  從瀟瀟出門那一刻起,他就在宋致山先生極端愕然的眼神,和從女士以及孝莊帶有些許期盼的複雜眼神中,不顧一切地,跟在瀟瀟後麵奪門而出,一路跟到了這裏。
  他在門口躑躅了片刻,接著,同樣不顧一切地,推門進來。
  後來,瀟瀟所有的話,他都聽到了。
  這是他第一次,聽到瀟瀟說,她愛他。
  即便他們在沉浸在熱戀中的時候,在他無數次軟硬兼施的要求和誘哄下,他也從來沒有聽到過,固執而內斂,且對感情謹慎得近乎偏激的瀟瀟說過這句話。
  他愣愣地,站在那兒,那一瞬間,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隻能呆呆地站著,恍若石化。
  直到沈寒培站起身,走過來,拍拍他的肩:“這是這麽多年來,我第一次,輸得這麽慘,”他淡淡一笑,看著宋聿,“而且,是輸給你這樣一個小男生,”他似是輕歎了一聲,又看了一眼瀟瀟,“宋聿,你年紀比瀟瀟小,所以,你要加倍努力,加快成長,成為一個讓瀟瀟可以倚靠的,真正的大男人。”他微笑著,“我相信,你可以做得到。”
  說完,轉身離去。
  片刻之後,沈寒培走到門外,他抬起頭去,看向遠方遙遠的星空,那如水的夜色,那寥落的星辰,他再一次,無限寂寥地一笑,他的手,不經意間,觸到了袋中那個小小的盒子,他不由自主地,握緊了那個小盒子,那裏麵,曾經有他無限的夢想,和憧憬。他又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接著,他回過頭去,看看餐廳裏的那兩個緊緊擁抱在一起的人,微笑了一下,然後,走向了他的車。
  車緩緩離去。
  當晚十點多,在那間書房,宋家父子二人相對而坐,久久無言。
  他們都沒有開口,宋致山先生更是還沒有從看到兒子破門而出的那一瞬間,臉上的那種極其決絕的震撼中,完全恢複過來。
  片刻之後,還是宋聿打破了沉寂,他抬起頭,平靜地看向宋致山先生:“爸,你知道為什麽從我十五歲那年開始,六年來,我從來也不進你的書房嗎?”
  宋致山先生一愣,不明白兒子為什麽突然說到這個。
  他微微地,搖搖頭。
  宋聿低頭,嘴角掀起一絲嘲諷的笑:“我告訴你,是因為,六年前,有一天,我進書房去拿東西,在裏麵碰到了一個人。”他抬起頭來,定定地看向宋先生,“一個當時你讓我向她道歉,我寧死也不肯的人。”
  宋致山先生從未見過兒子這樣略帶悲哀的眼神,一時間,竟然被駭住了,他定了定神,開始回想,六年前……
  他想起來了。
  那時候,他在外麵應酬的時候,無意中結識了一個出身官宦人家的姓範的女子,長得倒很出眾,可能是眼界過高,或許還有其他什麽原因,因此,拖到了三十出頭都還沒有找到意中人,也不知為什麽,這位範小姐一見宋致山之後,居然對他的背景和人品都頗為欣賞,很快就主動地,向他伸出了橄欖枝。
  那時候的宋致山先生,對這位秀外慧中且家庭背景頗佳的範小姐倒也有幾分好感,但是,他還是始終記得前妻臨終前對他的叮嚀:在小聿念大學以前,不要再娶。而且,憑借著生意人特有的精明,他本能地感到對這位範小姐還是有點捉摸不透,因此,態度比較謹慎,很坦白地跟那位範小姐說了,希望她如果真的有意的話,就再等他個三四年,相互進一步了解了解再說,不要讓他有負九泉地下的亡魂。
  當時,那位範小姐雖然麵帶幾分不悅,但是,終究還是看上去很大度地答應了。
  但是,讓宋先生沒想到的是,就在有一次,範小姐應邀跟他回家小敘的時候,當他把範小姐引到書房後,臨時外出接一個電話,不到一會兒,就聽到範小姐的一聲大叫。
  等他匆匆忙忙掐斷電話,衝進去的時候,就看到範小姐披頭散發地,臉上似乎還一片紅彤彤地,坐在地上。
  而那年十五歲的宋聿,手裏抱著那張原本應該放在書桌上的,放有一家三口像片的鏡框,倔強地,一言不發地,站在旁邊。
  他連忙把範小姐扶起來,從她斷斷續續的隻言片語中得知,當宋聿一進書房,看到範小姐手上拿著那個像框,就不分青紅皂白地衝上去把她推搡開,一把搶過鏡框,而且出言不遜地辱罵她。
  即便宋致山先生涵養再好,當時也不免大動肝火,他怒斥了宋聿一頓之後,責令他當場道歉。
  他猶記得宋聿當時那種倔強的神情,那種蔑視的態度,似乎還頗為不屑地哼了一聲。
  於是,盛怒之下的他,來不及多想,也不問清楚兒子,便伸出手去,重重摑了他一巴掌。
  這一巴掌,讓宋聿整整失蹤了十天,最終,心力交瘁地四處尋找的宋致山先生在一個同學家找到了他,好說歹說地,就差沒有聲淚俱下,才把這個比他還要固執的兒子領了回來。
  也不知為什麽,那件事過後,他和那位範小姐,就心照不宣地,從此斷了任何聯係。
  但是,這一巴掌,已經極其嚴重地傷害到了他們的父子感情,一直到現在,都還是如此。
  現在回想起來,宋先生這才驀地發現,正是自這一巴掌開始,宋聿才益發沉默,叛逆,對什麽,包括對他這個爸爸,都不在乎。
  他看向兒子,看向那張酷似他年輕時,但遠比他那時候冷靜百倍的臉龐,不知道為什麽,心底,竟然有一絲絲的……懼怕。
  他就聽到宋聿極其平靜的聲音:“因為,當時,我進書房的時候,那個女人拿著那張照片,冷笑著對我說,她恨我媽,也恨我,等她有朝一日成為了宋家的女主人,她要讓這張照片,徹徹底底完完全全地,消失掉。”
  他驚駭至極地,看著兒子,隻看到宋聿依然十分平靜地:“當時,你寧願相信那個女人,也不願相信我,從頭到尾,你都不願聽我說一句話。”
  宋致山先生繼續愣愣地坐在那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宋聿看了他一眼,又淡淡開口:“這麽多年來,我一直在等,等你開口,等你開口問我,但是,你一直沒有,你一直都很忙。”他的話裏,帶有了一絲悲哀和嘲弄,“從小到大,你幾乎從來沒有陪我出去玩過,也幾乎從來沒去開過家長會,以前還有媽媽陪著我。等到媽媽去世以後,這個家對你來說,隻是一個房子,幾個房間,我這個兒子對你來說,隻是你以後的事業繼承人,或許,偶爾還是你談生意時候的砝碼,你從來不知道我真正需要的,並不是你經常塞給我的那些信用卡,和那上麵的一堆錢,而是你的關心,和你平平常常的幾句話。”
  他低著頭,繼續平平淡淡地說:“你從來不問我,到底我的心裏是怎麽想的,所以,你隻是根據你自己的意願,來給我安排你認為合適的生活。”他的眼光,第一次,灼灼盯視著宋致山先生,“我想,當初,你決定要娶從珊阿姨的時候,確實是出於真心。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為什麽要強求我呢?”
  他下定了決心,今天一定要跟老爸把話說得一清二楚,他可不希望今天走了一個孫安琪,明天,或是後天又來一個張安琪,李安琪什麽的,他通統都不要。
  他隻要瀟瀟一個就夠了。
  宋致山先生繼續定定地坐在那兒,驀然,心裏感覺無比的疲憊,和無邊無際的空虛感。
  然後,他又聽到宋聿低低,然而堅定的聲音:“這麽多年來,瀟瀟是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讓我能真真正正地,願意把自己的心完全交出去,讓我有家,有媽媽的那種溫暖感覺的女孩子。”他的聲音頓了一下,“所以,我不管你怎麽想,不管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我愛她,愛定了,這輩子,下輩子,生生世世,永永遠遠,都不會變。”
  說完,宋聿毫不停留地,推門出去。
  一開門,他就愣了。
  從珊女士,孝莊,還有瀟瀟都站在門口。
  瀟瀟的眼裏,早就充滿了淚水。
  片刻之後,瀟瀟和宋聿站在宋聿的房間裏。
  方才,在路上的時候,宋聿已經在第一時間內,三言兩語地,跟她大致解釋了一下孫安琪的事情。但是,當瀟瀟被宋聿牽著手,一走進房間,她還是一下子就愣住了,在宋聿的床上,放了一圈大大的心型的玫瑰花,玫瑰花中間,放著那個小小的盒子。
  宋聿輕輕擁著她:“瀟瀟,生日快樂。”
  費盡心思把這麽多花偷渡進來,再花了一個下午時間布置好,等的就是這一刻。
  瀟瀟看著那一大圈嬌豔欲滴的玫瑰,含淚笑了:“你還是屢教不改,還是這麽大手大腳,鋪張浪費,還是……”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宋聿突如其來湊過去的唇湮沒掉了。他的吻,纏綿,溫柔,而熱烈。
  片刻之後,宋聿輕輕地,放開她,無限溫柔地,在她耳邊:“就這一次,以後我改,好不好?”
  瀟瀟微笑,他改?讓她相信老虎從此不吃人還差不多!
  不過,看在他一片誠懇,和或許真的會努力的份上,暫且,就算了吧。
  宋聿走過去,拿過那個盒子,打開,幫瀟瀟重又戴上那個鐲子,然後,他擁住她:“瀟瀟,這是我在去年的這個時候,就想送給你的生日禮物,但是……”
  他臉上一副難言之隱的神色,讓瀟瀟一愕,隨即莞爾,她也想起了去年的今天,發生在法國餐館的那次不甚愉快的回憶,怪不得每次路過那兒的時候,他的臉色都立刻陰雲密布,原來,背後還有這樣的一段插曲。
  再加上上次,她雪上加霜地執意將它送回來,物歸原主……
  對於一向傲氣直衝牛鬥的宋聿同學而言,一件禮物送來送去,始終送不出去,想必,心裏一定十分,十分,十分地嘔。
  於是,她又聽到宋聿用有些霸道的,幾乎是帶有命令的口氣:“以後,不許你再脫下來了,你就一直給我戴著它。”
  瀟瀟微慍地瞪著他,這個小男生,還沒怎樣呢,居然就已經開始命令她了,而且,似乎,再怎麽說,她都還有很大一筆帳沒跟他算呢!
  對麵的這個小男生似乎讀心術日漸精進,他立刻拿出一個MP3,幫她帶上耳機,摁下PLAY鍵,然後,環住她,示意她聽。
  瀟瀟愣住了,片刻之後,裏麵傳來的,是孫安琪十分愉快的聲音,依然是不太標準的國語,而且,仿佛是在外麵,有輕微的風聲。
  “瀟瀟,你好,提前祝你生日快樂!”顯然一副十分開心的樣子,“知道嗎,宋聿已經把你們的事情都跟我說了,他是那麽全心全意地愛你,我真的好羨慕,好嫉妒你呢,哈哈哈……”
  瀟瀟有點明白了,她微笑著,繼續聽下去:“瀟瀟,不要生氣啊,是我提出來的,讓宋聿補償我,好好陪我玩幾天的,而且,我和宋聿,已經那個什麽……”似是宋聿在旁邊提點了什麽,於是,她“哦”了一聲,繼續說下去,“對對對,已經結拜了,就是,他是我哥哥了,”居然還有些微討好地,“那,你就是我的嫂嫂啦……”她好像又征詢了旁邊的宋聿,自己說得對不對,得到肯定後,又立即愉快地,“所以,我還有一個要求,那就是,明年,等到我和Daddy回來的時候,我要你們――”她拖長腔,第一次,還有點羞澀一般,“幫我找一個好的,男-朋-友――”
  聲音嘎然而止。
  瀟瀟取下耳機,和宋聿相視而笑,宋聿依然環著她,兩人靜靜地,依偎在一起。
  幾乎是同一時間,宋致山先生,從女士和孝莊,坐在那間書房中。
  孝莊看向宋致山先生,似是想說什麽,但看著他十分疲憊的臉色,又閉上了嘴。
  又過了半晌,宋致山先生撫撫額頭,站起身,歎了一口氣:“兒孫自有兒孫福,或許,是我操心得太多了。”他有些疲倦地,對從女士和孝莊淡淡地笑了一下,“你們再坐一會兒,我先去休息。”
  說完,便走出去了。
  一向很自信的他,有些悲哀地發現,自己對唯一的兒子的了解,實在是太少太少了,在兒子成長的道路上,他已經錯過太多。並且,他還需要時間,來消化兒子的那番話,給他帶來的強烈震撼。
  孝莊和從女士對視了一眼,她們的眼底,這些天來,第一次,帶上了些許的輕鬆,和笑意。

  皆大歡喜
  這晚過後,大家心照不宣地,舊事絕口不提。
  在學校裏,瀟瀟仍忙著查資料,跑圖書館,寫她的畢業論文,臨近答辯,多少有些緊張。
  宋聿同學的大四生活較為輕鬆,課程漸少,學習壓力也不大,因此,他在公司裏投入更多精力。
  姚遠跟默默自然是為宋聿和瀟瀟之間低壓一去不複返的和諧關係感到十分高興。
  最近以來一直戰戰兢兢,不敢大口喘氣的姚遠更是趁宋聿同學心情大好之際,不失時機地為前段日子以來的嚴重心靈創傷,大力謀求種種補償。
  要知道,他可是自打大一進校那天開始,就在高年級學長的暗中提點下,未雨綢繆地四處出擊遍地撒網了,三年多過去了,仍然一無所獲,迄今為止,連條小小的蝦米也沒撈著,現如今,眼看著都已經大四了,他的那個伊人,卻仍然還在水一方。
  而且,還是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中間相隔十萬八千裏般,十分地,極其地遙不可及。
  再來反觀之這個宋聿同學,明明是開竅得比他晚,明明是沒有他那麽有親和力,明明是不諳“雞蛋原理”地,風險高得讓他一想起來就小生怕怕地,從頭到尾就隻盯住一個,但是啊但是,居然這一個,就讓他誤打誤撞地撞上了!
  而且,居然還是眾人仰慕,夢寐求之而求不得的陸瀟瀟師姐!
  再而且,以倆人這種焦不離孟甜甜蜜蜜的發展趨勢看,沒準,在不遠的將來,人家都已經歡歡喜喜地琴瑟和鳴了,他還在一旁孤枕難眠地淒淒慘慘戚戚呢。
  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這口氣,叫他怎麽能咽得下去!!
  沒辦法,情場得意,錢場就得失意嘛,讓宋聿同學荷包出出血,也好讓他這個情場錢場皆失意之人,好好出出這口悶氣!
  默默自然比她這個幹弟弟懂事體貼多了,自從瀟瀟跟宋聿和好以來,她一直都很開心。
  但最近,她自己也一個頭兩個大。
  眼看畢業將至,為了能跟男友在上海團聚,手中握有名牌大學碩士文憑的她,不得不風塵仆仆四處出擊地去各地的招聘會上應聘,回來後,疲累之餘,往往會憤憤不平地抱怨:“為什麽有些單位不要女生?!明顯是性別歧視!”
  倒叫基本敲定留校的瀟瀟好生寬慰了她一陣子。
  好在後來,經曆了一小番波折後,她還是順利應聘到了一家外企,離高楓單位也不遠,牛郎織女的生活,眼看著即將宣告結束。
  瀟瀟的心裏,在不舍之餘,很為她開心。
  在家裏,最近的氣氛,跟以往都有些不同。
  自打那晚之後,沒過幾天,宋致山先生又跟孝莊長談了一次,內容不得而知,隻是,當孝莊推開書房的門出來時,從女士看到了孝莊臉上舒心淡定而略帶神秘的微笑,那天一整天,孝莊一邊忙活著手邊的事情,一邊都哼哼著她最喜歡的黃梅戲《天仙配》。
  按從女士跟她相處十數年的一貫經驗判斷,這通常都代表著孝莊在某個她很是重視的事件回合,取得了極為重大的進展。
  於是,她也略帶神秘地一笑,極為放心地,進房去寫專欄文章了。
  唔,這次的素材,似乎是現成的,生動而鮮活,若是好生描摹出來,想必又會在D市引發好一番攸關家庭幸福的討論。
  漸漸地,有了兒子在公司裏的大力協助,宋致山先生開始調適起自己的工作節奏,也正視起兒子的諸般想法了,即便素來叛逆的兒子意見經常和他相左,他也一反常態地,胸襟很是寬大地一笑而過。同時,他對兒子的日常生活明顯關心多了,和從女士外出的時候,也會給他買這買那,盡管近來宋聿同學的喜好益發讓他摸不著頭腦,每每在挑東西的時候有些無所適從,時不時地,還需要從女士撥電話回去谘詢瀟瀟這個幕後軍師。
  此外,他也經常和兒子有事沒事,家裏家外地待在一起,還經常拉上宋聿在院子裏打打球,父子兩個有時候興之所至,也會花間一壺酒,不坐不相親地,小飲幾杯,談談笑笑,頗為熱鬧。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在宋致山先生有意識的妥協和努力,瀟瀟和從女士的居間斡旋,以及宋聿同學越來越配合的高姿態下,父子關係似乎也開始逐漸逐漸地緩和下來。
  終於,有一次,在一個休息天,從女士無意中進書房,打算拿個什麽東西,就看到宋家父子二人,坐在一個小幾的兩旁,頭碰頭地,專心致誌地,不時還嘴上抬兩句杠地,捉對廝殺,下著象棋。
  她麵對這百年難得一見的其樂融融的奇景,不知為什麽,心裏突然一酸,緊接著,又有一絲欣喜和釋然,於是,她靜悄悄地,又退了出去。
  沒過多長一陣子,盡管宋致山先生臉上仍然不動聲色,但有一天,周末瀟瀟剛回家,就發現他坐在客廳裏,微笑著,跟她寒暄了幾句之後,字斟句酌,還有幾分小心地問她:“瀟瀟,明晚有沒有空?”
  他臉上笑容中,帶有些許的尷尬,但更多的,則是微微的歉疚,還有期許。
  瀟瀟一愣,看向跟她一同回來的宋聿,後者正站在她身旁,有些意外般略略皺眉,正要說話,瀟瀟忙開口截住:“沒什麽事,您有事嗎,宋叔叔?”
  幾乎在她說話的同時,一隻溫暖的手伸了過來,握住瀟瀟的右手。
  瀟瀟回眸看去,是宋聿。
  他另一隻手攬住瀟瀟的腰,護衛般站在那兒,看向自己的父親,眼中略帶警告。
  宋致山先生自然將一切盡收眼底,他心中微喟,這小子,還沒怎麽樣呢,就這麽護短!
  但同時,又有些自豪,他宋致山的兒子,就是這麽有擔當!
  於是,他低眸,斂去嘴角似有若無的笑意,仿佛什麽都沒看到般,喝了口茶,才開口:“瀟瀟,明晚有一個商務應酬,你的英文一向都好,如果沒什麽事的話,就跟宋聿一起去吧,”他抬頭征詢地看向瀟瀟,“你看怎麽樣?”
  宋聿跟瀟瀟都有些意外,宋聿看了瀟瀟一眼,正待說什麽,瀟瀟朝他淺笑,回過頭來,看向宋致山先生:“我明晚沒事,宋叔叔,您安排吧。”
  宋致山一愣,若有所思地看向瀟瀟,她也正笑意盈盈地,眼眸清澈地看向他,此次,他並未收斂嘴角的笑意,而是任它微微綻放開來。
  順理成章地,宋致山先生經常帶著宋聿和瀟瀟一起去應酬了。
  很快他就發現,瀟瀟憑借出眾的英文,在學校參加多次大型活動曆練出的落落大方,和天生的那種純淨安恬的書卷氣,好幾次,都給那些外國客戶們留下了極為美好的印象,再加上宋致山先生的談吐老道滴水不漏,以及宋聿同學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幹練作風,一家人彼此之間配合得水乳交融,如此一來,正事往往水到渠成。
  每每此時,看著宋聿頗有幾分得意和調侃的眼神,宋致山先生都不免心生慚愧,或許,現在加入WTO了,凡事都要跟國際接軌了,瀟瀟的書卷氣質,比起那些精明俐落深諳商場規則的出身於生意世家的女孩子,倒可能會更容易跟那些迷戀中華文化,崇尚孔孟之道的老外們溝通。
  況且,更重要的是,經此一役,他總算是清清楚楚認識到了兒子對瀟瀟的死心塌地和忠貞不渝,不管怎樣,兒子一輩子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畢竟,人老了,心態不比以往,會越來越發現,家庭和家人才是自己最終停泊的幸福港灣,眼見著兒子這段時間發自內心的極端喜悅和滿足,他心裏不可能無動於衷。
  算了,還是孝莊說得對,兒孫自有兒孫福,且由得他們吧!
  宋聿有些歉疚,他知道,以瀟瀟的恬淡本性,一貫不喜歡這些熱鬧場麵,瀟瀟倒是坦然,既然這是宋聿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既然她愛宋聿,那麽,他的全部,她一並都愛。
  隻是,她的心裏仍不免有幾分遺憾,看來這輩子,是走不出宋家了,那種和自己的MR.RIGHT從頭開始,篳路藍縷的人生曆程,是體驗不到了。
  不過,這輩子,能和宋聿在一起,能彼此深愛相扶相偕地一路走下去,這些遺憾,似乎也就微不足道。她不禁看了一眼也正在注視她的宋聿,兩人都是一笑。
  但很快,宋致山先生和瀟瀟就同時意識到一件事:這個宋聿同學雖然頭腦聰明反應靈活,畢竟不是管理科班出身,知識和經驗都還遠遠不夠,對公司的長遠發展並非好事。宋先生不禁有些氣惱地話說重頭,當初讓這小子學管理,當時叛逆的他一意孤行,一定要去學什麽汽車專業,現在倒好!
  宋聿也不禁有些心虛,當時隻顧老爸說東他偏往西了,隻逞一時之氣,也沒多想。
  於是,宋致山先生繼續重提一件N久以前的議案,把宋聿送到國外去,在那些個民情淳樸的蠻夷之地鍍鍍金,見見世麵,順便進一步改善改善他的性格。
  宋聿當然不願意,一百二十個不願意,好容易他和瀟瀟陰霾散盡,幸福生活才剛開始呢!
  但是,他沒想到,在這件事上,他眾叛親離,包括瀟瀟,都讚成為長遠計,他應該出去多學點東西。
  地位超然的孝莊更是言簡意賅地一錘定音:“宋聿是個好孩子,但是,還需要更多的磨練。”
  於是,他左思右想,加上沈寒培的一番忠言始終也在他耳邊縈繞,最終,理智戰勝情感,畢竟,他比瀟瀟小這個先天性事實改變不了,但是,他總不能老是對著那個韓博士酸溜溜地杯弓蛇影吧,也必須要後天性地從我做起,進一步加強自身建設才行。
  於是,一貫不服輸的他終究還是有點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頭了,而且,很有骨氣地,表示不要老爸出錢,而要申請獎學金,並且,在瀟瀟的陪同和督促下,開始猛K紅寶書,備考TOFEL和GMAT。
  終於,憑著過人的天賦和後天的努力,以及傲人的考試成績,他順利申請得名校獎學金,也就是說,在他大學畢業這年的九月份,宋聿同學就要雄糾糾氣昂昂意氣風發地去和番了。
  攘外必先安內,順理成章地,有恃無恐地,宋聿即刻提出,要先跟瀟瀟訂婚,才肯走。
  盡管覺得宋聿提的要求很有點多此一舉,但是,宋致山先生麵對越來越像自己,但明顯比自己更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兒子,無可奈何隻好同意。
  訂婚宴後,宋聿同學以代家長的身份,召集全家,隆重地召開一次家庭會議,從頭到尾牽著左手無名指上已經被迫戴上閃亮大鑽戒的,有些無可奈何地垂著頭的瀟瀟,表情鄭重地,把他的未婚妻托付給眾人。
  在他的一番滔滔不絕聲中,旁人近來都已經見慣不慣了,從女士目瞪口呆地看著聽著,倒真有點糊塗了,一霎那間,昨晚剛熬了一個通宵趕專欄文章還有些心神恍惚的她,幾乎以為麵前這個慷慨激昂地,嘴巴一張一合地,對著自己叮囑這個叮囑那個的是自己的親生兒子,而旁邊那個從頭到尾低著頭一言不發的,是她這個惡婆婆十分看不上眼的,勉強了半天才不得不接受的準兒媳。
  而她這個大名叫做宋聿的親生兒子,正在一刻不停地提點和警告她,一定要愛屋及烏地,好好對待他的寶貝未婚妻,陸瀟瀟小姐。
  訂婚儀式結束後,宋聿終於還是如期飛向了大洋彼岸的美國,去念MBA。
  瀟瀟一如既往地,在D大校園來來去去,隻不過,現在的她,在杜教授等一幹老教授的極力舉薦下,得以順利留校任教,她目前的身份已經從陸瀟瀟同學一躍而升格為陸瀟瀟老師了。
  她跟宋聿經常通通電話,或是在網絡上聊聊天,宋聿自然事無巨細地,詳細詢問她在學校裏順不順利,有沒有什麽煩心的事,還不厭其煩地,叮囑瀟瀟務必,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並挨個問候並叮囑家裏人,要注意身體健康。
  有一次,宋聿在打電話回家時,特地殷殷叮囑自己老爸,要少喝酒,少抽煙,早點休息,年紀大了,有什麽不適,一定要早點去看醫生。
  宋致山先生當時隻是聽著,但聽完電話後,當即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書房裏,直至深夜。
  瀟瀟心裏很是欣慰,她耐心地聽著電話裏宋聿跟她述說著在美國的所有見聞,學業上的種種,以及以後的一些打算和設想。他的語氣中,不自覺地,少了幾分飛揚焦躁,而多了幾分沉穩幹練。
  宋聿,是真的逐漸成長起來了。
  一年後,宋聿趁著假期,迫不及待地回來,一心要和瀟瀟完婚。
  畢竟,陸瀟瀟老師在D大仍然太出名,而且,那個他極其討厭的韓博士居然也留校了,他實在是有點不放心。
  本來宋家一幹長輩,包括瀟瀟在內,都覺得為時尚早,但是,鑒於康熙皇帝即將登基,威望隨著地位見長,得罪不得,因此,在全家齊上陣也拗不過宋聿同學一人的情況下,也就順水推舟地,熱熱鬧鬧地,舉辦了一次婚禮。
  自然,此次婚禮,又上了D市的那家越來越聲名鵲起的八卦小報,隻不過,有眼尖且記性好的忠實讀者不免會發現,那一對金童玉女式的璧人和旁邊的兩位臉上帶笑的家長似乎有些麵熟,而且,似乎調換了一下所站的位置。
  婚禮自然少不了要盛情邀請宋聿和瀟瀟的同學朋友。
  不僅默默一早就以伴娘的身份忙前忙後,就連已經在一家知名跨國公司工作的姚遠,也百忙中抽空,應邀來參加他們的婚禮,並義不容辭地做了伴郎,隻不過,此次來的時候,他的臂彎裏居然挎了一個女孩子,而且居然,還就是當年在KFC給他當頭一棒的那個娃娃臉女生。
  沒想到,經過這麽多年的兜兜轉轉,他們終於還是在老天爺命定的那根紅線牽引下,走到了一起。
  在宋聿和瀟瀟的大力幫助下覓得一位如意郎君的孫安琪小姐也來了,不過,她到底還是習慣了美國的生活方式,因此,此次回國一是為參加婚禮,二是探望已經在D市定居,生活如魚得水,且近來在宋致山先生和從女士的穿針引線下,似乎已經即將開始人生第二春的孫林飛先生,然後,過不了幾天,就要和她的MR.RIGHT雙雙飛回大洋彼岸,開始新的幸福生活了。
  沈寒培先生也來參加婚禮了,他微笑著,以一個兄長的身份,給瀟瀟和宋聿以誠摯的祝福,不僅讓瀟瀟既感動又略帶內疚,就連曆來十分挑剔的宋聿同學,也不得不心悅誠服地認為,這個沈先生,的確胸襟過人,因此,他們真心實意地,也祝福沈寒培先生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
  婚宴上,當著所有賓客的麵,宋聿和瀟瀟慎重其事地承諾要為孝莊養老,不僅聽得原本笑逐顏開的孝莊即刻淚眼婆娑,從女士也不禁眼圈一紅。
  終於,忙忙亂亂的婚禮過後,待到賓客散盡,宋聿橫抱著瀟瀟上樓,進了房間,輕輕地,他將瀟瀟放在床上,瀟瀟的眼睛閉著,眼睫毛微微顫動,她的臉上,帶著幾分羞怯,和一絲絲緊張。宋聿注視著她,心旌一動,居然,他也帶有幾分從未有過的緊張,慢慢俯下身去,吻住了她……
  又過了兩三天,瀟瀟總算想起來要將這個天大的喜訊告訴給異國他邦的,現在已經有了一個漂亮的混血BABYBOY的安娜和費帆了。
  話說當費帆看到瀟瀟在MSN上傳過去的她和宋聿的結婚照的時候,兩秒鍾之後就發了一條信息過來:“就是當年在KFC裏,一刻不停地從眼睛裏飛刀子砍我的那個小男生吧?”
  瀟瀟很是一愣,然後,不顧旁邊緊緊盯著電腦屏幕的某人瞬間一陣青一陣紅的臉色,捧腹大笑。
  不過,這個某人當時雖然臉拉得老長,終究還是十分大度地,次日就帶瀟瀟去了埃及蜜月旅行,泛舟尼羅河上,遠眺金字塔,領略異國風情,大大地圓了瀟瀟一直以來的夢想。
  一個月後,宋聿同學重返美國,繼續學業。
  三個月後,他得知一件天大的喜訊,瀟瀟的肚子裏,有BABY了,他在極度狂喜之餘,立刻就要搭最近一班飛機回來,但是最終,還是在宋家一幹長輩的強硬命令和軟語誘哄下,極其極其不情願地,退掉了立刻購買的返程機票,又在電話裏耳提麵命地叮囑了一大堆後,才按捺下準爸爸的非理智情緒,乖乖地留在美國繼續學習兼實習。
  五個月後,他更欣喜地得知,原來瀟瀟肚子裏的,是雙胞胎,而且,極有可能,一個是小宋聿,一個是小瀟瀟,這下可把他幾乎樂暈了!
  當然,也幾乎把宋家一幹長輩,尤其是宋致山先生和孝莊樂暈了!
  宋先生欣喜的是宋家這麽快就後繼有人,眼看著等兒子學成歸來,他就可以很快禪位,和從女士從此過著含飴弄孫的神仙眷侶般的生活了。
  孝莊則忙不迭地,和從女士以及可能過不了多久,就要被兒子接回家頤養天年的張阿姨一起,給瀟瀟做吃的喝的,而且,立時三刻就給未來的小皇帝小公主縫製新衣服,布置嬰兒房,兼準備各種嬰兒用品。
  又過了四個月,當宋聿同學圓滿完成學業,凱旋歸來的時候,剛好趕得及陪瀟瀟進產房。
  果然,順利產下一對龍鳳胎。
  一家老小眼巴巴地看著如今已經登基,在家裏地位一言九鼎的康熙皇帝給他的一對寶貝兒女賜名。
  結果,他毫不猶豫脫口而出的兩個名字,讓全家齊齊目瞪口呆,老半天,都反應不過來。
  兒子叫宋愛瀟,女兒叫宋若瀟。
  而且,毫無回旋餘地,就這麽定了!
  眾人摸摸鼻子,麵麵相覷,都不知該如何開口,特別是曾經地位無比尊崇的宋致山先生,看著宋聿同學不容忤逆的神情,幾次話到嘴邊欲發表不同意見,但想了想,再想了想,還是咽了回去。
  算了,且由得他去吧!
  畢竟,現在家裏就數他最大,得罪不得。
  可憐剛被兩個小寶貝鬧騰得才小歇下來,剛剛趁空休息一會兒的瀟瀟,一直躺在房間裏假寐,猶不知宋聿同學做了如此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她正在想,等過一段時間,待到有空的時候,她要小寫怡情,寫一本以她和宋聿同學為藍本的小說,書名她已經想好了――
  冤家宜結不宜解。
  就這麽定了!

  番外一
  我是沈寒培。
  我的父親,曾經是J省的副省長。從小,他對我和哥哥的要求,一直都很嚴格。
  大我兩歲的哥哥,是個優秀的天才,他寫得一手好詩,他畫得一手好畫,他的學習成績,一向都比我出色,父親在我們倆,尤其在他身上,寄予了極大的希望。
  在我們念初中和高中的時候,那時的父親,是D市的市長,工作很忙碌,他擔心身邊人,包括溫柔的母親,對我們太過縱容,因此,在父親的要求下,我和哥哥一直都在別的城市念書。
  我們知道,雖然表麵上對我們很嚴厲,但是父親,是愛我們的。
  但是,突然間有一天,十八歲的哥哥,高考過不久,就莫名地死於一場車禍。
  我隻知道,一向冷靜,很有自製力的他,是在跟父親大吵了一架之後,憤而跑出門外,才撞上了那輛飛馳而來的大卡車。
  我跟媽媽都不知道他們關在書房裏,在吵什麽,但是,我們都看到了哥哥推門出來的那一瞬間,臉上那種冰冷徹骨的絕望。
  我的父親,我的母親,短短時間內,老了十歲,特別是我的媽媽,她是高幹家庭出身,向來知書達理,溫和善良,但是,從那時起,她的精神,逐漸瀕於崩潰。
  她的眼神裏,不時閃過深深的痛苦,還有,深深的絕望,她開始,經常默默地,一個人坐著。
  她得了抑鬱症。
  我的痛苦,我的傷悲,不亞於我的父母。
  哥哥和我,向來是最貼心的,父親整天在外麵忙碌,而母親,再怎麽關心我們,畢竟,還是有些話,是不能跟她傾訴的。
  所以,高考放榜那天的晚上,哥哥就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他的房內,他先是鄭重地讓我閉上眼,然後,在抽屜裏摸著什麽,再笑著對我說:“睜開眼吧。”
  第一時間映入我眼簾的,是一個女孩子的臉。一張照片上的臉。
  這個女孩子,看上去十分年輕,也十分美麗,但是,她的那種美,那種氣質,非常非常特別。
  很快我就明白了,為什麽,我會有那樣一種感覺,因為,她的臉上,沒有笑容。
  她的眼神,略帶憂鬱,她隻是靜靜地凝視前方。
  哥哥說,她叫梅念塵,有點特別的名字,就像她這個人。
  哥哥還說,他們倆,從高一開始,就在同一個班,她是以高分考入那所重點高中的,她性格有些內向,很少笑,所以,哥哥和她,將近一年的時間,從無交集。
  但是,她和哥哥,居然有一個同樣的愛好。
  那就是,午休的時候,都喜歡偷偷遛到校園西北角的小山坡上,倚著那片小小的桂花林,或看書,或小憩。
  直至一日,他們遇上彼此。
  從一開始的有些局促,到漸漸開始有了交談,再到後來,在不自覺中,兩個人,開始期待著,每日午後心照不宣的小小邂逅。
  但是,當時的兩個人,什麽都沒有明說。
  但是,在高考前夕,兩個人不約而同地,一同報考了複旦大學的新聞係。
  他們都考上了。放榜日,哥哥出門了整整一天。
  然後,那晚,在那張小小的照片麵前,他對著我笑,因為,那天,梅念塵,終於接受了他的表白,還因為那一天,他第一次,吻了她。
  那是他們之間的初吻。
  十天後,一直很忙碌的父親突然間在下午就回到了家,然後,他把哥哥叫到了書房,再然後,僅僅是兩個小時之後,哥哥,就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我想,盡管從來也不說,但父親的痛苦,應該遠遠超過母親,因為他一向引以為豪的黑發,僅僅在一夜間,就白了泰半。
  不久之後,我要求轉學回到D市念高二,這次,父親沒有說什麽,他第一次,運用他的權力,很快幫我辦好了一切手續。
  我要多陪陪我可憐的母親,盡管她的沉默,一日甚於一日。
  家裏的氣氛,一直籠罩著哀傷,即便父親在這一年被任命為新一屆的省委常委,和副省長,也並沒有改變分毫。
  父親在人前,永遠都神采奕奕,但隻有我知道,人後的他,往往隻在一瞬間,就褪去了臉上所有的笑顏。
  這一狀況,一直延續到我考上大學。
  兩年後,我考上了大學,我考上了我唯一所填的誌願,複旦大學新聞係。哥哥未竟的願望,我要幫他實現。
  並且,我還有另外一個,小小的願望。那是我在哥哥的墓前,對他許下的願望。
  父母親的臉上,重又有了久違的笑容。盡管一開始他對我執意要報複旦不太讚同,眉宇間,似乎還有著隱隱的憂慮,但是,終究,他還是默許了。
  在手持我的錄取通知書的那一霎那,他和媽媽的眼裏,泛起了點點淚光。
  兩年前,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他們手上拿的,也是同樣的錄取通知書,隻是,上麵那個名字的主人,已經不在了,已經永遠不可能,出現在那個美麗的校園中了。
  但是,哥哥,我會把大學生活裏的一點一滴,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告訴你。
  我跨進了複旦的校門。
  幾乎從我跨進校門的一霎那,我就下意識地找尋一個身影,找尋一個名字。
  梅念塵。
  那個幾乎會成為我嫂子的女孩子。
  除了那張照片,我從來沒有見過她,但是,我曾經在哥哥墓前,見過她帶去的鮮花,那束哥哥的生辰忌日,必然會出現的鮮花。
  很快我就打聽到了她的消息。在複旦大學,新聞係的梅念塵,很容易打聽。
  因為她傲人的成績,因為她的美麗,還因為她冷若冰霜的氣質。
  據說,有無數的男孩子,被她所吸引,但無一例外的,都被她通統拒絕。
  她第一次看到我的時候,她的眼底,掠過無比的驚愕,還有深深的傷痛,她的唇微微顫動著,說了一句話,說得很低很低,但是,我聽得極其清晰。
  “你……你跟寒磊,長得真像。”
  她的眼角,瞬間濕潤。
  從此,我們經常在一起,看書,聊天,間或,也一起出遊。
  她經常會跟我說起,她和哥哥當年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她說,在當年,他們從來沒有說過一個“愛”字。
  也永遠,都來不及說了。
  漸漸跟她熟悉後,我發現,梅念塵是一個外柔內剛的,極其倔強的女孩子,她隻有一個母親,她的家境,極其貧寒,以至於她需要課餘兼幾份工作來貼補自己的日常生活開支。
  而且,不知道為什麽,梅念塵身上,總有一種讓我覺得熟悉的,親切的溫馨感。
  於是,我不忍看她繁忙若此,瘦弱若此,我想幫她,但是,被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生平第一次,我對這樣一個女孩子,充滿了欽佩。
  同樣是生平第一次,我對這樣一個女孩子,漸漸產生了淡淡的,有些異樣的情愫。
  哥哥,我已經不隻是單純地,想幫你照顧她了,而是……
  但是,僅僅半個月後,父親派了輛車到學校,囑我即刻回家,來的那個司機傳話說,我的父親,有要緊事跟我說。
  父親還是坐在書房裏的那個寬大的椅子上,他的臉上,是無比的疲憊。
  他讓我坐下,然後,他一言不發地,默默坐著。
  又過了半天,他開口了,他的聲音,空洞而幹澀:“寒培,你見到梅念塵了?”
  我微微一愕,因為父親的眼神,充滿了悲哀。
  那一刻,我的腦海中,驀地掠過兩個字。
  宿命。
  是的,他的臉上,充滿了宿命般的悲哀。
  我的心頭,掠過一陣不祥的預感。
  果然,父親低低的,哀傷的聲音響起:“寒培,你不能跟她在一起,你不能重蹈寒磊的覆轍,”他的聲音,越來越暗啞,“因為……”
  我屏息以待,等著他往下說。
  父親慘然一笑:“因為,她……她是你的姐姐,”他閉了閉眼,“因為,她是我的女兒,她是我和梅怡的女兒。”
  我愣住。
  那年,父親八歲,梅怡五歲。
  那年,梅怡和爺爺一起搬到父親所居住的那條窄窄的小巷。
  她住巷頭,他住巷尾。
  她的父母,早已離異,她和爺爺相依為命,而她的爺爺,開了一間小小的點心鋪子,賴以養家糊口,她家的院落裏有一株年齡已高的桂花樹,一到秋天,鎮日散發出淡淡的桂花香。
  父親永遠記得,每到秋天,在早上淡淡的晨霧中,總有一個全身帶著幽幽桂花香的小女孩,快快樂樂地,來敲他家的門,然後,用軟軟的聲音說:“塵哥哥,這是我爺爺做的桂花糕,第一爐的呢,快趁熱吃吧。”
  然後,那個小小的身影,連同左搖右晃的發辮,快快樂樂地,奔跑,遠去。
  那年,父親十八歲,梅怡十五歲。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十年來,他們青梅竹馬,朝夕相處。當時年少的父親,在梅怡的心中,高大得像一座山,一座可以倚靠一輩子的大山。
  十八歲那年,學業優異的父親得到一個外出參加競賽的機會,他去了,他得了第一名,在那個物質極端匱乏的年代,他用為數不多的獎金,除了給家裏買了一些生活用品之外,又加上自己省下來的一點錢,奢侈地,買了一條粉紅色的紗巾。
  他是買給梅怡的,因為他知道她一直很羨慕班上的女生有這樣一條紗巾,但是,她買不起。
  隻是,這條紗巾,永遠地,留在了父親手中。
  因為當他興衝衝地回去的時候,放下東西,第一時間奔到那扇熟悉的,不知敲過多少次的小小烏門前的時候,迎接他的,是從未有過的荒涼,和寂然。
  僅僅一個星期的時間,已經物是人非。
  在他走後第二天,梅怡的爺爺,就因為突發腦溢血而溘然長辭,三天後,孤苦無依的梅怡,在父母親雙方的多次拉鋸中,終於被早已改嫁到外市的母親,勉強領走。
  她走得很匆忙,匆忙得沒有來得及留下任何訊息。
  十八歲的父親,站在那扇小小的木門前,完癡住。
  再後來,父親考上了名牌大學,畢業後,分配到了他的老家,D市,做了當時D市市委書記的秘書。
  父親的文字功底一向很了得,再加上為人精細練達,懂得進退,很快就得到了上司的賞識和大力推薦,仕途上,開始現出曙光。
  但是,直到父親二十九歲之前,他都隻字不提成家的事情,婉拒了四麵八方給他做媒的人。
  直到我的外公,當時回鄉頤養天年沒多久的前某大軍區司令員,通過一些工作接觸認識了我的父親,他很賞識他,於是,找到父親的領導出麵,意欲把自己的獨生愛女許配給他。
  父親應該是拗不過上司的勸說,並且,此時的父親,已經不是十八歲的少年了,想必,對於自己的前途,自有一番考量,於是,在見了我母親幾麵之後,出乎眾人意料的是,他很快就和母親結了婚。
  或許,真正的原因,隻有父親才清楚。
  父親的仕途繼續一帆風順,很快就成了當時D市最年輕的處級幹部,其中固然有他的努力,當然,外公的影響力,也是不容忽視的。
  在他三十一歲那年,他得到一個升遷機會,外派到J省的另一個經濟不甚發達的城市,去當副市長,他幾乎立刻就答應了。
  而在父親啟程之際,我的母親,已經懷上了我的哥哥。他們夫妻的感情,正如我和哥哥從小到大所看到的那樣,平淡而溫馨。
  我想,我的父親,是愛著我的母親的,盡管,他似乎從來也沒有親口表達出來。
  父親在那個小小的城市裏如魚得水,他分管工業經濟,一去就大刀闊斧地進行改革,且成效頗顯,引起了上級的注意,他躊躇滿誌地,想大幹一場。
  他的前途,當時是一片光明。
  但是,他的心中,在繁忙的工作之餘,往往會現出一絲惆悵,因為,當年的梅怡,就是隨母親來到這裏,但是,茫茫人海,要想再碰到她,談何容易。況且,現在的她,應該已經嫁人,過著幸福的平常生活了吧。
  但是,沒想到,冥冥中,自有天意。僅僅是父親到了那個城市半年後,他和梅怡,就不期而遇。
  那天,他去視察當地的一家大工廠,傍晚出來的時候,在秋日的暮靄中,突然間,聞到了幽幽的桂花香,他一時怔仲,隨口打發走了司機,走到飄來桂花香的那條小巷。
  在一扇小小的烏門後,一株蒼勁虯髯的桂樹,伸出枝椏,傲然挺立,散發出細細幽幽的清香。
  父親站立了一會兒,心中微喟,半晌之後,轉身,移步走開。
  他的身後,傳來一個低低而略帶怯怯的聲音:“塵哥哥――”
  他驀地轉身,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欣喜而含淚的眼睛。
  過了那麽多年,他們居然在桂花香的牽引下,重逢了。
  其實,早在父親到那座城市沒多久,梅怡就知道,他來了。因為報紙上,開始出現有關他的消息。
  但是,她沒有去找他,那時,在她心中,他們已有雲泥之別,並且,她已經知道,父親已經娶妻。
  她的塵哥哥,已經成家了。
  而她,二十八年來,仍然孑然一身。她在高中畢業那年,因不堪早已再嫁並生子的母親的冷淡,和繼父的百般刁難,在找到工作之後,立刻租房,搬了出來。
  這麽多年來,她一直是一個紡織女工。
  她不是沒有去打聽過父親的消息,但是,父親念了大學,父親工作一帆風順,父親的仕途越來越看好,她隻是一個小小的女工,她的自卑,她的自傲,不容許她去找他。
  父親十分驚喜,那天,他在梅怡那個小小的房間裏,一直坐到深夜。
  他得知了梅怡曾經曆過的苦難,他得知了梅怡現在的艱難處境,他還得知了,原來這麽多年來,梅怡居然,一直沒有戀愛,沒有結婚。
  他的心裏,是深深的愧疚。
  於是,他經常抽時間,抽空去看望她,去照顧她。一開始,或許是一種同情,到後來,連孤身一人在那座小城的他也分辨不清了,到底是同情成分多一點,還是……
  終於,半年多後的一個雨夜,他們越過了道德的邊界……
  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而且,父親的一舉一動,有多少雙眼睛都在盯著,他們的事情,因為一封匿名信,開始暗地裏傳開。
  那封匿名信,出自於對梅怡有非分之想,但一直未能得逞的車間主任之手。
  他先後數次看到父親出入那個小小的木門。
  但是,那封匿名信,輾轉到了我外公手中。審時度勢之後,為了女兒,他在嚴守秘密的同時,很快就采取了一係列行動。
  於是,很快,省裏要父親去省委黨校學習,為期一個月。
  等父親學習結束的時候,省裏下了一道新的任命,平調父親回D市,任副市長。
  父親不笨,他隱隱猜出了這一連串舉動的背後,到底隱藏了什麽。
  我不知道父親當時是怎麽想的,但是,在他複雜心緒之中,一定有幾分如釋重負。
  因為,父親,已然不是當年那個十八歲的單純少年了。
  或許,他愛母親,或許,他也愛梅怡。
  但是,他更愛他的事業,他的仕途。
  所以,他一直拖到回D市的前一天,才去跟梅怡道別。
  但是,他沒想到,斯景猶在,伊人,卻早已遠去。
  早在他啟程去黨校學習的同一天,梅怡已經不辭而別。她走得相當決絕,沒有留下任何消息。
  我想,她的苦心,父親,應該體會得到,並且,自慚形穢。
  那麽多年過去了,父親一直平步青雲,仕途得意。
  溫柔的妻子,出色的兒子,溫馨的家庭,一直是他的驕傲。
  而梅怡,梅怡……想必,永遠,已經埋藏在他的記憶中了。
  畢竟,記憶和現實,慨經年,關山路幾重?
  直至父親在那年夏天,偶有一日,到哥哥的房間裏去找東西,隨意拉開抽屜,看到一張照片。
  一瞬間,他如五雷轟頂。
  因為照片上的那個女孩子,跟當年的梅怡長得,幾乎一模一樣,還因為,背麵的那個名字――梅念塵。
  我父親的名字,叫作沈滌塵。
  他不動聲色地,暗中派人去查,果然,這個梅念塵,是他的女兒,是他和梅怡的女兒,是當年梅怡毅然搬到另一個小城之後,生下的女兒。
  她一直沒有結婚,多年來,忍受著白眼和嘲笑,將獨自一人女兒撫養大。
  梅念塵,梅念塵,梅怡為女兒取這個名字,是有著深刻含義的吧。
  但是,她一心念著的那個人,注定是要辜負她的。
  因為當時父親的心中,唯一閃過的念頭是:不行,不能讓這個梅念塵,再接近自己的引以為傲的兒子。
  這是要遭天譴的。
  於是,在哥哥放榜的第七天,他就去那座小城,背著梅怡,找到梅念塵,他的女兒。
  乍一看到梅念塵的一瞬間,他幾乎想伸出手去,抱住自己的這個錯失了十七年的亭亭玉立的女兒,但是,他的身份,他的地位,瞬即將他擊倒,於是,他亮出了哥哥一直以來急欲隱瞞的家庭背景,他雖然輕描淡寫,但他的意思,表達得很清楚,那就是,沈家,是不會接受她這樣出身貧寒的女孩子的。他還暗含警告地對她說,最好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包括,包括她的母親。
  對不起,女兒,這是我當年犯下的錯誤,如今,我隻能繼續錯下去。否則,不僅是你們,所有的人,都會受到沉重的打擊。
  對不起……
  倔強而內斂的梅念塵,在父親找她的第二天,就打電話給哥哥,要求分手,哥哥極端錯愕之下,立刻乘了四小時的客車,去那座小城找她,我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麽,隻知道哥哥回來後,立刻就去找父親。他們在那間書房,吵了足足兩個小時。
  或許,聰明如他,已經隱隱猜到了問題的真正症結。
  所以……
  所以,他走了,留下了我們,去承受那無盡的痛苦。
  梅念塵,梅念塵,梅念塵……她居然,是我的姐姐。
  我的初戀,我的愛情,還沒有來得及萌芽,便已經隨風而逝。
  我知曉了父親的秘密,我分擔了父親的秘密,我同樣地,嚴守住了這個秘密,我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十歲。
  我別無選擇,我隻能如此,因為,不管如何,不管心存怎樣的怨懟,我和父親,都有一個共同想要保護的人。
  我的母親,我日益蒼白瘦削的母親。
  我回到學校,我和梅念塵,我的姐姐,日漸疏遠。
  我無法麵對她,我無法在明知她是我的姐姐卻還要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情形下,還像以前一樣,去麵對她。
  我更痛恨自己,在明知她的艱難處境的同時,卻無法真正去幫助她。
  她仿佛什麽都不知道般,仿佛什麽都沒有察覺到般,路上偶遇的時候,依然對我微笑,一如往常。
  梅念塵念大四那年,她的母親,梅怡去世了。
  因為,我在好長時間沒見到她之後,突然有一天,在學校燕園的一條小徑上,遇到了她,她的臉色蒼白,她的眼睛無比深幽,她的臂膀上,佩帶著黑紗。
  那天,在燕園裏的那株桂樹下,我和梅念塵,聊了很久。
  她說得很對,死亡,對她的母親而言,又何嚐不是一種解脫。
  在那一瞬間,我幾乎以為,她已經知曉了什麽。
  但她的眼眸,依然一如往常。
  後來,大四畢業前夕,梅念塵毅然報名去酒泉衛星基地工作。
  我從燕園裏宣傳欄裏的大紅榜上,得知這個消息的。
  很多人都很意外,也有很多人勸她,因為,她完全可以選擇更好的。
  但是,我什麽都沒有說,我知道,梅念塵,我的姐姐,想要什麽樣的生活。
  她走了那天,我去送她。
  那天,她一直表現得很輕鬆,一直跟我開著玩笑,難得地活潑。
  但是,火車開動的一瞬間,她在車窗裏,向我揮手,她的淚,從她的眼眶中洶湧而出,她對著我,無聲地,用口型,說了一句話。
  我一時如遭雷擊。
  因為她說的是――
  再見了,弟弟。
  她對我說,再見了,弟弟。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是,那天,在那個擁擠的月台上,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我淚如泉湧,痛哭失聲。
  再見了,我的姐姐。
  很快,我也大學畢業了。
  在我畢業前夕,我的母親,在深受憂鬱症困擾多年後,終於撒手人寰。
  又或者,這對她而言,又何嚐不是一種解脫。
  她在臨死前,一隻手握住我的手,另一隻手,握住爸爸的,然後,她吃力地,將我們的手拉到一起。
  接著,她以祈求的眼神,一直看著我。
  我看著母親深受病魔折磨的瘦削而沒有血色的臉龐,霎那間,我明白了,母親,一直,都是知道的,她以她的無比隱忍,一直隱忍了這麽多年。
  但是,我依然不能原諒父親。
  我不能原諒他的背叛,還有,他的懦弱。他的這一生,辜負了太多,太多的人。
  於是,辦完母親的喪事沒多久,我向父親提出,我要出國留學。
  這一次,同樣的,父親很快幫我辦好了一切手續。
  這個時候的他,對仕途,仿佛已經有些意興闌珊。早在兩年前,他就婉拒了中央調他到外省去任省長的征詢。
  在母親生命的最後兩年,他所有的空閑時間,都在陪著她。
  但是,我仍然不能原諒他。
  我在國外待了將近四年。
  碩士畢業後,我沒有急著回國,而是選擇了繼續待在異國他鄉,國內,沒有太多我留戀的東西。
  直到我接到了父親秘書的國際長途,在電話裏,他說父親得了胃癌。
  我立刻啟程回國,不管怎樣,他畢竟是我的父親。
  還好,因為發現得早,在切除了三分之二的胃後,父親從死亡線上,又掙紮了回來。
  但是,他的精神,迅速地委頓了下去。他向上級申請,提前退休。
  我支持父親的決定,那段時間,我一直陪著他,直至有一天深夜,我偶然經過書房,看見病後身體非常虛弱的父親,對著一個相冊在垂淚。
  我走過去,我發現,相冊裏,除了我們家的全家福之外,還有當年哥哥抽屜裏躺著的那張梅念塵的照片,此外,還有一張泛黃的,小小的照片。
  照片上的,是一個年輕女孩子的照片。
  我一怔,因為,那個女孩子的麵容,和我母親年輕的時候,依稀有幾分相似。
  父親並沒有發現我,他在深夜裏,坐在窗前,低低地嗚咽著。
  在那一瞬間,我原諒了他。
  無論……
  但是,他是我的父親,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
  我決定,在D市定居下來,好好地,陪著我的父親。
  我很快就開了一家公司,從開業那天開始,生意就一直十分紅火,當然,父親的關係,父親的老部下們,給了我極大的關照。
  畢竟,這是在中國,人情關係,無法避免,為了公司,我也不得不經常出席一些應酬。
  很快,就不斷有人開始給我介紹女朋友。但都被我拒絕了。
  或許,經過了當年,已經沒有一個女孩子,可以真正走進我的內心。
  有一天,在一個不可避免的應酬中,我碰到了她。
  陸瀟瀟。
  初初見她,我一怔,因為,她跟念塵,有幾分相像。
  她落落大方地站在人群中,禮貌而矜持地微笑著。她和念塵一樣,擁有出塵的氣質。
  但是,很快我就發現,她們還是有很大分別。如果說念塵是一株傲然挺立在寒風中的蘭花,那麽,瀟瀟就是一朵默默綻放的幽蓮。
  並且,瀟瀟擁有連當年的念塵都沒有的一種氣質。
  那就是單純。
  她的氣質,純淨如水,但折射出七彩的絢爛光華。
  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我注視著她,或者說,在那一刻,我的眼中,隻有她。
  除了她的溫潤笑顏,除了她的如水雙眸,我的腦海中,再也容納不下其他。
  在那一瞬間,我的生命,如同蒙塵的黑暗中的空屋,瀉進一道清新的朝陽。
  甚至,我聞到久違了的青草馨香。
  我仿佛看到滿山遍野的薰衣草,在溫暖的陽光照拂下,在微風中輕輕搖曳,低吟著悠揚的歌謠。
  於是,幾乎是立刻,我就下定了決心――
  為了這抹可貴的純真,為了這片來自天堂的溫暖,我願意,我願意傾盡所有,我的所有。
  這麽多年來,我的心,無時無刻,不在沉默中受著煎熬,或許,這時一個絕無僅有的契機,可以拯救我,可以從無言但令我窒息的黑暗中,拯救出我,令我重獲新生。
  同時,我清晰認知到,瀟瀟於我,不僅是一個天使,更重要的是,她帶給我的那種深刻的心靈悸動,即便是當年的念塵,也未曾有過。
  對念塵,從頭到尾,我的憐惜,多於愛戀,而對瀟瀟,我傾注了有生以來最深最濃最醇厚的情感。
  她的單純,她的沉靜,她的善解人意,她的一顰一笑,無不牽動著我的心。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麽了,我隻知道,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裏,於千萬人之中,我竟然還能有機會,去遇見,我要遇見的那個人。
  沒想到,在我已經失去了這麽多之後,我終於第一次,可以接近那種,傳說已久的幸福。
  又或者,這一刻,命運之神,終於開始眷顧我了。
  瀟瀟,瀟瀟,瀟瀟……
  你知道嗎,我正在尋找我靈魂唯一之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這一次,我要一手掌控我的命運。
  於是,我在屢次邀她而不得之後,不惜通過她的繼父,宋致山先生,向她靠近。
  我生平第一次,放下我所有的身段,用盡了我的所有心思,就為了博得她的一抹笑顏。
  那抹笑顏,對我來說,珍貴甚於世界上的任何瑰寶。
  但是,我注定,無法親手握住我的幸福,我的命運。
  從瀟瀟最初的抗拒,到之後的猶疑,再到後來的勉強,她的眼中,始終沒有我。
  在她那雙澄靜的眼眸中,由始至終,隻有一個男孩子,宋聿。
  那個年輕而魯莽,深情而霸道的大男孩。
  一直以來,瀟瀟的難過,瀟瀟的憂傷,我都看在眼裏。
  但我的痛苦,我的壓抑,瀟瀟卻並不知道。
  終於,在那天,她生日的那一天,我明明知道她的心神不屬,我明明知道……
  但是,我仍想放手一博。
  於是,我約她出來見麵,我口袋中的那個盒子裏,安靜地躺著幾個月前我專程去香港買的鑽戒。
  我就像一個輸紅了眼的賭徒,即便到了最後一刻,在翻牌之前,都不願意承認,原來自己,會是那個最大的輸家。
  但是,我終究是那個注定要輸的人。
  看到宋聿滿頭大汗地匆匆推門進來,看到他站在瀟瀟的身後,那雙執著而深情的眼睛,那張焦慮而年輕的臉龐,聽著瀟瀟低柔但堅定的聲音,原先準備不到最後一刻決不放棄的我,幾乎是瞬間,便投子認輸。
  記得不知道誰說過,愛一個人,就是默默站在她身後,看著她幸福。
  瀟瀟,瀟瀟,我隻希望,當你幸福的時候,不要忘記,永遠有一個人,在一旁微笑地,看著你。
  他希望你幸福。
  永遠,都希望你幸福。
  我走出餐館,往回看,我微笑。
  在滿天星子下,我微微苦笑。
  自始至終,從頭到尾,我都是看著別人在人生舞台上傾情演出,卻永遠隻能站在一邊默默旁觀的,那個局外人。
  或許,這就是,我的命運,我的人生。
  但是,能夠看著我愛過的那個人幸福,我的這一生,應該無憾。
  現在的我,站在D市機場。
  一個小時之後,我就要飛向大洋彼岸。
  三個月前,父親去世了。
  一個月前,我將公司轉了出去。
  因為,父親去世了,念塵,我的姐姐,在酒泉奉獻著她的青春和熱忱,而瀟瀟呢,她生活得很幸福,和心愛的,那個人。
  在這裏,我已經一無牽掛。
  所以,我走得了無牽掛。
  或許,從現在起,我應該去尋找新的,真正屬於我的人生。
  或許,總有一天,我的幸福,會在人生的下一個街角,不期而至地,默默等候著我。

  番外二
  若幹年後。
  澳洲農場。
  燦爛的陽光下,青翠的草坪上,宋愛瀟牽著妹妹的手,頗有幾分警惕地看向麵前那個咧開嘴笑得一臉燦爛的黑頭發藍眼睛的俊秀男孩。
  哼,自從爸爸媽媽大老遠帶他們到安娜阿姨和費叔叔家裏來做客,他們家的兒子,這個叫什麽菲利普的小男生就一直跟著他們,不,更確切地說,是寸步不離地,一直跟著妹妹,眼睛裏總是星光閃閃的,一定是不懷好心!
  老爸可是自打他出世,剛聽得懂人說話時就一刻不停地耳提麵命他,一定要好好地保護他這個唯一的妹妹。老爸說的其它話,從小就很有自己主見的他不見得聽,這句話,他可是記得很牢,妹妹有點笨笨的,看上去就是一副好欺負的樣子,他不多照顧她,怎麽行?再說了,誰叫他和妹妹是同一天生的,又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呢!
  唉,誰更叫媽媽沒事把他和妹妹生得這麽好看呢!
  從小到大,直到現在,在家裏就不提了,他們的爺爺(也就是外公啦),他們的外婆(也就是奶奶啦,有夠奇怪,記得上次妹妹跟幼兒園裏的那個新來的小老師多嘴說起來的時候,那個小老師的樣子,真的很吃驚很吃驚哎,不過,他跟妹妹從小也習慣了啦),還有那個在家裏最最厲害,最最疼他們,連在外麵好像很能幹的老爸都有點怕她的孝莊婆婆,都整天到處攆著他們玩,從家裏到院子裏,再到全國各地,好像那三個整天笑眯眯的大人,都帶他們玩到了呢!
  上次他還不小心偷偷聽到媽媽跟老爸抱怨,說什麽大人們把他和妹妹寵壞了。哼,他跟妹妹才不會,孝莊婆婆從小天天教導他們的什麽“從簡入奢易,從奢入簡難”啊(就是不能亂花錢),還有什麽三字經啊,孔融讓梨啊,他們都記得很清楚呢!而且,孝莊婆婆說了,小孩子,要多見見世麵,見得人多了,才不會學壞!他跟妹妹,最最最崇拜孝莊婆婆了,她什麽都懂,簡直就是漫畫裏的那個無敵女金剛!
  在外麵,就更不用提了,幼兒園的老師們,天天搶著抱他和妹妹,那個連中國話都說不清楚的安琪阿姨一碰到他們就隻顧粘著偷親,說起來,安琪阿姨真是羞羞羞,都那麽大的人了,認識的字都沒他跟妹妹多,上次他們重溫那個看圖識字,有字想不起來,又找不到人問,隻好問身邊的安琪阿姨,她當時臉紅得像番茄,因為,她也――不認識!一定是小時候沒有好好念書!
  還有,那個看上去有些奇奇怪怪,還很怕曉萍阿姨的姚遠叔叔,每次看到他們都笑得跟朵花一樣伸出手來用力抱住他們,還一個勁地往他們臉上猛塗口水,怎麽躲都躲不掉,嗯,好惡心哦。還有還有,爸爸和媽媽帶他們上街,老是有人攔住他們,要他們去拍什麽廣告,才不要!孝莊婆婆說過了,電視上的很多廣告都是騙人的,小孩子要誠實,不可以幫他們去騙人。好在老爸神氣,根本不用他跟妹妹開口,那些笑眯眯的叔叔阿姨們好像一看清老爸的樣子,再一聽老爸很酷地說:“我們希望孩子有一個正常的童年。”就都乖乖地走掉了。
  但是――什麽叫正常的童年呢?是不是像動畫片裏蠟筆小新說的那樣――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玩就玩啊?可是,他跟妹妹還不是每天都要練琴,由那個好說話起來很好說話,可是臉稍微一扳就很嚇人的孝莊婆婆監督,很辛苦的!唉,大人的話真是難懂:(
  他依然很警惕地看向試圖對他和妹妹示好的菲利普,略帶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妹妹傻,他可不傻,再說,在學校裏,如果不是他罩著,他的這個長得像洋娃娃一樣的,又笨又單純,心地還很善良的妹妹,後麵早不知道跟了多少隻蒼蠅了!
  想跟他鬥,這個菲什麽的(奇怪,名字怎麽好像跟家裏的電視機一樣?!),哼,還嫩了點!
  接著,他下意識地,又瞥了一眼不遠處坐在躺椅上午後閑聊的大人們,不禁皺了皺眉。老爸真沒骨氣,又趁費叔叔和安娜阿姨不注意,偷偷親媽媽的臉了。
  真是替他害臊,丟臉,都丟到國外來了!
  長得酷似宋聿的他,繃著小小的俊臉,繼續皺著眉,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老爸實在是――太沒骨氣了!
  而且,老爸在家裏,和在外麵,怎麽就像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呢?
  記得前些天,媽媽拗不過妹妹鬧著要看漫畫書,在孝莊婆婆,外婆和爺爺三個人一疊連聲的命令下,帶著他和妹妹上街買書,路過一個小小的報亭的時候,眼尖的妹妹一眼就看到一本大大的,看上去很漂亮的雜誌封麵上,好像是老爸哎,他當時也認出是老爸,妹妹一直就纏著媽媽要買,媽媽還想騙他們說不是,要拉他們走,但是,嗯,說實話,他也有些奇怪的啦,想看看那個在家裏整天嬉皮笑臉地總是纏著媽媽,還會跟他們爭寵的老是長不大的老爸在外麵,到底是什麽樣子,於是,他趁妹妹纏著媽媽哄她,掏出爺爺偷偷塞給他的錢(媽媽不許小孩子身上多放錢的哦),在老媽注意力的盲區內,很快就買了一本,偷偷塞進跟在一邊的王爺爺的車子後座下麵,接著,飛快地跟妹妹比了個手勢,耶,搞定!雙胞胎嘛,連這點默契都沒有怎麽行?
  然後,回到家,趁媽媽不注意,兄妹二人躲在房間裏,湊在一起悄悄研究,沒錯,果然是老爸!可是,那個老爸,真的好帥啊!坐在大大的桌子後麵,穿得黑色的西裝,係著領帶,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的,臉上都不笑的,可是,就是好帥!更吸引他和妹妹注意力的是,旁邊,有一行字,他和妹妹辨認了很久,還查了好多本看圖識字,終於確認了,是――
  D市十大成功企業家評選。
  然後,在爸爸的照片下麵,還有小小的一行字:宋聿先生獨占鼇頭。
  宋聿,不就是老爸的名字嗎,但是,什麽叫獨占鼇頭啊?他偷偷去問天天關在書房裏寫文章的,好像滿有學問的外婆,外婆說,就是很厲害很厲害的意思。那就是說――他們的老爸,很厲害嘍?
  他才――不相信!
  老爸很厲害嗎,那為什麽隻要媽媽稍微瞪他一眼,他就一副很害怕的樣子?
  還有,說起來,媽媽說話聲音細細軟軟的,很少凶他和妹妹哦,而且,媽媽是大學老師,他和妹妹跟著媽媽出去玩的時候,碰到那些大哥哥大姐姐們,總是笑眯眯地跟媽媽,還有他們打招呼,很喜歡媽媽的樣子哦,為什麽隻有對著老爸,媽媽才會時不時生點氣啊?
  就像上次,媽媽從學校回來,氣呼呼的,一直拽著老爸的耳朵不放,爺爺臉色當時嚇得都一下子黑了半邊呢,孝莊婆婆和外婆的臉色,好像也有點變了,可是,老爸隻是捂著耳朵,都沒有拉開媽媽的手哎,還笑得那麽白癡:(後來,他豎起耳朵,悄悄聽到老爸跟媽媽賠禮,說什麽那天是他們結婚紀念日,但媽媽要上一天的課,就連晚上也有課呢,所以,老爸才帶著禮物殺到教室去的,可是媽媽說亂花錢,還害她丟臉,被學生們笑話了,所以,她很生氣,比他跟妹妹作壞事,還生氣!
  後來,還是爸爸宣布說,要幫助媽媽學校裏的,沒有錢念書的大哥哥大姐姐們,讓他們安安心心上學,她才開心了一點。
  但是,媽媽還是要罰老爸給全家洗一個星期的碗,還對全家宣布,誰都不許幫他!(應該是對爺爺說的,哈哈哈)
  哼,活該!誰叫老爸偏心,結婚紀念日,聽起來滿重要的日子嘛,他和妹妹怎麽從來都不知道,而且,更重要的是,都不叫上他們!
  還有呢,上次有大哥哥打電話到家裏來找媽媽問問題,給老爸接到了,他臉上臭臭的,一直賴在媽媽身邊聽電話,給媽媽用話筒敲了一記,一定好痛!要不老爸怎麽齜牙咧嘴大呼小叫的,還立刻就暈倒在媽媽肩膀上了呢!他在旁邊看得心驚肉跳的,唉,無限同情啊無限同情,說起來,老爸也還真的滿可憐的:(
  唉,隻是,他和妹妹,比那個沒良心的老爸更可憐呢,老爸疼倒是滿疼他們的,一有空就帶他們出去玩,還幫他們洗澡,還給他們講故事,對他們也很有耐心的,隻是,他們在老爸心中,永遠都排在媽媽後麵:(
  而且,瞧瞧老爸給他們兄妹倆取的名字,沒文化!
  不過,也沒關係啦。
  他和妹妹,可是一致公認的體貼又聰明的一對小寶貝呢。
  再說了,安啦安啦,他可是知道即便是小孩子,快樂也要靠自己去創造的道理,而且,嘿嘿,可能,他已經找到讓自己快樂的小小源泉了!
  那就是――他們班上那個整天冷冰冰地看著他的,一點都不像整天圍著他轉來轉去的,都把他轉得煩死了的其他小女生的,頭發黑黑軟軟又順順的,叫作程洛凡的小女孩子。
  大大的眼睛,菱形小嘴,眼睫毛長長的,像媽媽一樣身上總帶著淡淡的,說不出的好聞香氣,長得……跟妹妹一樣可愛!
  隻是,她總是那麽冷冰冰地對他,真是氣人!
  不行,一定要想辦法,引起她的注意!
  於是,在澳洲的燦爛晴空下,在清新的空氣中,宋愛瀟的嘴角,泛起了一絲令站在對麵的菲利普不寒而栗的微笑,菲利普的全身,立刻起了一陣雞皮疙瘩,當即就欲哭無淚――
  55555555,若瀟小妹妹好可愛哦,好像家裏的那個媽咪從中國帶回來的大眼睛洋娃娃,雖然不怎麽說話,但看上去溫溫柔柔文文靜靜的,說起話來聲音還軟軟的,好喜歡她好想跟她在一起玩呢,隻是,她哥哥的眼神,好像想吃人,太可怕了,55555555……
  但是,不管怎麽樣,他就是喜歡看到若瀟妹妹就是喜歡跟她在一起啊,難道――這有錯嗎?
  不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中文老師說得沒錯,做事情,就是要有毅力!
  所以,嗬嗬嗬,沒關係,我一定會跟你慢慢磨下去滴……
  過兩天就去跟爹地媽咪說,明年的暑假,我要去中國!
  嘿嘿嘿,順便說一句,以後每年的暑假,我都會去滴:)
  宋愛瀟到底少吃了兩年米,對麵前這個小男孩肚子裏的彎彎繞繞一無所知,此刻的他,躊躇滿誌地,有了生平第一個遠大理想。
  等這次回國之後,一定要去找一條毛毛蟲,不行就去找一隻青蛙,再不行,就去找……不管怎麽樣,總要,一定要找到一樣會讓小女生害怕的東西,偷偷塞到那個程洛凡的抽屜裏,然後,看到她一副被嚇得哇哇大叫,驚惶失措,想要哭出來的樣子,然後……嗬嗬,那種感覺,肯定滿不錯的呢。
  嗯,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不賴哦!
  就說嘛,快樂,要自己去創造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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