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樓雨晴:分手日記

(2008-12-27 15:22:54) 下一個

  第一章 我們分手吧
  今後,得一個人過了,再也沒有牽掛的人,
  下雨天,不必再擔心誰會淋濕、感冒;
  吃飯時,不必老想著另一個人食欲好不好,有沒有挑食;
  忙到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時,不必還要滿心歉疚冷落了誰;
  出門買東西時,不必再計量誰需要什麽……
  什麽都不必做了,少了牽絆,多了自由。隻是--
  心好空。

  窗前的雨淅瀝瀝地下著,這樣陰雨綿綿的天氣,已經持續了一整天。
  梁心影數著窗邊滑落的水滴,指尖無意識的輕劃泛著薄霧的玻璃,直到玻璃窗上,滿滿、滿滿地重疊著同一個名字──
  任牧禹。
  她怔怔然停手,唇畔泛起一抹帶點苦、帶點澀的淺笑。
  心底,仍清楚地烙著這個名字。
  相戀七年,感情不是說收就收。
  重疊的長短針,指在十的數字上,外頭也同時傳來門鎖轉動的聲音。
  “吃過飯了嗎?”任牧禹停在玄關處,脫下身上微濕的外套,回頭問她。
  “沒。”她懶懶道,沒動一下。
  養了兩年的小博美狗Luck在他進門的同時飛撲過去,顯然比她這個當女友的還要熱情。
  任牧禹準確無誤地將狗抱了個滿懷,看了她一下,先到浴室找毛巾擦拭濕發,再到房裏拿了條薄被出來,覆在棲臥在沙發的慵懶嬌軀身上。
  “最近天氣不太穩定,出門記得多穿點衣服,小心別感冒了。”
  “嗯。”同樣的話聽了太多遍,已經沒有太多的感覺。
  “想不想吃點什麽?”
  “隨便。”事實上,她現在根本什麽都不想吃。
  將狗塞到她懷中時,狗兒還依依難舍,抗議地咿咿嗚嗚。
  打開冰箱,裏頭的食物已經所剩無幾。
  任牧禹利用冰箱僅剩的食物,煮了碗營養與美味兼具的海鮮粥,一麵暗自計量,明天該抽空去添購些什麽。
  “趁熱吃了。”
  梁心影撐起身子,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透過氤氳繚繞的煙霧,看他清理好廚房,順手整理起客廳,並低聲交代:“別有一餐沒一餐的,會壞了胃。”
  這是她的家,他卻比她更像主人。
  他總是這樣,生活瑣事都替她打點得好好的,從來都不需她煩心。
  但是他知道嗎?她要的,並不是一個稱職的全能管家,而是他多一點點的溫存,讓她感覺自己是個戀愛中的女人……
  隻是,他卻連一句情話都吝於出口。
  她已經記不起,他上一次說愛她是什麽時候……
  “沒胃口?”見她端著碗神遊太虛,任牧禹很自然地接收碗中剩餘的食物,也讓Luck分杯羹,兩人一狗共同分食了一碗粥。
  “禹──”
  “嗯?”他輕應,放Luck到角落去品嚐美食。
  “愛我嗎?”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有股衝動,好想問。
  他拉回視線,笑了笑,沒說話。
  又來了!
  每回隻要一談到這個,他就隻會溫柔她笑看著她,一句話都不說。
  “你,愛我嗎?”她專注地凝視他,又重複了一次。
  他仍是笑,輕撫她柔軟的長發。“孩子氣!”
  他的眼神太包容,語氣太寵溺,就好像--她隻是個鬧別扭的小孩。
  “我問,你愛不愛我!”她揚高音量,情緒的堤防幾欲潰決。
  察覺她今天的態度異於往常,他收起笑,關切地蹙眉看她。“怎麽了?”
  她還能怎麽了?一個連愛她都不肖說的情人,還能讓她怎麽樣?
  “沒什麽。”地無力地垂下眼瞼,分不清是失望,還是其他。
  “今年情人節──”
  “我有門診。”他歉然地望住她。
  “無所謂。”她笑得有些恍惚。“不需要你陪了。”再也不需要了……
  任牧禹張了張口,最後還是什麽也沒說。
  “你在電話中說有事跟我說”
  “嗯。”抽出鎮壓在電話機下的信,默默遞出。
  任牧禹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正要抽出信紙,她按住他的手。“回去再看。”
  “好。”沒問為什麽,他依言收起了信,起身。“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影?”他低下頭,她纏握的五指並沒放開。
  “吻我。”她抬眸要求。
  任牧禹輕笑,俯身碰了碰她的唇,本想給個蜻蜓點水的柔吻,沒料到她異於尋常的熱切,勾纏住他的頸子,吻得既狂且烈。
  他淺淺喘息,被她深切撩吮的唇舌擾亂了神智,啟唇與她纏綿。
  狂了呼吸,亂了心跳,體溫因熱吻而急遽升高,雙手本能地探索薄衫底下玲瓏細致的曲線,順勢覆上了胸前的柔軟……
  “別!”他及時清醒,意誌力驚人地出狂熱情纏中抽離,連連喘了幾口氣。
  再任情勢發展下去,要想在今晚走出這道門簡直是癡人說夢。
  “我真的該回去了,明早有個重要手術,得養足精神。”
  “信,記得看。”
  “嗯。”
  “路上小心。”
  “嗯。”
  “記得常把傘。”
  “嗯。”
  他一向寡言。
  已經無話可說,她終於鬆了手,看著他走到門口──
  “禹!”她坐直身子,脫口喊。
  任牧禹側身回眸,等待著。
  “再見。”真的……再見了……
  任牧禹稍稍一怔,心影從不對他說再見的。
  若有所思地深深看了她一眼,垂眸點頭。
  看著他再一次走出她家門,梁心影隱忍許久的淚終於滑落。
  她知道她會傷心,在決定這麽做時,就預料到免不了的心痛,畢竟,他是她這輩子第一個愛過的男人。
  但,卻沒料到淚水會這麽排山倒海地決堤……
  對他的依戀,比預料中的還要深。
  大學時代就認識他,一路相伴相隨到現在,這麽長的一段時間、這麽多的共有回憶,足夠讓他在心中刻畫下深沉的痕跡,不論是笑,是淚。
  還記得──當初,他們是怎麽認識,繼而交往的呢?
  他是醫學係的高材生,打從她考進這所學校開始,“任牧禹”大名便如雷貫耳。
  據說,他高中時期的成績,亮眼到師長們爭相為他寫推薦函,但他依然堅持參加聯考,並且不負眾望地以榜首之姿上榜。
  在校期間,凡他選修的課程,教授無不讚譽有加,大呼:“得意門生若此,夫複何求。”
  七年醫科,他隻用了四年便修完所有的學分。
  聽多了關於他的傳奇事跡,不免對這號人物感興趣起來。
  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學校的跨年舞會上。
  很奇怪,他來參加舞會,卻不跳舞。
  當然不是缺舞伴,正所謂才子佳人,是才子,就會有愛慕他的佳人,何況他名氣響亮到被譽為近年來的醫學係傳奇,仰慕他的美女又豈在話下?
  但他真的是一個人靜靜地來,又一個人默默地走,婉拒所有主動邀舞的女孩。
  這和薑太公釣魚有什麽兩樣?讓大夥兒看得到,吃不到,徒留滿地口水,有夠可惡的!
  他第一眼給她的感覺是──孤僻,高傲。
  因為不爽,也就隨著一群瞎起哄的同學打起賭來,看誰有本事約到他。
  真正與他相識,是在他最後一年臨床實習的生涯中。
  室友半夜腹痛如絞,把她給嚇壞了,急忙將人送往就近的醫院,就在她六神無主,不知該怎麽辦才好時,是耶陣低沉柔和的嗓音解救了她。
  “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仿佛見到救星,她抬起頭,急急地抓住他。“我室友……她、她肚子痛……”
  “別急,有帶身分證或健保卡嗎?”
  呃?說實在的,當時太慌,也不確定有沒有,幸好老天有保佑,兩樣都在室友的皮包內找到。
  “好,你先去櫃台填資料,其他交給我。前麵左轉就看得到,明白了嗎?”
  她隻能愣愣地點頭。
  接下來怎麽回事,她已經沒有印象,隻記得那道令人心安的柔暖音律……
  不知過了多久,一杯熱氣四溢的香濃咖啡遞到她眼前,她抬起頭,呆呆地看著他。
  “喝杯咖啡提提神,你待會兒還要照顧你室友,對吧?”
  咖啡的熱度透過紙杯,傳遞到指尖,那時,她心裏是感動的。
  “你對每個病人都這麽好嗎?”很奇怪,明明是要道謝的,可是嘴巴就像自有意識冒出一串話,管都管不住。
  由他眼中,她看到了些許的訝異。
  “你不是病人。”
  所以呢?對她好是分外,還是分內的事?
  她想不通。
  “你在這家醫院實習?”她盯著他身上的白袍。
  “嗯。”
  “應付得來嗎?”
  “還好,不算太忙。”
  他手中也有一杯同樣的咖啡,喝了一口,又說:“你朋友是急性腸胃炎,不要緊的,不必太擔心。”
  她才剛要開口,一名護士快步朝他們走來,口氣很急。“二0九號房的病人又在鬧脾氣了,堅持非要看到你才肯換藥。”
  “車禍骨折的那一個?”
  “對。”
  他歎了口氣。“我馬上去。”
  “任牧禹!”不知道為什麽,當時她想也沒想,脫口喊住了他。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我還可以看到你嗎?”今晚的嘴巴很不受教,她已經放棄管束,放它自生自滅,胡言亂語去了。
  “當然,你室友的病曆是我負責的。”
  “哦。”她鬆了口氣。
  那時,她並沒有想到,她問那一連串的話,他為什麽不會覺得奇怪?還有問必答咧!
  一直到後來,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他對她的態度,好像也不陌生耶!
  這段期間,隻要沒課她就會往醫院跑,遇上他便聊上幾句。
  室友還一臉感動地說:“心影,我都不知道原來你這麽愛我耶,真是患難見真情。”
  愛她?!真是@#$%……
  她直接丟去一記白眼,當她說的是吐魯番語言。
  對呀,她也搞不懂,她幹麽跑得這麽勤?
  有一次遇到上回那個護士,寒暄了幾句,她告訴她,雖然任牧禹隻是醫院裏的實習醫生,但對病人是出了名的體貼包容,不論男女老幼都喜歡他,大家都很期待他取得醫師執照,正式受聘為院裏的專屬醫生,那一定會是所有病患之福。
  是嗎?他在學校裏,對人可是很疏離淡漠的。
  護士小姐說,那是不了解他的人,對他的誤解。事實上,他這個人才心軟和善咧!上回那個二0九病房的刁蠻患者就是因為心生愛慕,為了見他,時時拿拒絕換藥當威脅,可憐他還得像個小護士,委屈地替人換藥,但是他從沒表現出半分不悅,還笑笑地對她說:“下次如果不在我值班的時間,乖乖讓護士替你換藥好嗎?別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聽完後,她胸口衝激著不知名的浪潮,泛起淡淡的心動感覺。
  離開醫院時,他正好下班,她衝動地約他一起吃宵夜,他居然也答應了。
  吃完後,他堅持送她回去,兩人一路漫步在寂靜的月色下。
  “你什麽時候知道我是你學妹?”
  他停下腳步,用一種奇怪的表情望著她。
  “本來就知道?”不會吧?畢竟她不是怕的直屬學妹,不同科係,又不同教學大樓,一所學校那麽大,更是八百年碰不到一次。
  他淡淡地回答她。“略有印象。”
  ““略”到什麽程度?”
  “校園裏見過幾次,還有跨年晚會。”頓了頓,他補充:“你很亮眼。”
  哇哩咧,還真的咧!她怎麽都沒印象?
  “這句話很沒誠意。”她悶悶地道。金光閃閃的風雲人物口中說“她亮眼”,怎不覺得諷刺十足?
  不過很受用就是了。
  送她回到宿舍,她不曉得哪根筋不對,突然喊道:“任牧禹!”
  “嗯?”
  “明天早上,陪我看日出,好嗎?”好欄的借口,爛到連她都想唾棄自己。
  天曉得,她八百年沒看過日出了,早上沒課時,她通常是讓太陽曬到屁股快著火才爬出巢外覓食。
  他沉吟了一下,不曉得是真的為難,還是拒絕的表麵功夫,然後她聽到他說:
  “恐怕不行,早上有個手術,我必須要到,可能會來不及。”
  “那,淡水夕陽很美,我一直想……”
  “改天,好嗎?我明天行程很滿,真的走不開。”他口氣很抱歉。
  再說下去,會變成看夜景了。她臉皮不夠厚,禁不起一磨再磨。
  很明顯了,不是嗎?
  他拒絕了她。
  不需明說,她不笨,聽得出這種婉轉的暗示。
  才剛萌芽的愛苗,硬生生的連根拔起,她一整晚難過得整晚失眠。
  隔天,她打定主意,埋葬不被歡迎的初生情愫,去醫院時,也刻意避開他的值班時段,減少碰麵機會,免得一見到他又想入非非,心術不正。
  本來就是任牧禹忠實愛慕者的室友,出院後對他更是迷戀不已,成日任牧禹長、任牧禹短的,說他有多體貼細心、脾氣溫和,對病人有耐心、又有愛心極了……
  看吧,他果然對所有人都好得沒得挑,是她想太多了,才會白癡地以為他對她多少有一點點不同。
  自作多情,活該啦!
  但是人在倒楣時,真的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
  她又一次印證了這句話。
  最近天氣不穩定,一不小心,患了點小感冒,她鐵齒地不當一回事,想等它自然痊愈;從小就是健康寶寶的她,這招一向有效。
  但是她不曉得失戀連身體的免疫係統都會受影響,小感冒拖到昏昏欲睡、鼻水直流、外加發燒“失聲”,眼看是拗不過去了,隻好認命地去看醫生。
  原本隻是想到附近診所拿點藥回來,沒想到過馬路時,白目司機眼睛放在口袋裏,害她為了避開他,摔跌在馬路上,最不爽的是──她、扭、傷、腳、了!
  她今年一定犯太歲,才會諸事不順。
  這下可好,寸步難行了。
  順手招了輛計程車,為了省錢,隻好到最近的一家醫院,而,那可能得冒著碰到任牧禹的可能性。
  她已經很努力在避免與他碰麵了,沒想到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發誓,她真的不是存心卑鄙地要來博取他的同情,但還是看到了他皺著眉頭的模樣。
  “我知道我現在的樣子不怎麽美妙,你用不著一副生不如死的表情。”唉,真糟糕,連聲音都像垂死鴨子的悲歌。
  “Miss張,麻煩掛內科王醫師的診,她是我朋友。”他直接由她手中抽走健保卡,交代起來。
  什麽態度!好歹也理她一下吧?有夠藐視人。
  看完診,剛好聽到前頭的他低聲交代:“我先送朋友回去。”
  她假裝沒聽到,快步離開──雖然胺著腳快不起來,可好歹她盡力了。
  “心影!”
  咦?喊她嗎?
  她還是很想繼續假裝失聰狀態,可是那句呼喚──
  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喊得還挺順口的嘛,而且該死地──好聽極了!
  “我送你回去。”
  “謝了,我沒殘廢。”
  “是沒殘廢,隻是發燒三十八度半外加跌傷骨模。”他附加說明。
  她聽得咬牙切齒。
  “嗬嗬!”女人最擅長的絕技之一,就是笑裏藏刀。“當醫生的都像你這麽閑嗎?”
  “我隻是實習醫生。”他認真糾正。
  那不是重點好不好?她簡直想昏倒了。
  “好,那“未來”的醫生也沒義務對病人服務到家吧?”
  “是沒有,但我們是朋友,關心朋友是應該的吧?”
  真的是她講一句,他項一句耶!
  “誰理你啊!”
  “我不放心。”他低低地,送出這一句。
  她瞪著他,再也說不出話來。
  混蛋男人,別濫用你的同情心好不好?這會讓我愈陷愈深耶!不喜歡人家就不要讓我胡思亂想嘛!
  “腳還痛嗎?要不要我抱你?”
  “有人想練臂力,我怎好太不識相?”本是隨口應應,沒想到他還當真俐落地將她打橫抱起。
  她目瞪口呆。
  飛走的兩魂六魄,直到他將她送回宿舍門口都還找不回來。
  “三餐飯後感冒藥要記得吃,腳上的傷兩天要回醫院換一次藥,我把手機號碼留給你,有事就call我,知道嗎?”說完,比起她的手寫下一串數字。
  “快點好起來,看看哪一天有空,不管你想看日出還是夕陽,找陪你。”
  她冉一次肯定,這人心腸有夠軟,想倒追他的女人,用苦肉計絕對奏效。
  但她不是花癡,她拒絕用毫無人格、丟人現眼的方式來釣男人。
  “要看也不是和你看啦!”她用力抽回手。
  這和小朋友乖乖吃藥,給你一根棒棒糖有什麽差別?
  有夠羞恥!
  好吧,她是可恥。
  事實勝於雄辯,從日出到夕陽,再由淡水到陽明山的夜景,廝混了一整天之後,她為自己的沉醉忘返而羞愧不已。
  活了十九年,現在才知道自己是這麽沒原則的人。
  看來,她低估了自己對他的癡迷。
  “你的腳還沒完全好,明天記得要再來換藥。”
  送她回去時,一句破壞氣氛的話,完全敲碎她的自我陶醉,教她泄氣得無言以對。
  好一根棒棒糖啊!
  該死的任牧禹,他非得這麽有愛心,時時不忘懸壺濟世的偉大理念嗎?
  說歸說,每次唾棄完自己後,對他的迷戀卻更加無法自拔。
  他與她,突然熟了起來。
  就是三天兩頭可以約了一起吃碗米粉湯,逛逛夜市,再聊聊近日瑣事的那種交情。
  她神通廣大地弄末了他的值班表,為了陪她吃早餐,她調了鬧鍾,在清晨六點鍾痛苦萬分地拿牙簽撐住眼皮,然後撥電話給他,用最甜美的聲音說:“我今天要隨堂考,起來抱抱佛腳,你呢?還在睡?”
  “這麽巧?我今天上早班。”
  巧個鬼!我牙簽快撐斷了!
  “哦。可是人家肚子好餓,沒心情K書耶!”惡!她覺得自己好假!
  然後,她聽到了他的輕笑聲。“你想吃什麽?我過去陪你吃。”
  “永和的燒餅豆漿吧!”她隨口說。隻要陪她共享早餐的是他,石頭她都照吞!
  “好,你等我。”
  這樣的“巧合”多了,隻要他值早班,就會在大清早陪她吃早餐,而且每回都是沒創意的燒餅豆漿,害她從今以後,誰敢在她麵前提到豆漿或燒餅她就翻臉,偏偏麵對他,隻敢含淚而吞,吭都不敢吭一聲,誰教她自己說愛吃燒餅豆漿,為了暗戀的男人,吃到想吐都認了。
  比較值得安慰的是,他開始會打電話給她了,雖然隻是很沒情調的說聲:“晚安,太晚睡對身體不好。”
  不管他這句話,是基於醫生觀點,還是朋友關懷,她都覺得窩心。
  室友知道他們走得近,大驚小怪地喳呼:“你真的把他弄上手啦?”
  什麽弄上手?真難聽。
  “哪是?人家對我根本沒那感覺好不好?他隻當我是普通朋友啦!”就是這點讓她鬱卒到內傷,還要假裝沒事的陪笑,感覺有夠窩囊!
  “那,既然他不喜歡你,衝著我們的交情,你應該會有成人之美吧?”
  去她的成人之美!失戀已經夠慘了,還要她高唱我愛紅娘,為你搭起友誼的橋梁?!
  這年頭的天理都冬眠去了嗎?超想……問候她媽媽的!
  “沒、問、題!隻要他喜歡你,我沒話說。”咬得牙床都快鬆動了,胸口嘔得隻差沒吐血!
  能怪誰?誰教她不爭氣,任牧禹又看不上她,不成全別人還能怎樣?
  吐血歸吐血,她自認紅娘角色扮演得夠仁至義盡了,製造給他們的機會多到隻要任牧禹適時發情衝動一下,孩子都夠生一打了。
  如此敬業程度,連拉皮條的都要甘拜下風。
  之後,她發現他看她的眼神變得很複雜,總是沉默地看著她不說一句話,她不懂,也早就放棄理解他了。
  那天,他到宿舍找她──其實,她也分不清他是來找她,還是找室友的,一群人興致一來,吆喝著說要夜遊。
  “好啊、好啊!任牧禹,你載小宜。”
  “那你呢?”
  “安啦,阿德會載我。”
  他又用那種眼神看她了,看得她心慌意亂,壓抑的情愫又蠢動了起來,趕緊推了推他,使了個曖昧眼神。“喂,機會都製造給你了,好好把握。”
  他沒說話。
  看室友羞答答地坐上他的機車後座,小手環在它的腰間,她突然間覺得心好酸。
  瘋了一整夜,聯手解決掉一打啤酒,大夥兒都略有薄醉。宿舍門禁時間已過,任牧禹獨自在外頭住,一行人隻好移駕他租賃的房子過一晚。
  “去吧、去吧,小宜,你去和任牧禹睡,別辜負良宵美景。我們大家就識相點──”
  “房間讓給女生睡,我們男生在客廳將就一晚。”任牧禹像是沒聽到,淡淡地說。
  她悻悻然止了口,沒敢再鬧。
  他看起來──好像不大開心。
  雖然表麵上沒說什麽,口氣也是始終如一的溫淡,但她就是知道。
  “時間不早了,大家請自便。”說完,他獨自走上陽台。
  她看苗頭不對,趕緊跟上去。
  “你──生氣了?”研究了下他的表情,悶悶地道:“別氣啦,我又不是存心尋你開心。”
  他沉默了好久、好久,目光移到她臉上。“這個玩笑不好笑,你不知道嗎?”
  她被盯得心虛,嘴硬道:“誰說這是玩笑?小宜是真的喜歡你,我覺得你們很配啊……”
  “配不配不是你說了算!”
  慘了,他好像有點被惹毛了,語調不太平穩,失去平常水一樣的悠淺頻率。
  “幹麽?你是失身還是被強奸了?很委屈嗎?”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家夥,搞清楚,她才是那個想哭的人好不好?
  他眉頭皺起來了。“你非得這麽情緒化嗎?”
  情緒化?!喂,先生,失戀有殺人的權利,你不知道嗎?何況隻是小小的情緒化而已。
  “對啦,我情緒化,怎樣?你是學醫的,難道不知道女人平均每個月會有一次的歇斯底裏,這時的情緒化是合情合理兼台法的嗎?”
  他停住,看了她一下。“你生理期來了嗎?”
  “你研究我的生理期幹麽?”變態!
  “你剛才喝了一瓶半的冰啤酒!”
  “喝都喝了,你要我吐出來嗎?”
  “你別拿自己的健康開玩笑。”
  “誰告訴你,我生理期來了?白癡,我是月底好不好?”
  “那你剛才──”
  “停停停!我們離題了。”這完全不是重點!
  他們到底是怎麽由愛與不愛、一路討論到她的生理期去的?還告訴他月底!她真是三八過頭了。
  “回來、回來,我現在要說的是你和小宜的事,還沒有結論。”
  他擰著眉。“結論是,我並不欣賞你的作法。”
  喲,倒嫌她雞婆了?
  “小宜可是我們係上出了名的大美人,對你又一心一意的,別人三跪九叩都求不到,你到底還有什麽不滿哪──”
  “我喜歡的是你。”一句話堵死了她,語不驚人死不休。
  幻聽!是幻聽吧?!他怎麽可能真的說了那句話!
  她相信她現在的表情一定很呆,微張著小嘴直愣到外太空,就算蚊子飛過也無法讓它合上。
  他索性低下頭,很順理成章地貼上她像極邀約的嘴。
  那──現在又是怎麽回事?他吻她,也是幻覺嗎?唇上真實的觸感,會是出於幻覺?
  他的吻是真的;溫溫的、柔柔的吮觸也是真的;密實堅定的擁抱更是假不了……
  “我真正喜歡的人是你,聽清楚了嗎?”他又說了一遍,一字一句,清晰無比,讓她連絲毫錯辨的可能性都沒有。
  “騙……人!你明明拒絕過我。”聲音顫抖得可以幫恐怖片配音了,現在才知道,她也有製造驚栗音效的潛質。
  她看見他的眉頭又慢慢聚攏起來,像是她丟給了他什麽跨世紀之謎,她想,就算叫這醫學係高材生去解剖最精密的腦部結構,或許也比回答這個問題要簡單一百倍。
  大概有一世紀過後吧,他困難萬分地擠山回答。“什麽時候?”
  對呀?什麽時候?腦子呈當機狀態,一時搜索不出來。
  算了,現在不是翻舊帳的時候。
  “那你怎麽不早講?”
  “你不是那種隨便的女孩子,我說了你也不會接受。”
  她愣愣地,口水卡在喉間要上不下。
  事實上,她就有這麽“隨便”,不但會歡天喜地的接受,還會大方地給他一個香吻……
  話全讓他說完了,她能說什麽?
  除了心虛尷尬地低頭傻笑,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抱歉。”他鬆開手,退開一步。
  咦?他道什麽歉?怎麽不再多抱一下下?她才剛喜歡上倚偎著他的感覺耶……
  “我的話說完了,以後不要再把我和其他女孩扯在一起。晚安。”
  喂喂喂!就這樣走了哦?這年頭說話都不必負責的嗎?
  “任、任牧禹──”
  他止步,偏頭等待。
  “呃──”接下來怎麽辦?人家都說她不是隨隨便便的女孩了,好歹得顧一下女性矜持,總不能還要她主動開口吧?可是……
  “你剛才的話──再說一遍,我沒聽清楚。”
  “不要把我和其他女孩扯在一起。”
  “不是,再前麵。”笨蛋!誰要聽那一句了?!
  他想了一下。“你不是隨便的女孩?”是這一句嗎?
  “再、前、麵!”她咬得牙齦都快出血了,這家夥是真呆還是裝傻啊?
  “嗯──”他又出現那張一0一號的困擾表情了。“是我喜歡你這一句?還是你不會接受?”
  “好。”她飛快接口,差點讓口水嗆死。
  “好什麽?”他愣愣接問,呆得天打雷劈。
  “你、你──”她早晚有一天會被他氣得腦中風!
  就在她思考著是要自己跳下陽台了此殘生,還是直接將他丟下去一了百了時,他似有所悟地睜大了眼。“好,你接受,是這樣嗎?”
  我佛慈悲!這家夥還不算呆得太徹底。
  “那不然呢?你以為我是那種可以親完就算的人啊!”她恨恨地擠出話,沒好氣地推開他想進屋。再和他磨下去,不曉得他還會說什麽天怒人怨的話來考驗她的修養。
  但是她並沒有如願進到屋裏,這回他反應很快地拉回她,緊緊地將她摟抱在懷裏。
  她的臉頰,正好靠在他的心窩處,那略略急促的心跳聲,正隔著薄衫清晰地傳入她耳中,敲在她心口。
  “我不會親過就算,我想一直抱著你,心影。”
  低低柔柔的承諾飄出,她想,他可能比她以為的還要喜歡她,要不,這樣一個穩重自律的男人,怎麽會有這般近乎失常的反應,對吧?
  生平第一次,她嚐到了愛情的甜蜜。
  就這樣,他們成了情侶。
  任牧禹並不是個浪漫的情人,這是她打一開始就知道的,也早有了心理準備,隻是沒想到,他會鈍到如此令人發指的地步。
  如果有所謂的浪漫指數,那她會說,他根本就是負分!
  他不會與她花前月下;不會在特別的節日孝敬什麽鮮花素果以示情意忠貞不貳;更別提要他海誓山盟、生死相許--作夢比較快啦!
  所有情人交往該有的既定公式,套在他們之間統統不適用!
  但是,他會在她心情低落時,第一個趕到她身邊,用他溫暖如恒的懷抱,輕輕將她圈住;會在她生病時,徹夜不眠地照顧她;會因為她一句“好餓”,立刻拋下所有的事,為她送來想吃的食物。
  他很籠她,這一點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不曉得是誰發明了“打情罵俏”這個成語,一般情侶,難免會吵吵架、鬧鬧別扭,然後感情愈吵愈甜;但是交往至今,他們好像還沒鬧過意見,因為任牧禹從來不跟她吵,隻會讓她。
  坦白說,這樣的男朋友,真的是沒得挑了,溫柔體貼,對她極盡包容與疼寵--如果不包括他的不識情趣的話。
  他像是一道和風,自然而然的融入她的生活之中,與她密不可分,卻又不覺突兀,就是這樣理所當然的存在。
  如果最初的情愫叫心動,那麽長久以來,日積月累所刻畫的痕跡,就是深沉的依戀了,她知道自己有多愛他,但是他呢?
  也許是本身沉穩內斂的性格使然,他很少向她表示什麽,除了最初交住的宣告外,就隻是溫淡如水地陪伴在她身邊。
  有時她都懷疑,她在他心中到底有多少分量?
  畢竟,當初是她主動倒追它的。
  基於女性矜持,又不能大剌刺地厚顏索愛,隻好別別扭扭地在小地方使性子,拿一堆莫須有的罪名冤死他。
  別怪她找碴,戀愛中的女人有患得患失的權利。
  直到有一天,和同學無意間閑聊,拿那晚跨年舞會的戲言調侃她,最要命的是,有同學剛進教室,送來她的愛心午餐,說是任牧禹剛剛拿來的。
  她聽了險些心髒病發。
  他為什麽沒和她說一句話就走?該不會──全聽到了吧?
  一整天,她無心上課,拚命的打電話找他,但手機不是沒人接,就是轉語音信箱。
  她慌了,怕他再也不肯理她,顧不得三更半夜,直接衝到醫院找他。
  “心影,你怎麽……”
  他看見她時的表情好驚訝,但是她管不了這麽多,撲進他懷中,不由分說地哭了起來,以宣泄一整天以來擔驚受怕的情緒。
  醫院中所有的人全向他們行注目禮,他好尷尬,低聲說:“先別哭好不好?有事我們進去慢慢說……”
  但是她根本聽不進去,緊緊抱住他,眼淚不要錢似的猛掉。“嗚嗚……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不理我……我好怕你不聽我的解釋……”
  “我聽,你不要急。”
  “嗚……那些話是鬧著玩的,我絕對沒有玩弄你的意思……我是真的愛你──”
  這一記強力放送,相信方圓百裏,沒有一個人聽不清楚。
  一句“我真的愛你”,喊融了他的心。
  任牧禹放柔表情,輕拭她滿臉的淚,聲音低淺溫柔。“我知道。”
  她茫然仰首。“你知道?”
  “嗯。乖,不哭了。”
  “那你為什麽不接我電話?”
  “你同學沒轉告你嗎?我今天參與一場近八個小時的手術,才剛從手術室出來沒多久。到底發生什麽事,你怎麽哭成這樣?”
  “就──今天中午,那個──我和同學說的話……”
  他沒聽到?那,她像個瘋婆子一樣,跑來這裏胡搞一遍……這麽做會不會白癡了點?
  “原來是這件事。”他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這個我早就知道了。”
  “早、早就知道?”他怎麽會知道?
  “學校就這麽點大,能有什麽秘密?”
  真是該死!她怎麽會忘記,人類就算死亡,舌頭也會是最後一個停止運作的器官的道理!!
  “那你──”不氣嗎?
  “如果我介意,就不會和你在一起了。我相信你,也相信彼此都是認真地想陪伴對方走過往後的歲月,我不會因為一些不確定的事而意氣用事。”
  這一句話,深深地撼動了她。
  他看待感情的態度,一向都是那麽成熟莊重,相對地,反倒是她太孩子氣了。
  他對她,永遠是那麽的包容、疼寵。
  也許,就因為他對她好到完全沒有道理,她明白,不論她做了什麽事,他都會無條件的縱容她,久而久之,她也習慣了在他麵前不壓抑情緒,喜怒哀樂有他擔待。
  一路平平順順地走來,沒有什麽大風大浪,隻除了她偶爾的情緒發泄。
  也許是太習慣彼此的存在,容易讓很多事變得理所當然──
  她的生日,他在寫研究所的碩士論文。
  婉拒了朋友慶生,一心隻想與他共度的她,一次次的失望,連他一句“生日快樂”都沒等到。
  交往至今,沒收過他半封情書。
  他不寫,好,那換她寫,既然是情侶,總要有那麽一點浪漫的美感。
  可是收到信時,他卻是說:“有事用講的不是比較快嗎?”
  每回看著同性友人,滿心甜蜜地數著一朵朵紅豔欲滴的玫瑰,她隻有滿心酸楚,因為,他從沒送過她半朵花。
  其實,她希罕的不是花,而是送花的意義,以及背後的濃情眷愛,可,他卻從沒讓她感覺到戀愛該有的甜蜜滋味……
  就連惰人節,他也當是一再讓她孤單度過,不聞不問。
  她知道他不浪漫,但是在這麽重要的日子裏,他怎麽可以滿不在乎地丟下她一個人,看著滿街的儷影雙雙?
  她又不是沒男朋友!
  說她任性也好,膚淺也好,她終究隻是個平凡的女人,要求的,也隻是那麽一份被寵愛的感覺,他卻不願給。
  她變得開始害怕情人節的來臨,聽著周遭的人談論當天的節目,說著她們的男朋友為她們做了什麽浪漫舉動,她隻覺得心好酸!
  交往七年,可是他們真正在一起共度的情人節,又有幾次?
  有時她都懷疑,他到底有沒有把她放在心上?
  是不是就像有些人說的,兩個人在一起久了,再狂熱深刻的愛情,也會蝕磨殆盡,趨於平淡?
  那現在呢?他們之間存在的,還是當初的愛情嗎?或者,早已隨著時間的流逝,淡化為親情、友情而不自知?
  所以,他為她打點生活瑣事,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卻從沒說過一句感人的情話。
  他關心她會不會生病,卻忘了憐惜她心靈深處,善感幽微的情緒。
  出門逛街,他替她提購物袋,卻不會親密地牽牽它的手,摟摟她的腰。
  他會問她:“你今天有沒有按時吃飯?”
  卻不會問:“你今天有沒有想我。”
  他詢問她上班的情況,了解她適應的能力,可是從不探問有多少人在追她,也絕口不問她的處理方式。
  這些,像親人,而不是情人。
  他們之間,成了一種習慣,一種責任。
  當心靈空虛茫然的時候,外在的誘惑對她而言,是很難抗拒的。
  她開始質疑起這段感情,而主管又正好在此時對她展開猛烈的追求攻勢,一切都發生得太巧合。
  要在平時,她不見得會心動,但偏偏是在她最迷惘脆弱的時候。
  完全符合了浪漫小說的要件,俊帥出色的上司,多情浪漫的追求,深情如許的告白……這一切,都是她從不曾感受到的。
  任牧禹情感內斂,任何事隻放心底,從不刻意向她表示什麽,在別人麵前,連她的手都不會牽,更別提是昭示情意。
  每當朋友問她:“他真的是你男朋友嗎?真的看不出來。”時,就讓她倍覺難堪。
  是啊,連她都懷疑了,他們真的是男女朋友嗎?她已經感覺不到愛情了……
  也因此,邵光啟的追求才會如此令她矛盾。
  她不隻一次聲明已有男友的事實。
  他依然故我,隻說是沒結婚前,一切都不算晚。
  她說,他們交往了七年,當年沒鬧兵變,現在更不會。
  他卻說,他可以給她更多的七年。
  太多纏綿情話,一字一句地敲入心坎,她沒有辦法假裝無動於衷。
  她生日那天,陪著它的,是他。他用了九十九朵玫瑰,以及一條刻上她名字的項煉來祝她生日快樂。
  她沒辦法拒絕,因為他痞痞地笑著告訴她:“除非我能找到第二個叫梁心影、又好死不死讓我愛慘了的女孩,否則,它大概隻有被丟入馬桶的命運了,你不會這麽殘忍地對待它吧?暴殄天物會被雷劈的。”
  她問他,怎麽知道她的生日?
  他無所謂她笑道:“隻要有心,沒有什麽是不知道的。”
  是啊,隻要有心……
  他對她太用心,用心到讓她無力招架。
  她抗拒不了那樣的邀約。
  而那時的任牧禹,依舊埋首在他的病曆表當中……
  為什麽──說這些話、做這些事的,不是她的禹?
  她好迷憫,又好害怕,怕再這樣下去,她真的會深陷在那張密密織就的柔情網中無法自拔。
  回到家後,她撥了通電話給任牧禹。
  “有事?”她聽到另一頭紙張翻動的聲音。
  就連和她講個電話,他都不能專心一點嗎?他到底把她當成什麽了?是不是隨便一個病人,都比她重要?
  “我想見你,現在。”
  他靜了下,沒問為什麽。“好,我過去,等我一下。”
  半個小時後,他出現在她麵前,地連想都沒有,使緊緊地抱住他。
  “怎麽了?”他有點被她的反常嚇到。
  她沒說話,隻是將臉埋在他的胸懷,全心全意想找回最初戀愛時,悸動酸甜的滋味,就像當年第一個吻,第一個擁抱,藉此堅定愛他的心……
  “心影?”
  “沒事,隻是想你──”
  他鬆了口氣,沒抱怨她午夜十二點將他挖出門的任性,笑笑地揉了揉她的發。
  “不累嗎?明天不上班啊?”
  “要啊!”她低噥。
  “那就早點休息,熬夜是美容的天敵哦!”
  “禹!”他陪她回房,她下意識地拉住他,緊摟住。“今晚,留下來陪我。”
  隻要他一個堅定的吻,真的!隻要他好好地吻她一回,她就不至於胡思亂想。他輕笑著拉開纏在腰上的小手。“別撒嬌了,我明天還要早起開醫務會報呢,時間會來不及。”
  他走了,丟下迷惘無助的她,空洞的心,找不到一絲溫情填補。
  他不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嗎?他不知道,她現在有多無助、多掙紮嗎?他不知道,他這一走,她真的會放棄他嗎?
  他連陪她幾分鍾都辦不到……
  多希望他能像告白那一夜,緊緊將她抱住,那麽,她的心便不會飛離。
  但是他並沒有。
  她連想停留,都找不到借口。
  她失望了,一點一滴放下對他的期待,她開始接受邵光啟的邀約,不再傻傻等待他的溫存,至少,邵光啟明明白白昭示了他的愛情,沒有模糊地帶。
  她感覺得出來,這個男人對她很真,也許,該是給他,也給自己一個機會的時候了,她沒有多少璀璨年華可以等待。
  於是,今晚,她做下了這樣的決定。
  她與任牧禹之間的故事由她主動開敵,也由她親手結束。
  她知道這一刻,心底仍然愛著他,交托了七年的情感,無法一下子收回。
  但──
  總會忘的,是吧?
  告別了第一個男人,會再有人取代他的位置。
  抹去為他掉的最後一滴淚,她是如此深信著。

  第二章
  雨,仍在下著……
  回到家,任牧禹先泡了個熱水澡,鬆弛疲累了一天的身體,卻沒讓自己在舒適的浴缸中沉醉太久,套上幹淨的睡袍,擦拭著濕發回到書房,攤開剛才帶回的病曆資料,聚精會神地做著最後的審查。
  明天的手術關乎患者的生命,任何一點小疏忽都有可能造成遺憾,不得不謹慎。
  直到他再一次合上資料夾,已經是又近兩個小時後的事。
  目光瞥見方才順手擱在桌旁的信,想起心影今晚不甚尋常的態度,他抽出信箋,逐一讀下──
  親愛的禹:
  不,今後或許不能再這麽稱呼你了──
  是的,這就是我寫這封信的目的──禹,我們分手吧!
  乍看之下,是不是覺得很詫異,摸不著頭緒呢?或者,早在預料之中?
  別懷疑,今天不是愚人節,我是真的要跟你分手,不是任性,沒有意氣用事。
  你曾經說過,兩個人如果決定要在一起,就不該輕易做出會後悔或使對方受傷的事。這是交往七年來,我第一次向你提分手,所以,你該清楚我的決心。
  如果,你曾經用心體會過我的心情,那麽今天,你該很明白我為什麽會向你提分手,但我想,你是不懂的,否則,我們今天不會走到這種地步。
  曾經有好幾次,我等待你的柔情溫存,來化解我心中的彷徨,如果曾有那麽一回,你肯好好的給我一個擁抱,那麽我便不至於迷失……
  這麽就,一定讓你更覺得迷糊了吧?嗬!我早知道寫給你的那N封信,全讓你當鎮箱寶去了,看看你,對我忽略得多徹底!
  唔,等等!我今天是要為過去做個交代與結果,可不是來抱怨的,再說下去可會沒完沒了,怕你看得沒耐性,直接揉了喂垃圾桶,畢竟,沒有一個呆子會花大把時間,看一個即將分手的前任女友來批鬥自己……
  喂喂喂,別真揉了!就快說完了啦!我給了你七年青春,現在要你施舍個幾分鍾給我也不為過吧?:)
  嗬,不錯吧?我還能開玩笑,那就表示,情況還不算太糟。真奇怪,交往時,常常三天兩頭的寫情書給你,可是真正到分手時,反而無話可說。那就──說聲再見吧!各自珍重,不管還做不做得成朋友,都希望你過得好。
  PS話又說回來,你這麽有風度,應該不會跟我這區區小女子計較吧?我真的希望,你不會怨我……
  心影  於初秋深夜
  看完信,他整個人呆愣住,動彈不得。
  這──是一封分手信?沒有理由,沒有預警的分手信?!
  她說對了!他完全不懂怎麽回事。
  她甚至沒給他任何的交代!
  他失神足足有十分鍾,盯著故作輕快的字句和句末的簡筆笑臉,卻覺得她像在哭泣,上頭暈開的模糊字跡,分不清是今晚的雨,還是她的淚。
  想起她信中提到的那些陳年舊信,他跳了起來,趕緊翻找出被擱置了許久,一直沒機會拆開閱讀的信。
  現在才發現,她寫給他的信還為數不少,幾乎占去滿滿一張抽屜,而他卻從不曾坐下來,好好給她寫封信……
  他依著記憶中的日期,挑了幾封拆看。
  禹:
  不敢相信,我們居然成了情侶,你知道嗎?我的心到現在還跳得好快,像踩在雲端一樣,飄飄的,好不踏實,這會不會是在作夢啊?醒來之後,就像小美人魚一樣,化成海中的泡沫?
  不許笑!人家是真的還不太能相信這是事實嘛!
  你知道嗎?我喜歡你好久了哦!你怎麽會以為我不能接受你?我表現得還不夠明顯嗎?我這輩子還沒這麽花癡過耶!老是看得到,吃不到,隻能暗自流口水,鬱卒得都快內出血……嗯,請不要露出邪惡的眼神,我還不曾為你作過春夢,閣下貞操安全無虞。
  好了,不啦咧一些五四三的了,否則今晚可能要換你作春夢,那我罪過就大了。
  什麽?你問我這封信的重點是什麽?
  沒重點啊!都說了是情書,所謂的情書,就是抒發感情用的,哪來的重點?又不是寫報告,要不要列個標題一、二、三的重點明示啊?
  問這什麽鳥問題,自已去麵壁思過三分鍾!
  好吧,知道閣下資質駑鈍,本姑娘善莫大焉,做個重點歸納好了。
  我隻是要告訴你,我很開心,你終於是我的了,哈哈!(有沒有誤上賊船的感覺?現在想下船已經來不及嘍!)
  我總算知道薑太公釣魚為什麽要離水三寸了,原來欲擒故縱還真的有效,我都已經釣魚釣到很火大,想折斷釣竿了,魚兒反而自已爬上岸來給我吃……
  喂,我說笨魚,你終於開竅了。
  正在斟酌是要將這頭魚清蒸還是紅燒的心影
  如果不是情況不允許,他會會心一笑。
  這是什麽時候的信?好像──是她給他的第一封信吧!那時每天醫院、學校兩頭跑,這一擱,居然就忘了還有這回事。
  這是她第一次寫情書,得到的,卻是這種待遇……
  親愛的禹:
  這封信,要立什麽名目呢?
  嗯,我想想!就當是相戀一周年紀念吧!
  誰教你這不解風情的呆魚,人家寫信訴情衷,居然還回我:“有事用說的不是比較快,你把我手機號碼弄丟了嗎?”
  哇哩咧!我覺得我寫的信,每一封都感人肺腑,直追與妻訣別書耶!隻差沒在開頭寫“牧禹郎君如晤”了,這樣文情並茂的內容,連林覺民都要為我哭泣,結果,瞧瞧我得到的待遇是什麽?
  你自已說嘛,盤古開天以來,有哪個寫情書給男友的女人,會換來一句弄丟手機的吐血回應?
  你難道不知道,和你有關的事,我全記得牢牢的嗎?除非我把腦袋弄丟!
  你一定要我大聲昭告世人,我,梁心影,愛死了你這隻笨魚嗎?
  哼哼,虧你還三天兩頭叮嚀我:天氣冷,小心感冒。我說任先生,你少潑我幾盆冷水,我就會身體健康,長命百歲了。
  牧禹、牧禹!嘿,你家爹娘真有先見之明耶,你實在是個名副其實的大木魚,非得敲一下才會應一聲。
  好吧,那我再敲一下好了──木魚先生,交往一周年耶,你那堆報告,會比本姑娘更迷人嗎?居然把我丟在冷宮當怨婦,坦白說,我有一點小難過哦……
  噢,好好好!我知道做人要誠實,那好吧,我不隻有點小難過,而是心情低落到穀底了,你知道嗎?自從我和你在一起後,小宜對我一直很不諒解,我滿心期待你與我一同重視共同度過三百六十五個日子的重大意義,卻隻得到旁人的幸災樂禍……
  可是隔天看你沒什麽異狀,我想,你可能忘得一幹二淨了吧!
  沒錯,女人就是愛搞這些風花雪月、無病呻吟的事,所以找擺臉色,鬧小別扭都是可以理解的,你幹麽要說:“不是月底嗎?你最近生理期好像有點亂。”
  去你的!就是淑女也會被你氣得飆粗話!!照你這惹火聖人的本事,別說生理期了,我連更年期都會提早到!活該小腿被我踹出瘀青!
  不過……唉,看你擔心的樣子,再多氣也飆不出來了,多少人要看笑話就壤他們看去吧,反正我們不會分手,那些酸葡萄讓他們哈死算了!
  我也知道這不是你的錯,就當我真的情緒化好了,讓我發發牢騷,過後就沒事了。
  唉,再笨都知道你根本沒在看信,否則你不會擺一副“人不是我殺的,火不是我放的”的無辜樣,每次多看一眼你“天真無邪”的表情就有氣,能不能我多敲兩下,你也多給一點回應好不好?
  對了,你腳還痛不痛啊?今天下手好像重了點,事後想想好心疼。
  PS笨木魚,我敲得手都快脫臼了,你到底開竅了沒啊?
  再敲下去,恐怕得出家當尼姑的心影
  一封又一封,他看著、笑著,心卻酸得想掉淚。
  那時,與她的感情正在起步,幾乎每天都要見上一麵,於是他就以為,有事她會直接告訴他,信中不會有什麽非看不可的重要訊息,也就沒有特別放在心上。
  卻忽略了,她將最細膩的心情與他分享,當中滿滿全是酸甜交織的愛戀心事……天!他錯過了什麽?
  這些信,開啟了陳舊的記憶,那段年少輕狂的日子──
  他一直都沒認真地向她傾訴心底的感受,早在他們還是朋友時,她直率真誠的性情,就已經讓他動了心。
  那時,為了買她喜歡的豆漿,他每天趕在五點起床,大清早飆到永和,專程為她買早餐,隻要她說出口的,他都想為她辦到。
  這些年致力於工作,是在為他們的將來作準備,承諾為她的一生負責,就不能讓她吃一丁點的苦頭,這是身為男人最基本的擔當。
  印象最深刻的,是她大學畢業那年,他因為那陣子忙碩士論文,少有時間陪她,連她的生日都錯過了,終於在西洋情人節過後的隔天,她氣得拿枕頭丟他。
  “哪有人像你這樣的?不見人影就算了,連顆巧克力都沒有,任牧禹,你去死啦!”
  “你喜歡吃巧克力?”那時他一臉困惑。女孩子不是都不愛吃甜食,怕發胖嗎?
  “你、你、你……你氣死我了!”然後,整整一個禮拜,她將他拒於門外,死不見他。
  所以中國情人節那天,他刻意排開所有的事,陪了她一整天,就為了讓她開心。
  別人怎麽過情人節的,他不知道,他沒送花,卻送了好大一束金莎巧克力,因為門市小姐告訴他,女朋友一定會喜歡。
  情人節的餐廳人滿為患,他在家用他滿滿的眷寵深愛,為她煮了一桌菜。
  她看起來很感動。
  “我還沒送你情人節禮物耶!”她笑得分外甜美,本以為他又要丟下她不理不睬了,今天算是意外的驚喜。
  “不用。”隻要她開心就好。
  她噘著小嘴搖頭。“不行,我要送。”
  “好。那禮物呢?”
  “就在你麵前啊,沒看到嗎?”她嬌媚地偎匿向他,神態有點──嗯,誘惑的味道。
  他呆呆地,看著她。
  “怎麽?本姑娘不夠格嗎?”
  “呃,心影,我──”忘了要說什麽,她已經拉下他,香軟小嘴勾纏吻住。
  那晚,她沒回家。
  就在他身邊、他的懷中,將自己完整的交給了他。
  她,成了那年情人節,最珍貴,也最美好的禮物。
  他以為,他們已經不分彼此,也早有了共識,這輩子是要一起走過的。
  他總是太忙。沒有足夠的時間陪伴她,偶爾由她眼神中讀出幾許寂寞,總讓他揪緊了心弦。
  所以某天陪她逛街,看到那隻初生的小狗,他毫不考慮的買下送她,因為她孤單得讓他心疼。
  沒忘記她當時發亮的小臉,嘴上卻說:“我不會照顧哦!”
  “我會幫你。”
  “怎麽幫?你又不住我這兒。”她噘著小嘴的模樣好嬌媚,他愣了一下。
  她在暗示什麽?結婚?還是同居?
  他兩樣都沒問出口。
  在還沒做好準備,有十足的把握給她幸福之前,他不敢貿然承諾什麽。
  “我盡量。”他隻能這樣回答。
  “那你不就要天天往我家報到?”
  “好。”這一點他做得到,隻要她不嫌他煩就好。不管是人或狗,他都想一直照顧下去。
  所以,每當她問:“你愛不愛我?”時,他隻是笑笑的,沒回答。
  這樣的問題之於他,就像是在問:“你呼不呼吸?”
  如果不愛她,不會和她進展到肉體親密。
  如果不愛她,不會為她做盡一切,不舍得她為生活瑣事煩心。
  如果不愛她,不會時時刻刻,做任何事第一個考量的總是她。
  她代表的,是他的人生。
  她應該很清楚,他的心裏除了她,從不曾住進任何女孩。
  愛,不是說了就算,他隻想用行動證明,那比浮麵的甜言蜜語更具說服力。
  他是很認真的在對待她,竭盡所能想把能給的全給她,就怕她受委屈,她不知道嗎?
  那麽今天,她又是為了什麽,必須離開他?
  我最最親愛的禹:
  記不起這是我寫給你的第幾封信,知道你根本沒在看,反而成了我的另一個抒發管道,像在寫日記一樣,反正你“有風度”得很嘛,又不會窺人隱私,對不?
  覺得我這段話寫得很諷刺?嗬,我不打算否認,因為你活該!
  不是我要說你,你再對我這麽輕忽,我可要移情別戀了!
  沒錯,這就是威脅,怕了吧?
  不要不相信哦,告訴你,本姑娘還是很有身價的,我要是將追求我的人列出清單集結成冊,包準你嚇死。
  對了,我有說過嗎?我們公司的主管追我追得很勤哦,他叫邵光啟,每天鮮花水果、噓寒問暖,攻勢猛烈得讓人招架不了,大家都說,從沒看他對誰這麽認真過。但是你放心,我已經告訴他,我有交往七年的男朋友了。
  現在知道你多幸運了吧?還不快快叩首謝恩。
  唉……沒勁兒了,明明心情很不好,幹麽還要強顏歡笑的耍寶呢?
  禹,我告訴你哦,今天早上,同事的男友送了她好大一束紫玫瑰,她笑得好甜好夢幻,告訴找她男友有多寵她,她說,一個男人如果真的愛你,就會用心製造驚喜讓你快樂,還問我的男朋友,做過最浪漫的事是什麽?
  我答不出來。
  你隻會買盆景裝飾我的陽台,再說些多看綠色植物對眼睛好之類的話,從不送我花。
  中午去吃飯時,看到對桌的男人好溫柔的喂女友吃東西,偶爾在她耳邊呢喃愛語,讓她笑得好開心。
  下班走在路上,看到馬路上男孩替女孩拂去發絲,很輕地吻了她一下,女孩挽著男孩的手,小鳥依人的姿態讓我好羨慕,你從不會在逛街時摟我的腰,說那樣走路不方便。
  心裏好悶,回到家想找你說說話,你卻要值班……
  我已經在懷疑,我真的有男朋友嗎?為什麽──我會覺得這麽空虛寂寞呢?一顆心空空的,好像少了什麽……
  你一定會覺得,我又在無病呻吟了吧?算了,不想寫了,睡覺去吧,睡著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寂寞孤單的心影
  按著,他又拆開下一封信。
  禹:
  為什麽這次不再喊你親愛的禹呢?因為我現在想叫你混蛋禹了!
  覺得自已像個呆子一樣,別人寫的示愛信,我不屑一顧,明知道你沒在看信,卻一頭熱的給你寫了七年的情書。
  今天要你陪我去看畫展,你又拒絕了,讓我“舊仇新恨”全湧回心頭,負氣地撿回丟進垃圾桶的信。
  沒錯,就是我的頭號追求者,邵光啟寫的,怎樣,吃醋了吧?
  既然你不陪我,好,我就讓邵光啟陪我去,讓你去後悔得撞牆!
  畫展是看了,還吃了兩個小時的晚餐,外加一場電影,然後,他牽了我的手,想吻我,我沒讓他親。
  回到家,突然好後悔自己賭氣的行為,再看到你找我找得那麽急……
  唉,笨木魚,你打什麽電話?直接飛奔過來,緊緊將我抱住不就好了嗎?你不知道,迷惘的我,現在最需要的是你的懷抱、你的體溫,讓我感覺得到你的存在嗎?
  我是認真的,再這樣下去,我真的會被他打動……你都不擔心嗎?還是,你根本不在乎?
  情緒跌到穀底的心影
  內容不多,字跡也很淩亂,寫到後來,愈來愈像心情雜記。
  看到這裏,他心中一顫,逐漸有所領悟,幾乎沒有勇氣拆開接下來的信……
  據說是我男友的禹:
  如果有所謂的戀愛學分,那麽,親愛的,你絕對會被死當。
  我現在很傷心、很失望,你知道嗎?
  我的生日耶!你又再一次對我不聞不問了,所以,我又讓邵光啟陪我。
  數不清這是第幾次和他單獨出去,有時覺得,他像是你的代替品,所有在你身上得不到的,他全為我做到了……對他覺得好歉疚。
  一開始,真的從沒想過會和他有什麽,但是現在,我已經無法分辨,對他是什麽感覺了……那是一種對愛情的渴望、及……心動。
  我好迷惘。
  朋友勸我早早放棄你,像邵光敗這樣的男人是可遇不可求的,尤其他對我夠真心,明知道我有你了,還是對我一往情深……
  今天,他問起了我們的事。
  我告訴他,我們在一起七年了。為什麽這一次,我用的是“在一起七年”,而不是“相戀七年”呢?因為我已經不確定,我們是不是還相戀著了……
  他說,他可以給我更多的七年。
  但是禹,我該給他嗎?
  我本來以為,不隻七年,我人生中的每一天都會是你的,所以,回到家後,我衝動地撥了電話找你,我告訴自己,隻要你留下來陪我,隻要你認認真真的說句愛我,隻要你在那時向我求婚,我會答應,我這輩子都不會再走開,不會再迷失……
  但是你沒有。
  你知道嗎?這一回你走出的,不隻是我的房門,還有我的心門。
  看著你消失在我的視線外,我哭了一晚,在我極度需要你堅毅的深情臂彎,來趕走我內心的彷徨時,你卻選擇離開,也許,這一夜已經注定了我們不能挽回的結局……
  我忍不住要想,如果你知道,你的那場醫務會報會葬送了我們的未來,那你還會不會再執意離開?
  已經對你心灰意冷的心影
  他胸口整個撕裂了,痛得無法言喻,接下來的信,他已經沒有力氣看了。
  現在才驚覺,他將她忽視得有多徹底。
  他不懂風花雪月,不懂女人細膩善感的心思,女人所渴望的情調與浪漫,他一點都沒給!
  她要他陪她雨中漫步,他說淋雨會感冒。
  她問他愛不愛她,他說她孩子氣。
  她要他唱情歌給她聽,他說他隻會唱小毛驢。
  情人節時,電台來信指定給情人的情話、情歌多到爆,從沒有一封信、一首歌是他送給她的……
  當她看著同性朋友談著輕柔唯美的戀情時,心裏會有多酸楚?
  當初與她交往,為的是要給她全世界的幸福,可是到頭來,卻讓她愛得這麽委屈,一點一滴扼殺了她對愛情的夢幻與向往。
  他虧欠她好多……
  熱辣的淚水刺疼了眼,握著信的手嚴重顫抖,久久發不出聲音。
  是他太粗心大意,讓另一個人,代他做了所有他所虧欠的事,她又怎麽能不心動?
  她曾經無助地向他伸出了手,他卻拒絕緊握,今天,她會對他失望透頂,他有什麽話說?
  他以為他們有的是一輩子的時間,卻忽略了女人的心多麽脆弱,需要好好嗬護──
  他,傷了她。
  看著信中的最後一行字──如果你知道,你的那場醫務會報會葬送了我們的未來,那你還會不會執意離開?
  不,我不會離開,我會留下來守著你,說什麽也不放手!如果我知道,這會讓我失去你的話……
  他心痛地呐喊,再深的懊悔都為時已晚。
  想起更早之前,她異於尋常的熱情,他恍然明白──
  這是她的吻別,她選擇用這種方式結束!
  抬起幹澀的眼,已經淩晨三點了,她──還在等他電話嗎?
  移動身體,才發現雙腿已經僵麻,他忍著刺麻的疼,拿起床頭櫃的電話,撥通後,腦海反而一片空白。
  他該說什麽?又能再對她說什麽?
  電話隻響一聲就被接起,讓他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
  接起後的電話沉寂無聲,他也僵在那裏,兩頭各自靜默,連“喂”一聲都沒有。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困難地發出聲音:“是我。”
  “我知道。”聲音低低地,幾乎聽不清楚。
  “還沒睡?”他不著邊際地漫問。
  “等你。”
  她在等什麽?等他一句YES,還是痛心的質詢?
  她都已經做下抉擇了,不是嗎?
  “信……我看完了。”
  “哦。”
  電話的兩頭再度陷入死寂,誰也沒說話。
  然後,他輕輕開了口,聲音低沉暗啞。“我讓你……很難過嗎?”
  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隻好沉默以對。
  “那,我懂了。”胸口糾結著太多難以言喻的情緒,沒有勇氣探問,她會不會與另一個他在一起。
  “我隻是想告訴你,和你在一起的日子裏,我一直很用心在看待你對我的意義,我從來都不想讓你哭泣,如果……”他困難地停頓了一下。“我曾經無心傷害了你,請相信這並不是我願意看到的……所以,如果你覺得,離開對你會比較好的話,那我……”
  他再也說不下去,喉嚨又酸又疼,不想讓她聽到他的硬咽,他費力地吸了好幾口氣,不敢再貿然開口。
  “這些話……”反倒是她,語調顫抖著,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哭了。
  她想說什麽?這些話如何?太遲了?還是讓她心裏稍稍感到安慰?
  他心思混亂地猜測著。
  “你,會快樂吧?”放開她的手,她,會過得更好嗎?
  “他……能給你更多我給不起的快樂,對不對?”遲疑了許久,他還是問了出口。
  這一次的沈窒,久到讓他呼吸困難。
  “我想……是吧!”
  然後,他聽到了這樣的回答,心,也同時碎得難以愈合。
  “那就……去吧!別讓自己遺憾。”這聲音……是他的嗎?遙遠得好不真實,他已經恍惚得不知道該怎麽發出聲音了。
  掛了電話,他睜著眼,整夜無法入睡。
  他知道,今後,得一個人過了,再也沒有讓他牽掛的人,下雨天,不必再擔心誰會淋濕、感冒;吃飯時,不必老想著另一個人食欲好不好,有沒有挑食;忙到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時,不必還要滿心歉疚冷落了誰;出門買東西時,不必再計量誰需要什麽……
  什麽都不必做了,少了牽絆,多了自由。隻是──
  心好空。

  第三章
  分手的第一天,發現他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沒誌氣的懷念他還在時的日子;
  分手的第一個月,發現他一直都在心中,
  極深刻的存在著,不曾淡去;
  分手的第二個月,會不會,其實早就後悔,
  卻不敢向自已承認?因為承受不起錯誤的代價與痛悔?

  迷迷糊糊由睡夢中醒來,抓來床頭的鬧鍾──
  “哇!”下一秒,梁心影火燒屁股地由床上彈跳起來,直衝浴室。
  “混蛋任牧禹!居然不叫我,要是害我遲到,你就死定──”咒罵到一半,才想起他們已經分手,就在今早淩晨三點。
  他已經沒有義務叫她起床了。
  “算了,不叫就不叫,沒人Morning call我一樣能準時起床……”她牽強地追加補充,及時壓下那股莫名的情緒,暗暗告訴自己,明天開始一定要養成調鬧鍾的習慣。
  今天是例外,昨天哭得太累,不知不覺就睡著了,從明天起,她一定可以重新調整規律的生活步調。
  對,就是這樣!
  “媽的!頭發沒事留這麽長幹麽?明天要去剪了它!”無名火氣冒出頭來,她煩躁地梳著,不慎扯斷了數根,痛得淚都快飆出來。
  以前看任牧禹梳它,都柔順聽話得很啊,從不讓她感到一絲疼痛,他還說她發質很好,所以她每次都有恃無恐地賴床,反正來不及,她一邊化妝,一邊會有人幫她打點一切……
  不知道在跟誰賭氣,她忿忿然丟開梳子,沒放穩的木梳掉到桌下,正好砸到腳背,痛得她說不出話來。
  可惡!連梳子都要跟她作對!
  沒心情理會隱隱作痛的腳踵到什麽程度,整理好儀容,她跛著腳衝出家門才想起──完了,要坐幾號公車啊?
  台北公車路線亂得很機車,要搞懂它跟要數清楚天上有幾顆星星一樣艱難。
  所以她從沒打算去懂,反正任牧禹每早出現在她家的次數,和她上班的紀錄成等號,相等於全年無休的免費接送司機。
  坐錯一班車,又轉了兩班公車,好不容易終於到達公司。
  不用說,當然是遲到定了。
  丟了全勤,讓她懊惱了一個上午。
  中午同事請吃飯,她沒去,也不知道情緒在低落什麽,就是沒胃口。
  拿起電話撥了幾個熟悉的按鍵,才驚覺自己下意識的行為,像手中抓著非地球產物似的趕緊丟開。
  他已經不是你的誰了,不會再因為你一句任性的:“沒看見你,我吃不下。”
  然後就立刻飛車攜來你愛吃的美食……
  胸口悶悶沉沉的,像失落了什麽,錯過了早、午兩餐,也一點都不覺得餓。
  一整天,她過得茫然不知所雲,下班之後,她第一件事就是去剪掉維持了七年的長發。
  雨在下班前就狂下了一個小時,今天出門太倉促,忘記再也沒人送傘,回到家已經被大雨淋得狼狽。
  心不在焉的吃完一碗泡麵回到房中,愣愣地發現自己手中正拿著筆,底下滿滿一大篇苦水,是寫給任牧禹的。
  她迅速撕掉。
  都分手了,還寫什麽信!
  習慣真是可怕,七年來,她總是心裏一有事,就很自然的提筆向他傾訴,像寫日記一樣,做慣了的事,一時還真難改得過來。
  收起信紙,改拿出買了許久,卻一頁都沒填滿的日記。
  不能寫信,那就好好寫滿這本日記吧!
  日期:91年7月15號  天氣:陰雨  心情指數:等同天氣
  今天,是分手的第一天,過得糟透了,但絕不是因為失戀悲傷的關係,這一點,我堅決否認到底!
  我想,隻是還不能適應吧!至少我是這麽認定的。
  和他在一起太久,生活中很多事都與他息息相關,一下子要劃分開來,生活步調全亂了,總覺得做什麽事都不對勁……
  是傷心嗎?
  當然不是,這點,我第二次強烈地堅決否認。
  就像一盤混在一起的紅豆、綠豆,你有辦法馬上分開來嗎?總是需要一點時間的,對不對
  唉,七年,真是一個可怕的數字呢!
  這個時候,忍不住要想,他會不會也和我一樣,不太能適應生活中突然少了個人呢?
  我想會吧!畢竟我們曾經很親密地融合彼此的生命,突然要拋舍,難免覺得若有所失。
  不可否認的,他真的是個難得的好男人,和我在一起的這些年,情操絕對忠貞不貳,從來不會多看其他女人一眼,天仙美女都一樣。
  還有,他從沒真正對我說過重話,更別提是吵架了,太多時候都是我在向他使性子。
  每回我在外頭遇到不順心的事,回到家來對他鬧情緒,他也從不和我計較,現在想想,許多時候我真的滿不可理喻的,虧他能忍受。
  這樣的男人,我卻放手讓他走。
  會遺憾嗎?
  絕、對、不、會!第三次極度強烈地堅決否認。
  說要分手的人是我,我遺憾個鬼啊?
  隻是傷害了這麽好的男人,心裏覺得好內疚,我知道他是一心一意對我的,隻不過──也許他給不起我所渴望的愛情吧!
  他沒有錯,錯的是我太不知足,已經有他體貼的關懷照料,一顆心卻還會覺得空洞,怎麽也填不滿。
  我是不是太貪心了?
  想起昨天,他在電話中問我:“他能給你更多我給不起的快樂吧?”
  我幾乎可以聽見他心碎的聲音;他的心正默默地淌著血,他得忍受多少痛楚,才能說出這句話?
  那一刻,我驚覺到自己的殘忍。
  我想,我一定傷他很深。心底,有種酸得發不出聲音來的感覺……
  是心疼嗎?
  怎麽可能?我第四次……噢,好吧、好吧!我確實感到失落、傷心、遺憾,任我再怎麽極度、強烈、鄭重地堅決否認,都改變不了這個事實,我隻是很努力地在壓抑這些情緒罷了。
  我曾經那麽認真地愛過他,心怎麽可能不疼?
  但我想,這隻是過渡時期,過一陣子,我就會又習慣重新過回沒有他的日子了,人是習慣的動物嘛,對不?
  擱筆前,自我預祝明天會更好!
  PS分手的第一天,發現它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男人,沒誌氣地懷念起他還在時的日子……
  收起日記,臨睡前,她將鬧鍾調到特定的時間,決定明天起個大早,從從容容的度過一整天,就不會再覺得做什麽事都不對勁了吧?
  沒錯,隔天是準時起床了,經過昨天的教訓,也摸清了公車路線,沒再迷糊地坐錯車,她甚至比打掃的歐巴桑更早到公司。
  然後,對著空無一人的辦公室發呆。
  吃點東西吧!早餐是一天活力的泉源呢!
  她打起精神,拿出路上順道買來的早點,咬下一口──
  惡!這蛋餅是哪個跨世紀白癡做的?有夠難吃!
  她立刻吐掉,到飲水機前裝了杯水漱掉嘴巴裏的油膩感。
  任牧禹知道她口味清淡,少油少鹽,每天早上接她上班時,總會先做好早餐,以及一杯養顏美容的果汁。
  今天的早餐是在下公車時買的,路上找不到現榨的果汁,所以買了易開罐。
  看著咬了一口的蛋餅,以及沒開封的柳橙汁,她完全失了食欲。
  這世上,不會有誰比他更抓得住她的口味,這些年,她的胃已經被他養刁了。
  其實她廚藝不見得差,隻是他太籠她,凡事都替她打點好,根本用不著她費神。
  決定了!明天要自己做早餐,才不要再去光臨那家跨世紀白癡開的早餐店!
  為了犒賞好幾餐都沒被善待的五髒廟,下班後,她去吃了頓奢侈的大餐,以為填滿了空空的胃,也能同時填滿空洞的腦袋。
  回到家,泡著熱水澡,卻怎麽也想不起剛才到底吃了些什麽。
  穿上衣服,她回房寫日記。
  日期:91年7月16日  天氣:下點毛毛雨  心情指數:依然很糟
  看來我昨天的期許並沒奏效。今天心情仍然比照前一天的天氣──烏雲密布。
  我想,是因為我的胃沒被善待的關係。根據醫學報告指出,當一個人肚子餓的時候,血糖指數會降低,然後心情就會低落得很想殺人。
  我應該是屬於這類狀況。
  吃不好、睡不好,心情會好得起來才是天方夜譚。
  原來,不隻抓住男人的心要先抓住他的胃,女人也是同樣的道理。
  現在忍不住要埋怨了:“我說任牧禹,你以前幹麽要對我這麽好呢?在我生活中融入得太深,害我現在少了你,日子都不知道要怎麽過了。”
  好吧,沒有關係,明天開始更早起,自己準備早餐,所以現在要睡美容覺去了。
  我想,我應該可以再次祝福自己,明天會更好吧?
  PS今天,是和禹分手的第二天,情緒依然低落……
  第三天,她起得很早,也做了早餐,是她要的口味,用不著再空著肚子上班了。
  今天的班上得很挫折,一大筆支票款項無法兌現,成了呆帳,上頭的壓力讓她覺得委屈,那又不是她會計部的錯,她也很努力地催款了啊,人家要賴,關她什麽事?居然怪罪她辦事不力。
  回到家,以往總會適時送來的問候與叮嚀並沒有出現。
  她想像以前一樣,找個人讓她抱著哭一哭;也想無理取鬧地找碴一番,任性的發泄情緒……但是現在還有誰來包容她的垃圾情緒?
  找不到人說話,身邊空蕩蕩的,電話也無聲無息,連帶整個房子都讓她覺得死寂得嚇人。
  於是她打開電視,想讓周遭有點聲音。
  耳邊傳來綜藝節目的罐頭笑聲,她卻一點都不覺得好笑。
  關了電視,隻好再回房寫日記。
  第四天──
  不想回去麵對空蕩蕩的四麵牆,她和同事去唱KTV,瘋了大半夜,直到淩晨揮別一夥人,站在冷冷清清的黑夜中,才想起現在的她已經沒有那個脾氣好到大半夜、可以任人由被窩中挖起來,還是會無怨無悔出來接她的男友了……
  第五天──
  冰箱鬧空城計了,洗發精也在昨天“精盡人亡”,下班後,她一口氣買足了列在清單上的物品,用了一個晚上的時間洗衣拖地、打理房子,累到在當天的日記上寫著:任牧禹是超人!真想知道,他一個人怎麽能做這麽多的事???
  第六天──
  周休二日,她幫Luck洗澡,被抓傷了手背。
  中午喂東西,它也不吃,不曉得是在使什麽性子,嫌棄她的手藝,還是態度不夠誠懇恭敬?
  用雙氧水消毒時,傷口刺麻疼痛,她用怨懟的眼神控訴角落的Luck。
  喊它也不理,想抱又不給她抱,囂張到不把她這個主人放在眼裏了。
  心情都已經夠壞了,還這樣挑釁,她氣得不想再理它,回房寫日記,血淚控訴沒心沒肝的欺主惡犬。
  第七天──
  雖然不上班,依然早起,做了頓美味得讓自己都無可挑剔的早餐後,她開始有信心麵對這美好的一天。
  偷得浮生半日間,她去看了場電影,順道買了張CD回家欣賞,打發了後半天的光陰。
  她滿意地想,如此悠閑的一天,應該算美好了吧?
  睡前卸妝,清潔用品的泡沫跑進眼睛裏,她閉著眼用水衝去刺激性的化學物,胡亂抓了毛巾擦拭,睜開眼時,愣愣地看著手中熟悉的毛巾,卻不是她的……
  抬起頭,目光不期然地望見置物架上成雙成對的牙刷和漱口杯,胸口像被什麽撞擊到,迅速收起那些再也用不著的物品。
  打開衣櫥,換上睡衣,最先接觸到的,是耶套大一號的男性睡衣,這套同款式的情人睡袍,是她為他添購的……
  直覺望向桌麵,相框內的親密合照,是前兩年與他共遊鼻頭角時拍的。
  她拿起相框,輕撫明亮鏡麵上,兩人甜蜜滿足的笑容,角落的Luck不知道幾時靠向她,在腳邊偎偎蹭蹭。
  她恍然明白它的別扭是為了什麽。
  蹲下身,摟起它輕喃:“你在懷念你的男主人是嗎?”原來,它和她一樣……
  但是,他已經是過去式了,他們要自立自強,不能一直沉湎在過去啊!
  她閉了下眼,深深吸一口氣,找出紙箱,收拾起與他相關的一切,牢牢封起。
  日期:91年7月21日  天氣:沒天良的熱  心情指數:陰晴不定
  沒有他的第七天……
  很好,我依然苟延殘喘,活得好好的。
  可見,我不是真的非他不可嘛,哈!
  不要研究我的笑聲是快樂、苦澀、諷刺,還是無意義的幹笑,反正重點是,我還笑得出來!
  滿一星期了。為什麽我會覺得,這一個禮拜過得好漫長?每天、每天,都有點小狀況發生,好像自從少了他之後,就什麽都不對勁了,讓我的心情也像台北股市,一路往下跌,欲振乏力,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止跌回升。
  看來,我以前真的是太依賴他了,該檢討。
  我可是獨立自信又美麗的時代新女性呢,這麽軟弱實在不像我。
  其實,不隻我,Luck看起來也很懷念他,我喂的東西都不吃,記得從以前它就喜歡禹比較多,這個叛徒!
  我曾說:“對嘛,花錢的是大爺,你贖的身,它哪敢不對你狗腿?”
  他回我:“這和誰花錢有什麽關係?狗沒那麽現實的價值觀。”
  “那不然它一定是母的,花癡狗!”
  他笑笑地告訴我:“很遺憾,它是公的。”
  雖然麵子上很掛不住,但事實就是事實,禹比我還要迷人、有魅力多了,Luck喜愛親近他勝於親近我。
  他常說:“對小動物要有愛心,你不要老是凶它。”
  有嗎?
  好吧、好吧!我是沒什麽耐性,難怪它不黏我,看到禹卻每次都開心地搖尾巴,還說它不現實,依我看,它才現實得要命。
  禹會幫他洗澡、梳美美的狗毛,還會溫柔地拍撫它、陪她玩耍,而我隻會在被抓傷後給它白眼、在日記裏寫它的壞話,難怪它會格外想念親切和善的男主人。
  如果它知道,它的男主人再也不會回來了,不知道它會不會絕食抗議?
  唔……好像今天就是了。
  狗也有誌節,不吃嗟來食的嗎?
  唉,想太多了。今天收起了所有會讓我想起他的東西,為的就是不要動不動就想起他,怎麽可以讓一隻狗給破功?
  第七次預祝自已,明天會更好。
  PS分手的第七天,將所有屬於舊情人的回憶,全部封箱深鎖,希望那些混亂的思緒,也能一並塵封深埋……
  第八天──
  生理時鍾很配合,準時起床,填飽了肚子,坐對了公車,順利上了一天班,也計量好今晚回家要做什麽,一切似乎都完美得無可挑剔,但是……
  總覺得少了什麽,找不到生活的重心,日子過得好空泛……
  歎了口氣,起身準備回家。
  “嗨!”身後傳來輕快的招呼聲,她回過頭。
  “邵經理。”
  “都下班了,別喊經理。”
  “畢竟還在公司。”她笑笑地回道。
  “那好吧!”邵光啟無所謂的聳聳肩。“剪頭發嘍,看起來更俐落清爽,明亮動人。”
  “謝謝。”男人真的很厲害,留長發他可以說你飄逸柔美;剪短發也會說明亮可人。
  隻除了一個例外,那個人不懂甜言蜜語,隻會說:“想省洗發精啊?”
  思及此,她苦笑一聲。
  “怎麽了?”邵光啟細細審視她臉上的表情。“最近看你都沒什麽精神,王主任為難你嗎?”
  “和公事無關。”整個會計部,誰不知道王主任暗戀邵光啟很久了,偏偏邵光啟又追她追得這麽明目張膽,她日子難過是可以想見的,早認命了。
  “那──是因為你那個交往七年的男朋友?”
  她輕輕一震,抿唇不說話。
  “你們──”因為太謹慎,反而不知如何措詞。
  不想看他為難,她淡淡接口。“我們分手了。”
  他深深看著她。“是因為我?”
  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也許是它的介入,挑起她對愛情的渴求;也或許是她和任牧禹之間太淡、太平凡,長久下來讓她感到疲乏……地分不出來。
  “既然你們已經結束,那──可以給我一個機會嗎?讓我證明,我可以比他更疼你、給你更多的快樂。”
  他或許可以給她許多沒嚐過的快樂,但……會有人比任牧禹更疼她嗎?
  “我不知道……”
  這曾經是她所向往的,那她現在究竟在遲疑什麽?
  “給我一點時間好嗎?畢竟我和他才剛分手……”七年的感情,不是那麽經易可以放下的。
  “我明白。”她要是那種涼薄無情的人,也不值得他苦苦追求了。“那至少,我有這個榮幸可以送你回家吧?”
  這一次,她點了頭。
  就由這裏開始吧!也許,有了新的開始,那些糾結矛盾的情緒,就會逐漸由心中淡逝……
  於是,將近一個月的時間過去了,她沒再議自己想起任牧禹。每次隻要有一丁點危險情緒冒出頭,她就趕緊打電話給邵光啟,聽聽他的聲音,阻絕不該有的情緒。
  她做得很成功。
  於是,她在分手第三十天的日記中,寫下了這麽一段話:明天就滿一個月了,我想,我已經快要忘記他。
  隔天,同時也是七夕,中國情人節。
  中午和邵光啟吃飯時,他開玩笑地說:“你最近很常找我哦,開始會想我了厚?”
  是嗎,她不知道,那些都是下意識的行為。
  這表示,她已經慢慢依賴他,就像從前對任牧禹一樣?
  “打算什麽時候把我扶正?妾身不明的,很委屈呢!”他像個地下情婦,說得哀怨兮兮,逗笑了她。
  “這表示,我有那個榮幸成為你的男朋友?那我可以邀請你明天共度情人節嗎?”
  該不該答應?她問著自己。
  這曾是她多麽向往的一個日子,今年情人節,她終於不用再一個人孤孤單單地過了。
  她絕對相信,他可以讓她過一個最浪漫、最有情調的情人節。
  這段日子,他對她的守候與用心,她都看得見。
  於是,她點了頭。
  過去的已經過去,是該用全新的心情,去迎接全新的感情進駐。
  這天下了班,她刻意妝點自己,抹上最愛的口紅顏色,換上去年情人節買下來,打算穿給任牧禹看,卻被他爽了約的衣服。長及腳踝的絲質洋裝,讓她看起來出塵飄逸。
  由邵光啟驚豔的眼神中,她知道自己會是今晚最美的女人,除了她,他將不會再看第二個女人一眼。
  “女為悅己者容?”他笑笑地調侃,伸出了手。
  她淺笑,將柔軟小手放入他掌中。
  “你不回去一趟嗎?”下了班,他就直接送她回來梳洗,並等待。
  “不。上班已經占去了屬於你我的八小時,我舍不得再浪費能與你共處的一分一秒,從現在開始,一整晚你都是我的。”
  很受用的一句話,足以讓人甜入心坎。
  他送了她很大一束玫瑰,數不清有幾朵,幾乎淹沒了她。
  他們吃了一頓氣氛極佳的法國大餐,他浪漫邀舞,與她在舞池中翩然共舞了一曲又一曲,最後甚至走到琴師麵前,情商借了那架大綱琴,當眾朗聲說:“這一曲,獻給我最愛的女子──梁心影小姐,祝你情人節快樂。”
  在眾人朝她投來的欣羨目光中,他彈出了道道輕幽醉人的旋律,專注的目光始終沒離開過她。
  一曲彈罷,在所有人熱烈的掌聲中,他走回她麵前,輕問:“喜歡嗎?”
  她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我不知道你鋼琴彈得這麽好。”
  “你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攤開手,掌心上赫然是一組對戒。“願意嫁給我嗎?”
  “你──”她傻住了。
  更措手不及的是,他當場單膝而跪。“在場所有的人都是見證,我將愛梁心影一生一世,將她放在心上專寵不變,請嫁給我,好嗎?”
  “你──太衝動了,我們才剛交往……”全然沒預料到會有這種狀況,她驚嚇得差點連話都說不出來,有誰會在交往的第一天就求婚的?又不是頭殼壞掉。
  “對你而言或許短暫,但是對我來說,已經等待你太漫長的時間,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
  “是啊,小姐,看在他那麽癡情的分土,你就答應嫁給他吧!”鄰座的客人開口聲援。
  “是啊!真心人難找,要好好把握。”不知哪來的應和聲。
  “你說呢?”邵光啟笑笑地挑眉。
  一人一句,說得她心慌意亂。
  “你先起來再說好不好?”不管氣氛再好,她都還沒做好準備,與他走到這一步。
  “那,好吧!”他有風度地笑了笑。“無所謂,我多的是時間。”
  “對不起,我──”
  他搖了搖頭。“沒關係,是我太心急了,忘了你才剛接受我。”
  這段小插曲,並沒影響到往後的好心情,他們依然過了愉快美好的一夜。
  送她回家的路上,車上隻有音響傳來的電台廣播,她腦中開始回憶今晚的每一個細節。坦白說,他夠溫柔體貼,風度翩翩,無論是哪一個環節,都完美得無懈可擊。但是,說不上來為什麽,在歸於沉寂的現在,她卻隻覺虛幻得好不真實。
  像是……繁華過盡後的悵然落寞。
  胸口好悶,像缺了什麽,有些兒透不過氣。
  也許是車上的空氣太悶了,於是她要求他關了冷氣,打開車窗讓沁涼的夜風吹人。
  但是情況並沒有好轉,她想,或許是不勝酒力的關係。
  “前麵有家西藥房,請你停一下,讓我買瓶解酒液。”
  “我去幫你買。”
  “不用,我去就行了,這裏停車不能停太久。”
  “那好吧!”他沒堅持。
  她下了車,本來隻想用三分鍾的時間來回,走進西藥房,櫃怡人員問她要買什麽牌子時,她光發呆的時間就已經超過三分鍾。
  解酒液有很多牌子嗎?
  她以前喝的那種非常有效,但她不知道是什麽牌子,那一向都是任牧禹幫她準備的……
  櫃台人員見她表情恍惚,主動向她介紹:“這種的應該不錯,我本身不喝酒。是顧客說的。”
  “我朋友也是在這裏買的,他是醫生。”
  櫃台人員了然地接口。“男朋友?”
  曾經是。她扯了扯唇,沒應聲。
  “那我怎麽沒印象?他長得很帥嗎?”
  “很多女人喜歡他。”沒印象絕對不是不出色,她又沒天天喝酒,他何必三天兩頭跑西藥房?
  “那你可要好好把握,別讓他跑了哦,帥帥的男人都很心性不定……”
  “就這瓶吧!”怕再談下去會讓她無力招架,她迅速付了帳。
  回到車上,正好看到邵光啟調整音響轉換頻道,而且態度好像……有點不自然的慌張。
  她不解地問:“為什麽要換?這首歌很好聽啊!”
  他抬頭看她一眼,有風度地調回原頻道。
  車內再一次被溫柔繞腸的深情音律所環繞──
  雖然結束 也不要不甘不服
  曾有過就要滿足 要真的祝福
  我隻是難過不能陪你一起老 再也沒有機會看到你的笑
  記住你的好 卻讓痛苦更翻攪
  回憶在心裏繞啊繞 我多麽的想逃
  我隻是難過不能陪你一起老 每天都能夠看到你的笑
  少了個依靠 傷心沒人可以抱
  眼擦都擦不掉 你知道
  希望你知道 我是真心的祝福
  隻要你過得好 快樂就好
  (詞:小蟲)
  “這首陪你一起老,獻給全天下的有情人,也希望這位聽眾朋友能夠聽見,重新思考,認清真愛與幸福的定義,有些遺憾,錯過就是一輩子了。再一次祝福這位來信聽眾,摯親摯愛的女孩能夠早日重回懷抱。下一封來信,是嘉義的皮卡丘,他說……”
  “你喜歡這首歌?”邵光啟望著她專注聆聽的側臉。
  “嗯,歌詞意境深情得很能打動人心,你不覺得嗎?”
  “喔……”他沒再說話。
  “怎麽了?”總覺得他表情不大自在。
  “沒什麽,你家到了。”
  她下了車,回頭輕道:“今晚,很美好。謝謝你。”
  “哦?那不請我進去坐坐,喝杯咖啡作為答謝?”
  “不好吧?萬一你情緒亢奮,整晚睡不著怎麽辦?”
  “不能喝咖啡,那給個吻別總行吧?”
  她猶豫了三秒,望向他,遲疑地點了下頭。
  然後,她感覺到自己落入一道氣息全然陌生的懷抱。她一向聞慣的,是和她同牌子薰衣草味道的衣物香氛袋,混合了沐浴乳檸檬香的柔和氣味;而現在,她聞到的是古龍水的味道……
  溫熱的感覺貼上了她的唇,她閉上眼,要自己努力去感受,重新體驗熱戀的甜蜜,卻怎麽也感覺不到遙遠記憶中,那曾經有過的震撼與悸動……
  太陌生了,不論是嗅覺、觸覺,都潛意識地排拒……
  直到冰冷的空氣重新進入肺腔,她才發現自己推開了他。
  她經喘著。“很晚了……你真的該回去了,明天還要上班。”
  邵光啟微愕,然後輕笑出。“你的服活量有待加強。”
  送走了他,進到屋裏,她抵靠著門板,重重喘息。
  天曉得,那不是肺活量不足的關係,而是驚悸!
  她沒感覺,她真的沒感覺!!
  她人在他懷中,但是耶一刻,她腦中想著的,居然是另一個人!
  她與他,也曾激情狂熱的親吻過,也曾在這間房子裏歡愛纏綿,她熟悉他的一切,沒有人會比他更懂她。他的吻,總是能挑動她最深沉的情悸……
  今天,不隻是情人節,同時也是他們分手滿一個月的日子。
  在遺忘了一個月之後,再次無預警地猛然想起,痛人心扉。
  如今的他,還好嗎?
  分手過後,不曾與他有過聯係,一心隻想忘卻和他相關的記憶。他曾說,沒空陪她過惰人節……
  現在,他又在做什麽呢?
  分手足足一個月,今天才發現,他一直都在我心中,極深刻地存在著,不曾淡去。

  第四章
  現在的他,該做什麽?又能做什麽?
  整整一個月,這是任牧禹心裏最常浮現的茫然心情。
  有好幾天清晨,他下意識的早起,出門前才盯著手中的兩份早餐發呆。
  連續一個禮拜,他一個人吃掉了兩份早餐,奇異的是,體重反而急速往下掉,近來護士們看到他,已經由簡單的打招呼變成了:“任醫師,你最近瘦好多,是沒在吃還是太忙了?身體要顧啊!”
  有嗎?他努力地回想。
  最近沒有很忙啊,這輩子活到現在,他從沒像這幾天這麽清閑過。
  後來,他已經不冉為誰做早餐了,但是習慣了早起的生理時鍾卻不受控製,總是在清晨六點,意識準時回籠,然後就盯著天花板,腦子完全放空,任時間流逝。
  如果是在往常,他會用二十分鍾梳洗,三十分鍾做早餐,花將近半小時的時間開車到她家,然後再用半小時讓一個貪睡的賴皮鬼離開被窩,接下來的半個小時陪她吃早餐和打點一切,送她上班之後自己再去醫院,時間剛好。
  如果早上沒有門診,他會再回她家,利用時間替她打點日常所需,和她的愛犬玩耍聯絡感情,免得它悶壞了,對心影使性子。
  偶爾他會訓勉它:“要乖乖的,因為你嬌美的小主人,是我心目中排行首位的寶貝。”
  中午吃飯時,他會固定打通電話給她,問她今天吃了什麽。
  他如果有空,會另外買些東西過去給她吃;如果走不開,也會在電話的另一頭哄她勉強吃一點,晚上他再做她最愛的手卷壽司補償她的胃。
  她討厭肥肉的油膩,打死不吃。
  紅蘿卜說有怪味,也不吃。
  茄子呢,就說咬起來口感怪,吃起來很惡心。
  心影極度挑食,讓他很苦惱。站在醫生的觀點,常勸她要飲食均衡,但是每次用餐,看她苦著受虐小媳婦似的委屈嘴臉,他又會很自動自發地幫她吃掉她不願碰的食物,再把她愛吃的分她。
  碰上她,他做人的原則完全蕩然無存,他一直都知道,他這輩子是栽在她手中,沒救了。
  這些,都已經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突然之間,什麽都不需要地做了,時間一下子生了出來。感受到的,不是清閑,而是茫然。
  以往的這個時候,他在接她上班的途中。
  以往的那個時候,他在幫他煮消夜,陪她看影集。
  以往的某某時候,他在聽她撒嬌,感受她的溫軟體息,糾纏歡愛。
  現在,這些時候,他不知道他該做什麽,還能做什麽?
  原來,付出也是一種幸福,沒了付出的對象,是那麽苦澀的一件事。
  在工作崗位投入時,他不曉得是為了誰,以前是一心一意規劃他們共有的未來藍圖,那現在呢?少了她的未來,該怎麽積極?
  如果有機會,好想再一次告訴她,她對他的意義有多麽重大……就在某天,腦海突然閃過這樣的念頭。
  是啊,如果有機會!
  他開始往另一個方向思考。
  他從沒深入地和她談過心底的話,總以為她應該會懂;甚至當她提出分手時,他也輕易的放手讓她走,愚蠢地堅定著隻要她快樂就好的信念。
  但是,他從來不說,又怎麽知道,他如果對她交付出生命中所有能給的一切,她不會收?
  他也許不浪漫,但愛她的心,從來沒少過。
  第一次,他強烈地想把這些話,認認真真地對她說一遍。也許,他們還有機會。
  當晚,他沉澱心情,專注地寫了一封信,但不是給她,而是寄去電台。
  他想,這應該是他這輩子做過最浪漫的一件事了。
  他選擇了在情人節那天,去挽回中斷了整整一個月的情緣。
  原本那天,有滿滿的門診,但是他堅決排開,空出晚上的時段。浪不浪漫他不知道,可以肯定的是,這絕對是他這輩子做過最任性的一件事。
  他先在家做了幾樣菜,全是她最愛吃的。也買了據說有九百九十九朵的玫瑰,車廂幾乎放不下,現在才知道,情人節的花束貴得有多嚇人,但這錢他化得並不心痛,她不接受才會讓他心痛。
  最後,是一對早早就準備好,一直在等適當時機,卻再也無法送出的求婚戒指。
  他隻抽了一朵玫瑰帶進屋,如果她願意,他打算讓她自己來數,看花店小姐有沒有唬弄他。
  找出所有的花瓶要是還插不完,還可以拿來洗玫瑰浴,這,應該算是她要的浪漫了吧?
  等待的時間裏,他一麵回想往年如果能陪她,他們都是怎麽過的呢?
  印象最深刻的,還是最初與她發生親密關係的那夜。
  之後再怎麽想,好像最後都是以激情作結。
  還記得最誇張的一次,是餐桌上吃著吃著,就吃到對方的嘴上去了,等不及進房,就當場纏綿起來,做完餓了再繼續吃,雖然菜全冷了。
  他想把菜重新熱一熱再吃,不舍得虧待她的五髒廟,她卻說不用。
  他問為什麽?
  她說,這是對他能力的一種肯定,沒理由不吃。
  虧他還是學醫的,居然還呆頭呆腦地又問為什麽?
  她用很想拿盤子砸他的口氣說:“要是激烈運動過後,菜還是熱的,我就要問你和泌尿科的同事有沒有交情,改天該去拜訪一下了!”
  他臉紅,她也臉紅──不過她是氣缸的。
  聽起來好像真的很不浪漫,對不對?
  起碼那種時刻該有的細語溫存,他們統統都沒有!
  還有一次,是在客廳的沙發上,事後的對話是──
  “不覺得委屈嗎?”其實他真正的涵義,是探問她結婚的意願。
  但顯然她並沒有聽出來,因為她的回答是:“保險套買都買了,不用完太浪費。”
  很好,討論完他的性能力,這回換討論經濟效益。
  他們之間就不能有正常一點的對話嗎?還敢怪他不浪漫,半斤笑什麽八兩!
  於是,他隻好不辜負她的期許,努力不“浪費”。
  他已經不敢想像,下次會出現什麽對話了。
  一路想來,好像真的都少不了那麽一段火熱激情,並不刻意安排,但最後就是會很自然地發展成這樣。是情人節氣氛對了,擦槍走火的機率比較高?還是之前做了“錯誤示範”的關係?
  等她回來要記得問問她。他微笑想著。
  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這樣的想法,成了最心痛的折磨。
  她現在,和誰在一起?那個讓她向他提分手的男人嗎?
  隻要想起,她曾經是怎麽與他過情人節的,麻掉的心,痛得沒有知覺。
  她,會和另一個人做同樣的事,給予同樣的嬌媚柔情吧?
  是啊,他在做什麽呢?
  早就分手了,她的一切,都不再是他能參與、過問的了,他還想挽回什麽?
  一個月前她就做了抉擇,這一個月當中,她沒有任何隻字片語的聯係,不就是想徹底和他劃清界線嗎?
  一切都遲了,錯失的,再也回不來……
  午夜十二點的鍾聲敲起,他,在同時死了心。
  淩晨了,情人節過去了……
  無法再自欺欺人,她現在,已經有人陪,再也不需要他了……
  不想讓她看了為難,他默默收拾冷卻的菜肴,抹去今晚所有存在的痕跡。
  臨去前,回頭環顧太過熟悉的每一個角落,然後取下她家的鑰匙,輕輕放在電話旁的茶幾上。
  這串鑰匙,曾經和他的家用鑰匙扣在一起,天天帶在身邊,使用的次數幾乎與他家門的鑰匙畫上等號,隻是現在,這一切都不再屬於他了。
  將它還給她,代表完整的結束,現在,她已經有了另一個更適合擁有它的人了。
  收拾起一顆破碎的心,走出了她的家門,同時,也走出了她的世界。
  坐入車內,感覺全身力氣也在同時抽離身體,他沒立刻離開,也沒有任何動作,隻是聽著廣播,任時間流逝──
  “聽完一首好歌,已經午夜十二點整,情人節過去了,各位聽眾,昨天和情人過得愉快嗎?我是言仲夏,很高興與各位繼續共度接下來的一個小時。
  “這一封聽眾來信,相當的感性,他說:
  言仲夏先生,您好!
  從沒想過,會與一個全然陌生的人,交流如此心靈層麵的情感,我的女朋友是您的忠實聽眾,這也是我寫這封信的原因……不,或許現在不能稱她為女朋友了,因為,我們已經分手,在一個月前,是她提出的。
  在一起七年,我一立以為,我們會這樣相陪到老。既然如此,那最後又為什麽會分手呢?如果我說,一直到她向我提分手的前一分鍾,我都還全無所覺,那她會提出分手,是不是就可以理解了?
  是的,我承認我對她太輕忽了。
  坦白說,我實在不是一個浪漫的人,不懂風花雪月,隻是以沉穩務賢的腳步陪她走著,參與她生命中的每一刻,我不說愛她,因為堅定存在的事實,沒必要刻意強調,這是我的想法。
  也因此,忽略了她心靈層麵的渴求。
  直到失去了她,才驚覺到自己從沒和她好好的談過戀愛,有哪個女人,能夠忍受一個連愛她都不肯說出口的男人?很混蛋對不?即使這個男人愛她入骨。
  而現在想說時,卻已經沒有機會,她找到了另一個能給她更美好的愛情的男人,我沒說什麽,不怒不怨,放手讓她走了。
  現在想想,明明不能沒有她,何必要故作大方?我明明想留下她,為什麽不留?如果當時,我肯大聲告訴她,她是我的一切,那麽現在,情況會不會不一樣?
  我想知道答案,卻又沒再氣去問她,所以寫了這封信。
  她是您的忠實聽眾,每次聽到您洋洋灑灑地念出每一封感人信件,就會指著我的鼻子痛罵:“你你你!要是有人家的一半感性就好了。”
  我相信她聽得到,而我想說的,也隻是簡單的幾句:“心影,你的笨木魚終於開竅了,也許我還是不夠浪漫,但是愛你的心不會比任何人少,你願意再給彼此一次機會,讓我們重新來過嗎?”
  我對流行歌曲不熟,不知道什麽樣的歌,才能夠完整傳達我此刻的心情,如果您懂,煩請替我挑首好歌,送給我最愛的她,可以嗎?歌曲播出的時候,我將會知道她的答案……”
  念完信件的內容,主持人沉默了三秒,才又續道:“說出口的愛,才是真愛嗎?那如果一輩子都不說,今生付出的一切,就都不算數了嗎?我和我的女朋友,也認識了十五年……不,現在不能稱她為女朋友,因為我們結婚了,在一年前,她求的婚。”他學著信中的口氣回覆,而後輕笑。“十五年來,我也從沒說過愛她之類的話,她當然更不會呆得來問我這個問題,那隻會讓我把她嘲諷得體無完膚,後悔投生為人。這樣比較起來,我不是混蛋得更天怒人怨?
  “或許,我該換個方式說。每個人表達情感的方式都不同,而我們選擇了沉穩務實的守護。
  “浪漫隻是愛情的包裝,缺少真愛的浪漫,就像是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裏頭空無一物。如果你的女朋友,受上的隻是戀愛的美感,而不是那個男人,那麽夢幻過後,殘留的也隻是更深沉的空虛。
  “她也許會欣羨別人手中包裝華美的禮物,但那畢竟隻是包裝,拆開之後,什麽也沒有。而她雖然沒有那層眩惑人心的點綴,卻擁有實質的禮物,鑽石就算少了那層美麗華衣,它依然珍貴。如果她是真心愛你,總有一天。她會領悟這層道理。
  “為你挑一首“陪你一起老”,很襯你現在感傷的心情,我衷心期望,你能夠陪她一起老,如果有那麽一天,別忘了來信告訴我,讓我為你說聲恭喜。”
  歌曲的旋律很美,意境更是揪得他的胸口透不過氣。
  我隻是難過不能陪你一起老,再也沒有機會看到你的笑,記住你的好,卻讓痛苦史翻攪,回憶在心裏繞啊繞,我多麽的想逃……
  他腦中,不斷回繞著這段歌詞。
  “這首陪你一起老,獻給全天下的有情人,也希望這位聽眾朋友能夠聽見,重新思考,認清真愛與幸福的定義……”
  溫潤如流泉的男中音還殘留在腦海,他,等到了他要的答案。
  透過車窗,看見月光之下親密擁吻的形影,他沒有移開目光,就像有史以來就存在那裏,沒移動半分。
  直到她進到屋裏,他按下車窗,夜風吹到臉上,冰冰涼涼的,他抬手,觸到一片濕冷。
  不知何時,淚,悄悄跌落。

  第五章
  “禹,你看,這家咖啡店裝潢得好溫馨哦!”
  “唔。”他輕啜了口香濃的Cappuccino。“咖啡也不錯。”
  “禹,我將來也想開一家這樣的咖啡店耶,店名就叫心ㄩ。”
  “為什麽要叫心ㄩ?”
  “心中的ㄩ,很詩情啊!”
  “懊。”他不確定,她說的“ㄩ”,到底是雨,還是禹,也沒探問。“好啊,如果你不嫌累的話。”
  “哪會?能夠快樂的事,是怎麽樣都不會覺得累的,要真的應付不來,就叫你也辭掉工作來幫我,好不好?”她說得興致衝衝,發亮的小臉美麗動人。
  他瞥她一眼。“讀了這麽多年的醫學院,結果居然叫我來陪你賣咖啡,你這算盤哪裏買的?真會打呢!”
  “我又不是那麽市儈的人,錢夠用就好了,賺那麽多幹麽?我又不指望你山珍海味、美鑽華屋來養我。”
  她恨容易滿足,隻要一家小小的咖啡屋,身邊伴著知心的他,共同守著他們的夢想,這就是她的全部了。
  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要向我求婚呢?
  她在心中歎息。
  “呆子……”歎息還繞在舌尖,她睜開了眼,由夢中醒來。
  這段對話,曾經真實存在,如今對她來講,卻像是夢一樣。
  沒等到他的求婚,反而先等到她的分手,過去共築的許多夢想,現在回想起來,就家一場夢,已經沒有實現的可能。
  坐起身,感覺下腹悶悶地疼痛,她留意了一下桌曆,怎麽又到月底了!
  領薪水嗎?才不是,而是令她生不如死的生理期。
  就像發票開獎一樣,隔月報到,準時得很!而且每回都讓她痛得死去活來,臉色發自,站都站不住。
  很認命的打了通電話到公司請假後,又懶懶地癱回床上。
  通常這個時候,任牧禹都會挪開所有的事,在她身邊照料,服侍她像服侍皇太後一般。
  “唉……”打起精神,到浴室衝了個熱水澡讓自己清爽些,再自己動手衝了杯熱牛奶,經驗告訴她,這能讓悶疼感稍稍好轉。
  看著眼前的奶粉,她突然悶笑出聲。
  那是半年多前的事吧?好像也是她的生理期──
  “影,你出來一下!”
  “幹麽啦?鬼吼鬼叫的。”由浴室出來,看他手中拎著奶粉罐,表情好似活見鬼。
  “你、你──有了嗎?”他正瞪著她的小腹。
  她呆了一分鍾,才由他的視線領悟是“有”什麽!
  “你白癡啊!我要是懷孕,還會來生理期嗎?虧你還是醫生,說這種鳥話,對得起你的碩士文憑嗎?”更別提他們避孕措施做得很徹底。
  “那你沒事買什麽嬰兒奶粉?”他看看周遭,大概是在找會不會有尿布奶瓶什麽的。
  “耶?有差嗎?我們不是都喝這個牌子的?”
  這下換他呆個一分鍾。
  “服了你了!以後我來買就好,行嗎?”
  於是,她又乖乖當回它的皇太後。
  想到這裏,她笑了出聲,胸口卻覺得酸酸的。
  這一次,她沒有買錯奶粉,但是結帳時,老板娘問了她一句話──
  “怎麽沒看到任先生?幾時請吃喜糖啊?”
  她苦笑,沒說什麽就走開了,別人大概會覺得她很沒禮貌吧?
  電話聲響了起來,她放下喝了一半的牛奶,到客廳接電話。
  “喂,心影嗎?”
  “嗯。”是邵光啟。
  “你怎麽了嗎?為什麽請假?”聲音聽起來很著急,讓她心底流過一絲暖意,起碼還有人關心她。
  唉,雙魚座女子的通病吧,細膩善感,又極了孤單。
  “沒事,隻是有點……不舒服。”
  “哪裏不舒服?要不要看醫生?”
  “呃?”她一窒,答不上話來。原來她還是有女性矜持,懂得什麽叫難以啟齒。
  可是怪了,為什麽對任牧禹就從來不會?總是想什麽就說什麽,隨興自在,完全沒有任何的形象或負擔。
  這是不是浪漫愛情的弊病?太有美感,呈現出來的全是最有氣質的一麵,反而失真了,不若和任牧禹在一起時的輕鬆自在。
  哎,停停停!她在想什麽?怎麽老拿他們作比較?她不能總是三心二意啊!
  既然分手了,就該全心全意去經營現在的感情,她已經傷害了一個仔男人,不能再辜負真心待她的這一個了,否則,連她都不會原諒自己。
  “我真的沒事,你別擔心。”她聽見自己牽強的聲音。
  “那好吧,看你說話都沒什麽精神,你多休息,真的有事要打電話給我。”
  “好。”不曉得哪來的衝動,她脫口喊道:“光啟!”
  “什麽事?”
  “我喜歡你!”是出於愧疚的心理,還是想說服自己,她已經分不清。
  另一端靜了三秒,然後他輕輕她笑了。“嗯,我聽到了。我不會讓你反悔的。”
  掛斷電話後,又過了好久好久,始終等不到預期的感覺。
  沒有濃濃的甜蜜,也沒有心跳加速的感覺。
  不該是這樣的啊!她記得,初戀那股酸酸甜甜的戀慕和思念滋味,會讓她連想起這個人都傻笑,說愛他時,心中會有滿滿的甜蜜和悸動……
  難道,她還不夠愛他嗎?又或者,她恨本沒在戀愛?
  心,好煩好亂,她索性又打了通電話回公司,發狠地請上一個星期長假,打算回南部老家好好休息,散散心。
  前半年度工作像拚命三郎,累積了不少的年假都沒休,本來和任牧禹說好,要一起找個時間,安排假期出遊……
  現在是不可能了,和邵光啟交情又沒到可以麵見高堂的地步,還是別貿然邀約,害人家會錯了意,尤其他之前還當眾求過婚。
  算了,既然沒人陪,那就自己去吧!
  台南的鄉親,其實是很熱情純樸的,村裏之間,好像每個人交情都好到可以攀親帶故,三不五時看得到誰又提著什麽燉肉、水果的來串門子。
  她拿起枕頭蒙住臉,企圖阻隔叨叨絮絮的話家常聲浪。如果她沒記錯,這老母雞似的恐怖嗓門,應該是隔壁的陳媽媽。
  前一天回到家,已經是三更半夜,累得她倒頭就睡得不省人事,何況她又還在生理期當中,日上三竿仍賴在床上裝死是可以被原諒的。
  但顯然家人並不這麽想。
  “梁阿影,你給我起床,都幾點了還在睡,這麽懶散看你怎麽嫁得出去!”
  枕頭被抽掉,然後砸在她身上。
  “哼哼,誰說嫁不出去,是本姑娘不嫁而已。”心知回籠覺是睡不成了,隻好認分地爬起來,一邊刷牙,一麵口齒不清地咕噥。
  “是啊,也隻有阿禹那老實的呆子受得了你,真不曉得你前世燒了多少好香。”母親喃喃的叨念聲,她假裝沒聽到。
  “說到阿禹──”棉被折到一半的母親突然回過頭。“他這次怎麽沒有陪你一起回來?”
  對厚,該怎麽稟明高堂,他們已經吹了?
  依照母親對任牧禹喜愛護衛更甚骨肉至親的程度,要是照實說,她恐怕會被活活掐死,然後棄屍荒野。
  她早就在懷疑了,她一定是在外頭被抱回來養的。
  這麽說可是有根據的,每回任牧禹陪她回來,老娘哪一次不是殺雞又宰羊的?
  為女兒進補嗎?錯!佳肴美食全往任牧禹碗上堆,還不準他借花獻佛,孝敬她大小姐。
  猜猜沒心肝的老娘是怎麽說的?
  “那丫頭在台北就讓你喂得白白胖胖的,我沒叫她減肥就不錯了,你才需要補一補。不是我在說你,別什麽事都顧著那個笨丫頭,自己的身體要多愛惜……”接著是一長串“母子情深”的戲碼。
  實在看不下去了!她都快搞不清楚,這到底是誰家?
  雖然最後,他碗中的食物,有一半都會入她的腹。
  在庭院摟著她看星星時,他笑笑地對她說:“其實你母親很愛你,你以為她宰雞燉補是為了誰?當然是你。”
  “為我?卻把最營養的食物全往你麵前推?”他腦袋的組織能力有問題啊?要不是肯定在交往前,老媽沒見過他,她幾乎要懷疑任牧禹是老娘在外頭偷生的了。
  “因為她知道,我會顧著你啊!這是你媽媽表達感情的一種含蓄的方式。她問我,你在台北有沒有給我惹麻煩,其實是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是哦!”她不以為然地嗤哼。“你一定沒見過這麽白目的老媽吧?”
  那時,她並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現在瞧瞧她一個人回來的待遇,果然沒錯吧?連塊碎肉都沒有。
  悶悶地埋頭扒著稀飯和桌上幾碟醬瓜。
  “喏!”一個大碗公“咚”地放在她麵前,老娘毫無預警地冒出來,小小嚇到她一下。
  咦?還真有肉?而且還是那種要燉上四、五個小時,肉質嫩到入口即化的那一種哦!
  “早說你笨了,連照顧自己都不會,真不曉得在外頭都吃了什麽,整個人瘦上一圈了……”
  她要笑不笑地抬眼。“老母,你在喂狗啊?”老娘的態度她很有意見哦!對任牧禹就熱絡到隻差沒陪酒賣笑,相較之下,她應該有權挑剔吧?
  “要不要說聲“歡迎光臨,小姐請慢用”啊!”老娘不爽地瞪她一眼,又一頭埋進廚房裏。
  才剛說到喂狗,小妹抱著她的愛犬Luck,從她麵前冒出頭,小小聲問:“好吃吧?”
  哇例!這一家子是幽靈啊?全都神出鬼沒的。一時忘了,她也在這“一家子”之中。
  “梁心慧,你嚇死人啊!”
  小妹笑笑地。“告訴你哦,這是媽媽一大早起來,由五點多煮燉到現在的。”
  “想吃?”她挖了腿肉遞去。
  “才不要,這是媽媽特地為你做的。”
  她聳聳肩,不置可否地埋頭吃著。
  “欸,姊,你這次回來,氣色比上次差很多耶,連Luck都被你養得瘦巴巴的,不像以前,圓圓軟軟好可愛,抱起來很舒服。你虐待它厚?”
  “我哪有?是它自己不吃好不好?關我什麽事!”
  你這種態度,它吃才怪。梁心慧在心中低噥,沒說出口。
  “我聽到了哦,媽媽問的話,你剛才還沒回答。任大哥為什麽沒回來?”
  “這是我家欸,為什麽他該“回來”?”
  “可是上次我打電話去,他明明告訴我,下次會找時間陪你回來的──就是淩晨雨點那一次。”她追加最後一句。淩晨兩點還在女朋友家中,而且是剛睡醒的沙啞聲,白癡都知道這封男女稍早前都幹些什麽勾當去了。
  梁心影當然知道小妹指的那一次。歡愛後倦累睡去,半夜沒力氣爬起來,直接搖醒任牧禹幫他接電話,反正和她有點交情的親友,他大致都認識。
  “淩晨兩點打電話吵人還敢說!你有沒有禮貌啊!”她裝傻帶過。
  “少來。你留男人過夜我都沒說你了。”停了下。“你們吵架了?”
  吵架?哼哼,這人哪懂得怎麽跟她吵?
  小妹接下來的那句話,讓她差點打翻手中的碗──
  “性生活不協調?”
  她整個人彈跳起來。“梁心慧!你這小孩腦子裏都裝了些什麽?”
  “我十八歲,不小了。至少該知道的都知追了。”
  “哼哼,才十八歲,知道什麽?”
  “我知道任大哥很愛你,他可以為你做任何事,也知道這麽好的男人,你這輩子再也遇不到第二次。他這麽寵你、讓你,不可能會做讓你傷心的事,一定又是你自己小心眼,又在鬧大小姐脾氣了,我看你還是乖乖去找他,向他道歉好了。”
  “梁心慧,你到底是誰的妹妹?”反了,這一家子胳臂全都往外彎的嗎?
  “就因為是你的妹妹,才不得不替你打算。你那麽不會照顧自己,少了任大哥,不把自己搞瘋才怪,要是哪天任大哥鐵了心不要你,看你怎麽辦!”
  “那又怎樣?他不要我,我就一定得要他嗎?為什麽我不能自己回家?為什麽我一定要他送?為什麽我不可以自己生活?為什麽我一定要他照顧?為什麽你們一個個都把我看得這麽沒用?任牧禹是上帝嗎?沒有他我就活不下去?梁心慧,你就這麽瞧不起我,是不是?”無名火燒了起來,她不經思考就吼了一長串。
  梁心慧傻了眼,很少見她這麽抓狂失態。
  “姊……”梁心慧呐呐地喊。
  “我出去走走!”無心聽她再說什麽,轉身離開飯廳。
  走在田間的小路上,清新的空氣中有著蟲鳴,卻一點都不能舒緩她的情緒。
  我究竟是怎麽了?
  她無聲自問。
  回家是散心的,為什麽隻覺得更浮躁?
  同樣的名字在不同的口中一再被提起,像是這輩子都與那三個字密密糾纏,她愈是滿不在乎,愈是強顏歡笑,壓抑到最後,反而壓抑出滿腔抑鬱。
  所有人都在提醒她,“任牧禹”這三個字,與她依戀多深。
  “阿影,幾時回來的?”
  她順著叫喚回頭。“昨晚,孫姨。”阿娘的姊妹淘,這個不能無禮,否則阿娘會扁她。
  “怎麽沒見阿禹?”
  又來了!這是今年最流行的問候話嗎?
  不能給臉色看,隻好生硬回答:“他很忙。”
  “忙什麽?不是我要說,你也老大不小了,找個時間,也該定下來了,依我看,這孩子不錯,會疼你一輩子的,阿姨活了這麽大把年紀,不會看錯人。”
  “我知道的,孫姨。”
  “不要光說知道,要做到!我等喝你們這杯喜酒很久了。”
  “孫姨──”
  “好了,我買菜去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孫姨已經走遠,她蹲在田埂間,像隻駝鳥,以為把頭埋進膝間,就不會有人再來打擾她。
  “梁姊姊──”
  “夠了!如果是要提任牧禹,立刻給我滾蛋!”她想也沒想地吼出聲。
  “呃?”怎麽辦?男孩呆在那裏,不知所措。
  她抬頭看了一眼。算了,何必為難小孩子?
  “什麽事?說吧!”
  “上一次和任大哥談到考醫學院的事,給了我恨大的收獲,我已經決定要考了,想聽聽他的意見──”
  “我把他的電話給你,你自己去問他吧!”不過人家現在還理不理你,我就不敢保證了。她在心底附加一句。
  “好,謝謝。”走了兩步,又同過頭。“我爸爸說,他下了三十多年棋,任大哥是第一個令他有種棋逢敵手感覺的對象,問他哪時要再來殺兩盤?還有,任大哥說他血糖過高,他很乖,任大哥列出來的飲食注意事項他都照辦……”
  天,這人是神嗎?方圓百裏,還有哪個人沒被他收服的?
  更深一層的領悟揪沉了心。
  他何必這麽做?說穿了,還不是在為她做人情?
  現在才知道,他是如此用心在融入她的世界,努力讓她身邊的人認同他,認真地想陪她走完長長的一生……
  晚上洗完澡,就寢前,老娘推門進來。
  “喝掉。”
  “什麽東西?”有聞到人參味。
  “喝就是了,問這麽多。”
  “噢。”不能怪她呀,老娘的態度,讓她很擔心明天台南鄉間某處,會多一具無名女屍。
  想歸想,還是乖乖喝了。
  “今天你和妹妹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呃?好吧,我是有點脾氣失控,明天我會去向小慧道歉。”
  “不是這個。你和阿禹到底怎麽回事?”
  “不就那麽回事嘛,分分合合,很正常啊……”
  “你以為你是誰生的?少跟你娘來這一套,要真的看那麽淡,就不會整個人都瘦上一大圈!”
  有嗎?她摸了摸臉頰。“哪是?工作忙嘛──”
  “那你跟小慧發什麽脾氣?”一句話堵死了她。
  不愧是她娘,夠狠。
  “要是真的不能沒有他,就把他找回來吧,何必為難自己?”
  “媽──”突然間覺得鼻頭酸酸的,分不清是因為母親少有的慈愛。還是被說中脆弱心事。
  梁母摟了摟她。“不遲的,阿禹這孩子看你看得很重,他的心會一直為你保留,隻要你有那個心,都來得及。”
  是嗎?大家都好有信心,唯獨她自己,卻沒有那個把握……
  晚風吹進窗口,翻動未合上的日記,停留在最新一頁的心情紀錄。
  分手的第二個月──
  會不會,我其實早就後悔了,卻不敢向皿已承認?
  因為那錯誤的代價與痛悔,不是我能承受的?

  第六章
  原來,她要的愛與浪漫,
  始終停留在最初、最真、最美的那一刻。
  該將那本分手日記封箱收起了,
  沒有他的日子到今天正式結束。
  伸出雙手,牢牢環抱住失而複得的摯愛,
  她知道,這一回她將不會再輕易放手──

  真的不能沒有他,就把他找回來吧,何必為難自己……
  是嗎?她一直在為難自己?
  以為自己要的不是他,以為可以追求更美好的愛情,但日複一日,心隻是更茫然無助。
  回到台北的家,紛亂的心一直無法平複。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影響身理的關係,還是沒有人三天兩頭為她研究食補,身體的抵抗力一直不是很好,健康寶寶的招牌被踢了館,這才發現身體原來沒自己以為的那麽好。
  由台南回來後,又開始咳嗽、流鼻水,恰好邵光啟打了通電話來。
  “你鼻音怎麽這麽重?”
  “就感冒了咩!”
  “怎麽會感冒?你這幾天去哪裏了?打電話沒人接,手機又關機,你知不知道我很擔心?”他口氣有些浮躁,幾天找不到人,心情不好是可以被理解的。
  “我這不是回來了嗎?既然知道我感冒了,你口氣就不能好一點?”
  “什麽叫“我這不是回來了”?你知不知道我打了幾通電話,一句話也不交代就走,你有沒有想過我是什麽感覺?還是你根本就不在乎!”
  “好嘛,是我的疏忽,行了吧?”
  “你知道這樣的疏忽代表什麽嗎?你──”
  也許是身體不適,情緒管理的能力也連帶降低,她一惱,竟脫口說:“我都道歉了,你還想怎樣?任牧禹就從來不會凶我──”
  話一出口,她就暗自叫慘。
  完了,這無異於最囂張的挑釁,在感情上,沒有一個男人的心胸寬大得起來,她自己心裏想想也就罷了,怎麽能光明正大的把舊情人搬上台麵來講?
  空氣有一瞬間是凝滯的,而後,他諷刺地冷笑。“終於說出口了!這才是你心底真正的想法,你一直都沒有忘記他,不是嗎?”這才是他最介意的,她的疏忽大意,顯示她根本沒將他放在心上,而不是她讓他擔憂了數日。
  “我、我哪有……”連她都知道,這句反駁有多薄弱。
  “那你為什麽不肯讓我吻你,你感覺不到嗎?每次靠在我懷裏,你有多僵硬,我就不信他抱著你的時候,你會這麽冷感!”
  一句“冷感”,挑動了她的火氣。
  “邵光啟,你夠了!是誰說他多的是時間,可以耐心等我?這就是你的耐心?沒錯,我是沒有辦法一下子將他由我心中剔除,因為他在我心中存在了七年,不是那麽輕易就能抹得一幹二淨的,這就是你想聽的答案嗎?我說就是了,不必這麽咄咄逼人!”吼完,她用力地掛上電話。
  隔了三秒,電話鈴聲再度響起,她不為所動。
  響了很久,聲音停了。
  她賭氣地拿起話筒擱在一旁,不讓電話再有接通的機會。
  可惡!他幹麽要在她生病的時候和她吵?還說會把她放在心上專寵不變,騙鬼啊!
  想啊想的,愈想愈委屈,忍不住放聲大哭,像個孩子一樣,哭到聲音都啞了。
  連她都不知道,她到底在哭什麽,就是覺得好難過,好心酸,好挫折……
  對,她承認,她是舊情難忘,那又怎樣?全世界都看得出來,包括邵光啟,那她幹麽還要傭強否認?
  她到底在幹什麽?邵光啟不是她要的嗎?為什麽擁有了,反而不覺得快樂?
  梁心影,你真是個大白癡!連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麽都不知道!
  她的愛,其實一直停留在最初啊!她卻盲目地去向往那些縹緲不實的夢幻,其實最平凡踏實的幸福,一直守候在她身邊。
  她哭了,哭得痛徹心靡。
  這一次,她知道自己在哭什麽。
  為她所錯失,那最珍貴的幸福──
  我看你還是乖乖去找他,向他道歉好了……
  小慧的話突然浮現腦海,她止住哭泣。
  問題是,她做的事,不是道歉就能了事的,他會原諒她的無知嗎?
  吸了吸鼻子,她鼓起勇氣,在碰到話筒時,不經意地看見擱在一旁的鑰匙。
  這──這不是她給任牧禹的鑰匙嗎?他什麽時候放在這裏的?
  恍然間,她痛徹頓悟。
  太遲了、太遲了……
  連鑰匙都還給了她,他是真的要和她斷得幹淨……失去的,再也找不回來了……在她發現,她竟是如此愛他之後。
  哭著、哭著,累得不知不覺睡去,再一次醒來,四周暗沉沉一片。
  應該很晚了吧?也就是說,她錯過了診所的看診時間。
  算了,又不是多了不起的重大病症,明天再去。
  她由沙發上坐起,努力想讓幢孔適應微光,在黑暗中辨識方向。
  晚餐時間應該早過了吧?肚子好餓。
  她吃力地爬起,打算到廚房衝杯熱牛奶暖暖胃,一移動才發現頭重腳輕,四肢虛軟得幾乎便不上力。
  踩著虛浮的步伐,勉強衝了牛奶,濃重的暈眩感讓她握不穩杯緣,昏昏沉沈中,聽到一陣玻璃碎裂聲。
  頭好痛!
  她探手摸索,隻摸列冰冷堅硬的流理台,額頭一片濕熱。
  怎麽回事?她撞到東西了嗎?
  忍不住滿腔挫敗,她埋頭哭了起來。
  禹,你在哪裏?別丟下我一個人……
  她現在好無助、好害怕,但是,他還會關心嗎?
  黑暗中,不經意地碰觸到手機,她甚至是不經思考的,撥出記億中最依戀的號碼──
  電話隻響兩聲就被接起,讓她想後悔都來不及。
  她在做什麽呢?當初是她不要他的,現在無助時,卻隻想得到他,這樣算什麽!
  她傷他那麽深,他還有什麽義務理會她好不好?
  她好憎厭這樣的自己!好自私,好可惡……
  “影,是你嗎?說說話,你別嚇我──”
  話筒隱約傳來他的呼喊,她已經什麽都聽不見了,手機自手中滑落,她隻是埋頭哭泣──
  “影!”由睡夢中驚醒,任牧禹脫口喊了出聲。
  坐起身,發覺自己流了一身的冷汗。
  看了看桌邊的鬧鍾──淩晨兩點。
  莫名的浮躁擾得他心亂,再地無法睡去。
  也許,是還不能接受她已離他遠去的事實吧!真是惦她太深了,他苦笑。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他嚇得驚跳起來,也不曉得在慌什麽,手忙腳亂地迅速接起。“喂?”
  另一頭,靜默無聲。
  “喂,我是任牧禹,請問哪位?”
  還是沒有聲音。
  寂靜了三十秒,奇異的感觸撞進心中,他心有靈犀地脫口喊道:“影,是你嗎?說說話,你別嚇我!”
  另一端隱隱約約的低泣聲,聽得他驚悸心慌。
  “發生什麽事了?影,你不要哭啊!”得不到回應,他思緒一轉,擱下手機,改撥家用電話。
  接不通!
  就他所知,她並沒有睡前拿起電話以防睡眠被驚擾的習慣。
  拿起手機,低泣愈來愈微弱,幾乎聽不見,他揪緊了心,急促說:“影,我立刻過去,你等我!”
  他用了最快的速度換下睡衣,抓起車鑰匙往外衝。
  他不知道他是怎麽開的車,近半個小時的車程,他隻用了一半不到的時間趕來,一輩子沒飆那麽快過,沒出車禍算是奇跡。
  按了門鈴,沒有回應。
  真後悔鑰匙太早還她!
  他心急如焚,一路上隻是揣想著她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就已經快把他逼瘋,一刻都無法再等下去,退一步衡量了下,他挽起袖子,提氣一躍,俐落地翻過圍牆。
  這是這種老式建築的弊病,在安全考量上有很大的疏失,他曾經演練給她看過,但足她說住了幾年,對這間房子有感情了,不舍得搬離,他隻好幫她換片打不破的厚片玻璃,時時提醒她鎖好落地窗。
  跳進陽台,試著推動落地窗,果然,又沒上鎖。
  “影,你在哪裏?”
  依著對這裏的熟悉,他逐一開了燈,沿路尋至廚房,眼前的景況讓他倒吸了口氣,心髒幾乎停擺!
  坡璃杯碎了一地,她倒在流理台邊,額上還流著血,不省人事!
  “影!”他訝喊,扶起了她,驚覺她體溫熱燙得嚇人。
  “影,你醒醒,跟我說句話!”
  垂斂的眼皮動了動,有些無力地抬起。“禹,是你嗎?”
  “對,是我。”
  她安心了,依戀地貼靠在他頸間,單單聽到他的聲音,心就好踏實。
  他將她抱回椅中,想到浴室找條毛巾擦拭血跡,為傷口做初步處理,但她收緊雙臂,不讓他走。
  “不要,別離開我──”她意識不清,喃喃說著,一串又一串跌落的淚珠,看得他心好痛。
  “好,我不走。”緊緊摟抱她,他甚至不敢去想,如果他沒來,會有什麽樣的後果!
  “我們去醫院,好嗎?”她發著高燒,不去不行。
  她沒說話,臉埋進他胸懷。
  “那你抱好,別睡著嘍!”開門,上車,開車。一路上,她緊緊抓著他的衣角不放,他邊開車,邊和她說話,安撫她的情緒。
  說他們的過去,說他們的夢想,說他們之間的是笑淚悲歡……
  “嗯……對了,你還記得鼻頭角嗎?你好喜歡那裏的景致,說下次有空還要再去。還有,你說結婚以後要開一家咖啡屋,雖然咖啡喝多了不好,但是聞聞咖啡香還是不錯的享受……”回憶大多,怎麽也說不完……
  再一次醒來,明亮的陽光刺疼了眼,她抬手要擋,發現上頭插了針管。
  記憶中──隱約記得她生病了,和邵光啟吵了一架,傷心地哭了一場,好難過,汀想念任牧禹,就撥了通電話給他,然後……然後呢?
  接下來的意識很模糊,現實與夢境交替,她好像和禹說了不少話……
  頭好痛!伸手摸到一層厚厚的紗布,她閉眼呻吟了聲,病房的門被推開,她直覺望去──
  “醒了嗎?有沒有好一點?”一身白袍的任牧禹走向她,笑問。
  “禹?”她愣愣看他,一直以為那是夢……
  “是啊,你忘了?”接過護士遞來的體溫計,確定溫度恢複正常,他換掉快見底的點滴瓶,淡淡地說:“重感冒,加上輕微的腦震蕩,梁小姐,你真的是很讓人生氣。”
  “我看不出你有很生氣的樣子。”她盯著他由托盤上拿起的計管,目不轉睛。
  “有,我非常生氣!”沾了酒精的棉花擦在肌膚上,冰冰涼涼的,見她死死地盯著他的每一個舉動──不,其實是盯著他手上的針頭。
  他歎了口氣,停下動作。“想不想知道你有沒有台灣國語?”
  “台灣國語?”才沒有!她國語標準得很。
  “試試看就知道了。先念綠豆花生的花生。”
  她照念了,字正腔圓。
  “好,再念台灣省的省。”
  她也念了。
  “最後,是大衛魔術的魔術。”
  念完後,他要她連著念十遍,她照作,而且很驕傲地咬字清晰,完全沒走音。
  “怎樣?”
  他搖頭歎息。“花生省魔術(發生什麽事)?小姐,你有好嚴重的台灣國語呢!”
  “啊?”她呆住。“任牧禹,你好過分──”居然這樣拐她!
  他聳聳肩,收起空了的針筒。“被小慧拐了,拿來拐你。”
  她呆呆地,不是因為他的話,而是腕上按著棉花的手。“打完了?”
  他點頭。“在你專注於咬字發音的時候。”
  原來他在轉移她的注意力。
  他丟掉手中的棉花。“我說過不會讓你痛,你該相信我的。”
  是啊,她該相信他,他從沒騙過她,不是嗎?
  “你呀,都二十六歲了還怕打針,說出去會被笑的。”
  “哪是!你記不記得前兩年流行登革熱的時候,那個護士有多豬頭?打個針打到讓我懷疑我是在“捐血”,手都瘀青了,還牽拖我血管太細不好找,哪能怪我從此以後怕死打針?”
  是啊!他記得。
  那時她的病症隻是輕微,但是他卻擔心得食不下咽,天天守在她身邊……
  一旁的護士輕笑。“任醫師,你和女朋友感情真好。”
  任牧禹神情微微一僵,臉上的笑容幾乎掛不住。
  “Miss何,你誤會了,我們不是。”連他都聽得出來,他的口氣有多生硬。
  “少來了!你們脖子上都掛著同款式的情人對煉,不要否認那種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的事啦!”
  他啞然,撫上頸間的煉墜,無言以對。
  這條對煉,是她找到工作,領第一份薪水的時候買的,幾乎花掉了她一整個月的生活費,但是她卻笑笑地說:“沒錢頂多吃泡麵,項煉卻不能不買,戴上這對項煉,代表你是我的,我會比較有踏實感。
  也因此,這對他們來說,意義格外重大。
  他們的分手過於倉促,很多愛過的心情與痕跡,都來不及收拾。
  “禹……”她欲言又止。
  他心緒太亂,無法迎視她,更沒有餘力再去解析她眸中過多的複雜情緒是什麽……
  “真的不是!人家可是有男朋友的人,Miss何,這種話以後不要再說,產生誤會可不好。”
  梁心影愕然。
  這句話已經堵死了她,再有什麽話,都說不出口了。
  “心影,你好好休息,我去巡房了。”他不想再聽她任何的聲明,真的不要!
  他的心已經夠痛了,再也承受不了更多。
  匆匆離開病房,視線是模糊的,倉皇關上辦公室,再也無力撐持地靠著門板,深深抽了口氣,閉上眼阻絕眸底氾濫的蒙矓。
  辦公室一隅,還放著他昨晚換下的衣物,襯衫上頭,靠近心房的位置還留著她的血跡,他們貼得那麽近,那是她以前纏膩他時最愛的姿態,說是能聽到他的心跳聲,感覺自己與他的生命一同存在……
  那時,他真的覺得一切都和以前一樣,沒有變。她還是他的,她還是隻對他撒嬌,隻對他任性,隻依賴他,也……隻愛他。
  但是,他在騙誰呢?
  一整晚,他看著她沉睡的臉,一直在想,為什麽就連病成這樣了,她都還不肯向他求助?
  她就那麽倔嗎?還是真的堅決地要和他斷個幹淨,連一絲一毫牽扯都不想有?
  這樣的想法讓他痛得不能呼吸。
  就算告訴自己千萬遍,要微笑地麵對她,要像個老朋友一樣,雲淡風清地與她談笑,隻是一旦讓人碰觸隱藏的傷,還是痛得無法再維持鎮定……
  利用空檔,他去了一趟她的住處,替她整理一些換洗衣物和民生用品。
  離去前,想了下,走到電話座而放回話筒,望住一旁的鑰匙呆怔了會兒。
  也許,她恨本就沒發現他將鑰匙歸還了,對她來說,還不還早就不重要了,是吧?
  隔日值班時,連同她的手機和家裏的鑰匙也一並帶來交給她。
  而她,隻是看著手中的金屬物。
  他為什麽不留著?當初打這副鑰匙,本來就是要給他的啊!他真的不要了嗎?
  “發什麽呆?鑰匙收好,免得出院時進不了家門。”任牧禹調整病床高度,俯身替她換藥。“對了,你住院這段時間,我先將Luck帶回我家了。還是──你另外有照顧它的人選?”
  “沒有……”Luck本來就是他們共有的啊,他為什麽要這麽問?
  “那就好。嗯,傷口複原情形還不錯,再過三天,應該就可以出院了。但是要小心別讓傷口碰到水,還有,要定時回來換藥,否則留下疤痕,連我都救不了你了。”
  他說了什麽,她其實一個字都沒聽進去,目光癡怔地看著由他領間滑出,垂晃在眼前的煉墜。
  發現她根本沒在聽,順著她的日光看去,他動作頓了頓,直起身,退開一步。
  “那天,那個護士小姐……”她遲疑地開口,他仍戴著她送的煉墜,是不是表示……
  “是啊,差點忘了,這個該還給你。”
  她看著他解下煉墜,交回她手中,她沒握牢,失神地任它由指間滑落至床被。
  他解得那麽輕易,沒有留戀。
  “還有──”他停了下。“我通知了他過來。我想,你會希望他陪著你。”深知她生病時特別缺乏安全感,要人哄,要人陪。
  說到“他”,氣氛變得沈窒僵凝。
  “你怎麽知道他的電話?”
  “你手機上有。叫邵光啟,我沒記錯吧?”他繼續未完的換藥程序。
  “沒有……”她其實不希望他記得太清楚。
  “心影!”沒完全闔上的門使推門,邵光啟心急地衝了進來。“怎麽回事?你不是說小感冒而已嗎?怎麽會弄到住院?”
  她的手被邵光啟緊緊握住,想抽又抽不開手。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會這樣。我為那天的情緒失控道歉,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那我就不會和你起爭執,讓你一個人這麽無助……”
  “光啟!”她窘迫地低喊。“你能不能等一下再說?”她不想讓任牧禹看到她和別人這麽親密,不要他誤會……可,這算誤會嗎?
  “噢!”邵光啟看了任牧禹一眼,這才想起還有第三者在場。
  任牧禹麵無表情,換好藥,淡淡地說:“你們聊,我先出去。”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心急道。沒有要趕他的意思啊,其實她真正想留的人,是他……
  “沒關係,我也有事要忙。”
  “啊?那謝謝醫生。”邵光啟趕緊接口。
  “不會。”
  看著他離去,梁心影張口,卻發不出聲音。
  從沒有一刻覺得自己這麽白癡!她到底是把自己丟進了什麽樣的局麵?
  “現在的醫生服務都這麽周全嗎?親自打針換藥,還親自通知病人的親友。”
  邵光啟坐回床邊,喃喃說道。
  她扭頭望去。“他怎麽跟你說的?”
  “也沒什麽啊,就說他是你的醫生,你現在人在醫院,問我是不是你的男朋友,有空過來陪陪你。”
  醫生?現在對他來說,他隻是醫生,而她也隻是他眾多病人之一而已了?
  “喂,不對勁哦,你幹麽一直跟我談他?”
  她沒聽進去,拾起床被上的項煉,上頭,仿佛還有他殘留的餘溫……

  第七章
  邵光啟本來要請假陪她,但是她堅持反對,他隻好乖乖等下了班牙過來。
  他會替她帶些水果和補品,說生病的人需要多吃營養的食物,但是他所謂“營養的食物”,都油膩得讓她覺得──要她吞下去還不如叫她上吊。
  她反而覺得醫院的食物好吃多了,清淡爽口,還能兼顧病人的健康。
  以前到底是聽誰說醫院的東西難吃得像滿清十大酷刑?下次要是有人這樣講,她一定要鄭重駁斥。
  看了看時間,任牧禹也該過來幫她換藥了。住院的日子裏,等待他的出現成了她每天最深的期盼。
  果然,他在預期的時間裏推開門,她會目不轉睛地看著,因為她知道,她再也沒有權利,想他時就任性的call他過來讓她看一看、抱一抱。
  人,總是要到失去,才會知道擁有時的可貴。
  “你不必仰頭,我不是要吻你。”他用輕快的口氣,牛開玩笑地打趣。
  她倒希望他吻她。
  在心底無聲歎息,稍稍壓低了頭,隻看得見他的肩頸。空無一物的頸項,少了長年來的點綴……
  “很好,應該可以放心,不會留疤了。”他彎低身子與她平視。“其他地方呢?有沒有不舒服?”
  她搖頭。每天,好像除了告訴她傷口的狀況之外,他和她已經無話可說了……
  “那好,放你自由,今天可以出院了。”
  此話一出,她反而愣住了。
  出院?那她以後,還有什麽借口見他?
  “禹!”一急,她喊出聲。
  “嗯?”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你──忙嗎?”
  讀出她眼底的惶然不安,他心頭憐惜,輕輕笑了。“不忙,怎樣呢?”
  “陪我聊聊,可以嗎?”
  他像足有些意外,但也隻有三秒。
  看了看窗外溫和的陽光,問她:“在病房裏悶了幾大,想不想出去走走?”
  “好!”她迅速跳下床。
  有別於前幾天的高溫炙熱,今天的陽光溫煦多了。
  他們並肩走在修剪整齊的樹道上,一名十七、八歲的女孩經過,揮著另一隻沒打石膏的手,俏皮道:“任醫師,摸魚哦?”
  “是啊,還得拜托你別向院長告狀。”他笑笑回應。
  經過坡道,他快步上前,替坐在輪椅上的男孩推上坡,停在樹蔭下。
  “醫生叔叔。”男孩仰首看到他,甜笑喊道。
  他揉揉男孩的頭,蹲身問:“怎麽一個人在這裏?媽媽呢?”
  “她去幫我買飲料。”
  “嗯。有沒有乖乖聽小胡子醫生的話啊?”
  “有。雖然打針很痛,但是我都沒有哭哦!你看,這是小胡子醫生給我的,很好吃哦,世分醫生叔叔吃。有草莓、葡萄,你要什麽口味的?”男孩獻寶似的掏出兩根棒棒糖。
  “嗯──”他像在做人生抉擇似地慎重思考了一下。“草莓好了。”
  道了謝,緩步往前走,他順手拆了棒棒糖,送進她的嘴。
  “你喜歡小孩子?”她偏頭研究他的神情,他對男孩輕柔疼惜的神態,很有父愛光輝。
  “喜歡啊!”
  “你怎麽不早說!”那她早就為他生一個了……
  “嗯?”他似有不解地挑眉。
  “沒。”現在說什麽都太運了。“未來有什麽規劃嗎?”
  其實她想問的是,什麽時候,會有另一個人取代她而占據他心上的那個位置,那個人人渴求、而她曾經牢牢據有卻又不懂得珍惜的位置。
  任牧禹雙手插在口袋上,仰頭看了看蔚藍如洗的天空。“也許出國進修吧!有個醫學機構一直極力邀約,我正在考慮。”
  他,要出國?!
  心髒重重一沉,她反應不過來。
  “那──要多久?”她聽見心在顫抖的聲音。
  “三年、四年、五年,不一定吧!”他淡淡地說道。
  也就是說,她三、五年都見不到他了……
  三、五年的變化何其大,幾年過後,他還會記得她嗎?
  “非去不可嗎?”想挽留,又沒勇氣,隻能婉轉探問。
  “這是所有醫學界同仁夢寐以求的機會,我已經延宕了許久。”當初,他根本完全不做考慮,是因為台灣有他更舍不去的牽掛。
  現在想去,倒也不是因為機會有多難得,而是這裏已經沒有人需要他了,他不管人在哪裏都無所謂,離開也好,沉澱感情結束後的思緒,也許能讓他更平靜。
  “如果……”她張口,又硬生生打住。
  “嗯?你想說什麽?”他回首,等著。
  如果我留你……你肯嗎?
  她好恨自己!不過就簡單幾個字,為何說不出口?
  “保重……”出了口的,是這低不可聞的兩個字。
  “嗯。”他垂眸,看不出思緒。“你也是。什麽時候會有好消息?”
  “好消息?”腦子轉不過來,對她來說,這個時候最好的消息,是他說不出國了!
  “邵光啟啊!他有沒有說什麽時候結婚?”
  結婚?和邵光啟?!她連想都沒想過!唯一讓她有過這個念頭的,隻有他啊!
  “還早呢……”她漫應。現在她滿腦子隻惦著他將出國的事,永遠離開她的世界,在另一個遙遠的國度,她看不到,也觸不到……
  “是嗎?我以為你很愛他了。”愛到不惜和交往七年的他分手。
  “是很愛……”隻是我到現在才發覺我更愛你。我知道我很笨,你能不能不要走啊?我少不了你……
  “哦。”他扯唇,笑容有點苦。“他不知道你今天出院吧?要不要我通知他來接你?”
  “隨便。”如果一定要走,那我等你好不好三年、五年都好,你讓我等……
  “進去吧,陽光開始轉烈了。”走了兩步,見她還站在那裏發呆。“心影?”
  “啊?”她少了魂似的。
  “我說回病房去,不必這麽失魂落魄的,你很快就能見到他了。”
  啊?見到誰?他們剛才說了什麽?
  回到病房後,她就一直呈遊魂狀態,直到護士端來午餐。這是她在醫院的最後一餐了,還是上次那個姓何的小姐。
  “餓了吧?先喝點驢魚湯暖暖胃,任醫師說驢魚湯有助傷口愈合……”說到一半,突然打住。
  若不是她一副說溜嘴的表情,心影還不會覺得奇怪,偏偏她就欲蓋彌彰。
  “任牧禹吃了嗎?”她小心探問。
  “正要吃,叫我先端來給你。”
  他吃不吃,和端不端來給她,有什麽關係?
  她梁心影不是笨蛋,七年也不是交往假的,前男友的性子和手藝,不會摸不透幾分,她早就覺得有哪裏不對勁了,隻是說不出怪在哪裏而已。
  “這些,是他準備的吧?”
  “啊?”Miss何張大眼看她。
  “我曾經讓他喂到我媽想叫我減肥,你說我會吃不出他煮的東西嗎?”
  這下,Miss何反倒不知該說什麽。
  “他要你別說的嗎?”
  “欸!他不想醫院的東西荼毒你的胃,但是又怕你男朋友誤會,所以要我別說。”
  是啊,渲的確很像任牧禹的性子,總是隻做不說。
  停了一下,Miss何隱忍不住,問了出口。“你就是前陣子,讓任醫師整個人迅速消瘦的人吧?”
  她一震。“他──過得不好嗎?”
  “何止不好!誰都看得出來,他隻是在撐日子而已,以前工作覺得他很有動力,現在卻覺得他連笑容都很空洞,像是不知道在為誰辛苦為誰忙一樣。我想,你應該就是他心裏的那個人,你的幸福快樂,才是讓他一直努力的人生方向吧!”
  “是嗎?”她這麽重要?那他為什麽從來不說?就連她要走,他也默默放手,尊重她的決定……
  如果真是這樣,那,她究竟傷他多深?
  她打了個寒顫,連想都不敢想。
  而他,會是因為心灰意冷,才毅然求去?
  她犯的錯,比她所想像的還要大,這樣,他還有可能原諒她嗎?
  “那個常來看你的人,真的是你的男朋友嗎?我心裏一直很疑惑,為什麽你選擇的不是任醫師?偷偷告訴你,其實我暗戀過仟醫師呢!不以找,這醫院裏頭,有一半以上的護士都是。可是啊,任醫師從不諱言他已經有個論及婚嫁的女友了,大家都知道,除了這個幸運女孩,他心裏已經容不下第二個人。他的感情那麽堅定,誰還敢再妄想?
  “後來啊,那天晚上,他送你到醫院的時候,臉上慌急沉痛的表情,是我們從來沒見過的,他一向是那麽沉著從容,麵臨生死交關的重大手術時,都沒看過他臉上有一絲慌亂。
  “他一整晚都陪著你哦,看著你的那個眼神……我也不會形容,反正就是讓人看得很心碎就是了,那時,我就知道是你了──那個讓他幸福,也讓他痛苦的人。可能你會覺得我雞婆啦,但我還是覺得,任醫師才是那個可以安心托付終身的人,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你。他很疼你耶,連換藥、打針都自己親自來,怕你疼,又怕護士粗率……你看整個醫院,誰有這種待遇?他可是本院的紅牌醫師耶。”
  “來得及嗎?現在對他說後悔,還來得及嗎?”他都要走了……
  在她恍然驚覺自己對他負疚夕深之後,連請求原諒都沒有資格,又哪有臉要求他放棄大好前程,為她留下來?
  這麽可恥的事,她做不出來!
  他太好,相較於她的膚淺無知,她根本不配擁有這樣一個男人。
  “應該來得及吧!我覺得,他把你看得比他的命還重要,這樣對你的男人,是不該被辜負的。”
  一句“他把你看得比他的命還重要”,深深敲進了她的心坎。
  “我今天就要出院了……”她喃喃自話。
  “那就今天說嘛!”Miss何急急接口。
  她仰起頭,打定了主意。“何小姐,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你說、你說!”對方連連點頭。
  “幫我──把這個交給他,告訴他,我會一直在醫院門口等他。”如果他們之間,還有一絲轉圜餘地的話。
  交出那條意義深遠的項煉,她賭他們的未來。
  如果他收下,那就表示,他還願意屬於她;如果不按受,那她就死心,祝福他。
  他知道,她下午三點辦出院手續。
  她由三點整開始等,一個小時過去了,他沒出現。
  很明顯了,不是嗎?他否決了他們的未來。
  也許,對現在的他而言,未來已經有了更好的規劃,而那當中,並沒有她。
  曾經有的,曾經他的未來滿滿都是她,是她親手拋舍,活該,這是現世報。
  她輕輕笑著,眼淚掉得心酸。
  四點半了──
  夠久了,她還要再等下去嗎?
  一個半小時,繞醫院散步半圈都夠了,何況隻是由他辦公室走到門口。
  “啊,心影,抱歉、抱歉!我來晚了──”該來的沒來,不該來的卻氣喘籲籲地出現在她麵前。
  “你來做什麽?”她意興闌珊。
  邵光啟喘著氣。“生氣啦?我不是故意要讓你等那麽久的,因為臨時有個客戶……”
  他說了什麽,她全沒聽進耳,他摟著她的肩坐進車內,她也無知無覺的任他擺布。能夠麻木一點,或許比較輕鬆吧──
  “任醫師──”
  “麻煩把上次醫學會議的紀錄拿給我。”
  “哦。”找啊找的,三分鍾OK。“任醫師,我有件事──”Miss何再一次試圖開口。
  “如果是私事,等我忙完再說。”他頭也沒抬。
  “哦。”這一次,等了半小時,終於等到他合上會議紀錄。“任醫師──”
  “三一八號房的王先生病曆呢?我看一下。”
  “哦。”找啊找,也是三分鍾搞定,但是她已經不敢想,這一個病曆又要耗去他多少時間了。
  林林總總加起來,已經過一個小時了,梁心影該不會已經哭著離開了吧?
  看她在他眼前晃來晃去,坐立不安,他抬頭瞥了她一眼。“尿急就去,我沒綁著你。”
  比尿急更慘。憋尿最糟不過就爆掉膀胱而已,壞了人家的姻緣,可是會衰三輩子的。
  “任醫師,你真的不聽嗎?”
  “什麽事?”
  “梁心影她──”
  “我知道她今天出院,是我準的。”他頭也沒抬。
  “我是說──”
  “這個病曆不太完整,之前的呢?”
  她嘔血的又去找病曆。這次花了十分鍾。
  這次再讓他投入下去,沒半個小時以上。是不會罷休了。她吸了口氣,用力地說:“你連聽都不敢聽,根本是在藉由忙碌麻痹思緒!”
  他終於放下工作,無奈地抬頭。“我已經打電話通知她男友來接她了,不會有車的,你到底在緊張什麽?”
  她氣到了。“好,是你不聽的,你就不要後悔!”這次,換她酷酷地轉身要走。
  “等等!”任牧禹喊住地。“到底什麽事?”
  “她要我把這個交給你,說她會在門口等你。”
  一看到她手中的項煉,他跳了起來,臉色大變。“你怎麽不早說!”
  “我幾百年前就想說了。”
  “你──”該死!
  抓過項煉,他飛快衝了出去。
  狂按電梯,等不及它足以讓人發瘋的龜速爬到十三樓,索性走樓梯,用盡畢生最快的速度奔到一樓,花了不超過三秒的時間來喘口氣,又三步並成兩步的衝往門口。
  然而──
  迎接他的,是她倚偎著別人,坐上車離去。
  還是遲了嗎?
  他靠在門口喘氣,痛苦地閉上眼。
  她的選擇,仍舊不是他?
  那她把項煉還他,又是什麽意思?相戀一場,留作臨別紀念?
  隻是這樣而已嗎?
  如果是,那她何其殘忍!
  他還以為……還以為……
  將項煉緊緊握在掌中,心,痛麻得失去了知覺。

  第八章
  出院後的隔天,任牧禹來找過她,是為了送回Luck。
  那時,她正準備出門上班。
  他沒進屋,就站在門外,她也沒膽邀請,出院那天,他都明白拒絕她了……
  “怎麽不多休息幾天?”
  “不了,再休下去,公司會直接Fire掉我,可沒人會養我。”她半開玩笑地說,心酸酸的。他曾說過,要養她一輩子……
  “心影……”那天,她究竟想告訴他什麽?
  她等他,真的隻是為了道別?還是……他錯過了什麽?
  壓抑地頓了頓,改口:“我送你去上班。”
  如果,她還肯接受他的關照,就像以前一樣,那麽……
  她搖頭。“我已經學會坐公車了哦!不用麻煩你。”
  他眸光一黯。“不麻煩。是我耽誤了你上班的時間,送你是應該的。”
  他已經打開車門,她看向他眼中的堅決,歎了口氣,坐進車內。
  一路上,兩人沒再交談,不知過了多久──
  梁心影輕輕歎息。“你能不能不要對我這麽好?”
  她明白他溫柔厚道的性情,就算分手了還是能當成朋友去關心,盡管這個女人有多對不起他。
  但是這隻會讓她更覺得汗顏羞愧,她不值得他對她這麽好!
  握著方向盤的手一僵,他難堪地沉默了下──“我知道了。”
  她覺得困擾,怕引來邵光啟的誤會,是吧?
  “以後,我會避免。”
  “禹……”
  “沒關係的,你好好照顧自己。”
  車速歸零,離她公司還有一小段距離,步行約莫三分鍾。這樣,就不至於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了吧?如果她擔心的是這個的話。
  “什麽時候走?”她突然問。
  “下個月十五號吧!”
  “這麽急?”她心一緊。不到一個月了……
  “會嗎?成定局的事,什麽時候並沒差別。這一去,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回來。以後的事,誰都不曉得,我就不說再見了。”
  “再見。”反而是她說了出口。
  她真的……想再見他,更想一輩子賴住他……
  微愕地看著她近乎失態地衝下車,任牧禹滿懷困惑。
  他剛剛……似乎在她眸底看到一絲淚光?
  傾盆大雨已經下了一整天。
  梁心影棲臥在沙發上,角落Luck懶懶地趴著,動也不動,沒什麽元氣。
  從任牧禹那兒回來後,它的食欲一天比一天更不濟。今天帶它去看獸醫,醫生告訴她,狗狗的生理機能基本上是沒問題的,可能是悶壞了,要她有空帶它出去外頭溜溜,陪它玩耍。
  狗也有憂鬱症?聽都沒聽過!
  她由沙發上爬起,抱來Luck,憐惜輕撫。“可憐的小東西,你很想他對不對?我也是啊!可是我不能絕食抗議。”
  如果學Luck絕食抗議能夠要回他,她也想啊……
  隻剩不到一個月了,他將永遠永遠地離開她的世界。
  這幾天,她無心工作,一直在想這件事,情緒低落得吃不下、睡不好。
  也許這一走,他們這輩子的緣分就盡了,那,這不到一個月的日子,就是她僅有的了,這封她來說,是那麽的珍貴,何必還要強撐?就算再度被拒絕又怎樣?就算難堪又怎樣?這本來就是她欠他的!
  想到這裏,她再也無法多待一刻,抱了Luck就往外頭衝。
  值了一天班,任牧禹手控方向盤,一手揉著有些酸疼的頸子。
  雨天的視野不是很清楚,擋風玻璃上的雨刷持續運作,他放慢了車速,在接近家門時,雨中佇立的熟悉身影,讓他以為一時眼花。
  他反射性地踩下煞車,定神一看,還真是那個老是惹他又痛又憐的女孩!
  “這傻瓜!”他臉色一變,急忙下車奔向她。
  “心影,你在這裏做什麽!”
  “等你──”雨勢太大,細微的呢喃融入風雨之中,聽得不是很分明。
  “那也到騎樓下躲個雨,你沒帶傘?”
  她搖頭。“我怕會錯過你。”雖然,最重要的姻緣路上已然錯過。
  “我按你家門鈴按了好久,你不在。我知道你回來一定會經過這裏。”
  他簡直快昏了。
  “過來!”拉她到屋簷下避雨,忙著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你才剛生過一場病,不能淋雨的,你不知道嗎?”
  “沒關係。”能再見他,就好。
  他深深歎息。“好,那你這麽急著找我,有什麽事?”
  “Luck生病了──”
  他無奈地看著她。“心影,我不是獸醫。”
  她還是搖頭。“它想你。”而我也想。
  “是嗎?”他低頭,抱過她懷中奇跡似地沒淋到什麽雨的小狗狗,輕輕拍撫兩下。“你就為了這個冒雨跑來?”
  “不是……”
  “嗯?”他等著下文,可是她什麽也沒說。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好半晌才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為何不留她?他的住處就在前頭,不是嗎?
  她失望地垂下眼瞼。
  回到她家門口,這一回她勇敢地開了口:“進來陪陪我好不好?”
  她眼底有著渴盼,所以他點頭了。
  “你坐一下,我倒杯熱茶給你。”她急切地招呼,像是怕他下一刻就會轉身離開。
  “嗯。”他淡應,看著她忙碌的身影。以前,這些事都是他在做的,這一回,倒真的像是客人了。
  “等一下哦,我拿件衣服給你換上。”
  吹幹狗狗微濕的長毛,他抬頭看了她一下。“別忙,你自己先換下濕衣服,把頭發吹幹。”
  她停下來,看著他手中的吹風機,知道這回,他再也不會幫她吹頭發。
  “對不起,弄濕了你的車。”她低嚅。似乎,她總是在負累他,從以前還在交往時,就仰賴他甚深,現在分手了,還要累他煩心。
  他一頓,眼神幽深地看著她,良久良久,不發一語。
  “怎麽了嗎?”她說錯了什麽?
  “分手了,就不能再當朋友嗎?”不知過了多久,他低低淺淺地問出。
  “我沒那個意思!”
  “還是你覺得,我是那種冷血到在乎車子更甚於你身體健康的人?”
  “不是……”她咬唇,淚花在眼眶裏打轉。“我隻是、隻是……自我厭惡,你懂嗎?!”
  他訝然,望住她跌出眼眶的淚。
  “心影……”他想說什麽,電話鈴聲響了起來,他就坐在旁邊,本能欲伸出手的前一秒,及時打住!
  “不接嗎?”他看著不為所動的她,補充一句:“好像是邵光啟。”他記得這組電話號碼。
  像是沒聽到,她腳步沒移動半分。
  電話響了很久,終於再度歸於岑寂。
  他眸光沉晦複雜,低問:“又和他吵架了?”
  她輕輕一震,迅速抬頭瞪視他。“什麽意思?你以為我去找你,是因為和他吵架?”他把自己當成她空虛寂寞時的慰藉了?
  “我沒那個意思。心影,你不要那麽激動──”
  “不是嗎?我總是在最無助的時候想到你,軌因為那晚和他吵了架,又生病,才會打電話給你……你不是這樣想的嗎?”她近乎自棄自厭地嚷出聲來,靠著牆無力地滑坐在地板上。
  “我很高興,你第一個想到的人是我。”他定定地道。
  她完全沒聽進耳裏,專注她哭著。“因為我知道你心軟善良,永遠不會對我棄之不顧,所以我隻要不順心,就找你發泄,你不覺得這種行為很可惡、很卑劣嗎?你容許我這樣對你?”
  他輕輕蹲在她麵前,柔緩地拭著她頰上的淚。“至少,這代表我在你心中還有些意義,你才會在孤立無援時,想起我。”
  她用力搖頭,淚花撲墜。“不是這樣的,禹!我沒有和他吵架,我沒有不如意,我隻是想你,很想你!那晚就算沒和他鬧意見,我唯一想到的還是你,你對我來說,很重要、很重要,不是任何人能取代的,你知不知道……”她不顧一切地喊了出來,緊緊攀住他,痛哭失聲。
  ﹁嗯。﹂他動容,深擁住她,頰畔貼著她濕潤的臉龐,他柔柔地吻去她的淚,一顆又一顆的淚沒間斷過,而他輕淺細密的吻著,貼上了她的唇,她沒有遲疑,熱切地啟唇回應。
  一記濃烈纏吻,失控了。
  壓抑許久的情潮,誰都沒去收拾,他吻著,探索嬌軀;她迎合,扯落他濕透的襯衫,以嬌軀溫暖他微涼的體膚。
  “影……”模糊的呢喃由唇齒糾纏中飄出,他抱起她,放入床鋪中,深入糾纏。
  她全心全意地吻著他,眉、眼、鼻尖、唇、下顎、耳際、頸膚,吻得心碎纏綿,撫觸的小手由他寬闊的背脊往下移。這體息、這熟悉的激情,遙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還以為今生再也沒有機會擁抱他了……她酸楚得眸光泛淚。
  “別……影,我沒有準備……”他濃重喘息,咬牙由火熱情纏中抽離。
  和她分手後,就沒這樣的準備了。除了她,他不曾想過要和誰發展到肉體的親密關係。
  “我現在是安全期。”
  “可是──”他記得好像不是……
  “沒關係的。”她拉回他,堅定深吻。如果能有個孩子更好。
  “唔……”記不得欲出口的話是什麽,一記繞腸深吻,擾亂了他的呼吸,他俯身貼纏,指掌滑過每一寸水嫩肌膚,像是在記憶什麽,又像是酸楚的想念。“你瘦了些──”他貼著她的唇低喃。
  “你也是。”撫過清俊的臉容、肩膀、背脊,再到勁瘦的腰身,她心疼地緊緊纏抱住。
  他沒有遲疑,迎身埋入嬌軀。
  空虛的靈魂,在那一瞬間得到補償,他開了下眼,深深挺入。
  “嗯……”她嬌吟,情纏律動中,由他頸間垂落的煉墜,劃過淡淡的光芒,她伸手握住墜子,淚水激動地迸出。
  他終於還是載回它了。
  夠了,這樣就夠了,真的!
  “傻瓜。”他憐惜地輕喃,吮去她眉睫的淚,以更銷魂蝕骨的情欲律動作為回應。
  歡愛狂纏,一室旖旎。
  悠揚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
  “影,電話──”他粗喘。
  “不管它。”摟緊他,綿柔嬌軀全心迎合,收容他的灼熱情潮。
  “嗯……”他低哼,剛強地占據嬌軀,在她溫軟的柔情撫慰下,縱情馳騁。
  太多的歡愉如潮水般席卷而來,她已經無法思考了,陽剛體魄帶給她太強烈的衝擊,她下意識地緊握住他的手,他深情回握,眼神溫柔,沈切地、深刻地融入她體內最深處,與她的生命重疊,有如一生一世,密不可分的糾纏。
  極歡過後,他仍沒放開她,以最實質的體息交融,綿密地護著她。
  她咽倦欲眠。
  “影……”
  “嗯?”哼應聲低不可聞。
  他的胸懷,是最溫暖可靠的港灣,躲在這裏,有他沉穩的心跳伴著,讓她覺得好安全、好放心,像是回家的感覺一樣。
  她好像很久、很久沒有好好睡上一覺了。
  找到了家,想睡了……
  他好像說了什麽,她沒聽清楚,濃重的睡意已經將她征服。
  清晨意識恢複的前一秒,他直覺地伸手撫向枕畔,沒觸到本應存在的溫軟嬌軀,他睜開眼,坐起身來。
  想了下,試著打開衣櫃,裏頭整齊擺放著他的衣服。
  走進浴室,所有他用得到的東西,都放在固定的地方,就好像他一直都在,不曾離去──
  梳洗好走出浴室,廚房傳來陣陣香味,他有些訝異地尋上前去,靜靜看著那道準備早餐的恬靜身影。
  這些事,從來都是他在做的,幾時起,她也成長了?
  煎好荷包蛋,盛上桌時,才發現他不知幾時站在廚房入口。
  她給了他一記微笑。“怎麽不叫我?”
  他搖頭。“我喜歡看你做早餐的樣子。”
  “過來吃吃看好不好吃。”如果喜歡,以後換她為他準備早餐。
  她又回頭端來打好的果汁,遞了杯給他。
  “我想你不愛吃太甜,所以我隻加了少許的蜂蜜。”她找來果醬,抹在烤好的吐司上。
  他看著她忙碌的身影,放下手邊的果汁走上前,由後頭輕輕環抱住她的腰,輕問:“什麽叫自我厭惡?”
  她動作停頓了一下,低垂著頭,沒回答。
  他看不見她的表情,但感覺得出她身體的僵硬。
  “我一直在想你昨晚的話,你哭得那麽傷心,是我讓你哭的嗎?為什麽對你好,會讓你痛苦成這樣?影,你還沒回答我。”
  她放下吐司,正欲回頭,門鈴聲響了起來。
  “我去開門。”她逃避似地,不敢看他一眼。
  門一開,她僵在那裏。
  是邵光啟。
  “你……你怎麽來了?”他從來不會在大清早造訪。
  想起屋內的任牧禹,她連聲音都僵硬了。
  “問你啊!你明明在家,那怎麽不接電話?我還以為你又鬧失蹤,急得一大早就跑來……”
  “你先回去好不好?我晚點去公司會跟你說──”
  “影,你的吐司──”隨後跟出來的任牧禹,在看清門口的人後,聲音突然卡住。
  一個男人,大清早出現在單身女子的家中吃早餐,能夠聯想的範圍可精彩了!
  三個人,各據一方,僵窘無言。
  邵光啟瞪視她,咬牙問:“這就是你不接電話的原因?”
  “我──”她無法交代,也找不出理由交代。
  是她,把事情弄得一團亂的,活該被控訴怨恨。
  不論是任牧禹,還是邵光啟,她都愧負深疚。
  “我想……”任牧禹艱澀地發出聲音。這情況實在很可笑,又很可悲,他明明該是理所當然的存在,如今卻落得像是偷情被逮著般的無言以對。
  很難堪。
  他分不清楚,他到底算不算第三者了。
  深深歎息,他輕道:“我先回去,你和他好好談談。”
  經過邵光啟敵時,他步伐頓了頓,沒說什麽,沉默走開。
  “禹……”她張口想叫喚,卻發現她根本沒資格、也沒立場留他,隻能揪著心,難受地看著他離去,那背影,看起來好清寂孤單。
  “他,是你那個交往七年的舊情人吧?”
  她錯愕,看向邵光啟,答不上話來。
  邵光啟輕笑,笑得很諷刺,又很苦澀。“我早該想到的,有哪個醫生會這麽閑,親自打針、換藥、照料病人,還幫她打電話通知親友。”
  “對不起……”她低嚅,除了這一句,她不曉得還能說什麽。
  對不起?!他臉色一沉。“到頭來,你的選擇還是他?”
  她心虛、歉疚地垂下頭。“我不能沒有他……”
  “你說過喜歡我的!”他難掩激動地低吼。
  “我是喜歡你,隻是──我愛的是他。”喜歡和愛,差別太大了,大到她想忽略都沒有辦法。
  “原來你的話還有文字陷阱。”他冷諷。
  “我曾經也以為我可以忘記的,但後來我才領悟,他就像呼吸,已經和我的生命共同存在著,習以為常得容易讓人忽略,所以找就以為沒有他也可以。剛開始,隻是有些不舒服,但是時間一長,難受到幾乎窒息時,才發現能夠呼吸是多麽幸福又重要的一件事。”暫停呼吸的日子,她已經撐到極限了,再下去,她真的會窒息。
  “他像呼吸?!”他忿忿地重複。“那我呢?對你而言,我又算什麽?”
  她為難地頓了頓。“月亮吧!不曾擁有過,所以會向往、想擁有,但是真正得到了,卻發覺必須遠遠看著才有美感。我能不收藏月亮,卻不能不呼吸。”
  月亮可以掛在天空欣賞,卻不適合被收藏。
  多麽殘忍的回答!
  “梁、心、影,你真的很混蛋理”他咬著牙,一字字吐出。
  她沒辯駁。她的確是做了件不可原諒的蠢事,傷害了對她一往情深的邵光啟,更傷害了她最愛的男人。
  “光啟!”她喊住憤然離去的他。“你──恨我嗎?”
  他頓了頓,沒回頭。“他曾經送你一首歌,說隻要你過得好、快樂就好,就在情人節那天,你不知道吧?”
  情人節?!“我、我不知道啊!”
  邵光啟笑得又苦又澀。“這就是我匆忙轉換頻道的原因。其實我心裏比誰都清楚,你還是愛他的,才會下意識裏,不敢讓你聽到他對你的真情告白,因為我知道,你聽了之後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再度回到他身邊。沒想到我千防萬防,還是走到這步……”果然,不該是他的,強求也求不來啊……
  她懊悔地閉了下眼,耳邊斷斷續續傳來邵光啟的聲音──
  “他甚至不怪你,從頭至尾,無怨無悔地尊重你的選擇。我沒有他的胸襟,我不會祝你幸福快樂,但是──他是個很特別的男人,值得得到最好的對待,如果我是女人,也會為他心折。”說完,他挺直腰杆離去。
  這,算諒解嗎?雖然他祝福的是禹,而不是她……

  第九章
  今天,她到公司遞了辭呈。
  公司有公司的製度,當然不能說走就走,起碼得做到月底。所以她還是很有責任感地上了一天的班;熬到了下班時刻,才飛奔到醫院找他。
  這是她第一次,在身體安然無恙的時候到醫院找他。以前,隻要電話一打,他不論人在何處都會飛奔過來,她從沒來這裏找過他。
  現在回想起來,她這女朋友當得失職又任性,七年來他居然沒有半句怨言。
  她苦笑了聲。
  一整天心緒不定,老想著趕快來見他,真正站在醫院裏了,反而拿不定主意。
  她該怎麽跟他說?如果告訴他,她和邵光啟已經沒有關係了,他會不會又覺得,她是因為寂寞孤單才來找他?
  那感覺好差勁!
  何況,他都決定出國了,她說這些有什麽用?能叫他留下嗎?
  當初放棄他的前女友,在他另有人生計劃時,回過頭來要他放棄大好前途--
  這感覺更差!
  她有什麽資格這麽做?她欠他的已經太多了,她不想更唾棄自己。
  或許是她的臉上寫著「茫然無措”四個字,櫃台的服務人員很親切地問她:“請問是探病還是掛號?需要我幫忙嗎?”
  “噢!”她如夢初醒,硬著頭皮說:“我是來找任牧禹醫師的。”
  “請問你是?”
  “……朋友。我姓梁。”她生硬地擠出幾個字,然後看到小姐按下內線,對另一頭說:“任醫師,有朋友找你哦,是一位姓梁的小姐……好的,我知道了。”放下話筒,說:“任醫師請你到他的辦公室找他,從那個電悌上去十三褸,問人就知道了。”
  “好的。”道了謝,上到十三樓,她深吸了口氣,敲下辦公室的門。
  “進來。”是任牧禹一貫沉著溫煦的嗓音。抬頭看了她一眼。“影,你坐一下,我還有點事。”
  看得出來,他很忙。
  他又轉頭低聲向護士交代些注意事項,她找了張椅子坐下,欣賞他專注的側容。
  十分鍾後,他收拾桌麵上的病曆資料遞給護士歸檔,一麵問她:“吃過飯沒?”
  她搖頭。“還沒。”
  “想去哪裏吃?”
  “如果──我說想吃你煮的菜呢?”
  “好啊,一起去買菜。”
  一旁的護士小姐聽到,一臉驚異。“任醫師會煮菜呀?真是新好男人!很難想像操手術刀的手去拿菜刀的樣子呢!”
  任牧禹溫和地笑了笑。“巡房時,五二一號病房的病人多注意一下,他明天要開刀,有狀況隨時聯絡我。想看我操手術刀的樣子,明天就可以了,至於菜刀,你恐怕沒什麽機會看到了。”他脫下醫生袍,伸出手。“影,走嘍!”
  溫柔的大掌握住她,自然溫馨。
  接下來,她又發現,他除了在醫院人緣好、她老家吃得開外,連菜市場都沒天良到混得很熟!
  “啊那狗任一書,好走不贈──”
  任牧禹笑笑地朝菜販揮揮手。“是啊,好久不見。”
  她崇拜地看著他,小聲低問:“這麽讓人生不如死的“台灣狗蟻”你也聽得懂?”
  他低頭在她耳畔悄聲回答:“習慣了,雖然剛開始差點發瘋。”
  “和女朋友來哦?啊任一書今天素要買省魔菜?槌子不錯啦!”
  “謝謝,她不敢吃茄子。”結果他挑了一把韭菜,菜販還多送了他好幾根蔥,推都推不掉,可見他做人有多成功。
  接下來他買了隻雞,肉販自動打八折,還問他八折是多少,她差點暗笑到內傷。
  “麻煩幫我剁好,我不太會,謝謝。”
  “你素醫生柳,哪欽不會?”好像是這個市場的流通文化,人人一口台灣國語,很整齊劃一。
  “醫生會解剖雞的器官,但是不會宰雞。”他溫溫地回道。
  她笑著跳到一旁去買蝦,他接過刺好的雞肉,老板問他:“恁不素兩個人?買那魔多,粗的完嗎?”
  望向不遠處的纖細身影,他眸光放得更柔,輕聲說:“她最近瘦了好多,想幫她補一補。”
  “禹──”她揚聲喚,回過頭問他:“你要螃蟹還是蚵仔?蚵仔可以加點酒去腥,然後再──”
  不如買鱉羹蛇血算了!
  “影,你別害我。”他哭笑不得,手中都已提一把韭菜,還有她剛員的蝦子了!
  她幹麽淨挑些壯陽的東西?居心不良。
  最後,他還是同意她買蚵仔,但那是明天的菜色,他絕對不會允許蝦、韭菜,還有蚵仔一同出現在餐桌上,存心置他於死地。
  買完菜回來,他一邊料理食材,分神瞥她。“你要不要先去客廳看個電視或聽點音樂什麽的?”
  她堅定搖頭。“不要,我們一起煮。”
  他沒堅持,讓出流理台給她洗菜。
  炒完一道菜,鹽巴沒了。
  “影,你看著爐火,我去買鹽巴。”
  “等一下。”她快步跟出來,從抽屜翻找出那串鑰匙,放進他手中。“收著。”
  他看了看掌中的金屬物,微笑點頭。
  合力煮了簡單的幾樣家常菜,吃起來格外溫馨。
  上一次這樣麵對麵坐著和他吃飯,似乎是好久以前的事了,現在才知道,這種平凡的幸福,有多麽珍貴。
  她癡癡地,看著他吃飯的樣子,像是怎麽也看不夠,不舍得移開目光。
  “影,你不要這樣看著我。”他低吟。蝦和韭菜的殺傷力或許不大,但是她那柔得醉人的眼神絕對讓他必死無疑。
  她恍若未聞。“你可不可以吻我?”
  很好,這下,叫死無葬身之地。
  他歎息,認命地伸出手,她偎靠向他,而他輕輕擁住,很憐惜地貼上她的唇。
  她異常熱情,啟唇迎合糾纏。
  唔──這又叫什麽?置之死地而後生?
  最要命的是──她什麽時候跨坐過來的?還貼近了兩人的敏感部位……
  他心跳亂了序,呼吸逐漸急促紊亂,一手托住她腦後,壓向他深入纏吻,另一手由她衣衫下擺探入,扯落惱人的遮蔽物,覆上柔軟渾圓。
  “嗯……”她細細嬌吟,也沒閑著的雙手,忙扯他的襯衫、褲頭。
  他低哼,手往下移,探掬到一片溫暖春潮,沒有疑慮地挺身埋入。
  “禹──”莫名的充實感,漲滿了身心,她幸福得想哭。
  任牧禹扣緊了她纖細的腰身,隨著充實陽剛的情欲律動,一麵柔柔吮吻她的耳畔、頸際,給予溫存。
  他的強勢,與他的柔情,融合成一股教她悸動、心折的心靈衝擊。
  禹,我好愛、好愛你,你知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喊出來沒有,隻感覺到他更為狂熱的激情,雙手將她抱得好緊,緊到她覺得自己已經融入他體息之中,眼前似有無數火花絢爛,他們同時攀向極致──
  他靠著她的肩,而她摟著他的頸子,兩人同時閉上眼喘息。
  “禹。”她輕喃,賴在他懷中不肯走,被他這樣溫柔護著的感覺真好。
  “嗯?”他柔柔挲撫她曝露在空氣中的肌膚。
  “沒事,隻想聽聽你的聲音。”
  他低低笑了,吻了吻裸肩,拉好她的上衣。“吃點東西吧,雖然又冷掉了。”
  她搖頭,纏賴著將臉埋在他頸間,不舍得稍離。
  以後……這樣的機會不多了。
  “都瘦了那麽多,不能不吃。”他憐愛她揉了揉她的發,挾了滿滿一碗她愛吃的食物。“來,我喂你。”
  她湊上前吃了一口,感覺滿滿、滿滿的酸楚幸福。
  他還是沒變,寵她寵得毫無道理。
  以前怎麽會覺得他不浪漫?
  那種發自內心的珍寵,就是全世界最浪漫的事了啊!
  看著他專注喂食的溫柔神態,準備了一整天想對他說的話,一句都說不出來。
  他為什麽不問她和邵光啟談得怎樣?他不想知道嗎?還是──這對他已經不再重要,他不在乎了?
  “禹……”
  “嗯?”他剝著蝦殼。
  “你不是問我,什麽叫自我厭惡嗎?”
  動作頓了頓,他抬眸看她。
  “今天早上,看著你離開的背影,而我甚至沒有辦法追上去,對我來講就是一種自我厭惡了。”
  他放下剝好的蝦,很專注地凝視她。
  “我不知道……怎麽去形容心裏的感覺,就是……好痛恨自己……”她硬咽著,兩道清淚順頰滑落。
  他沒說話,默默地將她摟進懷中。
  “我知道……我傷你很深、很深……可是我不知道,這樣的虧欠該怎麽還……我一直想向你說聲……說聲……對、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柔柔地撫了撫她顫動的纖背。“好,我接受了。”
  “你……”她仰起淚眼。
  “我接受你的道歉,所以,不要再覺得愧疚了。”
  淚,再一次迸出,決了堤。
  他──連她的心都護著了,不要她難受……
  “傻瓜!”他柔歎,淺吮住帶淚紅唇。
  她不明白嗎?這種事,沒有誰欠誰,隻有情不情願。他情願,她就不欠什麽。至少他是這麽覺得。
  幾乎是有默契的,他們絕口不提過去。
  不談邵光啟,不談分手的事,也不談他出國進修的事。
  這算複合嗎?她不知道,至少,他沒有任何的表示。
  下了班,一起上菜市場,煮一桌溫馨的晚餐。
  休假時,陪她打理家務,幫Luck洗澡,邊玩水嬉戲。
  偶爾,手牽著手看一場電影,然後在後半場睡倒在他懷中。
  夜裏,相擁著分享彼此的溫暖體息,縱情纏綿。
  他待她,就像沒分手前那樣,疼惜、關懷,以及照料。
  一切,都好像和從前一樣,沒有變,隻是現在的她,分外珍惜與他共處的每一刻。
  她沒有忘記他出國的日子,一天天數著,一天天心痛。
  其實,這樣就夠了,分離前,還能擁有最後的溫存,笑著跟他說再見,這不是她當初所奢求的嗎?不能再更貪心了。
  她已經打定主意,不管是三年、五年還是更多,她等他回來。如果,那時的他,心裏仍然沒有其他人住進去,那她就和他,再一次找回過去。
  “喂?”
  “影,是我。”肩頸夾著話筒,一麵還在翻找不齊全的資料。“我,不過去了,你自己要記得吃,別又餓過頭。早上我在爐子裏燉了一鍋雞湯,別忘了吃。”
  “好。”
  “還有,天氣陰陰暗暗的,晚點可能會下雨,陽台的衣服收一下,如果要出門,記得帶把傘。”
  “好。”
  “啊,對了,你那件套裝我送去幹洗了,有空要去拿。”
  “好。”
  交代了一長串,終於察覺她異常的沉默。“影?”
  “沒事。你不要擔心,我會很好的。”
  “那就好……”隱約覺得她不大對勁,但現在已經容不得他多想。“那,我去忙了……”
  “嗯,你去吧!”
  掛了電話,心裏浮動著淡淡的不安,為她方才電話中的口氣……
  無法全神貫注,他歎了口氣,放下手中的X光片。“Miss何。”
  “啊?”
  “有哪些情歌,是你們女人覺得浪漫的?”
  Miss何挑挑眉,了然的勾唇。
  “想對女朋友唱情歌?”難得有機會,怎能不調侃一下這位平日成熟穩重的任大醫師?真想看看他學十七、八歲少年郎唱情歌示愛的樣子!
  俊容浮起淡淡的困窘。“她覺得……這是很浪漫的事。”
  “是很浪漫。”她點頭附議。“挑首“男人不該讓女人流淚”吧!這首歌有一段日子了,剛出來時,深情纏綿的歌聲,曾經感動不少像我們這樣的純情少女。”
  他點頭,表示知道了。
  再美好的日子,都有結束的時候。
  不必看日曆,她心中也有個底。
  就像是一隻沙漏,一幕幕的過往甜蜜,隨著時間的消逝,在今天徹底終止。
  今天,他不會過來了,往後的每一天,也不會了,隻剩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地走著。
  他說過,未來難以預料,他不會對她說再見,也不會要她送。
  所以,他交代她照顧身體,交代生活瑣事,卻沒為他們的感情,作任何一句的交代。
  她放手,要他安心地走,不必為她掛懷。
  時間過了多久,她沒去算,果然,就如他預料的,過沒多久,雨水滴滴答答地下了起來,愈下愈大……
  蜿蜒的雨水流過窗戶,她坐在同樣的位置,輕劃在泛霧玻璃上的無意識長指,勾勒出的仍是耶刻骨銘心的三個字──任、牧、禹。
  記得──他與她,也是在這樣的雨天分手的,對吧?
  那天,也是十五號。
  距離那一天到現在,正好滿三個月。不同的是,這一次,他將徹底走出它的生命。
  但是,真的就這樣讓他走了嗎?他甚至,不曾開口要她等他。
  就這樣不清不禁地結束,她真的能甘心嗎?如果不把心裏的話全告訴他,往後,她一定會後悔的!
  想到這裏,她跳了起來,衝到電話旁,連思考都沒有便迅速撥下一組號碼,偏偏,隻傳來該死的語音信箱。
  她心急地改撥醫院的電話,轉到他的辦公室
  得到的答案卻是:“他到機場去了哦,請問你哪裏找……喂?喂?”
  她無心再聽,丟下話筒衝了出去。
  但願還來得及,但願來得及!禹,等我!
  顧不得被雨淋得一身狠狽,梁心影急急趕至機場,經詢間之下,才知道飛往倫敦的班機,已經在十分鍾前起飛。
  她的心冷了。
  最終……還是遲了。
  沒勇氣留他,沒勇氣跟他說再見,也沒勇氣告訴他,她有多愛他……她的懦弱,就連送走他、給他一記吻別的機會都失去了!
  失魂落魄地走出機場,她甚至無法辨明方向;不是雨勢的關係,而是空茫的心,已經找不到方向。
  她好懊悔!如果,能夠早一步積極爭取,而不是消極等待,就算留不住他,起碼讓他明白她的等待與深情,他走得也能欣慰些。
  她不知道自己在外頭晃蕩了多久,遊魂似地漫無目的,早歸晚歸都沒差別了,那個空寂冷清的屋子裏,已經沒有人等待她。少了他的家,不再是家。
  “你去哪裏了?我好擔心!”略含焦急的嗓音,透過雨聲,飄進她恍惚的意識中。
  回神望去,家門前,那道佇立在微弱街燈下的身影──
  依常理來講,她該激動地衝過去緊緊抱住他才對,可是那一刻,她隻是僵在原地,完全無法動彈。
  是幻影嗎?還是──
  她如果伸手碰觸,會不會消失不見?
  “你──沒走?”聲音,顫抖得讓人心疼。
  “走?去哪兒?”他茫然反問。
  “護士小姐說……你去機場……”
  “噢,我送同事。”似乎領悟了什麽,他皺眉說:“我沒告訴你嗎?我把這次進修的機會,讓給我同事了。”
  “為什麽?”她一定是白癡!居然還這樣問。
  “這還用說嗎?那晚……我就說過了。”飛機載不動他過於沉重的牽掛,有她在,他怎飛得高、走得遠?
  “哪晚?”她還沉浸在失而複得的衝擊中,腦子無法正常運作。
  “我們……親密那晚。”他聲音微窘。
  “你說了什麽?”依稀記得,他好像真的在她耳邊說了些話。
  “我說,我不走了,留下來陪你,好不好?”為她,他連醫生都可以不做,何況隻是微不足道的出國進修。
  “好!”她哭著、笑著回答,撲進他懷中,用力地抱住他。
  雖然回應得有些遲,但終究讓他等到了。
  “你都濕透了……”他心疼地護著她,為她擋去雨水。“你去了哪裏?怎麽那麽晚才回來?我不是要你記得帶傘嗎?”
  “你也沒撐傘。”
  “我想體會,你那一天淋著雨等我的心情。”原來,是那麽的痛,那麽的慌。
  “我去機場找你……你呢?不是說今晚不來了嗎?”
  “那,你去機場,是想告訴我什麽?”
  “我想告訴你──”她抬眼,很輕很輕地說:“我已經把工作辭了,你要不要養我?”
  “那──”他笑了,眸底閃動著水光,不知是雨,還是淚。“我來是想告訴你,我找了一處店麵,裏頭的格局和外麵的景觀都不錯,很適合開咖啡屋,想問你,願不願意當裏頭的老板娘?”
  他相信,她一定又哭了,因為她語調微弱輕顫地問:“你這是在求婚嗎?”
  “不是。”兩隻落湯雞,她可能會覺得不浪漫吧!“影,我唱歌給你聽好不好?”
  “唱歌?”小毛驢嗎?她很想叫他不要破壞氣氛……
  “嗯。”他頓了頓,輕淺低唱:“相信我,無悔無求,我願為你放棄所有,男人不該讓女人流淚,至少我盡力而為,相信我,別再閃躲,我願陪你直到最後,男人不該讓女人流淚,至少我盡力而為,相信我……”
  梁心影說不出話來。
  她相信,她流的淚一定比今晚下的雨更多。
  不必裏這首歌來訴說什麽,他已經用行動向她證明,他能為她放棄所有,陪她到天涯海角,為她撐起一片天,擋去所有風雨……
  “雖然你不是在求婚,可是……浪漫得讓我好想嫁給你。”
  啊?這樣會浪漫?他隻覺得好冷。
  “那,你可以先保留這個答案,戒指稍後再補上嗎?”
  她笑了,這一回的淚,是喜極而泣。“再加一個吻,就可以。”
  他沒有遲疑,深切纏綿地吻上她。
  雨中唱情歌、擁吻,外加求婚。
  他總算出現那麽一點戀愛該有的公式了。
  也許,這會是他這輩子,唯一一次的浪漫,但卻讓她──刻骨銘心。
  分手的三個月整,她終於明白,她要的愛與浪漫,始終停留在最初、最真、最美的那一刻。
  該將那本分手日記封箱收起了,沒有他的日子到久今天正式結束。
  伸出雙手,牢牢環抱住失而複得的摯愛,她知道,這一回她將不會再輕易放手──
  深夜的收音機,傳出這麽一段信件內容──
  言仲夏先生,您好!
  這是我第二次來信,因為你說,如果有一天,我能夠陪她一起老,別忘了來信讓你說聲恭喜,所以──說恭喜吧!
  是的,我和她複合了,在分手整整三個月的那一個雨天。
  她喜歡雨中的浪漫,所以我陪她淋雨。
  她喜歡情歌的浪漫,所以我在雨中唱情歌。
  她愛雨中纏綿的浪漫,所以我明明冷得想叫救命,還是淋著雨唱情歌,然後吻她。
  於是她就覺得浪漫得想嫁給我了。
  你覺得這很浪漫嗎?我唯一想到的是,這種人再多一點,我們當醫生的會集體上吊給你們看。
  唉、唉、唉!我還真的很缺乏浪漫因子,是吧?
  啊,對了、對了!後來我才想起,我還是沒有說愛她──嗯,好吧、好吧,其實是忘了,淋雨淋得腦子都糊了。
  可是我想,她是知道的,因為她再也沒問:“你愛不愛我?”的問題了。
  我打算今晚再一次正式向她求婚,攘她戴上我準備了好久的戒指,這一次,我一定會記得認真專注地對她說句:“我愛你!”
  祝福我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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