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葉
最近開始失眠。
失眠往往讓人痛苦不堪,因為在安靜的夜裏,麵對黑夜無聲的世界,你會比白天要冷靜的多,看事物似乎也更理性。
冷靜與理性之後,悲哀的發現,自己往往離事物的真相與本質會很近,這對習慣當鴕鳥的人們來說,意味著驚恐與不安。至少我這樣認為。
想過去,想現在,想將來,想人際關係,想為人處事,想過去的幼稚,想現在的成長,
反正橫豎也睡不著,總要讓時間消耗的有意義些。
很多想法往往沒有結果,換句話說,是想了也白想。可我還是固執的去想,很多想法糾纏在一起,糾纏不清,不能用蠻勁去拉,越拉隻會越糾纏,並且讓你感到麻煩與疼痛。
所以,唯一的方式就是任其糾纏,並且袖手旁觀。
沈惜凡睜著眼睛,聽著滴答的鍾聲,她放棄了抗拒失眠的掙紮,認命的瞪著大眼睛,看著茫茫黑夜,思緒百轉千回。
轉身歎氣,已經連續五天了,再這樣下去就要被逼瘋了,白天緊繃的弦,到了晚上還是不肯放鬆,酒店工作本來就是高強度的職業,尤其是身為客房部的經理,再這樣下去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因公殉職。
她想到工作就沒來由的一陣煩惱:真的說不上喜歡還是不喜歡這樣的工作,隻是覺得混口飯吃是足夠的;雖然找工作時候沒少動用人脈關係,三年後順利升上經理,在別人看來儼然是金領,但是壓力也隨即而來,現在,她卻為工作失眠。
她抱住枕頭,哀嚎一聲,半跪在床上盤算,明天休息,一定要去醫院弄點安眠藥吃吃。
好容易昏昏沉沉的睡著,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她老媽的電話就打來了,她一看才七點多,欲哭無淚,好容易睡著又被鬧醒。
沈媽媽依然是老調調,絮絮叨叨,“凡凡,隔壁王阿姨想介紹一個小夥子給你,人家可是海歸,這個人雖然長的不咋的,但是有房有車……”
沈惜凡有些惱火,她睡眠一不足就脾氣超暴,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怒氣衝衝的吼道,“去他媽的海龜,綠毛龜!”
沈媽媽嚇了一跳,“凡凡,你還沒睡醒?”
“我壓根就沒睡好不好,媽,我最近失眠,快死了,讓楊阿姨給我弄點安眠藥,再這樣下去你家女兒真要變白骨精了!”
沈媽媽責怪,“安眠藥哪能亂吃,凡凡,要不你去看看中醫?用點中藥調理一下,反正現在藥房都有代煎的,又不要你自己動手,你爸爸上次拉肚子,隻吃了兩劑就好了……”
她抓抓頭發,看中醫,也許會不錯,反正不過就是花點錢,她貧瘠的連睡眠也沒有了,現在也隻剩錢了。
在中醫內科診室等了半天都沒人,中醫樓冷冷清清的,對麵便是大藥房,整齊的小格子一排排的,密封好,不過一兩個人穿梭其間,拿著藥單和小稱。她想起自己小時候一咳嗽,便是被外婆抱去一個極有名的老中醫家看病,隻需吃三劑便藥到病除。
忽然,門口來了一個護士,沈惜凡連忙喊住,“護士小姐,麻煩問一下,這裏的醫生呢?”
護士看看她的病曆,抱歉的說,“小姐,不好意思,何醫生剛才去了針灸室,我現在去叫他,麻煩你等一下。”
隻說著,就見一個高高的男子從最裏麵的房間出來了,扶著一個老頭子,護士忙指指沈惜凡,喊道,“何醫生,你有病人!”
沈惜凡原來以為做中醫的都是頭發胡子花白的老人家,她倒是沒見過這麽年輕的醫生,還長的那麽帥——是真的很帥,就她每天在酒店接待那些豪門貴胄名流精英,這個男人也可以打到九十分以上,隻是表情實在是冰冷。
她有些懊悔,頂著個黑眼圈,也沒化妝,隨便一身休閑襯衫牛仔褲——早知道她就衣冠楚楚的來見這位帥哥。
醫生問道,“哪裏不舒服?”
沈惜凡忿忿的說,“失眠,連續五天了!”
沒想到醫生笑了起來,右臉頰上立刻出現一個深深的小酒窩,“這個還不算失眠,不過,以前是不是睡眠都不是很好?”
她想了一會,點點頭,“很難睡著,容易醒,醒了以後就睡不著了,最近就是徹夜難眠。”
他指指手墊,“把一下脈。”
溫暖的手指觸上她的冰涼的手腕,她有些不自然,雖然知道醫生是在看病,她還是有些小緊張,尤其是麵對那麽帥的一張臉,她禱告醫生應該不會摸出她有些加速的心跳吧。
一會,醫生拿開了手,翻開病曆,詢問似的下結論,“稟賦不足,情誌所傷;嗯,肝腎陰虛,肝陽偏亢,火盛神動,思慮太過,損傷心脾!”
她愣住了,喃喃自語,“這麽嚴重,又是心又是腎虛的,醫生,我還有救麽?”
醫生微微驚訝,隨即笑著解釋,“你體質本來就是偏虛,再加上一些煩心的事,心火中燒,你平時會不會急躁易怒,心煩睡不著覺,口舌生瘡,口幹舌燥?”
沈惜凡嘀咕,“呦,神了,全被你說中了!”
醫生低頭開藥,“給你先用一個月的藥,治療失眠療程一般比較長,要有耐心,平時生活要有規律,戒酒戒咖啡,還有——”他抬頭看了沈惜凡一眼,“女孩子不要太爭強好勝,心放寬一點,可以去做做瑜伽之類的。”
“可是有沒有讓我今天晚上就睡著的藥,我都困的發慌了!”
醫生有些不可置信,但是仍是極有耐心的回答,“去繞醫院跑三圈吧,累的快倒了自然就睡的好了。”
沈惜凡被堵住了嘴巴,隻好訥訥的看著醫生寫處方,忽然,她看到醫生的胸牌,有些模糊,她稍微湊近了一點,隻辯的出是主治醫師,名字還是看不清楚,醫生覺察,疑惑的問,“我有什麽奇怪的麽?”
沈惜凡有些尷尬,連忙搖頭,“沒,我看你寫什麽藥的。”
他笑笑,指著處方解釋,“黃連、黃岑清心,當歸、生地、芍藥、棗仁滋陰養血,甘草和中,豆豉、竹茹宣通鬱火,柏子仁、五味子、合歡皮養心安神。”
沈惜凡看得似懂非懂,仍然裝模作樣的點點頭。
醫生好心,“拿了處方直接去那邊交錢,你是代煎的吧?”在處方上添了“代煎”兩個字,“今天下午四點鍾的時候來拿前三副吧。”
她“嗯,嗯”的應承,拿過病曆,退出診室,走出去,她才發現原來處方上已經簽了他的名字——“何蘇葉”,她有些好奇,蘇葉怎麽聽上去像一味中藥名?
中午,她回家,便是接到了媽媽的電話,“凡凡,看過病了,哦,吃中藥呀,好好好,跟你講件事呀,今天晚上……”
沈惜凡立刻打斷,“我可不要去相什麽親,老媽你就死心吧!”
“不是不是相親,”沈媽媽連忙解釋,“家裏人一起吃個飯而已,你看你天天忙工作,都把你爸媽給遺忘了,我們兩個在家都成寡居老人了!”
微微有些心軟,隻好滿口答應,“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隻是下午我要去拿中藥。”
沈媽媽乘勝追擊,“好好,晚上六點大洋的星巴克前見!”
下午沈惜凡睡的極安穩,不知道是沾了中醫樓的什麽仙氣,一直睡到五點鍾,她醒來一看大叫不好,匆匆忙忙穿衣服,打車奔向醫院。
門診部的人都陸陸續續的向外湧,隻有她一個人直奔大藥房,看到藥房燈已經熄了一半,她有些懊悔,“哎呀,我的藥!”
所幸窗口還沒有全關上,她到處張望,就是不敢出聲,票據捏在手上,喊也不是,不喊也不是,忽然早上那個醫生從製藥間裏走出來,看到她笑道,“就等你了,五點半就下班了。”
沈惜凡真想一頭撞藥櫃子上謝罪,但是她看帥哥醫生臉上並沒有任何不滿,微微的寬心,醫生推給她一包藥,囑咐,“一天兩次,三天之後再來拿下麵的。”
他說起話來,酒窩若隱若現,看上去——好小呀!
她立刻就明白了,如果不擺酷,誰會願意給這樣一個看上去嫩嫩的醫生看病?
沈惜凡理所當然的遲到了,還拎著大包的中藥,素麵朝天,沈媽媽看到之後一巴掌拍到她頭上,她暴跳,“我是病人唉!”
這天到飯館,沈惜凡還想我媽終於開竅了,不再讚美家常菜,約她吃法國菜。誰知一會兒,便見到一位笑容滿麵的阿姨!
“怎麽還有別人?老爸麽?”洗手時候她問道。
“你爸學校有事,所以臨時約的,老朋友,她家在附近。對了,她兒子等一下也來。”沈媽媽人畜無害的笑道。
她能怎麽辦?
落座,此時阿姨旁邊已坐下一位青年,正大聲打噴嚏,清嗓子。她皺眉,最看不慣別人到處擺顯,更何況,他長得很不王子,臉長得倒像王子身邊的白馬。
“久等了?”她禮貌的一問。
他抬頭,表情變了變,有些驚豔,她暗地裏高興,我沈惜凡就是不化妝也是一隻花!
“是,我馬上還要去參加一個晚宴。你,這麽小年紀就相親呀?”他若有所思,但她捕捉到他眼裏一絲微弱的或叫清高或叫輕蔑的東西。
沈惜凡根本不想理他,鑽石王老五有什麽了不起的,酒店裏麵一抓一大把,悶悶的拿起刀叉專心鵝肝醬和起司蛋糕。
“白馬”有些驚訝,沈惜凡優雅的舉止讓他立刻生了好感,開始侃侃而談,從母子關係扯到伊朗核問題,最後以“你喜歡什麽”收場。
“工作呀!”她假裝輕描淡寫,“沒辦法,做酒店經理的,心係群眾!”
他非但不尷尬,還來了話題,“嗯,工作好,我也喜歡工作……”
沈惜凡連忙假裝看表,“哎,晚上還要值班,你們吃吧!”
說完揚長而去。
沈媽媽氣的半死,她還真看上了這匹“白馬”,剛想叫住沈惜凡,結果“白馬”一躍而起,追了上去。
“沈小姐!”“白馬”嘶鳴,“請你跟我交往吧!”
沈惜凡嚇的臉都白了,搖搖手,“對不起,我現在還沒有那個打算!”
“白馬”自說自話,“沈小姐人漂亮,工作又好,尤其是很有上進心呀,這點我最欣賞了,女人就應該經濟獨立,小鳥依人的我可最反感了……”
心裏有譜了,她很想吐血,但是裝出楚楚可憐的樣子,“謝謝你,可是,我有病!”
“白馬”驚訝,“沈小姐得了什麽病,要不要緊?”
“婦科病!”她舉起那袋中藥,“你知道做我們酒店這一行的難免……”
話還沒說完,“白馬”就一溜煙的跑走了,沈惜凡走了兩步,跺到洗手間,看四處無人,扶著牆不可抑製的大笑出來……
甘草
果然,沈惜凡前腳進門,後腳電話鈴就響起來了,用腳趾頭都能猜出是誰了,脫下高跟鞋,懶懶的躺在床上,等電話響到不耐煩的地步,她才接起來。
接起來她立刻把話筒甩的遠遠的,那端破口大罵,“沈惜凡,你這個死東西,你說,你說,你有病,我看你是腦子有病,神經病!”
她歎氣,老老實實的承認,“是,我是有病,神經病!”
一旁沈爸爸在勸,“好好的罵什麽人,女兒不願意去相親就不去,你幹嘛整天操這份閑心?人家都多大了,你還把人當小孩子!”
沈媽媽來火,“我錯了嗎我?我還不是為她好,你們一老一小一起出氣,我好心辦壞事,我怎麽做都不如你們意,我在家還有說話的權利麽?我還是人嗎?”
沈爸爸立刻不出聲了,沈媽媽變本加厲,“沈惜凡,我告訴你,你趕快把戴恒那臭小子忘了,別整天念念不忘的,你以為你誰呀?王寶釧?”
說不上一種滋味,她拿起話筒解釋,“媽,我早就跟他沒有關係了,別提了好不好!”
“我不提?我不提你也念叨他,我告訴你,你快點找個男朋友,要不就老老實實的相親,你要再幹今天那事,你信不信我不認你這個沒心沒肺吃裏扒外的女兒!”
沈媽媽又忿忿的數落了半天,才掛了電話。
沈惜凡怔了一會,歎一口氣,翻下床,開始熱中藥,從微波爐裏散發出一股藥味,渾厚甘醇,帶著徐徐的香甜。
她用勺子挑了一點試試,有些微甜,黃岑可能量不是很多,甘草和大棗的甜味道掩住了苦味,她捏住鼻子“呼啦”的把一碗藥喝了下去,連忙倒了白開水漱口。
唇齒留香,苦過之後就是甘草的香甜,慢慢的,她感覺身上微熱,蒸的自己有些昏昏欲睡,多少天以來積累的困意湧上,或許是心理作用,總之她腦袋一著枕頭,便睡的香甜。
第二天精神百倍的去上班,覺得自己才真正的活了過來。快入冬了,但是空氣還是有些悶悶潮濕,可是她心情極好。
先去景閣轉了一圈,一切都順利,然後她從後門進去,便看到大堂經理丁維,麵色憔悴,她奇怪,“丁維,出什麽事了?”
他搖搖頭,“事說大也不大,小也不小,昨天晚上大廳裏麵忽然闖進一個男的,拉住一位女客人,保安立刻把他帶走,但是這位女客人不依不饒,這不,折騰了大半夜,好容易安撫下去了。”
沈惜凡深有同感,“還好客房那邊沒出啥狀況,要不然給我十個腦袋都不夠煩的。”
古南華庭算不是上本市最豪華的酒店,但是卻勝在極有特色的客房。客房分為景閣和新閣,景閣是中式風格的客房、套房和別墅,新閣則是西式。
難怪沈惜凡的壓力大,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這時候對講機響了,一聽是總經理的秘書,“總經理要你去他的辦公室。”
沈惜凡有些惴惴不安,丁維幸災樂禍的看著她,“中午多吃點,發泄一下!”
她怨念,“丁維,信不信我找幾個流氓專門來拉拉扯扯,這樣你就可以吃夜宵了!”
程東淺早在辦公室等她,沈惜凡敲門進去,發現公關部,保安部,工程部經理都在,程總示意她坐下,“這次把你們特地找過來就是因為VIP預訂客房的事,希望大家先了解一下。”
秘書把資料下發,她拿起來粗略的翻了一下,原來是酒店要接待參加IT峰會的VIP。
怪不得這麽大張旗鼓的,有錢人是大爺。
隻是可憐了她衰弱的神經,又要被折騰。
資料上寫著,“客房部的任務是安排客房,客房部與前廳部聯係最為密切,客房部需要隨時從前廳部獲取客人入住信息,熟知客史檔案,收集賓客意見,對VIP預定的客房特別留意,定時核對房態;協助緩解前廳部的登記入住壓力,班次安排應確保早、中班的滿負荷人手,隨時注意電腦係統中各類房間存量並及時反饋給前廳部,以便於前廳部隨時對銷售進行全麵調整。並且協作餐飲部,搞好客房送餐、客房小酒吧食品飲料的清點補充工作,緩解次日早餐的巨大壓力,適當的時候可與餐飲部協調,將部分用餐進行適當分流。”
她順手翻了翻資料,這次VIP似乎挺多,任務挺艱巨的,不免的在心裏悱惻了一下上帝他媽媽,
還沒悱惻完,便見餐飲部的經理許向雅推門進來,抱著大堆資料,派發資料貌似路邊一元一件的小販,“來來來,回去好好研究一下,合作愉快。”
她立刻翻起了白眼。
可是這下又不能回家了,坐在辦公室裏,寫計劃書、整理各種資料,沈惜凡揉了揉太陽穴,想起躺在廚房的中藥,隻好在晚飯時候回去拿。
剛回來,就看見公關經理林億深找她,說是一位參加IT峰會一位段老板已經到了,比預計足足提前了一個星期。
真是計劃不如變化,她回到辦公室手忙腳亂的找資料,幸好林億深頗為幫忙,餐飲部值班的人又正好是許向雅,便把餐飲一項推給了她,自己隻負責客房。
囑咐過今天前廳經理和保安處,預訂了景閣的臨水別墅。她又不放心,親自去看了一下,檢查衛生和設施,連同去的領班都緊張兮兮的,生怕出一點差錯。
九點多一點,段老板由程總陪同走進古南華庭,沈惜凡站在一邊,強打精神。
段真對晚餐相當滿意,連說了幾個好,還拉著程總聊家常,說是這麽多年都沒吃到家鄉的小吃,這次總算如願。許向雅這關算是過了。
之後領他去別墅區,段老板有些驚訝,“總經理真是讓我意外,深了解我的品味呀!”
程總叫來沈惜凡,“都是我們客房經理安排的,我可沒功勞的!”
段真稱讚她,國語蹩腳,“沈經理很細心,我很滿意,非常滿意!”
沈惜凡小心把中藥包剪開,倒在杯子裏麵加熱,餐飲部送晚飯和夜宵來,她幾乎是狼吞虎咽,噎了好幾次,又端錯杯子,不小心把中藥當水喝,讓她一口飯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還是那股甘草味,香甜的,一如她的心情,雖然累的要命,還是很開心。
想起晚上還要整理資料,她順手拿起一包速溶咖啡,醫生囑咐她戒咖啡,為了自己的身體著想,隨即又丟下。
她開始有些傻傻的想笑起來有酒窩的中藥醫生,對她極其耐心,這樣的好的藥也有他一半的功效,她有些振奮又有些寬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看資料。
連續幾日也有幾個集團老板和高層入住,所幸都不甚挑剔,隨遇而安,沈惜凡安排也是合理,贏得了不少口碑。
習慣性的去拿中藥,發現已經沒有了,看了一下日程,今天再不會有VIP來,囑咐了一下事項,跑去醫院拿藥。
中醫樓依然那麽冷清,她一眼就看見那個帥哥醫生正走向藥房,問道,“穿山甲和龜板膠還有沒有?”
那邊喊道,“剛到!”
忽然,醫生轉過來,看到她時微微驚訝,“你怎麽現在才來拿藥?”
“我吃到現在才沒有呀!”沈惜凡也奇怪。
“你不會一天吃一包吧?我記得寫給你的劑量是一天兩包?”
“啊——我忘了!”
醫生有些不愉快,畢竟遇到不聽話、自以為是的患者他們都很頭疼的,他打量沈惜凡,問道,“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沈惜凡點點頭,“沒日沒夜的忙,睡覺時候都提心吊膽,怕出什麽突發事件。”
“現在睡眠怎麽樣?”
“好多了!”說道這裏沈惜凡有些興奮,“雖然還是比較難入睡,但是不再整夜失眠了。”
醫生笑笑,“那就好,記得藥是一天兩包,量小了作用不明顯,別再忘了來拿藥了。”轉身欲走。
沈惜凡遲疑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到,“何醫生,蘇葉是一味中藥麽?”
醫生停下腳步,轉身,他笑起來很好看,年紀很小的樣子,溫文爾雅裏麵有一絲頑皮,“蘇葉,確切的說是紫蘇葉,性溫,味辛,解表散寒,行氣和胃。對了,冬天時候可以喝一點薑蔥蘇葉飲,蔥白十五克,生薑、蘇葉十克,煎水,以紅糖調味,可以祛風散寒,溫肺止咳。如果喝不習慣的話,還可以煮蘇葉粥。”
對麵護士喊他,他笑笑,“先走了,如果有什麽問題來拿藥的時候都可以問我。”
沈惜凡抓抓腦袋,心裏默念,我是想知道你為什麽起了一個中藥名字。
回到酒店,許向雅跑來辦公室向她抱怨,“稀飯,有個女人太麻煩了!說我們牛排做的不好,還有血絲,明明是她自己要五成熟的!”
沈惜凡怒視她,“別叫我稀飯!”
許向雅歎氣,“不是為這個跟你抱怨,隻是我今天看到VIP裏麵似乎有一個嘴巴極其挑剔的人,一時間沒有主意,才來問你的。”
沈惜凡笑起來,“還有你搞不定的人——”接過資料看一下,恍然,“嚴恒,中宇的CEO,嗯——我也沒他資料……”
許向雅做暈厥狀,“我就抱怨一下而已,工作難,拿薪水更難,伺候人是難上加難!”
沈惜凡揮揮資料,“好好看吧,出了錯可是要掉腦袋的!”
許向雅“哈哈”大笑,“喳!”
五天之後,“MT”總裁淩宇帆入住。事先程總再三吩咐,這是VIP中的VIP,千萬,務必不能怠慢。淩宇帆是淩家三少,負責淩家電子領域,背後是淩氏財團的全力支持,“MT”儼然是IT界的龍頭老大,淩宇帆此人也是有才,哈佛的電子博士,商學碩士。
後來她才知道,此人有多難搞定。
且不說此人生的如此妖孽,那雙桃花眼直直的勾人魂,周身散發出邪魅的氣息,要是沒有幾年的修為,她沈惜凡恐怕也抵抗不住強大的磁場。
這位少爺規矩頗多,簡直就是讓人應接不暇,看上去像故意找茬似的,從住進景閣的總統套房,再換到別墅,不停的抱怨設備、衛生,有時候氣的她想拿起被子把他悶死算了。
而且,他似乎對自己即不友善,她可以感覺到,是那種疏離感和不屑。
最後一天,便是“中宇”總裁嚴恒入住,程總事先叮囑——嚴恒是自己多年好友的兒子,並且有意向在這裏設立分部,並打算在古南華庭為新產品開發布會,便是古南華庭的大主顧,也是萬不可怠慢的。
這個客人親自有程總接待,她也樂的其所。
她走下行政樓,準備去視察一下景閣別墅區的定期檢修,忽然對麵一個女孩子跑過來,喊道,“主管,不好了!”
她認得是高級套房的小李,心下一驚,忙問道,“怎麽回事?”
“有一位外國客人忽然昏倒在客房裏,值班丁經理已經去了,程總現在準備接待客人,說是讓您過去看看。”
萬幸的是這位外國人隻是血糖過低,暫時暈厥,在場的人都鬆了一口氣。處理完這件事之後,沈惜凡隻好從前廳再折回別墅區。
但是就是在前廳的時候,她看見一輛奔馳停了下來,出來兩個人,一個是程總,另一個應該就是嚴恒,她本是帶著好奇的目光去看的,結果她愣住了,站在前台,腳都挪不動半步。
嚴恒是誰?他是戴恒!
三年不見,他變得成熟多了,青澀褪去,麵容還是那樣的俊逸瀟灑,舉手投足變得氣度非凡,和以前的他,不可同日而語。
三年,真的可以改變很多東西。
嚴恒是她的初戀,三年前分手,然後各奔前程,原本她以為會老死不相往來,卻在這裏碰見了他,她的人生,是不是有些諷刺?
他也注視到了沈惜凡,目光微微的向一旁投去,四目相接,她腦袋“轟”的就一片空白,一旁的程總似乎也覺察到什麽,看看沈惜凡,再看看嚴恒,“那是我們客房部的經理,沈經理。”
他語氣拿捏妥帖,也不刻意掩飾,“隻是覺得有些眼熟,程叔叔我們先走吧。”
他離開時候還不忘看了沈惜凡一眼,然後上了電梯,等門合上,他們兩人又錯身而過了。
沈惜凡五味陳雜,輕輕的歎了一口氣,轉身去了別墅區,她卻沒有發現林億深站在離她不遠的樓梯上,勾起唇角,無奈的笑。
藿香
吃完飯,沈惜凡原本打算早點睡覺,把那些該死的回憶通通給睡沒了,結果領班一路小跑過來,“沈經理,出事了!”
她立刻跳起來,十二分的警惕,“怎麽回事?”
“C區7號別墅的客人投訴Room Service!”
她太陽穴無故的又開始疼起來,“C區7號、C區7號,淩……那個什麽的?”
領班點點頭。
“去看看。”
入冬晚上極冷,沈惜凡隻穿著普通的套裝,薄薄的布料根本禦不了寒,C區又是臨水,風大又冷,她凍得瑟瑟,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見7號別墅門大開,淩宇帆靠在門上,襯衫的紐扣隻扣了一個,把玩著眼鏡,低低的笑,旁邊站著一個服務員,頭發淩亂,肩膀不停的抽動,仔細一看淚痕滿麵,妝都花了。
大概能估計出發生了什麽事,但是仍是要在這位少爺麵前裝白癡,沈惜凡小心翼翼問道,“您好,淩先生,請問您對我們Room Service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
淩宇帆眯起桃花眼,打量著沈惜凡,慢悠悠的吐到,“貴酒店的Room Service項目還真是多呀,我沒想到還包括和客人上床?”
她有些慍怒,仍是平和的語氣,“淩先生不妨把話說清楚,我們有什麽不對的地方一定改正!”
冷哼一聲,“沈經理難道看不出來發生什麽事了麽?”他沒有扣好的襯衫被風吹起,露出精壯的身材。
沈惜凡耐著性子解釋,“我想這一定是誤會,淩先生實在是抱歉,我沒有管理好我的手下,給您造成這麽大的麻煩,請您原諒!”
“誤會?怎麽會是誤會呢?嗬嗬,沈經理真是會說笑,我隻是要了夜宵,你們的Room Attendant就把我當作了美食,這個怎麽解釋?”
沈惜凡心裏一百個不相信是客房服務員主動往他身上撲,違心的說,“淩先生,我們會嚴肅處理這件事情的,明天早上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複,為了表達我們的歉意,我將會派人送上貴賓卡,您還可以使用高爾夫球場一次,並免費成為會員。對於我們工作疏忽造成的意外,請您諒解!”
淩宇帆笑了,笑容在沈惜凡看來半是挑釁半是不屑,忽然,他湊近沈惜凡,呼出曖昧的氣息,“那沈經理願不願意‘親自’補償我呢?”
沈惜凡熟視無睹,表情如常,向他鞠躬,“如果淩先生沒有什麽事了,我就先告辭了,對於這件事的處理,我們明天會通知您,晚安!”
淩宇帆微微一愣,把眼鏡戴上,玩味的看了沈惜凡一眼,發現她眼神堅定無畏,他頓感新奇,瞥了服務員和領班一眼,跺進門去,她這才鬆了一口氣。
三個人都不做聲,離了C區,走上小道,沈惜凡問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小女孩啜泣,“經理,真的不是我,我隻是送夜宵進去,結果他,他就要我和他那個……”
秀眉一挑,“恐怕沒那麽簡單吧?是他主動,結果你就上鉤了,沒想到被反咬一口,是不是?”
小女孩不做聲,咬住嘴唇還想爭辯,“沈主管,我……”
她沉下臉來,“是要主動請辭還是我們開除,自己決定吧?”
“沈經理!”帶著哭腔,小女孩哀求,“求你不要趕我走,好不好?”
她無奈揉揉太陽穴,聲音聽上去有些虛弱,“明天去財務部把工資結算了,別的我不想多說,你讓我很失望,因為有時候,人犯錯是致命的,一錯便沒有改正的機會了,我會在你的鑒定上不提這件事情,你主動辭職好了。”
頓了頓,她歎氣,“張姐,你先帶她回去,我去別的地方看看,別再出什麽事了。”
走在樹林的小道上,她思緒有些亂,記得自己以前也是因為一個錯誤,被學生會革職,當時她跑去跟戴恒哭訴,戴恒就告訴她,一些錯誤犯了就沒有改正的機會了,所以最好就是一輩子都不要犯。她當時還不能理解,她不明白又不是殺人防火搶劫,為什麽就不能給多一次機會,現在,她便是明白了,戴恒說的沒錯,原則性錯誤是不可以被原諒的。
戴恒,嚴恒,她心裏堵了些東西,悶悶的,隻好借著看月光,轉移自己的思緒。
原本她打算從C區轉到F區,然後折回來去A和B,但是她想起那個男人住在F3,就在F區門口停了腳步,囑咐領班幫她看一下,然後電話匯報給她。
不經意間,她瞥到F3,燈火通明,很熟悉的情景——戴恒不喜歡去自習室、圖書館,每每在宿舍自習就喜歡把燈全部開開來,他說這是他多年的習慣,小時候媽媽不在家,自己害怕,把家裏燈全部打開,就覺得安心。
而那時候,自己就覺得戴恒就是一盞燈,在他身邊,自己就覺得安心。
第二天起來,沈惜凡就覺得不太舒服,渾身軟綿綿的提不上勁。開晨會時候林億深坐在她旁邊,不時的瞅她,散會時候,他問,“小凡,你臉怎麽通紅的?”
許向雅聞言,也湊上來看,摸摸她的額頭,叫起來,“哎呀,稀飯你發燒了!”
最後把程總也驚動了,“沈經理先去醫院看看吧,今天不用值班了。”
她暗歎倒黴,但是也不敢怠慢,回家量了一下體溫,不是太高,37度6,喉嚨也不痛,更不可能扁桃體發炎,她從小便是老病號,醫院裏護士、醫生全認得她,長大後體質好多了,但也時不時的小感冒。
還是乖乖的去醫院看病,沒敢說自己發熱,怕被當非典病人隔離起來,掛了門診呼吸科,所幸人不多,一會兒就輪到她。
她有些緊張,“醫生,我會不會是非典?”
主任醫師很肯定的告訴她,“絕對不是,隻是著涼了,扁桃體沒發炎,又不咳嗽,隻是低燒,都用不著打針,吃點感冒藥就好了。”
猶猶豫豫的問,“可是吃藥會不會太慢了,我最近工作挺忙的!”
老醫生很和氣的建議,“你這個感冒中藥治起來比較快,要不你去掛個中醫內科的號?”
還是去掛了中醫內科的號,隻是今天中醫樓人特別多,都是年輕的準媽媽和老頭老太,沈惜凡隻好在前台交了病曆,坐在一邊等待叫號。
對麵的中藥房傳來陣陣苦澀的味道,夾著幾許熱氣,熏的原本就困意十足的她更加昏沉,身上不知不覺的更重了,她恍惚中想起大學時候自己生病。
那時候自己還是戴恒的寶貝,他極寵她,順著她,緊張她,她一風吹流鼻涕,咳嗽他都要緊張半天,結果大二冬天的時候,自己真的得了重感冒。
記得那幾天,戴恒都沒上課陪她去醫院吊針,冰涼的藥水輸入靜脈,讓她膀子發涼,戴恒就用自己的手唔她的手,她就昏昏沉沉的靠在他肩膀上,似睡非睡,禱告藥水滴的慢一點;她沒有胃口,他便給她在宿舍煮蔬菜粥,然後用棉衣裹了給她送去,一口一口的喂她,而他自己隻好吃食堂冰冷的剩飯;他會在離開時候,親吻自己,唇舌相依,一點都不介意感冒病毒會傳染給他。
隻是後來,他不要自己了,和別的女孩子一起,自己再也抓不住他的心了。和他分手第二天,因為淋了一天的雨,她又進了醫院,這次沒有一個人陪她,她隻好一個人繳費輸液,發信息給戴恒,“我病了,你能不能看看我?”結果他隻回到,“沈惜凡,我們現在一點關係都沒有了,為什麽你還對我糾纏不清?”她眼淚一滴滴,滴在輸液的手上,心裏默念,是呀,我現在隻剩一個人了,一個人也得好好的活下去,隻是我為什麽還那麽懷念生病時候,在你身邊的溫暖。
沈惜凡整個人渾渾僵僵,隻聽見耳邊有人喚她名字,她猛然睜開眼睛,發現眼角已經微微潮濕,她扭頭,嚇了一跳,“……何醫生……”
他有些驚訝,然後語氣溫柔的跟她解釋,“護士喚了你好幾次,都不見有人應答,現在已經中午了,都沒人了,我出來才發現你在這裏,怎麽?生病了?”
她誇張的吸了一下鼻子,“我發燒了!”
何蘇葉笑笑,“發燒就哭鼻子了?進來,我幫你看一下。”
沈惜凡怔怔的望著醫生,站起來,跟在他後麵,他肩膀寬闊,讓人覺得很可靠。
“隻是單純發燒而已。”何蘇葉安慰她,“不是非典型性肺炎,現在可以放心了?不許再哭了?”
她覺得過意不去,“真是太麻煩你了,何醫生。”
“沒事,不過是外感發熱,吃兩劑中藥就好了。”
沈惜凡喃喃自語,“外感發熱?麻黃桂枝湯?”
何蘇葉“噗哧”笑出來了,“你可不能吃那個,那個藥太猛,一發汗你身體那麽虛肯定承受不住。”他頓了頓,“你怎麽知道有這個方劑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以前上學時候接過一個中醫方麵的翻譯資料,當時找了好多書才找到,自然印象深一點。”
何蘇葉拿筆開始開藥方,邊寫邊念,“金銀花、連翹、豆豉、蒲公英、柴胡、黃芪、防風、茯苓、藿香、法半夏、生薑,紅棗,可以了。”
她指著“藿香”說,“我特別喜歡這個名字!”
何蘇葉點點頭,“藿香——芳香化濁,開胃止嘔,發表解暑,用於發熱惡寒、濕溫初起、胸脘滿悶。”然後,他又補充到,“其實藿香也是一種觀賞性植物。”
她不知道如何接話,隻得點頭,拿著處方準備走。
何蘇葉喊住她,“你還發燒,這樣吧,你先去繳費,我去藥房給你煎藥,你下午就不要來拿了,能等半個小時麽?”
沈惜凡愣住了,這個醫生怎麽這麽好心,隻得機械式的道謝,“實在麻煩你了,何醫生!”
果然,半個多小時,何蘇葉拿了一包藥出來,她一摸還是滾熱的,醫生囑咐,“一天三次,連續兩天,別再記錯了!”
沈惜凡愁眉苦臉,“何醫生,我快要被中藥淹沒了!”
他一副“你這個病人怎麽這麽不開竅”的表情,“你吃這個的話,那個就可以不要吃了,但是如果你覺得不夠的,兩副藥也不衝突!”
訕訕的笑,沈惜凡心想,除了有時候這個醫生喜歡衝我之外,別的還是挺好的。
回到家裏,立刻拿藥出來,還是溫熱,就倒在碗裏,聞上去微微的有些辛辣的味道,但是很香,她以為這次藥還是和上次一樣甜,便沒有心理準備,喝了一口,立刻想吐出來——真的非常的苦。
她隻好強忍著惡心,一口氣喝下去,用白開水漱了幾遍口,才緩過來,這一次唇齒間是隱隱的辣味,一定是藿香和生薑的味道,但是辣的又很醇厚,後來便讓人回味無窮。
俗話說良藥苦口利於病,她發燒出不了的汗,被這副中藥一下子催了出來,不一會,額頭上便開始冒汗,她有些欣喜,便爬上床,捂著厚厚的被子,倒頭就睡。
半夜出了一身汗,再一摸額頭,溫度如常,她心裏高興,咕囔了一聲,中藥真管用,然後翻個身,接著睡。
第二天早上起來時候,神清氣爽,隻是睡衣上都是汗,她便去洗澡,洗到一半的時候,手機鈴聲大作,她不去理會,過了好一會,又響了幾遍。
穿好衣服出來,發現是許向雅打過來的,她笑笑,沒去理睬,從冰箱裏拿出果汁和雞蛋,烤了幾片吐司,端到桌上,就著暖暖的陽光,開始吃早餐。
手機又響了,她遲遲的接起來,然後那邊就傳來許向雅怨念的聲音,“稀飯,你說嚴恒到底要吃什麽呀?問遍了所有的人沒有主意,我隻好找你來了。”
她一愣,叼著的麵包掉了下來,許向雅還在那頭不平,“要不我就買點狗糧去算了,今天早上送餐時候,服務員就說他看到早餐皺眉,隻吃了幾口就沒動過了。”
戴恒極其挑食,沈惜凡是知道的,她問,“你早上都準備了什麽?”
“煎蛋,全麥麵包,牛奶,火腿和果醬。”
她歎氣,“煎蛋要八成熟,保留糖心,全麥麵包換成牛奶吐司,果醬他隻吃白櫻桃玫瑰果醬,牛奶要溫熱,最好是蒙牛或是伊利,火腿換成土豆泥。”
許向雅抽氣,“真,他媽的挑剔!”她又好奇,“稀飯,你怎麽知道那麽多呀?資料上明明沒有呀?”
說不上什麽滋味,沈惜凡蒙混,“我昨天剛找到的,上班時候給你提點一下。”
許向雅唉聲歎氣,“你最好早點過來,這位貓兒嘴的大爺還要等你為他安排夥食呢!”
回到酒店,景閣的領班就來報告,“沈經理,昨晚的事情已經處理好了,隻是淩先生早上去‘賽博’開會去了。”
她習慣性的揉揉太陽穴,“好的,晚上把貴賓卡什麽的準備好,跟我去那邊做下說明。”頓了頓,“程總知道這件事麽?”
“已經報上去了,程總同意處理方案,並讓全體員工引以為戒。”
後來許向雅來找她,唉聲歎氣,“這年頭工作累,我們都是伺候人的命,要是活在古代,咱就是奴才命,主子往東不敢去西……”
沈惜凡抱著一杯茶,“少廢話了,聽好了,他隻吃瘦肉,豬肉和牛肉,雞肉一般;喜歡吃粥,尤其是正宗的廣東粥;很少吃辣,但是火鍋極愛重慶麻辣火鍋;愛吃菌類和中藥燉的補湯;喜歡吃海鮮,但是不愛吃魚;喜歡吃西式的小點心,尤其是芝士蛋糕;今天菜係就以蘇浙為主,湯配燉品,甜點用西米露,夜宵就雞絲粥和一些開胃小菜。”
許向雅驚歎,“稀飯你好厲害,這個餐飲部經理應該由你來當!”她捧著筆記本,急急的跑走了,嘴裏還念到,“快快快,我去也!”
沈惜凡啞然失笑,自己哪是什麽厲害,和嚴恒三年,自然熟悉他的口味,他是愛吃之人,但是極其挑剔,自己曾經為他洗手做湯羹,如何能不知道他的喜惡。
嘴裏有種苦味和辣味,也許是藿香的味道,她喝了好多水,仍是覺得辛辣、苦澀。
中午嚴恒去就餐,發現酒店為他準備的飯菜甚是合口,便誇讚許向雅,她不好意思,跟他解釋,“嚴先生,多虧客房部的沈經理,您應該謝謝她!”
停下筷子,嚴恒怔住了,是呀,這個世界上除了他媽媽,還有誰那麽了解自己的口味,他對食物極挑剔,即便是這樣,沈惜凡仍是耐心的為他做飯,他不愛吃她也從不抱怨,總是說自己廚藝不精,但是為什麽直到他離開她很久以後,才知道她有多好。
冰糖
由於工作原因,沈惜凡成日呆在酒店裏,她辦公室裏終日彌漫著一股中藥味,林億深每每經過都要喊,“沈大仙,你又煉丹了?”
許向雅倒是好奇,“稀飯,你每天吃中藥做什麽?更年期?”
沈惜凡皺眉,“我要是更年期你就快入土了,我正吃外感風寒的藥呢!”
許向雅假裝驚歎,“哇,外感風寒,你好專業呀!”
“專業的不是我,是那個帥哥醫生。”她自語,腦海中自然出現了笑起來右邊有酒窩的何蘇葉。
誰知許向雅耳力極好,立刻八卦起來,“帥哥?醫生,誰?難道稀飯你有春天了?哇,製服情節呀,醫生呀,白大褂呀,好專業呀!”
沈惜凡白她一眼,“你發花癡的水平也很專業!”提出一袋中藥,在她麵前晃晃,“看帥哥醫生的代價是很慘重的,短暫的快樂然後就是綿長的痛苦!”
許向雅撇嘴,“無所謂,我假裝有病,然後看完了就走人,給我開藥就把扔了,反正病人之意不在藥,在乎帥哥醫生也!”
客房主任張姐喊,“沈經理,淩先生回來了,要不要現在去?”
她搖頭,“現在人家肯定忙著泡澡、吃飯,等到七點鍾時候你來找我,這樣他吃完飯,又沒開始工作,我們也不算打擾人家。”
許向雅忽然湊近,“稀飯,那個淩禍水其實也挺帥的,不過一看就不是良家,不如嚴恒周正,我看他在娛樂雜誌上出現的頻率比電子刊物上還要多!”
沈惜凡好奇,“那個家夥有沒有找你們麻煩?”
“沒有呀!”許向雅湊近中藥杯子聞了一下,“好難聞呀,淩禍水又不像嚴恒那麽挑剔,倒是經常衝著我們那裏的小女生放電,正是讓我又愛又狠呀!”
沈惜凡不爽,就著杯子大口喝藥,看得許向雅目瞪口呆,讚歎,“人才!才人!沈才人!”
下午她正在休息,忽然接到沈爸爸電話,她大感意外,剛接起來那邊就是沈爸爸可憐兮兮的聲音,“凡凡,你媽是不是到什麽期了,脾氣又臭又硬?”
“更年期綜合症?”
那廂沈爸爸狂點頭,“對對對,就是這個什麽東西的,我現在在家簡直成了貧下中農,天天被她欺壓,說她兩句,她就抱怨,我說一句你就頂我十句,還讓不讓我說話了?其實都是她一個人說的最多!”
沈惜凡隻好安慰她爸爸,“爸,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氣的,原來就不好,結果到了更年期激素分泌紊亂就更暴躁,您就跟她冷戰,軟抵抗,抗戰八年、國共三年的經驗告訴我們——堅持就是勝利!”
“有用麽?”沈爸爸猶猶豫豫。
她信誓旦旦的保證,“沒用的話我來頂著,這個家不就我跟她嗓門有的一拚,改天我回家勸勸她,現在工作特別忙,我都一直住在酒店,您就先忍著。”
沈爸爸又叮囑了幾句才掛了電話,她歎氣,她也很想阻止老媽的臭脾氣,以及打消到處給她安排相親的想法。
七點一過,她便是去找淩宇帆,這次她加多了一件衣服,心想,為了你再風寒一次就太不值得了,要感也是為帥哥醫生感一次。
她敲了好半天的門,才有人應答,淩宇帆戴著眼睛,穿著厚厚的毛衣,說話有些不耐煩,“沈經理什麽事?難道這次是你‘親自’補償我?”
他臉色有些蒼白,但是微微透出病態的紅,而且金絲眼鏡把他電力減小了大半,看上去倒不像個桃花精,人模人樣的。
根本無視淩宇帆的挑釁,她公式化的解釋了來意,話還沒說完,忽然淩宇帆一把將她的手拽住,她嚇了一跳,掙紮的鬆開,微微欠身,“淩先生,請自重,我先告辭了!”
淩宇帆笑笑,“逗你玩的,你還沒長得能讓我情不自禁的地步!”
狠狠的白他一眼,“淩先生,晚安!”便頭也不回的走了,身後傳來淩宇帆不可抑製的大笑。
出了C區,沈惜凡氣惱,不停的搓著手,忽然,她有些驚訝,剛才淩禍水抓她的時候手心滾熱,再想想似乎他今天臉色也不太正常,估計也是著涼了。
她暗暗高興,玩人者必被人玩,老天原來還是公平的,淩禍水,你就安安心心的重蹈我沈惜凡的覆轍,當然,她寬慰自己邪惡的想法,這也是老天懲罰你對廣大女性同胞的輕佻,淩禍水,你應該心滿意足才是。
她飽飽的睡了一個晚上,準備精神抖擻的工作時候,天降橫禍,老媽不知道又從哪拉了一匹白馬,喊她晚上去鑒定。
晨會上,沈惜凡一直不專心,記了寥寥的幾個字,然後就是通篇的“伯樂”兩個大字,她回到辦公室哀嚎,“為什麽沒有王子給我鑒賞一下,要不是黑馬,要不就是白馬,我不做伯樂,誰做伯樂!”
還是決定去壞老媽的計劃。這次這個人,太假正經了,眼睛像白岩鬆,麵容卻像吳孟達,老媽在一旁小聲嘀咕,“人家的優勢是注冊會計師,很會算賬的!”
沈惜凡心想,其實是被你派來做臥底管著你家女兒財政經濟的,別以為我不知道,吃裏扒外的老娘!
長相上,沈惜凡一點都不歧視他,可這位成功男士有著非凡的自信,反複宣傳自己如何明察秋毫識破假帳,她也不時配合地喊,“哇,你太厲害了!我好崇拜你哦!”
會計男更加膨脹起來,最後,他終於掏出一句發自肺腑的真心話:“其實,我就是想找一個對我媽好的,我太忙,都沒時間照顧她。”
這一回,沈惜凡做出一個更為崇拜和驚歎的表情,“哇塞!你太聰明了,你怎麽知道本姑娘缺錢,想應征保姆呀,你一個月開多錢?……”
果然,相親又糊了!
被老媽罵回酒店,便是心裏痛快,表麵還要裝作一副沉痛惋惜的樣子,沈媽媽從飯店罵到她酒店,等她上了樓拿出手機接著罵,一直罵到手機沒電。沈惜凡現在才深感老爸的處境是多麽的艱難,於是第二天下午,她懷著一股拯救更年期女性的熱忱來到了醫院。
但是她的動機絕對不單純,隻是拿藥每次不一定看見何蘇葉,她也隻有掛號排隊看病的時候才能見著,還可以看見他笑起來的酒窩,聽他溫柔的聲音,她覺得自己很傻,但是原因也不都在自己,起碼那個帥醫生占到五成。
麵對沈惜凡,何蘇葉已經是見怪不怪了,從失眠到發熱,這個女孩子如果折騰出來胃痛、腹脹、水腫、虛勞他都可以坦然接受了,而且也沒必要在她麵前隱藏酒窩,不過最好還是得留一點醫生的風度。
但是沈惜凡支吾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何蘇葉疑惑,什麽病那麽難以啟齒。
最後她紅著臉問道,“更年期綜合症怎麽治?”
何蘇葉瞪大眼睛,翻回病曆封麵,“25歲?超前步入更年期?”
她連忙擺手,“不是我,我媽媽。”
何蘇葉“哦”了一聲,“怎麽不讓你媽媽親自來看?”
“我哪敢!”沈惜凡提到這個就頭大,絮絮叨叨完全忘了對麵是何蘇葉,“我爸爸現在被欺壓的吱不了聲,我被騷擾的天天噪音汙染,你說我家還有誰敢跟她提這事,完全就是奴隸製社會,你說一個女人喋喋不休的在你耳邊嘮叨半天,打手機打到沒電,三天兩頭的弄個什麽花子整你,還吃裏扒外……嗯……何醫生,我是不是太多話了?”
何蘇葉笑起來,眼睛裏都蕩漾著滿滿的笑意,“沒有,沒有,隻是很同情你,可憐到沒處發泄了,跑到醫院來泄憤。”
她訕訕,“你說怎麽辦呢?現在能開藥麽?”
何蘇葉搖搖頭,“這個不太有把握,但是我可以給你幾個食療的方子,你回去試試。蓮子、桂圓肉、冰糖適量,在沸水中煮成粥,再加入冰糖即可食用,或是黑木耳與大米共熬成粥,調入棗丁,加入冰糖,這兩個方子有補血降壓、滋陰養胃、和脾補氣的功效。”
然後他拿出一張白紙,“我給你寫下來吧,省的你又忘了。”
寫好之後何蘇葉遞給她,她沉思了一下問道,“何醫生,如果一個人感冒了,但是不喜歡打針吃藥怎麽辦?”
他想了一會,“可以吃感冒茶,要我寫一些給你麽?”
她得寸進尺,猛點頭,一副大尾巴狼的模樣,何蘇葉倒是覺得好笑,也隻能按捺笑意,低頭給她寫方子。
沈惜凡看著何蘇葉,有些出神,她暗自忖度,和她相親的都是一群“極品”男,為什麽沒有像何蘇葉這樣一個優秀的男人,看上去那麽和氣又溫柔,她忽然很惱這樣的相親。
結果她脫口而出,“何醫生,有沒有一味藥能讓我媽打消讓我相親的念頭?”
何蘇葉寫的正認真,“嘩啦”一下筆下一錯,劃出淡淡的印記。
沈惜凡忙解釋,“我亂說的,您不要當真!”
何蘇葉想了一會,表情認真,“沈小姐應該去婚姻介紹所,本醫院不提供類似的服務,我隻負責把病人治好,不負責把正常人治病。”
沈惜凡出去交錢,心裏暗爽,今天帥哥醫生的服務太超值了,如果要是沒有最後自己不在計劃中的表現就算是完美了。
她邊走邊念,“五神茶:茶葉6克,荊芥、蘇葉、生薑各10克,加水文火煎15分鍾,然後加入紅糖30克飲服,每日2次,可隨量服用。可發散風寒,祛風止痛,適用於風寒感冒,畏寒、身痛、無汗等症……”
繼續傻笑,“五神茶,裏麵有蘇葉……”沒留神,撞到前麵一個人,她一抬頭,原來也是個醫生,個子不高,但是長得極有個性,絕對讓人過目不忘。
她不好意思,醫生也不好意思,兩人相視而笑就各走各的路。
把藥拿回酒店,囑咐許向雅伺候好那位淩禍水,自己便是挨到下班,拎著大包的東西回家治療更年期中的老媽。
沈爸爸看到女兒回家甚是意外,沈惜凡解釋,“爸,我是來救你於水火之中的!”
沈爸爸作了一個“噓”的動作,“你媽還在房間裏麵睡覺呢,昨晚她說心煩盜汗,一夜沒睡好,早上醒的又早,直到我下午從學校回來她才睡。”
她點頭,“爸,你先去書房忙你的,我給媽熬點粥,今天我去問醫生,醫生給開了幾個食療的偏方,說興許能管用。”
蓮子養心益腎,補脾潤肺,清熱安神,固心降壓,桂圓性溫味甘,益心脾,補氣血,用於心脾虛損、氣血不足所致的失眠、健忘、驚悸、眩暈,冰糖補中益氣,和胃潤肺。
廚房裏麵是大米粥的香味,伴著蓮子桂圓的淡淡藥氣,最後加入冰糖,一下子,甜蜜的香氣竄起來,微熱的水汽帶著甜香味,彌散在家裏。
飯桌上,沈爸爸把碗遞過來,“凡凡,再給我一碗粥,挺好吃的。”
沈惜凡不可置信的看著他,“老爸,這個是給我媽吃的,治婦女更年期綜合症的!”
沈爸爸打哈哈,“沒事,你老爸也快了,提前做好準備,未雨綢繆!”
沈媽媽瞪他,沈爸爸立刻改口,“盛飯,盛飯,吃粥吃不飽!”
晚上還要回酒店,她保證這期工作一結束就回家住段時間,沈爸爸才放她離開。
冬天確實很冷,陣陣風吹的骨頭裏生寒,她打算從明天開始帶著喝一點貫眾板藍根茶,預防流行性感冒。
覺得衣服上有一股甜膩的香味,不似甘草清涼,而是冰糖的綿長悠遠,暖入心肺的滋味,就如自己的心情,甜甜的,無憂無慮。
她忽然想到何蘇葉右邊深深的小酒窩,笑起來,就像冰糖,夏天清涼,冬天溫暖。
懷香
沈惜凡的視線被一隻蜘蛛吸引了過去,她本來是有些近視,不過很不幸的是,她巡查的時候忘了摘眼鏡。
主管們都有些緊張,這樣的畫麵本來就很詭異:深藍色職業套裝的沈經理,擺出一副思想者的姿態,目不轉睛的盯著某一個角落,目光遼遠似乎在期待什麽,直到張姐恍然,“啊!有一隻大蜘蛛!”
沈惜凡滿意的點點頭,“難道是我們酒店生態環境太好了?連蜘蛛都爬到這裏來了?”
景閣客房領班態度誠懇,“沈經理,是我的疏忽。”
她點點頭,“下午五點我再來查一遍,記住,是所有的,我不會嫌麻煩的。”
回到辦公室,她打開電腦準備檢查部門的賬目,剛看了兩行,忽然,電腦“啪”的一聲斷了電,她仔細聞聞,電腦沒燒糊呀?再看看飲水機上的指示燈,哦,停電了!
工程部人員立刻打電話過來,“沈經理,本市大麵積停電,所以啟用酒店發電機,但是由於用電範圍太大,所以行政樓暫時不供電,請您諒解。”
沈惜凡“嗯”了一聲,“辛苦你們了。”
她便披上衣服走出去,打了電話給爸爸,沈爸爸說似乎是城東大麵積停電,而自己家在城西,供電還是正常,她舒一口氣,“我晚上遲一點回家。”
大堂有些混亂,可能剛才停電時候電梯一下子停止運轉造成的,雖然隻是一瞬間,但是也有些客人受到了驚嚇,一個小女孩有些驚慌,不停的喊“媽媽”。
大堂經理丁維說明了情況,所幸客人都能理解,場麵很快就控製住了。
沈惜凡蹲在小女孩麵前問,“小朋友,你媽媽呢?”
小女孩奶聲奶氣,說話斷斷續續說,“我剛才……她還在這裏……停電……很亂……我被擠到這裏……然後就沒有媽媽了……”
她隻好把小女孩帶到保安處,調出大堂的監控錄像,讓她認,小女孩很機靈,指著一個身量不高的女子說,“這個就是!”
沈惜凡示意把錄像倒回去,那個女子一轉身,臉正對著她,她頓時就愣住了,古寧苑?
她指著屏幕問,“小朋友,你確定這是你媽媽嗎?”
小女孩點點頭,“媽媽突然說要出去,我不想一個人呆在家裏,所以就偷偷的上了她的車,跟了過來,但是到這裏,一眨眼媽媽就不見了。”
“你叫什麽名字?”
“周思齊。”
沈惜凡鬆了口氣,還好不是姓“嚴”或是“戴”。隻是,這個小女孩少說也六七歲了,怎麽會是古寧苑的女兒,眉眼之間沒有一絲相像,也許,不是親生的。
“阿姨現在幫你去找媽媽,你就乖乖的跟保安叔叔在這裏不要亂跑,好不好?”
“阿姨!”小女孩怯生生的哀求,“等媽媽找來,你能不能讓她別打我,思齊好怕的!”
古寧苑,自己有多少年沒有想起這個名字?那段記憶被自己不停的刻意忽視,三年後硬生生的挖出來,還是很痛,就像剛凝結了的血塊,輕輕一碰,還會血流不止。
嚴恒多情,但是不能惱他,自己若是七巧玲瓏也不會心甘情願的跳下去,但是即使自己聰明,在愛情麵前也會變成一個無能為力的傻瓜。他會隻愛你一個,極寵你一個,在他麵前,你就是公主,但是他對每個人都會有期限,他覺得不新鮮了,你就過期了,然後跟鳳梨罐頭一樣,被打包送入垃圾桶。
而他太好了,似毒品一樣侵蝕思維,腐蝕心髒,然後滲入肌膚,一寸一寸攻占,慢慢的,欲罷不能的,最後身體每一滴血都叫囂著他的好,他是毒癮,從無解藥。
隻是,沈惜凡心裏問道,古寧苑,你這一次來找嚴恒,是要毒藥還是要解藥?
明明不用自己親自去找古寧苑,而且自己一直刻意回避別墅F區,但是,她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不甘,也許是餘情未了,也許還有更多的理由,她不是當年那個看到嚴恒和別的女生在一起就躲起來哭的小女孩,但是,她現在究竟要什麽,她也不知道。
刻骨銘心的初戀結束後,三年後,男方女方重逢,到底該用什麽樣的表情,說著什麽樣的話,她不知道,但是很多時候,所有的一切是不需要解釋,也沒有辦法解釋。
嚴恒穿的極少,對麵站的果然是古寧苑,原來化學係的係花,如今風光不再,精致的妝容掩飾不了麵容的憔悴,也許她的婚姻不幸福,沈惜凡猜想。
她沒打擾,隻是遠遠的站著,聽不見他們說話,隻是見到古寧苑抓住嚴恒的手臂,被他狠狠的甩了出去,然後她踉蹌的跑出去,眼睛滿是淚水。
沈惜凡深吸一口氣,喊道,“等等,古小姐!”
古寧苑和嚴恒同時轉頭,一個是詫異還有一個是惱怒,沈惜凡隻是輕描淡寫的說,“古小姐,您的女兒在大堂的保安室,請您把她帶走吧,還有,”她頓了頓,“小孩子隻是無心跟出來,請您不要責備她!”
古寧苑笑起來,但是極其勉強,她看見沈惜凡的胸牌,微微一愣,“沒想到你在這間酒店工作,幸會,今天實在很忙,改天我約你單獨聊聊。”
沈惜凡哀嚎,你就是請我去馬爾代夫旅遊我也不去,我算是怕你了,但是她好心的加上一句,“你的女兒,請你不要責罵她!”
古寧苑笑笑,轉頭就走,“打她我手也疼……”
剩下就是自己和嚴恒麵對麵站著,離不遠,但是氣氛極其尷尬,她隻得開口,“嚴先生,本市大麵積停電,剛才您沒有受什麽影響吧?”
嚴恒搖搖頭,語氣有些軟,“惜凡,我們非得那麽生分嗎?”
她一下子語塞,忽然很後悔來這裏沒事找事做,然後她轉身想走,嚴恒的聲音在背後響起,立刻她呼吸一滯,再也邁不動半分。
“小凡……”
“沈惜凡,你的名字念起來很像稀飯哦,不過那就是粥,很香的,就像你人一樣,要慢慢的去體會,才能品出其中的滋味!”
“沈惜凡,你看你都是我女朋友了,直呼你名字多沒有親昵感,還是叫你小凡好了!”
“小凡,小凡,喜不喜歡這個名字?什麽?像喚狗的名字?怎麽可能,你要是狗,也是天下最可愛的狗,也是最懶的狗!”
“小凡,我們分手吧,你變了,不是原來那個小凡了,再見,沈惜凡!”
嚴恒笑起來有些苦澀,“小凡,隻有你知道我的口味,我不愛吃辣的但是喜歡吃火鍋,我不吃魚,隻喝魚湯,我每天吃的飯菜,都是你囑咐過主廚的吧,三年,對我,你什麽都沒忘,是不是?”
眼角不爭氣的潮濕,沈惜凡不敢回頭,隻是一個熟悉的名字就讓她如此的心動、感傷,若繼續下去,她不知道怎麽麵對傷痕累累的過去,以及渺茫的未來。
人,一生的傷,不是用話語來撫平,也是不是用無窮的時間去遺忘,而是用幸福去治愈,隻是她實在迷惘,幸福究竟是被他帶走了,還是從來沒有存在過。
忽然,對講機響了,主管的聲音,“沈經理,五點鍾要不要去巡查衛生?”
“我馬上就去,好,就在一號樓前等我。”
沈惜凡不敢回頭道別,就如她從來沒有跟他說過“再見”一樣,即使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麵,她也沒有說出“再見”。這次她隻是輕輕的低語,“嚴先生,我有事先走了。”
她總是說,再見,有兩個意思,一個是會再見,一個是不再見,兩個意思她都不喜歡,因為自己既不想和他分別,更不想與他無見麵的機會。
卻總是事與願違。
繞過C區的人工湖,她忽然覺得渾身無力,借著冬天的風,努力的讓自己清醒一點,她告誡自己,在工作中是不能帶個人情緒的,更不能有與客戶牽扯不清的關係,她一向是心思細密、敏感的人,但是極有自律。
深呼吸調整狀態,整理製服,然後給自己一個微笑,不斷的默念,客房,房門鎖靈活,沒有手印,房牌號幹淨光潔,牆麵和天花板,無蜘蛛網,汙點……
邊念邊轉身準備走,就看見2號別墅前停了一輛車,一個身材超辣的美女款款下車,她再仔細一看,好像是某個名模。
沈惜凡暗歎,淩禍水呀,你果然是一妖孽,可惜世界上太多人吃你那套了。然後她想,如果自己拍下此情此景買給八卦報社會不會狠賺一筆,然後自己就被開除了,最後還被起訴了,還被關起來,爸媽輪流去探監——算了,她還是默默的走開好了。
隻是她又不經意的斜了一眼,淩宇帆倚在門上衝著她笑,沒戴眼鏡的他電力十足,沈惜凡立刻拉下一張苦瓜臉,小心肝顫個不停。
她平心定氣,雙手合十,默默念到,色徑無路死胡同,回頭是岸可以換人民幣。
查完所有的樓層,沈惜凡滿意的點頭,“衛生情況很好,我很滿意,也謝謝大家,今天下午辛苦了!”
然後她準備回辦公室收拾東西,無意間路過中餐廳,然後又倒退回來,鼻子誇張的嗅嗅,嗖嗖的跑去後台操作間找許向雅,“象牙,今天晚上有茴香餃子?”
許向雅跳腳,“你是狗鼻子呀!那麽遠都聞的到?喂,你想幹什麽?冬天這麽嫩的茴香沒的找,好容易找了也不是給你吃的!死心吧!”
她不爽,“給嚴恒是不是,不行,都給我好了,他其實更喜歡吃芹菜餃子的!”
許向雅眼睛一亮,“真的假的,你別騙我!”
“沒騙你,沒騙你!”她伸手就想去抓那份盛在青花瓷碗裏麵精致的餃子,菱花邊煞是好看,給VIP喂的食就是不一樣。
大廚李叔笑起來,“不打緊,沈經理喜歡就打包走,這還有一大半,趕的上做。啊,許經理,現在是做芹菜的還是茴香的?”
沈惜凡倒是替許向雅回答,“芹菜的,給嚴先生,稍微多放點糖,他喜歡甜一點的,醋要陳醋,他不吃香醋的!剩下那些個茴香一起包了,再弄點白菜的,分給各部門慰勞一下,冬至快到了,喜慶一下,而且大家為了這次會議都辛苦了。”
旁邊自有送菜的小妹把餃子打包好,添了一碗麵湯,放在沈惜凡手邊。
許向雅鬱悶之極,“我這個餐飲部經理做的太失敗了,要不咱倆換一下?”
沈惜凡連忙搖頭,“不好,我怕我帶頭貪汙受賄,你知道我最抵抗不了李叔一手好廚藝,而且,你們不怕我把酒店吃窮了?”
大家笑起來,除了站在不遠處的嚴恒,表情有些寂寥。
他仍然記得沈惜凡是個饞嘴,沒有自己那麽挑食,但是卻極好吃。
第一次見她,是大二時候的法律選修課。冬天的早晨是最折磨人意誌的,一般大家都是會睡到臨上課時候才匆匆趕來,帶著牛奶和麵包之類的,然後光明正大的在課堂上吃。因為是選修課,老師遇到這樣的情況也隻是笑笑,也有不靠譜的老師在課間時候會向同學借錢去買早飯,自己就被借過好幾次,還被還了雙倍的錢,總之冬天是一個偷懶的極好理由。
沈惜凡就是在上課後十分鍾之後才從後門溜進去的,拎著一個飯盒,大大咧咧的坐在倒數第二排的窗口,他的前麵,然後她打開飯盒,立刻一股水汽和米麵味衝出來,他訝然,居然這麽大膽,食堂的蒸餃居然也能打包帶到課堂上吃。
原本蒸餃的味道就算了,她還添了一些醋,立刻有近處同學轉頭看味道的源頭,笑笑又扭回去,算是默認了她的早飯。不過她也算自覺,把板凳掀起來,自己湊著窗戶蹲在地上吃,她吃了第一口,他就聞到,是茴香餃子。
彼時他正在劇烈的煎熬,空空的肚子一下子因為餃子的香味開始叛變,腦子也因為供血不足思維開始亂飛,他真的很想告訴她,可不可以不要吃了,味道太香了,實在是太影響課堂了。
正好她坐起來拿水喝,他輕輕的用筆戳戳她的後背,然後很小聲的說,“同學,你可不可以出去吃餃子?”但是也不知道她聽成什麽了,隻見她微微一愣,伸手端起那個飯盒,搖搖頭,又從書包裏拿出半包消化餅幹,“餃子還有半個,你要是餓就先吃這個吧!”
哭笑不得,隻得接過來,半晌沒敢動,準備等到下課的時候還給她,結果她呼啦一聲跳起來,喊道,“吃飯了,快去搶飯,不然沒飯吃了!”
自己,捏著半袋餅幹,茫然一片。直到後來他才知道,沈惜凡把他那句話聽成了,同學,你可不可以,給我,吃餃子?
嚴恒想,她沒變,喜歡吃餃子,要添許多醋,然後吃到嘴唇發白,再大口大口的灌水。
他忽然意識到,三年過往的時間,就像過了三秒鍾,從未修改過自己的記憶,年少輕狂的日子一去不返,但是自己永遠回不到那段日子,去彌補過錯。
她,應該很恨自己吧?
龜苓膏
下午時候,中醫樓人煙稀少,何蘇葉蹲在製藥間,幫藥劑師煎藥。
他是主治醫師,本不用親自去藥房煎藥,但是做中醫生總是很閑,他又喜歡各式的藥材,喜歡看它們在砂鍋裏麵翻騰,然後藥味彌散,苦中帶甜的氣息。中藥房剛招了新手,很生疏,掌握不了火候,總是需要人在一旁提點是武火還是文火。
他拿起方子,還是自己開的藥,沈惜凡,看上去很好看的名字,可是念起來,怎麽那麽像——稀飯?盛稀飯?她家人還真是實惠!
黃連很苦,但是其它藥味甘性平,應該不是很難喝的,喝完了一個月的量,給她開一個柏子仁粥,或是磨一點酸棗仁粉輔助治失眠。
隻是,他不敢確定,這個女孩會不會再整出什麽別的毛病,兩個星期見三次的頻率,對一個中醫生和患者來說,確實有些高了。
但是在她身上,似乎總是充滿了意外和奇跡。
然後,門診的護士找過來,“何醫生,住院部廖主任電話找。”
他丟下手中的方子,吩咐藥劑師掌握火候,然後徑自去了住院部。
廖主任早在辦公室等他,招呼他,“小何,你來跟我去病房看看,最近忽然降溫,有些病人咳嗽,用苯丙呱林治效果不明顯,我又沒敢試可待因之類的,你看看能不能開點中藥?這個你們學中西醫結合的最擅長!”
何蘇葉不好意思,“我盡力而為吧!”
他細心的把脈,開藥,這些病人都是消化科的,所以一般都是胃腸之類的毛病,他沒敢用太猛的藥,又酌情加了一些疏肝理氣,溫胃和中的藥。
一個病人問他,“醫生,我每天灌中藥都要吐出黃綠色的胃液,怎麽回事?”
他看看病曆,解釋,“可能田七粉有些刺激,不過沒有大礙,如果您覺得不舒服可以問您的主治醫生,把一天三次減到兩次。”
廖主任湊過來看,“哦,是小許的病人,怎麽沒聽他說過?”
忽然,病房裏麵的燈滅了,冬日下午本來就黑的早,病人都一驚,立刻有護士跑過來,“可能停電了,馬上來電!”
電是來了,是醫院內部的發電機,隻供給急診部和住院部,廖主任好心,“小何,明天我讓護士再去拿藥吧,你們中醫樓不供電,哪看的清。”
何蘇葉點點頭,“我先去把藥方拿過去,如果來電,我讓他們立刻就煎了送來。”
廖主任拍拍他的肩,“也好,幫我跟你父親問好!”
何蘇葉點頭,隻是他想,自己有多長時間沒跟父親見麵了。
所幸家裏沒有停電,何蘇葉正準備開門,後麵一陣腳步聲,然後就是他熟悉的聲音,有氣無力,“大師兄,你好心賞我們一頓飯吧!”
他回頭,驚訝,“李介,方可歆,你們來做什麽?”
李介鬱悶,“學校停電了,大師兄你知道咱們學校可憐死了,老校區都沒有發電機,食堂又不開夥,周圍小飯館也不開……”
“所以就過來混飯吃?”何蘇葉笑笑,“進來吧,家裏沒什麽菜,你們將就點。”
晚飯雖然簡陋,但是何蘇葉手藝不錯,他們吃著連連叫好。
李介是何蘇葉師弟,兩家也是世交,他一直把何蘇葉當哥哥看,而在他家如在自己家一樣放肆,吃完飯就丟了碗筷去上網打遊戲,倒是方可歆不好意思,“大師兄,麻煩你了。”
何蘇葉笑笑,“沒事,怎麽能讓客人收拾碗筷,我去洗碗。”
方可歆隻好在屋裏轉悠,何蘇葉家一如他自己那樣,簡單,清爽,書房書桌上堆著各樣的藥典,方劑書,寫了一半的論文。她忽然想起上次是什麽時候過來的,兩年前,大師兄和張宜淩師姐分手時候吧。
沒人知道四年前她暗戀過何蘇葉,當時和李介是高中同學,很巧的又考上了同一所大學,自然成了好朋友。她總是不停的從李介口中聽說這個大師兄學業頂級的棒,人又是一級的好,從小就是自己崇拜的對象,也總是為自己背黑鍋。
第一次和李介去吃飯,就看見何蘇葉笑吟吟的給張宜淩夾餃子,他卻不動筷子,專注的望著張宜淩,目光寵溺溫柔,而自己幾乎是第一眼就喜歡上了何蘇葉,那樣一個俊逸溫情的男子,一瞬間,她相信一見鍾情。
但是她有什麽資格去打擾,何蘇葉和張宜淩是一臨皆知的模範情侶,認識他們的人都會感歎天作之合也不過如此,自己隻能乖乖的在他麵前做一個小師妹,默默的關注他的一舉一動,有意無意的模仿張宜淩的穿著打扮,找一些病例去問他,盡管他不是學影像的,隻為呆在他身邊片刻。原以為他們會結婚,然後會有可愛的孩子,相伴到老,可是一切隨著張宜淩的出國畫上了句號。
她真的不懂,相愛的兩個人怎麽說分就分,天涯海角,再沒有一絲瓜葛。
她仍然記得何蘇葉對張宜淩說,在那個雨夜,當著她和李介的麵,說,你要走就走吧,走了就請你不要後悔,你的選擇我尊重你,也請你尊重我的感受。
那夜,何蘇葉第一次喝的酩酊大醉,張宜淩隻是沉默再沉默,她就隱隱的覺得,張宜淩出國這件事一定不單純,但是究竟怎麽樣,她也許永遠無法得知。
張宜淩走後,何蘇葉失蹤了好一段時間,連李介也找不到他,忽然有一天她看到何蘇葉背著登山包從公車上下來,憔悴消瘦了許多,問他,他說自己去山區裏麵做了三個月的義診,他的笑容有些牽強,她難受,她心痛,於是加倍的對何蘇葉好,她不敢妄想取代張宜淩的地位,她隻是想讓他好一點,就夠了。
直到有一天,何蘇葉對她說,小師妹,找個能對你好的人,我,不值得。
她才明白,她的心思原以為隱藏的很好,可是何蘇葉什麽都知道,他一直以最委婉的方式拒絕自己,加班,論文,有事,而她竟然以為他真的那麽忙。
她終於想通,何蘇葉是最有原則的人,愛便是愛,隻要那一個人的愛就足夠,不愛便是不愛,也不會貪戀一時的溫暖,隻是,自己永遠做不了那個人。
何蘇葉家有很多藥材,都是學校裏做成的標本,張宜淩獨愛“香”字結尾的藥材,丁香,藿香,木香,懷香,沉香,青木香,安息香,麝香,薰陸香,而自己學的是影像,好多藥材都叫不出來,唯獨這幾味中藥,她細心的研究過。
自己嘴饞,所以最喜歡懷香,又叫茴香,大茴香是大料,煮魚燒肉少不了,小茴香可炒吃、涼拌、包包子、包餃子,還可以跟丁香、豆蔻一起做精華牛肉。
隻是陰虛火旺的人不宜多吃。
她拿著一包小茴香看得出神,何蘇葉走過來,跟她解釋道,“小茴香味辛、甘,有理氣健胃,散寒止痛作用,最重要的是,還可以涼拌、包餃子吃。”
方可歆點點頭,“我最喜歡吃這個,大茴香也很香,師兄做的精華牛肉一絕棒。”
何蘇葉有些不好意思,“我做的很一般了,但是這些大料很傷身體,容易上火,還是少吃為好。”
她笑起來,有些狡黠,“似乎今天的麻辣羊肉很上火哦!”
何蘇葉指指客廳,“我特意做了一些龜苓膏綠豆沙,快去吧,別被李介那饞鬼給搶光了!”
雖然隻是普通的綠豆沙和龜苓膏,但是吃起來可口爽快,很適合葷腥油膩後食用。
李介隻顧吃,倒是方可歆問,“大師兄,這個龜苓膏怎麽做的?在家能做麽?”
“有些複雜吧,在家可以買龜苓膏粉來做,不過真正的龜苓膏是龜板、土茯苓、倉術、苦蔘、女貞子、荊芥穗、生地、雞骨草等二十餘種中藥材做的,滋陰補腎、潤燥護膚、消除暗瘡、調理髒腑、清熱解毒。”
李介插嘴,“大師兄,張宜淩師姐走後就沒見你做過。”
方可歆瞪他,“好好吃你的,別沒話找話說!”
倒是何蘇葉笑起來,“好像是很久沒做了,有一年多了吧,張宜淩走後?”
方可歆驚訝,兩年來她是第一次聽何蘇葉提起張宜淩,她一直認為這是他的禁忌,埋在心底最深處的傷痕,不會輕易示人,沒想到他現在如此隨意,好像在討論天氣情況一樣。
半晌方可歆才反應過來,“大師兄,你現在對師姐她……”
“事情都過去兩年了。”何蘇葉笑道,“何苦自己跟自己過不去,這是她的選擇,我得尊重她,況且她走的那麽堅決,我就是再留戀也抓不住她,所以,都過去了。”
何蘇葉眼裏便是純粹的坦然,沒有傷感,沒有悲慟,和兩年前那個雨夜完全不一樣。
他是放下了,舍得了,而自己,和世界上每個被困在過去的人,卻不知道何時才能放下,若是放不下,這一生如何幸福。
吃完後,兩人便告辭,何蘇葉便獨自一個人看著書房裏的標本出神。
這些都是張宜淩從學校摸回來的,說什麽非得耳濡目染才能學好中醫,她一向是一個太要強的女子,總是不允許自己失敗,最好的成績,最獨特的衣著,然後,連男朋友也要找最好了,但是自己是最好的嗎?
因為她考試成績總是沒有他高吧,尤其是中醫學。
就是這樣一個好強的女子,最後還是選擇了不歸路。他仍然記得那個秋天有些微涼,院長把他們倆叫到辦公室,很認真的說,這裏有一個公派出國的名額,院裏一致表決是你們其中一個,至於是誰,你們自己商量吧。
他知道學中西醫結合最難出國,尤其是偏向中醫。隨後他有些黯然,因為他看見張宜淩的目光中盡是渴求和向往。他立刻就心軟了,他總是給張宜淩最好的,這次,他也不例外。
但是他算錯了,他以為張宜淩會回來和他商量,他以為她會說服自己放棄,如果真的是她讓他那樣做,他也認了,他也甘心,他會放她走,誰讓自己那麽愛她。
可是,三天她都沒有回來,第四天,他看見她站在他床前說,何蘇葉,我要走了,係裏下了通知,派我去美國留學。
他笑著說恭喜你,其實他十分傷心,忽然他看見張宜淩脖子上的瘀青,立刻就反應過來了,猛的抓住她的手,他吼出來,“你的名額究竟是怎麽來的,告訴我呀!”
張宜淩冷冷的推開他,“用我自己換來的,可以了吧!何蘇葉,我知道隻要你爺爺發話,院長一定會把名額給你的,所以我隻好先下手為強。”
萬念俱灰,隻是事到如今,他還能說什麽,他告訴她,“如果你說你想要名額,你知道我一定會給你的,你何苦作踐自己!”
她坦然的望著他,“我不想欠你人情,因為我要走便走的了無牽掛!”
好一個“了無牽掛”,他隻好問,“張宜淩,你究竟愛沒愛過我?”
他沒立刻等到這個答案,但是他終於等到了。
張宜淩走前的那個雨夜,她說,“我從小要的就是最好的,最好的成績,最好的衣服,那時候我就告訴自己,我要最好的男朋友,最好的老公,所以,何蘇葉,我愛過你,但是我愛上的是你的最好,我出國,然後會遇到更好,所以,我會不愛你的。”
真相大白,這個好強的女子,要的隻是一個能匹配她的男人,而不是何蘇葉。
他歎一口氣,整理下思緒,開始收拾廚房,然後打開冰箱,看看明天的早餐原料。結果雞蛋、麵包都沒有了,他穿好衣服,準備去小區的超市買點東西。
中蜜
吃完飯,沈惜凡在家上網,沒一會,沈媽媽就喊到,“凡凡,明天你早上在家吃飯嗎?”
她“嗯”一聲,“我要吃紫菜蛋花湯和煎餃!”
沈媽媽拎著一包垃圾過來,“沒紫菜和陳醋了,你去超市買一點,順便把垃圾倒了。”
沈惜凡瞅瞅自己腳上的棉拖鞋,“我不要去超市,出去還要換鞋子,多麻煩。”
沈媽媽變臉,扮豬吃老虎,可憐兮兮的說,“人老了,連讓女兒做件事都難,我以後還是去老人院算了,唉!”
她立刻跳起來,“我去,我去!”從陽台的鞋櫃裏翻出自己大學時候穿的棉虎頭鞋,接過那包垃圾心裏忿忿,老媽真是越來越有對敵鬥爭的經驗了,知道我吃軟不吃硬。
冬天的晚上真的很冷,她冷思維有些僵硬,恍惚以為自己還在大學時候,拖著這雙虎頭鞋在宿舍區到處流竄。
她前腳剛進超市門,正好一個男的要出去,四目相接,沈惜凡愣了一下,環顧四周,自言自語,“我沒走錯吧,這是超市,可是我又沒有生病,為什麽會看見這個家夥?”
沒想到這話卻被何蘇葉聽去了,噗哧一下笑出來。
她立刻回神,何蘇葉笑起來真的很可愛,心跳一下子翻倍,說話也開始前言不搭後語,“不好意思,何醫生,你也會來超市,好巧呀!”
何蘇葉覺得她說話有些奇怪,但是也沒多想,“來買點東西,你家住在這裏?”
她點點頭,反問,“難道你家也住這裏?可是我多少年都沒見過你一次?”
何蘇葉解釋,“我前幾個月剛搬過來的,可能不太出去走動,不過這個小區挺不錯的,交通很方便,購物也方便。”
沈惜凡一下子語塞,不知道怎麽接話,隻得“嗯”“是”的點頭,何蘇葉看了覺得好笑,她個子不高,站在他麵前才到肩膀,就這樣俯視很像一個小孩子挨家長罵的樣子,他低下頭問到,“我開的中藥難不難吃?”
很不爭氣的臉就有些發熱,她心裏暗念,何蘇葉,你丫靠的太近了,雖然我很享受這樣的距離,但是我今天不在狀態,於是裝作思索的樣子,“苦,怎麽不苦?難喝死了!”
何蘇葉翻翻袋子,掏出一大碗果凍遞給她,耐心的說,“藥要好好吃,要是覺得苦,喝完藥就吃這個,聽話!”
沈惜凡不折不扣的愣在那裏,心花剛要怒放,結果她聽見何蘇葉繼續,“醫院裏的小孩子不肯吃藥,我們都拿這個哄的……”
她抬起頭,有些茫然,“何醫生,我是小孩子麽?”
他笑,“你不是小孩子,是像小孩子,我先走了呀,明天記得去拿藥!”然後,又意外深長的看了她圓圓的虎頭棉鞋一眼,走了。
沈惜凡抓著果凍,呆呆的看著何蘇葉遠去的背影,她覺得有些惱怒,但是掩飾不住的笑意浮現在嘴角,對於他來說,自己這個患者是不是有些特別。
回到家,把塑料袋丟下來,笑眯眯的捧著果凍就要回房間,結果沈媽媽又過來,“凡凡,明天跟媽媽去吃飯好不?”
立刻頭大,“媽,我可不要去相親,您就死心了吧!”
沈媽媽不怒反笑,湊過來攛掇女兒,“這回咱媽給你挑的可是一個醫生,怎麽樣?人民醫院的,有沒有興趣呀?楊阿姨說這個小夥子一表人才的……”
沈惜凡打斷,“他叫什麽名字?”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嗎?”沈媽媽故意買關子,瞅了一眼她手上的果凍,“那麽大人了還吃小孩子的玩意……”
把果凍藏在背後,“我就是小孩子不行呀?明天晚上,我去就是了!”不顧沈媽媽在身後歡呼雀躍,她徑自走到房間,把門關上,倒在床上,看著那個果凍傻傻的笑起來。
第二天晨會上,程總說今年平安夜,本市某個軟件公司要借酒店場地開一個大型的party,於是便分配各部門工作,大家提了一些建議後便散會。
許向雅興奮,“稀飯,又可以看見好多帥哥,太幸福了!”
沈惜凡鬱悶,“我根本不想看帥哥,我隻想回家去睡覺。”
許向雅撇撇嘴,“怪不得你三年來都沒有豔遇的,原來是雌性激素分泌失調,不思男人思睡覺。不過,你還是要參加的,去年的party就被你逃了,今年你別再想了。”
她心想,今年可是給別人做牛做馬的,想逃也逃不了。
IT峰會幾天前剛結束,有幾個公司高層已經離開酒店。
早晨的陽光穿透冬天的薄霧,空氣微微的潮濕,沈惜凡送完客人抄小路走回去,不可避免的路過F區別墅。
她看見,嚴恒坐在窗戶邊,隻是看著屋外的草坪,俊逸的臉龐有些朦朧。
似曾相識。
曾經,在音樂係的琴房,嚴恒坐在窗口,頭上是夏日驕陽仍然氣定神閑,隻是目光遼遠憂鬱,隻一眼,她便不可自拔的開始關注這個傳說中的風流才子,她覺得他並非那麽快樂。
而他現在,是不是也不快樂。
與自己無關吧——她又多管閑事了。
好容易熬到下班,她匆匆趕回家,準備晚上的相親。
換下職業套裝,沈惜凡紮起馬尾辮,換上簡單的紅格子棉襖,卸下妝容,隻塗了一層淡淡的唇彩,她覺得清新的打扮反而比較適合自己。
帶著忐忑好奇的心情去茶座包間,沒想到這次男主角十分大牌,等了十分鍾才姍姍來遲,沈惜凡第一眼就認出來了,長得極有個性的醫生,上次在醫院撞到的那個。
他氣喘籲籲的做自我介紹,“我叫李介,沈小姐不好意思,剛才鑰匙忘在宿舍了,隻好去取,耽誤了一會,實在不好意思。”
果然,他小指上掛著一串鑰匙,沈惜凡好奇,“你的鑰匙墜很特別呀!”
不規則的塊狀,表麵灰白色,有縱紋裂隙和棕色條紋,看上去光滑可愛。
隻是李介一愣,笑起來,“生龍骨,以前在學校標本室摸來的。”然後遞給沈惜凡,指著解釋,“這是古代哺乳動物如三趾馬、犀類、鹿類、牛類、象類等的骨骼化石,你看,這塊是關節處的,所以有蜂窩狀小孔,正好可以用來穿鑰匙扣。生龍骨是一味藥,性平,入心肝經,平肝潛陽、活血安神……”
沈惜凡覺得他特別隨和,濃黑的眉毛隨著他說話語調上揚下降,她有些奇怪,為什麽學醫的人在說到自己專業東西的時候總是那麽投入、自信,何蘇葉也是。
李介似乎對她也有印象,“沈小姐怎麽看上去那麽麵熟的,哪裏見過?”
沈惜凡振奮,“醫院裏吧,李先生認識何醫生嗎?我上次就是去開感冒茶的。”
李介一下子反應過來,“哦,是那次呀,你說的何醫生是不是何蘇葉?他可是我大師兄,真的好巧呀!”
沈惜凡快要激動到流眼淚,但是怎麽也不能讓他看出自己之意不在他而在何蘇葉,隻能點頭,“何醫生真的是一個好醫生呀!”
沒想到李介一下子打開了話匣,“我家跟他家是世交,他比我大一歲。從小我們一起長大,我愛惹禍,偷別人家樹上的棗子,砸壞玻璃之類的,然後都是何蘇葉幫我背黑鍋,因為他父母工作忙,早早的把他丟去了小學,沒想到居然能跟上來,所以就比我高了我三屆……”
沈媽媽透過門縫看到的就是兩個人聊的熱火朝天的情景:李介邊講邊喝茶,激昂慷慨,沈惜凡聽的津津有味,不時的給他添水。她心裏高興,心想,這門相親八成是成了,果然還是醫生的魅力比較大,可是她卻不知道,裏麵那兩個人,聊的完全不是自己想的人生,工作、理想之類的,而是相親兩人之外的第三者。
最後,沈惜凡奇怪,“李醫生怎麽會來相親呢?”
李介笑,“叫我名字就好了,我們做醫生的,圈子就那麽大,相親是我媽一手折騰起來的,我隻好來了,原來很排斥這樣的方式,不過跟你說話倒是很輕鬆,很有一見如故的感覺,當然,沈小姐怎麽也會來相親的?”
很詭異的臉紅起來了,李介口無遮攔,“剛才沈小姐一直討論關於我師兄的話題,難道,你對我師兄……”
她連忙搖搖手,“我,沒有,隻是……覺得好奇,所以就……就……”越是心虛越是解釋不清楚,窘態全被李介看在眼裏。
李介眨眨眼睛,“沒關係,是不是覺得我大師兄這個人挺好的?放心,他現在還沒有女朋友,你要是有興趣,我可以幫你的!”
沈惜凡有些疑惑,沒理由自己會喜歡上隻見過幾麵的醫生,前後說話還不到一個小時,隻是因為他長得很帥,特別的和氣,特別的優秀,對自己看上去也不錯,難道這就叫喜歡,未免自己有點輕佻了吧?
她隻好解釋,“李介,我隻是覺得何蘇葉很好,想和他做一個朋友,就像我也覺得你很隨和,為人也很好,就很想和你做個朋友而已。”
李介不好意思,“我誤會了,沈小姐不要生氣,這樣我請你吃飯作為賠禮?”
反倒是沈惜凡暗暗罵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笑起來,“叫我沈惜凡就好了,如果做朋友還是叫沈小姐,真不知道怎麽做朋友了,我餓了,去吃飯吧!”
兩人相視而笑,都覺得對方十分的投緣,但是做情侶,還是拉倒吧!
去吃東北菜,店內生意特別好,沒有包間,隻能坐在靠門的窗戶邊,李介怕沈惜凡介意,誰知道一坐下來,她便指著門外來來往往的人群,眯起眼睛笑,“李介,看別人在忙忙碌碌,我們卻在悠閑的吃飯,感覺真不錯。”
他覺得她很隨和,舒心。
點了三個菜,都是招牌菜,雖然不多,但是分量極大,口味又好,兩人吃的不亦樂乎,吃到一半的時候,沈惜凡覺得似乎有人在看著他,一抬頭,脫口而出,“何醫生?”
李介立刻抬頭,隻見何蘇葉快步推門進去,第一句話便是衝著沈惜凡,“今天怎麽又沒去拿藥?難道又是忘了?昨天剛提醒你的!”
沈惜凡隻得訕訕的笑,“忘了,明天一定去,不過期吧!”
看兩個人吃完飯,服務員送來賬單,兩人同時去伸手掏錢包,李介搶先把錢付了,沈惜凡口氣爽快,落落大方,“改天請你吃飯!”
她起身去洗手間,何蘇葉的疑惑終於問出口,“你們倆怎麽認識的?”
李介拿著筷子敲碗,說書似的,“大師兄,話說這場相親是我媽折騰出來的,結果就認識了,不過我跟她倒是一見如故,不帶男女私情的!”
頓了頓,他又好事的添了一句,“我倒覺得我是替你來相親的,好奇怪的感覺!”
何蘇葉立刻愣住了,“我?相親,胡說什麽東西!”
沈惜凡和何蘇葉家住在一個小區裏麵,三人在時代廣場分手,他們兩個人一路,沈惜凡今天心情說不上的好,何蘇葉看到她不停的四處張望,嘴角帶著笑容,自己也被感染了。
大街上人來人往,再有五天就是聖誕節,然後就是新年,商店裏麵擺著聖誕樹,掛著彩燈,窗戶上噴著Merry Christmas!Happy New Year!的字樣,廣場上的音樂噴泉五光十色。
忽然,他覺得有人拉著他的衣角,低頭一看,一個買花的女孩子對他說,“大哥哥,給你女朋友買一束花吧!”
他有些無措,沈惜凡“噗哧”一下笑起來,“小朋友,他是我爸,你搞錯了!”
小女孩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們倆,狐疑的走開了,何蘇葉看著沈惜凡竊笑,實在是無奈,她穿著紅黑格子棉衣,馬尾辮,大大的眼睛神采飛揚,一點都不似一個25歲的職業女性,說她是高中生恐怕都有人信,他歎氣,“果然我是老了。”
沈惜凡寬慰他,“何醫生喜歡吃果凍,人老心不老!”
走到小區的超市,她竄了進去,何蘇葉在門口等她,沒一會她出來,提著大包東西,沈惜凡問他,“何蘇葉,你喜不喜歡吃甜的?”
這是他第一次聽她喊他名字,說不出來的感覺,隻覺得她帶著軟儂的口音發出“蘇葉”兩個字時候特別有味道,有點像小時候爺爺做蜜丸時候用的中蜜,香甜粘稠。
他點點頭,“喜歡呀,怎麽了?”
她掏出一塊德芙巧克力,“果凍的回禮,何蘇葉要好好煎藥,作為病患給醫生的謝禮!”
他笑著接過來,沈惜凡臉有些微紅,估計是有些後悔自己的大膽,明眼如他,一下子就看出小妮子打的主意。
但是,這是第一次,他竟然不排斥有人對他這麽直白的好感,即使是張宜淩。
沉香
沈惜凡回到家,沈媽媽真正喜滋滋的跟沈爸爸大肆宣揚此次相親的結果。
她立刻叫停,沈媽媽狐疑的看著她,“你那麽長時間跟人家在一起說呀笑的,難道就是為了混一頓飯那麽簡單?”
“難道相親非得做情侶,不能做朋友嗎?”
沈媽媽幹笑幾聲,“嘿,你這個理念倒是很新鮮呀,相親就是相親,不是什麽交友,是以男女交往為前提的,好就發展,不好就帕斯!”
沈惜凡茫然不解,什麽“帕斯”,沈爸爸露出半個腦袋,好心提醒女兒,“是pass!”
沈媽媽的都市快報就轟在桌子上,“不許插嘴,不許結盟,聽我說完!”
沈爸爸半個腦袋立刻沉下去,沈惜凡無奈,開始悱惻,何蘇葉這家夥開的什麽破藥,怎麽在她媽身上就是一個失敗呢!
何蘇葉,何蘇葉,好奇怪的名字,有人會用中藥起名字嗎?
沈惜凡趴在桌上,麵前攤著一本單詞書,然後腦袋就開始不受控製的神遊,一會兒,手邊的稿紙上全是他的名字,她有些懊惱,又有些羞怯,然後一個一個把他的名字給塗掉了,舒一口氣,走到窗子麵前。
夜色正好,月亮通明,萬家燈火,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時間才會慢慢流逝,然後一切順理成章的發生,結束,再成為回憶,隻是有什麽辦法可以知道下一步會發生什麽呢,比如說,自己和嚴恒。
不去想他,一點意義也沒有,可是,那些回憶,說忘如何忘,愛的慘烈,痛的刻骨,然後翻天覆地的淚水,心存僥幸的希望最後破滅。
而現在,她自己是不是還抱有他會回頭的希望。
傻子,三年前她是傻子,難道三年後她還要再變成一個連自己都厭惡的傻子?
第二天,沈惜凡剛進辦公室,就看見桌上一捧鬱金香,她微微驚訝,拾起卡片,極其熟悉的字跡“戴恒”。沒來由的,她覺得惱恨,把大捧的花推到一邊,怔怔發呆。
沒想到許向雅看見了,兩眼發綠,拿著那捧花上看下聞,自我陶醉,“這束鬱金香要多少銀子呀,出手真闊綽!”
沈惜凡起身泡茶,頭也不回,“ 你要是喜歡就給你好了。”
許向雅並不接話,“咦,戴恒是誰,稀飯你從哪吊來的金龜婿?”
她似笑非笑,故意岔話題,“龜,啥龜,綠毛龜!背後長著綠毛,放在博物館還是養在水族館的?多少錢一斤?”
許向雅“嘶”的抽一口冷氣,“踩你尾巴上了呢?程總找你,問你對酒會的方案有什麽看法,快去吧。花你真不要了?”
她伸手抽出一隻紫色的花骨朵,“都給你吧,你知道我不喜歡花的。”
許向雅搖頭,“胡說八道,你就喜歡鬱金香,我估計這個人跟你有什麽糾結,你連帶著討厭美麗的花兒,真是罪過!”
沈惜凡啞然,不是討厭嚴恒這個人,隻是有點反感他的行為,他要做什麽,表達什麽,是歉意還是餘情未了,但是無名的心裏又有些歡喜。
她突然覺得很混亂,像一團麻,缺的就是一把快刀。
不過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會再做傻子了。
花,嚴恒一連送了五天,每天都是不一樣顏色的鬱金香,沈惜凡知道冬天這些花便是空運而來,一般花市並沒有,嚴恒這樣大手筆,她實在不知道他打什麽主意。
聖誕酒會順利舉行,“東科”軟件出手闊綽,不僅包下了古南華庭最大的會場,並預訂了三套別墅和高爾夫球場,作為現場嘉賓的抽獎禮品。
隻是古南華庭員工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別人娛樂,在這個甜蜜的節日裏。
巨大的水晶燈,會場的每一個角落都通透明亮,在場的男士基本都攜女伴參加,光鮮豪華的場合,身邊穿梭的女人多半香衣雲鬢,妝容考究。作為現場工作人員兼嘉賓,沈惜凡隻是化了淡妝,簡單的服飾,她覺得灰頭土臉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東科”邀請了好些電子軟件界的要人,她認得出的就有幾個參加IT峰會的幾個老總,古南華庭的高層也應邀參加。
相較於其他人,她實在是太安靜了。挑了個角落站著,她覺得燈光有些刺眼,有些恍惚,忽然想起這樣一句話,快樂是他們的,而我,什麽也沒有。
她一向不喜歡吵鬧,因為這樣會迷失自己。
她總是覺得自己似乎和酒店有些格格不入,她沒有許向雅圓滑,丁維世故,林億深的魄力和決斷,有的隻是一些蠻勁和小聰明。
她很想回家,泡一杯茉莉清茶,然後和爸爸媽媽聊天,或是出去轉轉,沒準還能遇見何蘇葉,不安的心緒全透露在那雙靈動的眼睛上,顯得流光溢彩。
水晶吊燈把光都打散了,金粉也似的灑下來,落在她烏黑的發上,如同烏黑織錦上的金色提花。這個白衣白裙的女子,腳跟並攏安靜站在一方角落,仿佛剛從微黃薄脆的舊藏書中走出來,以至融不進灩灩背景中去。
有男子不時回頭看,她卻不自知。
淩宇帆端著水晶杯,一邊與美女調笑,小口抿著法國幹邑,目光似有似無的落在沈惜凡身上。他覺得她很有趣,有時候一本正經,公事公辦的態度,冷冰冰的就像是酒店機器,有時候卻很孩子氣,他故意找茬的時候,她那雙眼睛寫滿了對自己的不滿。但是她骨子裏麵總是透出一股沉靜,她應該是喜靜的人,此時煢煢孑立的身影與歡騰的場景有些格格不入。
而且,她是不是有些多管閑事了。
自己生病,她送什麽感冒茶,雖然很受用,但是自己實在是戒心太重,也許她是單純的好意,他總覺得有些功利。
他注意她很長時間了,忽然他很想捉弄她。
門口一陣騷動,沈惜凡看見程總和其他高層立刻迎上去,一群人中,嚴恒站在中間,客氣的和他們握手、打招呼、說笑。
有人告訴她嚴恒要來麽,如果有的話,她情願去病一場。
程總向她揮手,她隻得硬著頭皮上前,“嚴先生,您好!”
嚴恒穿著西裝,沒有打領帶,戴著眼鏡,文質彬彬中又透出一絲不羈,他伸出手,“沈經理辛苦了,這些天謝謝你的照顧,以後還要麻煩你一段時間。”
他的手指有些冰涼,一如記憶中的修長有力,曾經,這隻手帶著她走過了似水年華,繁花似錦,隻是,她沒有想過,他們會以這樣一個方式握住彼此的手。
她不禁手心裏滲出一絲汗,臉上仍是淡定,“嚴先生客氣了,我很樂意為您服務。”想把手抽出來,可是嚴恒握的緊,篤定不會放的姿態。
沈惜凡落落大方的去看他,目光有些嚴厲,嚴恒狡黠的笑笑,猝然鬆開,她表麵鎮定,安然退開,但是內心有些東西開始慢慢的瓦解,再多一會,就會潰不成軍。
嚴恒,從以前,自己就不是他的對手。
忽然,一個女人叫起來,“哎呀,你是怎麽走路的!怎麽把酒水都潑到人家身上了!”
全部的目光都集中在淩宇帆身上,原來酒保把酒水撒在淩宇帆身上了,胸前的白襯衫濕了一大片,小酒保不停的道歉,惶恐不安,衝著指示,“沈經理,你去處理一下。”
她能怎麽辦,硬著頭皮點頭,“對不起,請您隨我來!”
淩宇帆挑眉,“我去換衣服,麻煩沈經理送去洗衣部。”
她點點頭,隨著他出了會場,背後一直有目光注視自己,她知道,是嚴恒,她不禁悱惻自己免不了又被一陣口舌,但是又給了自己一個逃跑的機會。
淩宇帆的屋子有些淩亂,衣服隨意的散在沙發上,桌上攤著報紙,她想,淩宇帆一定是一個自我保護意識很強的人,不然,怎麽會不讓house keeping按時打掃。
偌大的屋子就他們兩個人,淩宇帆不開口,她便是長久的沉默,氣氛一下子有些緊張,但是突然間,又有些曖昧。
他居然當著自己的麵換衣服,沈惜凡除了訝然還是訝然,不過她隨即又平靜下來,這個家夥,如果自己看到他的香豔火辣的場麵尷尬的也隻會是自己,她垂下眼簾,目光一直盯著地毯,數著上麵究竟有多少花。
忽然,淩宇帆出聲,“沈惜凡,你不喜歡參加party?”
她聞言,有些驚訝,輕笑出來,“那是工作,對於工作,我說不上喜不喜歡。”
他的臉上出現一種探究的神色,“說不上喜不喜歡這樣的工作,為什麽?”他的表情緩和下來,在燈光下有種不可思議的真誠,那雙眼睛望著沈惜凡,讓她無法不回答。
“可能不喜歡這樣工作,但是自己又有能力把做好,所以這份工作也算是權衡,至少可以安身立命。”
他笑起來,話鋒一轉,又恢複到了輕佻的語氣,“沈惜凡,酒店工作是不是可以吊金龜婿?”
沈惜凡知道,做酒店這一行的女性確實在很多人看來是一個不太正當的職業,很多女孩子不是被包養了就是嫁了其中的客人,所以這種工作多少有些功利性。
但是,她從來沒有動過歪念,她所想做的,不過是成為一個合格的酒店管理,僅此而已。
現在,卻被別人誤解。
也罷,這樣的人,從小就是生活在猜忌中,怕別人算計他一分一毫,平生以懷疑打擊別人為樂,純粹的從小缺鈣長大缺愛,心裏扭曲變態,而且越是解釋越是亂,還不如閉嘴來的劃算,她有些懊惱自己剛才還莫名對他有些好感。
拾起他的衣服,她無畏的看過去,反倒是眼光裏多了一些鄙夷,“淩先生,我不認為我們顧客與員工的地位適合談這麽有深度的問題,您的衣服在這裏,我先走了,明天便會有人給您送來,晚安,還有聖誕快樂!”
淩宇帆一愣,然後笑起來,他覺得剛才沈惜凡發火時候的表情真的很可愛,如果當時自己把她逼到牆角,或是有些動作她會有什麽反應,咬他一口,摑他一巴掌,然後大罵一頓?
總比她老是那樣冷冰冰的好。
把衣服丟到洗衣部,她便離開酒店,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繁華的都市在聖誕夜五光十色,光怪陸離,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女孩子挽著男朋友撒嬌,父母抱著孩子,小孩子吵著要聖誕老人手上的糖果,賣花的小姑娘穿梭在人群之中。
忽然,電話響了,一個陌生的號碼,聲音卻不陌生,“沈惜凡,猜猜我是誰?”
她有些好奇,“李介,你怎麽知道我的號碼?”
那頭“哎呀”了一聲,“不好玩,這麽快就被你猜到了,對了,你現在做什麽?”
“在回家的路上。”
李介歎一口氣,“這麽無聊,今晚沒活動,那你要不要過來呢?我和我師兄他們正在茶酒吧裏麵玩,就在廣元路上那家‘爾雅’。”
何蘇葉也在?沈惜凡轉念一想,不是還有其他的人,沒想到李介先來了一句,“還有其他的人,不過沒事,待會介紹你認識,大家都挺好相處的,別猶豫了,大師兄要是見到你肯定會很驚訝!”
她被這句話打動了,答應下來,不一會她就開始有些反悔,這樣那麽突兀的去會不會有些冒失,但是她其實還是很想去的。
“爾雅”是那種清新的酒吧,是白領、小資喜歡去的地方。
她一進門,便看見一群人坐在最裏麵的雕花木桌旁,興致勃勃的說什麽,一眼就認出何蘇葉,儒雅帥氣,笑起來眼睛像新月,深深的單邊酒窩,在人群中實在是太矚目了。
李介看見她,向她招手,“這裏這裏!”
她走過去,李介一個個介紹,“都是大師兄的師弟們,還有一個小師妹。”
沈惜凡看見那麽多男生中隻有一個女生,很漂亮,張揚的美,美女站起來,“我叫方可歆,就是這裏唯一的小師妹,學的是影像,現在是實習醫生。”
沈惜凡坐在李介身邊,她是自來熟,又是做酒店這樣開放性的工作,自然說話風趣又有禮貌,不一會,大家便都混熟了。
何蘇葉看著她,淺淺的笑,不刻意和她搭訕,但是他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她。
一個小個子男生提議,“我們玩點什麽東西吧,要不接字遊戲?”
另一個說,“好呀,我們接方劑,輸了的人就要被罰酒,芝華士十二年,夠待遇了!”
沈惜凡立刻沒了伸,什麽“方劑”,她聽都沒聽說過,求助的目光投向何蘇葉。
何蘇葉站起來,示意李介往裏麵坐,然後挨著沈惜凡,小聲寬慰她,“沒事,我幫你!”
李介看著他們,笑的狡猾,方可歆臉色微變,若有所思。
“四畫開始,大師兄你先!”
“五苓散——桂枝、白術、茯苓、豬苓、澤瀉,張銘,六畫接下去。”
“芍藥甘草湯,白芍藥、炙甘草,七畫,沈惜凡。”
大家都好奇的望著沈惜凡,隻見她吞吞吐吐,“良附丸——高良薑,香附。”
立刻就有人笑起來,“大師兄,你幫她作弊唉,不行,你得罰一杯!”
李介揮揮手,“就讓大師兄幫她,大師兄你一人說兩個,然後沈惜凡你還得牢牢記著,大家可要加把油,把大師兄撂倒!”
她真沒想到有這麽多的中藥,而且有些名字還很奇怪,繞口,她隻能支支吾吾,“沉香降氣散——沉香、甘草、砂仁、香附……還有……我想不起來了……”
無奈的衝著何蘇葉眨眼,何蘇葉並不惱,還是微笑看著她。
大家哈哈大笑,李介推一小杯酒到她麵前,沈惜凡皺眉,旁邊就有手接過去一飲而盡,她驚訝,“何蘇葉,是我輸了唉!”
全部人都看出端倪,紛紛攛掇何蘇葉,“大師兄憐香惜玉!”隻有方可歆臉上有些不自在,故意別過臉去喝水。
沈惜凡倒是不好意思,心裏暗暗感激,何蘇葉若無其事,提醒她,“看來我要挑簡單的名字了,太長、太煩的你都記不住。”
她隻得訕訕的笑。
玩到十一點多才結束,沈惜凡沒有想到和這群人處起來輕鬆愉快,大概醫生的性子多半是細心認真,學中醫的更是心思細膩,懂得為他人著想,所以和他們說話、相處,有種被照顧的感覺。
先前在酒會的不快,一下子就沒有了,現在看什麽,都是美好的。
沈惜凡走在前麵,不時回頭跟何蘇葉搭話,“何蘇葉,你今天說的方劑好像裏麵都有沉香這個藥,為什麽?”
何蘇葉笑笑,“覺得你比較像這味藥!”
她好奇,回頭等他,然後小心翼翼拽他的衣角,“為什麽?”
“沉香,就是沉香木,又叫女兒香,既是一種上等的木材,又是一味中藥,沉香氣味芳香,主辛散疏通,入腎、脾、胃經,是行氣藥中最上等的藥材。沉香神秘而奇異的香味集結著千百年天地之靈氣,馥鬱、幽婉、溫醇。覺得跟你很像,品性都是那種時間越久越讓人體會,越挖掘越覺得欣喜。”
說話時候,何蘇葉臉微微紅起來,可能是因為酒精的緣故,他說話有些大膽,倘若是平時,他便是不會說的那麽直接的。
但是其實自己也沒有喝多少,還十分清醒,隻是今天第一眼見到沈惜凡,他心沒來由的跳了一下,然後看著她燦爛的笑容,和他一起作弊時候的狡黠,輸掉遊戲時候的無奈和調皮,心情無限的好,就像被吹起的氣球,快樂滿滿的膨脹。
路燈把沈惜凡周身籠在光暈之中,白衣白裙,然後一件長長的風衣,她似乎很怕冷,不停的跳來跳去,烏黑的頭發上下舞動。
何蘇葉忽然有種奇怪的念頭,跟她在一起時候心情會很好,不管是她精明幹練的一麵還是迷糊無奈的樣子,他都覺得有趣,越深入,越有東西可挖,越是有驚喜。
聖誕夜,果然特別的煽情。
沈惜凡猶豫半天終於說出口,“何蘇葉,我發現跟你在一起就特別開心,沒理由。”
他笑起來,意料之中,他難道不知道她滴溜溜的眼睛都往哪轉,喜歡不經意的瞥他,然後又若無其事的收回來,跟他說話會有些前言不搭後語,才相處幾次,她就表現出對他的好感,他居然不排斥,有時候還暗暗希望再明顯一點。
今天晚上,足夠明顯。
有時候下樓去買東西會想,不知道沈惜凡這個小妮子會不會在超市,她應該多吃一點水果,而不是那些餅幹之類的;有時候寫論文到一半,會抬頭往窗外看,不知道小妮子家住在哪,小區那麽大,上次隻看到她向F區那走去;小妮子會不會再失眠,或是折騰出別的什麽病來,哼哼唧唧的又跑來看病。
他有些驚訝,但是隨即又釋然,何必考慮那麽多自己該不該把她掛在心上,既然掛著了,那就掛著吧。
隻是他不確定,那是什麽樣的感情。
對張宜淩,他有些依賴,因為是她,把他從深淵裏拉出給他溫暖,這場愛情中,他們都習慣接受對方的好,盡管相較,她並不愛他。
很奇怪,對沈惜凡,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有了一種叫責任的東西。
隻是因為她比他小?
鬱金香
早上六點沒到的時候,何蘇葉就被電話鈴吵醒了,他一接起來,那邊一個女孩子心急火燎的喊:“劉醫生,快來搶救!18號床的病人怕是不行了!”
他立刻愣住了,剛想告訴她打錯了,對方又是一陣道歉,“不好意思,打錯了,打錯了!”
他啞然,笑笑掛了電話,躺在床上卻是怎麽也睡不著,幹脆起來。
冬天早晨天亮的極晚,快六點的天還是灰蒙蒙的一片。他一手就著熱牛奶蘸麵包吃,一手翻著論文,眼睛不停的掃視,他越看越堵,歎氣:李介那小子越來越會偷工減料了,這樣的論文拿去交給老板,也不怕被剝皮。
順手抓起筆大段的劃掉無用的內容,打電話給李介。
李介正在值班室睡的天昏地暗,電話一響立刻嚇的魂飛魄散,一看是何蘇葉,便開始抱怨,“大師兄你內分泌失調呀?那麽早就起來!”
何蘇葉慍怒,“臭小子寫的什麽論文,怪不得不敢親自交給老板,你拿筆出來我給你念著,讓劃掉就劃掉,讓重改就重改,想過就不要廢話。上班時候我去住院部那,你到時候電話聯係我。”
李介乖乖聽話,笑嘻嘻,“我就知道大師兄不忍見我水深火熱。”
早上去住院部,他本不需要去查房,但是因為他給一些病人開了中藥輔助治療,便是要去問問藥效,然後再對症下藥。
走到內分泌代謝科病房,幾個醫生、護士圍在一起小聲嘀咕什麽,有個醫生看見何蘇葉,招呼他,“何醫生,你說怪不怪,明明昨天好好的人今天說不行就不行了?”
他沉吟了一下,“早上六點多是你們病房急救的?”
“可不是,甲亢突眼病人,剛入院兩天今天清晨就去了。”
“甲亢心衰?”
另一個醫生接話,“沒準真是,當時誰知道,隻是入院觀察,現在大家都怕醫院惹官司,唉,你說咱科室最近邪門不,一個星期連去了兩個病人,一個甲亢突眼,另一個心衰腎衰,都要元旦了,整個病房愁雲籠罩,人心惶惶。”
一個年輕的小護士接口,沒大沒小,“還好沒再爆發什麽非典,比起那個這個算什麽?”
何蘇葉心裏一驚,兩個資深的醫生臉色突變,護士長訓斥小護士,口氣嚴厲,“別亂說話,該幹啥幹啥去!”
有護士在病房門口喊,“主任來了!”立刻大家“呼啦”的散開,何蘇葉搖搖頭,徑自去值班室找李介。
非典,好久沒有被提出的詞語,那年,全國都為之色變的疾病。這家全國百佳醫院當然也不例外,不光是非典病人接連呼吸困難,休克,最後死亡,一些醫務人員也接連染上了這樣的疾病,倒在自己工作的地方。非典初期,死亡率幾乎為百分之百。
那是多麽慘淡的一年,在這家醫院工作過的人都知道,每個人都曾經那麽靠近死亡,熟悉的,不熟悉的人接連倒下,他們的遺體連同任何一件遺物一並火化。每個人都覺得,他們真實的存在過,然後又不留痕跡的消失。
冬天的陽光總是朦朧,像是暈染在天上卻不存在一樣,怎麽也照不進病房。何蘇葉仰望天空,心,徒然被拉出一個缺口。
他想,去看看媽媽。
母校和醫院離得很近,幾乎就是隔一條馬路。那年,學校封校,許多同學試圖從後牆爬走,後來都被逮了回來隔離,最後還給了處分。自己曾經也想這樣做,不僅僅是因為他好久沒有回家,而且他生命中至親的兩個人都在這家醫院。
但是,他不是害怕這場天災,他隻想知道他們在醫院裏好不好。
終是未遂。
斑駁的紅牆上麵,曾經夏日盎然的爬山虎早沒了綠意,學校藥劑房裏麵傳來熟悉的中藥味,操場上枯草叢生。老校區好久沒有被打掃過了,如今都是研究生和博士生的天下,來來去去都不見幾個人,隻有那棟五層的辦公樓時常有醫學界的泰鬥、專家、教授出現,多半是表情溫和,麵帶微笑。
他敲門進去,恭謹有禮,“楊教授,李介的論文我給他送過來了。”
老人笑嗬嗬,“何蘇葉?李介那小子怕是自己不敢拿過來怕我把他臭罵一頓?來,先坐下再說。”接過論文,翻了兩頁,“李介那小子進步不少,不對,小何,你幫他改過了?”
何蘇葉隻得點頭,老人摘下眼鏡仔細詢問,“真的不打算讀臨床那邊的博?一心要改去中醫內科,做顧平的博士生?”
他深吸一口氣,“決定了,我已經跟顧教授談過了,大概年後就可以讀了。”
老人很惋惜,不住的歎氣,“可惜一塊臨床的好苗子,被中醫挖走了,這下你爺爺得笑的高興,你爸爸怕是氣得要跳腳了。”
他笑笑,“我本來就是一心想學中醫的,和家人無關。”
老人點頭,“也好,現在年輕人很少學中醫,再這樣下去,祖國的傳統醫學都會匿跡了,我們都知道你很爭氣,好好讀!”
聊了一會,他起身要走,楊教授喊住他,“對了,小何,能不能幫我個忙?”
何蘇葉點頭,“楊教授您說吧,我盡力而為。”
老人笑起來,“別那麽緊張,不過是美國那邊大學來個教授做場講座,不過倒是對中醫很感興趣,我跟顧平說過了,先把你要過來忙這件事,你看有時間不?”
他笑起來,“沒問題,不過您要記得請吃飯!”
中午下班後,何蘇葉去花店,輾轉了幾家才買到了鬱金香,搭上公車去郊區。
墓園,是個鮮有人至的地方,但是幾乎每個人一生之中都會來過,而且最後的歸宿,也是於此。所以,人們總是希望,來的次數越少越好,畢竟,看著熟人離去,是件悲傷而又無可奈何的事情。
他久久凝視著墓碑,媽媽在對著他笑,記憶中,媽媽總是微笑著。
“蘇葉,爸爸媽媽要去上班了,乖乖在家不要亂跑,餓了桌上有麵包和牛奶。”
“蘇葉,考試沒考好沒有關係,隻要努力就可以了,不哭了,乖!”
“蘇葉,媽媽知道對不起你,媽媽工作太忙了,沒有時間陪你,甚至連去你家長會的時間都抽不出來,可是蘇葉還是很爭氣的長大了,而且還那麽優秀,媽媽很為你驕傲。”
他心裏一陣酸澀,眼圈一下子紅了,聽醫生說媽媽離去的時候,仍是微笑著說,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我的兒子,蘇葉,你不要怪爸爸,是媽媽自己願意去的,別怪他。
可是,他還是怪了爸爸,他心裏有個死結,時間越長越糾結,如今怎麽也解不開。
他把鬱金香放下,伸手去觸摸墓碑,一塵不染。
他思緒綿長,一旦開始,斷也斷不了。
“媽媽,爸爸仍是一個星期來看你兩次嗎,你知道嗎?我好久沒有見他了,不知道他好不好,你知道不?”
“媽媽,我決定去讀中醫了,雖然爸爸一心希望我讀心血管內科。你知道嗎,我高考的第一誌願是中醫,但是被爸爸擅自改成了中西醫結合,所以我才會對他很有成見。”
“媽媽,我很喜歡中醫,大概和爺爺有關,小時候就喜歡看他擺弄中藥,給人看病,後來有一天坐在搖椅上跟我說,蘇葉,你的名字是就是一味中藥。中醫,不僅僅是中藥,也是一門學問,各味藥各種名稱,有苦有甜有酸有辣有辛,然後製成藥劑,各有各味,各有對症,但是其中治病醫人的錯綜原理,如人生,沒有幾人能參透。”
午後的陽光突然頹敗下去,陣陣冷風開始吹起,鬱金香的花瓣在風中搖曳,似乎有要下雨的跡象。
他起身,衝著墓碑微笑,媽媽,我先走了。
他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老城區的爺爺家。
何蘇葉的爺爺是極有名的老中醫,祖上據說可以追溯到明清時期的禦醫。以前是中醫藥大學的校長,後來又被調去衛生廳任廳長,退休之後,一直過著半隱居的生活。
何蘇葉這個名字便是由他起的。
何蘇葉進門之後並不直接去書房,就著院子裏曬著的藥材逐個聞起來,倒是何奶奶先看見了他,“老頭子,蘇葉來了!”
此時何蘇葉正在對著一種藥材皺眉,何爺爺站在他身後提醒他,“是鬱金香根,你小子學那麽多都忘掉了呀!”
他不好意思,小聲嘀咕,“平時都很少用到這味藥,多半把它當成觀賞性植物。”
何爺爺“嘿嘿”蹲下去,拾起一塊在手上把玩,“化痰透腦丸,啟膈散裏麵都有,味苦,平,無毒,行氣解鬱、涼血破瘀。治胸、腹、脅、肋諸痛、失心癲狂、熱病神昏、吐血、尿血、黃疸。你看看,小子學藝不精。”
何蘇葉正色,“我打算轉去中醫藥學院讀博,中醫內科,導師是顧平。”
何爺爺詫異,“那個老匹夫!小時候天天跟我掐架那個?他可嚴厲了,以前學生都喊他家叫滅絕道長,小子你去了之後非得掉層皮!”
何蘇葉並不接話,隻是靜靜的看著手中的鬱金香根,輕輕的說,“爺爺,我今天帶了鬱金香去看媽媽。”
很長久的沉默,何爺爺站起來,“你好久沒回家了,也去看看你爸爸,雖然我是他爸,是你爺爺,但是你爺倆的事,我插不了手,雖然你爸爸有很多做錯的地方,但是……唉……”
他點頭,卻有些遲疑,“我抽空去吧,爺爺別操心了,其實我也有錯,但是一時很難說清楚。”
何奶奶在客廳喊,“老的小的,都吃飯了,蘇葉,今天有你最愛吃的糖醋排骨!”
何爺爺手忙腳亂的收藥材,喊他,“小子,要下雨了,快去把藥都收進來才準吃飯!”
何蘇葉覺得一下子回到了小時候,院落裏盡是藥材,還有蜜丸的香味。曾經偷吃蜂蜜被罰曬藥材,然後那天突然下大暴雨,自己和爺爺奶奶亂做一團的收藥,雖然藥材沒有被淋到,自己成了個落湯雞,還感冒了幾天,但是那幾天,他天天都有蜂蜜吃。
蜂蜜罐總會見底,但是他相信,蜂蜜是不會見底的。
何蘇葉走的極晚,半路上,已經開始下了小雨。
從公交站下來,還有一段路程才能到家,他並不著急,隻是慢慢的在雨中行走。今天一天,他過得很累,很壓抑,過去的事情在腦海中反複,他有些無力受挫的感覺。
他想淋淋雨,清醒一下。
忽然,一把藍色的雨傘遮住了他的視線,他回頭看,沈惜凡正在笑著無措的解釋,“哎呀,何蘇葉你太高了,傘夠不著,你愣著做什麽,沒看見我舉的很辛苦!”
她微濕的劉海搭在額前,臉上是一片笑意,她穿著藍色的棉衣,牛仔褲運動鞋,左手上捧著大捧的鬱金香,清一色的紫色,右手費力的舉著傘。
他連忙接過來,心裏有些東西在慢慢的融化。
每次看見沈惜凡,他都覺得她很快樂,起碼是無憂,他有些羨慕她,沈惜凡很喜歡笑,就是生病也是一副笑眯眯“反正能治好,沒什麽大不了”的樣子。
她的笑靨在大捧的鬱金香中,真的很甜美。
隻是他覺得那捧花很刺眼,他突然介意起送她花的人,脫口而出,“誰送的?”
沈惜凡一愣,翹起嘴角,“什麽誰送的呀,酒店剛辦了一位千金小姐的生日酒會,剩下的鬱金香全被我拿來了,怎麽樣,好看不?”
何蘇葉笑起來,這是他今天第一個真心的微笑,“很漂亮,真的!”
她用手撥了一半過去,“喜歡就拿一半過去,反正不要錢的!”
他把傘向她那一邊傾,牢牢遮住她,“哪有女生送男生花的?傻瓜!”
沈惜凡看看何蘇葉,再看看自己,“嘿嘿”幹笑兩聲,“這樣就好了,何蘇葉你先把花都拿著,然後把一半遞給我,說,沈惜凡小姐,請您笑納,這不就成了?又合情又合理!”
結果他真的拿著一半的鬱金香回家,他覺得自己有些傻,但是很奇怪,他第一次這麽有心的伺候那大捧的鬱金香,找花瓶裝起來,澆水,丟一顆維生素C進去。
他是個植物盲,從來對那些花兒草兒無心顧忌,連仙人掌他都養不活。
隻是,他希望,這一捧鬱金香的花期能夠長一點,等到枯萎的時候再把它們的花瓣風幹,做成書簽,應該會很美。
媽媽也是最喜歡鬱金香,恰巧她姓鬱,名年香。
他開始思索,是不是要和爸爸好好談一談,關於自己,關於未來。
角落裏撐著那把藍色的傘,小妮子家原來在F區2單元7棟301,有一個看起來很和氣的爸爸,會跟他說小夥子回去喝點板藍根別感冒了,以及他沒見著,據她所說正在處於更年期、八卦的媽媽,很平凡又很幸福的家庭。
有時候,在他不大的時候,他會想,如果爸爸媽媽不是主任和護士長會怎麽樣,是不是他就不要自己做飯,對著空蕩蕩的家裏說爸爸媽媽晚安,是不是自己不用為難的和老師解釋為什麽沒有人來參加家長會。但是,他很早的時候就學會了接受現實。
不是認命,他知道,獨立,遲早都要學會,早一點和晚一點沒有什麽區別。
他是個早熟的、懂事的孩子。
隻是他原來巴望有一天,家裏會變得很熱鬧,有爸爸媽媽的歡聲笑語,但是現在都成了奢望,他覺得小妮子身上有的那種家庭的幸福感,是他欠缺的,也是他渴望的。
他想靠近她,汲取溫暖。
紅糖
早上吃早飯,沈爸爸無意中問起:“凡凡,上次和你一起走的男生長得可真俊,他叫什麽名字?”
沈媽媽正在盛粥,一聽到此等八卦,眼睛立刻就亮了,沈惜凡暗叫不好,果然沈媽媽開始攛掇她,“凡凡,誰,是誰,給你娘說說?”
沈惜凡正在叼著一根油條,口齒不清順便蒙混過關,“一個醫生……”
沈媽媽聽得真切,確切的說是花了十二分的分辨率去理解,她微微愣住了,李介很帥麽,長得是挺有個性的,但是以她閱人無數的審美觀念來看,李介真的不算是帥,她隻當是男人看男人與女人看男人角度是不同的,並不知道沈爸爸所言是他人。
沈媽媽有些飄然,剛張口想繼續下去,沈惜凡把碗筷一丟,抓起大衣,“我去上班了,先走了。”然後幾乎是小跑行軍的奪門而出。
沈爸爸“哈哈”大笑,“咱女兒不小了,也到了想男人的年紀了,看看,不好意思了。”
沈媽媽得意,榨菜在嘴裏嚼得風生水起,“都是我的功勞!”
沈惜凡開完晨會,夾著筆記本走出會議室,剛準備上電梯,林億深喊住她,“沈經理,等等,我有事找你!”
她覺得奇怪但仍是走過去,丁維和許向雅也湊上去,林億深笑眯眯,“元旦時候咱有什麽活動呀?”
丁維歎氣,“不偏不倚的排到我值班,什麽活動?在套房裏麵開party,化妝舞會?”
許向雅接話,“不是十點才交班,有的是時間,就去酒吧坐坐吧,別搞大強度的活動,咱這把老骨頭能受的住麽?”
沈惜凡咋舌,“什麽叫大強度的活動,象牙你想做什麽?”
許向雅若有所思,“大強度的就是說高體力、高消耗、高難度的,比如蹦迪之類的,俺老了,比不上年輕娃娃們,經不住折騰的。”
其他人均“哦”了一聲,臉上恍然,尤其是丁維,一副“原來是我不純潔”的表情,“許向雅,我們都想歪了,但是不是我們的錯,你說話太有歧義了!”
許向雅歎氣,泫然欲淚的樣子,“我也想花前月下呀,可惜沒人呀!”
話音未落,隻見林億深和丁維兩個人表情扭曲,死死憋著笑,“許向雅你可以閉嘴了,再說下去就太有深意了。”
倒是沈惜凡半天才反應過來,湊著許向雅耳朵說了四個字,許向雅又羞又惱,“我靠!你們兩個敗類!中國文化的流氓!”
四個人年齡相仿,是酒店高層管理僅有的小字輩,自然誌趣相投:沈惜凡和林億深大學時候是校友,但是不同級,不同專業;丁維因為家庭原因早早就進了社會,論曆練、人情世故都是四人之中最強;許向雅則是背井離鄉,大學畢業後在這座城市獨自闖蕩。
沈惜凡還記得自己去麵試的時候,林億深坐在大廳中閑散自得、心無旁騖的樣子,他給人感覺既深沉威嚴又平易近人,看上去有著特別的風度。直到後來有人喊“林經理!”,她才知道原來他不是來麵試的,他已經是高層管理人員了。
然後再次遇見他,是報道的時候,他拿著自己的簡曆笑,“小師妹,你不會連大學時候校學生會的公關部部長都不認識吧?”
她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室友天天掛在嘴邊的“曾經校草——林億深”原來是他,在大學裏橫著走,沒人敢擋道的。後來私下裏兩個人相熟,他叫她“小凡”或是“師妹”,她心情好的時候叫他“師兄”,不爽的時候便是懶得理他,倒是林億深十分好脾氣,不和她計較。
四個年輕人在一家酒店工作,身居要職,起早貪黑,工作起來沒日沒夜,四人常常為某一個方案熬到吐血,有時候意見不合也會鬧翻,然後誰都不說就和好了。
林億深經常說,我們是為了生活和夢想打拚的熱血青年,這年頭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不留神前浪就死在沙灘上,所以我們都不能鬆懈。
沈惜凡覺得,很幸運能夠遇到他們,不管大家追求的是什麽,但是有夢想的人,就有源源不絕的動力,讓她的生活鮮活起來。
而一直支持自己走下來的也隻有夢想而已,即使她曾經輸掉了一切。
此時沈惜凡正在核對客房的賬目,她一向對數字沒有概念,往往是一長串的數字看下去便昏頭轉向,如果這時稍微一分神她就得重新來過,別人算一兩遍的賬目,兩三個小時搞定,她非得耗上一整天。
她從來沒有這麽痛恨過自己的數學能力。
偏偏在這時候,主管張姐敲門進來叫“沈經理”,她心下一慌,眼睛死死盯著賬目,不敢抬頭,問,“什麽事?”
張姐回答,“剛才一個美國人住進來,說是不滿意客房,讓您去處理一下。”
她點點頭,戀戀不舍的看著賬本,心想,估計處理完了,自己又要重新來一遍了。
冬天戶外極冷,但是她仍是穿著製服,單薄的外套、褲裝,她心都凍的發顫,腳下卻不亂一步,走下行政樓,然後到大堂,她微微驚訝,因為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何蘇葉。
然後就是李介和一些中年人,圍著一個美國人。老美有些年紀,頭發花白,神采飛揚,穿著襯衫背著旅行包,旁邊有人要幫他拎,老美連連擺擺手拒絕。何蘇葉站在老美旁邊,用英語跟他解釋什麽。
張姐上前,“楊先生,沈經理已經來了,有什麽問題請您和她溝通。”
一說話,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到沈惜凡的身上,尤其是何蘇葉,望著她有片刻的失神,然後微笑不語,倒是李介笑得開心,舉起手,伸出兩個手指,向她蜷了蜷,算是打過招呼了。
那個叫“楊先生”的中年人走上前和她握手,解釋到,“沈經理,是這樣子的,我們原來預訂的是名人套房,結果Andy先生不滿意,我們現在想換房可以嗎?”
她點點頭,“可以,請問您想換什麽樣的?”
沒想到老美倒是聽懂了,笑嘻嘻的喊,“Chinese style!”
沈惜凡皺眉,她低聲問張姐,“是不是中式套房都被預訂完了?”
張姐點點頭,“這才是我們為難的地方呀!剛才已經跟他們解釋過了,可是還是僵在這裏,隻好喊您下來處理。”
她想了想,走去服務台,“請把這位先生的房換到1203,謝謝!”
前台小姐有些驚訝,但是仍然很快的把門卡遞給她,隻是眼神有些複雜。沈惜凡並不理會,轉身用英文微笑著對老美說,“這是您的門卡,請收好,祝您入住愉快!”
老美甚是高興,一大群人呼啦一下湧去電梯,何蘇葉和李介走的極慢,一看就是故意的落在後麵,李介回頭合起雙掌對沈惜凡拜了又拜,表情甚是誇張可愛,濃黑的眉毛上下舞動,像極了彌勒佛,她微笑,何蘇葉輕輕敲李介的頭,向她笑著揮揮手。
一直目送他們進了電梯,然後她打電話給程總,“程總,您女兒以前常住的套房今天因為客人需要調房的緣故,已經被我擅自調換,請問,現在如何處理?”
程東淺想了一會,“她有沒有預訂那間房?”
沈惜凡沉吟了一下,“沒有!”
“那不就得了!”程東淺語氣竟是輕鬆,“讓她發脾氣前來找我就可以了,這事你不用負責任的!”
回到辦公室,她懊惱的抓起賬目,重重的歎了一口氣,剛看了兩行,手機忽然響了,她悲慟的去看,結果是一個陌生的號碼的信息,“天冷多穿點,容易感冒。”
心情一下子轉好,她掩飾不住一臉的驚喜和笑意,本想矜持一下再回過去,還是忍不住立刻就回到,“何醫生走到哪裏都脫不了職業病嗎?”
何蘇葉的信息一會就來了,“小丫頭伶牙俐齒的,我好心提醒你以防生病,你倒是告訴我已經得病了。”
沈惜凡捧著手機笑,有一種叫溫暖幸福的感覺從手心開始蔓延。出去一趟,她本來凍的臉紅撲撲的,瞬間表情鮮活起來。覺察到臉上有些溫度,她趕忙收了收神,起身倒茶準備繼續看賬目,無意中瞥到窗外的天空,陽光正好,暖暖的,她抿起嘴輕輕的笑起來,眼波裏有種柔光在流轉,很是幸福。
晚上輪到她值班,在員工餐廳吃飯時候,許向雅眉飛色舞,一雙筷子當快板使,繪聲繪色的描繪著今天在中餐廳的所見,“真是帥,不光是溫文儒雅,簡直就是氣度非凡,可惡的是笑起來還那麽可愛,瘋掉了,簡直沒有天理了!”
沈惜凡漫不經心的挑菜,“象牙,你吃飯能不能安穩一點?”
“我不餓,今天汲取了好多精神食糧,夠我消化好一陣的了!”說著伸筷子去捯她盤子裏的肉片,沈惜凡笑,“還不餓呢,都給你了,我晚上還要吃夜宵呢。”
吃完飯,她們在大堂看見林億深和何蘇葉站在一起,談笑風生,毫不拘謹,兩個極其搶眼的男人站在一起,回頭率簡直就是百分之二百,末了林億深還拍拍何蘇葉的肩膀,他點點頭,然後出了大堂,鑽進一輛黑色的轎車裏。
許向雅一百分的緊張和興奮,手到處亂抓,“稀飯,就是那個帥哥!長得很帥吧?”
沈惜凡由衷的笑,“很帥,真的很帥!和林億深站在一起平分秋色。”
林億深看見她們兩個在牆角邊花癡,眨眨眼睛,走上來問,“是我帥還是剛才那個男人帥?”
許向雅毫不猶豫,“當然是人家帥了!”
林億深露出一副很受傷的表情,沈惜凡見機打擊他,“天天看你已經審美疲勞了,換換口味也是正常的,不過人家真的很特別,氣質獨特!”
她剛想問林億深怎麽跟何蘇葉認識的,林億深就被秘書叫走了,她歎氣,原來以為世界上人那麽多,多到茫茫人海擦肩而過不必理會,而現在,似乎認識了一個人,周圍的一切都和他順理成章的有了牽連,真的很奇妙,有些宿命的味道。
何蘇葉走的時候,輕輕朝著她笑的臉龐還印在腦海,她更覺得自己是個花癡了。
丁維最近忙著“中宇”的新產品發布會,據說“中宇”營銷部女總監的苛刻的不近人情,一個方案改了又改,最後成稿的時候,他以為就此完結,結果總監大人事必躬親,親自去看場地,監工,他也隻好陪同,一個星期搞下來,整個人都虛脫了。
沈惜凡暗自慶幸,不用和嚴恒那家夥扯上關係她已經非常高興,能夠舒舒服服躺在套房裏麵吹暖氣,不用在寒冷的戶外一站幾個小時簡直就是恩賜。麵對大本的賬目,她第一次感到人要知足長樂的道理。
不過淩宇帆倒是來找過她幾次麻煩,又是投訴下水道問題又是打掃不幹淨問題,所幸沈惜凡已經練成了隔人看物的本領,兩隻大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淩宇帆,沒有焦距,倒是把他先看發怵了,以後安穩了很多。
新年前夜,四個人去吃火鍋,然後又去酒吧坐坐,先前大家還是喝的好好的,丁維怨氣特別多,酒喝的又猛又急,後來許向雅提議玩牌,輸的人要給大家講自己的以前的故事。
如果說最好的賭徒是數學家,那麽最垃圾的賭徒就是沈惜凡這樣的數學白癡,她打牌保守,往往是捏了大牌不敢出,結果沒來幾場,輸得一塌糊塗。
其他人哄笑,“沈惜凡,給我們講講你的初戀!”
她不好意思,裝可憐哀求,“算了吧,我喝酒好了!”
林億深不讓,“小師妹,大學時候你老師教你耍賴這一招嗎?”
她隻好托著腦袋,挖空心思的把自己戀愛史簡單再簡單,“大二時候,喜歡上一個男生,那個男生很優秀,在學校也挺有名的,專業是工程物理,聰明的不得了,然後就糊裏糊塗的和他在一起了,後來就因為一些原因分手了。”
酒吧燈光昏暗,吧台流淌著Sade的“Somebody Already Broke My Heart”——“I’ve been torn apart so many times,I’ve been hurt so many times before. So I’m counting on you now,Somebody already broke my heart,Somebody already broke my heart……”
許向雅不甘心,問道,“什麽時候結束的,為什麽分手?”
沈惜凡覺得氣氛一下冷下來,周圍歡笑聲徘徊,卻遙遠,迷蒙的燈光有種浮生若夢的感覺,酒氣熏著大腦神經,她一下放鬆下來,輕輕笑道,“大四剛開學的時候,原因嗎,他已經有了另外喜歡的女生,所以和我分手了。”
頓了頓,她輕輕轉動著酒杯,琥珀色的液體在流光的照射下晃晃的有些迷離,繼續到,“那時候失戀了就覺得天都塌下來了,痛得連流眼淚都覺得奢侈,一連一個月都過著行屍走肉的生活,天天失眠,看到食物就想吐,然後就去實習,找工作,做畢業設計,忙得就漸漸不去想那個人。”
她聲音有些飄忽,“現在想想以前真是愚蠢,那樣的男人有什麽好留戀的,還把尊嚴、自尊輸的一塌糊塗,低三下四的去求他,發誓自己要把他不喜歡的性子全改了——可是,我有什麽錯,他不喜歡了,再多的優點都是缺點。”
她還記得大四開學的第一天,她去圖書館還書,看見嚴恒,他正好從圖書館出來,沈惜凡看著那張熟悉的臉,突然有了種陌生的錯覺,嚴恒隻是對著她笑笑,然後就走了。要是往常,他一定會停下來等她,還會可憐的喊到,“小凡,快點,我等你等的好辛苦!”
他們倆在暑假時候吵了一次架,沈惜凡原來以為是平常的拌嘴,事後仍是嘻嘻哈哈的和嚴恒頑笑,但是漸漸的,嚴恒的短信、電話越來越少,有時候她發過去一整天都沒有人回信息,她隻好眼巴巴的望著手機,一刻也不敢離身。
那個暑假對她來說,度日如年。
當時她隻是隱隱的覺得不太對勁,但是怎麽也沒想到嚴恒晚上便提出了分手,第二天便和化學係的係花古寧苑在一起。
自己是個被玩爛的玩具,終於被丟到垃圾桶裏了。
結果她發瘋了似的給他發信息,打電話,都是一個內容“我有什麽不好,你告訴我,我都改了,從此不會再惹你不高興”,終於有一天,自己得到了嚴恒的答案。
他說,當年你吸引我的優點全部變成了你的缺點,我討厭你一刻不停的粘著我,討厭你沒事有事的打擾,你讓我沒有自由,總之,你現在讓我覺得很煩。
她終於死心,連呼吸都覺得痛,皮膚、骨頭,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在悲涼的呐喊——我隻是因為太喜歡你,才想和你在一起,一刻也不想離。
至今她仍然想不通,為什麽愛的早、愛的深的是他,而最後輸的最慘的是自己。
沈惜凡眼裏有些情緒,她仍是微笑著,大口大口的喝水,若無其事的打牌,林億深看著她,沒來由的一陣難過。
他早就認識這個小師妹,她的前男朋友是戴恒,也是嚴恒,在學校極有名。他見過他們幾次,隻是他大了他們兩屆,想必他們都不認識他。學校裏麵一對對情侶,他不過是見著笑笑而過,但是獨對這一對他非常有印象。
因為這兩個在一起的時候,女孩子總是笑得神采飛揚,甜蜜可人,真心的笑容,連他這個外人,都覺得幸福。
後來他再見她的時候,是在麵試大廳裏麵,她笑起來有些勉強,但仍是舒心,當時的人力資源部的經理問她如何權衡工作和感情,他記得她清清楚楚的回答,我沒有男朋友,所以用不著權衡,我隻想努力的工作。
他這才知道,那種幸福的笑容消失的原因。
嚴恒來的時候,林億深一眼就認出來他,出於私心,他擅自處理了很多與嚴恒有關的事務,雖然很多是在他職權範圍之外的,連這次和“中宇”的合作,他也是力推丁維。
因為,他不想看到沈惜凡再受委屈,她已經受過一次罪,沒理由再遭一次。
嚴恒,配不起她的愛情。
接下來沈惜凡打牌就大膽許多了,扳回了好幾把,倒是丁維酒勁上來了,頭腦不清楚,連輸了好幾次,許向雅又鬧著要丁維講他的初戀。
丁維狠狠的灌了一杯酒,“我家窮,又沒念過大學,念高中的時候有個家裏住豪宅、開寶馬的千金小姐喜歡上我了,原來我隻是抱著玩玩的心理,沒想到真的愛上了,一糾纏就是好幾年。她家裏理所當然的反對,把她軟禁起來,我和她計劃私奔,被抓了回來,第三天她就嫁人了,然後我就離開家鄉,回不去,也不想回去。那幾年離開的時候,一閉眼睛就看見她流淚的臉,聽見她撕心裂肺喊我名字……”
後來一發不可收拾,幹脆牌也不玩了,許向雅也開始披露她的感情事,丁維一杯一杯的酒下肚,沈惜凡聽的專注,不住的歎氣,林億深情緒也有些失控。
舊年的最後一天晚上,新年將至的晚上,竟然這麽沉重。
忽然,沈惜凡無意看了一下手表,一下就清醒了,“都九點半了!丁維你要去值班呢!”
然後,林億深苦笑著對她說,“丁維喝醉了……”
許向雅接口,“我替他去吧!”剛想起身,腳底一軟,頭腦一暈跌坐回去,她拍拍腦袋,仍是撐著桌子要站起來。
沈惜凡按住她,轉頭對林億深說,“師兄,你把他們兩個送回去吧,我去酒店值班。”
林億深想想,“算了還是我去吧!”
她苦笑,“我又不抬不動丁維,苦差事教給你了,我先走了!”
冬天晚上冷,風刮的陣陣,沈惜凡剛出來就徹底的清醒了,她微微感覺到有點點雨滴落在臉上,沒一會,整個城市上空籠罩著一層雨霧,路燈、霓虹燈,光芒暈染在黑夜中,沒有來由的讓人覺得傷感。
酒吧前不時有單身男女走過,情侶旁若無人的在大街上親吻,年輕漂亮的女孩挽著老頭子嗲聲撒嬌。一個嬌俏的女子從她前麵走過,一陣香氣在周圍久久不散——一生之火。
空氣中流淌著曖昧、輕佻、頹靡的味道。
她很想問自己,都市裏的愛情,究竟有沒有天長地久。
前台小姐看到她回來拿門卡覺得奇怪,“沈經理,今天不是丁經理值班?”
她隻好笑笑,“丁經理身體不舒服,我來替他。”
取了門卡開門,剛放下包,她覺得肚子隱隱作痛,心裏大叫不好,果然,女生最怕的東西如期而至了。
處理完了之後,她哭笑不得,卻疼的沒力氣再動,趴在床上,抓來枕頭墊在腰下,趁著酒勁昏昏沉沉的睡著了。
她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夢裏有嚴恒,還是大三時候的樣子,笑著對她說,“小凡,我要賺很多錢才能養活你這隻小豬,所以我現在等好好念書。”
她剛想回答,就有一個女孩子說,“嚴恒,你不是說你早就跟她分手了嗎?”她認得這個聲音是古寧苑,轉身衝著她大喊,“你說什麽,他什麽時候跟我分手了?不都是你來搶他的,要不他怎麽會喜歡你?”
古寧苑氣惱,伸手去推她,她提防不住從樓梯上摔了下去,正要摔在地上的時候,一雙手把她扶住,她一看,是何蘇葉,他皺眉責怪她,“小丫頭,怎麽這麽不小心!”
嚴恒站在道口,和古寧苑並肩,冷冷的看著她,語調沒有一點感情,沒有一點起伏,“沈惜凡,我們已經分手了!別再糾纏我了!”
她立刻嚇醒了,身上冷汗涔涔,劉海柔順的垂在額前,她伸手去撩,發絲濕了汗貼著額前,摸上去一根一根,像針。
這時候電話卻響了,她識得是工程部的人員,那邊人心急火燎的喊,“中宇宣傳牌和廣告欄被風吹搖晃,有些已經掉下來毀壞了一些設備,丁經理快來看看!”不給她申辯的機會,就掛了電話。
她歎氣,自己對這次合作一無所知,此時也隻得硬著頭皮上,所幸丁維的秘書還在,開了辦公室給她找出了一些資料,她顧不上多穿一件衣服,邊走邊看,到場地時候,已經明了一大半。
此時,還下著雨,風也是極大,沈惜凡臉已經被凍的沒有血色,她腰酸的幾乎要垮下來,她甚至可以感覺到血液的流動,撞擊著她的小肚子,隱隱痛。
雨打著她的身體,寒氣不著痕跡的侵襲進去。
她很痛苦,巴不得昏倒算了。
工程部張經理看到她很意外,她隻好解釋丁維生病了,其實她並不在乎這些能不能在明天發布會之前修好,她在乎這份方案工程效果圖上的疑點。
果然半個小時之後,“中宇”的營銷總監風風火火的跑過來,三十多歲的女子,一來便是口氣嚴厲,“張經理,我對你們酒店施工的水平表示十萬分的懷疑!”
女總監親眼看著工人把那些廣告牌再度掛上去,又仔細檢查一遍,沈惜凡也萬分緊張,和張經理爬上爬下,一遍一遍的檢查、確認。
其間,嚴恒親自來了,跟張經理說話嚴厲苛刻,整個過程他隻輕輕看了沈惜凡一眼,然後又不留痕跡的移開視線。
她知道,嚴恒在工作時候,是絕對不會講個人情麵的,如果今天是沈惜凡她自己出了錯誤,他照樣會嚴厲的指責她,絕不客氣。
可是她還是覺得難受,心裏堵堵的,不是為受到的責罵,而是她忽然覺得嚴恒離她好遠好遠,遠到他離她那麽近,竟然看不見她的不適、難受——僅僅是身體上的。
終於在六點鍾的時候,會場終於恢複一新,幾個廣告牌又重新移了位,看上去安全多了。
她終於舒了一口氣,摸摸已經被凍的沒有直覺的臉,她覺得現在抬一步腳都困難,不光是冷,疼的鑽心,快要撐不住了。
但是還是得撐。
在辦公室,“中宇”的女總監一口咬定是工程部的施工問題才導致損失,沈惜凡在一旁咬著嘴唇,臉色蒼白,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說出來,“難道之前張經理沒有和中宇說過施工細則,比如廣告欄掛高幾米,宣傳牌如何固定的問題,張經理負責本酒店工程多年,怎麽會失誤在此等小事上?”
這一下,負責人全部都明白了,是中宇為了追求所謂的效果,沒有征得酒店同意,擅自改動了施工效果圖,一下子形式逆轉,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
但是這件事還是得等到丁維回來處理,她打電話給丁維,所幸丁維已經動身來酒店了,她心裏大石頭才放下。
幾乎是咬著牙撐著走到後門,準備打車回家,嚴恒追了出來,喊住她,“小凡,你怎麽臉色那麽蒼白,是不是生病了?”
外麵是瀟瀟的小雨,沈惜凡站在雨霧中,綠色的呢子大衣襯的臉越發的蒼白,她蹙起眉毛,“嚴先生,我沒事,謝謝關心,先走了,再見。”
嚴恒想喊住她,她覺得她剛才的樣子就很不對勁,手剛伸出去,她就鑽進了一輛出租車裏,絕塵而去。
幾滴雨打在他的手上,冰涼透骨,他有些隱隱不好的預感,沈惜凡如今不是當時那個傻傻的女孩子了,三年時間,有些東西真的再也找不回來了。
比如說愛的刻骨,恨的慘烈,最後都得化作塵埃。
沈惜凡幾乎是跌跌撞撞的下車,之後走了幾步,冷汗直流,她扶著小區沿道的樹,喘著站了一會,想掏出手機打電話回家,讓媽媽來接她,轉念一想,昨晚他們就去了外婆家了,要明天才回來。
她有些費力的走著,叉著腰,兩步一停,腿早就沉的像灌了鉛。
忽然,背後輕輕被拍了一下,然後就是何蘇葉熟悉的聲音,“沈惜凡,你怎麽了?”
他扳過她的身體,看到那張小臉上麵毫無血色,嘴唇被咬的發白,劉海密密在額前滴著水珠,眼睛裏麵有些閃光,再看看她彎著腰,蜷著身子,他一下有些慌了。
沈惜凡一把拽住何蘇葉的衣角,眼睛無聲的望著他,有一絲隱忍,更多的是無助,她覺得何蘇葉就是她的救命稻草,她身體的重心不由自主的向他傾,細碎的小聲說,“痛……痛……痛的受不了了……”
何蘇葉看過上萬個病人,頓時就知道她怎麽了,他伸手接過包,一手扶住她,一手撐著傘,輕輕問,“能站得住嗎?還行嗎?”
沈惜凡點點頭,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帶著弱弱的氣息,“何蘇葉,有沒有什麽可以讓我不疼了,我快死了!”
何蘇葉架著她,腳步極慢,耐心安慰她,“去我家,不遠,一會就到了。”
何蘇葉先扶她躺在床上,然後從書房裏麵拿出一個盒子,然後取出幾根針,有的很長,有的隻有一點點,針頭圓圓的,有些尖,他仔細用酒精擦過,轉向沈惜凡,她一看臉立刻拉下來,可憐兮兮的說,“何蘇葉,我不要挨針……”
他不聽她抗議,“背對我躺下,把衣服掀起來。”
她隻得照做,小聲的問,“是所有衣服嗎?”
何蘇葉瞪她,“當然,不然怎麽有效果。”說完之後,沈惜凡發現他臉微微紅起來,他趕忙解釋,“你是病人,我是醫生……”
他下手,第一針是承漿穴,第二針緩緩的刺入大椎穴,慢慢進針,第三針快速刺入十七下椎,向下刺撚轉提針,沈惜凡吃痛,輕輕叫了一聲,他安慰她,“忍忍,聽話!”然後取毫針刺入承山穴、三焦俞、腎俞、氣海俞。
他手法熟練,但是麵對沈惜凡,他下手有些猶豫,看著她微微皺眉的樣子,他知道,即使是再圓鈍的針,都會有些痛的,即便如此,他仍是擔心她叫痛。
大概過了二十分鍾,沈惜凡身體漸漸有了知覺,下腹也不再墜墜的冷痛,慢慢的臉上又有了血色,他輕輕取出所有的針,幫她把衣服拉下來,問,“現在感覺怎麽樣?”
沈惜凡緩了一口氣,“真的好多了,謝謝你。”
他笑笑,把針用酒精棉擦好,放回去,囑咐她,“你先躺一會,我去買點東西,一會就回來。”
他走後,沈惜凡抱著枕頭,躺在床上好奇的打量何蘇葉的家,清爽、幹淨,家如其人,她有些呆不住,穿鞋子下來亂走,看見他的書房裏麵一台筆記本電腦,然後就是大堆的醫藥書,再者就是那些中草藥標本。
她走去書桌,看見上麵有一疊全英文的文件,她去看,一眼就辨認出是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賓西法尼亞大學),再看兩眼,她臉色有些微變,分明就是博士申請表,何蘇葉要出國?
何蘇葉出樓,就發現自己匆忙之間忘了帶傘出來,幸好雨差不多快停了,他剛走到超市門口,電話就來了,一看是李介,立刻接通。
李介無奈,“大師兄,都快中午了,你怎麽還沒來?”
何蘇葉笑笑解釋,“臨時有事,不過去了,幫我跟Andy先生道歉。”
李介歎氣,“人家可看中你了,不去怎麽行呢,算了,我知道你有分寸,肯定是很急的事,完事之後自己跟老板交代去吧,這忙我可幫不了!”
何蘇葉掛了電話,想起前一天Andy和老板讓他好好考慮公派出國的事,沒來由的一陣煩惱,他覺得他有牽掛,走不了,斷不了自己的羈絆,不如不去算了。
沈惜凡正在房子裏麵轉悠,忽然聽到鑰匙開鎖的聲音,一個激靈跑上床,乖乖的躺著,何蘇葉提著大包的東西進來,衝著她笑笑鑽進了廚房。
不一會,屋子裏麵彌散著甜甜的香味,有些刺鼻,但是很溫暖的味道,沈惜凡正在疑惑中,隻見何蘇葉端著一個杯子走過來,遞給她,“喝了可能會好多了。”
沈惜凡看著紅紅的水,有些辛辣的氣味竄進鼻子,就著杯子輕輕的啜了一小口,發出感歎,“好香呀!何蘇葉,這是什麽?”
何蘇葉坐在床沿,定定的看著她,“是紅糖薑水,紅糖性溫、味甘、入脾,具有益氣補血、健脾暖胃、緩中止痛、活血化瘀的作用,而且你剛才淋了雨,用紅糖生薑茶祛祛寒氣,防止感冒。”
她笑起來,“何蘇葉你就是偏方多,很好喝!”大口大口的喝著茶,心裏一暖,眼角不由的有些濕潤。
從小到大,她一到這幾天都會痛的死去活來,她知道沒什麽大不了隻好強忍著,隻是沒有想過,何蘇葉會緊張成那樣,連紮針手法都極輕,她感到自己被關心著,極小心的被嗬護著,很久以來,她都再也沒有嚐過這樣的關愛。
像冬天裏暖暖的粗線圍巾,夏天裏清涼的冰紅茶,何蘇葉總是那麽及時的出現在她最需要的時候,看到他的笑容,單邊深深的小酒窩,她覺得很安心。
她忽然很想知道他手心的溫度,是不是正好是午後太陽二十四度。
酸棗仁
他的床很柔軟,被子上有股檸檬的清香味,薑茶的熱氣蒸的沈惜凡有些失神,不一會身上的毛孔像是被打開了,說不出的暢快,倦意湧上心頭。
剛想把杯子遞給何蘇葉,她看見他定定的望著窗外,“怎麽了?”
何蘇葉收回目光,眼波流轉,“出太陽了!”
果然,雨停了,冬日的陽光一瀉千裏,從玻璃窗照進來,淘氣的扭轉了方向,在何蘇葉周身罩上一層暖暖的光暈。
沈惜凡看呆了。
他接過杯子,結果撞上沈惜凡怔怔的眼神,懵懂又迷幻,心下一動,不由自主的伸手撩起她的額發,手掌似有似無的在她臉上劃過,輕聲囑咐,“睡一會吧,醒來就好了。”
她這才回過神,點點頭,何蘇葉起身,輕輕的把門掩上。
屋裏,靜得可以聽見她的心跳。
約莫到了中午時候,他去開房門,想叫沈惜凡起床吃飯,她還沒醒,睡的香甜。
孩子氣的臉上,睡熟的表情是滿足和甜美,黑亮的長發散落在枕間,精明幹練全部褪去,此時的她,是最沒有防備,最最真實的姿態。
何蘇葉的心底湧起奇異情愫,他忽然想起剛才給沈惜凡針灸的時候,雖然是站在醫生的角度,可是她白皙的皮膚、若有若無的體香讓他有些心慌意亂,當時沒怎麽覺得,可是現在想起來,已經不僅僅是心慌意亂……
他趕忙退出去,有些懊惱的抓抓腦袋,轉去書房,對著那份博士生申請表陷入沉思。
不知道過了多久沈惜凡迷迷糊糊的醒來,摸摸肚子深吸了兩口氣,發現已經不痛了,心情一下子轉好,想看看幾點鍾了,發現手機沒了電,於是打算立刻回家,畢竟今天是她打擾了何蘇葉太久。
她剛掀開被子準備下床,就聽見客廳裏有些吵雜,李介的聲音傳來:“大師兄難道你金屋藏嬌,好好的把這門關著做什麽?”
然後就是何蘇葉急急的聲音,“喂,別開!”
可是他說晚了,門“啪嗒”一下被打開,李介驚愕的瞪著眼睛,半天冒出一句,“大師兄,你還真是藏嬌!”
沈惜凡尷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期期艾艾的接話,“好……好巧呀!”
她發鬢淩亂,兩頰嫣紅,隻是穿著薄薄的毛衣,腳丫子露在外麵,顯得小巧可愛,李介看看她,再看看何蘇葉,大叫一聲“非禮勿視”,便捧著心口跑到書房裏了,隻剩下她和何蘇葉四目對視。
何蘇葉走上去,問,“什麽時候醒來的,李介把你吵醒的?現在還疼麽?”
她搖搖頭,趕忙穿襪子,語無倫次,“沒,沒,都沒!”
何蘇葉心下好笑,小丫頭有時候確實說話迷糊,他也不做計較,“穿好衣服來吃飯吧,都三點多了。”
她張口想說“我回家好了”,但是李介的腦袋不知道什麽時候探了出來,“吃飯吃飯,我也餓了!”
何蘇葉拿碗筷給兩個人,李介吃起來毫不客氣,沈惜凡原本想是矜持一點,誰知道勺了一碗山藥羹,剛入口,濃稠的湯順著喉嚨輕輕的滑了下去,嘖嘖嘴,唇齒留香。
山藥軟爛無比,一點澀味都沒有,配上濃濃的骨頭湯,慢火細熬,簡直就是極品,吃慣了酒店大廚的飯菜的她都不由的讚歎。
她真的沒有想到何蘇葉的手藝會那麽好,讓自己都覺得慚愧。
她覺得他似乎無所不能。
飯飽之後,她幾乎沒力氣站起來了,見何蘇葉又端來一碗桂圓銀耳湯,她哀嚎,“何蘇葉,你怎麽不早告訴我還有別的,沒肚子吃了……”
李介笑起來,“嘿嘿,都是我的了……”摩拳擦掌的舉勺子向那碗湯,何蘇葉一把奪下他的勺子,瞪他,“吃!你還吃,上次查血糖的某人不是要信誓旦旦的說要控製食欲,不準吃了!”
李介臉一下子拉的老長,手卻不安分,拿起筷子去挑銀耳,何蘇葉無奈,“沒了勺子你還用筷子?你中午沒吃飯呀?”
他搖搖頭,指指放在桌子上厚厚一疊東西,唉聲歎氣,“我拿了這些資料就回來了,老板說後天給他,天哪!要我翻死了呀!”
沈惜凡好奇,“什麽東西?”湊上去一看,輕輕念出來,“全英文的?acupuncture treatment,針灸治療?”
話音沒落,李介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趕忙問,“沈惜凡,你認得這些單詞?”
“我……”沈惜凡猶豫了一下,慎重的回答,“認識是認識,不過拚不出來,怎麽了?”
李介連忙把那碗湯推到她麵前,“都給你了,不過你得幫我一個忙,幫我把後麵的一些中文版的譯成英文吧!”
何蘇葉打斷他,“李介!你也不問問人家忙不忙,隨隨便便的就……”
沈惜凡連忙擺擺手,“沒事,沒事,能幫上忙的我一定盡力,說起來你們倒是幫了我不少忙。”尤其是何蘇葉,她在心裏默念,就是沒敢說出來。
拿到手,她細細看,蹙著眉對李介說,“我對這些專業名詞懂得不是很多,但是句子結構讓我翻就沒問題,要不你先譯出個大概,我幫你改?”
何蘇葉接過資料,小聲問她,“真的不會麻煩你麽?不行就都丟給我算了?”
“沒事,真的!”沈惜凡一再強調,“我大學念的是英語專業,以前也接過一些翻譯材料,不少都是關於醫學方麵的,沒問題。”
何蘇葉笑吟吟的看著她,然後衝著李介說,“小子,幫你翻完之後得請我們吃飯!”
李介腦袋枕著大堆的資料,夢囈似的喊,“好困呀,大師兄你說什麽,我什麽都沒聽到……”
沈惜凡看著針灸上的專業名詞念到,“取手足陽明經為主,手足少陽經為輔,天柱、百勞、大椎、後溪……好多穴位呀……”
她話題一轉,“何蘇葉,李介,那麽多穴位你們怎麽能記得呢?”
何蘇葉和李介均是一愣,然後互相對視,笑起來,李介搶著回答,“你不知道我們老師當時怎麽教的,不會的也給他畫會了,大師兄,咱們念本科時候的針灸老師都是王偉仲吧?”
何蘇葉點點頭,別過臉去偷偷的笑,讓沈惜凡更好奇。
李介接下去說,“我們上針灸課,穴位是從頭開始講起,比如睛明和璿璣,他就開始按學號叫人,隻叫男的不叫女的,拿一隻馬克筆,邊講穴位邊在你身上做記號。後來,講到軀幹四肢,男生就開始輪流脫衣服,有光膀子的,有光大腿的,還有坦胸露背的,別提多搞笑。他更絕,隨堂檢查,如果你一無所知那麽第二天上課就要做好脫的準備了——當時我們班好多男生被黑了,那些女生拿手機照相,給臉打馬賽克貼到校園網上去,當時引起了軒然大波——我也被黑過兩次,一次是背,一次是大腿……好鬱悶呀!”
沈惜凡大笑,轉向何蘇葉,“你當時脫了幾次?”
何蘇葉狡黠的笑,微微翹起的嘴角還帶著一絲得意,“僅僅一次而已,不過是手臂,而且那時候還是初秋,穿襯衫,一點都沒走光。”
李介更鬱悶,“我那時候是大冬天,穿著短褲去教室,讓那個老家夥畫腿,人家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頭腦有問題了呢!”
三個人笑得前仰後合,先前尷尬的氣氛一掃而空。
忽然李介提議,“大師兄,把你那套寶貝拿出來給我用用,頭疼,沒睡好!”
何蘇葉隻好進去取盒子,李介故作神秘的跟沈惜凡說,“待會看仔細了,大師兄的針可是價值連城的。”
沈惜凡奇怪,“難道那是黃金打造的,那麽名貴?”
李介笑嘻嘻,一隻筆在手上轉的“嘩嘩”響,“差不多了,黃金都未必有那麽值錢,他家的傳家寶,不輕易示人的,現在找不到九針了,基本都用毫針,他那一套全都有!”
她剛問什麽是九針,什麽是毫針,何蘇葉就出來了,端著盒子,不懷好意的看著李介,“你小子是要自己紮還是我幫你?”
李介臉色一變,“我自己來,自己來,哪敢勞煩大師兄!”
結果他真的自己紮了進去,一隻手扶著針,一邊跟沈惜凡解釋針灸的基本原理,沈惜凡看得心驚膽顫,何蘇葉也拿著一根針把玩,看看自己左手,就那麽紮了進去。
沈惜凡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們兩個,針在他們兩個人看來簡直就是玩具,爽也紮一針進去,不爽也紮一針,哪像她今天疼得要死要活的才來一針。
看見她疑惑不解還帶著詫異不安的眼神,何蘇葉連忙解釋,“我可沒李介那麽沒事找事紮一針,這是前天打籃球的時候把手傷了。”指指李介手臂,“他那個穴位叫青靈,歸手少陰心經,可以治頭痛、振寒、肩臂痛。”
沈惜凡好奇的看著針和穴位,眼睛閃閃亮亮,不住的讚歎,“你們好厲害……太神奇了……”
三個人聊到很晚才走,何蘇葉送沈惜凡回家,抱著大疊的資料,沈惜凡在一旁蹦蹦跳跳的,早上那種疲態和痛苦一掃而空,現在看起來精神十足。
看著她就讓他很滿足,生理痛雖然不是什麽大病,但是親自治好她,他感到莫大的欣慰,就算每天治療上百個病人,也沒有她一個實在。
不知道為什麽,可能是覺得他被需要著的。
他想,原來自己這樣一個淡定持重的人其實也有點虛榮心的,也是需要別人不斷肯定的。
小區華燈初上,雖不算是萬家燈火,但是此情此景仍是很溫馨,不時有房車開過,溶進黑夜中,遠處傳來小孩子“咯咯”的輕笑聲。
快到F區的門口,沈惜凡無意中餘光一掃,微微蹙眉——嚴恒?
其實他們相隔很遠,他站在小區主幹道上,背靠著一輛黑色的寶馬,與沈惜凡鐵欄相隔。他手上的煙明明滅滅,在黑夜中有種幻滅的味道,那樣的火光,和路燈微弱的光芒,映襯著他的臉,俊朗的臉上平添幾分寂寥。
他怔怔的看著沈惜凡和何蘇葉,餘煙嫋嫋,風一吹,迷亂了視線。
可是何蘇葉並沒有注意到,他看著沈惜凡有些發呆的眼神,好氣的揉揉她的頭發,“小丫頭怎麽一天到晚發呆?”
沈惜凡才緩過神來,手忙腳亂的去接那疊資料,“沒事沒事,天太冷了思維都停滯了,我家到了,這些資料給我好了,明天我去找你。”
何蘇葉幫她把資料理了理順,眉目如冬夜星辰一樣冷峻,卻帶著一絲寵溺,“要是翻不完也沒關係,好好休息。”
她擠出一絲笑容,“沒問題,明天我電話找你,晚安。”
何蘇葉點點頭,揮揮手,從原路返回,沈惜凡看著何蘇葉的背影,恰如其分的融入黑夜中,出眾鎮定自若的神態氣質,一直是讓人覺得很有安全感。
她心下一動,這樣一個好男人,怎麽會沒有女朋友?
隨即沈惜凡的目光輕輕落在那個男人身上,太熟悉的臉龐,太熟悉的姿態,太熟悉的氣息,熟悉到三年後竟然覺得很陌生。
他什麽時候學會了抽煙?
他為什麽改了姓,為什麽在美國發展的如日中天會突然回國,為什麽屢屢出現在自己的麵前,為什麽現在會在她家門口等她?
她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嫌隙,為嚴恒曖昧不明的態度,自己還很無恥的把他記掛在心上。
隻見他丟了煙頭,從小門那穿過來,沈惜凡心頭一震,完全沒有主張,隻想逃跑。她一向沒有膽,確切的說,她在心底隱隱的害怕著這樣一個時刻的到來。
她剛跑到二樓,側耳傾聽,並沒有任何動靜,不由的長舒了一口氣,伸手去按樓梯上的感應燈,還沒有觸到,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胳膊,牢牢的,撼不動半分。
隻是她被嚇著了,手裏的資料一下子全撒了,白花花的紙踉蹌的跌下樓,灑在地上,慘白一片,寒風吹起,“劈裏啪啦”作響。
似曾相識。
沈惜凡努力控製自己不回頭,竭盡全力的扭動著手臂,半是哀求半是無奈,“別這樣,放手,資料全部都掉了!”
“剛才那個男人是誰?”一副質問的理所當然的口氣,嚴恒沒有意識到自己說話時候醋意十足。
無名業火燒上心頭,委屈憤怒泛濫,她勇敢的回望他,發現他的眼裏閃著不知名的怒意和不甘,她立刻口無遮攔,“關你什麽事,你有什麽資格管我!放手!我叫你放手!”
誰知嚴恒手勁一帶,她整個人跌到他的懷裏,熟悉的氣息,帶著煙草的誘惑,她忽然覺得自己空下的雙手無處安放。
因為她太累了,已經沒有力氣和勇氣去回抱。
他的下巴就抵在她的額頭上,可以感受到細微的胡渣,他呼出的氣暖暖的,手臂箍的緊緊的,仿佛她下一秒就會憑空消失一樣。
多像嗬護著一件稀世珍品。
他終於開口,打破沉寂,“今天早上看你臉色很不好的樣子,不放心,打你電話說是關機,於是我就在你家門口等了你兩個多小時,等家裏燈亮,你現在還好嗎?”
全然是關心愛憐的話語,沈惜凡不知道怎麽回答,隻是沉默,他說這樣的話是不是在關心留意自己,按照這樣的情況是不是該開心的笑出來,但是她心裏有個地方被凍僵了,怎麽也笑不出來。
還是該感動的哭出來,但是也哭不出來,她覺得此刻用“麻木”來形容最貼切。
忽然嚴恒的電話響起來,沈惜凡掙脫他的懷抱,一眼也不敢看他,蹲在地上撿資料,隻聽見他回答,“好,知道了,我馬上過去,美國那邊?沒問題!”
收了線,他露出無奈的笑,彎腰幫她收拾,“對不起,小凡,我太衝動了,你沒事就好。”
當他把最後一張資料放在她手上,歎氣,“我得走了,明天見,晚安。”
她垂下眼簾,“謝謝你,晚安。”
然後頭也不回的上樓開鎖,關門,去給自己倒杯茶,她發現,嚴恒站在寶馬旁邊,盯著她家看了好一會,才開車門,駕車而去。
心亂如麻。
她按捺下浮躁的心,準備翻資料,剛看了兩頁,想起手機沒電了,於是取了包拿手機,一打開,她就怔住了。
一瓶藥端端正正的躺在包裏,上附一張紙條,再熟悉不過的字跡,“一個月的藥取完了,你不去看,我也不知道你現在是否還失眠,如果還有輕微的症狀,也不必吃中藥,這瓶酸棗仁粉可以輔助治療。酸棗仁斂氣安神,和胃運脾,平肝理氣,潤肺養陰,溫中利濕,斂氣止汗,益誌定嗬,聰耳明目。更重要的是不會苦,直接就水就可以服用。不過要堅持吃,不可以半途而廢。”
沈惜凡小心的打開那罐藥,赤褐色的粉末,粉質細膩的似乎輕輕一口氣就能把吹起,顯然是精心磨好的。
她取來勺子,倒了一點酸棗仁粉,和一點水,輕輕送入口中,又甜又酸。
也許這就是愛情的滋味。酸酸的,甜甜的。
她記起看過一篇小說,記得不太清楚,模模糊糊。
“酸的滋味就是醋味,女孩子吃起醋來都是憨態可掬,迷迷糊糊,小氣而可愛的。而中國女孩子吃起醋來含蓄而睿智。甜甜的滋味就是男孩子看女朋友時候買來的一個石榴,他們坐在花園的長凳上一起吃。石榴有最透明的粉紅色,像南國的紅豆,代表著相思。他一粒她一粒,邊說邊吃,可以吃一個長長的下午。”
她以前對嚴恒說過,我希望我的愛情是這樣的,相濡以沫,舉案齊眉,平淡如水。我在歲月中找到他,依靠他,將一生交付給他。做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親,為他做飯,洗衣服,縫一顆掉了的紐扣。然後,我們一起在時光中變老。有一天他會離開我或是我會離開他去另一個世界裏修下一世的緣,到那時,我們還能對彼此說最樸素的一句,“我願意。”
隻是那個人,不知道是誰。
當防備全部褪去,寂寞湧上心頭,她終於不能自持,握緊藥瓶,淚如雨下。
白薇
第二天何蘇葉被老板一個電話叫去了學校,正巧是元旦放假,校園裏反而平添了許多人氣,來來往往的研究生、博士生都一臉輕鬆,好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閑。
結果他卻閑不了了,老板顧平教授指指桌上一堆厚厚的卷子,“小何呀,要是不忙的話幫我把方歌給改了,那群小本科生,字寫的亂七八糟。”
他隻好接過來,冷不防顧教授說了一句,“蘇合香丸麝息香,下麵是什麽?”
他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木丁朱乳蓽檀囊,犀冰術沉訶香附,再用龍腦溫開方。”
顧教授“嘿嘿”笑了幾聲,滿是讚許,“很好很好,一點都沒忘!”忽然板起臉,口氣嚴厲,“小何,給我‘好好’改,‘認真’改,不許放水!”
頓時,何蘇葉覺得冷意從腳跟直竄到頭皮,心裏默念,4.5個學分,估計又要有人掏錢了,果然,滅絕道長,你依然是那麽滅絕呀。
他把試卷裝好,包就斜挎在肩上,然後打算去食堂打包回家,中午就湊合一頓算了。繞過長長的百草廊,有幾個女生坐在石凳上練習台式汞柱血壓計,他沒留意,輕輕瞥了一眼就過去了。
馬上就有女生低呼,“快看,帥哥!”
有人接口,“我們學校竟然有此等貨色,天哪,我二十年都白活了!”
然後就是一個女孩子吃吃的叫,“別再按打氣球了,我膀子要被撐死了,哎呦!”
何蘇葉聽的真切,“噗哧”一下笑出來,抬頭一看,發現走過了路,正想繞回來,看見一個男生站在後牆根那炫耀的跟一個女生說,這牆特好翻,以前沒新校區的時候,我們都是爬牆出去包夜的。”
他當然記得這堵牆,當年封校的時候爬走過多少同學,他都記不得了,但是就是這麽矮的一堵牆,自己竟然沒能翻過去,因為總是有一個女生有事沒事威脅他,“何蘇葉,你爬走試試看!”
彼時學校下了通告,封校期間擅自離校,留校察看,並不許評定獎學金。
他當時真的急瘋了,家裏電話沒有人接,爸爸媽媽辦公室電話長久的忙音,手機全部停機,自己就如生活在真空中,感受不到任何聲音,哪怕是細微的波動。
最後一次他真的豁出去了,不管什麽處分,更不在乎什麽獎學金,結果他剛要跳下去,熟悉的聲音傳過來,“何蘇葉,別做傻事,我求求你,好不好!”
沒有盛氣淩人的口吻,帶著哭腔,他一下子慌了,腳下一滑,直接從牆頭摔了下去,堪稱他人生中最狼狽、最失敗的一筆,不過幸好,隻是手臂上蹭破了皮。
他隻好傻傻的蹲在那裏,顧不得自己手上腳上的痛,柔聲安慰張宜淩,“算了,我不翻了,你也別哭了,再哭我就要鑽地下去了。”
然後,他們就乘著月光一起走回去,張宜淩睫毛上還掛著淚水,閃閃亮亮的,何蘇葉覺得有些歉疚,但是他實在想不通她的動機,終於問出口,“你為什麽不讓我走?”
張宜淩稍稍收斂了情緒,“學校都有通告,你一出去不是自尋死路?”
他歎氣,“那正好沒人跟你搶一等獎學金了。”
她冷哼一聲,睥睨的看著何蘇葉,“不稀罕,平白讓給我的,我才不稀罕呢!”
他隻好訕訕的笑,半天憋出一句,“謝謝你。”
其實何蘇葉那時候就知道她有多好強,自己想要的東西從不會假借人手,但是他實在遲鈍,這樣一個心高氣傲的女孩子為自己擔驚受怕,他居然沒有深究原因。
他心思細膩,但是無奈,他對感情方麵一向遲鈍的讓人咋舌,非得是坦率、直接的告白才讓他明白,暗送秋波一概無效。當時全部人都看出張宜淩對他的愛慕,何蘇葉仍然不自知,以前他總是心無旁騖,一個人活得悠閑自在。
直到他媽媽的消息傳來,他在黑夜裏完全迷失方向,是張宜淩伸手,把他拉出來。
他總覺得自己虧欠她甚多,想過要用一輩子償還,終是沒有等到那一天,她已經跟他說,何蘇葉,我們已經兩清了。
從此,他的世界不再有她。
也許,他早就應該知道,張宜淩不是自己那杯茶,對她再多的感情,可能是虧欠、依賴、感激,但是真正的愛戀,少之又少。
時間,真的可以讓人想通一些事情。
走進食堂,剛排上隊,琢磨著今天吃幾兩飯,手機就響了,一個陌生的號碼,他猶豫著接起來,那邊聲音也是非常猶豫,“何蘇葉,是你嗎?”
他一下子反應過來,“邱天?”
那邊“哈哈”大笑,“是我,俺胡漢三留洋回來了,請你們吃飯,吃烤鴨可好?”
他趕到酒店的時候已經有五六個人了,全部是以前讀研時候的死黨,他們看見何蘇葉就開始起哄,“小何才露尖尖角,早有美女立上頭!”
何蘇葉一個個捶過去,看見邱天頓了一下,笑著問,“回來了?美利堅合眾國可好玩?”
邱天是何蘇葉的同學兼死黨,跟何蘇葉性子相反,他活潑好動,一張嘴經常是能顛倒黑白,迷的女孩子團團轉。光看外表,沒人能把這個油嘴滑舌的家夥跟Beylor College of Medicine的MD聯係起來。
他讀研究生時候轉去了臨床,然後被公派出國,讀了博士學位今年才回來。
他和張宜淩,是當年兩個被公派出國的人。
酒席上,大家瘋鬧成一團,尤其是邱天,正宗的美語不知道被丟哪去了,一口家鄉話劈裏啪啦的蹦出來,紅的黃的,什麽段子都能講。
何蘇葉喝不了酒,也是硬被灌了幾杯,末了他去洗手間的時候,邱天喝高了摟著何蘇葉肩膀問,“想不想知道張宜淩現在怎麽樣?”
說不想是假的,他點點頭,“她現在怎麽樣?”
“不好!”邱天看上去很清醒,說話還擲地有聲,“原來我們是公派,讀這麽兩年就回國,她一心想留美國,結果學校這邊不提供證明,Beylor那又不承認醫學本科學曆,她隻得轉去讀生物工程,畢竟不是自己專業,聽說吃力的很。”
“哦?”何蘇葉微微挑眉,“看來你也不是很清楚嘛?”
邱天捧水濕濕臉,深吸一口氣,“那時候忙的都瘋了,誰還顧的上管別人,再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張宜淩的關係,跟仇人似的。”
何蘇葉歎氣,“她性子總是會害了她。”
邱天呆呆的看著鏡子裏的何蘇葉,半晌才決定繼續說下去,“如果你還喜歡張宜淩,今天就不會來見我,我早知道,你們不會有結果,但是那時候你差點為了她和我絕交。”
喉嚨像是被什麽卡住了一般,有些撩火,他背對著邱天,真心的說了聲,“謝謝!”
邱天過來掐他,笑嘻嘻,“啥時候找個老婆給俺瞧瞧,讓你家兒子管俺叫幹爹!”
出了酒店,天氣一下子變得陰沉,似乎要下雪的樣子,路上行人匆匆,他豎直了衣領,借著冷風祛祛酒氣。
今天微微喝上了頭,想起回去要改試卷,晚上沈惜凡還要來把資料送來,他彎進超市,買了一點綠豆、黑豆、紅豆,準備晚上煮粥。
煮粥是一門學問,分為煮和燜,先用旺火煮至滾開,再改用小火將粥湯慢慢收至稠濃。粥不可離火,用小火煨至爛熟,然後燜約上兩小時即成。煮豆粥時,應放米之前待豆子開鍋兌入幾次涼水,豆子“激”幾次容易開花,之後再放米進入。
他幹脆就在廚房裏改試卷,不住的歎氣,這群學生,真是讓人沒話說,他邊改邊笑,尋思改完之後去天涯上發一帖子,刺激一下需要補考的孩子。
天已經大黑,他抬頭往窗外看,發現大片大片的雪花飄落下來,他抑製不住欣喜,把窗戶打開一探究竟,冷風夾著雪花竄進來,遇到騰騰的水汽,倐的一下就消失了。
他想,沈惜凡到底帶傘了沒,別腦袋上頂著一堆雪可憐兮兮的喊,何蘇葉,下雪了!
可是他的預感總是那麽準,他剛準備去盛粥時候,門鈴就響了,然後就是沈惜凡笑嘻嘻的望著他,全身上下落的都是雪,烏黑的眼睛閃著興奮,“何蘇葉,下雪了唉!”
把她讓進客廳,她立刻翻出一大疊資料,用塑料袋包的好好的,小心的檢查,笑著說,“還好,沒濕掉,你看,我都翻譯好了,隻差你的專業名詞了。”
他又好氣又好笑,隻好問她,“吃過飯了沒,我煮了粥,要不要來一點?”
飯後,沈惜凡接了剩下的資料,眼睛一掃,一聲不吭的去拎了大包過來,拿出一台丁點大的筆記本電腦,開始劈裏啪啦的打字。她速度極快,字母、單詞像是迫不及待的從屏幕上跳出一樣。
何蘇葉有些詫異,又有些驚歎,他第一次看見沈惜凡工作的樣子:劉海用夾子夾在一邊,戴著眼鏡,目不轉睛。誰說男人專注工作的時候最帥,他覺得女人工作的時候一點也不遜色。
半晌,沈惜凡抬頭,皺眉,“何蘇葉,那些什麽陰陽都用拚音?”
他點點頭,“加連字符。”
“木香怎麽說?”
“Vladimiria souliei,先用拚音,然後解釋一下。”
屋裏安靜的就剩下他們兩個打字的聲音,還有簡單的交流,兩個人合作默契,不一會一份資料就完成了,李介在QQ上一連發了好幾個表情過來,倒是把沈惜凡看得忍俊不禁。
覺得肩膀有些酸痛,她抬頭甩了甩膀子,沒留神就看見何蘇葉捂著嘴對著電腦笑,右邊的小酒窩甜甜的,可愛到沒天理。
她實在忍不住,湊過去看,看到第一行就笑出來了,“何蘇葉,那些小孩都太有才了!你這個老師做的也很有才!”
某男人在網上發帖子:
“挺抑鬱的……改了你們的方歌……
同學們,學中醫的大家都知道“白薇”這玩意,可是中國漢字就是那麽奇妙,有了“白薇”還有了“百威”,某位同誌就寫上“加減葳蕤用百威”。
其實你要是寫“紫薇”也就算了,寫“喜力”我也算你對了,偏偏寫個什麽“喝百威,贏寶馬”,估計是覺得學中醫沒錢途,想去刮刮彩中個寶馬。
這句“黃苓生地加甘草,發汗祛風力量雄”,怎麽有人寫“發汗壯陽振雄風”。
看看都被小廣告毒害的同學,孩子們,這些話不能亂寫的,還好是給我看著了,給滅絕看到了,估計真滅絕了。
還有同誌把碧玉寫成碧血,我就可真納悶了,是不是小時候床頭金庸看多了,念念不忘袁承誌溫青青金蛇郎君。
還有更絕的,普濟消毒蒡芩連,XX藍根X翹X——不知道同學將來給人開藥,想不起來用啥藥了,直接用個XX代替,“您自個琢磨著吧!”
改的過程中錯字無限,同誌們都別著急啊,兩小時呢,慢慢寫好了,脖子上的那玩意兒要用起來……
有首方劑我覺得是學中醫藥都應該會的——麻黃湯中用桂枝,但是為什麽有好多人第二句都是“細辛甘草木通施”?難道你們老師在講治方原理君臣佐使的時候不是用麻黃湯舉例的嗎?
總的來說批方歌比默寫痛苦多了!
精神疲勞了兩小時,鴨蛋打了好幾十,4.5個學分,估計又有人得付錢了吧!
同誌們,珍惜生命,遠離補考,一切保重!”
兩個人就捂著嘴巴笑,沈惜凡指著屏幕,嘴裏還念叨,“白薇,百威,不知道那位仁兄用百威做藥,能治啥病的?”
何蘇葉很嚴肅的告訴她,“加減葳蕤用白薇,豆豉生蔥桔梗隨,草棗薄荷共八味,滋陰發汗此方施,這位仁兄用百威滋陰涼血的!”
沈惜凡瞅著他,一本正經,“何蘇葉,我第一次發現你能說出好笑點的東西,你說你是不是悶騷型的?”
被她這麽一說,何蘇葉佯裝生氣,順手卷起一本書敲她的腦袋,“小丫頭開始沒大沒小的了,皮癢了是吧?找打!”
沈惜凡連忙躲過去,隻是沒想到她人一閃,手指不偏不倚的扶住了抽屜,再退一步,身子把抽屜撞的“嘩啦”合上,正好夾住了大半的手指。
都說十指連心,她悶哼一聲,眼淚就齊唰唰的流下來,完全不由自己控製。
倒是把何蘇葉嚇了一跳,把她手抬起來,在燈下仔細看看,紅了大片,沈惜凡眼淚婆娑的問,“我手指會不會斷呀?”
何蘇葉歎氣,“你覺得會斷嗎?我去拿藥,乖乖的不要動,別再把腿給夾到了。”
沈惜凡十分委屈的看他給自己上藥,心想,我不過是膽小怕死而已,何蘇葉你怎麽每次都喜歡衝我,搞的我非常的鬱悶!
可是她完全不知道何蘇葉的心思,剛才她被夾了一下,他受的驚嚇不是一點點,看到她眼淚直流的樣子,他開始自責,把不得替她受這個罪算了。
而現在,柔柔的燈光下,她咬著嘴唇,弱弱的喊疼,無可奈何衝著自己翻白眼的樣子實在是可愛,十足的小女人的姿態。
他臉有些微紅,托著她的手有些把持不住,他覺得自己感情上遲鈍的可以,用邱天的話說就是“騾子也比你強”,怎麽現在碰上沈惜凡就好像開竅了一樣。
這怕是他人生中最大的難題,比默方歌還難,他覺得。
倒是沈惜凡完全不自知,眼珠子到處亂轉,“何蘇葉,那個白薇你有嗎?”
何蘇葉回神,“你確定你說的是白薇,不是百威啤酒?”
她用沒被夾過的手指去戳他腦袋,“老人家沒大沒小的,我說的是白薇,那麽好聽的名字,不知道什麽樣的?”
何蘇葉恍然大悟,“哦,你要看那個是吧,我先提醒你別失望!”
結果白薇真的不好看,沈惜凡垂頭喪氣,“我以為是多麽驚豔的花呢,沒想到是一堆枯草!”
何蘇葉指著標本細細的說,“這是白薇的根莖,粗短,有結節,多彎曲,表麵棕黃色;質脆,易折斷,斷麵皮部黃白色,木部黃色。氣微,味微苦。性寒,清熱涼血,利尿通淋,解毒疔瘡。”
沈惜凡接過來,“一種中藥怎麽能治那麽多病呢?可是,白薇,真的是很漂亮的名字。”
何蘇葉笑笑,“小丫頭怎麽那麽膚淺……”還沒說完,看到沈惜凡瞪他,立刻改口,“其實中藥裏麵好聽的名字太多了,白芍、半夏、桂心、厚樸、茯苓、連翹、白術、香附、玉竹、紫菀、梔子、蓮草、茱萸、紫花地丁……”
他仔細的數著,神情很是專一、認真,沈惜凡看著他,覺得這個男子怎麽看怎麽溫潤,心下一動,“蘇葉,也很好聽……”
冷不防的被打斷,何蘇葉輕笑出聲,“是,比荷葉好聽……”
窗外是嘩嘩紛飛的大雪,飄落在窗台上,明天,一定是白雪皚皚的景象。寧靜的冬夜靜謐無聲,屋裏的暖氣,台燈和電腦明亮溫和的燈光,映襯著兩個麵對麵坐著說話的人,和地上各樣的中藥標本。
兩個人都有些懵懂,更多的是不自知,橘色的柔光,從眼眸裏流淌,融入無邊的夜色。
此情此景,讓人覺得溫暖愜意。
薄荷
這幾天忙著李介的資料,沈惜凡一直沒有睡好覺,上班時候哈欠連天的,回家時候已經神誌不清,走在路上,盡糊裏糊塗的往雪地裏麵走。腳底下踩著厚厚的積雪,她覺得很好玩,所以每一腳都盡量踩的極重,“吱吱咯咯”的聲音讓她有種盛氣淩人的快感。
她最近總是在想“我到底是不是壓力太大”這個問題。
就是苦了可憐潔白的雪,被她變相蹂躪。
歸根結底,和何蘇葉那廝有點關係,她有些想他,不著痕跡的想,輕描淡寫的,一開始就停不下來了,綿長悠遠。
但是有些苦澀,不是咖啡的滋味,沒有苦茶後的留香,是中藥入口的味道,有些半強迫的味道,治病救人,不得不喝,對他,不得不想。
懊喪的把腦袋撞到書架上,卻不小心把櫃子上岌岌可危的一堆書撞了下來,沈惜凡怪叫,享受那種書本砸來的淋漓快感,順便發泄一下情緒。
她笑起來,大笑,發現自己有些傻,但是傻的可愛,她自己都忍不住喜歡上自己。
幹脆就坐在地上整理那些散落的書籍,眉眼掩飾不住的笑意,都是自己大學時候的教科書和參考書,有些書翻上去空白一片,連名字都沒有。
逃課、上課睡覺、為考試熬夜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她獨立了,開始承擔責任了。
但是那樣的時光,真的很美好,但是總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往後隻有用無窮的歲月緬懷那段似水年華。
隻是她的手忽然滯了一下,看到夾雜在那堆書裏的有一張照片,幾張信紙,猶豫了下,她仍然把它們拾起來,輕輕飄飄的紙,對她來說千斤重。
因為是痛苦,所以格外的沉重,分量不是壓在手上,而是積在心頭。
照片上,她笑起來很幸福的樣子,出自真心的,眼眸是濃濃的甜蜜,手臂挽著嚴恒,他偏偏不看鏡頭,寵溺地望著她,當時,所有人都認為他們是天生一對。
戀愛的時候,每個女孩子都是天使,受到神的眷顧,所以總是幸福美麗。
可是現在,她轉過身對著玻璃櫃門,用力的扯出一個自認為算得上是燦爛的笑容,玻璃中的自己,眼中沒有了神采,笑容勉強,和照片相比,反倒成了一種另類的諷刺。
真的是很諷刺,她覺得,非得三年後碰見自己的初戀,似乎還有點說不上的糾纏。
她順手把照片和信紙往櫃子裏麵一丟,坐在電腦麵前繼續翻譯資料。隻是沒有留意,那幾張信紙悄然墜地。
“每天,我突然發現自己多出很多時間,於是我東張西望,我無所事事。
你知道嗎?每天我走過學校的街邊的郵筒,發現它的一瞬間我有種衝動,我想把我們過去的日子統統寫下來,然後再一股腦的塞進這個郵筒,而每個信封上都有一個共同的地址,叫愛。
郵筒不說話,可它知道我愛你,即使你不愛我了離開我了,我也要以這樣的方式死乞白賴遙想當年。”
“高速路上,成群的雲層被日光吸引,淡藍色的天空,月亮和太陽同時發光,好像第二次我見你時你的臉,刹那間就讓我盲了心,瞎了眼,從此不管不聞不顧,隻要能和你在一起,天崩地裂又如何?
我好像一直都忘了問你,第一次見我有什麽感覺?
我不問,你就不說,現在沒機會了,我覺得好遺憾。”
“時間過得這樣快,櫻花散盡,薔薇盛開,梔子謝幕,初荷綻放,轉眼,我們的人生就這樣疾徐不定的,一路走遠了。
其實到今日我都沒後悔愛過你,隻是我們都是成年人了,總要學會接受一些無奈的事情,總要明白原本相愛的兩個人,也可能因為一些原因而不能走到最後。”
第二天去上班,她有些倦怠,望著窗外滴滴的雪水融化,沒來由的有些沮喪,她想,如果可以一直這樣下去,白雪皚皚,冰封天地該多好。
說到底,她覺得自己是個念舊的人,總是不知道下一秒的步伐如何邁出。
今天輪到林億深值班,沈惜凡因為客房部預算的問題走的極晚,整棟行政樓上,隻有公關部的辦公室和一樓秘書處還亮著燈,她笑笑,準備去打個招呼走人。
月光,泛著雪色照在走廊上,很美,月色清涼卻透出無限的蒼茫,讓人透骨生寒。她手不由的觸摸上去,手心透白。
忽然電話鈴猛地想起來,她慌忙把手收回,匆匆忙忙接起電話,對方卻沒有應答,她隻好問道,“請問,您找誰?”
他輕聲喚她,“小凡……我想你了……”聲線平和,穿過長長的走廊,有些隔世的迷離。
三年前,他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那是他們第一次牽手,冬天寒風陣陣,他們就牽著手繞著操場一圈一圈走,最後到了熄燈的時候,他才送她回去,他依依不舍不肯放開她的手,最後還是她掙脫了出來。
結果還沒有等的到她回到宿舍,他的電話就來了,“小凡……我想你了……”
她那天晚上徹夜的失眠,手心裏是他殘留的體溫,她躺在黑暗中慢慢咀嚼那句“小凡,我想你了”,滿心的歡喜,偷偷的把臉埋在被子裏麵輕笑。
那時候,他每天電話的第一句就是如此。
隻是她現在異常的平靜,她告訴自己,該來的總是逃不了的,循著聲音的出處,她轉過身,合上手機,輕輕蹙起眉頭,“有事?”
他瘦了,很憔悴,滿身的風塵,領帶都沒有打好,額頭上細碎的汗珠,但是神情還是一如的自信,像是一切皆在把握的樣子。
以前她看見這樣的他,會覺得驕傲、自豪,但是現在他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她,她有些悲哀,有些惱怒。他傷了她那麽深,憑什麽還把她想作當然,一如當年那個傻女孩。
嚴恒快步走過來,氣息有些不穩,他開口輕輕說道,“我想你,那晚上和你分別,然後去了美國,在那裏,我發現很想你,晚上睡覺輾轉就是你的身影,我隻好回來,告訴你,我想你。”
她內心是倒海似的翻騰,臉上仍然強作鎮定,“你要說的就是這些嗎?”
“不!”嚴恒說話擲地有聲,走上一步,小心翼翼的試圖去抱住沈惜凡,沒料到她身子微微一閃,就錯過了。
他卻不依,狠狠的禁錮著她的胳膊,他的下巴緊緊壓著她的頭,沈惜凡掙紮,但是無濟於事,直到最後筋疲力盡,她無力的看著遠方,黑暗的走廊沒有盡頭。
長久的沉默,然後他低聲的對她說,“對不起,對不起,小凡,三年前是我錯了,現在你回來好不好?”
這句話,她等了三年,終於等到了。
但是,卻沒有想象中的喜悅,她隻想哭,放聲大哭,把三年來委屈、不滿、忿恨,全都哭出去,她恨他,他曾經那麽殘忍的對待她。
他現在怎麽還能對她說“對不起”,他怎麽能夠開口,他究竟要怎麽樣,才會放過她。
然後她突然就明白了,錯過了一瞬,就錯過了生生世世。
感覺到沈惜凡身體不正常的僵硬,嚴恒不由的鬆開了胳膊,想一看究竟,不想她卻用盡力氣掙開,頭也不回的跑遠了。
他的西裝上,深深的一滴淚漬。
他打算追過去,不想後麵傳來冷冷的說話聲,“她不會見你的,請你先走吧。”
林億深站在橘色的燈光下,雙手插在口袋裏,倚在門上,嘴角掛著一絲輕蔑的笑容,表情是不可思議的柔和,“回去吧,她需要時間好好想想。”
他斂去周身的淩厲的氣勢,朝著樓梯走去,林億深麵對著他走來,臉上帶著高深莫測的笑容。
他再次回頭,卻沒了他的人影,隻有林億深與他擦身而過時的那句“她可是我的小師妹,你怎麽能讓她哭”久久回蕩在空曠的走廊裏。
窗外,蒼白的月亮冷漠地俯視眾生,冥冥的輪回中不知是誰發出了無聲的歎息。
“別哭了,小師妹……”
沈惜凡抬起頭,眼睛沒有辦法適應突如其來的亮光,頓時一陣眩暈,好容易穩住了,定定的望著林億深,想開口說話,張了幾次口,不知道從何說起。
“他不會來的了,我剛才已經讓他走了。”看清楚之後,林億深很驚訝,“原來你沒哭呀,害我白擔心一場。”
沈惜凡擠出一絲微笑,“怎麽可能,為他那種人,哪裏值得,不過不想麵對他而已。”
林億深隻好笑笑,順手幫她撩起散落的頭發,沈惜凡無奈,“師兄,你似乎很閑,可惜我可沒空陪你,我要回家吃飯呢。”
她剛走到門口,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試探的問,“師兄,你知道,我和他……”
坐在桌子上的林億深不去看她,隻是望著窗外出神,口氣飄渺,字字撞在她心上,“你可是我的小師妹……我怎麽會不知道呢?”
今晚,沈惜凡自己覺得真的是撞邪了。
出了酒店,卻不想回家,她隻好百無聊賴的在街上走。街邊還有些積雪,不過浮上了一層灰,再也不是純潔的白色。
她記得那天晚上何蘇葉送自己回去的時候,雪下的很大,很美,鋪天蓋地的向他們襲來。何蘇葉幫她撐著傘,她卻喜歡在風雪裏玩鬧,不肯讓他打傘。那天晚上的雪,晶瑩剔透,潔白無暇。
那時候她在漫天的大雪裏唱歌,“有時候,有時候,我會相信一切有盡頭,相聚離開,都有時候,沒有什麽會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時候,寧願選擇留戀不放手……”
何蘇葉笑吟吟的看著她,然後告訴她“紅豆性平,味甘酸,清熱解毒,健脾止瀉,利水消腫。紅豆配以連翹和當歸煎湯,可治療肝膿腫;紅豆配以蒲公英、甘草煎湯可治療腸痛”。
她笑他職業病,迂腐,老學究,他說她小丫頭裝老成,最後連他也忘了撐傘,和她玩鬧了一身的雪水。
感情是不是也是如雪,蒙塵了,再也不是原來那麽純潔了。
走了長長的路,她有些累,想坐公車回去,結果摸了半天的包,卻發現錢包忘記帶了。
苦笑一聲,她又實在不想打電話回家平白招來一頓責難,隻好在電話簿上一個個按去,按到何蘇葉的時候,她頓了一下,卻是堅定的撥了過去。
“何蘇葉,我可不可以不要李介請我吃飯?”
可能他不在家裏,周圍還有些吵鬧,但是他的聲音清晰的傳來,“小丫頭,又打什麽主意?”
沈惜凡無奈的笑,“我是在想,何醫生你能不能妙手仁心可憐一下我,是這樣的,我沒帶錢包,暫時回不了家……”
何蘇葉真的趕來了,恰巧他留在學校,離她所在的位置很近,她看他從公車上下來,背著單肩包,風衣的紐扣還沒有扣好,額發被風吹起,然後他站在她麵前,輕輕的說,“走吧。”
隻是這樣兩個字,讓沈惜凡有了想哭的衝動。
她一直假裝那麽堅強,即使她有多恨嚴恒,在他麵前仍是小心掩飾,不願意輸了半分半毫,即使她覺得她多委屈,也不願意在外人麵前哭出來。
但是這樣溫情的兩個字,卻讓她的情緒堆積,努力找一個出口宣泄。
大碗的蘭州拉麵,滿滿的湯料和香噴噴的牛肉,人來人往的吵雜,老板時不時和食客搭一兩句話,多半是調侃,熱氣繚繞,熏紅了沈惜凡的眼睛。
她大口大口的吃,一刻都不敢停下來,她怕一停,眼淚就要不受控製的流出。對麵這個男子,即使是在街邊簡陋的小食鋪裏,仍然是那麽溫情。
他笑著為自己點大碗拉麵,然後一言不發的看著自己把牛肉挑完,不動聲色的把他碗裏的牛肉夾給自己。總是比自己後拿起筷子,卻先於自己吃完,還會詢問要不要再來點什麽。
沈惜凡想哭,她想找個借口大哭,連同委屈、恨意,統統哭掉。
她看不懂,看不清的東西太多了,她想視線模糊一點,看清最近的東西,自己的心意。
經過小區的超市,她伸手借錢,然後拿著一包薄荷糖出來,何蘇葉看了咋舌,“很辣的,這個牌子!”
沈惜凡忿忿的瞪他一眼,“嘩啦”撕開包裝紙,“看什麽?你也想要?”
何蘇葉搖搖頭,“太刺激了,我吃不了。”說完,就轉過臉去,準備回家。
然後,她把大把的薄荷糖丟進口,一股薄荷味一下子衝上大腦,她被著實的辣到了、嗆到了,薄荷腦刺激淚腺,她低著頭,看眼淚滴滴,落在地上,卻沒有悲意。
那樣的委屈、傷痛、恨意,都抵不過零星的溫情,隻要一點點的溫暖,她就滿足了。
何蘇葉似乎覺察到什麽,停下腳步,去看沈惜凡,發現她蹲在身後,頭埋在衣服裏,忙蹲在她麵前,緊張兮兮,“小丫頭,怎麽了?”
“被辣到了……”沈惜凡不願意抬頭,她的腦袋在努力的蹭著衣服,想把哭過的痕跡抹掉。
何蘇葉歎氣,“讓你不要吃那麽多,跟藿香一樣,味很刺激的。雖然薄荷疏風散熱,辟穢解毒。治外感風熱,頭痛目赤,咽喉腫痛,食滯氣脹,口瘡牙痛。”
沈惜凡終於抬頭,眼圈紅紅的,“何蘇葉,你好吵哦……你怎麽老是不改你的職業病……”
他蹲在麵前,接過那包薄荷糖,思量著哪有垃圾箱,一邊打趣沈惜凡,“唉,我要是不那麽多廢話,你能抬頭看我嗎?”
“何蘇葉,薄荷好辣呀,嗆死我了,我要吐出來……”
“忍著!”
坐在小區花園的椅子上,沈惜凡好容易緩了一口氣,卻迎上何蘇葉的笑容,“薄荷,是會讓人唇齒留香的,但是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嚐試的。”
沈惜凡笑起來,“何蘇葉,你沒勇氣嚐試?”
“我?不是,是單純的不喜歡。”
“那你覺得愛情是不是薄荷味呢?”
“小丫頭,愛情是什麽味道都有的,酸甜苦辣,不是可以概括的,但是每段感情都會留下痕跡,可能是苦味,可能是清香……”
“如果有種愛情叫失而複得……”
“傻丫頭,愛情是不會失而複得的,過去了就過去了,再回來,就不是那個味了。當你丟了一顆薄荷糖進去,開始辣辣的很刺激,然後香味停駐在嘴畔,最後一抹清甜讓人回味無窮。每一段的滋味都不一樣,半途的愛情,就是嚐了一半的薄荷糖,失而複得,哪有開始的那種滋味?
“何蘇葉,我也不知道……”
“那就慢慢去想,時間,是會讓人想明白很多事的……”
風很急,樹上的積雪被紛紛吹落,擦過她的臉,化成小小的水汽,蒸發了,就不見了,也許今年還會下第二場的雪,第三場的雪。
時間會流逝,那些讓她迷惘的感情,讓她迷亂的人,就讓她好好想想,等第二場雪,然後融化,第三場雪,然後等春天。
她想,一切會有答案的,關於自己,關於嚴恒,關於初戀的傷痛,關於愛情。
苦丁
何蘇葉去醫院上班,剛下公交車,就看見邱天同誌戴著MP3,搖頭晃腦的走進醫院大門,他有些好奇,走過去拍邱天肩膀,“別告訴我你也在這裏工作。”
邱天表情無辜,“什麽世道呀,就這麽不歡迎我的到來,俺好傷心的!”
何蘇葉笑起來,“歡迎,隻是覺得哪個導師都震不住你,很好奇!”
邱天歎氣,“你以為弄個博士有什麽了不起,醫院一抓大把,俺還不是得跟在老板後麵打下手,再說我們院的心血管科不是很強,我先呆著,沒準哪天就跳走了。”
何蘇葉沒做聲,頗有同感,邱天接著說,“蘇葉,其實我挺想去你爹手下的,可惜沒辦法,我不是軍人。”
他愣了一下,“是吧,好像是去不了,那個是軍區總醫院,要軍籍的。”
邱天一副“你真是遲鈍”的表情,伸手想去掐他,唉聲歎氣,“我真是搞不懂你,當初不考軍醫大就算了,連研讀的都是中醫,國也不出;家裏有個當院長、少將的老爹,還是全國心血管科著名專家,多好的先決條件,你真是浪費!”
何蘇葉無奈,“這種東西強求不來,我還是比較喜歡中醫。”
今天是顧教授坐診,中醫樓滿滿都是人,何蘇葉和老板手下另一個女博士生坐在一邊,看看病人,抄抄病曆,叫號,顧教授嚴厲是一向出名的,女博士寫方劑的時候停了幾次筆,被瞪了好幾下。
好容易等一個電話把教授叫走了,博士生感歎,“老板坐一次診,我就要折壽一個月。”
那邊就有小護士叫,“何醫生,顧教授讓你去內科樓,消化科。”
女博士這才看清楚他的胸牌——“主治醫生”,心理暗歎,怪不得老板那麽器重他的,自己不過是個醫師,按這個檔子,先拜師的自己倒是該叫他大師兄了。
今天一天過的特別忙,先是在中醫樓陪診,然後處理了消化科的一個病人,又被血液科的叫走,最後老板跟他說自己最近搞了一種新藥,問他願不願意去幫忙。
何蘇葉苦笑,心忖著這年關還真是難過。
那份賓夕法尼亞大學醫學部的申請表,被他壓在桌子下麵,很久沒有碰過,Andy教授幾次表示不想失去優秀的中西醫結合人才,多長時間都願意等。
中醫在本國研究的勢頭遠遠不及大洋彼岸的美國,他覺得有些悲哀。
好像到了年底大家都很忙,李介被考試攪的暈頭轉向的,三天兩頭的跑來要何蘇葉劃重點給他;方可歆好像也很久沒露麵了,聽說影像科也很忙;何奶奶打電話來,說是何蘇葉爸爸去了日本,過年可能不回家了。
何蘇葉最近忙的確實有些心煩意燥,買了一點苦丁茶泡水喝。
苦丁茶葉苦、性平、止渴明目、散風熱、清頭目、解毒消炎,外傷出血止血,主治風熱頭痛、目赤腫痛,而且有降血壓、血脂,減肥抗癌、抗衰老功效。
他偏愛苦丁茶的苦味,當白開水喝。
下了今年的第二場大雪,比第一場更大、更猛,氣象部接連發布一連串的警報,公路、鐵路樞紐受損,機場被迫關閉,這個城市靜悄悄的,仿佛被隔離一般。
何蘇葉也覺得被隔絕了一般,除了邱天、李介,沒有誰和他說話。
連沈惜凡也不知所蹤,這個有時候聒噪,有時候安靜的女孩子,憑空消失了一般,像被蒸發的雪花,不留痕跡,讓人無處可尋。
何蘇葉想,如果發信息給她,會不會太突兀了,而且,有這個必要嗎。
這個冬天,真的很冷,一杯茶的熱度,遠遠不夠。
他這幾天都在研究藥理,忙著老板的新藥製劑,包括研究那台價值150萬液質聯用儀和65萬的氣質聯用儀的使用方法。
書桌上堆的滿滿的是各式的書、說明書、論文、報告,他何蘇葉的東西從來沒有這麽淩亂過,隻是他無心收拾,任由其發展。
他伸手想去抽那本壓在最地下的中國藥典大全,不想把上麵書全部弄翻了,在所有的書中,他發現一張藍色的信紙,夾雜李介那份資料中。
字跡是沈惜凡的,清秀文雅,還有些靈動之姿。
“城市上空有大片大片浮雲迅疾流動,忽然有鴿子劃過天幕,那些細碎的剪影被隔壁陽台垂落下來的鋼絲鑲嵌在時光中,仿佛悲傷的音符,撥弄失去愛人的心弦。
我覺得這一幕好熟悉,之前也有過這樣的天吧,我和你手牽手走在雨後的大道上,我問你什麽才叫幸福,你說幸福就是和喜歡的人,吵吵鬧鬧的過一輩子。”
“我已經習慣了,一個人打傘,一個人逛街,一個人微笑,一個人淋雨。所以這樣一個落雨的午後,我一個人從花市的東頭逛到西頭,再從西頭走到東頭,後來我終於餓了,於是一個人走進那家港式茶餐廳,點了平時你最愛吃的海鮮麵,一點點,仿佛吃掉回憶一樣,吃掉麵前的食物。
黯相望,斷鴻聲裏,立盡夕陽斜。沒有我的日子,你過得好嗎?”
酸酸的滋味湧上他的心頭,何蘇葉輕輕喟歎一聲,想起上次沈惜凡哭紅的眼睛,以及問他奇怪的“失而複得愛情”的問題,他就應該察覺到不對勁了。
沈惜凡一定深深喜歡過,這封信的上的那個人,耗盡全力,飛蛾撲火般的,然後熊熊燃燒,化為灰燼,然後現在,那個人是不是回來找她了?
這樣一個好女孩,單純可愛,有些頑皮卻凡事認真努力,她是應該被人放在手心裏嗬護的,愛惜的,而不是用來傷害、拋棄,然後再回頭苦苦乞求原諒的。
她最近的憑空消失,會不會是遇到什麽困難了,還是有想不通的事情,他有些擔心,雖然——感覺有些怪怪的。
最後還是發了信息給她,卻像石沉大海一樣,他等了一個晚上,都沒有回信,撥電話回去傳來冷冰冰的回音“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端起茶杯,他第一次覺得淡淡的苦味從舌尖傳來,他壞心的想,要不要加一點糖進去試試。
其實這並不是沈惜凡的錯,晚上參加她表哥婚宴的時候,堂姐家剛滿四歲的小豆丁哭著鬧著要回家,她抱著小孩讓他在樓梯口鬧騰,把手機拿出來,放音樂逗著他。
結果她一轉頭,小豆丁就不安分,兩手捧著手機,沒拿穩,手機從二樓掉了下來,墜到一樓的大理石地麵上,摔了個五馬分屍。
她覺得年關真的是很難過,寂寞又無聊,還破財。
卻不知道有一個人惦記她,惦記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去上班,沈惜凡覺得沒有手機寸步難行,決定下班之後趕快去買一個手機,解決溝通交流問題。
正巧快遞公司送來東西,她有些好奇,簽了名就拆開來看,倒是著實的被嚇到了,周生生的logo,打開一看是一根鑽石項鏈,她隱約記得是那款“鉑金心影。”
她瞠目結舌,碎鑽的光芒在橘色的燈光下折出夢幻般的光色,流光溢彩,粼粼的好似月華,難怪女人都喜愛鑽石一類東西,不光是虛榮,而是極大的滿足了她們的美感。
她也不例外,但是這個禮物太貴重了,不是她不想要,而是她要不起。
想拿電話打給嚴恒,又覺得用酒店內線似乎有些說不清楚,忽然看見首飾盒子裏麵有一張便簽,她拿起來看看,然後小心的把項鏈裝好,再把盒子放到包的底層。
她決定去咖啡店找他,然後把禮物退回,她要告訴他,請讓我想想。
這是最好的辦法了吧,比如傷害不是隨隨便便一筆勾銷的,而感情,也不是說沒有就能煙消雲散的,她不是不明白這些道理,隻是在她不想生命中有遺憾。
想清楚再說,未來該怎麽走,時間會證明一切。
何蘇葉留在實驗室極晚,同去的研究生做事毛躁,不小心把藥劑的量算錯了,然後推翻一切又重來,原本五點鍾就可以結束的實驗被拖到了七點多。
他打算去吃路邊攤湊合一頓的,結果轉去那家拉麵店的時候看見了沈惜凡,一手筷子,一手紙巾,“呼啦呼啦”的吃著麻辣燙,挺自我娛樂的樣子。
他忽然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為自己無緣的牽掛,和這個小丫頭沒心沒肺的做法。
沈惜凡正在歡暢的挑著生菜,湯碗裏麵紅彤彤的都是辣油,嘴裏不停的哈氣,然後她看見何蘇葉端著碗,示意能不能坐在她對麵,她好奇,那廝也會吃這種東西。
果然是悶騷型的人,居然是清湯,多沒意思,麻辣燙要吃的是什麽?就是麻辣兩個字!她鄙視的望著他,撇撇嘴。
何蘇葉冷臉,“我上火了,吃不了辣的,別這樣看我,我最近很不爽!”
原來溫文和氣的中醫生也是會有情緒的呀,可是她沈惜凡更不爽,吃麻辣燙的火氣上來了,“我才不爽呢,手機砸了不說……”
何蘇葉一愣,嘀咕,“手機砸了?哦,原來如此……”
一口菜噎住了,沈惜凡緩口氣,吮了筷子兩下,歎氣,“破財也就算了,前男朋友找上門,白白送東西給自己,你以為我賺到了?哪有!我又把還回去了,我好鬱悶的說!”
這話,何蘇葉聽的起來真不是味道,心思百轉千回,原來那個紙上的人,真的是她的前男友,原來她那天可憐兮兮的樣子也是為了那個人,現在,張口閉口也是那個人,還送禮物給小丫頭,幹嘛,想討好人家?還好小丫頭立場堅定,站對了革命隊伍。
他何蘇葉二十多年都沒唾棄過誰,現在倒是對小丫頭前男友很有看法。
等等,他是怎麽了?在想什麽亂七八糟、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
一頓飯何蘇葉吃的索然無味,倒是沈惜凡吃完了又笑嘻嘻的伸了筷子挑他碗裏的麵筋,一點都沒有把前男友的事放在心上的樣子。
他看著小丫頭吃完唉聲歎氣,“我那個鬱結呀,心火很旺呀,別看我現在這樣子,貌似很快樂的樣子,其實我都愁死了,何蘇葉,你說我咋辦呢?”
病急亂投醫,他覺得小丫頭應該去急診,先來一針安定,然後轉到神經內科,說話都不利索了,問他咋辦,卻說不出個緣由來。
“苦丁茶,消消火。”他回答,為了擺出充分的證據,他又補充到,“我最近也在喝。”
沈惜凡“呀”的一聲,“何蘇葉,苦丁茶,你要減肥?”
無力加挫敗,何蘇葉頭大,沒好氣的回答,“荷葉也能減肥,可是也沒人規定不能用來熱解暑,升發清陽,涼血止血。”
話音剛落就聽見沈惜凡哧哧的笑,“蘇葉,荷葉……你真是啥功效都全了。”
回家的路上,兩個人各懷心思,沉默了一路,最後沈惜凡按捺不住,“何蘇葉,我覺得,遺忘沒那麽容易,比如說我前男友,明明理智告訴自己沒可能,但是不由自主的會去想,說不上的感覺。可能以前喜歡的太深,然後被傷的很重,想忘也忘不了。”
“你跟他在一起多長時間,我是說你前男友?”
“兩年,確切的說是764天……”
“哦……你手機修好了沒?”
“剛買了個新的,鬱悶死了,對了,你發信息給我的?”
“嗯,沒什麽事,就是想問問你做什麽呢。”
“不好意思……”
何蘇葉回家,泡了一杯苦丁茶,重新拿起那封信,柔和的燈光下,藍色的信紙折出淡淡的憂傷,她的話語,她的心傷,他能感覺到。
再次看來,豈止是酸酸的感覺,他有些心疼她,原來小丫頭還殘留著曾經年少時候留下的疤痕,看似愈合,實則深到骨髓,一不小心,就是翻天覆地的疼痛。原來她一直沒有男朋友,是便不敢再提及、再愛上,然後再傷痛。這樣敏感的女孩子,脆弱的有些讓人有保護欲。
把茶送入口中,何蘇葉不禁皺眉,苦,真苦,心底有塊地方隱隱作痛,細軟綿長,點點滴滴,揪緊了他的心。
他是喜歡上了她吧,對她那麽牽腸掛肚,喜歡看她的一顰一笑,生氣皺眉小女人十足的樣子,幾天不見會想念她,為她擔驚受怕,介意她的前男友,莫名其妙的吃醋,一切都是他喜歡她的證明。
歡喜和無奈同時抓住了他,小丫頭心裏有個無底洞,他不知道用什麽去填滿,她不肯向前走,他斷不能硬把她拽出來,但是要怎麽樣,才能讓這個讓他心疼,讓他感到責任感的女孩子周身灑滿陽光,笑的那樣幸福和快樂。
僅僅讓她感到幸福就可以了,他願意站在她身邊,安靜的等。
山楂
沈惜凡回家之後,看見家裏客廳裏擺著堆堆麻袋、禮品盒,進洗手間去洗手的時候,就聽見塑料桶裏麵“撲騰”的聲音,她好奇,揭開蓋子一看,花容失色:“媽呀!有蛇!”
倒是把沈爸爸嚇過來了,笑嗬嗬的拿著小木棒挑逗了兩下,“那是黃鱔,這麽沒眼色?”
沈惜凡作嘔,“丟陽台去吧,受不了我上廁所時候還有東西看著!”
又聽到麻袋裏麵有“吱吱”的響聲,沈爸爸解釋到,“那是螃蟹,這個是鰱魚,凡凡快來幫忙把魚裝桶裏麵,別弄死了,不然你媽又要傷心了。”
吃晚飯的時候,沈媽媽喜滋滋的拿著筷子指點江山,“挑幾盒上好的海鮮給爺爺、外公家送去,還有那些蔬菜,今年咱農業局大棚蔬菜長的好。”
沈爸爸點頭,“過年送點花、蔬菜、水果的給老人家,實惠!”
沈惜凡眨巴眼睛,恍然大悟,“哦……我說家裏這麽多東西的,原來快過年了!”
沈媽媽不滿,“你天天就知道工作,過年了連個假期都不知道有沒有,今年大年三十晚上你舅舅坐莊,初一去你爺爺家,初二他們都過來吃飯,就在家裏做家常菜。”
沈稀飯哀嚎,“又要給小鬼們壓歲錢了,我快窮死了!”
真的快要過年了,沈家晚上來了幾撥人,都是沈媽媽局裏的人,送來兩盆蘭花——有著漂亮的名字“海蝶心語”,六盆金桔,和幾箱桔子、橙子,幾盒奇異果和草莓。
有吃的,這是沈惜凡對如今大年的唯一期盼,雖然現在物質生活豐富,想吃什麽就有什麽,但是她覺得一家人團團圓圓的一起吃頓飯,就是白菜豆腐也香甜。
網上有人在議論“大年究竟怎麽過”、“如今過年過什麽”、“春晚節目單”,更有甚者公開在網上招聘“臨時女友”、“臨時男友”以便應付催婚的父母。
她隨手點開了一個網頁,裏麵是關於樓主向女朋友求婚禮物的求助帖,人氣很高,網友紛紛留言,估計多半是女人——一致要求送鑽石。
果然是“鑽石永恒久,一顆永流傳”,再清高脫俗的女人都抵擋不了的魅力,比如說她沈惜凡就抵擋不了那條“鉑金心影”。
可是不是自己該得的,她想起今天下午時候嚴恒深深的失望,自己竟然有些不忍,可是畢竟是他傷害她在先,現在有什麽資格要求補償,三年後,自己的念念不忘,是對那份感情的不忘還是對當年傷害的耿耿於懷?
她想就這樣吧,等到該結婚的時候,找一個適合的人,談一場平淡的戀愛,然後結婚。過年的時候,到對方家拜年,喜氣洋洋,小字輩會叫他“姐夫”討壓歲錢,陪爺爺小酌幾杯,跟三姑六婆搓麻將,然後一個年就過去了,也許這就是一家人的感覺。
可是她總是覺得不甘心,這樣的生活難道就是自己想要的,這樣的愛情就是自己夢寐的,這樣一個紛雜的都市中,究竟有沒有屬於她自己的一份純潔、真摯的感情?
第二天晨會,程總突發奇想要開一個酒店年終慶祝會,屆時再發獎金,沈惜凡覺得,這一年終於熬出頭了。
回家的時候,一個人走在路上,她被街道上熱鬧的景象吸引過去,路過超市,人聲鼎沸,人們推著購物車經過,小孩子歡快的在大廳裏跑,收銀台擠得都是人。
小時候過年的情景一下子浮現在腦海裏,她止不住自己的腳步,鑽進超市買了玫瑰年糕、白年糕,芝麻湯圓和一盒瑞士糖。
可是她有些失望,為什麽沒有糖葫蘆呢?
恰巧她走過時代廣場,看見幾個老人扛著棍子,上麵插著滿滿的糖葫蘆,紅彤彤的,很是招人喜愛,一旁有小孩子湊上去挑選。
她挑了半天,好容易挑了一個看上去很多、很漂亮的一串,剛準備掏錢,旁邊就有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我也要一串!”
真是見鬼,這個時候還能遇見何蘇葉,他穿著咖啡色的外套,陽光十足,低眉淺笑,小酒窩看上去和糖葫蘆一樣甜甜的,沈惜凡忽然不住的惡寒,一個帥帥的中醫生和一串糖葫蘆搭配在一起,多詭異的情景!
事實上,這串糖葫蘆倒是讓何蘇葉平時刻意培養的嚴肅謹慎氣質蕩然無存,他吃美滋滋的,旁若無人,很讓沈惜凡咋舌。
沈惜凡奇怪,“怎麽最近老是看到你?”
何蘇葉笑笑,“最近忙著老板的實驗,一般都是這個時候收工。”
“忙什麽東西呢?國家機密,生化武器,還是生物病毒?”
“你腦袋裏麵就不能有些懸壺濟世的概念,別把醫生整天想著怎麽去害人一樣——健胃消食片你知道吧,就是類似那個的!”
“所以你就來買糖葫蘆?”
“好吃呀,又酸又甜的,山楂消食化積,行氣散瘀,尤其是消化油膩肉食積滯,而且充滿了回憶,小時候過年,家裏都會買這個,很有過年的氣息。”
“你那個藥什麽時候帶給我試試?”
“等你吃撐了走不動路的時候吧!”
“那我不成豬了呀?”
“誰說你不是?……小丫頭,我開玩笑的,你別生氣!”
古南華庭的年終慶祝會舉辦的相當隆重,但是對於沈惜凡來說,除了獎金之外似乎沒有什麽能夠吸引她的了。
接下來的舞會也是無聊之極,期間她隻和林億深跳了一隻舞,還是因為自己的舞姿實在是太不優雅而主動請辭的。
彼時她正在悱惻,一隻白淨的手伸在她麵前,“不知道能否請沈小姐賞光?”
她脫口而出,“如果你不介意我會在您的左右腳輪番轟炸,那我想……”說道這裏她愣住了,多熟悉的對白,是否是五年前的時光倒流。
那時候,學院組織掃盲班,非得逼他們去學舞,她沈惜凡實在是資質有限,動了腳就忘了手,渾身僵硬,小心翼翼怕是踩到對方的腳,舞伴一直在安慰她,別緊張,身體放輕鬆點。
可是她怎麽可能放輕鬆,正在她進退維穀的時候,一個男生跟她的舞伴說,“我來教她算了,她再盯著地看,地板都被穿了洞了!”
她又羞又惱,一抬頭,卻看見一張俊逸的臉,和一雙溫柔含笑的眼睛,她再也拒絕不了,亦由自己沉淪,萬劫不複。
以後,學校有了舞會,那句“如果你不介意我會在您的左右腳輪番轟炸”成了他們之間的暗號,所有的舞伴中,隻有嚴恒會笑著提醒她,“小凡,我想,你是又踩到我的腳了。”
溫柔愛憐在嚴恒的眼睛流淌,一如五年前一樣,他熟稔的拉起沈惜凡的手,一如他們之間重複了上百次、上千次一樣。
水晶燈的橘色光澤,水影清亮,沈惜凡有些迷幻和眩暈,音樂聲伴著自己輕微的呼吸聲,心裏的空虛被擴大、再擴大,她努力控製著有些泛濫的情緒。
周圍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們兩個人身上,那是一種拒絕外人靠近的氛圍,隻存在於兩個人的空間中,她莫名的有些沉淪,忽然,她覺得他的氣息越來越近,有些糾纏,有些無奈。
恍然驚夢,她果斷的鬆開手,轉身離開,隻差一點點,她就重蹈覆轍了。
打濕了微紅的臉頰,冰水讓她瞬間清醒起來,她不想再回去,出去時候卻發現林億深拿著她的大衣和手袋招呼她。
她有些尷尬,“謝謝你,師兄,我是不是太給人家臉色看了?”
林億深笑笑,“沒想到師妹你也是有些臭脾氣的,怎麽,前男友找來了不高興?”
沈惜凡皺眉,“師兄,問你一個問題,為什麽你們男生能不動聲色的和女生分手,一點預兆都沒有?”
林億深瞪眼,“你是在譴責我花心濫情麽?這個問題我也說不清楚,但是似乎這是男生的一貫用法。煩了、厭了,就是一句話也覺得多餘,然後消極的逃避,尋找新的刺激,直到不得已的時候就來一句‘我們分手吧’。”
看見沈惜凡義憤的模樣,他補充一句,“那時候都有過年少輕狂,缺的隻是‘責任’這一個字罷了,可是誰不是一邊傷害一邊長大的!”
沈惜凡苦笑,“要是當時大家能夠平心靜氣的坐下來好好談談,現在也不會是這樣的狀況了,我不會這樣摸不著狀況——到底是自己對他餘情未了還是心存不甘。”
她話還沒說完,手機就響了,她一看是李介的電話,忙接起來,李介問,“沈惜凡,你有空沒?要不要過來吃餃子,你喜歡什麽餡的,對了,我們都在大師兄家裏!”
她還沒回答,李介又嚷起來了,“有韭菜,三鮮,純肉,豆角,你喜歡吃哪種,我們多包一點?”一點都不給人回絕的餘地。
拎著兩隻烤鴨到了何蘇葉家,剛上樓梯口就聽見李介的聲音,“方可歆,你這個女孩子家的怎麽連個餃子都不會包,我來我來!”
她敲門,磨蹭了好半天才有人應門,滿手麵粉,臉上也被抹上一道道的白印,長得有些邪氣,看樣子是很招女生的類型,“小美女,找誰?”
她一下子就口訥起來,“何……李介……”
那邊何蘇葉把頭探了出來,衝著她笑,臉上也沾著麵粉,很家庭的樣子,方可歆委屈的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還有一些上次聚會的人,跟她打招呼。
李介倒是有趣,見了她立刻說起來,“我剛才還嘮叨你你就來了現在可好了沈惜凡你快來幫我包餃子你一定會包吧別告訴我你不會啊?”
還是被李介搞的沾了一身的麵粉,沈惜凡無奈,雙手沾著麵粉又不能去拿紙巾撣掉,何蘇葉空出手,用濕毛巾幫她擦掉,解下自己的圍裙,遞給她,“我去煮餃子,用不著。”
他轉身去了廚房,邱天意味深長的看了沈惜凡一眼,轉身也進去了,方可歆咬了咬嘴唇,別過臉去很不自然。邱天倚在冰箱上,看著何蘇葉把餃子倒進鍋裏,篤定的說,“你喜歡那個女孩子吧?”
拿著盤子的手明顯顫了一下,何蘇葉轉過身,帶著笑容,大方的承認,“啊,是呀,這麽快就被你看出來了?”
倒是邱天被他嚇到了,“意外!意外!”隨即又換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臉,“我覺得那女孩子不錯,挺實在的,人又和氣……喂,你倒是告白了沒有,還是被人家拒絕了?應該還沒有告白吧,真是個遲鈍的家夥……”
何蘇葉歎氣,“你這家夥可不可以不要那麽精明,簡直就是恐怖,要是方可歆知道你幹的好事,非把你殺了!”
邱天冷哼一聲,“我就是見不得她對你好怎麽了,你還一副‘是嘛?’‘真的嘛?’樣子,受不了,為什麽喜歡你的女生總是比我多,我那個相當的不爽呀!”
何蘇葉眯起眼睛,心裏暗忖,連我都知道你對方可歆有意思,要不當初怎麽老是讓李介跟我灌輸“她喜歡我”的信息,不過似乎有點道理。
邱天伸手去揭鍋蓋,“你幹嘛不去告白呢?”
水汽蒸騰上去,窗戶上蒙上了一層白霧,邱天的視線有些模糊,細密的水霧中,何蘇葉的臉龐顯出淡淡的寂寥,“不告別過去,如何有未來,我不想逼她,也不想給她壓力,隻要站在她身邊,她幸福就好了。”
邱天拍拍他的肩膀,“沒想到騾子進化的這麽快,達爾文的進化論要改寫了!”
這頓飯,沈惜凡真的吃多了,應該說是大家都吃多了,捂著肚子躺在沙發上哼哼,一動也不動,李介喊,“大師兄,健胃消食片!”
沈惜凡倒是想到了上次何蘇葉提過的新藥,噗哧一下笑出來,然後就看見他端著一碗什麽東西過來了,黑乎乎的,倒是挺香的,難道是——新藥?
不是還沒有申請專利投向市場,連藥監局批號都沒有,他就拿來讓我們做實驗,再說,是不是做人體實驗的時候都會給錢的,她沈惜凡可不要白白做小老鼠。
不過確實很好吃,山楂的味道,還有桔子香,邱天挑了一點嚐嚐,細數名字:“山楂、麥芽、青皮、烏梅、枳實,這就是顧老頭搞的藥?”
何蘇葉一本正經,“這是我在實驗室搞的玩的,好不好吃?”
全部人都笑起來,紛紛伸手去勺碗裏的東西,沈惜凡不由的多看了何蘇葉幾眼,他撐著沙發,額發垂下來,遮住了他的眉心,他靠近她,輕聲的說,“小丫頭,明天晚上去吃糖葫蘆?”
她迎向他的目光,笑吟吟的,“好呀,不見不散!”
她想起那串糖葫蘆,紅色的糖漿包裹著圓圓的山楂,沒有花哨的芝麻、豆沙,最最質樸的糖葫蘆,卻是最最美味的。
她一直是一個理想完美主義者,她希望她的愛情,不需要鑽石裝點,不需要黃金修飾,隻要愛情本身,就是那串糖葫蘆的味道,山楂加糖漿,有酸有甜,百吃不厭。
而何蘇葉,會不會是在大雪飄飛、人聲鼎沸的街頭遞給她一串冰糖葫蘆的那個人。
杏仁
他抬起表看看時間,按到日期那一檔,才恍然,原來今晚是大年夜,學校實驗樓冷冷清清,隻有幾個攻關項目的研究室亮著燈,來去不見幾個人,同去的研究生早早就溜班了,偌大的超淨實驗室就剩他一個。
三年了,何蘇葉的春節都是這樣過來的,整日整夜的埋在藥理、劑量和值班之中,每每奶奶、外婆打電話來,他總是說太忙回不去,不知不覺,春節對他來說變得可有可無。
因為,沒有家,沒有家人在一起守歲,十二點時候餃子的香味,絡繹不絕的電話拜年的春節,他不想度過。
不知道隔壁實驗室誰的手機響起,陳奕迅唱到,“Merry, Merry Christmas, lonely, lonely Christmas,想祝福不知道給誰,愛被我們打了死結……”空蕩的回廊,傳的久久。
他心裏一陣酸澀,重重的歎了一口氣,忽聞走廊上一陣腳步聲,細碎的高跟鞋,有些紊亂,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手上的活,期待著什麽。
腳步聲戛然而止,沒有預想那樣,來人會推門而入,拎著飯盒,笑著對他說,“何蘇葉,吃餃子,別忙了,今晚是大年夜唉!快來,不然我就全吃了。”
他總是笑她,“超淨室裏麵吃餃子,是不是有些褻瀆科學儀器。”
彼時他不願意回家過年,隻呆在實驗室裏,張宜淩陪著他過年,兩個人就在實驗室裏吃餃子、湯圓,然後在下半夜的時候他把她送去火車站,一個年,又隻剩下他一個人。
但是,怎樣的逃避心裏還是空蕩蕩,沒有歸屬感,他脫下手套,拿出電話,撥出了何爺爺家的號碼,那邊立刻就有人接起來,奶聲奶氣,“喂,何老太爺家,找誰?”
他噗哧一下笑出來,忽然間心裏滿滿的溫情,“是我,小叔叔,何首烏!”
小孩子“哼”了一聲,“小叔叔欺負我,我不叫何首烏,我叫何守崢!”
馬上對麵就有人接口,“蘇葉?!媽、爸,蘇葉電話!”
他不想老人家急急趕來,便和氣對小侄子說,“小叔叔一會回去,告訴奶奶、爺爺,要是已經吃飯了就不用等我了。”
“小叔叔要包壓歲錢哦!不然我不給你開門!”
“知道了,小財迷!先掛了,等會見。”
“嗯!不見不散!”
超市早已關門,所幸醫院一旁的小攤位上還開著,店主端著麵碗熱情的招呼他,“小夥子,外地剛回來呀,送禮買多算你便宜點,大家都好過年!”
他苦笑,自己這副落拓的樣子真的很像外鄉人。
一個人坐在公車上,街上來來往往都是匆匆的人,司機笑,“小夥子,你運氣真好,這是今晚最後一班車了,下班了我們也回家過年的。”
他覺得是天意,是個來年的好兆頭。
真的好久沒有這樣一家人在一起吃頓飯,何家人丁不旺,湊湊一桌還不到,他的小侄子鬼怪精靈的,說話逗樂,其樂融融的一頓飯吃完,一家人又坐在沙發前等春節聯歡晚會。
何守崢拿著果汁顛顛的跑來,一頭栽進何蘇葉的懷裏,“小叔叔,陪我放煙火。”
省委大院裏聚集了不少孩子,“劈裏啪啦”的煙火聲映襯著天空透亮,何守崢玩鬧的高興,在雪地裏一腳深一腳淺的跑,手裏還攥著“魔術棒”,火星跳躍著,襯著圓滾滾的小臉,童趣、喜悅、高興、快樂還有幸福。
何蘇葉想起自己小時候,也曾經那麽快樂過,但是幸福總是那麽短暫。
玩鬧了好一會,何守崢的鞋子沾的都是雪水,可憐兮兮的喊“小叔叔”,他隻好抱起小侄子,回家去。剛坐下來手機就響起來,李介的祝福短信,然後就是方可歆的,邱天的電話,還有一些老同學和同事的。
何守崢換了鞋子乖乖的倚在他身上,把玩著他的手機,忽然,手機一陣震動,小孩子口齒不清,“小叔叔,沈稀飯的電話!”
他接過來,捏捏何守崢的臉,“姐姐叫沈惜凡,不是沈稀飯!”站起來,轉到院子裏麵接起電話。
她那邊很熱鬧,估計是在酒店裏,還有酒杯碰撞的響聲,沈惜凡笑著說,“雖然還沒有到十二點,但是我怕到時候打你電話成了熱線,所以早早打了出去,還有,我怕我撐不到十二點,因為我今天喝了不少酒,已經有些神誌不清了。”
怪不得小丫頭一來這麽多話的,他問道,“喝了多少?”
沈惜凡支吾了一下,“好像是半斤白的,半瓶紅的,感覺喝都喝飽了,所以覺得很虧,都沒有吃多少好吃的,我家那群人全是酒鬼,敬了一圈下來還來第二圈,二十多個人,連我小表弟都被灌的醉暈暈了。”
她喋喋不休的說著,那邊手還在比劃,旁邊還有小孩笑,“小姨媽,你喝多了。”
沈惜凡瞪她,“我還能喝!”然後她又轉過跟何蘇葉誠懇的說,“我還能喝,真的,信不信你晚上來找我,弄個花生米、酸豆角做小菜,開瓶五糧液,咱們不醉不歸!”
五彩絢爛的煙花此起彼伏,照在他臉上,何蘇葉輕輕的笑起來,“小丫頭,別逞能了,快回去睡覺吧,還喝呢,還喝我就給你熬中藥吃了。”
又說了好長一會的話,沈惜凡才掛掉電話,何蘇葉摸摸凍僵的手,轉進廚房倒了一杯熱水,捂在手上,張嘴想喊何守崢,發現似乎嗓子有些沙啞,估計是剛才因為急著去接沈惜凡的電話忘了把大衣披上,冰天雪地裏站上個半小時,身體再好的人也受不住。
但是他心裏甜甜的,嘴角駐留著一絲淡淡的笑意,何守崢看到之後快嘴,“小叔叔,你現在的樣子好像偷了腥的貓,爸爸也會那麽笑!”
第二天果然是有些咳嗽,他並未在意,趕在超市關門之前買了大堆的東西,又給小舅舅打了電話,約他一起去外公家拜年。
何蘇葉的外公是軍區高官,為人嚴厲,作風硬派,對子女均是要求嚴格,何蘇葉是他的幺孫,卻極其疼愛,毫不掩飾。自從媽媽去世後,何蘇葉去外公家的次數不減反增,逢年過節都會去吃飯,倒是整個家中,他見到父親的次數最少。
那邊給小輩們分完了紅包,熱熱鬧鬧的開宴,鬱家人多,何蘇葉的舅舅有三個,姨媽有一個,加上小字輩擺了幾桌。
鬱爺爺仍是家長派作風,吃完了便去了書房,子孫習以為常,氣氛頓時活躍多了,何蘇葉的小舅舅坐在他旁邊,“小樣,咋還沒見你帶個女朋友回來給我們看看?”
大家都笑起來了,他的小外甥女好奇的問,“什麽是女朋友呀!”
另一個外甥得意洋洋,“女朋友都不知道,就是可以跟小舅舅玩親親的女人!”
童言無忌,全部人都哄笑起來,連小保姆都捂著嘴偷偷笑,何蘇葉也笑,“這事急不來,等有合適的吧!”
其他人不放,紛紛攛掇,“不行,不行,罰酒,罰酒!快給他滿上!”
一頓飯下來,他也微微喝多了點,去洗手間濕濕臉,鬱奶奶叫他,“蘇葉,你外公叫你去他書房。”
鬱爺爺坐在棋桌旁,看見他進來,招呼他,“蘇葉,陪我下盤。”
他執白,鬱爺爺執黑,因為不是經常下棋,他以一目輸掉了,鬱爺爺點頭,“盡管輸了但還是不錯的,很久沒下了吧。”
何蘇葉仔細想想,“應該有一年了。”
鬱爺爺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幫我看看這腿吧,早年打戰的後遺症,一到冷天就酸痛。”
乘著他診視的時候,鬱爺爺緩緩開口,“蘇葉,我們從沒怨過你爸爸。”
他輕輕的“嗯”了一聲,鬱爺爺繼續到,“就像我,古板的有些不盡人情,仍然希望晚年時候兒孫承歡膝下,你爸爸也就你一個兒子,你媽媽也不在了,晚年之後會很寂寞的。”
他鼻子有些酸澀,不敢抬頭看外公,“我知道,外公。”
“親家公上次來喝茶的時候就跟我提到你們父子倆的事,我就決定無論如何也得好好罵你一通,可是,你是個懂事的孩子,會知道怎麽做的。”
“我有機會一定會找爸爸談的。”
大年初一的街頭已經熙熙攘攘湧滿了人,好久不見的太陽隱在雲霧之中,樹上牆上滴著水,即使是暗淡的陽光,也是溫暖,會讓冰雪解凍。
喝了酒,吹了風,他咳嗽更重了,繞了路去全市最大的中藥房,準備抓點中藥壓一下。
中藥房隻有三個值班的女藥師,一個中年人在大發脾氣,“你們藥店怎麽搞的,連個方子都看不住,我這是治病用的,你們耽誤的起不?你們老板呢,我要投訴!”
一個女孩子說話都發顫,“對不起,我再找找,再找找!”
何蘇葉走上去,跟另一個藥師說,“給我抓麻黃10克,杏仁10克,紫菀10克,白前10克,百部10克,陳皮20克,桔梗10克,甘草20克,三副,自帶。”
中年人奇怪的望著他,他笑笑不做聲,最後中年人問他,“小夥子,我父親胃病犯起來,大年初一的打發我來抓藥,可是方子被她們弄不見了,能幫我個忙,把藥配全不?”
他一路咳回家,心裏苦笑,原來醫生也是會生病的,以後斷不能在病人麵前逞強,想起自己已經多少年沒有生病了,硬是生生的栽在風寒襲肺上了。
這時候手機響了,他一看是沈惜凡的短信,“何蘇葉,我昨晚是不是醉死了呀,扯著你講了很多驢唇不對馬嘴的話,你可千萬別介意呀。”
他回到,“不會的,你醉的時候話特別少,隻會哼哼。”
“不可能,我媽說我昨晚抱著電話絮絮叨叨沒個完,你現在在哪?”
“我在公車上,有些咳嗽,回家吃藥。”
他剛走到小區門口,就看見沈惜凡站在門口瑟瑟發抖,他快步走上去,生生的壓抑住咳嗽,“小丫頭怎麽了?”
沈惜凡抬起頭,臉凍得紅紅的,“你不是說你病了,我來探病。”
他沒來由的一陣惱火,“你是傻瓜呀,天那麽冷你這樣的體質呆在外麵不生病才怪呢,你不知道現在醫院隻有急診,又不是專家教授坐診,你要是過年還折騰出一個感冒發燒有你哭的了!”
被他這麽無厘頭的一罵,沈惜凡感到萬分的委屈,弱弱的辯解,“生病了你就給我開中藥,我不怕苦,我喝,跟和酒一樣,一口燜!”
何蘇葉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口氣實在是太嚴厲了,沈惜凡的回答更是讓他心“咯噔”的猛的跳了一下,他別過臉去,有些微窘,“丫頭,我剛才說話太急了,別生氣,快上來吧,天冷。”
他先是挑了一點麻黃和甘草,用沸水滾了一下,裝好後遞給沈惜凡,囑咐她,“快把喝下去,小心感冒了。”
沈惜凡端過來,看著塑料袋裏的各味藥好奇,最後捏出一顆杏仁,“何蘇葉,這個是不是杏仁?我能不能嚐嚐?”說著就往嘴裏丟。
何蘇葉來不及阻止她,眼見她皺著眉頭喊,“苦死了,什麽怪味!這是杏仁嗎,何蘇葉你忽悠我!”
他笑起來,“這是苦杏仁,你以為是幹貨裏麵那個?饞鬼!杏仁用於止咳平喘,苦味疏利開通,降肺氣兼有宣肺,我這個是風寒咳嗽,所以用麻黃、甘草、桔梗、紫菀。”
沈惜凡隻得翻白眼,“看來我今年開運不利嘛……”
趁著何蘇葉煎中藥的時候,沈惜凡溜進了書房,她想找幾本簡單的關於中藥的書看看,省得被笑白目。
她一本一本找,終於看見適合自己的——中藥學(供中醫藥類專業用),翻開一看,原來是何蘇葉本科時候的課本,上麵段段被劃上了重點,空白處記滿了筆記,看來學的挺認真的樣子。
她一頁頁的翻,“中藥的性能,中藥的配伍,中藥的配伍,用藥劑量與用法,挺全麵的嘛——咦,這是什麽照片?”
一張照片,很普通,一群人,裏麵有何蘇葉、李介、邱天、方可歆,還有一個女孩子,很漂亮,這個人,她從來沒有見過,任何聚會,任何場合。
但是女人的直覺告訴她,這個女生與何蘇葉有關。
沒有任何蛛絲馬跡,李介從來沒有提過,其他人也是絕口不提,她很久以前就好奇,何蘇葉這樣優秀的一個男人為什麽會沒有女朋友。
那答案是不是就在這裏,這個女孩子身上,所有人刻意回避的一個人,是他的傷痛。
何蘇葉在廚房喊,“小丫頭,你的藥要涼了快來喝!”
她手忙腳亂的把書合起,塞進書櫃裏,廚房裏,何蘇葉正在給電飯煲裏添水,中藥的味逸出來,她聞起來——苦,真苦。
為什麽世界上會有那麽多為情所困的人,和自己一樣,作繭自縛一樣,困在過去不肯回頭。
她看過這樣一個帖子,“有人十年如一日的獨愛一人。他們在漆黑的心底為他開出一片荒蕪之地。在寂寞的旅途中,他們重複的做一個夢。夢裏有那個已經遠走高飛的人和他曾帶來的愛情。他們為此承受,負擔,也有一點點愉悅。
可所有的變化都發生在一夜之間,所有的溫暖突然轉為冰淩,他們在突然間就蒼老了,接近死亡。死的時候,嘴裏呢喃的仍是他的名字。此情此景,萬分偉大。”
她沒有勇氣問起何蘇葉的過往,就如自己不願意跟任何人提起她的過往一樣。她心裏有塊地方漸漸的冷卻下來,心,透涼。
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會為何蘇葉感到心痛和傷感,為什麽很想哭,為什麽想去撫平他眉間的憂愁,他總是淡淡的笑,她卻覺得很勉強。
忽然她不敢奢望他對她好了,她承受不起,也不配,這一切應該是別的人的幸福。
她沒有勇氣麵對。
葛花
初四,沈惜凡帶著小侄女去書城買書,小姑娘剛上五年級,就特老成,對著青春小說不屑一顧,“幼稚、無聊、我都不看,為啥還那麽多比我老的人圍在那裏看!”
果然,青春小說一檔,有蹲著的,站著的,坐著的,形態各異。在書海裏轉悠了一圈,沈惜凡感歎,“我正是黃青不接的時候,都沒適合我的書!”
可是付款的時候,小侄女奇怪,“小姨媽,你不是說沒書看嗎?怎麽買了這麽多?”
被人戳破了心思,她慌忙的把書拿起來裝好,“沒、沒,我馬上要出國了,所以都是教科書!”
小侄女不可置信的看著她,小聲嘀咕,“買的都是中醫書,你蒙誰的你。”
出門時候,人山人海,她買的書多,隻好捧在手裏,忽然,有人拍她的肩膀,“沈惜凡,要不要我幫你?”
她轉過臉去,一下子變得結巴起來,“哦,新年好呀,何蘇葉,我這個不重的,不用麻煩了。”說完之後,她不敢去看他,臉微微紅起來。
倒是何守崢在一旁插嘴,“姐姐看起來好辛苦的,小叔叔你怎麽可以袖手旁觀!”
她這才注意到何蘇葉旁邊站著一個粉妝玉琢的小男孩,眼前一亮,心裏暗歎,何蘇葉家的基因實在是萬裏挑一好,男孩子生的跟金童似的,想必何蘇葉小時候也是這樣招人喜歡。
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孩子,何守崢也不避她火熱的視線,笑眯眯的看著沈惜凡,“姐姐你長得好漂亮哦,是我喜歡的奧黛麗•赫本那類型的!”
何蘇葉小時候絕對不會有這麽嘴甜的,她敢肯定,不過一個二十五的女人居然被一個小孩子說的心花怒放的,實在是很無奈的事。
她掩飾不住情緒,笑開了顏,“何蘇葉,他好可愛呀!”
何蘇葉摸摸何守崢的頭,轉而去看沈惜凡手上的書,他抽出一本書,又用手幫她托起其它的書,翻了幾頁,詢問,“這本書不錯,借給我看幾天?”
她連忙點頭,“沒關係,你拿去看!想看多久就多久!”
公車上,沈惜凡一直在悱惻,手裏捧著那些中藥書,皺著眉頭。
會不會給何蘇葉發現她的心思——她想學些中醫知識,省得她總是在他麵前鬧笑話,她覺得很丟臉,雖然她臉丟的合情合理;她想跟他多些話題,雖然他總是那麽好脾氣的耐心聽她喋喋不休;她想——想更接近他,了解他的世界。
她從來沒有涉及的領域,有好聽的藥名——辛夷、半邊蓮、款冬花;有神奇的用法——原來不光是水,酒、醋也可以做藥引,甚至還可以蒸、製霜、淬、發酵;藥到病除——外感、肺病、脾胃腸病、氣血症無所不能;中醫是一個神奇的領域,是千年文化的沉澱,中華民族世世代代相傳的瑰寶。
倒是那廂何守崢看著沈惜凡離去的背影出神,“漂亮的姐姐叫什麽名字?”
何蘇葉一愣,彎腰去捏他圓乎乎的臉,“怎麽?剛才忘記跟姐姐搭訕了?”
何守崢不服氣,“小叔叔,你說話的口氣會讓我理解成你在吃醋!”然後他去抓那本書,好奇的問,“咦,這本書老太爺家有!你借來做什麽?”
他“噗哧”一笑,拉起何守崢的手,“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何首烏小朋友!”
今年運氣實在不錯,酒店值班沒輪到她,樂得她在家悠閑自在,準備出國留學的資料。
雖然酒店管理是個安身立命的職業,但是她決計不討厭,甚至還有些歡喜。她喜歡站在酒店的草地上仰視天空,太陽光打在剔透的窗上,來來往往的客人,神態各異。雖然辛苦,時常會有挑剔的客人抱怨,但是每處理好一件事,她都覺得很滿足。
沈惜凡一口氣投了二十多所學校,從最好的拉斯維加斯、康奈爾到加州大學。她大學時候一心想讀康奈爾,但是入學條件中有三年酒店管理經驗,於是她二話不說投身工作。
但是,她現在禱告能被賓夕法尼亞州大學錄取。
可是這樣好嗎,明明心有芥蒂他的過去,明明告訴自己不能陷的太深,明明有些刻意的回避何蘇葉,但是她仍然會抑製不住的想他,會很有興趣的研究中藥學。
真是白目的家夥,她的感情生活一團糟,用破腦袋都理不出頭緒,她究竟要怎麽辦?
她的出國推薦信是程總寫的,消息不知道怎麽外泄了,管理高層人盡皆知。
林億深第一個來找她,麵色鐵青,劈頭蓋臉的問,“你怎麽要出國都不打聲招呼!”
那時候沈惜凡正在員工餐廳吃加餐,一不小心糖醋排骨的碎骨擱到了牙,她疼的齜牙咧嘴,“師兄,你現在知道也不遲嘛!”
林億深在她麵前坐下,歎氣,“小師妹你總是那麽任性,想到什麽就做什麽。”
沈惜凡揉著腮幫子,一邊不忘去挑大骨頭,“師兄,我是認真的,留學是我的夢想,沒有完成我會死不瞑目的,我絕對沒在胡鬧,相信我,沒錯的!”
他無奈的笑,“我其實也沒生氣,隻是,你這樣突然的給我一個措手不及,實在是很為難呀……”
她終於把視線從排骨上移開,“……呃……那個,師兄,你為難什麽?”
林億深起身,揉揉她的腦袋,斬釘截鐵的蓋棺定論,“小師妹,你還真是個麻煩精!”
等她吃完排骨,端起綠豆沙,還沒到嘴,那廂許向雅的聲音幽幽的飄來,“好你個稀飯,拋下我們去追逐你的錦繡前程了!”
她笑嘻嘻,“綠豆沙很好喝,許經理辛苦了。”
許向雅半是羨慕半是惋惜的說,“可惜了那麽高的職位,說丟就丟了,我都替你覺得可惜。”
沈惜凡搖搖頭,“象牙,我問你,一年前我被任命為客房部經理的時候,說老實話,你服不服氣?”
許向雅非常幹脆的點頭,“當然不服氣,不光是我,很多人都等著看你的笑話呢!”
“那就對了!”她眯起眼睛,“我自己也不服氣,所以——我想多學一點,再提高一點;如今中國酒店管理模式正在和國際接軌,各大連鎖酒店的推出服務必將更加人性化、個體化,酒店管理的大趨勢,在美國、在瑞士,不在中國。”
沉默了半晌,許向雅緩緩開口,“你和那個嚴恒怎麽回事?”
“嗯?”她半口綠豆卡在嘴裏了,“沒怎麽回事呀!就那回事呀!”
“瞎說,那天舞會的時候,是人都看出來你們倆有問題,你過年幾天沒來值班,酒店裏麵都傳瘋掉了,有些實在是過分,說你是什麽他包養的情人……”
她一口氣沒咽下,立刻嗆住了,“他就是我的初戀,現在夠明白了吧?”
許向雅瞪大眼睛,“哇,原來你初戀現在這麽有錢——呃,我其實是想說這個男人實在是太過分!”
她放下勺子,歎氣,“我實在不想討論嚴恒的問題,我隻關心能不能出國。換句話來說,前途是主要矛盾,其他都不是問題。”
許向雅斟酌了一下,最終說出口,“稀飯,你要小心點,人言可畏,酒店工作如履薄冰,先前的客房經理也是因為和客人牽扯關係被辭退,酒店的規章相信你、我都清楚;天下並不盡然好人,抓住苗頭生事端的大有人在。雖然你要出國,但是如果在走之前遇上這類事情,你將來的職場前途也會很艱難。”
一股暖流湧上心頭,她真誠的說,“謝謝你。”
日子徐徐的過,三月不再是料峭的寒冷,微微有了綿綿的春意,酒店迎來了淡季。按照原計劃古南華庭的新閣采用新加坡最新的行政套房樣式進行改建,她想,這也許是自己最後的重大工作了。
完工那天,程總特意帶了幾位同行去參觀,反響一致很好。席間沈惜凡喝了不少酒,回到辦公室暈乎乎的,幸好她早已準備卸任,如今的例行公事均交給下屬。
借著酒勁,她躺在沙發上睡了一會,她睡的極不踏實,總是恍恍惚惚的覺得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仔細一聽,是嚴恒的聲音。
那樣的呼喚,仿佛似離別,後會無期,永不相見。
她是被電話鈴吵醒的,“兩隻老虎”歡快的唱著,她一下就反應過來——李介。
隻有他才配的上那麽可愛、稍顯幼稚的鈴聲。
今天的李介扭扭捏捏,說話不利索,支吾了半天,“沈惜凡,今天我生日,不知道你能不能賞光?”
她笑起來,“這樣呀,我一定去,怎麽?怕我拒絕?”
李介鬆口氣,“是這樣的,我決定把女朋友帶給你們瞧瞧,好歹你也是我最後一任相親對象,我怕你到時候上演一部八點檔的肥皂劇!”
她哈哈大笑,“李介,你做人不厚道,怎麽,新歡舊愛共冶一爐?”
李介立刻油嘴滑舌,“是呀,是呀,要是我老婆不介意,我可以勉強考慮讓你做小的!”
“呸!”沈惜凡啐他一口,“你做夢!”
生日真是一個隆重的節日,一人一年隻有一次。她去商場轉了一圈,正好看見周大福翡翠打折,她想,送一對翡翠的吊飾,既是生日禮物又算是見麵禮,情侶都會喜歡的。
一路上,她都在想,認識何蘇葉這麽久了,卻不知道他生日。
李介請在本市最特色的川菜館包間,雖然人不多,但是夠隆重。沈惜凡進去後第一眼就看見一個嬌小漂亮的女孩子,挽著李介的手臂,笑吟吟的和邱天說著什麽。
李介眼尖,看見沈惜凡立刻手舞足蹈,“這裏,這裏!”
女孩子轉過身來,“李介,這就是沈小姐?挺漂亮的,很有氣質!”
酒店工作那麽久,她一下子就摸著了女孩子的來曆,四川小妞,說話又辣又衝,但是直來直往,很好相處。
她笑笑,“你好,我叫沈惜凡,李介最後的相親對象。”
所有人都笑起來,女孩子眼前一亮,“我是李介相親終結者,我叫蘇杉,杉樹的杉,不是那個‘蘇三離了洪桐縣’那個蘇三。”
更多的暴笑聲,她落座後環顧四周,咦——何蘇葉呢?
邱天偷偷的笑,“尖尖角在實驗室呢,說老板大罵研究生,讓他觀戰中,馬上過來。”
她翻白眼,“為什麽喊何蘇葉叫尖尖角?”
“小何才露尖尖角,早有美女立上頭!呶——說到就到了,春風滿麵,不食煙火色的樣子,真是令人嫉妒!”
似乎好久沒見到何蘇葉了,他瘦了,不過更顯得鼻梁高挺、下巴堅毅,精神倒是很好,更顯得氣宇軒昂。
她有些鬱悶,為什麽越看何蘇葉越覺得帥呢?明明告誡過自己,離他遠一點,千萬不可以陷的過深,為什麽一切在看見他之後全被丟掉腦後,她在心裏鄙視自己。
何蘇葉倒是沒有察覺,“丫頭,好久不見了,最近真是忙死我了,好累呀!”
李介在一旁酸溜溜的,“哎呦,我就那麽渺小呀!大師兄你好歹先問候我一下,我可是今天請你吃飯的人!”
這頓飯吃的盡興,她這才知道原來李介和蘇杉準備結婚了。席間他們一個個敬酒,一來二去均是拿碗做計量單位來喝,蘇杉特喜歡沈惜凡,和她喝得最多。
結果敬到何蘇葉這裏,邱天一把攔住,“何蘇葉不能喝,喝了我們都回不去了!”
李介反應過來,跟蘇杉解釋,“大師兄沒酒量,醉了就沒人做義工了,他以茶代酒表表意思就好了!”
邱天還是不讓,拿起五糧液給碗裏滿上,塞到沈惜凡手裏,笑的狡猾,“喝還是要喝的,不過找個人代喝!”
酒席上的人都開始起哄,隻有方可歆似笑非笑的冷冷的看著他們,沈惜凡一下就捕捉到她眼裏的情緒,暗叫不好,這個酒得硬著頭皮喝了。
何蘇葉想去奪碗,結果被沈惜凡按住,她深吸一口氣,慷慨激昂,“何蘇葉,革命不能沒有你,所以請你全程保持清醒,我能不能回家全都靠你了!”趁大家大笑的時候,端起碗,“呼啦”一口,然後翻轉碗,滴酒不剩。
全部人“好”、“好”的叫起來,沈惜凡腦袋開始不聽使喚,一碗接著一碗,慢慢混沌,喝到最後散席,她發現自己左手撐在何蘇葉的手臂上,才能勉強站穩。
最後真的隻剩下何蘇葉一個人是完全清醒的,他打點完所有人,轉身過來攙扶醉酒的沈惜凡,剛出酒店,她的眼睛還能微微睜著,等上出租車的時候,已經淺淺的睡著了。
何蘇葉看著她滿身酒氣,覺得心疼,傻丫頭喝這麽多做什麽,還幫他喝了大半,真是愛逞能的家夥,可是他又覺得甜蜜滿足。不由的攬過她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心想,丫頭這樣能睡的舒服一點。
到了小區門口下車時候,何蘇葉勉強把她搖醒,她眯著眼睛看了一會,毫無意識。
她是真的醉了,失去方向感隻能死死拽著何蘇葉的衣服,走路時候打著八字結,無意識的開始亂說話,“我沒醉,我還能喝!”“拿碟花生米來,下下小酒!”“何蘇葉,李介咋能那麽早就結婚呢?我嫉妒死他了!”
何蘇葉在一旁擔驚受怕,小丫頭發酒瘋,好好的路不走,偏偏踩著花壇的邊緣,也不怕腳下不留神摔下來,忽然,他聽見她問他,“何蘇葉,你生日是幾月幾號?”
他停下來疑惑的轉頭去看她,月光下,她的臉酡紅,站在花壇上居高臨下呆呆的望著他,眼角飛入眉鬢,她“哧哧”的笑,“你不告訴我,你居然不告訴我,你敢不告訴我!”
然後一陣馥鬱的酒香竄進他的鼻子,清涼的柔軟的嫣紅的菱唇貼著他的唇角邊,夏風似的掠過,他立刻就呆住了,然後本能的接住沈惜凡跌下來的身體。
何蘇葉抱著醉死的沈惜凡哭笑不得,隻得坐在花壇邊上,沈惜凡乖巧的睡在他懷抱裏。他細細的看著她的眉眼,她的長發穿過他的手指,光滑柔順,像緞子一樣細軟。
好不容易他心跳趨於平靜,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無奈的伸手去捏她的鼻子,他忿忿不平,“丫頭,你氣死我了,你說你剛才做什麽呢!你讓我怎麽辦?”
今年的生日禮物,似乎有些吃不消。
他握住沈惜凡的手,輕輕吻下去,心想,反正她也不知道,賺回來一點是一點。
他卻不知道,有一個人,燃著一根煙,在黑暗處靜靜的看完這一切,然後駕車而去,隻有遺落在地上的煙蒂的火星,被風一吹,就熄滅了。
沈惜凡睡到早上十點才醒來,饑腸轆轆,深吸一口氣,立馬跑下床去開窗戶,“天哪!哪來的那麽大的酒味!”
沈媽媽推門進來,端著一碗粥,“昨天喝那麽做什麽?還好人家好心把你送回來,要不估計咱們都要到警察局去認領了!”
她眨眨眼睛,“媽,誰送我回來的?”
“一個又高又帥的小夥子,笑起來右邊有個小酒窩,說你喝多了,說葛花、酸棗湯能解酒,正好你爸爸上次解酒還剩點葛花!快去洗漱把喝了!”
沈惜凡端著那碗湯,麵前攤著一本中藥書,細細的看:“葛花,為葛的未開放的花蕾,性味甘、平。功能善解酒毒,醒脾和胃,主要用於飲酒過度,頭疼頭暈,煩渴嘔吐,解酒與酸棗合用,常用量3~15克。”
原來如此,理論還是要聯係實際的。
她翻回第一頁,忽然發現桌上有一張便簽條,她拿起一看,是何蘇葉的字,“喝多了好好休息,起來時候發個信息給我,還有我的生日是二月十七日,不過今年已經過了。”
她笑起來,原來何蘇葉是二月份的生日,怪不得表麵上和和氣氣的樣子,骨子裏麵還是有些冷傲;相當的聰明,課業極其優秀,那是毋庸置疑星座的共性。
可是,何蘇葉怎麽知道她想知道他的生日,難道這個醫生會讀心術嗎。
她茫然的坐在桌前,努力的回想昨晚的經曆,發現一片空白,她嘲笑自己庸人自擾,認真的按起了手機,給何蘇葉發信息。
烏梅
開春三月的天忽然反常起來,空氣變得潮濕異常,天空中總是有揮之不去的水霧,籠罩在周身,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沈惜凡最近胳膊上出了一種奇怪的小疙瘩,很癢,她試了很多藥膏,還是無濟於事。
她好長時間沒有看見何蘇葉了,聽邱天說他在忙著一種新藥,每天都累的半死,騾子命都比他好。捏著病曆,她歎氣,還是不要麻煩他了,直接找到皮膚科就好了。
可是她一到皮膚科就後悔了,醫生掃了一眼,唰唰兩下就寫了個處方,她心裏惡寒,這開的藥能治病嗎,實在是沒有把握。
迷惘的站在收費處,忽然有人叫她,沈惜凡回頭一看,邱天穿著白大褂、抱著病曆走過來,這形象,還真有點懸壺濟世的味道。可惜,離何蘇葉還是差遠了。
邱天湊過來問,“咋的?頭疼腦熱,感冒發燒?”
沈惜凡搖搖頭,摞起袖子,“你幫我看看呀,這是什麽東西,癢死了!”
邱天奇怪了,“咋不去找尖尖角?你這個是濕疹,中藥三劑一吃就好了,這些激素類的藥不好,還不能常用。”
“你不能幫我開麽?”她直接把病曆遞上去,“何蘇葉不是最近忙,我哪敢煩他!”
邱天臉抽搐了一下,“小姐,我是心血管科,說實話我中醫學的不好,你讓我給你開藥不是存心讓我丟人的。尖尖角在學校實驗室,你過個馬路就到了,發個信息給他,他絕對會飛奔出來見你的。”
沈惜凡笑起來,“要是他把我臭罵一頓說我擾亂公務我可要找你了哦!”
他眨眨眼,嘀咕到,“去吧,去吧,他會高興死的……”
她第一次來何蘇葉的學校,老校區已經破舊不堪,雜草生了一路,幾輛校車停在路邊,上了年紀的老教授坐在裏麵談笑。她邊走邊看,好奇的很,一直從百草廊轉到了宿舍區。
可是轉完後沈惜凡傻眼了,老校區的樓沒有標識,看起來有兩棟樓比較像實驗樓,可是,究竟是哪棟呢。她摸出手機發信息給何蘇葉,等了一會沒有人回應。
忽然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走廊上過去,看見她便停住了腳步,微微驚訝,“有事?”
沈惜凡不好意思,指指左邊樓,看看右邊樓,“方可歆,哪棟樓是實驗樓?”
方可歆恍然,“是不是來找大師兄的?實驗樓是右邊的,不過一般人不給進去的,你打電話給他了沒?”
沈惜凡解釋道,“我發信息,可是何蘇葉沒回。”
“這樣呀,那我進去幫你叫一下,稍等一下。”
沒一會,何蘇葉便和方可歆一起走出來,他麵色疲憊,原本清亮的眼眸因為疲勞越發的深邃,還有淡淡的——黑眼圈。
原本沈惜凡是很想笑出來,可是當他站在麵前微笑看著她的時候,沒來由的一陣酸澀。
何蘇葉笑著問,“找我什麽事?”
“啊——是這樣的。”沈惜凡連忙指指自己胳膊,“我去皮膚科看,結果碰見邱天,他說這個中藥治比較好,讓我來找你,還有我最近沒食欲,不想吃飯。”
邱天那小子真是老狐狸,何蘇葉心裏暗暗的高興,不動聲色的仔細看了一下,“哦,是濕疹,最近天氣比較潮濕,你是要外用還是內服的?”
方可歆在一邊打斷,“我還有事,先走了。”
“沒見過你那麽喜歡吃中藥的人。”何蘇葉邊寫邊笑,“甘草30克,黃岑10克,茜根10克,辛夷花10克,徐長卿10克,茯苓10克,烏梅2顆,去藥店買免煎的好了。”
沈惜凡在一旁苦著臉,“自從遇見了你我就跟中藥結下了不解之緣,話說我都要被中藥給淹沒了。”
何蘇葉眯起眼睛偷偷看她,“誰讓你病多,這麽差的體質,以後沒人敢要你了。”
她別開臉,“啊,別再說比生病更鬱悶的話題了,我好不爽呀!”
何蘇葉無奈的笑,“丫頭,帶你去散散心好了。”
原來他學校的後院中,有一塊很大的中草藥種植園,叫百草園。
沿著青石板走上去,跨過高高的門檻,原來這些綠油油的植物,都是中草藥,沈惜凡一個都不認識,隻能好奇的瞪大眼睛看。
真是千姿百態的植物,確切的說連何蘇葉都認不全,他笑著解釋,“我認死的還行,活的就難了,學藥學的人很厲害的,上次和他們來的時候,嘀哩咕嚕的說得我都犯迷糊。”
小巧的葉子,滾著水珠,沈惜凡小心的用手去摸,“何蘇葉,我要是摸壞了會不會賠錢?”
“嗯——”何蘇葉湊近看,“我也不知道,反正有幾株價值連城的草藥……”
沈惜凡連忙把手伸回來,警惕的看著他,豈料何蘇葉捏下幾片葉子,笑嘻嘻,“框你的,這是馬藍,說白了就是板藍根。”
“板藍根就是這個葉子做的嗎?”
何蘇葉邊走邊說,“板藍根,板藍根,當然是莖和根。小丫頭,這裏空氣不錯吧,大片望去都是綠色,雨過天晴都是泥土的清香,我以前很喜歡來這裏。”
他走遠了,去角落裏伺弄不知名的花,沈惜凡蹲在一盆植物麵前,眯起眼睛,小聲自言自語,“你是紫蘇,也叫蘇葉,我有一點點喜歡你,你對我是什麽感覺呢?”
綠色的葉片上透出深紫,被水汽蒸的越發透亮,她輕輕晃動著枝葉,露出幸福的笑容。
沈惜凡回到家的時候,沈爸爸正在捧著雜誌讀的津津有味,沈媽媽在廚房喊,“凡凡,快來幫忙,你媽兩隻手忙不過來。”
她洗了手便去切菜,沈媽媽把米丟下鍋,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凡凡呀,跟你媽說說跟那個醫生發展成什麽樣了?”
她心裏暗叫不好,李介都要結婚了,以後她就沒有演戲的同夥了,隻好賠笑,“能怎麽樣,不就那樣嗎,一般一般!”
沈媽媽點點頭,“一般最好,你都要出國了,再被這事拖住就不好了,上次你楊阿姨還想給你介紹一個,被我一口回絕了,以後帶個洋女婿回來多好!”
沈惜凡歡快的暗暗大叫上帝,準備明天去給他老人家燒一炷香。
吃完飯,她鑽到自己的房間上網,沈爸爸卻推門進來,拿著一本雜誌,很嚴肅的樣子。沈惜凡奇怪,隻見沈爸爸把雜誌攤在她麵前,小聲的問,“這個人是不是戴恒?”
某財經雜誌的專欄,“商戰電子業,中宇成為最大贏家”,旁邊是嚴恒的照片,整個版麵洋洋灑灑全部是其人和公司的介紹,沈惜凡看了有半分鍾,“唔”了一聲,“是戴恒,不過他現在改名叫嚴恒了。”
沈爸爸眉頭皺了起來,“凡凡,你現在……我是說你們倆現在還有來往嗎?”
沈惜凡笑起來,“爸爸,他現在就住在我們酒店。”
沈爸爸拉來凳子坐下,“我這個做爸爸的倒是很少關心女兒的終身大事,我總是認為女兒喜歡上的人一定不會差的,所以從不幹涉,但是三年前你那件事,我真的挺擔心的。”
她低下頭,小聲說,“爸爸,我也一直想跟您說這件事的,我跟戴恒確實見過麵了,而且見了還不止一兩次,他還問我,我和他還有沒有機會。”
沈爸爸愣住了,隨即哈哈大笑,“我就說我家女兒不會沒人要的,你媽還整天操心,怎麽樣,你考慮好了嗎?”
“不知道,爸,我也說不上對他什麽感覺。”沈惜凡托著腦袋,斟酌了一下,“自從知道他住在我們酒店後,我就一直躲著他,他不來找我,我也不會主動找上他,其實我就希望這樣的狀況一直維持下去,不想想也不去想。”
沈爸爸會意的笑起來,“女兒你實在很像你老爸,你爸以前也是,我偷偷告訴你呀,當年是你媽追我的,她追我躲,其實我當時也不想想,也不去想,就想這樣下去,可是最後還是得麵對的。其實我當時挺看好戴恒的,自從他跟你分手之後,我就可討厭那個家夥,男孩子一點責任感也沒有,這樣的人配不上我家寶貝。現在他要跟你複合,我不幹涉你的決定,隻是想告訴你,第一,看清自己對他的感情;第二,他現在的身份地位特殊,你要權衡好。”
半晌,沈惜凡抬起頭,“老爸,你雖然在家沒啥發言權,但是一開口就是金玉良言,一針見血,不愧是做學校政治思想工作的。”
沈爸爸得意,“那是,那是,你爸開會發言都是簡明扼要,堪稱典範。”
“老爸——”沈惜凡不好意思,“我還真不想嫁人,一輩子和你們生活在一起多好。”
“女兒,你要是嫁人了,老爸我會舍不得的。”
“那我就不嫁好了!”
“什麽!你敢不嫁!”沈媽媽的大嗓門從客廳傳來,“你們一老一小躲在屋裏做什麽?想造反呀!老沈我告訴你,別給你家女兒灌輸不良思想。”
沈爸爸臉立刻拉下來,沈惜凡捂著被子偷偷的笑,她覺得自己家裏很溫暖很幸福,老爸總是在適當的時候給自己提點,老媽看似嘮叨其實比誰都疼她。
而自己和嚴恒的事,她終於下定決心去麵對。
第二天她去酒店,看著絡繹不絕的豪華轎車心生疑惑,拉住站在一旁的林億深問,“師兄,這是幹啥的,拍偶像劇了?”
林億深拿著記錄本敲她的腦袋,“幾天不上班回到地球發現變樣了吧?這裏很危險,趕快回火星去吧!”
許向雅笑起來,“中宇開新產品發布會,喏,現在出名了,來的人是一撥一撥的!”
那邊有秘書過來,“程總讓沈經理和林經理去會場。”
他走上台介紹中宇的企業文化,同時亮相新款的十台筆記本電腦。燈光配合著演講人逐漸降低亮度,聚光燈打在他的身上,這個主宰了電子業大半壁江山的男子,氣度極好,那樣子的鎮定自若,聲音醇厚而低沉,讓人不由的心生信賴。
沈惜凡微微眯起眼睛,隻覺得這一幕這麽熟悉,當年學生會的副主席,嚴恒也站在省學聯所有人麵前,競選學聯主席之職。她站在小禮堂的角落,透過密密的人群,看著無數的人站起來鼓掌,年輕的臉上活力洋溢。
他一直是一個耀眼的人,那時候她就覺得和他離的很遠,現在,更遠。
沈惜凡忽然想起爸爸的那句話“他現在的身份地位特殊,你要好好權衡”,原來這個男子,已經不是自己可以掌握的。
當年和他在一起,她一直覺得自卑,處心積慮的討好他,生怕他不要她。而現在,和他並不處在同樣的高度,她問自己如果永遠活在他的光環下,會甘心嗎。
一直以來,她都努力的證明自己的存在,原來無意中,傷害和打擊換來了驕傲和自尊。
眼前的燈光不停變換著,她心裏卻一片通明。
如果對一個人沒了感情,斷是不能受到一點點委屈,如果還愛著,再大的苦都能忍。
愛情,不是配不配的問題,是願不願意的問題。
原來,可以自己可以這麽平靜的看著他,原來,那些讓她迷亂的感情不知不覺已經煙消雲散,感情,想通了,其實很簡單。
一直是她庸人自擾而已。
想著想著,不由得露出一絲笑容,林億深看著她覺得奇怪,“小師妹,笑啥呢?”
“沒啥!”沈惜凡轉頭看著牆角,“衛生搞的不錯,我回去表揚一下。”
背著包走在去公車站的路上,沈惜凡覺得周身無比的輕鬆,即使空氣依然潮濕,陰霾籠罩。她捏著一包話梅,邊嚼邊吐。
忽然,她瞥見一個熟悉的人影,坐在離酒店不遠的街心花園的椅子上,即使穿著簡單的白襯衫,依然擋不住風流倜儻,不是淩宇帆是誰?
大少爺怎麽也會出來轉悠,真是幾天沒回地球,哪都是奇跡!
沈惜凡上前叫他,淩宇帆看見她微微抬起頭,嘴角露出一絲嘲弄,“沈惜凡,你怎麽不去中宇的慶功宴,好歹你也跟嚴恒有點關係吧!”
果然大少爺心情不爽,原來是被對手打擊了,沈惜凡翻白眼,“現在我不是沈經理,你也不是我的客人,惹急了我,我可沒好口氣跟你說話。”
淩宇帆笑起來,桃花眼直飛鬢角,“我倒願意你跟我說話不客氣一點,老是那副不鹹不淡的樣子,看了我都來火!”
沈惜凡無奈,“我也想衝著你發火呀,可是你是咱上帝呀,得罪不起的,還好今天給我在外麵見著了,不然還真沒機會了。”
他垂下頭,“沈惜凡,你要發泄就發吧,反正我現在很抑鬱,不在乎你打擊了。”
沈惜凡心裏暗暗驚訝,什麽時候意氣風發的大少爺變成這個樣子,看來中宇給他的打擊真的不小,想到這裏,她乖乖的閉了嘴,把半袋話梅遞上去,“要不要?”
淩宇帆瞥了一眼,“你那麽大的人還吃話梅,幼稚!”伸手就捏了兩顆,丟在嘴裏,“還不錯,偶爾吃吃還行。”
真是個別扭的大少爺,沈惜凡拍拍他的肩,“算了,以前的事我就不跟你計較了,走吧,我請你吃點東西。”
尚福堂是家百年老店,主營藥膳,沈惜凡介紹到,“我最喜歡這裏的冰鎮桂花烏梅湯,爽口好喝,甜中帶酸。”
兩碗茶盅端上,果然清香撲鼻,她邊喝邊說,“烏梅,斂肺止咳,澀腸止瀉,生津止渴,現在這樣潮濕的天氣,喝上一碗最舒服了,別客氣,我請客!”
淩宇帆並不做聲,沈惜凡耐不住安靜,“其實你也別太鬱悶,商場如戰場,有勝有敗,唉,其實我也不太會安慰人,不過就是一些事想明白了就過去了,人生還是挺美好的。”
“你想通了什麽?”他突然抬頭問。
“我這種快步入大齡女青年行列的人能想通什麽,不過是感情問題唄。”沈惜凡抬頭遇上對麵探究的眼神,自知失言,“喂,別想再挖我話了,快喝你的,我還要回家呢。”
他眨眨眼,故作神秘,“沈惜凡,其實你的推薦信有一封是我寫的。”
“我好像沒拜托您吧,您還真是有閑情逸致呢!”
“放心,我沒說你壞話,不過要是今天讓我寫,我會多寫幾個優點的。不過,今天謝謝你,沈惜凡。其實你不做經理更好,你那副不冷不熱的樣子實在是讓我不爽!”
“淩宇帆,你能不能小聲點,客人都在看著你。”
“那是看我帥好不好!”
“自戀!”
天已經大黑,城市裏闌珊的燈火溫柔地鋪展開來。
她捏著話梅袋子,從公車上下來,一眼就看見何蘇葉背著包從後一輛公車裏出來,原來,她和他差了一個班次,卻同時到家。
真是有趣的巧合。
何蘇葉一眼就看見那大袋話梅,微微不滿,“小丫頭怎麽又亂吃東西,我開的方子是烏梅,不是話梅。”
沈惜凡笑嘻嘻,遞過去,“要不要來一顆?話說這個烏梅斂肺止咳,澀腸止瀉,生津止渴。”
何蘇葉伸出去的手一滯,狐疑的看著她,然後輕輕的笑起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呀,小丫頭長進不少呀,以後可以自己看病了!”
她不好意思,“哪裏哪裏,江湖醫生而已,何醫生不要過譽呀,擔當不起。”
何蘇葉眯起眼,“看樣子心情不錯嘛?”
沈惜凡沉重的點點頭,“那是那是,我剛喝完桂花烏梅湯回來,那是相當的神清氣爽!”
“哪家有?我自己做總是覺得不正宗,甜味總是欠缺了一點。”
“你會做呀,改天我去喝喝看!”
“丫頭,我問你哪家有呢。”
“嘿嘿,下次我帶你去吧,當然你請客!”
何蘇葉看著沈惜凡眼前走著,馬尾辮上下跳動,輕輕的笑起來,右邊的小酒窩更深了, “求之不得……”
他聲音很輕,幾乎不可聞。
瞬間,小區所有道路上的燈火,一齊綻放。夜涼如水。
蕎麥
今天去遞了辭呈,領了最後的薪水,從此以後,她沈惜凡就成了無業青年了。
從總經理室出來,她一臉的輕鬆,最後一次環顧酒店,工作了四年的地方,其實真的是很有感情,四年來工作的地方,記錄著她人生至關重要的部分。
她想起第一天來到酒店的情景,捏著推薦信,迷惘的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木然的被秘書領去經理室,出來後半個小時腿還發抖。後來正式簽約的時候,她還開玩笑的說生是酒店人,死是酒店魂,沒想到,三年真的很快,一眨眼就過去了。
從此還有更遠、更艱難的路要走,她對自己說。
回到家她大睡了一場,吃完飯上網和蘇杉聊天,自從李介生日之後,她便和蘇杉越發的熟稔起來,也許是誌趣相投,總之無話不說,相見恨晚。
冷不防的蘇杉甩出一句,“能不能做我的伴娘?”
她大驚,隨即發了一個笑臉,“這麽快!榮幸之至。”
蘇杉還在賣關子,“明天下午有時間嗎?能不能先陪我去看禮服,然後吃頓飯,順便看場好戲。”
她沒有深思,立刻回到,“好呀,時間地點你來定,打電話給我就好了。”
第二天,她們去看禮服,沈惜凡才被嚇一跳,原來禮服早定做好了,而是為她選伴娘的衣服。挑了一個下午,沈惜凡拎著兩套禮服、兩雙鞋子不無感慨的說,“我隻巴望穿過伴娘的衣服就可以穿婚紗了,可是我已經做了兩次伴娘了。”
蘇杉哧哧的笑,“怕是想娶你的人都排隊,挑花眼了。”
她搖搖頭,轉移話題,“蘇杉,你和李介現在結婚,會不會覺得有些早了?”
蘇杉挑眉,“早?一點都沒覺得,有時候遇見了對的人,隻會想每一分、每一秒都一起度過,人生多短暫,和愛的人度過不過短短幾十年,越發顯得時間珍貴。”
沈惜凡唏噓,“真是讓我眼紅!罰你包兩倍紅包給我!”
晚上她們約在一家廣東茶樓,醉蝦、怡香茄子煲、魚翅灌湯包、蟹粥、蒜茸果皮蒸斑球、北京片皮鴨,連飯前小碟白肉涼瓜絲和河豚幹都精致可人,可惜桌前的六個男人,確切的說是五個男人加一個男孩子吵吵嚷嚷,興致完全不在食物上。
待沈惜凡和蘇杉走進包間的時候,便看見方可歆拿著一把繩子,再普通不過了,衝著她們兩個招呼,“快來,快來,遲了就看不到好戲了!”
蘇杉抿嘴笑起來,“來了,來了。”瞥了一眼她手上的繩子,打趣,“可歆,這繩可都是一樣的吧,你可別包庇你的大師兄哦!”
方可歆啐她一口,“我應該幫你找根長一點的繩子,讓你老公好好管教你!”
隻有沈惜凡茫然,做石膏狀,對麵何守崢還衝她眨眼,她自言自語,“這是什麽情況?”
蘇杉拉她坐下,邱天伸手就去接繩子,邊遞邊解釋,“咱哥們五個……”想想又覺得不對勁,轉頭問何守崢,“何首烏,你跟咱是哥們嗎?”
何守崢“哼”了一聲,“當然,我還知道李介大三時候補考的事呢!”
何蘇葉噗哧笑出來,摸摸何守崢的腦袋,“小鬼,你確定你要做伴郎?”
沈惜凡瞠目結舌,“這五個人……”指指繩子,“莫不是要決鬥做伴郎的啥?”
一旁的蘇杉和方可歆沉重的點點頭。
邱天手拎著繩子在她眼前晃蕩兩下,沈惜凡看不出什麽名堂,隻看見繩結翻騰,眨眼時間一個整齊漂亮的結出現在她麵前,“這叫外科結,一分鍾誰打的多,誰就做伴郎。”
這是她第一次注視著外科醫生的手,不由生出的無名的敬畏。一個合格的醫生,當他還是一個醫學生的時候,就要接受如此苛刻的訓練。
不過這也是她第一次這麽專注的看著何蘇葉的手,真是修長的一雙手,骨節分明,看上去就讓人覺得沉穩有力,尤其是在打外科結的時候,一轉一拈,像彈鋼琴似的,指尖流淌出不可思議的華美樂章。
大概覺得自己的眼光有些肆意,她不動聲色的轉去看別人,那個叫“何首烏”的小鬼,何蘇葉的小侄子,他居然也有模有樣的打著結,不過可惜的是小孩子手指太短,總不如大人靈活,一來二去她也看個明白,怕是何蘇葉和邱天不相上下。
她隱隱的希望何蘇葉能贏。
可是最後還是讓她失望了,一分鍾後,何蘇葉打了98個,邱天打了101個,她覺得沒什麽奇怪的,邱天是心血管外科的醫生,實踐上倒是勝了一籌。
但是學醫的人臉上都浮現了驚訝之色,尤其是邱天,他細細一比,修長的眼睛一挑,“尖尖角,退步了嘛!”
倒是何蘇葉臉色如常,仔細的幫何守崢擦去嘴角的果汁,“我不打‘結’好多年了!”
此話一出大家都會意的笑起來,邱天不無感慨的說,“當年考試,打這結都打瘋了,拿著繩子吃飯打,上課打,連鞋帶打的都是外科結。尖尖角睡我上鋪,我就在他床沿上掛了根繩子,隨時打,兩個星期後,發現繩子沒了,結果他告訴我那繩子被他打斷了。”
李介插嘴,“那時候外科老師告訴我們,本校學生的外科結記錄是128個,我聽了差點暈了過去,結果很抑鬱的跟大師兄抱怨,他居然還一臉無辜的說,那不就是我的記錄嗎?”
何蘇葉擺擺手,“曆史,曆史,別提了!”
倒是何守崢一臉正氣,“忘記曆史就意味著背叛過去!”眾人哈哈大笑。
沈惜凡不由心生佩服,何蘇葉笑起來坦率真誠,一點失落都沒有,反倒是讓她覺得自己有些小心眼,願賭服輸,既然他們用這個方法選伴郎。
不過,她眯起眼睛偷偷看邱天,這個據何蘇葉說比狐狸還精的男人,總是掛著玩世不恭的笑容,一副遊戲人間的姿態,細看怕也是個人物。
兩個性格迥異的男人,居然是最好的朋友。
席間其樂融融,何守崢到處亂竄,喊起人來一點不客氣,“李家小子,你咋的就結婚了呢?我叔叔還沒結婚呢!”
李介白他一眼,“你叔叔不結婚關我什麽事。小鬼,叫我叔叔,沒大沒小的!”
何守崢不服,“就你那破婦產科補考,還指望我叫你叔叔。”然後他又故意賴在何蘇葉身上,“叔叔,你咋還不結婚,我過年要雙份壓歲錢。”
李介氣的牙癢癢的,蘇杉忙給他盛了一碗蕎麥冷麵,笑他,“跟小孩子計較什麽?”
邱天想想,“這個蕎麥好像是一種中藥是吧?我中藥學不好,尖尖角你說呢?”
何蘇葉想了一會,“那是金蕎麥,清熱解毒,清肺化痰,用於肺熱咳嗽,咽喉腫痛。蕎麥麵營養價值很高,防治糖尿病、高血脂、牙周炎和胃病,我家老太爺幾十年用的枕頭都是蕎麥皮做的,清熱明目。”
散席時候,沈惜凡領著何守崢在酒店外和蘇杉說話,何蘇葉和邱天走的最遲,邱天一臉狡黠,摟著何蘇葉的肩,“我知道你是故意輸給我的,最後三結你頓了一下,當年我跟你一起考試的時候,我估摸的出你的速度。”
何蘇葉還想解釋,邱天一記拳頭,輕輕敲在他腦袋上,“說吧,打啥主意的?”
他沒去躲,笑的坦誠,酒店大廳水晶燈細碎的光華全數灑落在他的眼睛裏,折返出來一片溫柔,“不是我不想做伴郎,可是第一我不能喝酒,第二,我要做了伴郎,誰來照顧她?”
邱天大跌眼鏡,“都說我精,我看你比我還精,我算是服了你了,不過這樣也好,多點相處的機會。”
他倒是一下子被觸動了,“邱天,其實這事我挺沒信心的,我和她平時生活中幾乎沒有交集,不過是住在一個小區,還不經常看到,對她過去一概不了解,想起來就覺得錯過了人生最好的時候遇見她。”
邱天丟給他一個白眼,“難得你這麽文藝腔,不過,就我的經驗來說,人生最好的時候不是早,也不是晚,有些人你窮其一生也不會愛,有些人你一眼就愛上,恰好那個人也愛上你,那就是最好的時候,最巧的時候。”
何蘇葉笑笑,“心理學你沒理由考的比我差呀?”
邱天無語,“李介婦產科不及格,他奶奶還是婦產科專家呢!有你這麽想問題的嗎?”
何守崢畢竟是小孩子,夜一深他便嗬欠連天,沒一會就倒在何蘇葉肩頭大睡,沈惜凡也沒出聲,三個人就安靜的走在長長的小區主道上。
忽然何蘇葉出聲,“喜歡吃什麽?”
沈惜凡有些驚訝,“問這個做什麽?”
他笑笑,“後天晚上他們都來我家吃飯,難道蘇杉沒告訴你嗎?”
沈惜凡恍然,“我忘了。”仔細想了一會,“我討厭香菜,別的都還好,喜歡吃甜食,一般來說比較好養活的。”然後又加了一句,“今晚的蕎麥麵挺好吃的,何蘇葉你會做嗎?”
沒想到何守崢醒了,揉揉眼睛,“小叔叔,我也要吃,在哪裏?”
何蘇葉沒好氣,“小鬼,就知道吃,想不想吃栗子呀!”
何守崢扮委屈樣,活脫脫的小白兔,伸手向著沈惜凡,“姐姐抱!”弄得沈惜凡笑個不停,“這小子長大肯定是個人才,見你就賣乖扮巧,見邱天就一聲不吭,見李介就以小欺大。”
結果沈惜凡卻在第二天收到一張請柬,大學時候的朋友結婚了。
她感歎自己時運不濟,還老公呢,男朋友影子都沒冒出一個,越發的覺得對一個女人來說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比事業有成更加重要。
可是現在能怎麽辦呢,半夜十二點對著鏡子削蘋果,上網算命,不過是徒然的自我安慰罷了。
早上,沈惜凡跟沈媽媽局裏的車去了鄰市,婚禮定在市裏最大酒店裏。在休息室裏,她見到久違謀麵的好友,幾年不見,彼此都有些生疏,不知道從何說起,隻能笑笑。
婚禮排場極大,光是政府車、軍車就占了一半之多。新郎舉止僵硬,新娘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笑容,有種隨意的漫不經心,不是蘇杉那種發自內心幸福的笑容。
也許又是一個不幸婚姻的開始,她忽然想到古寧苑,曾經那樣一個張揚的女子,也是活生生的被困在婚姻的圍城裏。婚姻和愛,究竟是怎麽一種微妙的關係。
忽然有人碰碰她的肩膀,把正在發呆的她嚇了一跳,隨即就是長長的鬆口氣,“嚇死我了,大少,拜托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場合!”
淩宇帆冷哼一聲,“不就是聯姻嗎,什麽場合,要不看在上頭的跟我家有些交情,我才不會來呢。”言語之中,盡是不屑。
她笑笑,指著新娘問,“有錢人的婚姻是不是這樣的?鑽石鮮花鋪滿身。”
淩宇帆垂下眼簾,半晌沒說話,嘴裏反複咀嚼著“婚姻”這兩個字,“要不從一而終,要不遊戲人間,婚姻?我們這些人的婚姻不過是鑽石、鮮花包裹的利益和權勢。”
沈惜凡會意,不由的微笑,“我希望我嫁的人,我愛他,他也愛我,不為金錢,不為權勢,隻因我是我,他是他。”
她想起第一次見到蘇杉的時候,笑的那麽幸福的樣子,連眼睛裏都滿是笑意,像極了原來的自己,眼中隻看得見那個人,那個人便是自己目光的終結,無論天涯海角,總會一路追隨。
世界上最幸福的,莫過於你愛的人,正在熱烈的愛著你。
但是,僅僅以愛為基礎的婚姻,世界上究竟有幾對。
算了,結婚,太遙遠的事情了,眼前隻有一段曖昧不明的舊愛,和似乎隻有自己好感單戀的新歡,還有,留學的Offer,今天應該到了吧。
倒是在何蘇葉家,一群人鬧翻了天,邱天不知道哪弄來一隻實驗用的小白鼠,一不留神被何守崢放了出去,小孩子興奮的哇哇大叫,跟著後麵逮,方可歆被嚇的躲在衛生間裏,邱天嘲笑她,“小妹妹,好歹影像也是一臨床的,這麽沒膽?”
方可歆氣急敗壞,“邱天,離我遠一點,我討厭你,很討厭你!”
邱天攤手,無奈的衝著何蘇葉小聲的說,“聽見沒有,尖尖角,其實我也很討厭你!”
何蘇葉不去理他,眼睛一直飄向牆上的鍾,有些魂不守舍,他尋思,小丫頭怎麽這麽晚還沒來,莫不是加班還是臨時有事,連個電話、短信的都沒有。便起身拿了手機打電話給她,誰知一接通就是沈惜凡氣喘籲籲的聲音,“我剛回來,小區門口那街頭出了個什麽事故,堵在那邊,馬上就來,記得給我留一口飯!”
他不由得笑起來,安慰她,“別急,我幫你單獨留一份在廚房裏好吧?”
沈惜凡進來後,何守崢坐在沙發上神秘兮兮的喊,“姐姐,給你看個好玩的東西。”然後一隻小白鼠探出頭,衝著沈惜凡“吱吱”的叫。
冷不防她被嚇了一大跳,沒留神撞到了站在後麵的何蘇葉,他扶住她,瞪向何守崢,“小鬼,別以為小叔叔治不了你,我連你跟邱天一塊治!”
邱天從病曆中抬頭,“我?我沒錯呀。哦,我知道了,我應該帶隻兔子來,人畜無害!”
何守崢興奮,“小叔叔可以做兔子肉了!”
這時候,何蘇葉注意到沈惜凡手上捧著的包裹,一排英文字母,看不清楚,隻有一個紅色的圓盾形的標誌,似曾相識。
沒有人注意到,隻有他一個人,急切的想知道那封信的出處。
最後,還是被他看到了,School of Hotel Administration,Cornell University,Ithaca, NY,14853,U.S.A
所有人都爭著搶那碗蕎麥麵,他看見沈惜凡偷偷的衝著他笑,手下還在比劃著什麽,因為她知道自己為她預謀留了一碗在廚房做夜宵。
第一次,他對著她再也笑的不那麽自然,長久以來的默契仿佛被打亂一樣,不安和煩躁湧上心頭,眼前這個女孩子,笑的依舊那麽燦爛、奪目,自己卻覺察不出她的心思和用意。他忽然想到自己的不安,對她,知道的太少,了解的不夠,而現在,他們之間唯一的維係和平衡都要被打亂。
他搜出美國的地圖,尋找費城和紐約的位置,找出那份賓夕法尼亞大學的申請表,暗暗有了決定。
一切,隻等她開口說明。
三七
何蘇葉接到學校紅十字會的電話時候已經很晚了。
他最近發現自己常常會在一些和繩子有關的動作上出錯,比如拿開電線就拽倒了筆筒,被電源線絆到腳而弄翻桌麵等等,他仔細研究了一下是思維缺陷,邏輯思維很亂導致了對事物因果設想極其貧乏,是一種後天的劣勢。
都是那份Offer的錯,搞得他心思不寧,六神無主。
這通電話倒是讓他紛亂的思緒暫時平靜下來,學校紅十字會年年組織的醫療隊要赴山區義診,這個地方他兩年前去過,很熟悉。
他躲在那個小山村,那裏有他之前沒有見過的梯田、水稻,家家養雞養鴨,還有渾身泥水的豬。每天去打水,燒火,然後給村民看病、授課,那裏人大多很窮,買不起貴的藥、住不起醫院,唯一村裏的醫生不過是個江湖醫生,接種疫苗都不知道消毒。
那裏有清新的空氣,雖然條件十分艱苦,但是他喜歡看孩子們圍著他叫“大哥哥”,問他數學題,還有村裏人會答謝他送來新鮮的蔬菜,老人會邀他在傍晚時候喝上幾杯米酒。
曾經有個念頭,他就想在小山村裏待上一輩子。
那次回來時候被輔導員和老板罵的半死,室友二話不說就把他拉去女生宿舍稱體重,整整瘦下來十斤。他腳踝上還貼著膏藥,山村的地基不牢,常有滑坡。
後來忙的漸漸忘了那個地方,也許不是因為忙碌,是因為那個人再也不重要了,所有的痛苦也隨之而去,回憶也變得無足輕重。
不是他薄情,是因為她不值得他輕賤自己。海闊天空。
電飯煲裏燉著的是雞湯,加了黃芪,山藥。
黃芪補氣升陽,益胃固表,利水消腫;山藥,益氣養陰,補脾肺腎。
據說婚禮那天伴娘比新娘還累,跑上跑下的,什麽都要打理,忙得連飯都吃不上一口。即使那個小丫頭信誓旦旦的保證自己經驗豐富,他還是不放心。
也許除了為她和邱天額外準備的飯菜,還要準備創可貼之類的,據蘇杉說沈惜凡的其中一雙高跟鞋是綁帶的,走多了容易把腳磨破。
他懊喪想,這場婚禮真是折騰人,還好自己沒結婚。
等等,結婚?自己?和誰?
頭腦裏麵一閃過的身影,他呼吸一緊,急忙打開蓋子,不小心又把手給燙到了。但是雞湯醇香濃厚的味道竄出來,讓他不由的笑了起來。
他已經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她穿禮服的樣子了。
邱天——他在心裏呐喊,我後悔了,早知道那三結我不讓你的,起碼還能贏你三結。
第二天,何蘇葉一早就被電話吵醒了,那邊邱天喊,“快來李介家看看,他穿成這樣能娶到蘇美眉嗎?”
李介無奈的喊道,“我風流倜儻賽潘安,一枝梨花壓海棠,怎麽就是穿這件衣服這麽難看!”
但邱天對他的冷笑話絲毫不感興趣,繼續損到,“你確定要穿著這身龜殼結婚?要不要再戴一頂綠帽子?”
何蘇葉聽了極度無語,立刻打車去李介家。果然,除去狼狽不堪的新郎,邱天那廝把自己整的金光閃閃的,何蘇葉歎氣,“邱天,你很像隻金魚!”
最後,還是在眾多禮服中挑了一套最中規中矩的禮服,他奇怪,“你們之前難道沒有試穿過?搞得今天亂七八糟的。”
邱天頗無奈,“我是這麽叮囑他了,可是這家夥不肯合作呀!”
李介更無奈,“我媽不知道咋的忽然拖來這麽多衣服,我也很有壓力呀!”
倒是最後三個人出來的時候,看呆了李家的大小男女老少,李家表姐妹們幾乎是眼睛發直,“天哪,這三個人可以去演青春偶像劇了。”
那時候天剛亮,晨曦幹淨柔和,空氣中還有淡淡的水汽和植物的清香。
走到屋外的庭院,邱天便很沒形象的掛在何蘇葉身上,湊在他耳邊哧哧的笑,“尖尖角,你猜稀飯美眉看到你會不會癡了過去?”
他心猛的跳了幾下,反手把邱天扳下來,“少胡說,好好做你的伴郎,別沒事找事。”
邱天腦袋還不離他肩膀,“尖尖角,你為什麽還不跟她告白,告白吧!快!”
何蘇葉笑笑,有些無奈,“邱天,以前家裏養過幾條金魚,那時候我喜歡的不得了,輪到我喂食時候,先撒了一點點,魚一搶而光,然後我倒了一包下去,最後魚被撐死了。現在也是這個狀況,我不能不顧她的感受,把自己的意誌強加在她身上,而且……”他的聲音低了下去,“現在狀況很混亂,不是合適的時候。她現在還有心結,而且,我很貪心,要她全心全意的對我,而不是一點點好感。”
邱天歎氣,“啥時候方可歆的眼睛能不在你身上打轉就好了,她似乎對沈惜凡挺有敵意的?”
何蘇葉笑笑,“那是你的事,管好自家人,鎖好自家門。”
真正到了蘇杉家,他才覺得看癡了的不會是沈惜凡,而是自己。
淡粉色的小禮服,一色的水晶頭飾和高跟鞋,頭發微微卷著,隻是畫著淡淡的妝容,捧著點心和糖果,看見他們立刻笑起來,“搶親的來了!”
邱天吹了聲口哨,壞笑著說,“我們不搶新娘,搶伴娘!”
她臉上掠過一絲微紅,像是四月的桃花,而頸中皮膚白皙如瓷器,明媚的意態流露在她的眼角、眉梢,陽光般耀眼。
沒辦法形容自己的感受,隻覺得喉頭一緊,不由得別過臉去,餘光仍不自主的瞥了過去。
蘇杉在房間喊,“惜凡,我緊張,我害怕,能不能不結婚了?”
邱天哈哈大笑,“遲了,遲了,今天就是五花大綁的也把你弄回去。”
李介在一旁裝可憐,“沈姐姐,你就放行吧,俺上有老,下沒小,一隻黃狗養到老。俺娶了這媳婦還指望俺給她端茶倒水、捶背捏腿、好吃好喝的伺候她一輩子呢!”
沈惜凡咯咯的笑,“蘇杉,你要不要現在就簽一份婚後合約書呢?我們都是見證人。”
最後還是蘇杉自己走出來,眼圈紅紅的,撲在蘇爸蘇媽身上痛哭,沈惜凡咋舌,“剛才怎麽逗也不哭,現在倒是像開閘放水似的。”
李介在一旁不知所措,一包麵巾紙攥的緊緊的,一張一張殷勤的遞過去。
何蘇葉接過她手上提著的禮服紙袋,“和父母感情深就這樣,我表姐結婚時候也哭的蕩氣回腸的,姐夫在一旁都覺得自己是強搶民女的惡霸。”
沈惜凡笑笑,“估計我要是結婚了也會哭的不行的,我舍不得我爸媽。”
邱天聽見了也貌似很感慨的樣子,“我要結婚,我爸媽就得高興的哭出來了。”
然後就是新郎背著新娘出門,上車,回新郎家,最後驅車去酒店。迎親的車隊占據了城市主幹道大半,浩浩蕩蕩,頗有古代王族迎親的派頭。
下車後沈惜凡和邱天就沒閑過,幫著新人整理妝容,收紅包,發喜糖,等到婚禮開始的時候,他們已經嗓子火燎似的幹啞,還要隨新人敬酒,幫他們擋酒。
鬧騰到下午兩點多才結束,晚上還有一場,兩人鬱悶的想哭。
邱天哽咽,“魚翅羹呀,我一口也沒沾到。”
沈惜凡痛不欲生,“我覬覦那塊烤乳豬好久了,最後喝回來時候隻剩豬皮了。”
邱天癱軟在沙發上,眼巴巴的望著何蘇葉,“尖尖角,早知道我就不逞強了,讓你做伴郎,我就去大吃大喝了!”
倒是沈惜凡指著他笑,“何蘇葉,你長成這樣誰敢請你做伴郎,太打擊新郎了!”
他隻好問,“你們倆不餓嗎?我家有吃的!”
結果這兩人就擅自把新人撇了下來,溜去了何蘇葉家。
所有的菜隻需微波爐加熱就可以吃了,何守崢提著兩個大飯盒,邀功似的炫耀,“小叔叔,你讓我打包的飯。”然後他看看邱天,“叔叔你少吃點,不許搶姐姐的!”
山藥黃芪燉的雞湯,油燜香菇,紅燒茄子,涼拌牛肉,邱天大手一揮,“再來瓶百事!”
何守崢顛顛的倒了一杯果汁給他,一本正經,“小叔叔說男人要少喝可樂。”
沈惜凡正埋在雞湯中吃的不亦樂乎,何蘇葉問,“要不要再弄個蘋果?還是橙子?”
一口肉含在嘴裏咀嚼,她說不出話,隻好豎起手,做了一個手勢,何蘇葉笑,“橙子?我給你打成汁帶過去。”
沈惜凡滿意的點點頭,邱天驚訝,“這個也能看懂?尖尖角你可以去做馴獸員了!”
何守崢眨眨眼,“不是說女人是老虎嗎?——哎呦!小叔叔,這是我爸爸說的!”
晚上鬧騰的更厲害,也更忙,沈惜凡覺得自己腿都要站斷了,還要強打精神。散席時候,再看看自己的腳,好幾處被磨破了,疼得她倒抽涼氣。
正在她躊躇要不要換下高跟鞋的時候,何蘇葉推門進來,手裏拿著個小盒子,輕輕歎氣,“邱天說你腳磨破了讓我來看看。”
他半跪下,小心的把她的鞋子脫下,動作自然,就像處理一個病人一樣。沈惜凡也沒有覺察到曖昧的氣氛,大道苦水,絲毫沒有發覺自己的口氣完全是小女人撒嬌,軟儂可人,一隻白玉脂似的腳搭在何蘇葉的膝蓋上,幾處破皮十分明顯。
他先用酒精略微擦了一下,然後掏出一個小瓶子,取出一點褐色的粉末,沈惜凡好奇,“這是什麽東西?”
“我爺爺製的,三七粉。雲南白藥主要的成分就是三七。”
“那個……專門治刀傷、跌傷、擦傷、外傷的?”
“化瘀止血、活血定痛,不光外傷,內傷也可以的,止血而不留瘀,化瘀而不傷正,可以治療冠心病、心絞痛、腦出血後遺症。”
“這麽神奇呀!那多給我一點,以後我哪破了一塗下不就沒事了嗎?”
在傷口上敷了一點三七粉,最後用創可貼貼上,他又檢查了一遍,“沒事了,兩天就好了,以後少穿這類鞋子,很容易磨破……”
最後一個“腳”字還沒有說出,方可歆推門進來了,看到他們立刻怔住了,然後又迅速把門掩起來,沈惜凡奇怪,“怎麽了,有事,方可歆?”
方可歆緊緊咬住嘴唇,擰著門把的手滲出汗來,分不清是天熱還是不甘,“鬧洞房了,邱天讓你們倆快點。”
何蘇葉頭也不抬,“哦,知道了,我們馬上就去。”
沈惜凡垂頭喪氣,“早知道高跟鞋就不脫了,現在穿上去更困難。”
方可歆默默在門口停駐了一會,直到邱天喊她才回過神來,剛才那畫麵一直印在腦海裏,像一根刺,紮在心頭,揮之不去。
為什麽我默默的在你身邊等待這麽長時間,等過去的過去,等將來的將來,還是等不到你與我顧盼之間。
其實隻要你對我好,一點點,就夠了,就能夠死心了。
洞房鬧的是歡騰,學醫的人一般結婚普遍較遲,在醫院工作也比較壓抑,所以每逢喜事便鬧得特別厲害。
新房已經被那些損友布置了重重障礙,一路掉著的蘋果、紅棗、櫻桃,非得讓新郎、新娘一路吃過去才能算數,李介和蘇杉喝了不少酒,經不住起哄捉弄,被搞得筋疲力盡。
最後李介終於發飆,濃眉一挑,把蘇杉往牆角一推,整個人壓上去,回頭對著一幹唏噓起哄的人喊,“實相的人就快走。”隨後一記熱吻,讓在場所有的人high到了極點。
躲在角落裏的邱天感慨,“俺老了,經不住那麽火熱的刺激了,我要回家睡覺了,明天還有手術,惹毛了老板我就死定了。”
其他人聽到,一一跟新人告別,手下拳頭倒也不輕,“李介,好樣的!”
沈惜凡準備站起來告別,可是腳下酸痛,就想賴在椅子上石化算了。一隻手伸過來,“我扶你回去,能走嗎?”
夜已經很深了,他們從出租車上下來的時候,小區周圍除了保安室的燈亮著,隻有昏暗的路燈。
看著沈惜凡一瘸一拐的樣子,他實在不忍心,“算了,我背你好了,照你這麽走下去,天亮了也走不到家門口。”
沈惜凡不服氣,原本想狠狠的瞪他,結果累透的缺乏中氣,可憐兮兮的望著他,何蘇葉歎氣,“丫頭,別逞強了,我背你好了。”
何蘇葉背著她,她身上若有若無的酒香和女兒家的體香一絲一縷融進他的背,他的體溫似燃燒的炭,忽然有一股衝動,想緊緊的抓住、抱住她問,你有沒有一點喜歡我。
忽然她開口,如同一盆冷水,寒的徹骨,“何蘇葉,我要去留學了。”
他的額頭因為炎熱的夜晚而感覺燒灼的燙,喉管處竄上陣陣尖銳的刺痛,手指忽然冰涼僵硬,“恭喜了,你去哪個國家?”
沈惜凡沒有覺察出他的異樣,語氣如常的輕鬆,“U.S.A,康奈爾,常青藤聯盟之一。”
原來自己的猜測真的沒有錯,他忽然覺得有種被忽視的感覺,澀澀的心緒湧上,“哦,恭喜,我最近也要出去一下。”
“去哪?”
“學校組織的醫療小隊,去山區義診。”
“多長時間?”
“不知道,按照以前的慣例到時候會留一小部分人多留一段時間的,可能我會被選上。”
“山區會不會生活很辛苦呀,沒有吃的沒有穿的?”
“傻丫頭,沒你想象的那樣不堪,隻是肯定跟大城市沒法比的。”
其實,他並沒有當即回複答應參加學校組織的醫療小隊,更沒有想過要多留一段時間,他當時的回答是考慮一下再給答複,現在他卻有了決定。
他隻是有些任性,有些小脾氣。他氣惱她擅自的決定,但是又沒有權利幹涉她,隻是為什麽她不能早早告訴他呢,讓他比其他人早一些知道,讓他覺得自己對她來說,是有些特殊的存在。
他想想賭一下,沒有了他,她會不會很懷念他在身邊的日子。
忽然,沈惜凡的手機響了,她徐徐的接起來,說話聲音很輕,也很謹慎。
她拍拍何蘇葉的肩,示意自己要下來,然後她站在花壇上長長的歎氣,“明天要去麵對最不想見的人了,好糟糕的運氣。”
“前男朋友?”他揣摩著問。
“猜對了!”沈惜凡的臉上一點都沒有喪氣的神色,反而多了一份狡黠,“其實他不找我我也不會主動找他,然後就用當年他對我的方法不聲不響的把他甩了,哈哈,多解氣!但是,是不是有些殘忍?”
何蘇葉看著沈惜凡,她自顧自說個不停,嘴角微微的上翹,好情緒一點都不受剛才那通電話的影響,跟幾個月前那個眼圈紅紅的、垂頭喪氣的問他該怎麽辦的小丫頭截然不同。
這是他低落情緒唯一的欣慰,她已經從過去走出來了,雖然她準備離開。
他問自己,能不能原諒他孩子氣的任性一下,他想知道,在她心裏,他的分量有多重,至於留學,來日方長。
半夏
“真的勇士,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
手指劃過那幾張照片,沈惜凡笑起來,坐在地板上自言自語,麵前放著一個盒子。
都是她初戀的回憶——書信、生日禮物、照片、大頭貼、鑰匙扣、手機上情侶吊墜、為他折的星星和千紙鶴。她以前說過如果有一天他不要我了,我會把這些東西燒掉,但是終是不忍心,因為她總是期望,那個人會回頭。
“那些信件,寫的誓言,不過是白紙黑字的表演。”誓言看起來很美,卻不會天長地久,但是有過就足夠了。
終於可以釋懷了,她默默的對嚴恒說,即使你曾經給我痛苦,但是那些歲月的快樂和幸福也真實的存在過,我從沒有後悔愛過你,那是我年少時候做過最好的事——是你教會我如何去愛一個人,再學會如何成長。
謝謝你,這樣我才會有愛上別人的勇氣。
河岸邊的咖啡館,美味的冰淇淋球,用巧克力加以點綴,配襯草莓,沈惜凡暗歎,分手這麽多年,對麵的那個人還是依然記得自己的嗜好。
氣氛卻有些冰冷,一向自持的男子有些無措,“沈惜凡,你真的要去留學?”
她笑著點點頭,“嗯,我是要去留學了,有事嗎?”
嚴恒的唇際挑起,慢慢地滲出了一種淺淺的澀澀的味道,“你還恨我嗎?還怪我?我隻說,你能否給我一個機會,多久我都願意等。”
“對不起。”她艱澀的開口,“我和你,已無可能。”
終於,心中的那句話說出。
他的臉上忽然出現一種頹廢的倦意,沈惜凡抬起頭,認真的重複,“對不起!”
她在心裏咒罵自己,拒絕是一種勇氣,自己偏偏最不會開口,所以她不想麵對,確切的說是不願意開口說“對不起”這三個字,因為究竟有多傷害,其中的滋味她嚐過,便不想再加在另一個人身上。
垂下眼簾,她繼續解釋,“其實我不恨你。以前我總是問自己,究竟是恨你多還是愛你多一點,我問了自己好幾年,現在我終於明白,沒有愛就沒有恨。嚴恒,你知道嗎,我以前總是覺得離你好遠,總是不停的追逐你的腳步,我曾經在你麵前那麽卑微,可是現在,我才發現,我可以很平靜的看著你,所以……”
“不用說下去了。”他開口打斷,濃濃的酸澀,“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這一切是我咎由自取,即使現在,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要求你再回來我身邊。隻是,我知道我自己的感情。三年前,我在美國已經深深的後悔了一次,所以,便想和自己賭一次,終於我還是高估了我在你心中的地位。”
沈惜凡苦笑一下,“過去的就別再提了。”
他淡淡的笑,卻不知道從何開口,“好吧,不提。”
他起身去付賬,轉身再回來的時候已經不見沈惜凡的人影,桌上隻有一張紙。
“一夜繁花落盡,我將要遠走天涯;送君心燈一盞,臨別依依;從此相見不如懷念。”
顫抖的眼角,帶著一股發自心底的自嘲和痛楚——年少輕狂,他負了她,再回首,她已不在原地,亦無法麵對。
這便是最好的結局,隻是他希望她幸福。他已經走得太遠,而她不可能永遠等在原地,這些他早已知道,他隻是後悔的隻是自己不會珍惜,讓幸福眼睜睜的從指尖流過。
那麽就做最熟悉的陌生人,從此相見不如懷念。
曾經愛過她,現在愛著她,他從不後悔。那是最好的事,他知道,那樣一個錦繡年華,身邊有過深愛自己的人,把女孩子最寶貴的青春年華奉獻給自己。
那麽從今開始有一個影子在心中,讓他默默的懷念,即使夜再黑,也不會寂寞。
五月的城市,夏天的初始,沈惜凡走在街上,享受著微微灼熱的陽光。
她揚起嘴角,默念到“再見”,迎上微風,覺得陽光甚好,惆悵褪去,最後一點澀意也被蒸發走了,隻留下一絲影子,那麽就讓它深埋在心底。
這樣的天,應該叫做“半夏”,半個夏天,有些纏綿的熱,卻不焦躁。
很溫情的名字。
如果何蘇葉知道了一定會告訴她,“半夏是中藥,分為薑半夏、法半夏、半夏曲,竹瀝半夏。燥濕化痰,降逆止嘔,消痞散結。方劑中有半夏白術天麻湯,半夏厚樸湯。”
職業病的醫生,沈惜凡暗笑——可是他現在在哪裏呢,她已經很久沒看見了。
她想去買幾件夏天的衣服,再給父母購置一點衣物,算是做女兒臨走前能盡的最後孝心。
在男裝櫃給沈爸爸挑襯衫,沈媽媽不停的念叨,“你爸爸喜歡穿純棉的,但是每次都要用機洗,沒多久就會起球。”又拿起一件深藍色,“你爸不喜歡淺色的,非要穿深色的。”
沈惜凡偷偷的笑,她打算去運動專櫃給爸爸買一件大紅色的T恤衫,讓他好好青春一下。
忽然,她看見一件白襯衫,簡單的款式,不菲的價格,一如何蘇葉在李介的婚禮上穿的那件。那天他隻是穿了再普通不過的白襯衫、西裝,因為邱天告誡他千萬不能把新郎的風頭蓋下去,但是在她看來,所有的人都沒有他奪目,隻是淡淡內斂的氣質,渾然天成,真的是讓她看癡了。
摸出手機看看,沒有任何信息或電話提示,她微微歎氣,說不上的小小失落。
他隻是說去山區,沒有告訴她確切的時間,她有些隱隱的不安,不由的記掛在心上。
回到家,恰好姨媽一家來看她,獨獨小侄子缺席,表嫂歎氣,“今晚吃飯後,說是胃不舒服,想嘔吐,我就沒讓他來,馬上回去時候要買點藥給他,實在不行還要去看急診。”
沈媽媽很有感觸,“嘔吐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對了,怎麽不去看看中醫。”然後又似乎想起什麽,“我家有很多這種藥方子,我讓凡凡拿給你們看看。”
沈惜凡奇怪,“我啥時候看了很多中醫,不過是一個失眠一個發燒。”
沈媽媽解釋,“哎——不就那本書裏夾著一疊藥方子,前幾天一個人遞過來的,說是借你的書,我後來翻翻裏麵夾了不少藥方,心想可能是你的,就隨便給你丟書架上了。”
沈惜凡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等等,我去找找!”
那本中藥書裏,夾著厚厚的一疊藥方,被她粗心的堆在一摞參考書,要是沒有沈媽媽提醒她一定會錯過。
她一張一張的翻看,上麵都仔細的做了標記,“感冒”、“外感發熱”、“咳嗽”、“胃痛”、“嘔吐”、“虛勞”、“頭痛”,最下角是醫師的簽名:何蘇葉。
隻有處方,沒有別的字條,她翻遍了所有的書頁,都沒有留下隻字片語。她心急火燎的跑到客廳問沈媽媽,“這本書是什麽時候送來的?”
沈媽媽接過她的藥方,頭也不抬,“五天前吧,那時候你去你外婆家,我事後也忘了告訴你,人老了這記性也不行了——呀,就是這個,治嘔吐泛酸的。”
沈惜凡湊去看,念出來,“突然嘔吐,伴有發熱惡寒,頭身疼痛——藿香正氣散;嘔吐酸腐,噯氣厭食——保和丸;嘔吐吞酸,胸脅脹滿——四逆散合半夏厚樸湯。”
沈媽媽狡黠的笑,“這個小夥子是醫生?長的可一點都不像,你哪認識的那麽帥的人,你和他什麽關係?”
她支吾不成句子,“沒,沒關係,朋友而已。”
沈惜凡說完後心跳的厲害,差一點就把持不住,她不住的問自己,他到底這樣做,這樣悉心的關照自己,不動聲色,難道——
一個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進腦海,這個認知讓她不住的顫抖,既害怕又興奮。
表嫂看了方子,“要不我先去小區的藥店裏抓藥,晚了就關門了。”
沈惜凡一個激靈,跳起來,“我去,我去,這裏我熟悉,還是我去好了。”
又是一陣推脫,沈爸爸出來解圍,“讓凡凡去吧,她最近沒事窩在家裏,都長胖了。”
走過多少遍的路,和他一起並肩回家,走到小區湖心一個向左,一個向右。她從不會回頭看何蘇葉的背影,或許是她以前真的很遲鈍,更確切的說是,一葉障目。
不知不覺,何蘇葉走進她的生活。對她來說,他是妙手仁心的醫生,是無話不談的朋友,她慶幸一輩子能夠遇見這樣一個人,卻從沒考慮過他們之間的關係。
或是自己對他的感覺——因為太習慣一個人陪在身邊,總覺得一切理所當然。
她看了半夏之後才失望,褐色的球狀物,一點都不像以往看到的,要不是葉,要不是莖,這個圓圓的是什麽。
最後還是藥劑師看到她不信任的眼神解釋道,“這是法半夏,製半夏是用塊莖的。”
何蘇葉以前就說過她千萬不能以貌取物,中藥看上去不起眼,功效極大,隻是她覺得枉費了那麽好聽的名字。
半夏——就應該就是這樣,吹著電風扇就不覺得熱,早晚涼,冰淇淋剛上市,水果蔬菜在悄悄的換季,溫情的,脈脈的,就像中醫裏麵這樣定義半夏:辛,溫。
看著藥劑師嫻熟的抓著藥,她抿起嘴偷偷笑,何蘇葉,用什麽來形容你呢。
最後還是忍不住轉到了他家樓下,明明知道他不在,還是一個人站在樓下,傻傻的望了好一會。
以前他窗台橘色的燈光會穿過濃濃的黑夜,暈染出一片溫馨,她每次來都會看見,仿佛心有靈犀一般,她會有種被等待的錯覺。
原來,他已經等了她太久了。
可是現在,漆黑的一片,她心裏徒然被牽出了一種情緒叫思念。不是沒有害過相思,不是沒有過睹物思人,隻是,從來沒有一次想念像這樣突然、措手不及。
像一個頭等的大獎砸在腦袋上,暈乎乎的,晚上會興奮的睡不著覺,半夜醒了還得確認那個獎沒有被人搶走。
沈惜凡提著中藥袋子傻傻的笑著,心裏又不住的悱惻,會不會是我自作多情,何蘇葉看起來一直很好、很和氣的樣子,自己究竟在他心中有多少分量。
她忍不住發了個信息給他,無非是問他什麽時候回來,可是等了很長時間都沒有人回。她把手機調成震動,不知不覺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早上醒來的時候,手機裏空空蕩蕩,她的心也空空蕩蕩,瞬間失落。
無力的把頭埋進臂彎,她長長的歎氣,久違的思念感覺傾瀉而出,幾乎無法控製。
她去廟裏上香,據沈媽媽說這叫還願。臨走時候求個平安。
徜徉在院落中,品味寺廟美輪美奐的建築,禮拜塑鑄精湛的造像,欣賞色彩依舊的壁畫,任曆盡滄桑的古樂從心靈拂過。虔誠的不忍呼吸,她連腳步都放輕。
白發蒼蒼的老人,手持長長的香火,不過是求個兒女平安;中年婦女磕頭,不過是拜一個孩子學業有成,丈夫安康;她求,不過是求父母平安,一切都好。
還有何蘇葉,她求,他早日回來,平平安安。
最後還是忍不住打了一個電話給他。
那時候沈惜凡正在寺廟後山的樹林裏,樹倒不多,多的是竹子,茂密蒼翠,微風浮過,沙沙作響。不少老人正在冥想,她聲音很輕,很低,卻是掩不住的歡喜。
何蘇葉那裏似乎很熱鬧,她可以聽見呼嘯的風聲,還有熙攘的人聲,她不由得好奇,“何蘇葉,這麽吵,怎麽回事?”
那邊一個清越的聲音傳來,“我現在夾著手機跟你講話呢,我現在兩手都是針,這個病人關節炎好幾年了,最近這裏潮濕,而且風很大,似乎要下大雨了。”
沈惜凡不好意思,“那我是不是打擾你了,要不我先掛了?”
“沒關係,你現在在哪裏?”
“化台寺,後麵原來有一大片竹林,空氣很好,我媽說臨走之前讓我去還個願,求個平安。對了,你什麽時候回來?”
“再過三天的吧,你求平安符了沒?這裏主持開光的平安符很靈驗的。”
“我還不知道有這個東西呢!沒有。”
“不急,等我回來,我們一起去好不?”
她心怦怦跳的厲害,“好呀,對了,昨天我發信息給你的,怎麽都沒回?”
何蘇葉很驚訝,“什麽時候,我沒收到呀,這裏信號太差了,移動要移著才能動。”
沈惜凡笑起來,“你早點回來,我等你。”然後又意識到這句話實在是很曖昧,急急忙忙的補充了一句,“我是說……我的意思是,我等你回來求平安符。”
何蘇葉輕笑一聲,“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後,她靠著一棵竹子上輕輕的笑起來。碎竹葉不時飄落,寺院洪亮的鍾聲傳來,她雙手合十,平心靜氣,誠心禱告。
回去的路上,她接到林億深的電話,約她見麵。
林億深依舊是那麽精神,笑眯眯的告訴她,“我辭職了。”
一口茶嗆在喉嚨裏,引來一陣劇烈的咳嗽,沈惜凡瞪大眼睛,萬分的不可置信,“你,辭職,開玩笑吧。師兄,你不會那麽前仆後繼的追隨我吧!”
林億深挑眉,“如果這個消息還不夠震驚的話,那我告訴你另一個。”
沈惜凡點頭,“我保證這次不喝茶了。”
“那就是我辭職是去留學,主要原因是我覺得我不隻一點點喜歡你了,對不起呀。”
沈惜凡愣在那裏,然後夢遊似的吐出幾個字,“我可以拒絕是吧!”
他眯起眼睛笑,“當然,我們是講求平等民主的,但是可惜我也跟你一個學校,Johnson Graduate School of Management, Business Administration。”
她笑起來,“Anyway ,welcome,But, sorry!”
——因為我喜歡的是別人。
薏苡仁
何蘇葉掛了電話,不由得笑出來,呆呆的站了好一會,直到有個小孩子拉他的袖子,“大哥哥,我有事拜托你。”
他一驚,差點把手機摔了下來,旁邊的老婆婆笑著說,“小夥子,是給媳婦打電話的吧。”
剛想解釋,另一個中年人插嘴,“年輕人,來這裏不習慣吧,家裏還有老婆、兒子,舍不得吧!真是委屈你們了!”
立刻就有人喊道,“何醫生結婚了呀!兩年前來的時候還是一個人,怎麽來這麽幾天了都不把消息透露一下,按理說我們應該請客的。”
周圍認識他的人都起哄,幾個熟悉的醫生偷偷的笑,隻剩下他一下人傻傻的站著,開了幾次口都硬生生的咽下。
算了吧,誤會就誤會吧,他倒是很樂在其中。
山區很窮,在這裏中醫很受歡迎,多少年的傳統還是根深蒂固,便宜,包治百病。
貧窮也帶來了很多困難和疾苦。小男孩的媽媽臥病在床幾個月了,眩暈久發不止,視力減退,健忘失眠,當著麵說不出口,背地裏懇請何蘇葉,“醫生,我家沒錢,開藥能不能用便宜一點的藥,我家孩子還要上學。”
他聽了不是滋味,剛想把“鹿角霜”“龜膠板”“阿膠”劃掉,又停下筆,仔細的打了一個圈,留個記號,準備告訴藥劑師這些藥的錢他來出。
屋外,小男孩拿著方子仔細的看,不厭其煩的纏著何蘇葉講每種藥的藥效,睜著一雙懵懂渴求的眼睛,“大哥哥,我將來也要上醫學院,讀中醫,做一個醫生。”
他笑笑,繼續給他講,“薏苡仁,利水消腫,健脾,清熱排毒。你媽媽因為脾虛濕滯,水腫腹脹,所以薏苡仁與白術、黃芪同用,除此之外,你媽媽還有中度的貧血。”
小男孩眼圈一紅,什麽話都沒說,隻是癡癡的望著那高高的門檻,何蘇葉笑容勉強,“你還是很幸運的,哥哥無論如何幫你治好你媽媽的病。”
何蘇葉回到住處,那邊相熟的同事告訴他村民送來幾條魚,一鍋雞湯,還有幾罐米酒,說是何醫生結婚沒什麽拿的出的禮,隻好請他將就。他哭笑不得,倒是同事也乘機攛掇他,說是醫院有幾個小護士暗戀他好久了。
他笑笑,不置可否,倒是方可歆也在一旁打趣,“大師兄以前在學校的時候就特受歡迎,實習的時候幾個科室爭著要,說是拍了照片好做宣傳。”
何蘇葉仍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我去看看那邊藥有沒有包好,回頭給他們送去。”
方可歆解釋,“剛才拿回的藥方我都送去了,晚點他們說家裏人自己來拿,還有就是明天要給小孩子注射疫苗,所有的針劑都在隊長那,我剛才清點過了。”
這時候何蘇葉注意到方可歆的手上包著一塊紗布,隱隱的紅色透出,他連忙問,“手上怎麽回事?摔到了?”
方可歆支吾了半天,“去搬藥箱時候不小心蹭到了一個釘子,劃破了。”
“記得要去打破傷風,不管怎麽樣預防感染。”他歎氣,仔細看看傷口,“女孩子就不要做這麽辛苦的事情了,明天疫苗接種,我去吧。”
正在記錄的同事聽到了,也幫著勸她,“方醫生,你這幾天夠累的了,事一點都沒比我們男人少做,還管飯,歇歇吧,千萬別累垮了。”
何蘇葉笑起來,“方可歆,原來邱天說你工作起來不要命了是真的呀!難怪課業那麽優秀的,你先把手傷好好處理一下,再說吧。”
她輕輕的點頭,尋思一下,“我先去那邊催下藥,看看晚飯。”起身就走,低下頭,不讓人注意到她有些時常的神態。
一顆釘子,小小的傷口,換來他對待普通病人那樣的關心,卻不是對沈惜凡那樣寶貝的嗬護,她也應該死心了吧。
那通電話她知道是誰打的,能夠讓他露出那種表情的隻有一個人,連在張宜淩麵前都沒有的專注和溫情,全數浮現。
原來那樣一個溫潤的男子,也會傻傻的跌進愛情裏麵,不可自拔。
而自己,也會癡癡的中了叫愛情的毒。她總是認為,何蘇葉為情所傷,隻是暫時的痛苦,而她,總是守在他身邊最近的人,她可以原諒他不喜歡她,因為他也不會喜歡任何人,可是,他現在怎麽能喜歡上別人。
緣分,而她和他,是孽緣。
山區的信號果然不好,他發信息給沈惜凡,好久沒見她回複,隻好悻悻的丟了手機,到院子裏坐坐。
屋外有些陰鬱的悶熱,空氣粘稠的附在身上,像融化的糖漿,有些甜膩的發腥。忽然一陣大風把木門撞開來,塵土飛揚,隨即細碎密集的雨點砸下。立刻有鄰居喊道,“醫生,要下大雨了,你們院裏的那些藥材快收回來。”
何蘇葉心想不好,這場雨是大雨的征兆,明天還得下個不停,工作勢必要辛苦很多。
忽然想起和沈惜凡的約定——臨走前幫她求一個平安符。
希望能幫她求到一生一世的平安和幸福。看多了醫院的人天永隔,品嚐過失去至親的痛苦,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比平安兩個字更讓他感觸。他可以不在乎、不計較她喜歡誰,隻是他真的希望她平平安安。
自己的心思不知什麽時候能被察覺了,隱藏的再好也被那本書給出賣了。
不過就是去美國留學嗎,他也有這個機會,既然她總是喜歡走在前麵,那麽他就走在她後麵一米,給她自由和空間,她若是需要,觸手可及。
果然第二天大雨不停,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原本計劃的是讓小孩子們到衛生院注射疫苗的,現在隻能變成醫生上門服務。
帶隊的醫生打趣,“我們帶個草帽,背個急救箱真的很像行軍打戰的。”
旁邊人接口,“野戰軍,我們是劉鄧大軍,準備挺進大別山。”
方可歆幫著給他們準備茶水,叮囑,“雨大路滑,你們要小心點。”
何蘇葉悄悄拉過一個實習醫生,“我跟你換一下地方,雨天不好走,還要翻一座山,這裏路我比較熟悉,你看行不?”
實習生受寵若驚,“啊——行,行吧。”
這樣大的雨,光是雨傘沒辦法遮,不一會他的肩頭全都濕了,褲腿上沾滿了泥星,整個人像是浸在水裏一樣,出不得一口大氣。
山上的地基不穩,踩上去沒有一點實在感覺,被雨水衝洗過的土麵露出很多碎石,泥水順著地勢直直的衝下來。他每走一步都萬分小心,花了比平時一半多的時間才到達。
等所有的家都跑完了,天已經大黑了,當地的小夥子提出送他回去,他想推脫,倒是抵不過小夥子的熱情,“俺丈母娘家就在那,俺晚上就住那。”
他們邊走邊交談,何蘇葉不斷詢問當地的衛生狀況,小夥子也知無不言。忽然走到半山腰的時候,他們聽見一個小孩子的叫喊,“救命!救命!”
聲嘶力竭,劃破黑夜的長空,他們倆都被嚇了一跳,小夥子試探的問,“似乎是在東邊,俺們去看看?”
那個聲音越來越小,也越來越沙啞,在這個雨天顯得更加的驚心動魄,但是他們也越來越靠近聲源,借著手電筒的亮光,小夥子叫起來,“這裏,這裏!一個小孩子!”
兩隻手狠狠的抓著碎石泥土,血順著手臂往下流,山腰坡度很陡,一不留神跌下去就不是鬧著玩的,小孩子顯然是被嚇壞了,瞪大眼睛直直的望著他們,一句“救命”都喊不出來了。
何蘇葉小心的靠近陡坡,柔聲安慰他,“沒事,哥哥拉你上來。”伸出手拉住他,把他拖了上來,小夥子在一旁迅速接過小孩子,貼近了用手電筒查看,不由得鬆口氣,“還好隻是皮肉傷,沒什麽大……”
最後一個“事”還沒有說出來,何蘇葉猛然覺得腳下一軟,一股不可抗拒的自然力將他渾身的力量卸去,整個人騰空。小夥子回頭,大驚,“何醫生,小心!”伸手想去拉他,隻見他整個人連著傾瀉而下的泥漿碎石,隻一瞬間,就消失在茫茫的大雨中。
天已經大黑,雨勢漸漸的減小,醫療隊的醫生陸陸續續的回來了,每個人都成了水人,從褲管到袖口都流淌著雨水,有醫生喊,“蒸桑拿還沒有這麽淋漓盡致過!爽透了簡直是!”
方可歆給他們遞毛巾端熱茶,招呼他們,“衝個熱水澡,我讓廚房阿姨給你們準備一點紅棗薑茶,祛祛寒!晚上煮點薏苡仁粥,這裏天氣太濕,利水消腫。”
其他人感歎,“有個女醫生隨行真的不錯,細心,對待我們就像對待病人一樣。”
方可歆不好意思笑笑,眼睛一直在向外飄忽,強風伴著細碎的雨星,把她的額發全數打濕,她伸手去摸,手心一片冰涼,原本包紮好的傷口透出殷殷血跡。
在廚房幫忙,她坐不下來,也站不定,一種不好的預感在心頭漸漸浮現,胃裏泛酸,強壓下想嘔吐的念頭嚐了兩口粥便丟下勺子,摸出手機按下那個熟悉的號碼。
無人接聽的回應更讓她害怕,她不斷的安慰自己,自己太敏感了,俗話說關心則亂,何蘇葉沒事的,可能隻是有事耽擱了,也許就在一下秒,他就會推門而入。
鍋裏的薏苡仁翻騰,一分鍾、十分鍾、二十分鍾,她覺得自己再也撐不下去,煩躁、不安、慌亂織成一張密密的網,讓她沒法呼吸和思考。
忽然,院子外麵一陣騷動,有人大聲呼喊,“醫生們,出事了!快打120!”
身子重重的顫了一下,寒意從腳底一直竄到大腦,她慌忙的丟下圍裙跑出廚房,院子裏兩三個當地人,拉著醫生就往外麵跑,“何醫生,他人是找到了,可是現在昏迷中,身上還有幾處瘀傷,我們又不敢動,生怕外行壞事,隻是找了幾個人守在那裏。”
一瞬間痛的無法呼吸,但是身為醫生的警覺讓她立刻清醒,“我也去!”
從衛生院到村頭的幾百米的路,她從來沒有覺得有這麽漫長,遙遙的不知盡頭,周圍的一切都煙雨茫茫,她隻得盡力的奔跑,再跑,仿佛錯過一秒,就錯過了一世。
她眼前一片迷茫,隻有這樣一個念頭在她腦子裏盤旋,何蘇葉,隻要你沒事,我隻要你沒事,如果上天讓我放棄一切,我都願意。
村頭已經有幾個人圍在一起,看到他們跑來萬分欣喜,“醫生來了,來了!”
為首的醫生衝上前,她也圍上去,眼前的情景讓她差點把持不住落淚。有經驗的醫生看了一下,“腦震蕩,挫傷,外表看沒什麽大傷了,不知道有沒有內出血或是腦部移位。暫時還不能做最好的打算。”
那個人,閉著眼睛,像是熟睡了一般,卻給她永遠不會醒來的錯覺。恐懼,絕望,冷到及至,無法呼吸,連神誌也不是很清晰了,模糊的視野中是一片朦朧的灰暗。
所有的人隻能禱告救護車快點到來。
不知道多久,忽然一陣警笛聲讓所有人精神為之一震,隨即救護車打開,幾個醫生抬著擔架下來,熟稔的把何蘇葉抬上去。她也跟著跳上去,“我跟他最熟悉,還是我去吧。”
雨水已經把她的眼睛打的睜不開,仍是勉強的睜著看醫生給他量血壓、測脈搏,頭腦中全是嗡嗡的雜音,她拚命的告訴自己,鎮定,鎮定,快給邱天打電話。
摸出手機,費勁全力按下號碼,那邊邱天很快回答,“方可歆,什麽事?我在值班。”
像汪洋江流中的浮萍抓住了一地的根,她終於有了可以依靠的人,一陣激烈的痛楚從全身各處尖銳地爆發出來,瀕臨崩潰的邊緣,她顫抖得厲害,連牙齒都發出咯咯的聲響,“邱天,快,快趕去軍區總醫院,何蘇葉,出事了,皮外傷不甚明顯,暫時昏迷,還需要進一步的確診。還有,通知他爸爸。”
邱天畢竟是老練,“我知道了,你穩住情緒,我馬上就去,千萬別慌!”
畢竟是軍區醫院,急救速度很快,等確診何蘇葉隻是輕微腦震蕩,骨折後,立刻被送往VIP病房。一切隻等病人清醒。
這時候,方可歆全部的力氣都被抽空,扶著牆壁緩緩的劃下,她告訴自己不能哭,不能哭,但是她已經筋疲力盡了,無力再撐下去。心裏一牽一牽的痛,一切都是影影綽綽的,眼淚順著臉直淌下來。
這麽長時間都忍著的痛,都在得到他平安的消息後煙消雲散。
隻要他平安,隻要他幸福,沒有什麽不可以妥協退讓的,難道這不是愛一個人的形式,隻要他平安幸福,自己才能幸福。
直到有一個人輕輕的喊她,“方可歆,方可歆,別哭了,他沒事,沒事。”
她不肯抬頭,聲音沙啞,“我知道,我隻是控製不住,邱天,讓我安靜一會。”
邱天歎氣,卻什麽也沒說,靜靜的站在一邊,空蕩蕩的走廊中,隻有他們兩個。何蘇葉病房的門開了又合,沒有人注意他們。
良久,方可歆開口,“邱天,師兄,是不是喜歡沈惜凡?”
“恩。”
“打電話給她吧,告訴師兄出事了,他現在一定最希望看到她,也許他知道她來了他就醒了,我現在隻想他清醒,然後,然後不管他不理我或是繼續把我當小師妹,我都不在乎了。”
“小姐,現在都十二點鍾了,明天我一定打電話去。”
“邱天——”
“嗯?”
“你覺得沈惜凡喜不喜歡師兄,她會不會再像張宜淩師姐那樣,傷害師兄?”
“不知道,隻是你師兄喜歡人家喜歡的很辛苦的。”
“邱天,如果我把沈惜凡叫來,師兄不會怪我吧,以他的個性,肯定不願意她傷心的,萬一他生氣了不睬我了怎麽辦?”
“沒準你師兄心裏還挺高興的,說不準的。”
“邱天,師兄要是喜歡沈惜凡,她也喜歡他,多好。”
“那你呢?”
“我——我能怎麽辦,兩個人的愛情劇裏總是不會缺少配角,也總是不需要配角的,到場了,劇終了,除了笑著退場,別無選擇。”
“方可歆,別這樣說,說的我心裏難受。”
“邱天——”
“嗯?”
“我餓了……”
就這樣吧,她對自己說,再等下去已無意義,女人一生能有多少年華去等待一個永遠不會把視線停留在自己身上的人。年少輕狂已過,她的青春已經被揮霍在刻骨卻無回應的愛戀上,所剩無幾,她的人生還漫漫,會出現一個愛她、疼她、嗬護她的男人。
單戀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可是也是最幸福的事,畢竟那個時候,我們都沒有後悔單戀過這樣一個人——對自己來說獨一無二的人。
最後,我們微笑著祝福他,即使再留戀,心痛,笑容再勉強,也要放手。
可是我們都知道,愛過他,是曾經做過最好的事。
龍眼
似乎過了很長時間,他睜開眼,雪白的牆麵,牆壁上的空調呼呼的吹著,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個圓圓的腦袋砸在雪白的被褥裏,哭的淒淒慘慘,“小叔叔,你醒了,我以為你一睡不起了呢,嚇死我了。”
然後就是邱天的聲音,半是寵溺半是無奈,“小鬼,你叔叔不過是輕微腦震蕩,不過他比較貪睡,現在才醒。”
何蘇葉鬆了一口氣,“這麽說我現在在醫院,哪家?”
邱天白他一眼,“你老爹的醫院。你出了事他們第一個聯係的就是軍區總醫院的救護車。要喝水不,我給你倒去。”轉身去找杯子。
何守崢眼圈紅紅的,一臉委屈的看著他,何蘇葉想伸手摸摸他的腦袋,發現左手被打了石膏,右臂上紗布纏繞,自言自語,“摔的不輕嗎——邱天,我的急診觀察報告,給我看看。”
何守崢遞給他,他接過去看,“查體:血壓左上肢105/60mmHg,右上肢110/60mmHg,脈搏50次/分,呼吸13次/min,體溫35.7度。傷者輕度昏迷,四肢多處有傷口,有出血。右下肢有淤血。生理反射存在,病理反射未引出。X光檢查發現左上肢臂部右側橈骨掌端上7cm骨折。MR輔助診斷輕微腦震蕩。處理:吸氧(5L/min)、5%葡萄糖250ml靜脈滴注、檢測血壓調整滴速、清理傷口、固定骨折位。”
還好不是很嚴重,但是也是他人生的頭等衰獎了。
難得見邱天這麽婆婆媽媽,好似三天沒說話一樣,“你知道你睡了多久,整整一個晚上,家裏隻通知了你爸,還沒敢告訴你家長輩。小鬼早上來的,看到你就哭的稀裏嘩啦的,怎麽勸也沒用,課都沒去上。還有方可歆,一路把你送回來都累倒了,在值班室躺著。”
他起身給自己倒杯水,繼續嘮叨,“李介、蘇杉還在蜜月中,嚇得差點就飛回來,你老板也來看了你一次。等等!”他豎起一根指頭,“這是幾?”
何蘇葉奇怪,“一!”
兩根指頭,“這是幾?”
“二!”
三根指頭,“一加一等於幾?”
他終於忍不住爆發,可惜缺乏中氣,“二!邱天,你怎麽那麽無聊,我醒來了也不見你叫個醫生給我瞧瞧,也不給我家人打電話,窮在這裏跟我廢話,安什麽心呢?”
邱天嚇得跳起來,“我!我告訴你,你不要打我!事後也不許。我把這事告訴沈惜凡了,我知道你會罵死我的,但是我忍不住,我不告訴她我會發瘋的,我會備受良心的譴責的,我會被自己鄙視的,我會成為千古罪人的。你別急,別坐起來,估計她馬上就到了,我先幫你找醫生去!”說完,嗖的一下出門了。
隻剩下呆滯的何守崢和情緒複雜的何蘇葉,小孩子自言自語,“邱天叔叔好壞的,我差點就上當了,一加一,明明是等於二,為什麽我當時想說的是三呢?”
神經內科主任來查房,詢問了一下情況下結論:“小何,沒事的,皮外傷,磁核共振做過沒問題,不過住院觀察一下也比較好。”然後攤手笑笑,“院長的指示,沒辦法。”然後又帶著一群學生浩浩蕩蕩的走了。
邱天倚著衣架調侃,“還好沒傷到臉,那可就麻煩了,對了,你腿上也有些擦傷,最近下地走路可能有些困難。”他自顧自說,忽然發現何蘇葉臉上的表情突變,不由順著他的目光轉過頭去,沈惜凡滿頭大汗的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下麵的發展讓他瞠目結舌,沈惜凡見何蘇葉呆呆的看著自己,猶猶豫豫吞吐出一句,“我是誰?你還認識我嗎?”
立刻明白了這位小姐的意思,邱天大叫冤枉,“我可沒跟沈惜凡說你失憶了,真的,不是我說的,我隻說你腦震蕩,我先出去了,沈惜凡你要給我做主呀!”說著把何守崢往外拖,“愣在那做啥電燈泡,要樹立良好的社會主義榮辱觀,以做電燈泡為恥。”
何蘇葉哭笑不得,“丫頭,你是不是看港台言情劇看多了,你以為輕微腦震蕩都得失憶呀,醫院每年送來的腦震蕩昏迷的病人,沒幾個失憶的,最多不過是選擇性失憶。”
沈惜凡走近他身邊,聲音都顫抖,“你記得我吧,沒騙我吧。”她的手指輕輕的劃過他打著石膏的左臂,眼淚不受控製的傾瀉而下,滴在雪白的石膏上,身體還在不住的顫抖,“嚇死我了,嚇死我了,我不敢來,我害怕你萬一失憶了記不得我了怎麽辦,我怎麽辦……”
她的身上每一個細微的抖動,都仿佛雕鏤線條起伏在他的眼中。於是,他起身用能活動的手臂圈住她,小心翼翼地,像是在擁抱一片易碎的水晶,如絲的細膩,記憶中的溫情一點一滴地浮現,心動了,被她的眼淚又攪碎了。
何蘇葉安慰她,“不哭,不哭,我不是好好的在這裏,沒事了,我答應你要陪你去求平安符我不會失言的,我這不回來了嗎,別哭……”
這下更刺到她的傷處,沈惜凡一聽,眼淚掉的更厲害,“你說話不算話,說話不算話,你說要回來的,我要你平平安安的回來,你想嚇死我呀……”
“別哭,別哭……丫頭,別哭了,我……”他現在才覺得自己詞窮,實在不會安慰別人,隻得乖乖閉了嘴,安安靜靜的摟著她,任她哭。
過了好一會,沈惜凡終於把擔驚、後怕、委屈種種情緒一股腦的哭出,眼圈紅紅的無措的望著何蘇葉,“我……我……情緒失控……對不起……”
他寬慰的笑起來,失血讓他的臉看起來有些蒼白,“我知道,我都明白,別再哭了,對不起,我不應該食言的。”
她臉迅速的升溫,不知道如何回答的時候,恰巧護士推門進來喊到,“3床換藥。”
沈惜凡急忙掙開他的懷抱,轉身去把眼淚擦幹,看著護士給他換完藥,然後支吾到,“何蘇葉,你有沒有吃飯,餓不餓?要不要我去給你買?病人應該吃粥吧!”
邱天頭伸進門縫偷偷笑,“我要吃水岸的海鮮炒飯,羅宋湯。”
何守崢仔細想了一會,“還是麥當勞的兒童套餐吧,那個有玩具,姐姐一定記得幫我要。順便幫我再帶一個和路雪的千層雪,要巧克力香草味的。”
何蘇葉清清嗓子提醒何守崢有些得寸進尺了,沈惜凡笑吟吟的按住他,“小孩子,計較什麽。除了你們的還有誰的,我一並一起打包來了。”
“還有方可歆。”何蘇葉笑笑,“我想吃紅棗枸杞粥,能不能做給我。”
邱天噗哧一下笑出來,衝著他們倆擠眉弄眼,“哦——愛心便當,沈惜凡我教你用枸杞擺一個心的造型,好不好呀!”
“謝謝,不需要!”沈惜凡忿忿的回答,她眼睛裏的水汽還沒完全消散,半是嗔怒半是害羞瞪著邱天的樣子讓何蘇葉不由得看呆了,直到她走出病房後何守崢喊他好幾聲時候才回神。
何守崢委屈又無辜的望著他,邱天連忙安慰何守崢,“你小叔叔沒事,這隻不過是腦震蕩的後遺症。”
然後就陸續有人來看他。
他奶奶捏著他的手,驚魂甫定,“雖然是輕微腦震蕩,但是我們也怕你萬一醒不了或是有什麽後遺症,幸好現在沒事。”
何蘇葉心裏酸澀,“奶奶,我沒事了,讓你們擔心,真是對不起。”
何爺爺仍是板著臉,“好好養病,老伴我們別打擾他休息。蘇葉,這件事你做的不錯,我們不怪你的。”
他有些奇怪,“爸爸呢?我醒來就沒看見他。”
“聽說現在還在手術室裏麵,早上有個心髒搭橋手術。”何爺爺向他解釋,“你爸爸工作是在太忙,還有,我聽你爸說你要出國。”
他點點頭,“有這個打算。”
何爺爺歎氣,“聽顧老說,你選了心內科。”
何蘇葉斟酌了一下,“這件事我跟爸爸談過了,他看過我的研究生畢業論文,他認為中西醫結合專攻動脈粥樣硬化很有前途。”
何爺爺若有所思,“既然你爸爸同意了,那應該沒什麽問題了,你們爺倆之間的關係應該緩和了吧。”
何蘇葉輕輕笑,“是,應該吧。”
家人走了之後好一會,沈惜凡拎了各式的飯盒出現了,邱天和何守崢都歪在椅子上睡著了,何蘇葉麵露歉意,“看把他們累的,你吃了沒?”
她點點頭,“我回家後吃過了,這是我做的紅棗枸杞粥,當然沒有你做的好。晚上我再給你送點別的,雞湯,還是骨頭湯?”
何蘇葉笑笑,“皆可,我不挑食。”接過勺子,眼前的紅棗枸杞粥濃厚香甜,讓他食欲大動,仔細的品嚐了一口,忍不住笑起來,“裏麵有還有龍眼和蜂蜜,對不?”
“這個——”沈惜凡緊張的解釋,“我專門查了書,龍眼補益心脾,養血安神。你不是失血了嗎,我就想有沒有可以煮粥的東西,沒搞錯吧?”
他連連讚賞,“恩,好吃。丫頭,中醫藥學的不錯,基本上可以理論聯係實際了。”
沈惜凡坐在他旁邊托著腦袋抿起嘴微笑,正午的陽光穿透樹陰,照在她身上投射出一半的影子,遮住了他的手。
他感覺,似乎她仍在自己懷裏。
下午時候,他剛睡醒,睜眼便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窗前,出神的注視著窗外的風景。
他出聲,“方可歆?”
方可歆聞言轉身,有些驚訝,“師兄,你醒了呀,我沒把你吵到吧。”
“沒有。”他努力的撐起身子,輕輕的笑,“我要謝謝你,那天辛苦你了。”
方可歆不好意思,“其實我也沒做什麽,隻要你沒事就好了。”
她笑起來很坦然,眼神清亮,何蘇葉隱隱覺得今天的她有些不一樣,但是具體感覺也說不出來,以往,她看他的眼神裏麵有種複雜的情愫,現在,蕩然無存。
“師兄——”方可歆眨眨眼,“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當然。”
“你喜歡沈惜凡是不是?”
“啊——”何蘇葉覺得意外,完全沒有想到是這樣一個問題,隨即他不好意思笑笑,“怎麽你們都看出來了。”
她捂著嘴笑,“邱天說的還真沒錯,你們兩個真的不是一般的遲鈍,算了,算了,我也不就是問問而已,對了,聽說你要出國了?”
“是呀,又是邱天說的?”
“恩,邱天還擔心你會搶他飯碗呢,他說自己最近半夜做夢時候總是有人在他耳邊喊‘小天天,你江郎才盡了,速速讓位給小何同誌’。”
何蘇葉極度無語,“這家夥,我的研究方向又不跟他一樣,亂說什麽東西。”
“師兄,沈惜凡知道你要出國嗎?”
“應該不知道吧,對了,你們都沒有告訴她吧?”
“你不讓告訴我們誰敢多說一句,對了,我馬上要回學校,老板找。”
“那好,回去好好休息,我沒事了,謝謝你。”
方可歆輕笑一聲,轉身走到門口,忽然停下腳步,手握在門把上,卻沒有擰下去。
“師兄,我走了,你一定要幸福。”
低沉的聲音,淡淡的口吻,卻是千斤重負卸下後的輕快,帶著一絲頑皮的不甘,何蘇葉忽然領悟到了,她站在他麵前,卻似相隔萬裏,那種感覺叫放手。
原來,這個女孩子終是走出過去,一夜長大。
“方可歆!”他急急喊住她,“其實邱天他——”
話還沒說完,換來她一陣輕笑,“打住!打住!感情遲鈍的人沒有資格說別人,師兄,我走了。”她手上一帶,門,輕輕合上。
從今以後,我們都會幸福的,我相信,一直相信。
晚上,沈惜凡來看他,何蘇葉正在上網,頁麵是賓夕法尼亞大學,沈惜凡好奇湊過來看,立刻把腦袋縮了回去,“天哪,又是英文,再看我就要徹底的瘋了。”
何蘇葉乘機捉住她的手,“我有件事跟你說一下。”
她一愣,然後含糊半天,“那個,何蘇葉你能不能別拉著我的手說,我會有壓力的。”
何蘇葉輕輕鬆開,直直的看進她的眼睛裏,“丫頭,你能不能,認真的考慮一下我。”
一點創意都沒有的告白,甚至都沒有一句“我喜歡你”,平淡簡單卻實在。
可是對沈惜凡來說所有人的告白都沒有他的一句請求來的動心。他誠懇的問你,帶著試探的口吻,尊重你的意願。這樣的尊重,是帶著“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意味,無論結果怎麽樣,這個男人都會默默的接受。
這樣的男人,應該會給她久違的安全感。
但是忽然沈惜凡有了一種想捉弄他的念頭,這樣一個男人,感情藏的太深,太好,總是那麽淡定自若,從不見他慌亂無措。
她垂下眼簾,眼神閃躲,猶豫了一會,“考慮什麽,根本不需要考慮……”
何蘇葉的臉色微微變了,這句話他在心裏默念了千百遍,直到說出的時候心裏都一直忽上忽下的,他最不喜歡做沒有把握的事,但這一回不得不讓自己賭上一把。沈惜凡的回答讓原本沒底的一顆心開始發涼。
隻是沒想到,她隨後笑起來,“考慮什麽呀,何醫生,今天我大哭一場還沒讓你發現我喜歡你,我做人也太失敗了吧!你還非得讓我說那麽直接嗎?”
何蘇葉嘴巴微微張著,覺得心中有萬千朵花綻放,想開口卻不知道從何說起,“我……”
沈惜凡別過臉去,覺得自己剛才確實有些大膽,她一輩子都沒有說過那麽直白的話,今天算是破例了——這個遲鈍的男人。
氣氛忽然變得曖昧,空氣中都是香甜的味道。
他的手指輕輕的環繞上她的手掌,堅定的,溫暖的,仿佛在訴說一個無聲的誓言。
“何蘇葉,我以為你都明白了呢,害我白白高興了一場。”
“我不是故意的,中午邱天他們都在我又沒能問出口,再說,你不明說我怎麽能知道。”
“何蘇葉——”
“恩?”
“我看到了那本書了,那些藥方你是什麽時候寫的?”
“啊——哦,是上次送你回來寫的,你以前的病曆我這都有,那些方子有的我敢確定,有的我打了一個問號,如果抓藥還要結合實際病症,適當增減。”
“對了,你剛才很緊張是吧?好差勁的告白!”
“對不起,這句話我也是第一次說,沒什麽經驗……”
走在醫院的後花園,何蘇葉感覺沈惜凡的手有些冰涼,他知道她一直是這個體質,不管春夏秋冬總是手腳冰涼。
龍眼、枸杞、紅棗都是補血補氣的食品,她親手為他煮過的粥,等他出院之後他也會為她熬上一碗,也許隻有寥寥幾次機會了,因為即使他們都去了美國,也是相隔遙遠。
這樣一個喧鬧的城市,華燈初上,黑夜的街道,像一個巨大的黑白雕塑,很多街燈照耀著,很多高樓映襯著,很多曖昧的人影攢動,成為一條街市流動的風景。而他們卻安安靜靜的牽著手,在城市的一隅互相溫暖。
再等一年吧,他想牽著她的手,在煙花爛漫、草長鶯飛的季節,對她,對著上天,在所有人麵前,說出那句“我願意”。
是的,我願意,陪你曆經歲月悠長,陪你看盡浮華變遷,那一定是最好的事。
竹葉
沈惜凡回到家,沈爸爸正在書房寫學習報告,她猶豫了一下,終是推門進去,“爸,我想跟您說件事。”
沈爸爸停下筆,摘下眼鏡,笑嗬嗬,“說吧,我聽著呢。”
她微微的眯起眼睛,上揚的嘴角泄露了她的小幸福,“爸,我喜歡上一個人,那個人很好,人好,對我也很好。”頭腦中不由得閃過何蘇葉的身影,笑意更濃了。
沈爸爸自然開心,“好呀,好呀,爸爸支持你,來,跟我八卦一下你的男朋友。”
沈惜凡噗哧笑出來,有些不好意思,“哎呀,老爸你見過的,就是那個很帥的中醫生。”
“哦?”沈爸爸卻一點都不意外,哈哈大笑,“是那個呀!我當時就覺得你們看上去挺配的,沒想到……哈哈……不錯、不錯,那個小夥子我看不錯!”
“可是——”她的笑意斂去,認真的說,“可是,我還有幾天便要走了,一去就是一年,而且課業也很繁重,實話說,我真的,不是很有信心。”
“傻孩子。”沈爸爸笑笑,“你對誰沒有信心,是你,還是他,是因為以前的事嗎,過去的就過去了,還去想做什麽。一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沈惜凡咬著嘴唇,一言不發,沈爸爸拍拍她的肩,“別想那麽多。既然決定了就要對自己的言行負責,你努力了這麽多年,如果輕易的放棄我想你也會後悔的;如果為此丟失一段感情,爸爸認為那個男人也不值得你去喜歡。這是考驗你的時候,也是考驗他的時候。”
她表情嚴肅,若有所思,“我也是那麽想的。”
沈爸爸語重心長的告訴她,“坦然麵對生活,讓該發生的發生,不苛求,也不逃避,這樣生活也不會為難你的。”
結束了談話,她一個人回到房間,靜靜的躺在床上,按住心口,輕輕的歎氣。
其實,不是我對他沒有信心,而是我對自己沒有信心。
一年的時間,天涯相隔,究竟會有多少變數。那樣滿滿的思念如何承載,每夜夢醒,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卻不知在何處。她已經不是那個為愛情奮不顧身的女孩子,一個有責任的成年人,需要考慮的東西太多了。她站在青春的尾巴上,掂量著屈指可數的青春年華。
真的可以再放手的愛一次嗎,她問自己,那個男子,淡定從容、青山綠水般的人,總是讓她感到莫名的安心。他眼神純淨安詳,手心溫暖,身上有淡淡的中藥香,笑起來酒窩深深的,讓人迷醉。
見到他時候心情總是那麽激蕩,是真的喜歡他吧,那麽就重新嚐試去愛一個人吧。
窗外夜沉沉的黑,她卻不再心慌寂寞,即使會睜著眼睛熬過漫漫長夜,她還是執著的相信,黑夜之後就是光明。
這是她的信仰。
幾天後沈惜凡在家收拾行李,沈媽媽對女兒一再叮囑,“能多帶的就多帶點,美國那邊東西貴呀。都是要用美元兌換人民幣呀,十塊錢才算人家一塊錢。”
沈惜凡忙不迭的應承,小心的把那些處方夾在最重要的一本書裏,想起何蘇葉約她下午去化台寺求平安符,忍不住又拿出處方仔仔細細的看。
他的字一定是練過的,簽名那一檔真的很漂亮,剛勁飄逸又不失穩重,字如其人。
她倒在地上,枕著旅行箱,傻傻的對著那三個字笑,“好不想走呀,我怎麽辦呀!”
但是這個夢想,不是說簡單放棄就可以的。
她心裏比誰都清楚,她知道何蘇葉也理解,所以他才願意看著她走。
等沈惜凡趕到化台寺的時候,門口已經站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雖然左臂打著石膏,樣子看上去有些怪異,但是何蘇葉旁若無人的樣子,似乎一點都不介意。
她忽然想起,每次與何蘇葉約定時間地點,他總是比她早到,沒有一次例外。
那麽,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習慣了等待和守候。
迎上他含笑的目光,她也不由的微笑,暖暖溫情的一直流淌到心底,主動的伸出手,“久等了,我們進去吧。”
下午,寺院裏燒香拜佛的人少了很多。他們走進大殿,便有小和尚合掌,“師傅讓二位施主去後院,請跟我來。”
沈惜凡顯然有些雲裏霧裏,悄悄拉拉何蘇葉手,“這是做什麽呀,我還沒準備好和高僧對話呢,我佛理是一竅不通呀。”
何蘇葉笑笑,“沒讓你去跟他說話,平安符要開光的,我家熟識這裏的主持。”
她鬆了一口氣,“一個地方拜一個地方神,去美國我就要上帝保佑了。”
“伶牙俐齒的小丫頭——”何蘇葉寵溺的叮囑,“呆會可別瞎說什麽哦。”
整個過程中,她倒是沒注意何蘇葉和主持說了什麽話,也沒看明白那個所謂的開光是什麽。隻是他們喝的茶,很特別,和她以前喝過所有的茶都不一樣,青色的茶水,透著淺淺的黃色,襯著白瓷青花杯子,淡淡的竹葉香,清爽宜人。
這樣的茶,很適合午後稍顯炎熱的天氣慢慢品評。古刹蒼鬆,翠竹鍾鳴,給這道茶平添了一種神秘的氣息——虔誠寧靜,安神靜心。
等他們走出後院的時候,沈惜凡忍不住問,“剛才那個茶是什麽茶,怎麽會有淡淡的竹子香味?”
“好喝嗎?”何蘇葉輕輕笑,順手幫她扶落了落在肩頭的樹葉,“我們去竹林走走。”
整個竹林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清香,潤潤的,甜甜的。鋪在地上的籜和竹葉,層層鋪開如綠色的地毯,溫暖而舒適,腳踩上去,吱吱做聲。
沈惜凡深深的吸一口氣,“這個香味就如剛才的茗香茶,清香不絕如縷。我好喜歡!”
何蘇葉笑起來,把手遞到她麵前,手心裏躺著一枚小小的竹葉,“剛才你喝的就是竹葉茶呀。竹葉也是一味中藥,不過中藥用的是生品,茶我就不清楚了。”
她好奇,接過那枚竹葉看,“這個是中藥,治什麽的?”
“清熱除煩,生津止渴,竹葉卷心更長於清心火,通竅清火。可以和銀花,連翹,薄荷同用。”何蘇葉認真的解釋,“其實中藥中還有淡竹葉、竹瀝、竹茹,都可以治病的。”
“怪不得剛才那個味道那麽香,原來還能清火。”一陣風吹過,竹子沙沙作響,把沈惜凡手中的竹葉吹走了,她笑起來,“落葉歸根。”
“落葉歸根——”何蘇葉細細的咀嚼著這句話,輕輕牽起她的手,“話中有話,我可以這麽理解嗎?”
沈惜凡頑皮的笑起來,一字一頓的說,“是呀,我說的就是,指我,那個意思。”
他們出寺院的時候,發現寺院後牆邊擺著幾個攤子,一群人圍在那裏,沈惜凡好奇,非得拉著何蘇葉湊上去看看。
原來是江湖半仙在擺攤子算命,她注意到牆角邊,女孩子都圍著一個人嘰嘰喳喳,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拿著簽,約莫是攤主,看見他們喊到,“月老簽,本人每天隻有三卦,今天免費的最後一卦就給他們好了。”周圍歎息聲四起,也紛紛給他兩讓道。
沈惜凡有些猶豫的看著何蘇葉,半是調侃半是認真的詢問,“醫生是不是都是無神論者呢?何蘇葉,我要是抽了不好的結果怎麽辦?”
女孩子笑起來,“兼聽則明,偏信則暗,再說凡事都有兩麵性,不要太較真。”
沈惜凡猶豫的抽出一根簽,拿起來一看,上麵刻著“得其所哉”四個字,一臉茫然遞給女孩子,沒想到女孩子瞪大眼睛,讚歎,“上上大吉!”
周圍的女孩子都羨慕的望著他們兩,女孩子笑道,“得其所哉。得其所。亦即是讚頌君爾之婚姻。得其所在也。逢此非常際遇之時。君汝可毫不猶豫。決定取之可也。躊躇即失之東隅。但不能收之桑榆者。”
這段話把沈惜凡唬得愣愣的,倒是何蘇葉別過臉去偷偷笑,然後女孩子把簽丟進背包裏,笑著揮揮手,“每天三卦,四點準時營業,歡迎光臨。”
沈惜凡兀自嘀咕,“準嘛這——看起來不是很專業呀!”
旁邊就有人接口,“怎麽不準?都那麽大牌,每天才三卦,朋友推薦給我的,我已經來了三天了,都沒算上。”
她帶著求助的目光去看何蘇葉,他眼神明亮,微笑點頭,“我覺得算的挺準的。”
好吧,那就很準吧,她在心裏偷偷的笑。
回到何蘇葉的家,沈惜凡忙著做晚飯,何蘇葉在書房給何守崢檢查作業。
乘著空閑,何守崢偷偷的問,“小叔叔,你和沈姐姐今天怎麽手拉手的,對了,難為你了,還有一隻手拉不起來,好鬱悶!”
何蘇葉眼都沒抬,“glass的複數是加es,還有visit拚錯了,小鬼你最近很不專心唉。”
何守崢不甘心,拿起鉛筆在何蘇葉左臂的石膏上塗鴉,“小叔叔,你不要轉移話題。手拉手我們老師說那叫談戀愛,那什麽叫先上車後買票呢?”
終於停下筆,何蘇葉認真的看著他,“小鬼,你坐公交車不是先上車再投幣,買票是沒有無人售票車時候的說法。”他在心裏嘀咕,小學裏都是些什麽老師呀,什麽都能亂說。
何守崢是懂非懂,直到沈惜凡喊他們吃飯,還沒有明白的樣子,自言自語,“雖然有道理,可是還是覺得怪怪的。”
吃完飯,何守崢去客廳看電視,廚房裏隻剩下他們兩個。
廚房的水聲開的很大,沈惜凡在刷碗洗鍋,不時的勸何蘇葉,“你陪小鬼看電視好了,廚房有我沒問題的,你手現在還不能沾水,一會傷口碰著了就不好了。”
何蘇葉無奈的笑笑,“哪有那麽嚴重,我一病了你們就不把我當醫生了。”
沈惜凡努努嘴,“何醫生,請以科學嚴謹的態度看待這場事故。”說完之後,還轉頭饒有興致的瞥了何蘇葉一眼。
結果一不留神,水龍頭擰過了,水花濺在盆子上灑了她一身,連額前的劉海都沾滿了水珠,沈惜凡狼狽不堪,但是也忍不住笑起來,“事故、事故!台風過境!”
何蘇葉也笑起來,一臉的無奈,取了了紙巾,沈惜凡騰不開手,乖巧的任他擦。她眼睛清亮,滿滿的都是笑意,有些促狹有些不好意思。何蘇葉的手不小心觸碰到她的嘴唇,她臉上突然就飛上一道紅暈,好似五月的朝霞,含蓄又熱烈。
手上還殘留著細微輕柔的觸感,像棉花糖似的,軟軟的,那——是不是味道也如棉花糖一樣甜,一樣香。他的心猛然跳了兩下,剛想控製住自己微微向前傾的身體,廚房的門被撞開,何守崢大喊,“姐姐,我要吃可愛多!”
曖昧的氣氛一下子被打破,何蘇葉轉過頭瞪著何守崢,小孩子不知所措,小心翼翼的問,“呃——小叔叔,我可不可以吃可愛多,我保證吃壞了肚子不會叫喚的。”
沈惜凡似乎還未覺察到異樣,連忙回答,“拿吧,拿吧,但是隻準吃一根。”
何守崢還是猶豫,大眼睛忽閃閃的乞求,“小叔叔——”
何蘇葉笑起來,“小鬼今天怎麽那麽乖的,事事都聽我的,那,隻準吃一根哦。”
揮揮小手,示意有話跟何蘇葉說,小孩子踮起腳湊近他耳朵,“小叔叔,剛才我是不是壞了你的好事,怎麽你瞪我的時候臉色鐵青,跟我爸爸一個樣子。”
他隻好摸摸他的腦袋,塞了一根可愛多給他,“小孩子還是單純點可愛,否則就沒人愛了。”
廚房又恢複了安靜,水靜靜的流淌,忽然,沈惜凡開口,“那個,我後天的飛機,你,能不能不去送我?”
“為什麽?”何蘇葉接過筷子放進消毒櫃,定定的望進她的眼睛。
“因為——因為如果看到你我就不想走了。”她連忙解釋,“不是不想你送,是自己沒辦法麵對離別這種事。”
何蘇葉不出聲,輕輕的歎氣,看得沈惜凡心裏一陣酸澀,“我……我真的是沒辦法,肯定是舍不得,我怕我到時候一沒忍住哭出來多影響形象。”
過了好一會,他轉過身開口,“傻丫頭,我理解你。那好吧,我就不去了,你一個人要注意安全,記得走之前要打個電話給我。”
他背對著她,沈惜凡從身後輕輕抱住他,小聲的說了聲,“對不起。”
對不起,我不應該如此任性,不願意讓你見我最後一麵,可是我又是如此的脆弱,不願意你看見我的無助和留戀。
機場國際出發大廳裏,沈媽媽、沈爸爸陪著沈惜凡在安檢處排隊。
沈媽媽眼圈有些紅,一遍遍的叮囑女兒各種注意事項,沈爸爸則是沉默的站在一邊,隻是問女兒餓不餓,要不要喝水。
沈惜凡情緒也有些不穩,她從小到大都沒有離過家,連上大學也是在臨市,第一次和父母分離,多少有些難過。她仍是強打笑顏,試圖說些笑話活躍氣氛,最後自己都哽咽了,隻好靜靜的排隊等著過安檢。
忽然,她覺得有人在不遠處看著自己,直覺的轉過身環顧四周。安檢口裏人群來往,她卻一下子就看見了那個人,他明明答應了她,不來送機的,但是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腦中一片空白,她隻有種不顧不管一切的衝動想跑過去抱住他,就在她想邁出步子的時候,手機不合時宜的響起來,信息上顯示,“對不起,我還是過來了,你別回頭,讓我看著你走,記得別回頭,前麵的風景更好。”
她笑起來,眼睛裏已經水霧一片,盡管這樣,她還是努力的讓自己看起來堅強一點,雖然那麽微不足道的堅強在他到來後徹底粉碎。
這個的男人,是真心的為她好,好到已經不得不去犧牲自己來成全她的夢想。
在候機室裏,看一架架客機起飛,沈惜凡終於意識到隻剩下自己一個人,在以後的一年時間裏,沒有父母的陪伴,沒有他的相隨,隻有自己可以依靠。
她需要成長,一個人成長。
排在檢票口,手還攥著手機,一閃一閃的屏幕提示她有新的信息,打開一看原來是邱天的,“沈惜凡,走了還不告訴我們,你真不夠意思。算了,看在很好吃的海鮮炒飯的份上我偷偷的告訴你,離開尖尖角的時候千萬不要傷心,千萬不要哭,因為在每個善良女孩子絕望的時候總是會有奇跡出現的,相信我。”
走在長長的走道上,透過綠色透明的玻璃,她看見外麵是來來往往的工作人員和工程車,不遠處一架國航的客機已經開始滑行去預定的跑道。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征途,每個人都有需要完成的事情,因為生命短暫,必須忍痛舍棄一些東西和時間賽跑。
飛機緩緩的在跑道上前行,忽然一陣強大的衝力,脫離地麵吸引巨大的力量,她的脊背很沉重地壓靠在座椅上,再向窗外看去,已經離開了跑道,騰空而起,再一眼,機場便消失在眼中。
她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心裏隻有一個念頭,離開了,真的離開了,之前隻會在夢境中出現的場景,如今真的成真了。
往事如電影一樣重現,從她第一次遇見他,他為她寫的第一張藥方,到他為她求平安符,願她平平安安,還有他的送別。一幕一幕的出現,躲閃不及,無法抑製。
隻是,她沒有哭,也不想流淚,隻是有一種透明的液體不聽話地從眼睛裏滑了下來。
何蘇葉,我真的很想你,很想很想。
簡介
陳皮:
(很遺憾的是,我們小何沒有出現在美國的機場)
邱天和何首烏兩位不停的催促小何出國(其中有軟硬的手段),在小何準備出國的時候,收到了前女友張宜淩的郵件,信裏真誠的恭喜他出國留學,已經花了很長時間追到小女朋友的事情,並且告訴他自己也準備結婚了。之後小何出國,原本是打算一到美國就去見稀飯,結果被實驗室的導師嚇到了,“一周工作7天,工作時間為早10-晚12”,隻好在聖誕節時候去。之前,張宜淩又來找他談話,細節就是討論小何同學對她不如對稀飯好。聖誕節的時候,他們倆終於見麵了~~
黨參:
話說我們小何同學去見了稀飯,兩個人一起做飯,吃飯,度過了一個溫馨的聖誕前夜。
在小何帶她去見同學的路上,兩個人終於KISS了,這個是小何同誌主動的(真不容易!)
在見同學的時候,由於大家起哄玩笑時候,無意中給了小何向稀飯求婚的機會,隨即又被巧妙的躲避過去了,最後小何走的時候鄭重的問,稀飯願不願意考慮和他在一起(算是非常直接的求婚,小何雖然有寫悶,但是還是挺直率的一個人)
稀飯回答是考慮一下,在回去的時候看見林憶深被一個女孩子甩了一巴掌,後來才知道是林憶深家裏給找的女朋友,結果讓她更驚訝的是,林憶深也知道何蘇葉的存在,並且告訴她要好好把握這個男人。
當歸:
因為天氣的緣故,稀飯的心情一直down到了極點,再加上過兩天就是中國的農曆新年,家人不在一起孤單的感覺讓她覺得很難受。
因為要lead discussion,她的任務變得繁重不堪,回到宿舍時候,想起今天是除夕夜,朋友的祝福和家人的電話讓她越發的思念家,思念小何。
但是在這時候,她收到了小何送給她的嶄新的絲巾扣,和她摔壞的那個幾乎一樣,這樣讓她心裏舒服很多,但是因為思念,讓她隻好借學習排遣思念。
高負荷的運轉,論文一遍遍的修改,讓她終於撐不住,身體達到了極限,接連著發燒、眩暈、心悸讓她不得不休息,在一旁照顧她的林憶深撥通了小何的研究所電話,小何當機立斷丟下手中的研究課題,去看望她。
噩夢纏身的稀飯,醒來後卻發現小何守在她身邊,立刻掩飾不住情緒,小何對她道歉,給她帶來了中藥,讓她好好休息。在第二天的早上,稀飯終於認清自己的心意,這次的病原來是由心而生,苦行僧似的自虐式生活隻是可恥的孤獨感作祟。
【她放下筷子,望著他的眼神執拗、坦率,輕輕的告訴他,一字一頓的,“何蘇葉,我想,想跟你永遠在一起。”
拿著筷子的手微微顫了一下,然後就是碗筷相碰的清脆聲音,他的眼睛裏浮出了一種複雜的情緒,欣喜、感動、或是別的什麽,沈惜凡看不出這是什麽,隻任由他站起來走到自己麵前,然後輕輕的摟住。
何蘇葉在她耳畔隻說了一個字,她卻覺得比任何山盟海誓更動人,更真誠。
他說道,“好!”
承諾一生。
這個冬天,異地他鄉,她終於懂得,愛的世界裏終會有幸福相隨,愛的世界裏終會有天長地久、相濡以沫。她在如斯的錦繡年華中遇見他,愛上他,然後決定於他相守。年華至此,圓滿已無歎息。】
陳皮
終於把手上的石膏都敲掉了,左手像不似自己的,何蘇葉皺著眉頭對邱天說,“我這兩天用左手都覺得怪怪的,打字都不熟練,大概是不習慣吧。”
邱天丟他一個大白眼,“退化了還是怎麽的?我記得你以前左手可以寫字、拿筷子的!”
何蘇葉歎氣,“可能是缺少了一點感覺。”他左手抓起一隻筆,試了兩下便丟下,搖搖頭,“我是不是老了?”
邱天哈哈大笑,不小心把大疊的病曆給掀翻,“你老,算了吧,我還比你大一歲呢,說起來我們兩算是班級裏最小的。”
他點點頭,彎腰幫忙撿病曆,“嗯,七年一晃就過去了,轉眼間都工作了,那時候想都想不到自己會選擇什麽專業,遇見什麽人。”
邱天撇撇嘴,“又開始抒情了,以前也沒看你多煽情,咋沈惜凡走了之後那麽有感觸呢,沒關係,你可以留著當著她的麵抒發,別刺激我這種孤家寡人。”
何蘇葉認真的想了一會,“見著她我就什麽都說不出來了,真是奇怪。”
“正常、正常!”邱天急忙下結論,“你快去美國找她去吧,我都為你們兩憋得難受了 ,慢吞吞的。”
他笑笑,“凡是總是循序漸進的,太快了反而覺得不真實,俗話說好事多磨嘛。”
回到家打開電腦,QQ上閃著沈惜凡的留言,“兩個星期的Management for Services課程終於結束了,三個credit到手了,我的腦細胞也被磨掉了大半,常常夢中還是那些舞蹈中的概念。”
他看了一下時間,不由的有些擔心,唰唰的打下一行字,“這麽晚了還在熬夜,對身體不好,還是早點睡覺。”
結果那邊立刻一張哭喪的臉,“現在正在進行的是Operation Management,課程要求我們use computer extensively(盡可能使用電腦),所以我現在電腦都不離身了。”
何蘇葉哭笑不得,“沒你這麽拚命的,好好休息,伊薩卡才早上5點,你怎麽就開始工作了,不會熬了通宵了吧?”
那邊很長時間沒有回話,何蘇葉心裏明白了八分,小丫頭怕是真的熬了一夜,現在躲起來沒臉麵對他了,隻好回到,“我沒怪你,隻是擔心你身體而已,別躲起來了,我不罵你。”
立刻便跳出一行字,“嗯,我錯了,以後我絕對不通宵了。”
是的,絕對不在他麵前說她自己通宵了,何蘇葉歎氣,順手拿起一旁的茶杯,看了一眼又放下——何守崢那個小鬼喝的茶,還剩了大半。
何守崢吃過飯, 臉扭曲的望著半杯茶,幾乎要哭出來,“我不要喝這個茶,又苦又酸!”
何蘇葉一點也不妥協,“小鬼,你超重了,天天吃那些垃圾食品,一點營養都沒有,肥胖對身體也不好,你又不喜歡運動,除了給你喝點茶,沒別的辦法!”
何守崢抽泣,“有沒有不苦不酸的,加點糖好不好!”
他隻好拿出一本書,細細指給他看,“標準體重=(身高-100)×0.9,若實際體重超過標準體重20%,排除肌肉發達或水分瀦留因素,即可診斷肥胖。”
何守崢默不做聲,摸摸自己的臉,何蘇葉又抽出 本中醫書,攤在他麵前,“給你喝的是特製的茶,有枳實、橘皮、山楂、茯苓、荷葉、澤瀉。”
小鬼不情願的嘀咕,“怎麽還有橘皮,直接吃橘子好了。”
“橘皮就是陳皮——”他把書準確的翻到某頁,“橘皮以陳久者為佳,辛、苦、溫,理氣健脾,燥濕化痰。”他順手捏捏何守崢的小臉,“你這個是單純性肥胖,所以要消積食,行氣化滯,健脾利濕。”
何守崢無奈,“算了,喝就喝,小叔叔,我覺得沈姐姐出國之後你就變著法子整我,你快點追過去算了,我也好落一個清靜。”
伸出一個手指頂回咄咄逼人的小腦袋,他歎氣,“知道了,我不正在收拾東西,話說小鬼你這樣排斥我,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何守崢搖搖頭,“我媽媽出差,爸爸也會這樣對我的,所以我看透男人的本質了!”
趁著何守崢寫作業的時候,何蘇葉坐在電腦前查收郵件,忽然看見一個陌生的地址,猶豫了一下終是點了開來,內容卻讓他大感意外。
“從導師那裏聽說了你要出國的消息,感到很驚奇,隨即想想也釋然,像你這麽優秀的人才如果呆在國內就太可惜了。誠心的恭喜你!
幾天前方可歆告訴我你交了一個新女朋友,這個消息更讓我意外,尤其得知是你先追人家的,還追的很辛苦。這幾天我一直在想什麽樣的女孩子會讓你這麽遲鈍的人動心,大概一定是個很善良、溫柔的女孩子,想著想著我就不由得笑起來。再次恭喜你!
我現在在賓夕法尼亞讀生物工程,有什麽事都可以找我,對了,我打算明年的三月和現在的男朋友結婚,如果有幸,我希望你也來參加,當然,帶上你的小女朋友我更歡迎。”
原來是張宜淩,他不由的笑起來,仔細斟酌後回了一封郵件給她。
點出發送的時候,他覺得積壓了很長時間的陰鬱一掃而空,整個人說不出的輕鬆。
分手了還是可以做朋友的,不管當初是誰對不起誰。當心中的傷痛被幸福治愈的時候, 我們會寬容的對待過去,最終釋懷。
當我們再見麵的時候,會微笑打招呼,再問一句“你好嗎”,那就足夠了。
兩個月之後到他到美國,去接機的是遠方親戚的兒子,正好在賓大念法律,兩人年歲相仿,住在一起,話也不多,倒是挺和睦。
何蘇葉原本計劃到了美國安頓下來便去伊薩卡的,誰知去研究所報道的時候便接了一個課題,同部門的華裔中國同事無不羨慕,他也隻得兢兢業業的工作起來了。
他的導師是德國人,嚴謹苛刻是全校有名的,他十分欣賞亞裔學生勤奮與紮實的基礎知識,因此在他的實驗室所招的學生中,除有三名來自德國外,其餘三位均是亞裔學生。何蘇葉第一次去實驗室的時候就被嚇到了,實驗室門上貼一個醒目的招牌:“本室研究人員必須每周工作七天,早10時至晚12時,工作時間必須全力以赴。”
這樣也好,那麽他就和沈惜凡一起努力。
不知道是他掩飾的太好還是沈惜凡根本無暇注意,即使是他和她作息同步,她也一點沒有覺察出QQ對麵這個男人正住在離她兩個小時不到車程的費城。
沈惜凡仍是每天在固定的時間給他留言,饒有興致的給他講述學校的故事,她特別喜歡說大學的酒店管理專業,一談及就激動,“何蘇葉,你知道嗎,我今天跟他們去了酒店的操作間,學會做小甜餅,我回來以後一定要露一手給你看看。”
“康奈爾真是一所不可思議的大學,為了酒店管理專業居然建立了一所酒店,而且和教學樓相連,我們經常有機會去實習,不過我有些遺憾,為什麽我的大學四年不是在這裏度過的,而現在我讀的Operations Management,MMH,涉及主要是理論知識。”
“學校的有七個餐廳,每次晚餐都至少二十八個主菜,實在是太豐盛了,這麽長時間我都沒自己動手做菜了,對於我這種好吃好喝的人來說簡直就是天大的恩賜。如果你來了我一定能夠要讓你嚐嚐所謂常青藤盟校最好的夥食。”
何蘇葉啞然失笑,賓大也是常青藤盟校,夥食也不錯,經她這麽一說也開始有些躍躍欲試,打起了小算盤,眼光不由的飄到日曆上了。
看來隻有聖誕節的時候導師才會放人,算了,他已經等了這麽長時間,不在乎再等多一點時間。
第二天他早早去實驗室,剛走到大樓門口的時候聽見後麵有人用中文叫他的名字,低沉的女聲,他頭腦中直覺的反應就是——張宜淩。
這麽多年,還是那股淩人的氣勢,一點都沒變,他不由的笑出來,“早呀!”
張宜淩秀眉一挑,衝著他開玩笑,“何蘇葉,你還真大牌,來了好幾個月怎麽都不見你找我,唉,這麽多年了還是那麽慢熱的性子,真是讓人火大不起來。”
他攤攤手笑笑,“研究太忙了,日夜趕工。”
張宜淩好奇,“你導師是誰,不過你這種人工作起來就是沒有導師拿著鞭子在後麵抽,跑的都很快的。”
“Leonard——”
她的臉立刻變的很誇張,“啥——那個怪老頭,天哪,你怎麽能忍受,他實在是harsh!”
何蘇葉笑笑,“你冷不冷,不如去餐廳裏點些熱飲,坐下來聊聊?”
他要了一杯紅茶,遞給她一杯卡布奇諾,張宜淩看到後捂著嘴偷偷笑,“何蘇葉,是不是你小女朋友喜歡喝紅茶,你就被傳染了?”
為什麽他周圍的人都那麽精明,一眼就能看出端倪,他隻好老老實實回答,“是呀。”
張宜淩解釋道,“我以前也喜歡紅茶,可是當時你無意中說了一句‘還是綠茶好’,我就改喝了綠茶,直到來美國後。”她長長的歎氣,似笑非笑,“這就是你對我和對她的差別,我可以為你改變,而你隻會為她改變,所以即使我離開你,我沒覺得損失,你也沒覺得損失。”
他忽然不知道如何接話,捏著杯子,紅茶還是滾燙的,嫋嫋的冒著香氣。
是真的被傳染了,以前他從來隻喝綠茶的,但是和沈惜凡出去時候她總是喜歡點一杯紅茶,捧在手裏,暖暖的很幸福的樣子。他第一次嚐紅茶的時候還覺得不習慣,後來是為了配合沈惜凡才點的,到了最後他發現已經離不開紅茶。
總是習慣在深夜工作的時候泡一杯紅茶,然後捧著馬克杯和她聊天,她的頭像一閃一閃的,有時候圖片是笑臉,有時候是苦臉,無論是什麽樣的,他都感到很幸福。
所謂的愛屋及烏應該就是這樣了吧,先愛上她這個人,然後連同所有的習慣、小動作、喜好,最後在不知不覺中無法自拔,連呼吸都是想念的滋味。
看到何蘇葉若有所思的樣子,張宜淩噗哧笑起來,“何蘇葉,現在才覺得對不起我了,沒關係,給你一個補償的機會,我結婚時候多包一個紅包給我吧。”
他爽快的點點頭,“好呀,如果我把女朋友帶去自然要多給一份的。”
張宜淩瞪大眼睛,“等等,給我說重點,難道你女朋友現在在美國,方可歆沒告訴我呀。何蘇葉,你別告訴我你是為了她才出國的!”
他微微不好意思,“是這樣的,不過我們倆不在一個學校。”
張宜淩一副徹底被打敗的樣子,“何蘇葉,我很悲憤呀!你當初要是對我要是有對她一半的上心我這輩子也死而無憾 。”
何蘇葉覺得奇怪,“我以前也沒對你不好吧!”
她笑笑,輕輕的啜了一口咖啡,“不是這個意思,對一個人好有很多定義。對我,你確實很好,但是你是個很有原則的人,凡事並不會為我改變,或是說不會這樣全心全意的付出。”
女人對愛情的定義真是複雜,他在心裏想,但是也覺得張宜淩說的沒錯。
全心全意的毫無顧忌的付出,他以前從來沒有想過,隻是直覺的去做,他也害怕過自己的付出沒有回報,可是一切顧慮都在她承認喜歡他之後煙消雲散。
好吧,他感情上是有些遲鈍,也有些傻,但是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張宜淩走後,他才趕去實驗室,到那裏的時候已經遲到了,奇怪的是德國導師一反常態笑眯眯的跟他打招呼,什麽都沒說就走了。
同組的人告訴他全部人的報告隻有他和其中一個德國人通過了,別人連聖誕節的假期都要加班。何蘇葉隻是禮貌的笑笑,然後把電腦打開繼續工作。
其實他心情很好,想起聖誕節可以見到她,就不由的微笑。
他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每一秒鍾都有法國梧桐的葉子飄搖而下,徑直貼合在地麵上,褚石,淺褐,橙紅,暗黃,在生命的末端層次分明,錯落有致,像是以地麵為襯的美麗畫卷,以葉子落下路線為反向,是湛藍的天空。
以前在康奈爾留學的好朋友不知從哪得知他留學的消息,紛紛發出邀請,於是何蘇葉將聖誕節出行的計劃跟室友說了一下,沒想到室友非常感興趣,“我有車,不如咱們一起去。”
立刻敲定了計劃,他便去問問沈惜凡聖誕節有什麽計劃,誰知道剛打開QQ沈惜凡的小頭像一直跳個不停,點開一看,便是長串的詢問,“何蘇葉呀,怎麽辦呀,我在這裏雖然睡眠不足,怎麽還能長胖呀!”“裏是不是喝水也會胖呀,都怪學校夥食太好了,我胖了胖了!瘋掉了!崩潰了 !”“我要減肥,我要減肥!”
他抿起嘴偷偷笑,心想小丫頭胖點才好呢,以前牽手的時候就覺得她纖細的手腕,似乎輕輕一捏就能碎,這下長胖了應該會好一點吧。
其實女孩子順其自然才最好,隻要把體重控製在健康標準內,不要刻意的追求瘦。他在醫院實習時候就見過幾個因為節食導致血糖不足送來急救的女孩子,那時候一群男生不約而同的下決心,以後找女朋友首先要教導她們不要盲目減肥,然後再實施健康減肥的方案。
不過說來也奇怪,沈惜凡在國內時候胃口也很好,一點都沒有刻意節食的跡象,怎麽到了國外便胖了起來,難道真的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想到這裏,他忙打字安撫女朋友躁動的情緒,“丫頭,其實胖點也好的,你看你那麽瘦,有時候我都會擔心你會不會被風吹跑,你可千萬別急著減肥。”
跳出一張哭喪著臉的兔子,“不行呀,不行,我要是回國了就沒臉見你了,臉上都長肉了,話說國內豬肉多少錢一斤呀,我這樣起碼也算出口創匯!”
何蘇葉好氣又好笑,連忙回到“ 我是醫生唉,你要不要聽聽專業人士的意見?”
果然那邊平靜下來了,閃著星星眼一臉期待,他想了一會,“我給你開一副減肥茶好不好, 你堅持喝,不要刻意的不去吃飯或是少吃,行不?”
沈惜凡忙不迭的答應,他隻寫了幾個消食的中藥讓她泡水喝,他尋思,這樣小丫頭心裏會平衡多了,即使那些藥可能會沒有什麽實質的效果。
聖誕節前,賓州氣溫竟然出乎意料的高,一反常態的沒有下雪,有經驗的室友告訴他過了聖誕也許會迅速降溫,以前還有過四月暴風雪的情況。
這是他第一次離開賓大的校園,置身於另一個完全不同氛圍的校園裏。
伊薩卡是一個安靜的小鎮,來來往往根本不見人,室友跟他講起希臘詩人康斯坦丁?卡瓦菲的長詩《伊薩卡》,“當你啟程前往伊薩卡,那麽就祈禱那道路漫長,充滿曆險,充滿知識。”
他不由得微笑,他前往的伊薩卡,有他心愛的人,充滿希望和幸福。
去年的聖誕節他們一群人一起度過,最後他送她回家時候,她笑著跟他說“跟你在一起就特別開心,沒理由”,他還記得自己當時的心情,驚喜又無措。
應該是那時候就不自知的喜歡上了她吧。那樣一個霓虹閃耀的城市,人群攢動,她的白衣白裙在黑夜中特別的靈動,而現在的她,又會以什麽樣的姿態出現在他麵前。
在這個安靜的小鎮,在這個遙遠的國度,當周圍一切都變得陌生,長夜似乎也變得漫漫,沒有止境,兩個人互相依靠互相溫暖才能度過。
室友把車停在host family家門口,然後指著不遠處一棟大樓,“那就是康奈爾圖書館,沿著這條路一直走然後左轉就到了。”
他看看表已經快五點,連忙回答,“謝謝,晚些時候我來找你們。”
室友打趣,“到時候記得把女朋友帶來給我們瞧瞧,都是中國留學生,互相認識一下。”
揮揮手,他笑道,“好的,那我先走了!”
每天五點準時從圖書館回宿舍,這是她每天固定的作息時間。
他原本想在圖書館門口等的,結果剛走到轉角處便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手上捧著厚厚一疊參考書,腳步匆匆。
依然是簡單樸素的裝束,藕荷色的棉襖襯著她的臉越發的白淨,頭發已經及腰,原本那種職場特有的淩人氣勢被書生氣掩蓋,更顯得恬靜沉穩。
而沈惜凡絲毫沒有留意到站在轉角處的他,徑自走在路上。何蘇葉隻好追上去,輕輕拍拍她的肩膀,輕輕喊她,“沈惜凡!”
聞言轉身,她目瞪口呆的望著他,半晌終於問出,“你,何蘇葉,你怎麽會在之裏!”
他笑起來,卻發現自己心跳有些加速,“來看你呀。”
再走上前一步,伸手接過她手上的書,沈惜凡定定的望著他,努力克製住激動情緒,“你為什麽會在這裏!”她張口再想說些什麽,發現心都在顫抖的,喜悅興奮驚訝激動無從說起。
而眼前這個男人輕輕的拉起她的手,微微笑著,“回去再告訴你。”
黨參
她的公寓不大,但是收拾的十分整齊。
沈惜凡丟下書包解釋道,“室友去host family家吃飯了,電飯煲裏有雞湯,冰箱裏麵或許還有菜,實在不行我們就去學生餐廳,不過不知道哪家開著。”
何蘇葉但笑不語,讓她看的心裏發怵,剛想問出來,小臉就被輕輕捏住了,他打趣,“真的長胖了呀,小丫頭!”
氣急敗壞的別臉去,卻再次跌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裏,她想掙紮出去,耳邊卻是男人低沉的聲音,“乖,不要動,給我抱一會,我很累唉。”
他的身上有種淡淡的檸檬香味,卻散發出無可奈何的疲態,她不禁抬起頭仔細看他的臉,比半年前更瘦削,眼睛周圍有淡淡的黑眼圈。
輕輕的歎氣,手臂不由的環緊了他的腰,疑問終於問出口,“你怎麽在這裏的?”
何蘇葉輕輕笑起來,“來看你呀,我現在在賓大CVI研究所。”
“什麽時候過來的,為什麽之前不告訴我?”
“八月份時候就到美國的,那時候就想立刻見你的,結果接了一個課題,累死累活的抽不出時間,所以一直拖到現在。”
她嘀咕,“那這個算不是妻唱夫隨?”
手輕輕的撫上耳畔的長發,何蘇葉低低的笑,“是吧,算是吧。”
他們一起做晚飯,油鍋一起,沈惜凡就開始發愁,“天哪!我忘了圍裙借給隔壁宿舍了,算了,我來炒菜好了!”
何蘇葉攔住她的手,“沒關係,我來吧,好久沒下廚了,不知道手藝有沒有變差。”剛說著話,就把雞蛋敲進鍋裏,立刻油煙四起,濺起點點油星,沾在他的白襯衫上。
沈惜凡倒抽一口涼氣,“油!油!你的襯衫不要了呀!”
“小丫頭怎麽就喜歡大驚小怪的。”端起切好的西紅柿,他笑起來,“不就一點油星,炒菜做飯的誰不沾上一點,快去看看電飯煲裏的湯好了沒?”
沈惜凡依言去勺 了半碗雞湯,撒了一點鹽,端給他,“你先嚐嚐鹹淡。”
何蘇葉左手拿著鍋鏟,右手還在加醬油,她便掂起腳尖,小心翼翼的遞到他嘴邊,他順勢就了勺子嚐了一口,“恩,差不多,可以盛起來了。”
她忽然笑起來了,急急的抿了嘴,轉過臉去,何蘇葉還未覺察,好奇的問,“怎麽了?”
搖搖頭沒有回答,隻是心頭暖暖的,眼眶也有些濕潤,她細細嚐了一口雞湯,鹹淡正好,鮮味在舌尖跳躍,讓人意猶未盡,回味無窮。眼前這個男人,真的是很愛,願意為她下廚,甚至一點粗活都不讓她碰。
剛才她腦中忽然閃現一個詞語“老夫老妻”,才不由得笑起來。
真的是這樣的感覺,以前和嚴恒在一起的時候,就像兩個青春懵懂的孩子,隻想著把每天過得浪漫又刺激,那樣的相愛的方式就像是天際的煙花,當煙雨飄落時劃出炫美的軌跡,再華美卻隻有一瞬間,風一吹,就散了。
而生活就是生活,浪漫和激情永遠不可能支撐愛情一輩子。
還是在平平淡淡中相愛更加適合自己,比如這個溫情的男人,應該就是自己的那杯茶。
做了三個菜,西紅柿炒雞蛋,蠔油生菜,青椒牛柳。
沈惜凡一邊夾菜一邊感慨,“這怕是我到美國第一頓最正宗的中餐,像我這樣懶人不願意自己開夥,每次都去學生餐廳,不知不覺就長胖了。”
何蘇葉挾了一塊牛柳給她,“多吃一點,看你根本一點都沒有變,哪裏胖了,小臉氣色不好,蠟黃蠟黃的,每天熬夜的吧!”
“你剛才還說我胖了!”她沒好氣的反駁,轉身盛了一碗雞湯給他,“何蘇葉,我覺得你才臉色不好呢,大熊貓眼睛,醫生是怎麽為人表率的呀!”
他勺了一口雞湯,隨即笑起來,“我說味道怎麽那麽熟悉的,原來是加了黨參。”
沈惜凡抿起嘴,“黨參是從家裏帶來的,媽媽說益氣生津養血,每門課程結束之後我都要煲一大鍋雞湯慰勞自己。”
“在這裏辛不辛苦?”
“當然辛苦咯,導師雖然人很好,但是很嚴厲,馬上還有Career Track,工作經驗還好,但是理論總是比不上科班出身的同學。你呢?”
“我還好,不辛苦,課題進行的也很順利。”
“我才不信呢,在美國學醫很辛苦的,看看你都瘦了。”沈惜凡隻覺得心頭一酸,根本沒勇氣去看他的清瘦的臉,又去勺了一碗雞湯給他,強作歡顏打趣,“多喝點,過了這村就沒這個店了!”
碗緣的熱度還殘留在指尖,沈惜凡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心裏隻有一個念頭,等待漫長的一年快點結束,然後無論如何, 都不會再離開他 。
吃完之後,沈惜凡的饞癮又上來了,笑嘻嘻的說,“還是在你家吃飯好,吃完了之後還有甜點,那該多完美!”
何蘇葉仔細看了一下櫥櫃,笑道,“不是還有些紅豆,我做個冰糖紅豆湯。”
她高興的跳起來,“我來幫你,冰糖在邊角的小盒子裏,我來找。”
燉上紅豆湯、洗完鍋碗之後,沈惜凡給家人打電話,何蘇葉在網上和邱天聊天,不過邱天打字速度忽然變得奇慢無比,磨蹭半天才跳出一句話,一句話也隻有寥寥十個字不到。
何蘇葉被他磨的沒了性子,便隨手點開收藏夾裏的一個網址,誰知跳出來的是一個博客,再仔細一看,嗬——那不是沈惜凡的小空間。
他默念了一遍網址,立刻就記下來了,再看一下時間,很久以前就開始寫了,隨手點進去最近的一篇文章。
“後來我慢慢地學會了包容與體諒,善待和妥協。
世界上隻有兩種可以稱之為浪漫的情感:一種叫相濡以沫,另一種叫相忘於江湖;我們要做的是爭取和最愛的人相濡以沫,和次愛的人相忘於江湖。
而相濡以沫,是多美好的字。無盡的包容和忍耐,無限的關懷和嗬護,無邊的寬容和寵愛,還有長長的歲月相互扶持,才能寫得好方方正正的——相濡以沫。”
相濡以沫——真是很幸福美好的字眼,何蘇葉在心裏默念,盯著屏幕發起呆,直到後麵有聲響才匆匆忙忙的關掉網頁,發現沈惜凡站在窗戶邊笑眯眯的看著他。
忽然有種喜悅,有種衝動,想讓世界上所有的人知道,他擁有她,他現在很幸福。
何蘇葉站起來走去她身邊,認真的詢問,“願不願意去見見我的朋友,我想把你介紹給他們認識。”
沈惜凡笑起來,“怎麽這個學校也有你同學,何蘇葉你真是海內存知己呀!”
“有一個高中的好朋友在農學院,俗稱奶牛學院,有兩個大學同學在威爾醫學院,還有一個是獸醫學院的,都是很厲害的人物。”
鄭重的點點頭,她調皮的回答,“學校餐廳的肉奶供應都是靠奶牛學院,我得去好好膜拜一下這幾位強人!”
夜晚的伊薩卡更加的安靜,偌大的校園裏麵沒有幾個人,學院之間都是孤立開的,隻有路燈平添了一些生氣。沈惜凡走在他前麵,蹦蹦跳跳,一路哼著歌。
何蘇葉看在眼裏甜在心頭,她的長發在風中飛揚,發香仿佛纏繞在四方,有種虛幻的美,這麽美好,值得他妥善收藏。
他輕輕喚她的名字,沈惜凡回首放慢腳步,隻見何蘇葉在燈光的陰影裏,挺拔強勁還是那張溫文的含笑的臉,可是卻讓她覺得不真實,好像是在做夢,眼前全是飛舞的流光。
這一場相遇簡直就是一場夢,完美的讓她落淚。
她綻放出一個璀璨的笑容,光芒直射到他心裏去,兩個人的眼睛都看著對方的眼睛,氣氛已經隱隱不一樣。
忽然一個亮晶晶的東西從她眼前滑落,原來是絲巾扣,沈惜凡彎腰去撿,誰想一陣大風刮過,絲巾從頸間飄起,剛想伸手抓,絲巾迅速竄到何蘇葉的臉上,她立刻大笑起來。
跑去他麵前要回絲巾,可是他卻緊緊攥著不鬆手,她忽然覺得何蘇葉身上熟悉的清雅氣息在她額前縈繞,羽毛般的輕觸落在眼角。
下一秒溫熱的手指劃過嘴唇,眼睛裏閃著灼灼的情意,突如其來的親吻像暴風雨般的讓人措手不及,香津濃滑在纏繞的舌間摩挲,她腦中一片空白,隻是順從的閉上眼睛,仿佛一切理所當然。
她忘了思考,也不想思考,隻是本能的想抱住他,緊些,再緊些。
隻是腦中有一個念頭,讓她不由得分神——何蘇葉真是一個很悶的男人。
不過誰讓她喜歡。
她以前看過一個帖子說如果男人帶自己女朋友出去見自己圈子裏的人,那麽就是公開承認他們之間的關係,當然也是對自己莫大的肯定。
當她真正見到他的那群朋友時候卻嚇了一跳,一群人四副牌,一桌麻將正鬥的熱火朝天,更奇怪的是還有美國人在場,時不時來一句,“連莊!清一色!全胡!”
一個男人正在甩牌,樣子十分像魯迅小說裏描寫的“排出四文大錢”,他看到何蘇葉特別興奮,“小何,快來,快來,我今個手氣特別不好,快幫我扳回來!”
其他人哄笑,“別!你自己的牌自己玩,不許找幫手!”
何蘇葉悄悄跟她說,“這就是我室友,很好的一個人。”
倒是有人眼尖,一下子就看見沈惜凡,立刻吹了一聲口哨,“美女!小何,你老婆?”
她一下子被逗笑了,覺得在異鄉看到這麽多中國人甚是親切,而這些人多半是不拘小節的人,和李介邱天那群人一個風格,不由的接口,“不是,我還沒轉正呢!”
何蘇葉寵溺的望著她,“總覺得你不像是學酒店管理的,學交際與口才的吧!”
沈惜凡狡黠的笑,“你也很幽默,有時候!”
立刻有人就喊起來了,還不止一個,“小何,太不夠意思了,要是我有這樣一個女朋友早就娶回家藏著了,你還敢把她放這裏,自己跑去念賓大,不厚道!”
何蘇葉被堵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好回答,“我也想呀,可是不知道她答不答應。”
一群人起哄,“美女,小何這個可算是變相的求婚,你要不要考慮一下子!”
沈惜凡不好意思,別過臉去,馬上有人接口,“沉默就是表示默認,我們這麽多人都是見證人,到時候我們還要討一杯喜酒呢!”
求助的目光投向何蘇葉,誰知道他也不辯解,隻是牽著她的手微笑,一個個跟他介紹朋友,“這兩個就是威爾醫學院的,大學同學,阿Ben和Chris。”一圈介紹下來想了想又對著大家補充一句,“忘了說了,我女朋友,沈惜凡,現在讀MMH,還希望大家多多關照!”
哄堂大笑,有人立刻打包票,“大家都是老鄉,有啥事就直接說,平時買個東西扛個冰箱沙發的絕對是一呼百應,千萬別不好意思!”
更大的笑聲,“老宋,你上次一箱果汁都懶的抬上樓,怎麽這次這麽勤勞!”
那個人連忙回答,“人家可是小何老婆,能不殷勤點,我還指望他今天打牌幫我翻身呢!”
打牌打到很晚他們才準備走,一群人浩浩蕩蕩的送了很遠的路,他們兩肩並肩走在最後,沈惜凡好奇,“何蘇葉,我發現你幾乎什麽都會,打牌也那麽厲害。”
他笑笑,“最好的賭徒都是數學家,我的數學還不錯,所以跟他們打還是綽綽有餘,但要是跟專業人士玩那就不行了。”
沈惜凡撇嘴,“我不會,估計也學不會了,我的愛好就是‘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小時候還學過美術,書法,現在差不多都忘了。”
“我爺爺很喜歡書法,自己經常在家舞文弄墨的,下次帶你去見見?”
“你就別讓我去丟人了,我字很醜的!”
“其實,我是說那個意思.....”何蘇葉猶豫了一下,“今晚他們說的那個事.....”
沈惜凡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仍是裝作茫然的樣子,哧哧的笑,“什麽事呀,說清楚點,你不說我怎麽知道呢?”
他一下子被問的沒了主意,不知道怎麽表達出來,一向淡定的他居然有些無措,心一橫就說了出來,“我是說結婚的事,你想過沒。”
沒想到何蘇葉回答的那麽直接,沈惜凡的臉騰的就紅了,隻好把頭一低,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他握住她的手心有些薄汗,仍是淡淡的笑,“我知道有些突然,不過我自己想過了,所以今天才接機會問你的。
沈惜凡心跳的厲害,支吾了一會,“那個....我考慮一下好嗎?”
話音未落,走在前麵的室友喊他,“小何,要走了,長話短說吧,要不回去電話再聊!”
大家哄笑起來,紛紛攛掇他,“有空就過來玩,想老婆了就說,要吻別的話請無視我們的存在!”一群人嘴上這麽說,但還是識趣的散開。
沈惜凡不好意思,臉都紅了,何蘇葉輕輕的把她的碎發撥開,小聲的叮囑,“我要走了,那個你考慮一下,最遲三月份給我答複,還有,好好休息,別太累了。”
她點點頭,鄭重的回答,“我知道了。”然後又加了一句,“回到家的時候記得打電話給我,現在沒必要躲躲藏藏的吧!”
何蘇葉笑起來,眉頭舒展愈發顯得英氣,“我不是故意的,好了,我要走了!”
鬆開緊握的手,沈惜凡微笑的看著他上了車,然後車子駛出校園,一轉眼就不見了,她還是站在原地,微微笑。她想,自己和他離別時候的笑容一定很灑脫、很幸福。
說不出口的“再見”,那麽就不要說了吧。
她又順便去圖書館查找了一些資料,等到回神的時候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了,想起和他的電話約定,急急忙忙往回趕。
她沿著小路往回走的時候,心裏滿是甜甜的滋味,腳下的步子也越發的輕盈。
忽然,身後有一聲清脆響亮的聲音響起,在寧靜的校園裏越發的嚇人,她急忙轉頭,卻看見不遠處一對男女,男的捂著臉木然的站在原地,女的轉身就跑遠了。
她本是想一笑而過的,誰知看到男人靠近的臉就再也笑不出來了,紅通通的五指印醒目的令人驚心,連忙問道,“林億深,怎麽回事!”
林億深苦笑,“我這樣子真丟人,還被你看到了,算了,你那有沒有冰塊可以敷臉,不然我明天沒辦法出去見人了。”
沈惜凡歎氣,“有是有,但是我也不能毫無緣故的收留你,總得給我講講怎麽回事吧!”
回到宿舍,沈惜凡邊找冰塊邊問,“怎麽回事?”
林億深揮揮手,“小事故,小故事,其實很簡單,我家人擅自給我找了門親事。”順手接過沈惜凡遞上的冷毛巾,敷上臉嘶嘶的抽著涼氣,“然後我沒答應,就挨了某位大小姐一巴掌,說是要恩斷義絕,算了,要是真斷了我這一巴掌的本錢也被撈回來了。”
沈惜凡笑起來,“誰知道是你家搞得還是你自己招惹的,男人說話都不能信的!”
林億深瞪她,“我說話句句屬實,如有半句假話天誅地滅。”
沈惜凡搖頭,一臉質疑,“世界上還有半句假話,明擺就是忽悠人的!”
忽然電話鈴響了,她一下子跳起來,嚷嚷道,“ 我去接,我的電話。”
林億深打趣,“慢點走,電話又不會跑走的,不會是男朋友打來的吧,這麽積極!”
沈惜凡聞言笑笑,接起電話,那邊傳來熟悉的聲音,“我回到宿舍了,沒有吵醒你吧?”
“沒有,我也剛回宿舍!”她剛說出口,便覺得氣氛有些不對,連忙解釋,“見到以前一個師兄了,多聊一兩句就耽擱了,所以剛回來。”
那邊隻是笑笑,“別那麽緊張,我也沒說你什麽,不過是擔心你的安全,早些睡覺,小丫頭,那麽就晚安咯。”
她含糊了一聲“晚安”,便放了電話,忽然有些懊惱——很想和他再說幾句話,可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輕輕的歎了一口氣,心忖,女人戀愛起來果然智商會降低的。
身後傳來林億深幽幽的聲音,“小師妹,隻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你有了男朋友就把我這個師兄甩在腦後了,太不義氣了。”
沈惜凡挑眉,“你怎麽知道的,好像我拒絕你的時候沒說那麽直接吧。”
“在超市看到的,兩人手牽手濃情蜜意的。”林億深撇撇嘴,表情卻是釋然,“那時候就知道了,今天也看到了。地球人都知道了,隻有你不知道我們知道。”
她默不做聲,接過毛巾,“要不要再給你換一條?”
林億深站起來,伸出手愛憐的揉揉她的腦袋,“師妹呀,好好把握,你都不小了,再不考慮終身大事都要跨入大齡女青年的行列了。”
沈惜凡別過臉去,“沒句正經話!”
他笑起來,“我沒開玩笑,對了,你廚房煮什麽呢那麽香?”
她一下子反應過來了,“哦,是紅豆湯,你要不要來一碗?”
香噴噴的紅豆湯盛了上來,林億深深吸一口氣,讚歎道,“異國他鄉能喝到這麽正宗的湯,也算是一種福氣。”
沈惜凡輕輕歎氣,自顧言他,“有時候覺得這一切太過美好,不真實,但是自己又拚命想抓住,心裏卻告誡自己順其自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也許就像很多人說的,愛就像是沙子,抓的越緊,漏的越快。”
“瞎說!”林億深拍拍她腦袋,“是紅豆,抓得牢牢的,絕對漏不出來,雖然有些硌手,也讓你時時記在心上,等火候到了,水煮沸了,丟進去就是紅豆湯,相思熬成的湯,然後兩個人的愛情也算是修成正果了。”
沈惜凡微微笑,她忽然覺得很多事情都是水到渠成的,愛情也好,婚姻也好,是時候了,就應該來了,這一切都應該歸結為緣分了。
即使她在青春的尾巴上遇見了他,她也不覺得遲,因為火候到了,修出來的就是正果。
關於那個答複,她心裏暗暗的有了想法。
當歸
接下來的日子也是一如既往的累,數不盡的課程、報告、論文一度讓沈惜凡的情緒低到了極點,她早就被告知康奈爾是“剝奪四年睡眠時間的大學”,但是真正體驗那種痛苦的滋味隻有自己知道。
一月的天氣忽然變冷,陰風嗖嗖的刮的厲害,原本人來人往、熱鬧喧囂的學校,忽然變得安靜異常,仿佛和這樣的天氣相互映襯似的,她整個人也變得陰鬱、憂愁。
還有兩天就是中國的農曆新年,但是在大洋彼岸的紐約小鎮卻沒有任何過節的氣氛,沒有紅燈籠,沒有鞭炮,沒有來來往往采購年貨的人群,沒有餃子、湯圓。
沒有家人,沒有祝福,也沒有他的陪伴,度日如年。
伊薩卡的天空泛著青灰色,澀澀的,有著下雪的預兆卻沒有出現 片雪花,沉沉的擠壓在她心頭上。這樣的天,真的是很孤單、寂寞。
這樣的天,隻適合沉沉的睡去,而不是在教室裏team work討論枯燥的策劃方案。
她不由鎖起了眉頭,忽然一個聲音傳了進來,“Serena,對這個策劃你有什麽看法?”
腦袋中有一瞬間的空白,思緒被拉回到了麵前的資料上,她整理了一下思緒,緩緩開口,從國際連鎖酒店文化到管理,最後又補充了一些中國酒店管理的理念。
團隊負責人想了一會,點點頭,“說的不錯,不過一般很少看到你發言。剛才你提到的酒店文化,有幾個點很不錯,這樣吧,下次的discussion 你做group leader,可以不?”
望著組員們期許的目光,她尷尬的笑笑,應承下來。
星期五還有一門考試,下周要開始新的課程準備,Career Tracks的論文還沒有完成,現在又添了一個lead discussion,簡直是雪上加霜。
結束了小組會議,勞累的身體和浮躁的情緒讓她有些崩潰。
回到宿舍後,給自己泡了一杯茶,呆呆的坐在窗口,桌上攤著大堆的參考資料,卻不知道從何下手,順手打開電腦,MSN、QQ上祝福不斷,以前的同事、好友紛紛發著漂亮的圖片,溫馨或搞笑的新年祝福語布滿了屏幕。
原來今天是除夕夜。
可是卻沒有收到何蘇葉的祝福,也許他現在還在研究所,也許晚上也不會回去的。他早就告訴她課題進入關鍵,也許沒有那麽多時間陪她,請她諒解,那時候她雖然有些小小的失落,但是依然告訴他讓他放心,因為研究工作最重要。
她打電話回家,耳邊是驚雷的鞭炮聲,沈媽媽扯著嗓子喊,“凡凡,媽媽、爸爸好想你的,你爸這幾天一直念叨你沒完,你外公他們問你什麽時候回來。”
她聽了鼻子一酸,連忙答應,“還有半年就回來了,很快的。”
沈媽媽歎氣,“算了不說了,大過年的,凡凡,今天晚上記得要吃餃子,你們那不會連這個都沒有吧,湯圓呢?對了,你們那能收到春晚麽?”
當然不能說這裏什麽都沒有,沈惜凡連忙點頭,“好、好,都有,媽你放心吧,我會吃的好好的!春晚也有,網上在線直播。幫我跟外公他們拜年,恩,就這樣,掛了呀!”
放下電話,腦中盡是過年的圖畫,她記得去年除夕夜,喝多了莫名其妙的跟何蘇葉說了自己都無法考證的話,那時候一家人團團圓圓、熱熱鬧鬧,多幸福。
忽然室友喊她,“Serena,有你的快遞,剛才我忘了告訴你,在廚房的桌上。”
她好奇極了,急忙站起來去取,仔細看了一下地址和姓名,卻驚奇的發現發件人那裏寫的是何蘇葉的英文名字。
小心翼翼的拆開那個不大的盒子,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小巧的飾品,黑色的大顆水晶旁鑲著密密麻麻的白色小水晶,在昏暗的燈光照射下,散發出奪目耀眼的光芒。
取出來才發現原來是一個絲巾扣,和自己之前摔壞的那個驚人的相似,她想起自己那天晚上何蘇葉安慰失落的她說,以後再買一個好了。
她那時候的回答是,這是奶奶送給我的,幾十年前從法國帶的,現在跑遍美國都不知道會不會有了,算了吧。
可是他卻為自己找來了如此相似的。
盒底還有他的留言,“農曆新年快樂,注意身體,好好休息。”
嘴角不禁揚起了一絲弧度,甜蜜、竊喜,她小心的把絲巾扣裝回禮盒中,然後拿起那張快遞單,看著上麵熟悉的字跡,輕輕的觸摸,似乎還有他的餘溫。
連忙跑到電腦前給他留言,打了幾個字又刪了,總是找不到合適的詞語形容自己的心情,最好隻好寫道,“新年快樂,絲巾扣很漂亮,謝謝你,我很喜歡。還有,注意休息,不要太勞累。”歎了一口氣,眼光不由的飄回了包裝精美的小盒子。
她抿起嘴,輕輕笑起來——這樣一個小東西,究竟花了他多少時間去尋找。
窗外依然是青灰色的沉沉暮色,可是那些盞盞亮起的明燈讓她感到溫暖,橘色的燈光穿透黑夜的迷茫,和桌前那盞交相輝映,仿佛彼岸遙望的戀人。
可是QQ上那個頭像卻很久都不曾跳動,她有了短暫的希望然後又是長久的失望。
那麽隻能把那份思念埋在心底,用工作學習麻木自己。
星期五的考試頗不順利,沈惜凡總是覺得耳畔有人在唱歌,攪得她心神不寧,一連幾個專業單詞都拚不出來,最後匆匆忙忙交了試卷,能否通過隻能聽天由命。
星期六的小組discussion雖然比較順利,但是答辯期間她被組員刁鑽尖刻的問題問的近幾崩潰,最後隻能草草收場。
她的論文也出了問題,盡管之前已經在挑燈夜戰了數個晚上,把所有能查找的資料都用上了,咬著牙把論文改了再改。但是交上去的時候導師搖搖頭,大筆一劃,“不夠專業!”
是關於行政管理的理論,她立刻感到無語,管理專業的理論知識太抽象,連她自己有時候都讀不懂,畢竟她不是管理專業科班出身,淺易一點的又被說成不夠專業。
沈惜凡徹底的沒了脾氣,乖乖的回到圖書館繼續找資料,看著看著就覺得眼前的字母都在跳動,一行看下去都不知所雲,困意湧上,身體也不受控製的向前傾。
正在困倦和迷糊的邊緣徘徊,一不留神,腦袋磕到厚實的書緣處,疼的她倒抽冷氣,人倒是徹底的清醒了。
摸摸被磕到的痛處,打算繼續看書,隻聽見背後傳來竊笑聲,她轉頭一看,原來是林憶深,背著包捧著幾本書站在她身後,眼睛卻一直盯著她的論文。
沈惜凡連眼皮都不想抬,沉重的歎氣,“返工中,請勿打擾。”
林憶深也不離開,粗粗的翻遍了論文,然後問道,“哪裏出問題?”
“Operations Management的理論部分!”她無力的撐著腦袋,手上的筆漫不經心的轉著,“導師說不專業,不專業!我要是專業的話我就不念MMH,改念MBA了。”
林憶深笑起來,“就這麽一點小事,你怎麽不早說呢,或許你就沒把我這個科班出身的師兄放在眼裏。這個理論知識對你們要求是太高了,對我們來說是小菜一碟。這樣,你把論文拷給我一份,我來看看。”
沈惜凡一想也是,憑她一己之力想把論文理論部分盡善盡美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點點頭,當下就把所有的資料統統拷給了他。
林憶深看著她呆滯的眼神,歎氣,“究竟熬了幾天的夜,你們導師也忒不講人情了,算了,我馬上去看,你先回去睡覺,改好了我去找你。”
她隻覺得很累,渾身提不出一絲力氣,仍是強打精神,自娛自樂,“這幾天接連考試、論文,我都覺得我像老了十歲似的。”
林憶深沒好氣,“像剛從地下挖出來的,好了,快回去吧,晚點時候我去找你。”
她點點頭,背起包,揮揮手走出圖書館。一路上,徹骨的寒冷像一張大網將她嚴嚴實實地裹住,冷到及至,抬頭看天,伊薩卡青灰的天光越來越暗,似乎要下雪了。
林憶深看著她離去的背影,輕輕歎氣,坐回原來的位置,拿出電腦,坐在一旁的朋友半晌才回神,“那個女孩子乍看之下跟你女朋友挺像的!”
“什麽女朋友,我啥時候有女朋友了!”他一臉狐疑的望著室友。
“嘿!別不承認,上次聖誕節時候來找你的那個,小巧玲瓏的。”
“那不是我女朋友,都說了跟你沒關係了。”再次對上朋友質疑的眼神,他歎一口氣,“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總之我也有錯,OK!”
朋友不依不饒的繼續八卦,“你以前說的那個小師妹不會就是剛才那個女生吧,怪事,兩人看起來真的挺像的!”
林憶深指指電腦,“工作,工作,別再嘀咕了,小心報告完成不了挨罵!”
一覺不知道睡了多久,隻覺得周身滾燙,但是下意識的又覺得冷的發抖,沉沉淺淺的夢境,一片空白,卻仍保留著一點清醒的意識在現實之中。
她隻知道室友來開門了又走了,然後耳邊聽見細碎的“倏倏”的聲音,輕柔的,似乎是落雪的旋律。
許久之後,門鈴急促的響起,沈惜凡一下子清醒了,睜開眼,屋子裏黑暗不見光,摸索了半天才穿好鞋子,腳剛著地隻覺得頭嗡嗡的震的發痛,門外有人喊,“沈惜凡,在不在!”
是林憶深——她應了一聲,跌跌撞撞的去開門,隻見林憶深站在門外,頭發上滴著水,微微的喘著氣,“怎麽現在才應門,宿舍又沒有燈,我以為你出什麽事了。”
她迷迷糊糊的“恩” 了一聲,“怎麽,下雨了?”
“是下雪了!”林憶深進了門,順手按下了開關,屋子裏一片明亮,沈惜凡眯起眼睛望向窗外,“真的下雪了呀!”
他笑笑,舉起手裏的資料,“整理好了,你看一下,不懂的我給你解釋,省得導師要是問起來你答不出來,那就慘了。”
沈惜凡呼出一口氣,如釋重負,“師兄,我保證以後逢年過節的給你供紅雞蛋,燒三炷香!順便再來點臘肉、香腸的,你不是素食主義者吧!”
“貧嘴!”林憶深伸手戳她的腦袋,誰知手指觸碰處的溫度竟然超出正常的高,縮回手連忙問,“沈惜凡,你是不是發燒了?”
她摸摸腦袋,點點頭,“怪不得我覺得冷的,原來真的有一點發熱。”
“躺床上去!”林憶深眉頭皺起來,“這麽大人了一點自覺性都沒有,都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你導師到底怎麽折騰你的,熬了幾天夜?”
“我沒事,不過有一點發熱,幹嘛那麽大驚小怪!”沈惜凡倔脾氣又上來了,“我快給我看看論文,我晚上還要改,明天交呢!”
話音未落,她覺得一陣眩暈,心跳快的承受不住,隻覺得血管急速的膨脹,隻好按住心口,緩一口氣才好一些。
林憶深嚇壞了,“沈惜凡,我怎麽了,沒事吧,要不要去醫院,先躺下再說!”
她點點頭,“ 我去躺一下,緩緩氣,心髒不舒服。”
賓夕法尼亞大學CVI研究所。
實驗室、資料室一片通明,數據在電腦屏幕上一排排的滾動,模擬圖像一頁頁飛速而過,時不時有各種語言的抱怨聲傳出,“錯了,又錯了!該死的數據!”
何蘇葉全神貫注的看著電腦,忽然右眼一陣狂跳。
也許是太累了,半個多月差不多隻睡了三天不到,連躺在床上都是奢侈,更不要說是睡覺了,為了出課題的研究結果,所有人都拚了命的幹,而他也很長時間沒有和沈惜凡聯係了。
不是不想,是不能。
猛然,電話鈴遠遠地在響,寂靜中,就像在耳邊,一遍又一遍,不知怎麽老是沒人接。就像有千言萬語要說說不出的焦急。
隔壁有人喊他,“何,你的電話!”
他心裏一驚,連忙站起來,接起來後是一個熟悉的聲音,隱忍中有些怒氣,“何蘇葉,你到底在忙些什麽?”
他有些驚訝,更多的是擔憂,“林憶深!怎麽了,出什麽事?”
“沈惜凡發燒,心髒不舒服,到底是怎麽回事,要不要送醫院去?”
職業的本能一下子讓他想起那些糟糕的疾病,腦中刹時一片空白,涼意滑過身體,此刻,就像有一塊巨大的石頭在心頭上狠狠地砸過,搖晃了一下,覺得那樣的惶恐,嗓音一下子變得幹啞,“她現在在宿舍嗎,除了這些有沒有嘔吐、呼吸困難這類的症狀?”
“暫時沒有別的症狀,她現在躺在床上,已經睡著了,我今天看到她臉色特別差,像是熬了好幾天的夜。”
長長的鬆了一口氣,那根緊張的弦還是不肯放鬆,“我知道了,我馬上就過去!”
林憶深愣了一下,“我們這裏下大雪,再說這麽晚了……”
話音還沒落,就被何蘇葉斬釘截鐵的聲音打斷,“沒事,幫我看著她,一旦有情況就立刻送醫院,我馬上就過去!”
掛了電話,他發現自己的手心出了一層薄汗,手腳像是凍僵了一樣,活動了好幾下才有知覺,匆匆交代了一下自己工作的進度,拿起大衣就出了研究所。
天空一片陰鬱,壓在他心頭,他呼吸不由得亂了方寸,心裏隻有一個念頭,沈惜凡,千萬別出事,千萬不要,我馬上就到。
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孤獨,耳邊是呼呼的陰風和落雪的聲音。時間在她昏睡的意識中變得迢迢無期,夢境中那個人走在漫天大雪中,依然是那樣好看的眉目,可是周身散發出拒人千裏之外的冰冷氣息,毫無生氣。
她拚命的跑向他,一種冷徹心扉的惶恐緊緊抓住她的思緒。她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近到伸手可及;可是怎麽也觸不到他的人,眼睜睜的看見他整個人慢慢的消失,連腳印都消失不見,仿佛不曾來過。
她呼喊他的名字,她乞求他不要丟下她一個人,空間中彌漫著絕望的思念。
天地茫茫,沒有任何回應,眼前隻有深白色的雪依然飄落,沙啞又淒厲的風聲令人鑽心耳痛,隻剩下自己一個站在雪地中,不知歸處。
連眼淚都不知道如何流出,似乎已經麻木。
緩緩地,一字一字地,她聽見那焦急、低醇的嗓音,“丫頭,快醒醒,怎麽了?”
帶著些許微溫的液體從眼角滑落,跌入發鬢裏,迷蒙的視線中,男人蹙著眉頭,眼睛裏寫滿了擔憂和焦慮。
什麽都說不出來,隻是眼淚不受控製的就流了下來,不僅僅是因為剛才那個噩夢,這麽多天的抑鬱和思念,全數發泄。他的懷抱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暖,她當時隻有一個念頭,為什麽在他麵前她總是那麽脆弱、那麽愛哭。
窗外的大雪,把整個夜空染成了一片美麗的青色,像是白鳥的翅膀上最柔細的羽毛優雅的飄灑下來,美麗的無法形容。
世界上的一切變得生動、美麗,隻是因為眼前這個男人,一瞬間,她終於知道他有多重要。
等她平靜下來,何蘇葉才問道,“究竟幾天沒睡覺了,你這個是虛勞發熱,剛才林憶深電話裏描述你的情況時候真把我嚇了一跳。”
“林憶深?”沈惜凡瞪大眼睛,“他打電話給你的,他怎麽認識你?”
“因為我是他表舅的三姑的兒子的堂哥的表弟——”林憶深推門進來,笑嘻嘻的接口,“沒想到吧?我倆還是有點親戚關係的。”
沈惜凡求助的看著何蘇葉,他點點頭,“其實我也不清楚我們倆是什麽輩份,但是基本上就是那個情況。”
難怪以前在酒店看到他們倆親密交談,而林憶深和她說起“ 你男朋友”的時候總是帶著狡黠的笑意,原來是這樣——她仔仔細細打量眼前兩個人,“還真有些神似!”
林憶深笑笑,“正牌男友來了,我這個師兄也要走了,省的做電燈泡。”
何蘇葉按住沈惜凡,“你先躺著,我去送他。”
走到樓梯口,林憶深揮揮手,“不用送了,好好照顧她吧,不用太感謝我!”
何蘇葉笑起來,有些歉意有些寬慰,真誠的說,“謝謝你。”
林憶深抿起嘴,欲言又止,最後輕輕的歎了一口氣,“算了、算了,該說的出國之前我們倆都說清楚了,希望你別忘了!”
他眼睛清亮,聲音雖輕,但是擲地有聲,“我會給她幸福的。”
林憶深眯起眼睛看著樓外的大雪,一抹笑容留在嘴邊,雋永綿長,如釋重負。
回去後,沈惜凡便問起來,“林憶深怎麽找到你的,你宿舍不是沒有電話嗎?”
他輕描淡寫的說,“他找了熟識的人直接去研究所找我的。”
沈惜凡垂下頭,“對不起,何蘇葉,我真是個惹麻煩的家夥,真對不起。”
猝不及防,一個輕柔的吻落在她的額角,溫情無限,他輕撩起她的額發,直直的看進她的眼裏,“應該是我說對不起。”
本是寧靜、溫馨的一刻,卻偏偏她的肚子唱起了空城計,她尷尬的不行,何蘇葉笑著揉揉她的亂發,囑咐道,“把衣服穿好了,吃飯了。”
也許是剛發過燒,白粥入口一點味道也沒有,她隻是吃了半碗就再也咽不下了,何蘇葉不讓,“再吃一點,一會還要吃藥,胃裏空空的對藥的吸收不好。”
她頓時好奇,“吃什麽藥,我這樣需要吃藥嗎,不是熱度已經退了?”
“你這是虛勞發熱,我不是告訴你不要那麽拚命了嗎?原來身體就不好,現在一折騰更差!”何蘇葉提起病症就有些心焦,眉頭皺的更深了。
她有些好奇,“我這回要吃什麽藥呢?”
“歸脾湯,補益心脾、益氣生血,裏麵有黃芪、茯苓、白術、甘草、龍眼、當歸、遠誌、木香、枸杞子。”何蘇葉歎氣,“先去睡一會,好了我叫你起來喝藥。”
“可是,這些藥從哪裏來的?美國也有中藥嗎?”
“唐人街就有中國藥店的,中醫在那裏很受華人歡迎。對了,今天是中國的大年初三,我去唐人街那裏的時候還很熱鬧。”
她輕輕笑起來,有些孩子氣,“那裏有沒有糖葫蘆、熱氣騰騰的餃子和湯圓,會不會有舞龍舞獅表演,還有對聯、福字!”
“想家了,是不是?”何蘇葉拉過她的手,“如果想去的話我帶你去看,但是還是國內的新年有氣氛。”
沈惜凡卻覺得心中一動,話到嘴邊卻不知道如何表達,隻是輕輕的捏起那個叫當歸的一味藥,放在手心,輕輕說,“再等半年,我就和它一樣,那你呢?”
“傻丫頭!”何蘇葉寬慰的笑起來,“你說呢?”
當歸,當歸——“遊子疲憊當歸鄉, 最念老屋居高堂”,她不禁的愛上了這個名字。
那麽究竟是那位古人為這味中藥起了這樣的名字,是日夜盼兒歸的慈母,還是念夫當歸的思婦,但是不管是誰,那樣一份心意、一種思念直達心底。
也許是真的累壞了,也許是中藥的作用,困意很快湧上,朦朧中感覺有人在她唇邊輕輕落吻,她輕笑一聲,又睡過去。
於是,一夜無夢。
第二天,她是被晨光喚起的。
漫天的白色,密陽照在積雪上,發出 圈淡淡的暈光,那麽的潔雅,那麽的無瑕。沈惜凡輕輕的舒了一口氣,渾身說不出的輕鬆。
可是,這麽大的雪,何蘇葉昨晚是怎麽趕來的。
廚房傳來陣陣香味,是醇厚的米香,一下子打斷了她的思緒,她連忙拖著鞋子跑去廚房,發現何蘇葉正端著碗筷,看到她便問,“起來了呀,現在感覺怎麽樣?”
她摸摸前額,鬆了一口氣,“沒事 ,現在精神也好多了,你做的什麽呀,好香的!”
“是蔬菜粥。”何蘇葉順手揭開鍋蓋,引得沈惜凡滿足的深吸了好幾口氣,他不由的笑起來,“丫頭,別陶醉了,快去洗漱一下吧。”
蔬菜粥入口清爽香醇,一碗不夠又添了一碗,而何蘇葉隻是含笑的看著她,“不用吃那麽急,小心胃不舒服。”
因為是他親手做的,所以吃起來格外的香。
他為自己做了那麽多事,卻覺得不夠,覺得對她不夠好,而自己總是心存芥蒂,對兩個人的未來時時害怕、擔憂、焦慮,而這次的病也是心魔中生。
那些繁重的課業真的不算什麽,苦行僧似的自虐式生活隻是可恥的孤獨感作祟。原來她是害了相思病,因為想念,才孤獨,才害怕,才浮躁,才無助,才失控,而他是醫她的藥。
如果欠了他很多的愛,那麽就用一生的時間去償還。
她放下筷子,望著他的眼神執拗、坦率,輕輕的告訴他,一字一頓的,“何蘇葉,我想,想跟你永遠在一起。”
拿著筷子的手微微顫了一下,然後就是碗筷相碰的清脆聲音,他的眼睛裏浮出了一種複雜的情緒,欣喜、感動、或是別的什麽,沈惜凡看不出這是什麽,隻任由他站起來走到自己麵前,然後輕輕的摟住。
何蘇葉在她耳畔隻說了一個字, 卻覺得比任何山盟海誓更動人,更真誠。
他說道,“好!”
承諾一生。
這個冬天,異地他鄉,她終於懂得,愛的世界裏終會有幸福相隨,愛的世界裏終會有天長地久、相濡以沫。
她在如斯的錦繡年華中遇見他,愛上他,然後決定於他相守。
年華至此,圓滿已無歎息。
番外,桂花
剛完成一個手術,緊張的神經終於鬆懈下來,何蘇葉舒了一口氣順手推開辦公室的窗戶。
微風拂麵,不遠處傳來陣陣花香,他仔細辨認,原來是桂花。沈惜凡一直都喜歡桂花,清晨,午夜,在微涼的雨後,鵝黃色一簇一簇並沒有什麽重量鋪在枝頭,淡香抑或濃鬱,即使無風,也能深深的沁入心脾。
新摘的桂花,用蜂蜜醃製,放到冬天可以用來做桂花湯圓,甜蜜醉人。
這時候護士來敲門,“何醫生,請你準備一下,馬上去照相。”
他微微一愣,看護士指指胸牌,立刻就明白了,已經換了一家醫院,這是必然的程序。
他脫下白大褂,對著鏡子理了一下頭發,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他們結婚前去科室發喜糖,等他出來的時候發現沈惜凡怔怔的站在科室門口,他好奇,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原來是宣傳欄上自己的照片。
她看看照片再看看自己,下結論,“還好你不太上鏡,不然患者多半是衝著你來的。”
他覺得奇怪,“很難看嗎,怎麽那麽多人說你不上鏡?”
“不是!”她篤定,“還是看真人更帥一點,別不知足了,何醫生,你已經很帥了。”
他噗哧笑出來,“是嗎,沒感覺呀!”
沈惜凡抿起嘴微微笑,“ 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感覺就是驚豔,醫院裏怎麽會有那麽帥的醫生,連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嗬,小丫頭你一提起我就想起來了,那次我寫處方的時候我一直盯著我望,我感覺你不是看我寫什麽藥的,你說你那時候幹什麽呢?”
“呃——看你名字呀,不過那時候沒看見,隻看到一個‘主治醫生’。”
“處方上不是有麽?”
“我怎麽知道呀,醫生的字都是龍飛鳳舞的,還是打印版的清晰,再說,萬一你給我開錯藥了,我好方便投訴。”
他立刻無語,沈惜凡笑眯眯的握住他的手,“說笑的,那時候怎麽會懷疑你的醫術呢,說了一大堆的專業術語一下子就把我鎮住了,心裏就覺得你這個醫生挺可靠的。”
看到何蘇葉臉龐酒窩的痕跡,她又補充道,“不過那時候你老是板著臉,很嚴肅的樣子,我以為你走冷酷路線的,沒想到原來你一笑就會岔氣,看上去好小的樣子。”
何蘇葉也忍不住笑起來,“ 我實習時候導師老是說我看上去太小了,給不了病人安全感,然後就把邱天跟我分在一起,說是,用邱天襯托我的穩重。沒想到邱天那家夥突然洗心革麵整一天嚴肅的不行,連我都不敢笑出來了,最後兩人回到宿舍,笑了好長時間。”
沈惜凡眨眨眼睛,“原來你的嚴肅是這樣練出來的呀,果然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後都會有一個成功的男人。”
忽然電話鈴響起來,是何爺爺催他們回去吃飯,臨走的時候沈惜凡還不忘多看了照片幾眼,然後悄悄地跟他商量,“何蘇葉,下次照相的時候照醜一點!”
他那時候毫不猶豫的答應她,“我盡量吧!”
照完相之後,幾個醫生護士圍在電腦前麵看效果,攝影師拿起資料夾,確認了一下,然後跟他說,“何醫生,你是軍人吧,這裏規定要穿軍裝的照片。”
何蘇葉麵露難色,“軍裝放在家裏,一般上班的時候不穿的。”
攝影師笑笑,“沒事,明天還有一批,到時候你再來重新照吧。”
他點點頭,“麻煩你了,謝謝。”
他回到辦公室收拾東西準備回家的時候,接到沈惜凡的電話,“何蘇葉,今天晚上我們同學聚會,我不回去吃飯 。”
“好的,那我就去爺爺家了,散了之後打電話給我,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們說好都不許帶家屬的,沒關係,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他隻好囑咐,“少喝一點酒,早點回來,如果打不到車就打電話給我,知道不?”
那廂沈惜凡大笑,“我身份證都辦了十幾年了,不是未成年少女了 ,何醫生!”
還沒停車就聞到淡淡的花香,原來是爺爺家的桂花開了,雨水衝刷的翠綠枝葉格外精神,那點點鵝黃還不具規模,有的還似小米粒,或者細小的花苞,心裏倏地就欣欣然起來。
剛下車就看到何守崢在院子裏麵,幾天不見竟似長高了很多,看到他還是那麽黏糊,“小叔叔,快來,快來,那個大一點的花苞,幫我摘下來,我夠不著。”
他好奇,“摘這個做什麽呀?”
“用蜂蜜釀起來,媽媽教的。”
他不由得笑起來,“我幫你摘,你再幫我拿一個籃子。”
“難道小叔叔也要做,外公家還有上次釀好的,在廚房的小櫥櫃裏放著。”
“是呀,你小嬸嬸喜歡吃桂花釀湯圓。”
何守崢撇撇嘴,“是沈姐姐,喊小嬸嬸讓我總感覺她很老似的。”
何蘇葉打趣,“你不是一直叫我小叔叔,怎麽不感覺我很老的?”
何守崢鄭重的點點頭,“你本來就不年輕嘛,跟沈姐姐結婚就是老牛吃嫩草!”
一大瓶的蜂蜜桂花,連縫隙中都能聞到清雅的馨香。
一家人在一起吃飯,不知怎麽的話題就扯到了孩子上,原本何蘇葉隻是專心的吃飯,冷不防被長輩們問道,“蘇葉,你和惜凡啥時候準備要孩子,兩個人都不小了。”
他一口飯噎在嘴裏,勉強的吞下去,尷尬的笑笑,“我們兩都很忙的,暫時還沒考慮。”
何爺爺笑起來,“話是這麽說 ,可是有個孩子才算是完整的家, 你看你堂姐一家多好,何守崢那麽聰明,多討喜。”
何守崢一臉欣喜,“小叔叔的孩子,那我不是比他大了,太好了, 終於可以翻身了。”
不是沒有考慮過孩子的問題,而是沈惜凡一直不想那麽早要,而自己雖然很看重家庭,但是工作實在是很忙,在調去軍區總醫院前不是手術就是加班,連晚上睡覺時候也會被急救的電話吵醒,因為這個原因,他也不是很想要孩子。
既然結婚了,有了家庭和孩子了,就得負起責任,他一直是那麽想的。
不過現在既然兩個人都安定下來了,這件事也應該提上日程了。
改天找個機會跟她說說,如果不願意就算了,這種事還是順其自然。
回家的路上,下起了小雨,因為路上堵車,足足花了一半多的時間才到家。
從樓下看去,家裏的燈已經亮了,明黃的光線透出來,讓他心裏暖暖的,和以往一樣,他知道家裏有她在等。
打開門,迎麵而來的是淡淡的酒香味,他微微皺眉,看來沈惜凡又喝了不少的酒。
可是客廳的燈亮著,卻不見人影,他喊了幾聲也沒有人應,擰開關緊的臥室的門,發現沈惜凡呆呆的坐在床上,拖著腦袋,對著衣櫃微微笑。
也許是酒精的緣故,她的臉透出撩人的緋紅,明媚的意態流露在她的眼角、眉梢,看到他進來,努努嘴,聲音甜膩撒嬌,“老公,把這件衣服穿上去給我看看。”
他定睛一看,大感意外,“軍裝?現在穿做什麽?”
“讓你穿就穿嘛——”沈惜凡眯起眼睛,“我還沒見你穿過呢,你們醫院現在怎麽不規定穿軍裝了呀?”
順手接過她遞來的衣服,他解釋,“隻有那些主任才穿的,要不就是實習醫生,現在軍區總醫院外聘的人員很多,不是專業的分不出行貨還是水貨。”
換好製服,他順手拿起領帶,卻被沈惜凡按住了,“這條配軍裝不好看,下次我重新給你買一條深藍色的,我上次去看的那條VERSACE不錯,當時覺得沒配的衣服,現在看看配這個就極好。”
何蘇葉笑笑,“看完了吧,我可以換下來了,不過我可不可以好奇的問一句,為什麽突然要我穿軍裝?”
“今天聽她們說男人穿製服最帥的,然後我就想起咱爸,穿起軍裝真是帥——足見當年的英俊瀟灑。”
站在床上,低下頭靠近何蘇葉的臉,呼出撩人的淡淡酒氣,“沒想到 穿起來比他還帥,本來就生的那麽撩人,沒想到,嗬嗬——”
他笑起來,對上她灼灼的目光,“老婆你過獎了,現在可以——”
話音未落,猝不及防的,溫柔的、略帶占有欲的唇堵住了他的話,她的唇裏有葡萄酒的香味,讓人迷醉。兩個人毫無縫隙,急促的喘息和身體裏的起伏,肌膚相親,就像暴風卷起的驚濤駭浪,唇齒之間的互相進犯,像一場火爆又豔麗的戰爭。
可是他突然想起一個重要的事,氣息不穩的詢問,“今天…..”
燈光下橫波潺潺的眼眸對他做著無語的誘惑,沈惜凡笑起來,甜美中帶著一絲狡黠,“算了,不管了,順其自然就好了……”
好吧,他理智的最後一根弦應聲而斷,那就順其自然。
似乎眼前有明黃的陽光跳躍,何蘇葉不由得睜開眼睛,撐起手臂去看手表,身邊的人不自在的動了兩下,然後眯起眼睛,懶懶的問,“幾點了 ?”
“還早呢,你今天不是不用上班,再睡一會吧。”
沈惜凡蹭了蹭枕頭,拉緊被子,夢囈似的吐出一個字,“累——”然後又沉沉的睡過去。
他愛憐的凝視了她好一會,忍不住在她唇角上印上一吻,穿好衣服去做早飯。
桂花釀湯圓,雖然不是這個季節的甜品,但是早上伴著桂花香來上一碗,實在是一件很奢侈的事,可惜這樣的美食卻隻能自己獨享。
留了一碗在微波爐裏,貼了張字條告訴她早餐,然後折回臥室去取軍裝。
昨晚也許是酒精的作用,小丫頭出乎意料的主動,不過慶幸的最後關頭是兩人還有些殘存的理智,沒有褻瀆了這件軍裝。
取了軍裝,疊好裝進袋子裏,忽然想起前幾天堂姐讓沈惜凡代買東西的發票,隻好折返回臥室,輕輕的喚醒她,“那張發票呢,堂姐催了好幾次。”
沈惜凡迷迷糊糊的答道,“我的錢包裏麵,自己去拿。”
錢包裏麵塞滿了各種卡片,他找了好半天才看見那張發票,卡在兩張信用卡之間抽不出來,小心的把取出來,卻發現連帶著一張照片掉了出來。
他拾起一看,啞然失笑,原來是自己在以前醫院胸牌上的工作照,被她戲謔的稱為“不上相,扭曲”的那張照片。
口是心非的小丫頭,既然不好看幹嘛要隨身帶著,還不告訴他,偷偷的藏起來。
如果她早說 ,自己可要挑一張最好看的讓她隨身帶著,比如自己,錢包裏夾的一定是她最漂亮的那一張。
算了, 這張暫時沒收好了。
第二批照相的都是軍醫,一清色墨綠色的軍裝,好幾個實習護士讚歎,“帥死了,男人還是穿製服好看!”
他最後照,照完後,攝影師指著電腦上照片問他,“何醫生,用這張吧?”
他笑笑,“還是那張吧,這張能不能私下拷給我?”
攝影師覺得奇怪,自己審美眼光得到了懷疑,忙追問,“我覺得這張效果比那張好。”
何蘇葉禮貌的笑笑,“是呀,所以才用那張的。”
口袋裏的手機微微震動,打開一看是沈惜凡的信息,“何蘇葉,你今天拿發票的時候有沒有看到有一張一寸照片。”
他存心想逗逗她,“什麽照片?沒看到呀。”
一會兒信息又來了,他都可以想象的到她的著急,“完了,不會是昨天被哪個色女給搶走 ,還是弄丟了,你確認沒看到嗎?”
“什麽照片,很重要嗎?”
“怎麽不重要,是你的照片唉,完了——”
他在心裏暗笑,安慰她,“我回去再給你一張好了,我們醫院正在照新的工作照。”
“記得把那張最帥的留給我,工作照還是用比較不帥的。”
他笑起來,順手穿起白大褂,剛拿起手機回信息,她的信息又來了——
“今天晚上早點回來 ,我會做桂花百合蓮子湯,記得要早點回來哦!”
“知道了,一定。”
從門診繞去住院部,穿過一片綠地,馥鬱的桂花香味飄過來,他抬頭一看隻見前麵有細小的花瓣細雨般紛紛楊揚,輕輕落下,那是成片的桂樹,商量好了般同時盛開,香氣充盈周身的空氣中。
伸手去接住這些細碎的花瓣,他憧憬著下一個花季的到來,也許那時候,會有屬於他完整的三口之家。
林的番外
桌上的咖啡已經涼了好久,直到觸到冰涼的杯緣他才反應過來,頭也不抬的喚秘書小姐,“Lucy,a coup of coffee,thanks!”
卻沒有預想的人出現,林億深疑惑的看看四周,空無一人,再看看桌上的鍾,原來已經下班了兩個小時了,而自己完全沉浸在數字和報告裏。
苦笑了一聲,站起身準備收拾東西,桌上的喜帖安安靜靜的躺在一隅,紅得讓他嫉妒。無意中向外望了一眼,這個城市流光溢彩,春天初始,卻沒有絲毫的蕭瑟之氣,華燈綠水、流雲繁星,天上人間,競相輝映。
仿佛永遠清醒,卻永遠孤獨。
那時候溫微總是習慣在公司留到很晚,然後一個人跑去頂樓的天台上,華燈初上的繁華商業區就在自己的腳下,一片燈海,無限繁華。她喜歡看夜幕中燈光閃爍,這樣讓她感到安心和平靜。
那個夜晚,跟以往似乎沒有什麽不同,溫微端著咖啡坐在頂樓,剛想起身就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傳來,驀然回首,隻見林億深站在燈光的陰影裏,挺拔強勁透出一絲寂寥和難得的溫情,可是卻讓她覺得不真實,林億深離她更遠了,抑或是更近了。
他走到她身邊坐下,“孤單又寂寞的城市,雖然很美麗。”
溫微笑起來,“在絕望中尋找希望!”
林億深哈哈大笑,溫微也笑起來,她把手指張開,有細碎的流光透過,她眯起眼睛笑,他也看著她,兩人都隱隱的覺得氣氛有些不一樣。
最後還是一起去吃了飯,蟹粉排雞腰、菊花黃魚羹、鬆江鱸魚、幹貝萵苣,幾乎全是滬菜的招牌菜。
溫微夾了一塊魚肉送進嘴裏,笑起來,“林經理,你是上海人?”
他搖搖頭,“難道你不是上海人?”
她愣了一下,隨即點點頭,“是呀,我從小到大一直在上海,直到總公司把我派到這裏。”
林億深寬慰的笑笑,“這些菜做的還有沒有家鄉的味道,我不是上海人,所以不清楚。”
一股暖流湧上心頭,她拿著筷子的手頓了一下,含糊的說了一句,“做的很正宗,謝謝。”
她其實早就暗暗留心上了這位全公司有名的總經理,三十出頭,鑽石單身帥哥一枚,康奈爾Business Administration博士出身,沒有緋聞,為人正派。很多人說跟他說話時候都有一種被尊重的感覺,他光光是微笑就讓人如沐春風。
後來才知道原來林億深在留學之前是酒店的公關部經理,那樣一個圓滑的職業,需要麵對各式刁難的客人,而現在僅僅是對著一群訓練有素下屬和以禮相待的客戶,自然是輕車熟路。不過他也有發火的時候,冷冰的一張臉,不怒而威。
而她僅僅見過一次。
那是他們財務部出的錯誤,她被本部派來的第二天,剛進辦公室,便看見林億深鐵青著臉,負著手站在財務部經理前,在場的人沒有敢出聲,氣氛冷的像臘月裏飄雪。
所有人都不知道那一天是怎麽度過的,戰戰兢兢的大氣都不敢出,林億深走後半個小時不到她就被秘書小姐請到經理室,林億深背對著她站在晨光之中,她注意到了桌上一份辭職報告和一份任命書,而那份任命書赫然寫著她的名字——財務部經理。
她立刻就被嚇到了,整理了一下思路,“總經理,我來了。”
他轉過身,表情又變得柔和,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隻是指指那份任命書,“溫小姐可以接受嗎?”
毫不猶豫的搖頭,得到的是林億深詢問的眼神,她鄭重的開口,“論學曆和資曆這個職務都不應該屬於我,況且我才來,並不熟悉這裏的情況。”
林億深笑起來,眉頭舒展更顯得英氣十足,“不熟悉的會變成熟悉,財務經理不需要事必躬親,隻需要調兵遣將,況且——”他頓了一下,“公司需要的是認真的員工,這點我非常信任溫小姐,因為——”他卻不接著說下去,隻是看著她的眼神坦率真誠。
好一個“信任”,她立馬就被俘虜了,拿著那份任命書鄭重點點頭,“好的,我接受。”
後來她才知道,林億深是有看人的直覺,四年的酒店工作已經練就了他的火眼,按公司總機小姐的話說就是“混過的,啥樣人物沒見識過,在他麵前我們都太簡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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