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遙:寵愛

(2008-12-09 11:05:13) 下一個

  楔子
  十二月的冬季裏,這個城市下了一場清冷的雨。
  任遠摘下聽診器,抬起頭,看著眼前一對穿著入時的年輕夫婦:“留院觀察兩天吧。”
  攥著丈夫的手,年輕的妻子小心翼翼地問:“不會死吧?”
  “現在還不好說。”任遠安撫似地拍拍小家夥的腦袋。
  “什麽病?”丈夫湊上前,問。
  任遠低著頭寫病例,說:“太小,抵抗力差。”
  什麽都有可能,而且,很有可能是最糟的那種。
  “怎麽辦嘛!”妻子扯扯丈夫的衣袖,問。
  不耐煩地扒扒頭發,丈夫從皮夾中抽出幾張百元大鈔,推到任遠的麵前:“盡管治,錢不是問題。”
  任遠愣愣地看著麵前的紙幣,抬起頭,說:“我會盡力。”
  林寞伊撐著紫色的傘,走在小區的林蔭道上,冰冷的雨珠滑過傘沿,狠狠地砸在地上,濺起一個又一個水窪。
  寒意隨著夜晚的風侵入體內,寞伊微微攏一攏衣領,側頭看著一片濡濕的褲腳,輕輕歎口氣。
  又要送洗了。
  一對年輕的夫婦在狹窄的小道上,與她擦肩而過。
  妻子抱怨著:“都怪你!”
  丈夫頂回去:“還不都是你吵著鬧著說喜歡!”
  聲音消失在寞伊身後的夜色中,眼前不遠處,沿街的社區店鋪閃爍著各色的霓虹。
  手提包中傳來一陣清脆的鈴聲,寞伊摸索著單手從包中找出手機,對著翻蓋屏幕上閃爍跳躍的“郭睿峰”三個字,微微皺了皺眉頭。
  加快步伐走入屋簷下,寞伊收起傘,背倚著落地玻璃窗,打開手機,湊近耳朵。
  “喂?你好。”
  “Moon,Angle的事……”
  “我明白。”抬手輕攏耳後的長發,寞伊淡淡地截斷對方的話。
  “總之……你多擔待--你的委屈,我明白。”
  “嗯。”輕輕應道,寞伊的嘴角不由爬上一絲苦笑,“晚了,明天再說吧。”
  “晚安,你好好休息。”
  掛斷電話,寞伊將手機收入手袋,抬頭望著尋不到半點星光的天空,輕輕歎口氣,提起手中的傘柄,微微抖去傘上殘留的水珠。
  “呃。”玻璃門被推開,一襲灰色大衣的男子走出店鋪,剛巧被濺上一身水珠。
  “哎……”寞伊微張著口,錯愕而尷尬地看著麵前的男子。
  男子微微頷首,不介意地笑笑,將胸前鼓脹地背包攬地更緊一些。
  深深地鞠躬,頸後垂墜的長發如瀑布般滑落,寞伊輕聲道歉:“對不起。”
  “沒關係。”
  重新撐起傘,寞伊走出屋簷,轉過頭,目光滑過門上的霓虹。
  “寵愛”。
  “走,我們回家。”輕拍懷中的背包,任遠得到一聲撒嬌的呢喃作為回答。
  前方昏黃的路燈燈光中,紫色傘下纖弱的背影,有一種說不出的寂寞。

  星期一,時鍾剛走過八點半,林寞伊推開玻璃門,走進辦公室。
  “早呀,林小姐。”
  與打掃衛生的阿姨擦肩而過,寞伊微微頷首,淺淺一笑:“早。”
  打開電腦,聽著“嘟嘟”的蜂鳴,寞伊打開辦公桌最下方的抽屜,取出淺藍色的塑料噴壺。
  寞伊以食指撥弄著玻璃器皿中的各色彩石,小心調整龜背竹的葉莖生長方向,往葉子上灑上些水。
  “Moon,早。”郭睿峰挾著公文包,急步匆匆地走進辦公室,路過林寞伊的座位前,探頭打個招呼。
  寞伊抬起頭,輕輕一笑,纖纖的手指點點他的頭發,拿出抽屜中的梳妝鏡遞給他。
  郭睿峰尷尬地以手指扒過淩亂的頭發,遞還鏡子,抽抽鼻子,羨慕地說:“好濃的茶香。”
  輕抿一口茉莉香片,寞伊的臉上依然掛著淡淡的微笑:“早。”
  回到座位,拉開椅子,郭睿峰看著電腦屏幕前飄著霧氣的咖啡,會心地一笑。
  捧起杯子啜一口,郭睿峰舉起杯子,遠遠地向寞伊示意,--不放糖的黑咖啡,奶精的濃度調配得恰到好處。
  瀏覽一遍郵箱中的信件,寞伊將桌上的會議資料歸檔整理妥當,忽然一股甜膩的香氣鑽進鼻尖,抬起頭,喬安琪踩著極細的高跟鞋,快步走進辦公室。
  “早晨!”安琪特有的粵語早安問好,清澈明亮地響起。
  “Angle,早!” 應答的聲音此起彼伏。
  寞伊無聲地翕動著嘴唇,瞄一眼前台桌上的考勤機--九點二十五。
  取下耳機,安琪斜倚著辦公桌,打電話給樓下的咖啡廳:“一杯皇家奶茶,一份吐司。”側過頭,問寞伊:“Moon,你要什麽嗎?”
  寞伊輕輕搖頭,端起茶杯,深深吸一口茉莉的香氣。安琪吃多少都不長肉,羨煞人。
  “還吃!九點四十五的晨會。”郭睿峰走過跟前,手中的文件夾輕拍安琪的腦袋。
  安琪掛斷電話,嬌俏地吐吐舌:“知道了,Rick你最羅嗦了啦!”
  九點三十五,寞伊拿著材料,走進會議室,Steven居然已經在座,他抬起頭瞥了寞伊一眼,那眼神讓寞伊心裏一陣莫明的忐忑。
  一屋子人坐得差不多滿滿堂堂,安琪推開門,步伐搖曳,纖細的腰肢扭得妖嬈。
  “Angle,怎麽一夜之間,頭發長這麽長了?”Steven的調侃,惹得滿屋子的笑聲。
  安琪甩了甩長及腰間的大波浪,萬千嫵媚的風情:“哎呀,接發的嘛!”
  “嗬嗬,我又老土了。”Steven笑笑,自嘲道。
  寞伊低下頭,下意識地攏一攏耳後的長發。流行時尚的花樣,安琪總是一樣翻過一樣,旁觀都覺得應接不暇。
  Steven擠擠眼,又問:“花了多少?又是我好幾個月的薪水吧?”
  “八千。”拉開椅子,安琪坐在郭睿峰的身邊,嬌嗔道,“Steven你又取笑我,最討厭了!”
  大家隨意地笑笑,人數到齊,會議轉入正題。
  對上周的媒體見麵會做了幾句例行公事的總結,Steven的話鋒突地一轉:“不過有兩家媒體的軟文,沒有按照時間進程表發布。”
  “Angle,你先說一下。”Steven的目光掃過林寞伊低垂的腦袋,停在安琪的臉上。
  安琪眨眨眼睛,說:“一般慣例,活動後1-2日發布,我照做的。”
  Steven依舊端著嚴厲的臉色,說:“這次的稿子已經提前發給媒體,客戶明確要求見麵會當日見報。”
  “我不知道呀。”安琪無辜地聳聳肩。
  寞伊捏緊了手中的鋼筆,低著頭,微微蹙了蹙眉頭。
  “Moon,你是Team Leader,你怎麽說?”Steven轉向寞伊。
  寞伊緩緩抬起頭,並不看安琪,緩緩地說:“時間表我事先已發給有關的Team Memeber。”
  “我沒有拿到過呀!”安琪委屈地扁扁嘴,急著否認,“不然我一定會照時間表發布的嘛。”
  寞伊的目光若有似無地瞥過安琪的一臉無辜,又看看同組的同事--沒有一個人出聲,會議室裏一片死寂。
  暗暗歎一口氣,寞伊打開文件夾,拿出一份打印稿,推到Steven麵前:“Internal Mail,密件抄送Rick和Steven你。”
  安琪的臉色白了白,靈動的眼睛瞟過郭睿峰,眼神中滿是嗔怨。
  Steven拿起打印稿,瞄了一眼,轉過頭問安琪:“你沒有收到過?”
  接過仔細看了又看,安琪哭喪著小臉,說:“真的沒有收到過嘛!人家的郵箱一直有問題的啦!”
  Steven不動聲色地看看安琪,說:“Angle,找IT看一下你的郵箱,不過這次是你的過失。
  安琪咬著小唇,垂下頭,小巧的鼻子不停抽動,一臉欲哭的表情。
  目光轉向寞伊,Steven清了清喉嚨,說:“Moon,沒有主動和Angle確認,你也要付部分責任。”
  直視著Steven,寞伊輕輕點頭:“是。”
  “那就照公司製度辦事。”Steven總結,進入下一個議題。
  寞伊翻開筆記本,在星期一一欄,輕輕幾筆塗出一個骷髏。
  無妄之災,唉……
  按下飲水機的開關,清澈的水流衝得茶葉片片激轉,仿佛跳著奇妙的旋舞,一陣嘈雜的談笑聲逼近,寞伊緩緩地抬起頭。
  “我的郵箱壞的嘛,好冤枉啦!”安琪扁著嘴,向郭睿峰抱怨。
  拿起茶杯,寞伊正要走出茶水間,擦肩而過的時候,一位同組的男同事攔著她,說:“Moon,會上拿出那個Email,Angle 什麽麵子也都給你削沒了。”
  半是認真半是玩笑的語氣,寞伊不由地輕輕歎息。不過是如實講述,她倒似成了那個“過分”的人。
  安琪拽著寞伊的手,白了那同事一眼:“你怎麽說話的呀!是我的錯嘛,和Moon沒關係。”又轉過頭,輕搖寞伊的手:“會議那天,一時心急,我真的不是有心要和你吵,Moon,你不怪我的吧?”
  看看那同事一臉訕訕的笑容,寞伊無聲地苦笑,又看看安琪,搖搖頭。這樣第一個巧人兒,縱然不喜歡,也教她恨不起來。
  手指拂過安琪的長波浪,寞伊輕聲地扯開話題:“換了香水嗎,Angle?”
  安琪點頭湊近寞伊,嬌媚地笑著,撩起長發,說:“是啊,Lancome的Miracle,我好喜歡的。”
  “嗯,真好。”濃鬱的甜香鑽進鼻子,寞伊直覺地想要後退,卻隻能生生地克製住,微笑著點頭附和。
  “喜歡嗎?我覺得Lancome的Tresor會很合適Moon你的啦!”安琪拉起寞伊的手,“考慮買一瓶吧,莎莎現在滿4000就免費送貨呢,我買了眼霜,還差一點,和我一起合買嘛!”
  寞伊皺皺鼻子,說:“我考慮下。”
  “哎呀,對了,我那裏有小瓶的贈品,送給你試用啦。”
  “不用……”
  寞伊還來不及阻止,安琪已經轉身跑開,望著那跳躍的美麗背影,寞伊有種濃重的無力感。
  匆匆跑回,安琪扳開寞伊的五指,將小瓶塞進寞伊的手心:“喏!”
  寞伊機械地回答:“謝謝……”
  “不用客氣啦。”安琪不介意地搖搖小手,甜笑道。
  男同事好事地湊上前,腆著臉,問:“Angle,有沒有送給我的啊?”
  “哎呀,你想要什麽呀?”安琪“咯咯”地嬌笑。
  端著茶杯走出茶水間,將喧嘩的笑鬧聲甩在身後,寞伊低下頭看看手中的金色小瓶,歎氣。
  萬用手冊、記事本、保濕噴霧,熬到下班,林寞伊將辦公桌上的東西一一收入提包,按下電腦顯示器的電源開關,拿起考勤卡,走向公司前台。
  “Angle,今天晚上去哪裏happy啊?”
  “新天地新開了個酒吧,一起去看看啦?”
  “什麽酒吧啊?……”
  考勤卡拂過考勤機,“嘀”的一聲輕響,寞伊將卡片放進手提包,走出辦公室的玻璃門,同事們的笑鬧聲被拋在身後。
  “叮-叮-”電梯發出清脆的鈴聲停在寞伊麵前,步入電梯,寞伊靠在扶手上,輕揉後頸微微有些酸痛的肌肉。
  “等一下!”郭睿峰伸出手臂擠進將要合上的電梯門之間。
  寞伊按下開門鍵,電梯門又再打開,衝著快步走進電梯的郭睿峰淺淺一笑。
  郭睿峰回報一個溫和的笑容:“回家?”
  輕輕點頭,寞伊答道:“是的,回家。” 下了班就回家,她的生活大約真的可以算很悶。側過頭沉默了幾秒,寞伊又問:“你不和Angle他們一起去酒吧嗎?”
  “老了,瘋不動了。”郭睿峰聳聳肩,誇張的說。
  寞伊看看他,忍不住輕笑出聲。
  並肩走出辦公大樓,寞伊忽然遲疑地慢下腳步,望著郭睿峰。
  郭睿峰了然地笑笑,聳聳肩:“到車站,同路的。”
  微微有些赧然,寞伊垂下頭,隻顧走路。
  身旁的郭睿峰似是突然想起什麽,伸手拍了下額頭:“哎呀!上次借你的CD……”
  “沒關係。”寞伊攏一攏耳後的長發,抬起頭來。
  郭睿峰摸摸頭,傻笑:“嗬……老了,記性不好。”
  夜色漸濃,時鍾走向七點,公車站上的人並不多,路燈暈黃的燈光,將兩人的身影拉得很長。
  冷風起,郭睿峰往手心嗬著熱氣,看著寞伊縮縮脖子、扣上大衣領口最高處的扣子,取下頸間淺褐色的羊毛圍巾,遞給寞伊:“給。”
  詫異地看著他,寞伊並不伸手去接。
  兩人尷尬的僵持間,身邊響起兩聲急促的喇叭聲,回過頭,一輛銀白色的豐田小型轎車停在站台前,車窗搖下,安琪彎腰越過副駕駛座,歡快地向他們揮揮手:“嗨,還沒有等到車嗎?我送你們吧!”
  郭睿峰以詢問的眼神看看寞伊,笑著拉開車門:“有順風車搭,那是最好。”
  寞伊站在原地不動,躬下身,對安琪說:“我去買點東西,不順道,不用了,謝謝。”
  “你不是說回家嗎?”郭睿峰挑起眉毛,懷疑地反問。
  “風那麽大,上車啦!”安琪催促道,“不順路我也送。”
  寞伊將歎息咽下,彎腰鑽進後座。
  車廂內空調的濕熱緊貼著皮膚,趕走了透骨的寒氣,卻也將空氣中的香水味熏得格外濃鬱,甜膩的暖香刺激著鼻腔,寞伊覺得胸口一陣窒悶。
  “Rick,昨天的電視看了沒?”
  “電視劇嗎?”
  一路上,寞伊靜靜地倚著車窗,聽著郭睿峰和安琪熱烈地討論著熱播的電視劇集,在被問及的時候,間或漫不經心地以“嗯”或“噢”的單音節詞敷衍,幾乎一路無語。
  白色豐田停在小區門口,寞伊躬身向前,微笑著向安琪道謝:“謝謝,停這裏就好。”
  合上車門,寞伊看著白色豐田駛離,車廂內的副駕駛座上,隔著玻璃窗,郭睿峰還在使勁搖著手向她道別。
  走進小區大門,寞伊伸手摸到提包中那個硌得她發疼的硬物,輕輕拋進沿街的垃圾筒內。
  金色的玻璃小瓶與金屬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寞伊沿著小區的林蔭道慢慢地走著,拐過一個彎,就是幹洗店,推開木門,空氣中飄蕩著好聞的檸檬清香,老板娘在櫃台後笑著招呼寞伊,道:“林小姐,下班了啊?”
  “嗯。”輕聲應著,寞伊從提包中取出皮夾,找出幹洗的單據,推到櫃台上。
  “是這兩件吧?”老板娘將以塑膠袋包得很整齊的套裝放在櫃台上,取下幹洗的標簽。
  寞伊側過頭,食指輕輕撫過西裝長褲的褲腳,米色長褲上原先斑駁的水跡已經完全消失不見。
  “是這兩件,謝謝。”提著衣架拿起衣服,寞伊微笑著向老板娘道謝。
  “哎呀,等一下,林小姐。”老板娘幾步追出櫃台,將寞伊手中的衣物套進塑膠購物袋,“這樣你比較好拿。”
  老板娘的熱情讓寞伊有些招架不住,微有些赧然地點點頭,說:“哦,謝謝。”
  走出幹洗店,寞伊拐進路邊的便利店,對著貨架上口味繁多的方便麵和微波盒飯發呆--晚飯,吃什麽?胡亂拿了一盒微波盒飯和幾瓶果汁,寞伊將購物籃放在收銀台上,順手在身邊的架子取下一盒口香糖。
  寞伊提著大大小小的塑膠袋,走在小區的林蔭道上,忽然踩到一粒石子,腳下一個踉蹌,瓶裝果汁從塑膠袋中掉出,滾到街角的櫥窗下。
  寞伊蹲下身,撿起果汁瓶,抬起頭的瞬間,目光正對上一雙淺褐色的眼睛,水晶般剔透的眸子中,折射出她的倒影。
  落地玻璃窗內,一個毛茸茸的小家夥趴淺綠色的桌子上,寞伊漸漸直起上身,小家夥也隨著抬起腦袋,額頭一撮絨絨的鵝黃色毛亂蓬蓬的豎著,一臉懵懂的表情。寞伊彎下腰,好奇地看著小家夥也隨著她的動作晃動著腦袋,忍俊不禁,再伸出食指,隔著玻璃窗晃動,小家夥又歪過小腦袋,抽動著小巧的黑色鼻子。
  忍不住以食指貼上玻璃,寞伊看著小家夥伸出舌頭,隔著玻璃一下一下地舔著她的食指,可愛的粉色舌頭在玻璃窗上畫出一個又一個水印。
  突然發現小家夥的手臂上,纏繞著層層的繃帶,寞伊的目光沿著輸液管上移,抬頭看見那個大約500毫升的輸液瓶,寞伊覺得心髒象是被輕輕地抽動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打量店鋪玻璃門上的招牌。
  “寵愛”。
  遲疑了一下,寞伊推門而入。
  玻璃門上方的風鈴發出清脆悅耳的鈴聲,任遠自麵前的病曆記錄中抬起頭。
  長發的女子推開門,徑自走向病房的一角,放下手中的購物袋,拉過一張塑料椅,坐在那隻正在輸液的小金毛的麵前。
  “呃……”
  任遠的嘴唇翕動了兩下,想開口問她有什麽事,覺得唐突,便又吞了回去。愣愣地看著那女子,任遠努力地回想,有些麵熟似是在哪裏見過--究竟是哪裏呢?想了片刻,任遠抬手拍了下額頭,是了,巴頓來的那個雨夜,在門口濺了他一身水的女子,那頭及腰的長發一如他記憶中的樣子。
  寞伊將椅子拉近一些,小家夥也慢吞吞地挪動著身子向她靠近,她伸出手,輕輕的撫摸著那柔軟細膩的乳黃色毛發,小家夥回報以“嗚嗚”的低喃,仿佛很是享受的舒服樣子。寞伊輕笑,將食指遞到它的麵前,小家夥聳動著黑色的鼻子,嗅了幾下,把腦袋湊得更近,以粉色的小舌頭一下又一下地舔著她的手指,似乎那是什麽很好味的食物,攪得寞伊的指尖一陣濕漉漉的酥癢,便忍不住笑出聲來。
  “它抵抗力弱,最好不要把手給它舔。”
  聽見身後的聲音,寞伊楞了一下,仿佛做錯事被老師批評的孩子,微微有些尷尬,回過頭,看見那個一身白褂的醫生,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到她身後。收回手指,寞伊低著頭撫摸著小家夥的毛發,有一句沒一句地和調校著輸液速度的任遠搭著話。
  “它……生的什麽病?”
  “抵抗力差,可能感染了傳染病。”
  “噢。”低聲的應道,寞伊輕輕擦去小家夥眼角濃濁的分泌物,直覺地覺得它的精神狀況很不好,她想問它會不會……死,可隱約覺得有些不合適的晦氣,就沒有問出口。
  任遠抬起巴頓的胳膊,免得它壓到了輸液管,小家夥每天輸液五百毫升,幾乎要在操作台上躺一整天,辛苦卻安靜得從不吵鬧。他看了那女子一眼,回想了許久,也不記得她曾是他的主顧,沉吟著,忍不住開口問:“你,認識巴頓?”
  寞伊茫然地抬起頭:“巴頓?”
  任遠指指麵前的小家夥:“它。”
  “巴頓?”寞伊愣愣地重複,嘴角爬上一縷淺淺的微笑--這麽個軟綿綿可憐兮兮的小家夥,居然取了個這樣大氣的名字,不知道將軍地下有知,會有什麽感想。抬起頭,看見醫生詢問的眼光,寞伊的臉微微紅了一下,才想起回答先前的問題:“不認識。”
  任遠默然地點點頭。那對夫妻消聲匿跡已近一周,留下的電話號碼打過去居然是空號,他輕輕拍了拍小家夥的腦袋,暗暗歎口氣,巴頓將來的命運,看來真的是要看天意了,他能做的,也隻是盡人事而已。
  寞伊撫摸著小家夥纏著繃帶的小手,問:“餓不餓?”
  小家夥居然也呢喃著嗚咽了兩下,似是回答。
  對上醫生滿是笑意的眼睛,寞伊才突然醒悟,真不知自己這是怎麽了,居然傻傻地和一隻小狗對話--也許是因為它那雙似乎會說話的眼睛。低下頭,提起包,寞伊紅著臉衝出診所。
  看著迅速推開又合上的玻璃門,任遠苦笑著摸摸腦袋,好像不該笑的,他隻是覺得她和巴頓說話的樣子……很可愛而已。
  “不好意思啊,嚇跑你朋友。”任遠摸摸小家夥的鼻子,喃喃地道歉。
  巴頓拱拱他的手,鼻子摩擦著他的指節,象是在說沒關係。
  清脆的風鈴聲又再響起,任遠抬起頭,有些吃驚地看著去而複返的林寞伊。
  再次坐在巴頓身邊,寞伊從便利店的塑膠袋中取出一大罐午餐肉,費力地和堅硬的鐵皮搏鬥,試圖打開那罐子。巴頓好奇地往前湊了湊,鼻子翕動著,似是聞到了肉的味道。好不容易打開罐子,寞伊將午餐肉推到巴頓的麵前,輕聲地說:“吃吧。”
  巴頓低下頭,嗅了嗅麵前的罐頭,“嗚嗚”的低叫,小尾巴不停地搖,卻並不去吃。
  終於明白過來的任遠,雙手抱胸,發出低沉的笑聲:“它在生病,胃口不好,而且……它也不能吃這個。”
  寞伊抬起頭問:“那它該吃什麽?”
  任遠走到貨架旁,取下一盒綠色包裝的罐頭,又拿了一瓶營養膏,遞到寞伊麵前:“這個。”
  接過那牙膏似的罐裝物,寞伊茫然地問:“這……是什麽?”
  打開營養罐頭,任遠以手指沾上一點,探到巴頓的麵前,說:“你手裏的是營養膏,擠出一些,象這樣喂它。”巴頓嗅了嗅他的手指,又嗚咽了兩聲,還是不吃,任遠無奈地低歎:“它沒什麽胃口,幾乎三天沒進過食了,全靠葡萄糖維持著。”
  寞伊看看巴頓,走到一旁的操作台前,仔細地以消毒洗手液揉搓著手指,洗淨擦幹。坐回巴頓的麵前,小心地從營養膏中擠出一些,將那黃色透明狀的膏體塗在手指上,探到巴頓的鼻子前,幾乎是屏息地看著巴頓湊近小腦袋,黑色的鼻子聳動了兩下,伸出粉色的小舌頭,快速地舔起她的手指。
  “它吃了!”寞伊不由自主地叫出聲,興奮地以另一手扯住任遠的衣袖。
  任遠也欣喜地在一旁看著,巴頓舔著她的手指的樣子,似乎是很饑餓,他想了想,說:“你和巴頓有緣分。”
  “緣分?”寞伊茫然地反問。
  “是,緣分。”任遠點頭,重複道。
  他實在想不出,能有什麽其他理由,讓拒食三天的巴頓,如此毫無防備地舔著一個陌生人手上的食物。
  “多少錢?”提著皮包準備離開的時候,寞伊停在門口的收銀機前。
  任遠不解:“什麽?”
  “那些。”寞伊指指操作台上,還剩下大半的營養罐頭和營養膏。
  “噢,不用了。”任遠搖搖頭,巴頓能吃東西就好,本也就該是他的花銷。
  寞伊固執地搖頭,從提包中取出皮夾:“不,多少錢?”取出一張百元大鈔放在桌上,寞伊問:“夠了嗎?”
  “夠了……”任遠連忙走到收銀台前,接過錢。
  寞伊不相信,又問:“真的?”記得她看見貨架上,營養膏的標價是一百元。
  任遠點點頭:“打九折,正好。”
  “噢,那好。”收起皮包,正要離開,寞伊想了想,回頭說,“那些東西留在這裏,就給巴頓吃吧。”
  “好。”任遠點點頭,目送她的背影走出診所。
  往後的幾日裏,寞伊下班之後便去探望巴頓,小家夥對她也日漸依賴,不是寞伊手中的食物,便表現出一副大義凜然的不屑一顧。
  眼見天色漸漸暗了,任遠忍不住抬頭看著時鍾,巴頓已經輸完液,正躺在操作台上,不滿地哼哼唧唧,--連他,都已經漸漸習慣每日響起的風鈴聲,可今天,她怎麽還沒來呢?
  腦海裏轉過許多念頭,諸如意外之類的不祥的想法,都一一被任遠硬生生地壓了下去,微微歎口氣,任遠拍拍巴頓的腦袋,自言自語般地說:“她也是該有自己的私生活。”
  巴頓似懂非懂地嗚咽著,小腦袋磨蹭著他的手,將他的手指含入口中,以小小的乳牙來回啃噬,似是無聲的抗議。
  “啊,”任遠輕呼,抽回手指,訕訕地笑,“總不能每天都來陪我們,是吧?”
  嗚嗚的低鳴,巴頓象是在抱怨著什麽,任遠自嘲地笑笑,摸摸小家夥的腦袋--奇怪,怎麽兩個都好像有點哀怨?
  “叮鈴……”熟悉的風鈴聲從門口傳來,任遠猛地抬起頭。
  寞伊放下提包,就飛奔而來,抱起小家夥,親了又親,巴頓滿足地直哼哼,小尾巴搖個不停。
  “巴頓乖,今天有沒有聽醫生的話?”
  小家夥舔著寞伊的臉頰,癢癢的,她“咯咯”的輕笑,任遠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不知為什麽,居然覺得有絲淡淡的嫉妒,連他自己一時間也說不清,究竟是嫉妒哪一個。
  “巴頓吃東西了嗎?”寞伊轉過頭,問。
  飛揚的發絲拂過任遠的臉,搔癢他的鼻子,聳聳肩,頗有些無奈地說:“沒有,小家夥認定你了。”
  淡淡一笑,寞伊洗淨手,將塗著營養膏的手指,探到巴頓的麵前,看著小家夥一下下貪婪地舔食著,寞伊覺得心裏有一股暖流在湧動。
  “它……到底什麽病?”沉吟了許久,寞伊提出心中盤旋已久的疑惑。
  沉思著該怎麽開口,任遠想了片刻,取過一本畫冊,攤在寞伊的麵前:“犬瘟熱。”
  寞伊的肩膀瑟縮了一下,這幾日自己上網查詢了下,多少知道個大概,醫生的話,不過是應證了她最壞的猜想。
  “會……好嗎?”
  “這幾天有些好轉,不過還很難說。”
  “嗯。”悶悶地應著,寞伊低頭看著填飽了肚子的巴頓,歪著腦袋枕著她的手臂睡著,心滿意足地打著呼嚕。
  任遠站在一旁,靜靜地不出聲。
  沉默了很久,寞伊突然開口,問:“醫生,我能帶它回家嗎?”
  任遠愕然地看著她,一時無法消化她的話。
  寞伊頓了頓,又說:“巴頓的主人,不要它了,是吧?”這麽多天也不露麵,寞伊多少猜到一些,好狠心的人啊,就當小家夥是個麻煩,避得不見人影。
  任遠無聲地點點頭,脖子沉重地仿佛掛著鉛墜。
  “那,我能帶巴頓回家嗎?”寞伊抬起頭,直視著任遠的眼睛,重複之前的問題。
  扒了扒額前的劉海,任遠翻到畫冊的某一頁,絮絮叨叨地說:“巴頓得的是犬瘟熱,即使僥幸康複了,頁可能留下後遺症,即便沒有後遺症,巴頓是金毛尋回犬,長到成年有30公斤重,50多厘米高,雖然巴頓的血統應該不錯,可幼年時沒有完成全部的免疫,將來體質可能會很弱,這些,你都考慮清楚嗎?”
  --如果隻憑一時高興就抱回家,日後反悔又再拋棄,那和巴頓原先的主人,有什麽不同?
  任遠看了看依偎在寞伊手上的小家夥,吞下了險些出口的後半句。
  堅定地點點頭,寞伊第三次重複自己的問題:“我能帶巴頓回家嗎?”
  這個念頭她在心中已經斟酌了幾天,此時此刻提起,衝動固然是有些,但寞伊篤定,自己絕不是一時衝動--她是真心地想要照顧這個小家夥。
  醫生說的,他們有緣,不是嗎?
  “記得每日帶它回來輸液。”幾乎輕不可聞地歎了口氣,任遠終於妥協。
  “太好了!”寞伊興奮地從椅子上跳起來,拽著醫生的手,連聲道謝,抱起小家夥,原地轉了個圈,“巴頓,我們回家啦,回新家啦!”
  任遠看著她將巴頓攬在懷中,興奮得手舞足蹈的樣子,嘴角不由爬上一絲溫暖的笑意。
  寞伊抱著巴頓走到門前,舉起小家夥的爪子,衝醫生擺了擺,說:“和醫生說再見。”
  “等一下!”任遠拍了拍前額,似是忽然想起什麽,抓起一張名片,塞近寞伊的手中,“你是第一次養狗吧?有什麽不明白,打電話問我,我……也住這個小區。”
  “好。”寞伊衝著他,感激地笑笑。
  望著他們離去的身影,任遠撇撇嘴,自嘲地笑笑。
  糟了,他好像做了奇怪的事,把客人的狗就這樣送給了別人,若有天那對夫婦來要回巴頓,該怎麽辦?
  伸個懶腰,任遠舒一口氣。
  罷了,將來的事,等發生了再來煩惱好了。 第二章
  林寞伊借著走廊過道燈的燈光,摸索著找到房門鑰匙,打開房門,摁下開關,柔和的銀白色燈光灑滿一室。
  “嗚嗚……”巴頓以鼻子拱拱她的手,發出撒嬌的呢喃。
  “乖,到家了。”寞伊顧不得手上大大小小的購物袋,先將它放到地板上,忍著笑意看著小家夥撅著小屁股,東嗅西嗅地勘探著四周。
  轉身放下購物袋,寞伊走進廚房拿出茶葉罐,泡上一杯濃茶。
  端著杯子走出廚房,寞伊張望著尋找巴頓的身影:“巴頓?巴頓?”小家夥不知跑到哪裏去冒險了,寞伊打開臥室的燈光開關,卻正看見巴頓以奇怪的姿勢蹲在地上,兩條小小的後腿趴成個八字。
  寞伊笑著走上前:“你在幹什麽呀?”好奇地側過頭,在目光接觸到小家夥兩腿之間逐漸擴大範圍的水漬時,寞伊終於明白過來,一時又驚又怒地指著巴頓的鼻子,罵道:“巴頓,你、你、你……”
  手忙腳亂地找來抹布擦淨地板,寞伊心裏作用般地總覺得有股微微的臭氣揮之不去,便又找出消毒劑,狠狠地往地板上灑了又灑。
  “巴頓,你個壞家夥,給我出來!”好不容易忙完,寞伊氣鼓鼓地擼起袖子,四下尋找巴頓,想要教訓這不懂事的小家夥一頓。
  掀起床罩,寞伊半蹲在地上,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巴頓正將小腦袋瑟縮在兩隻前爪之間,一臉無辜地趴在床下,討好似地衝她搖著尾巴。
  “出來!”寞伊皺皺鼻子,衝小家夥揚揚手。
  “嗚嗚……”小家夥動也不動,褐色晶亮的眼眸,在黑暗中閃爍著隱約的綠芒,小尾巴搖地越發起勁。
  “出來呀!”
  “嗚……”
  就這樣僵持了大約十分鍾,寞伊托著辛苦得有些微酸的腰直起身來,自覺語氣越來越柔和,而小家夥卻依然不為所動,多少令她有些挫敗感。
  罷了,愛躲多久就由得它躲多久。寞伊攏了攏頸後的長發,決定放棄這無聊的對峙。
  梳洗完畢,換上睡衣的寞伊擦著半濕的頭發走出浴室,半躺在床上,百無聊賴地摁著手中的遙控器,電視屏幕上,飛快地換過一個又一個畫麵。
  “嗚……”
  床邊穿來一聲抱怨似的嗚咽,寞伊回過頭,看見巴頓正直著小小的身子,以兩隻前爪搭著床沿,小下巴擱在床邊,可憐巴巴地看著她直搖尾巴。
  “幹嗎?”寞伊衝小家夥瞪瞪眼,“你調皮,不理你。”
  “嗚……汪!”小家夥似是不服氣地嚷回去,依然鍥而不舍地搖著尾巴,幅度似乎更大了。
  寞伊拍拍床沿,問:“想上來?”
  “汪!”小家夥居然毫不遲疑地吼了一下。
  寞伊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這鬼靈精,似乎真聽得懂她的話似的。
  “對哦,今天晚上你睡哪裏?”寞伊以手指梳過長發,想了想,拿起床頭櫃上的電話,撥給那為位醫生。
  “喂?”
  低沉的嗓音在電話線的那頭響起,寞伊瞄一眼名片--任遠。
  “任醫生嗎?”
  “我是。”
  “我是林寞伊,那個……就是剛才抱走巴頓的。”寞伊想了想,補充道。
  “哦,是你。怎麽,巴頓還好吧?”
  “它不好,居然才進門就在臥室……呃……噓噓。”寞伊托著腮膀。還好,隔著電話線,對方看不到她飛上一片緋紅的臉頰。
  電話的那頭,傳來任遠低沉的笑聲:“上廁所的習慣是需要時間慢慢養成的,下次你注意到它四下嗅聞,坐立不安的時候,就把它帶到你希望它上廁所的地方,時間久了,它自然會養成良好的習慣。”
  “噢。”寞伊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記得把臥室地板擦洗幹淨,別留下氣味,不然它還會在那裏上廁所的。”任遠又補充道。
  “我用消毒劑洗幹淨了。”
  “啊!”任遠一聲輕呼,連忙糾正,“不能用消毒劑,絕大多數消毒劑都含有毒成分,對巴頓這樣的幼犬會造成傷害,如果一定要使用,也要稀釋到一定比例,再擦拭幹淨。”
  “這樣哦。醫生,你別掛,我馬上回來。”寞伊擱下話筒,快步衝進廁所,取出一塊清潔的抹布,沾了清水,小心地反複擦拭地上殘餘的消毒劑。
  任遠在電話那頭,隱約聽見話筒裏傳來寞伊輕聲的嗬斥--“巴頓,別過來!不許過來!哎呀,聽話,到一邊去!”--嘴角不由浮現出會心的笑意。
  “喂?醫生,還在嗎?”寞伊抓起電話,問。
  “在。”任遠的胸膛中,傳出悶悶的笑聲,問,“擦幹淨了?”
  “嗯。”寞伊沒由來地臉上又是一紅,略有些尷尬地頓了幾秒,終於忍不住,問,“醫生,晚上我該讓巴頓睡哪裏?”
  “找一個柔軟的墊子給它,最好是純棉製品,它就會睡在上麵。”
  “可是……”囁嚅著,寞伊又問,“它吵著要上我的床。”
  “嗬……”任遠在電話的那頭輕笑,“小家夥剛到一個新環境,怕寂寞吧,你可以搬個凳子,放在你的床邊,鋪上墊子,小家夥睡在你身邊,會比較有安全感。不過可別一時心軟縱容它噢,不然等它長大,你一定會後悔。”
  寞伊想起剛才醫生提及巴頓將會長到30公斤的事,不由也吃吃地笑了。天呀,她才不想將來和一隻30公斤的大狗分享她的床。
  “好,我知道了。”寞伊以食指繞著電話線,微笑著道謝,“謝謝你,任醫生。這麽晚打擾你,真抱歉。”
  “嗯,沒事,你們早點休息吧。”任遠被對方的笑聲感染,不由地也隨著笑起來,“明天記得帶巴頓來輸液。”
  “嗯,好。晚安。”
  “晚安。”
  任遠輕輕擱下電話,嘴角還蕩漾著一縷笑意,他看了看腳邊柔軟的純棉狗窩。
  --明天如果是陽光明媚的好天氣,便拿出去曬一曬吧。
  那一夜,林寞伊滿懷心事,幾乎未曾熟睡,幾次醒來,看著巴頓枕著靠墊酣睡的樣子,總忍不住想伸手去觸碰它,卻又怕擾了它的好夢隻得作罷。翻來覆去了幾回,小家夥是越睡越愜意,甚至四肢朝天、露出粉嫩的小肚子,嘴裏還不時咕噥著含糊的呼嚕聲,全沒醫生所說的緊張和不安,倒是寞伊,淺眠中,身邊一點細微的響動,都能把她驚醒,直到天色漸明,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清晨,寞伊被耳邊一陣響過一陣的咕噥聲吵醒,懶洋洋地翻過身,手臂正好搭在床邊的椅子上,巴頓扭著小屁股,挪上前,抱著寞伊的手不由分說地啃了起來,嘴裏還哼哼唧唧地抱怨個不停。
  指尖傳來麻癢的疼,寞伊眨了眨眼,甩開殘存的幾分睡意,睜開眼。
  “早,巴頓。”對著小家夥晶亮的眼眸,寞伊笑了笑,拍拍它的腦袋。
  小家夥站起身,挪到近前,拚命地想靠近床沿,小尾巴賣力地搖著,連肉鼓鼓的小屁股也隨著左右晃動著。
  伸個懶腰,寞伊拿起床頭的鬧鍾,大叫一聲:“哎呀!”時鍾走至七點四十五,習慣於每日六點半準時起床的她,朦朧間居然睡過了頭。衝進浴室,寞伊對著鏡子裏那副青腫著眼圈的憔悴麵容,慘呼一聲,手忙腳亂地刷牙洗臉,從櫥櫃中找出甚少使用的粉底,胡亂地拍在臉上。
  “嗚……汪!嗚……汪!汪……汪!汪!汪!”
  臥室裏,巴頓的叫聲一陣響過一陣,寞伊邊梳理著長發,邊走進臥室,正好看見小家夥撅著屁股在椅子上東聞西嗅,急切地繞著圈子。
  猛地想起昨晚醫生的話,寞伊低叫了一聲:“哎呀!巴頓,不行!”單手抄起小家夥,快步往花園走去,推開天井的玻璃門,寞伊將小家夥放在地上,倚著門框細心地梳順每一縷頭發,看著巴頓四下聞聞嗅嗅,繞著圈子一番探險之後,終於蹲下小屁股。
  “巴頓乖!巴頓真乖!”寞伊興高采烈地抱起巴頓,也顧不上它的小屁股上還沾著“噓噓”,在小家夥的臉上狠狠地“咂”了一口。
  匆忙地換上套裝,經過生平最混亂的一個清晨,寞伊抓起桌上的鑰匙和皮包,正準備出門,突然在門口停住,似是突然醒悟了什麽似的,驚叫一聲:“哎呀!”--糟了!難道要把巴頓獨自留在家中一整天?
  不及細想,寞伊一手抱起巴頓,一手提著提包,顧不得什麽形象,一路小跑地衝出公寓,直奔“寵愛”,可氣喘籲籲地跑至門前,診所卻偏偏大門緊閉,玻璃門上清楚的標明--“營業時間:9:00-20:00”。
  寞伊苦著臉,摸出手機,憑著昨夜殘存的一些記憶,按下一連串的數字。
  “喂?”
  鈴聲響了許久,任遠低沉慵懶的聲音終於在電話中響起,寞伊鬆了口氣。天!萬一撥錯號碼,豈不是要被當作清晨擾人清夢的無聊騷擾者?
  “任醫生,我是林寞伊。”
  楞了數秒,電話那頭的任遠才會過意來:“噢……巴頓……”
  “是,關於巴頓……”寞伊低頭看看小家夥,頓了頓,接著道,“我正準備去上班,巴頓能不能暫時寄養在你的診所?下班後我來接它。”
  “好,沒問題。”任遠答應地很幹脆,“正好可以輸液。”
  寞伊為難地提醒道:“可是……診所還沒有開門……”
  “啊……哦!”任遠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發,抬眼看一下掛鍾,已經快八點,他居然睡得不省人事,“我馬上過來。”
  任遠匆匆衝出家門,才走到拐角,就看見林寞伊正抱著巴頓,焦急地站在診所的門口四下張望,連忙揮手示意,他加快步伐走上前。
  “林醫生……”任遠頂著一頭亂發、下頜滿是青色的胡渣,那一副不修邊幅的樣子,令寞伊的臉上一熱,連忙深深一個鞠躬,道歉,“真對不起……一大早麻煩你。”
  任遠接過巴頓,憨厚地笑笑:“沒事,也該起床了。巴頓交給我,你放心去上班吧。”
  “謝謝!”寞伊又垂下頭道謝,烏黑垂墜的長發翩然滑落,將白皙的臉蛋襯托得分外清秀。
  抬起頭,寞伊有些依依不舍地拍拍小家夥的腦袋,和巴頓告別:“巴頓乖,聽醫生的話。”
  任遠也笑著點點小家夥的鼻子,問:“在新家乖不乖啊?”
  “乖!巴頓會在天井裏‘噓噓’了。”寞伊揚起臉,興奮地匯報著巴頓小小的進步。
  “真的嗎?”任遠將小家夥舉到麵前,看著巴頓的眼睛,問。
  寞伊點頭附和:“真的!”意猶未盡地還想多聊幾句,下意識地抬腕瞄一眼手表,連忙一聲驚呼:“呀!要遲到了。”揮手向醫生和巴頓道別,寞伊向車站的方向跑去。
  任遠站在原地,看著那烏黑的長發飛揚在晨風中,寞伊的背影越來越遠,他的嘴角不由浮上一縷笑意,低下頭,拍拍小家夥的腦袋,問:“巴頓,昨晚睡的好嗎?”
  “昨天沒睡好嗎?”
  茶水間裏,郭睿峰悠哉地翹著二郎腿,看著寞伊端著茶杯走近,粉底都掩不住她浮腫的眼袋,便忍不住笑著調侃起她。
  揉揉澀滯的眼睛,寞伊掩口打個哈欠,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頭笑笑:“嗯。”往杯子裏注滿熱水,寞伊回過頭,向郭睿峰伸出手,問:“要不要咖啡?”
  郭睿峰將馬克杯遞到她手中,點頭道:“當然要。難得來得比你早,我已喝了一杯,可自己衝得總覺得味道不正。”邊說著,還誇張地“咂咂”嘴。
  寞伊不由地笑出聲來,一邊往杯子中加著咖啡末,一邊低聲地細細數落:“大清早就一杯接著一杯地喝黑咖啡,對腸胃可不好。”
  郭睿峰嘻嘻一笑,說:“習慣,習慣了。Moon泡的咖啡,一天不喝,就提不起勁來。”
  寞伊低垂著頭,將泡好的咖啡遞過去,不看他的一臉嬉笑。這Rick,平日裏和女同事玩鬧慣了,隻是,她始終還有些經不起。
  郭睿峰接過杯子,順勢站起身靠近寞伊身邊,以銀色的小勺攪動著咖啡,似是自言自語般地輕聲說:“上周見麵會的事,Steven表麵不說,其實氣得很。”
  寞伊聞言輕輕一震,抬起頭看著郭睿峰轉身離去的背影,回想起昨天Steven高深莫測的眼神,不由得一陣無措,下意識地咬著下唇,直至唇瓣上浮現出齒印--總覺得有些不好的預感,但願是她多心了。
  一整日,寞伊總有些隱約的魂不守舍,心裏牽掛著小巴頓,幾次想提起電話撥到醫院,都硬是克製住了,Steven的臉色有點難看,那來回巡梭的目光,攪得寞伊頭皮發麻,隻能正襟危坐,怎也不敢摸魚了。好不容易挨到下班,寞伊迅速而小心地整理著東西,恨不能立刻飛回醫院,把巴頓抱在懷裏親上一親--也不知為什麽,相處不過幾日,她似乎確實與小家夥投契,一天不見,便想得發慌,大約這便是醫生說的所謂“緣分”吧。
  下班的時間一到,寞伊便提著提包離開座位,經過Steven的辦公室時,隔著玻璃,寞伊看見安琪的身影,辦公室的門虛掩著,門縫中隱約傳出安琪與Steven的聲音,似是在爭辯著什麽。寞伊也不願細想,匆匆打了卡走出辦公室的門。
  才坐上公車,手機鈴聲便響起,寞伊拿出手機一看,赫然是Steven辦公室的直線號碼。
  深吸一口氣,寞伊戰戰兢兢地接起電話:“喂?”這下班之後打過來的電話,一定是不會有什麽好事的。
  “Moon,你怎麽走了?”出乎意料,電話的那端,居然是郭睿峰。
  “嗯?”寞伊輕聲地反問,不確定該怎麽回答,並沒有什麽人通知她留下呀。
  “雜誌要發的那篇稿子,你怎麽沒有和客戶確認稿子?”
  寞伊微微皺眉:“客戶那裏,是安琪負責溝通的。”這個項目,她不過是搭把手準備稿子和配圖,怎麽和客戶確認的事也反來怪她?好像有些說不過去吧。
  “客戶還未確認,明天怎麽發?”
  “我已把稿子給了安琪。”
  “安琪沒有和客戶確認,你就該去該客戶確認。”
  郭睿峰的口氣越發地重,寞伊不由地覺得一陣委屈:“客戶是安琪聯絡的,我總不好貿然……”
  “那你就該催著安琪。”
  “我……”寞伊握著話筒,一時語塞。
  共事這大半年來,郭睿峰從也未以前輩的身份說過她一句重話,今天這頓責怪卻來得莫名其妙,這個項目,並非她Lead安琪,她有什麽立場催著安琪?
  寞伊隻覺得鼻子隱約發酸,喉頭更是酸漲得發不出聲來,隻聽見話筒裏傳來Steven和安琪的聲音,含含糊糊地也聽不出個真切,唯獨郭睿峰回頭似乎是對安琪說的那句“是Moon的錯,她該盯著你”分外的清晰。
  寞伊手一顫,心裏一陣氣血翻湧,頓是也有了點火氣,輕輕地說了一句:“我的錯就我的錯吧。”便掛了電話。
  抬眼望著車窗外的街景,寞伊深深地吸氣又吐氣,努力平複著激蕩的情緒。算起來,雖是同期受訓入公司,論職位她比安琪還高上半級,可不知為什麽,隻要扯上安琪,她的工作便成了一團糟。數來數去,怨也隻怨自己在安琪麵前拿不出半分嚴厲的架子,更學不來那些八麵玲瓏的手段,多大的委屈,也隻能咬牙嚼爛了生生咽下肚去。
  楞楞地也不知發了多久的呆,手機鈴聲又響起,寞伊低頭一看,這次是郭睿峰的手機,猶豫了片刻,還是按下了接聽的鍵。
  “喂?”
  “Moon,剛才的事……”
  “我的錯好了。”乏力去爭辯和解釋,寞伊說,努力控製著聲音中的哭腔。
  “Moon,你聽我說完,那肯定不是我的本意,那些話我是講給Steven聽的,這事本來就不是你的錯,Angle老是這樣的孩子脾氣,出了錯就東推西推,Steven要我打電話問清楚,我故意那麽說的。你猜最後Steven說什麽,他說我不該這麽說你,說這些本來就和你沒有關係。”
  寞伊握著手機,久久地也不出聲,電話那頭,郭睿峰急切地問了一句:“喂?Moon,你在聽嗎?”
  “嗯。那最後怎麽樣?”寞伊下意識地點點頭,輕聲地問。
  “Steven讓Angle今天自己搞定客戶和雜誌。”
  “噢。”
  “你可別生我氣啊,我也是為了幫你,說重了,你別往心裏去。”
  “不會。”寞伊淡淡地應,遲疑著,說,“Rick……謝謝……你。”
  “哎呀,謝什麽。”郭睿峰嘿嘿地笑笑,說,“別那麽客氣。那就這樣吧,我出公司了,明天見。”
  “明天見。”
  掛斷電話,寞伊將腦袋倚在車窗上,鼻子酸得比先前更厲害,她從未想過,私底下,郭睿峰會是這樣向著她的,她本以為,所有的人都是偏愛安琪那種嬌憨可愛的。
  寞伊用力地眨眨眼,試圖眨去那泛起的霧氣。剛才郭睿峰那幾句話,仿佛狠狠地撞擊著她心底最柔軟處,那被人關心和照顧的感覺,讓寞伊不能自已地感動著。
  推開診所的玻璃門,風鈴照舊發出好聽的叮咚聲,任遠從內室裏探出身,對寞伊點點頭:“來了。”
  “嗯。”寞伊輕聲地應著,走向巴頓。
  小家夥拚命的搖著尾巴,褐色的眼中閃爍著晶瑩的光芒,嘴裏還發出撒嬌的呢喃。
  寞伊抱起它,輕輕它的腦門:“巴頓,乖。”小家夥伸出粉嫩的舌頭,不停地舔著寞伊的嘴唇和臉頰,細細的癢惹得寞伊發出一陣銀鈴似的笑聲。見到寞伊,巴頓那歡欣的樣子,仿佛這是天下最大的幸福--不過幾日,小家夥就給了她無條件的依賴和信任,想到這裏,寞伊覺得心裏暖洋洋的,之前萬般的不愉快一時間也都拋得遠遠的了。
  抱起巴頓,寞伊走向內室,正要向醫生告別,探頭一望,卻瞧見手術台上蹲著灰不溜秋一隻毛茸茸的東西,走近一看,那家夥正抽動著鼻子,啃著任遠手中的菜葉子,那抽動的鼻子下蠕動著的三瓣嘴唇,赫然是隻垂著耳朵的兔子。
  “咦?這是兔子嗎?”寞伊好奇地問,這毛茸茸的小家夥,乍一看之下,似乎象貓還多些。
  任遠點點頭:“荷蘭垂耳兔。”
  “真的是兔子?”寞伊湊上前,忍不住伸出手觸摸,隻覺指尖一片柔軟溫暖。
  遞過一片菜葉給寞伊,任遠問:“要不要喂?”
  “可以嗎?”寞伊歪著頭問,不確定地接過菜葉。
  “可以。”任遠往後退一步,對寞伊作個“請”的手勢。
  寞伊抿嘴笑笑,踏上前一步,將手中的菜葉遞到小家夥的麵前,小家夥粉色的鼻子連續的抽動,黑色的眼睛中全是戒備,猶豫了幾回,終於張口啃起來。
  “呀。”寞伊驚喜地低呼一聲,摒息看著那兔子迅速地啃著自己手中的菜葉,菜葉到了它嘴中,便如被鋸齒的剪刀快速地剪過,飛快地變小縮短。
  “呼……呼……汪!”寞伊懷中的巴頓,瞪著麵前毛絨絨的家夥,聳著小鼻子認真地聞了半天,終於似是發現了什麽,猛地吼了起來。
  “啊。”寞伊連忙後退,在巴頓的腦袋上拍了一下,“不許欺負人家。”都說兔子最膽小,別被巴頓嚇壞了才是。
  任遠發出低沉的笑聲,從寞伊手中接過巴頓,拖在掌心中,湊向那垂耳兔,巴頓低下腦袋,弓起脊背,嘴裏發出“呼呼”的威脅聲。
  “巴頓,你不乖!”寞伊瞪著巴頓,訓斥道。
  任遠聞言笑道:“嗬,這小家夥,虛張聲勢呢。”執起寞伊的手放在巴頓的身上,又說:“看,它抖得厲害,其實根本怕得要命。”
  寞伊麵上一紅,連忙縮回手,別開目光:“哎?它怕兔子?”
  “真沒出息吧?”任遠笑著摸摸巴頓的腦袋,“巴頓還小,再過幾個月就不是這樣了。”
  寞伊點點頭,看看那兔子,又問:“它怎麽了?”
  “懷孕了,離預產期還有一個星期左右,它的主人不會照顧和接生,就留在我這裏住院了。”
  “懷孕?”寞伊忽閃著眼睛,好奇心地驅使下,便伸手去摸兔子那圓滾滾的肚子--那裏麵,有新的小生命呢。她的手剛觸到兔子柔軟鼓脹的腹部,兔子的身體便僵了一僵,往角落縮去,寞伊連忙收回手,兔媽媽戒備的神情,讓她不由地也對它孕育著新生命的肚子敬畏了起來。
  臨走的時候,寞伊被叫住,任遠說:“巴頓的情況基本穩定,再觀察三五天,如果食欲和排泄都沒有問題,就可算是痊愈了。”邊說著,從貨架上取下一大袋狗食,用量杯舀了幾杯,仔細地到進一個保鮮膠袋中,再小心地封上袋口,和量杯一起遞到寞伊手中,指著量杯上的刻度,說:“這狗食一天三頓,每次三分之一杯,你上班前和下班後各喂一次,我下午再喂一次,這些給你,大約可以吃三天。”
  寞伊接過東西,任遠又拿出塑膠袋小心地替她套好紮緊,她才想起找出提包中的錢包,問:“多少錢?”
  任遠揮揮手,說:“你給巴頓看病花銷也不小,這些個小東西就當是我讚助的。”
  卻之不恭,寞伊便隻能笑笑,將錢包再放回包中,點點頭:“噢,謝謝。”
  抱著巴頓走在回家的路上,林寞伊的腦海裏總浮現出醫生修長的手指撫摸著巴頓或兔媽媽的樣子--對每個小小的生靈都如此溫柔,這醫生還真是個心細如發的善良男子。
  又輸了三五日的液,果然如醫生所說,巴頓各方麵都狀態良好,終於已經脫離危險,正式痊愈了,寞伊心中隱約懸著的那塊巨石也終可以放下。
  這日清晨,寞伊抱著巴頓走至診所的門口,才幡然想起,已痊愈的小家夥今日根本不需輸液了。
  “早。”任遠推開玻璃門,伸手接過巴頓,與寞伊招呼道。
  “早。”寞伊低垂下頭,長長的頭發遮住打大半的麵孔,掩住麵上微微有些尷尬的神色,“我……我習慣了。”
  聞言,任遠“嗬嗬”地笑道:“沒事,巴頓獨自在家也寂寞,正好給我作個伴。”
  “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寞伊微微抬起頭,愣愣地看著任遠青黑的眼圈。
  被寞伊直直地盯著看,任遠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揉了揉額前淩亂的劉海,冒出一句:“嗬嗬,昨天沒睡好,兔子快生了,折騰了一夜。”忍不住還是為自己不修邊幅的邋遢樣子分辯了兩句。
  寞伊聽得輕聲笑笑,隔著落地窗向診所裏張望了一眼,果然那兔媽媽正在籠子裏以腳爪扒弄著木屑鋪就的產床,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
  告別了巴頓與醫生,寞伊和以往一樣,輾轉了幾部巴士,早早地到了公司,習慣地端了自己和郭睿峰的杯子,進了茶水間,往郭睿峰的杯子裏裝咖啡末的時候,卻突然愣愣地停了下來。自從上次雜誌稿的事情後,寞伊便仔細地避著郭睿峰,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麽,倒也不是怕Rick邀功討什麽好處,隻是覺得既然Rick對她有些別樣的照顧,便下意識地想躲得遠遠的,總覺得心底深處有什麽東西被撩撥了,讓她有種隱約的擔心。
  “Moon,早。”郭睿峰走近,大聲地打著招呼,歎了一句,“哎呀,好口福,咖啡都給我泡好了。”
  寞伊聞言低頭一看,手中正捏著銀色的小勺細細地攪著,原來她不知不覺間,已把咖啡泡好了自己卻還渾然未覺。
  “早。”低下頭,寞伊遞過咖啡,兩人的手指碰在一起,一種特殊的感覺從指尖傳來,猛烈地衝擊著心髒。
  敏銳地感覺到自己的異樣,寞伊的身子不由地一震,連忙垂著頭快步走出茶水間,似乎如此便能把那攪亂自己平靜心湖的罪魁遠遠拋開。
  走到座位前,卻看見安琪正倚著她的電腦,翻看著她桌上的《半生緣》,聽見她的腳步聲,安琪抬起頭,露出個比陽光更明媚的笑容:“Moon,你回來了呀,有事要找你參謀呢。”
  “是嗎,什麽事?”寞伊淡淡地應道,麵上不露半點憂喜,對於安琪,她該開始學著小心應對了。
  “我有個法國朋友,在中國學了三年中文,硬吵著要我介紹些書給他讀,”安琪合上書,拂了拂封麵,說,“你也知道啦,我這人,哪有什麽心思讀什麽書,胡亂推薦了他兩本名著,《紅樓夢》和《西遊記》,他說看得頭暈。”
  看著安琪一臉嬌憨地扁扁嘴,寞伊不由地還是笑了起來:“那兩本,又哪是學三年中文能看得懂的?”這就是安琪了,做事無章無法,叫人氣又真氣不起來,隻覺得無奈和好笑。
  往寞伊的方向靠了靠,安琪又問:“ 那你說,張愛玲的好不好?就這本《半生緣》好了。”
  寞伊隻能搖頭苦笑:“你那個朋友讀來也肯定辛苦。”
  “那怎麽辦?哎呀,他是我很好的朋友,我可不能不幫忙呀!”安琪歪著腦袋,想了半刻,嘴裏嘟囔著作家的名字,往自己的走去,“魯迅?巴金?茅盾?錢鍾書?……”
  寞伊拉開椅子坐下,輕輕歎一口氣。
  她又忍不住真想幫忙出些個主意,隻可惜,安琪卻似乎並不是真心來求助。 第三章
  這日,林寞伊打開樓下的信箱,隻見裏麵躺著一個厚厚的牛皮紙袋,取出細看,似是一路周折了不少,信封也有些磨損,寄信人的地址也已模糊不清,滿心疑慮地拿回家,費勁地剪了半天,好不容易破個洞,隻聽“呼啦”一聲,裏麵的東西掉了一桌。
  寞伊撿起麵上的一件細細地看,居然是份簡曆,那張醜醜的大頭照上,一個隱約有些眼熟的男孩正衝她咧著嘴傻笑,還未仔細地回想,桌上的電話鈴響起,寞伊伸手接起電話。
  “喂?”
  “伊伊啊,我是你三嬸娘呀,很久沒有聯絡,你最近好不好呀?”
  寞伊錯愕地執著電話,話筒中那個聲音陌生卻又有著熟悉的尖利。
  “還好。”
  “伊伊呀,嬸娘給你的信你收到了嗎?聽你媽說,你在外國人的公司裏作事,我們家伊伊真能幹呀!你堂弟文健有你一半出息就好咯,嬸娘也不用操那麽多心咯!”
  寞伊心不在焉地聽著,“嗯嗯”地虛應著。
  “伊伊呀,你也知道如今這工作難找,文健畢業也快半年了,這工作還沒著落,你想辦法幫介紹份工作吧?嬸娘和你三叔叔都謝謝你了呀!”
  聽到這裏,寞伊總算明白了這話裏話外真正的意圖,啼笑皆非地拿起那份簡曆,先斬後奏,嬸娘的手腕也真是厲害,這會堂弟的簡曆都拿在手上,倒教她不好拒絕,隻是寞伊始終覺得奇怪,之前種種的不快和糾葛,如今嬸娘居然也真好意思求上門來?嘴上隻能應道:“我盡力吧。”
  “哎呀,謝謝你呀!伊伊真好,文健工作的事,就全拜托你了。”
  隨意翻了翻手中的簡曆,寞伊冷冷地截道:“嬸娘,你也知道現今工作難找,堂弟的學曆不高,又不是什麽名牌學校,我也隻能盡力,自然是沒有什麽包不落空的事。”
  “呃……那個自然,那個自然……”電話的那頭,嬸娘被她一陣搶白,尷尬地結巴起來。
  掛了電話,寞伊的心情沒由來地惡劣起來,回想起之前的種種往事,正陷入沉思,隻覺得桌子底下一個毛絨絨的東西正拱著她的小腿,低頭一看,巴頓正仰著小脖子,滿是期待地望著她。
  彎腰抱起巴頓放在膝蓋上,小家夥攀著她的肩膀站起身來,不停地舔著的她的臉頰,弄得寞伊一陣搔癢,忍不住笑出聲來:“巴頓,好了好了,很癢哎!”
  寞伊越是笑,巴頓便舔得越發起勁,小尾巴也使勁地搖著,敲在椅子扶手上,發出“啪啪”的節奏聲。
  “巴頓乖,”笑著笑著,寞伊的心情便也開朗起來,摟著小家夥,說,“我們出去散步吧?”
  抱著巴頓走出公寓,沿著小區的林蔭道走了幾步,寞伊將它放在小區最大的草坪上,小家夥東嗅西聞地,不一會便撒開腿跑了起來,遠遠地看去,綠色的草地上象有隻金黃色的絨球在跳躍著。
  瘋了半刻,寞伊抬頭看看漸暗的天色,隔著遙遠的距離,呼喚道:“巴頓,乖,回來了。”可撒歡瘋跑著的巴頓徑自在草地上打著滾,任憑寞伊扯著嗓子喊了又喊也充耳不聞,寞伊在原地急得直跺腳,見四下無人,咬咬牙便踮著腳走進那豎著“愛護綠化,人人有責”牌子的草地去,三步並作兩步地衝上前,小家夥卻似乎和她玩起了捉迷藏,越是追便越是躲得厲害。
  好不容易一把將小家夥提起,鬆了口氣的寞伊正要離開,隻聽見背後一聲怒吼,園丁氣得雙手發顫,指著她罵道:“你這小姑娘!沒看見這豎著的牌子嗎?真不懂事!”
  寞伊心虛地縮縮脖子,臉一紅,抱著小家夥貓腰逃出草坪。
  隔著診所的玻璃窗,任遠看見的便是這麽一幅景象。他推開門,衝寞伊揚揚手:“林小姐。”
  “任醫生。”快步走到診所門口,寞伊白皙的臉漲得通紅,心虛地回頭看看依然叫罵著的園丁,在巴頓的腦門上作勢拍了一巴掌,“巴頓,你不聽話!”
  任遠笑笑,說:“以後要帶巴頓散步,記得給它帶上牽引帶。”
  “牽引帶?”寞伊眨眨眼,不解地反問。
  “係在項圈上,你可以牽著它,不讓它亂跑。”任遠在巴頓的脖子上比劃著,說,“從小適應起來,將來巴頓長大了,難道也由得它到處亂跑?”
  “哦。”麵有羞色地低下頭,寞伊喃喃地說,“可我不知道什麽是牽引帶……”
  “寵物商店裏都有賣,長長的帶子連著項圈的那種,大小尺寸不同。”任遠耐心地解釋道。
  “醫生,你這裏有嗎?”寞伊仰起頭,滿懷期待地看著任遠,問。
  “我這裏沒有……”寞伊聞言失望地低下頭,看著她一臉的無精打采,任遠略微猶豫了下,說,“不過我可以幫你進一條,貨到了通知你過來拿。”
  寞伊高興地抬起頭:“太好了。”
  不自在地撓了撓頭,任遠又說:“還有,你最好給巴頓上個戶口。”
  “戶口?”寞伊反問。狗也有戶口這個說法的嗎?
  “就是準養證。”任遠接過巴頓,對著它的小腦袋看了片刻,說,“巴頓的血統純正,長大了一定是隻漂亮的金毛獵犬,沒有準養證的話,是會被抓走的,所以,還是給小家夥上個戶口吧。”頓了頓,又說:“狗這動物,沒有什麽所有權的說法,準養證上寫的是誰的名字,誰就是它的主人。”
  寞伊側頭想了想,便明白了醫生的意思。在這同一個小區住著,保不準將來會遇見原先拋棄巴頓的主人,若是爭執起來,她手中拿著巴頓的準養證,說話便也硬氣些。當下點點頭,問:“可怎麽辦呢?有什麽手續?”
  “去公安局領一張表格,請周圍同一樓層的鄰居簽上字,交幾張報名照,每年交上戶口費,就可以了。”
  寞伊聞言吐吐舌,領表格交費便也罷了,居然還要請另據簽字和拍報名照,還真是有點麻煩。
  任遠想了想,接道:“表格是每周三領取,你要上班,我替你領了吧,到時候和牽引帶一起交給你。”
  “真的?”寞伊連忙道謝,“謝謝,又給你添麻煩。”
  “沒事,舉手之勞。”任遠寬厚地笑笑。
  寞伊和巴頓離開後,任遠依然愣愣地站在診所的門口,忽然自嘲地笑笑。
  他這裏好像是診所吧,什麽時候開始兼營寵物用品和待辦準養證了?可對著她失望沮喪的臉和期盼的眼神,他便無法拒絕。
  堂弟的簡曆在抽屜裏躺了好幾日,寞伊本懶得去廢心思,卻正巧公司原先的行政專員辭職跳槽,Steven正張羅著新請一名,機會就這麽自己撞到了槍口上。這行政專員,講起來雖是好聽,其實不過是做些端茶倒水、複印打字、傳真快遞之類的雜活,求的不過也就是一個手腳麻利和工作勤快。掂量來掂量去,寞伊覺得堂弟雖隻是三流大學的大專文憑,卻好歹也是念管理專業出身,隻要年輕人吃苦肯幹,卻也未必沒有前途。於是便想抽個空替他把簡曆遞上去,隻是需隱去親戚關係這一層不說,免得日後共事生出別的事端來。
  眼見麵試的日子將近,寞伊將堂弟的簡曆壓在鍵盤的下方,幾次捏在手中想遞給Steven,卻又總被這樣那樣的事阻了時機,一直就那麽候著,那簡曆倒是被她攥得皺了,可也未找到個合適的機會。
  午休的時候,寞伊看著Steven端著杯子走進茶水間,便鼓氣了勇氣,拿著簡曆尾隨了上去,路過人事專員的座位前,安琪、郭睿峰和那位負責招聘的同事正翻看著收到的簡曆,三言兩語地閑聊著。
  “哎,這女孩子長得也挺清秀。”郭睿峰挑出一份簡曆,問,“電話號碼借我抄下來。”
  人事專員“吃吃”地取笑他:“Rick,你還真是急色。”
  安琪湊上前,瞟了一眼簡曆,不屑地聳聳肩:“這是什麽三流學院?這樣的大專文憑拿了也是一張破紙,有什麽用途?上海的大學,也就複旦和交大還能看看,論高等教育,國內的水平,怎能和歐美比?”
  也不過是二流大學畢業的郭睿峰聞言氣得跳腳:“Angle,知道你是複旦高材生,可也不至於把我們這些人,都一齊貶得一文不值吧!”
  “人家就事論事嘛,”Angle撩起耳後的長波浪,說,“複旦又怎麽了,不過是個沒什麽含金量的本科,我的目標可是常春藤名校的碩士學位呢。”
  郭睿峰咋舌:“厲害厲害……”
  寞伊在一旁聽著,也不由地慢下腳步。美國的常春藤名校,固然不是有錢便能入讀的學府,可也不是尋常人家能負擔得起的開銷。低下頭看看手中堂弟的簡曆,不過是名不見經傳的民辦學校,落在別人眼中,隻怕連三流也算不上,一則寞伊自問在Steven麵前說話沒什麽分量,二則即使堂弟真的走運地被錄取,也不過是平白遭人笑話、落人把柄而已。
  想著想著,寞伊心下一寒,將那簡曆在掌心中捏成一團,慢慢地又踱回自己的座位,投入腳旁的垃圾筒內。就當是她冷血無情好了,自己猶且戰戰兢兢,寞伊隻求不再招惹什麽是非閑話就好。
  正胡思亂想著,桌上的手機“嘟嘟”地響起,寞伊拿起一看,是條簡訊。
  “牽引帶和表格已準備好,有空來取。”
  寞伊按著鍵盤,輸入回訊:“有勞費心,謝謝。”屈指算算,也不過才過了幾日,竟比預料的還快了些日子,寞伊以拇指輕扣太陽穴,將那些煩心的事拋在腦後,當下決定下班之後先去診所取東西。
  推開診所的玻璃門,隱約覺得似是和以往有些不同,琢磨了片刻,寞伊抬起頭,果然未見那串風鈴,少了那清脆的鈴聲,竟也令她有些個不習慣。
  “好。”微微頷首打個招呼,任遠從櫃台中取出準備好的東西,放在桌上。
  寞伊走上前,拿起那牽引帶細細地打量,鮮豔的湖藍色,交織著一些銀色的絲線,想必襯著巴頓一身的金黃,一定很是好看。
  “謝謝,多少錢?”取出皮夾,寞伊問。
  “三十五元。”胡亂諏了一個數字,任遠回答,邊又取出一個小小的項墜,遞給寞伊,“把這項墜掛在巴頓的項圈上,晚上帶它散步之前打開電源,裏麵有個會發光的小燈管,就不容易跑丟了,這個算是我送巴頓的禮物。”
  寞伊抬眼看了任遠一眼,便又撇開目光,低聲地說:“謝謝。”
  任遠又拿出申請準養證的表格,一一向寞伊解釋著其中各項,拿起一支筆,順手便把其中寵物的名稱、性別、年齡、毛色、品種等諸多欄目填了,可隻單單請左右鄰居簽字同意和到居委會蓋章等等的繁瑣手續,便讓寞伊聽著頭皮發麻,從未想過,養狗居然是這麽麻煩的事。
  任遠看看寞伊緊張的麵色,寬厚地笑笑,說:“多年習慣,人們總覺得狗這種動物是咬人的、會傳染疾病的,總有些負麵的影響,管理當然也是緊一些,手續也是繁瑣了些,不過你若是遇著什麽困難,可以再來找我。”
  “噢。”寞伊應著,低下頭卻看見任遠雙手上滿是紫色的傷痕,一條條泛出紅色的肌理,煞是嚇人的樣子,頓了頓,問,“你的手,怎麽弄的?”
  不好意思地抓抓頭,任遠答道:“兔子抓的,母兔生產時不喜生人靠近,我助產時被抓的。”
  “兔子生了?”寞伊好奇地問,想了想又說,“都說兔子急了也咬人,沒想到抓起人來也是這麽厲害。”
  任遠“嗬嗬”地笑笑,說:“生了,四隻小兔,粉粉的。”
  “我能看看嗎?”寞伊滿懷希望地眨著眼問。
  “這個……母兔剛生產完,緊張得很,還是過幾日再帶你去看。”任遠不忍拂了她的期望,可再三衡量,還是狠狠心,拒絕了。
  “好。”寞伊點點頭,又指著他的手,說,“你的傷口,也該處理了。”
  任遠笑笑,抽回手:“我是醫生,自己曉得。”
  寞伊看他一眼,駁道:“是獸醫。你手不方便,藥在哪裏,我幫你上藥。”
  任遠取出雙氧水和藥棉,和寞伊並肩坐在操作台旁,纖細冰涼的小手抓著他的打手,小心地以藥綿沾上雙氧水清潔著傷口,藥水滲進肌理中,冒出白色的泡泡。
  “疼麽?”寞伊低頭清理著傷口,問。
  “不疼。”任遠回答,以他的角度,正可以看見她低垂的頸項,烏黑的發絲滑落在兩側肩膀,隱約露出後頸白皙的皮膚,看著看著,便不覺有些癡了,傷口處的疼痛便也渾然不覺。
  寞伊本以為申請這準養證,也不過就是手續繁複一些,可沒想到,找左右鄰居簽字時,就先碰了個軟釘子,零二室的女主人燙著花哨的卷發,斜倚在門口聽寞伊說了半天,冷冷地丟過來一句:“你養就養麽,要我簽字幹什麽呀?這簽字是有法律效力的,怎麽好隨便簽呢。”
  寞伊硬是被噎地半刻也說不出話來,最後是磨盡了嘴皮、賠盡了笑臉,那女主人才頗為勉強地簽上了字。看著表格上已簽上的兩個名字,寞伊不由地長舒一口氣,這一梯四戶的公寓樓,如今隻剩下04室那一家,戰戰兢兢敲開零四室的房門,寞伊才來得及說清個大概的來意,那老太太便一陣竹筒倒豆似地轟來:“你們這些年輕人,好好的養什麽狗!又髒又臭又傳染狂犬病!真是有錢燒的!”
  “我……”寞伊剛要分辯,就見那老太太揮手揮得趕蒼蠅似的。
  “去去去!我不同意!我不簽字!”
  “哎……”寞伊踏上前一步,正要再說兩句,老太太便“哐”地一聲甩上了門,對著離鼻尖隻有兩厘米的鐵門,寞伊委屈地隻想哭--她隻是養隻寵物而已,至於受這麽大的氣嗎?
  盡管不願老是麻煩醫生,可想來想去也沒有什麽好的辦法,寞伊便隻能又往寵愛診所走去,一路上在心裏暗自數落著自己的不濟。
  任遠聽寞伊講了事情的始末,笑著搖搖頭,說:“簽字是非簽不可,不過也未必就說不動那老太太,我陪你去一次,抱上巴頓一起。”
  寞伊站在任遠的身後看他掛上“休息中”的牌子、鎖上診所的玻璃門,紅著臉輕聲地問:“任醫生,不會耽誤你營業吧……”
  任遠回頭,聳聳肩,笑道:“怎麽會,你也看到,我這裏生意本就清淡,也不差這一時半刻的。”
  “噢。”寞伊垂下頭,應著。盡管醫生這麽說,可她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似乎從她收養巴頓開始,就沒少給人家添麻煩。
  抱著巴頓敲開零四室的房門,老太太不屑一顧地瞥了寞伊一眼,說:“怎麽又是你啊!說了我不同意的,你煩不煩的啊!”
  接收到任遠衝她使的眼色,寞伊連忙講懷中的巴頓往前送了送,說:“婆婆,你看,我的小狗又幹淨又聽話的。”
  “去去去!”老太太揮著手往後退了一步,“什麽幹淨啊!都是寄生蟲和跳蚤!還傳染狂犬病呢!去去去,拿遠點!”
  “阿婆,”任遠憨厚地笑著,說,“這小狗打過防疫針驅過蟲的,沒有寄生蟲也沒有狂犬病,不傳染病給人的呢。”
  “哼!什麽打針還驅蟲的,”老太太不屑地皺皺鼻子,數落道,“你們這些年輕人,好的不學,就學那洋鬼子那套,養什麽寵物?比人還花錢!”
  任遠抱過巴頓,接著解釋道:“這不是女孩子一個人住著,既不安全又悶得慌嘛,養條小狗,一來有個伴,二來有什麽動靜會叫上兩嗓子,也給周圍提個醒。這小家夥可懂事呢,人說話都聽得明白,又不咬人添亂什麽的,阿婆,您看,也挺可愛的吧?”說著將巴頓抱得更高一些,往老太太的麵前送了送,小家夥也很配合地搖著尾巴,咧著嘴傻笑。
  “唉,這小狗,還會笑呢。”老太太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鏡,看了看巴頓,又不放心地問,“真的不會傳染狂犬病?”
  “當然不會,您這簽了字,小狗就上了準養的戶口,公安局那裏都備著案,就算我們偷懶不給它打防疫針,政府也每年組織集體免疫呢。”任遠說著,又將巴頓往前推了推,小家夥抽動著黑色的小鼻子,晶亮的褐色眼珠轉了又轉,伸出粉色的小舌頭,“砸砸”地舔著,卻並不碰到老太太。
  “唷,這小狗還上戶口啊?”老太太聞言嘖嘖成奇,又看了看巴頓,說,“這小東西,比人還精貴呢。”
  “也就是有個伴,解解悶,女孩子嘛,都喜歡小動物什麽的。”任遠將巴頓遞回給寞伊,順手拍了拍小家夥的大腦門。
  “你們這些年輕人啊,”老太太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們,又再數落任遠,“別老忙著工作事業的,有時間也多陪賠女朋友,這弄條狗作伴的,唉,也真不明白你這小夥子再想些什麽!”說著接過任遠遞上的紙筆,在表格上簽上了名。
  任遠接過表格,也不好反駁,隻能憨厚地笑笑,唯唯諾諾地點著頭,悄悄往邊上一瞥,隻見寞伊的腦袋快垂到了胸前,白皙的臉羞得通紅。
  表格上終於填滿了四個簽名,可經過老太太的那段說辭,寞伊和任遠並肩走在回診所的路上,誰也不說話,氣氛不覺便有些尷尬。任遠隱約覺得心裏甜絲絲的,可知道女孩子臉皮薄,說不準正生著悶氣,便也不敢搭話,而寞伊隻覺得臉頰發燙,心裏想著,平日裏可沒看出來,任醫生應付老太太還真有一套。
  就這麽一路沉默地走到診所前,遠遠地隻見一個女孩正踮著腳尖、隔著玻璃門向裏張望。
  任遠抬手一拍腦門,低低地叫了一聲:“哎呀!”連忙快步走上前,向那女孩說道:“徐小姐,對不起,臨時有點事,耽擱了,等很久了嗎?”
  女孩回過身,圓圓的臉蛋上一雙大眼睛忽閃個不停,那活潑的表情,依稀有幾分象紅透半邊天的小燕子:“沒等多久,任醫生,賈斯汀還好嗎?”
  “恢複得很好,今天你就可以接它回家了。”任遠邊開門邊答道,瞥了一眼寞伊一臉自責的表情,又輕聲地向她解釋道,“徐小姐是來接母兔和幼兔的。”
  寞伊不解地抬起頭,問:“兔媽媽?叫賈斯汀?”
  女孩笑著點頭,說:“是啊,就是超級男孩裏的賈斯汀嘛。”
  三人一起走到籠子前,寞伊指著正和四隻幼兔窩在一起的母兔,問:“可她是母的呀。”
  徐姓的女孩扁扁嘴,說:“之前我也不知道她是母的呀!不然就不會那麽不小心被那隻色兔子得逞了嘛!”
  寞伊驚訝地半張著嘴,看看兔子又看看那女孩。母兔子?叫賈斯汀?不知道大洋彼岸的那位帥哥,會不會氣得吐血?
  任遠“嗬嗬”地低笑,補充道:“賣兔子給徐小姐的人,說這是隻公兔子,徐小姐自己也不懂得分辨,帶著母兔去和朋友養的公兔聯誼,事後才發現母兔懷孕了。”
  聽到這裏,寞伊恍然大悟地點點頭,自言自語地說:“難怪說‘兩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呢。”
  任遠和那女孩聞言都大笑不止,反到將寞伊弄得不好意思起來,臉上又紅成一片。
  打開籠子一看,四隻幼兔窩在母兔的肚子下,粉色的皮膚上隻有短短的灰色毛發,怎麽看和母親都沒有半分相象,活脫脫四隻小老鼠的樣子。
  三人笑鬧著聊了片刻,女孩問寞伊:“你也養寵物嗎?貓還是狗呢?”
  寞伊靦腆地笑笑,說:“金毛獵犬,才三個半月大。”
  女孩興奮地叫道:“金毛呀!我最喜歡金毛了!弟弟還是妹妹?我有個朋友也養了隻金毛,是個弟弟,要是你家的是妹妹,就可以定親了。”
  寞伊是第一次聽說這“弟弟妹妹”和“定親”的說法,“吃吃”地笑著,搖搖頭,說:“也是弟弟呢。”這女孩直率活潑,言語間又非常幽默可愛,教人不由地打心底裏喜歡和親近。
  “哎呀,可惜了。”女孩歎氣,又說,“我們有個寵物網站,有很多養寵物的朋友在那裏交流心得、貼照片、組織團購啦,你可以上論壇玩玩,可有趣呢。”說著從小背包中拿出紙筆,寫下一個網址,遞給寞伊,又眨眨眼,補充道:“我在網上叫‘小甜甜’,上去了記得給我發消息。”
  小心地收好紙條,寞伊點點頭,說:“嗯。”
  女孩蹦蹦跳跳地抱著一窩兔子離開了,任遠探過頭,看了一眼寞伊手中的紙條,說:“上去看看也好,你是第一次養寵物,有不懂的地方,有經驗的網友可以教你。”
  “噢。”輕聲地應著,寞伊微微蹙了蹙眉頭。
  不知為什麽,醫生的話讓寞伊覺得有些難過--他是不是嫌她麻煩了?但願這隻是她自己的胡思亂想罷了。
  又是一個周末,這天上午,寞伊正卷著袖子在廚房洗菜葉,突然聽見一陣敲門聲,連忙擦幹了手,走到門口,正要開門,一低頭卻看見小家夥正撅著屁股守在門口,拚命地搖著尾巴,寞伊笑笑,一把抱起巴頓,食指彈了彈它的小鼻子,笑問道:“你會開門的嗎?”說著打開房門。
  隔著鐵製的防盜門,寞伊愣愣地看著提著大包小包的母親正站在門外。
  “伊伊,呀,你抱的什麽呀?”林母隔著鐵門,大驚小怪地嚷嚷著。
  寞伊打開門,將母親讓進屋,漠然地對著跟在母親身後走進房門的中年男子點點頭,嘴唇翕動了好幾下,那聲“陳伯伯”還是沒有叫出口,這麽多年了,寞伊還是不習慣開口叫繼父,哪怕隻是稱呼為“伯伯”。
  “狗嗎?”林母放下手中的包,湊進巴頓,看了看,問,“伊伊,你怎麽搞這麽個東西?”
  “它不是東西。”寞伊淡淡地回道,抱著巴頓坐在沙發上,看著母親和繼父在廚房忙碌,從金山海邊搬回的魚蝦,塞滿了冰箱。
  林母在外套上來回擦拭著手上的水珠,坐在寞伊的對麵,問:“養這東西幹嗎?”
  寞伊低著頭,平平地語調答道:“作伴。”
  林母皺了皺眉頭,不再多說什麽,轉過身對丈夫說:“哎,把那魚幹掛倒天井裏吹著,能吃好些日子呢。”
  寞伊冷冷地望著繼父張羅著將一條足有三五斤重的醃魚掛在天井中,不由地蹙起眉心。那東西一放就是好幾個月,她從不愛吃,那味道更是熏得滿屋滿園子都是,之前也說了多次,可母親總還是執扭地每次都帶著這東西上來。
  林母接過丈夫遞過的茶,喝了一口,說:“你三嬸娘找過你吧?你堂弟工作的事,有著落了嗎?”
  寞伊別開視線,說:“如今工作不好找,我怕是幫不上忙了。”
  “你三嬸娘也難得開次口,伊伊,你就動動腦筋,幫你堂弟一次。”林母放下杯子,歎口氣,說。
  寞伊終還是忍不住抬起頭,冷冷地反問道:“她厚著臉皮再找上門來求我便也罷了,我倒是奇怪,媽,你就真那麽不記仇嗎?之前他們怎麽作弄我們的,你全當不記得了,是不是?”
  林母盯著寞伊看了半刻,又再歎口氣,說:“我倒也算了,伊伊,可你總是林家人,這麽僵下去也不是辦法,一家人,總不必弄得那麽難堪,我們退一步就算了。”
  “一家人?”寞伊輕輕地哼了一聲,說,“我沒那麽樣的家人。”父親去世時,她雖隻是個十二歲的孩子,可那些人情冷暖,看在眼裏,便也刻在了心裏,這麽些年,寞伊從未忘記過叔伯們與她們孤兒寡母爭遺產時的嘴臉。
  林母看看寞伊,無奈地搖搖頭,一時也不好再說什麽,寞伊靜靜地坐著,指尖一下下撫著巴頓的毛發,小家夥舒服地扭著翻過身,露出粉嫩的肚子,整個客廳中,便靜謐地隻聽見巴頓滿足的呼嚕聲。兩人就這樣沉默地對坐著,直到林母摁下遙控開關,隨著電視機的音箱中漸漸響起的嘈雜聲,林母輕輕地說了一句:“伊伊,得饒人處且饒人。”
  寞伊咬咬下唇,冷冷地擠出一句:“媽,我可沒你那麽大度。”畢竟,如今母親躲在遙遠的金山海邊,自是大可以擺出付前事不計的寬容大度,而她,卻依然夜夜夢回那些畫麵和片段。
  生生咽下這後半段的怨念,寞伊的手指深深地陷入巴頓的毛發中,感覺到一股體溫的熱度,從指尖流向她的全身,漸漸緩和了她全身的冰冷,便不由得又將巴頓擁得緊了些。
  “這貓啊狗啊的,還是別養了,”林母又絮絮叨叨地說道,“你連自己也還照顧不好。”
  低下頭,看著小家夥心滿意足地半眯著眼,仰天躺著的樣子,寞伊隻覺得鼻子隱隱地發酸。
  “不要。”寞伊搖搖頭,口氣輕緩卻堅決。 第四章
  拿著任遠給的地址和電話,寞伊找到小區附近的一家攝影館,小小的門麵不起眼地開在有些偏僻的路段上,遠遠望去,門可羅雀的樣子。推門而入,店堂裏空無一人,寞伊輕聲問了兩句:“有人嗎?”半刻也沒人答應,寞伊便抱著巴頓,細細地打量起四周牆上掛滿的各樣照片。看著看著,寞伊的視線,被一幅照片吸引,那裏麵,一隻貓依偎在另一隻狗的腹部,兩個都睡得很香甜的樣子,雖然貓隻是常見的花貓,狗也不過是說不上品種的雜交土犬,可那畫麵、那燈光、那氛圍,卻讓人無法移開目光。
  寞伊正愣愣地看著那照片出神,突然覺得什麽東西正爬過她的腳背,毛絨絨的觸感隔著厚重的牛仔褲,搔癢她的皮膚。
  “呀!”隻覺得頭皮一麻,寞伊不由地發出一聲尖叫,往後跳了一小步,低頭一看,原來是隻花貓。
  “喵……”那貓似是完全不怕生,仰起腦袋,綠色的眸子看著寞伊,親昵地叫了一聲。
  寞伊驚魂稍定,定睛仔細地看了看那貓,又抬頭看了看牆上的照片,原來這花貓,赫然就是照片中的那隻。
  內室的門打開,一個中年男子走了出來,灰色卡其布的工作褲上滿是斑駁的藥水印記,白色休閑衫外套了件攝影馬甲,一臉的胡子拉喳,倒活脫脫一付藝術家的風骨。
  “小姐,沒嚇著你吧。”那男子抱起花貓,放在窗台上,轉頭問寞伊。
  “沒事。”寞伊不好意思地搖搖頭。
  男子走上前兩部,看看寞伊手中的巴頓,問:“挺漂亮的小家夥,小姐是來拍寵物藝術照的嗎?”
  “寵物藝術照?”寞伊愣愣地反問,如今連寵物拍照也還藝術一下呢,倒是她孤陋寡聞了,搖搖頭,說,“是拍報名照,辦準養證用的。”
  男子拿起筆開了單子,又問:“小姐麵生,以前沒來過吧。”
  寞伊輕輕點頭:“任醫生介紹我來的。”
  男子聞言“噢”了一聲,大筆在單子上一揮,說:“任醫生介紹的?那可是個好人啊,我們家來福可全虧了任醫生才撿回一條小命。任醫生的朋友,給打個八折。”
  寞伊指著牆上的照片,問:“來福?是它嗎?”
  男子抬頭看了一眼,答道:“是它,就是它和麻將牌。”說著,又朝正懶懶地伏在窗台上的花貓努了努嘴,那名叫“麻將牌”的貓也頗為應景地輕叫了一聲。
  隨男子進了內室,寞伊把巴頓抱上了桌子,擺好個姿勢,一連拍了幾張,男子一直挺隨和地與寞伊閑聊著,寞伊隨口地問了一句:“那怎麽不見來福呢?它和麻將牌挺要好的吧?人家不都說貓和狗不好相處嗎?”
  男子手裏的動作停了停,又低下頭看著鏡頭,淡淡地答道:“那年我撿了來福的時候,它被車撞了,任醫生好心救了它的小命,可後腿斷了,隻能在家躺著曬太陽了,好在來福老了,也不象麻將牌,喜歡到處跑。”
  “啊。”寞伊低低地輕呼了一聲,她沒想到,“來福”這個挺土氣的名字背後,居然有如此一個故事--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倒也貼切,寞伊想著想著,對這攝影館的老板,不由地也尊敬了起來。
  拍完了報名照,男子突然抬起頭,說:“你抱著它拍一張吧。”
  “我?”寞伊指著自己的鼻子反問。
  “嗯。我覺得拍出來應該不錯。”男子點點頭,開始指導著寞伊抱著巴頓坐下,又架好機器。
  巴頓窩在寞伊的懷中,抱著她的手指又啃又舔的,寞伊微微低下頭,在它的腦袋上輕輕地拍了一下,數落道:“調皮!別鬧了,拍照呢。”突然閃光燈一閃,隻聽見“哢嚓”的快門聲,寞伊驚訝地抬起頭,隻見那男子收拾起相機,往外室走去,回頭說了一句:“好了。”
  “咦?”寞伊不解地跟了出去。奇怪,就這麽好了?她還以為會有諸如“準備、笑一個”之類的提示呢。
  將開好的單子遞給寞伊,攝影館的老板囑咐道:“過兩日來取吧。”
  寞伊不好再問什麽,便隻好抱起巴頓出了店門。走在回家的路上,經過街角的一片公共綠地時,巴頓突然不安分地掙紮起來,小嘴裏咕噥個不停,寞伊低下頭,問:“想下去玩?”便把巴頓放了下去。
  午飯的時間,綠地上幾乎沒有什麽人,巴頓便四處撒歡地跑著跳著,在草叢中打著滾,弄得一身的草,寞伊也隻能看著幹瞪眼,想了想,小家夥難得有機會瘋一瘋,在屋子裏也快關地悶壞了,便由得它了吧,自己在一邊的長凳上坐了下來。
  “咦?Moon?”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寞伊回頭一看,居然是安琪,身後還跟著一個金發碧眼的男人--這麽大一個城市,周末還能遇上,真不知是巧合還是孽緣。
  勉強扯出笑容,寞伊招呼道:“Angle,好巧。”
  安琪拖著那老外的手,跑到寞伊的麵前,指了指遠處,說:“我們剛吃完飯,那裏的法國菜不錯,就是停車遠了店,要走好遠的路。”
  寞伊聽著,點點頭,眼看著巴頓越跑越遠,便拍拍手,叫道:“巴頓,過來。”
  那外國人轉頭看著一路跑來的巴頓,回頭問了寞伊一句:“Your dog?”
  寞伊點點頭,懶得開口搭話,便也不多說什麽。倒是安琪,一把抱起巴頓,甜笑著對那外國人說:“I love doggy!How about you?”
  那老外點點頭,又轉向寞伊,嘰哩呱啦地問了一長串,無非是關於巴頓的年齡、性別什麽的,寞伊還沒來得及反應,安琪便搶先翻譯道:“他問你,這狗多大了,公的還是母的,哪裏買的。”
  寞伊淡淡地用中文答道:“四個月多了,公的,朋友送的。”
  安琪便又轉回頭去,再翻譯過去,她懷中的巴頓似乎聽懂了在談論它,興奮地搖著尾巴,伸出舌頭去舔安琪的臉頰。安琪隻覺得臉上濕濕癢癢的,回頭一看,卻正巧被巴頓舔在鼻子上,隻聽她一聲尖叫,兩手一鬆,便把巴頓扔了出去。
  寞伊隻覺得心髒猛地一抽,要撲出去接已經來不及了,眼看巴頓要生生地摔在地上,卻被那老外眼明手快地一把接住。
  那老外摸了摸巴頓的毛發,又捏了捏它的四肢,將巴頓遞回給寞伊,說了一句:“Nice dog!”
  寞伊鬆了口氣,接過小家夥,微微一笑,答道:“Thank you。”
  目送著安琪和那老外離開的背影,寞伊撫摸著巴頓的腦袋,輕聲地問:“巴頓,剛才沒嚇到吧?”
  那一瞬間,她真的緊張得以為自己的心髒會就此停止跳動。
  隔了兩日,林寞伊去攝影館取像片,巴頓的那幾張報名照拍得很是生動,金黃的絨毛,晶亮的眼睛,揚著大腦門一副虎頭虎腦的可愛樣子。寞伊提起紙袋,那張她抱著巴頓的合影便和底片一齊滑了出來,寞伊拿起那照片,細細地看著,照片裏,柔和的燈光下,她半側著頸子低頭看著巴頓,那畫麵,讓她久久地陷入沉默。
  “怎樣?還滿意吧?”老板兩肘撐在櫃台上,往前湊了湊,問。
  寞伊忙微笑著謝道:“很好,謝謝。”
  “這張,”老板點點她手中的合影,說,“能不能讓我放大一張,掛牆上?”
  “嗯?”寞伊順著他的手,望向貼滿照片的牆上,目光停留在那張來福和麻將牌的合影上,心中一動,終於明白了之前那種無法言語的感受,她和巴頓的這張合影,就如牆上的那張照片一樣,湧動著一股溫熱人心的暖流。
  “好。”寞伊點點頭,挺羞澀的笑了笑。
  出了攝影館,寞伊拿了照片去到診所。
  正當寞伊低垂著頭,往表格上合適的位置貼上相應的照片時,任遠忽地拿起那張合影,默不作聲地看了半刻,突然冒出一句:“趁現在多抱抱它,再過個把月,怕是你想抱便也抱不動了。”
  寞伊聞言不解地抬起頭,正對上他的視線。
  任遠心中一顫,倉惶地別開目光,補充解釋道:“生長期巴頓長得很快,五個月就該有十幾公斤了。”
  照片上那個清秀的女子,烏黑地長發垂墜在兩側,高高挑起的細眉彎成美好的曲線,一雙杏眼美目中流動著柔和的光彩注視著手中的幼犬,逆光的臉頰泛出一種溫和柔美的光暈,一瞬間便攫取了他的呼吸,甚至讓他心虛地不敢目視眼前人。
  “噢。”寞伊後知後覺地點點頭,應道。
  離開診所之前,任遠又拿出一袋的狗食要送寞伊,卻被寞伊婉拒了,這段日子以來,一直接受醫生的照顧,可巴頓的口糧也不好總是靠醫生這一點那一點的送。診所的生意看上去也頗為清淡的樣子,總讓醫生破費令寞伊隱約覺得很是不好意思,於是便問清了適合巴頓的狗食的品牌種類,打算自己去超市賣場買。
  費了些周折,寞伊終於在附近一個大型賣場的貨架上找到了醫生推薦的狗食,可看著那些動輒十數公斤的包裝,卻讓寞伊一陣頭疼,猶豫了半刻,終還是咬咬牙用盡力氣抬了一袋十公斤的放在購物車上,心想,眼見巴頓的食量是一天比一天增加,與其來回跑幾次,還不若就這樣辛苦一次,解決小家夥個把月的口糧問題。走至收銀櫃台,寞伊費力地想將那一大包裝抬上櫃台,可努力了幾次,臉色憋得通紅,卻還是不夠氣力抬到那個高度,正為難的時候,突然覺得手上的分量一輕,回頭一看,正站在身後對著她“嘿嘿”笑著的,不是郭睿峰是誰。
  “Rick?”寞伊一臉的詫異,雖然郭睿峰也算是與她住在同一區,可畢竟也隔了數個街區,在這賣場遇上,也真是太過巧合。
  “一人出來買東西,也不帶個護花使者?這一大袋的,你要怎麽拿回家?”郭睿峰幫著將狗食又再放回推車,排在寞伊身後結了帳,將他自己那籃子東西放進手推車,從寞伊手中車把,邊推邊數落著寞伊。
  寞伊低垂著頭,也不說話,兩人便這麽一路走至賣場的入口,安保伸手攔下,寞伊抬頭一看,眼前正豎著一塊上書“手推車到此”字樣的牌子,正要從郭睿峰手中拿回車把,卻見他揚手一招,便攔下一輛出租。
  “這麽重的東西,我送你到家吧。”郭睿峰拉開車門,將寞伊讓進車廂,又將那大袋的狗食放進後備箱,才坐上副駕駛座。
  坐在後座上,寞伊輕聲地說了一句:“謝謝。”
  郭睿峰揚起頭,透過照後鏡看了眼低垂著頭、看著自己衣角的寞伊,輕輕一笑,答了句:“客氣什麽。”
  車子一直送到樓下,郭睿峰搶著付了帳,還執意要幫寞伊將東西送進屋,寞伊推脫了兩句,扭不過他,隻好開了門,看著郭睿峰將那大袋扛在肩上,蹬蹬地衝進屋將狗食放下。
  寞伊將濕了水的幹淨毛巾遞給郭睿峰,抱起圍著袋子嗚嗚低鳴著打轉的巴頓,又再輕輕說了一句:“謝謝。”
  “這麽客氣!”郭睿峰抹了把臉,看了看寞伊手中的巴頓,問,“Moon,你什麽時候養了這麽個玩意?”
  寞伊淡淡地答道:“沒多久。”放下巴頓,小家夥便圍著郭睿峰的褲腿嗅聞起來,一副檢視外來者的姿態,郭睿峰看著有趣,便蹲下身去想抱它,誰知小家夥戒備地嗚咽了一聲,往後一跳,躲到了寞伊的身後。
  “咦?還不搭理我呢!”郭睿峰撇撇嘴,自嘲道。
  “哎。”寞伊側過身,想將巴頓推到郭睿峰的麵前,卻又被它逃脫了。
  郭睿峰不介意地揮揮手,說:“由得它吧,這小東西還挺鬼靈的。”
  寞伊略有些尷尬的笑笑,目光滑過郭睿峰淺色的休閑衫,卻見那肩膀上一片灰蒙蒙的汙跡,想是之前扛那袋子沾上的塵土,便從桌上的紙巾盒中抽了一張,輕輕地擦拭起來,嘴裏說道:“唉,真不好意思,害你弄髒了衣服。”
  郭睿峰聞言側過頭,看了看,說:“不礙事。”伸手便去拿寞伊手中的紙巾,兩人的指尖糾葛在一起,寞伊隻覺得心髒一顫,手不由地一抖,險些連張輕薄的紙巾抖捏不住,片刻,兩人都察覺到些許不同的氣流微竄,雙雙側頭讓開視線,郭睿峰拿著紙巾兀自擦著上衣的汙跡,而寞伊更是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
  氣氛,便那麽微妙地僵持在現場。
  那日,即使在郭睿峰離開之後,寞伊的心髒還常如小鹿亂撞,心情也隨著起伏不定。
  周折了兩個星期,當寞伊最後拿到巴頓的準養證時,巴頓已是五個月大了,果然正如醫生所說的,巴頓的體重也迅速躍升至十二公斤,以寞伊纖細的手臂,再難負擔小家夥的體重,教她越發後悔,當巴頓還是肉鼓鼓的小毛頭的時候,沒有狠狠抱個夠。不過看著準養證上,“犬主”那一欄,赫然寫著自己的名字,卻讓寞伊有了一種莫明的安全感。
  周末的兩日休假,仿佛將人骨子裏的慵懶撩撥了起來,中央空調吹出的燥熱的風,更是熏得寞伊依稀有些昏昏沉沉,仿佛顯示器前那株缺水的龜背竹,漸漸有些無精打采起來,午餐的時候,也隻是匆忙地扒了幾口餐盒,便捧著杯子往茶水間走去,預備再沏上一杯濃茶,好提提精神,卻剛巧在門口與安琪擦身而過。
  雖還是冬日的寒冷天氣,中央空調的卻將室內烘烤得似是提前入了春季,安琪的臉頰紅被吹得紅撲撲的,連那件黑色的西裝外套也脫了去,露出內裏的那件無袖背心。向安琪微微頷首打個招呼,寞伊向前走了幾步,才似是突然醒悟了什麽似的,回頭望了一眼--那件正麵看來中規中矩的黑色薄紗上衣,背後卻獨有玄妙,輕薄的網紗上隻點綴著零星幾處金色絲線勾勒的花紋,襯托得安琪的肌膚愈發顯得白皙嬌嫩,仔細看去,安琪隱約露出的曼妙背部,竟似是完全真空狀態,連內衣也未著。
  寞伊收回視線,暗自咋舌。這樣的設計,最是襯托姣好的身材,可這無內衣的真空穿法,也真是前衛得嚇人一跳,難怪一上午,總有些男同事借故在安琪座位旁晃來晃去,原來倒是她自己後知後覺了。
  走回的路上,經過安琪的座位,幾個女同事正圍著安琪參觀那件上衣,寞伊隱約聽見幾個單詞,才知道原來那是Valentino的當季新款,如此吸引眼球也就不足為奇了,隻是這價格,一定少不得又是上了四位數,抵得上寞伊好幾月的薪水和花銷。
  坐回座位上,寞伊忍不住伸手扯扯身上的襯衣,名不見經傳的牌子,質地和做工卻也還算不錯,雖是白色的保守式樣,倒也容易搭配,固然不算入時,卻總也不至太落伍,不過是百把元的便宜貨,也已穿了幾個年頭。
  聽著遠處安琪銀鈴似的笑聲,寞伊不由自嘲地笑笑,雖是在同一個公司做事,拿的也是相差無幾的薪水,她和安琪,卻象是兩個世界的人。這世界總有些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公主王子,自是自幼眾星拱月、心想事成了,旁人也羨慕不來,說起來,安琪也不過隻是直率外向,其實還是種嬌憨可愛。回頭想想自己,盡管當年父親的遺產全由得母親帶走作了再婚的陪嫁,可如今她守著自己的一套小小公寓,沒有房貸什麽的壓力在肩上壓著,自給自足的,比起有些人,反倒是還顯得輕鬆自在,確是沒什麽理由在此暗自泛著酸水的。
  過了下班的鍾點,寞伊收拾了東西正要離開,卻被安琪叫住。
  “Moon,拜托,幫個忙,好不好?”安琪忽閃著大眼睛,輕聲軟語地問。
  寞伊還未及搭話,安琪便扯著她的手,說道:“我晚上約了吃飯,答應了客戶的企劃書明天要交,我做了一半,是完不成了,幫我做完好不好嘛?求你了嘛……”
  寞伊囁嚅著,正要拒絕,安琪又貼近了幾分,再求道:“資料我都整理好了,隻要放進企劃書裏就好了,求你了,Moon,你最好了……”
  “可是……”寞伊幾乎要敵不過她的軟語哀求和眼神,隻能低垂著頭,不敢正視安琪。
  “Moon,求你了,人家今天晚上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嘛,”安琪伏在寞伊的肩頭,在她的耳旁輕聲地說,“我要見我男朋友的家長啦,拜托啦,關係到人家的終身大事嘛!”
  寞伊一楞,共事這半年多來,還是第一次聽安琪提起她的男友,本以為以安琪一貫煙視媚行、任性嬌縱的做派,是不願輕易被哪個男人綁住的,而“男朋友”這個詞從安琪的口中突然冒出,實在頗有些讓人跌破眼鏡。
  也不過隻是這一楞的片刻,安琪便將光碟和厚重的文件夾一齊塞入了寞伊的手中,甜笑著道:“就知道Moon最好了啦!Thank you!”妖嬈的身影蹦跳著往公司門口跑去,還不忘回身向寞伊拋個飛吻,比個噤聲的手勢:“剛才說的,要替我保密哦!”
  寞伊看著懷中的一大摞資料,一陣無奈的虛脫感從骨髓中泛開,便隻能歎氣和苦笑--果然,這便是安琪了。
  寞伊正兀自胡思亂想著,忽地Steven推開辦公室的玻璃門,問了一句:“明天的企劃書做好了沒?”
  條件反射似地挺直脊背,寞伊迅速地答道:“Angle先走了。”
  Steven挑起眉毛,臉色沉了下來,寞伊手心出汗,連忙接上下半句:“我會做完。”心底卻不由地重重歎氣--如今倒好,成了她自發自願地攬上身。
  Steven點點頭,說:“嗯,好好做。”
  直至Steven辦公室的房門再度合上,寞伊才幽幽地長舒一口氣,低頭翻了翻厚厚的資料,卻委屈地隻想大哭一場--罷了,今夜怕是又要無眠了。
  隻不過才將安琪給的資料前後看了一遍,理清頭緒,寞伊抬頭看一眼掛鍾,居然已過了半夜零點,以拇指的按捏著酸漲的太陽穴,幽幽地對著電腦屏幕歎了一口氣。這便是所謂谘詢服務行業了,公司裏完不成的工作,帶回家她貼著電費網費加班,Steven自是看不見,明日交企劃書的那個也是安琪不是她寞伊,她這邊累得兩眼發漲,那邊卻有人正觥幬交錯。說癡傻吧,她還真是有些,也許做公關這一行,確是需要安琪的那些長袖善舞和八麵玲瓏,隻可惜她卻怎也學不會。
  推開椅子站起身,寞伊端起空了的茶杯,向客廳走去,一邊叫著巴頓的名字:“巴頓?巴頓?你在哪裏?”心中隱約有些奇怪,平日裏無論她走到哪裏,小家夥總是鞍前馬後地跟著,從也不肯落開半步,可這會,卻不知躲到了哪裏,連個影子也不見。
  “嗚……”一聲細微的嗚咽從臥室裏傳來,寞伊摸索著打開牆上的開關,循聲找了過去。
  一路上隻見零星的幾粒狗食散落地上,寞伊也未細想,平日小家夥吃東西便總弄得滿地,便也見多不怪了,又走了幾步,隻見巴頓趴在它的純棉墊子上,腦袋隔在兩隻前爪之間,小尾巴“啪啪”的搖個不停,寞伊停下腳步,蹙了蹙眉頭。這些日子以來,對小家夥的肢體語言也漸漸摸出了些許規律,雖都是搖尾巴,可拿角度幅度不同,表達的情緒和意思似也是大相同,象此刻這般耷拉著尾巴水平地小幅搖擺,大半便是小家夥又做了什麽好事,多少有些心虛認錯的含義在其中。
  蹲下身,寞伊細細地打量著小家夥,問:“巴頓,你又做什麽壞事了?”隻見那墊子周圍依稀散落著些可疑的紙片,寞伊伸手撩起那墊子,下麵竟全是零星的狗食顆粒,巴頓趁機挪了挪後腿,可小屁股才離開墊子沒幾秒,便又似有千斤重似地掉了下去,寞伊將墊子連同巴頓一起拉動了些,這才看清小家夥背後的玄機。原來倚著牆壁站著的狗食袋子,早被小家夥挖了碩大一個空洞,狗食散落了一地,巴頓倒是自取自食地飽嚐了一頓自助大餐。
  “巴頓!你!”寞伊揚起手,正要往小家夥的腦門上拍落,卻見小家夥拚命地要著尾巴,艱難地翻過一個身,露出鼓脹得高高隆起的小肚子。
  “嗚……”小家夥低聲細細地嗚咽,在墊子上笨拙地扭來扭去。
  寞伊好氣又好笑地瞪著巴頓:“你……”小家夥的肚子挺得老高,似是脹得難受,站不起來也躺不舒服,嘴裏不停地抱怨著。無可奈何地歎口氣,寞伊伸出手,輕輕揉著巴頓粉嫩的肚子,試著幫它消化吸收,嘴裏還是數落道:“你呀,活該!”
  “咕……”小家夥卻渾然未覺,喉中發出舒服愜意的咕噥聲,半眯著眼打起盹來。
  安撫了半晌,小家夥終於沉沉地睡去,寞伊站起身,輕輕疏落著蹲久了有些酸麻的雙腿,動手收拾殘局。那在底部被生生挖出個窟窿的大紙袋,隻稍一挪動,便“嘩嘩”地落出狗食來,寞伊隻能翻箱倒櫃地找來大大小小數個餅幹罐子,耐心地一罐一罐裝滿,再蓋禁放妥。
  如此這麽一番折騰下來,待寞伊能做下抿口茶時,那新沏上的茉莉香片已是冰冷冷的了。換了熱水又重新滿上,寞伊捧著杯子回到電腦前,繼續奮戰,而巴頓也腆著個鼓鼓的小肚腩蹣跚著跟來,趴在寞伊的腳旁,枕著她的絨毛拖鞋沉沉地睡去了,不時有幾聲可愛的酣聲從桌下傳來。
  雖不是自己份內的工作,寞伊還是按著平日的做法,寫了改、改了又在寫,如此反反複複地幾次下來,當寞伊終於滿意時,已又是幾個小時過去了,抬眼望去,窗外竟也天色漸明。寞伊深深靠進電腦椅中,揉了揉有些疲勞的雙眼,反倒是沒了半分睡意,便將資料又按照字母順序細細地排好,連同企劃書一起,放進手提包中,抽出手時,正巧摸到那日那女孩留給她的那張紙條。
  回到電腦前,寞伊敲入那一串字母,一個橙紅色鮮豔的標誌便從屏幕上跳了出來,赫然寫著幾個大字“寵愛一生”,這便是那女孩所說的寵物網站了。
  寞伊懷著些好奇的心情,一一點開那些個頁麵,吃驚地發現,劃分成不少個版麵的論壇居然也聚集了不小的人氣,也是第一次發現,原來除了常見的貓貓狗狗,甚至還有人養些奇怪的兔子、烏龜、蜘蛛甚至是蛇和豬做寵物。看著那論壇上,某個女孩抱怨著自家的寵物豬已經從幼時幾公斤的迷你體形,長到數十斤的肥碩身形,寞伊不由“吃吃”地笑了起來。找了找,便也在論壇上發現了“小甜甜”這個ID,那女孩看來是很活躍,到處都可見她的身影,從交流經驗到組織聚會,很是忙碌。而每每看見其他人討論著金毛獵犬的時候,寞伊便忍不住地有些雀躍,總覺得有許多話便似是說到了她的心坎中,想著,原來還有這許多人和她一樣,時不時地被這些調皮又可愛的小家夥們折騰得翻來覆去,感同身受的,寞伊忽地就也很想加入他們,一起分享那些五味陳雜的點滴。
  填了那申請注冊的表格,寞伊對著昵稱那一欄楞了許久,暗自出神的片刻之後,她半彎下腰,低頭看著那睡得正甜美的小家夥,一縷淡淡的微笑爬上寞伊的嘴角,她輕輕的敲擊著鍵盤。
  “巴頓媽媽”。
  “叮咚”一聲清脆的音效,注冊成功的字樣跳了出來,寞伊忍不住對著屏幕輕輕地笑了起來。
  當她凝視著小家夥時,心中便有股溫暖的熱流在緩緩遊動--巴頓媽媽--於是,這四個字便如此順理成章地跳了出來,令寞伊第一次意識到,這近三個月的相處,原來她早已將巴頓當作家人,當作一個需要她疼愛和照顧的孩子。 第五章
  為那份企劃書,寞伊熬了一整個通宵,客戶總算很是滿意,於是這個巡回的媒體推廣活動就這麽拿了下來,Steven並未說什麽,隻是很含蓄地笑了笑,倒是安琪硬是拖著寞伊去吃了頓魚翅撈飯,算是答謝,寞伊的心裏也隱約得有幾分雀躍,可兩周瑣碎的準備之後,Steven便公布了第一輪的出差安排,寞伊那片刻的好心情便也就隨之消失不見了。
  前兩站的活動剛好安排在同一日,一站是在廣州,另一站卻遠在西北,拿著日程安排的表格,安琪撩起耳後的波浪長發,說:“當然是我去廣州咯。”
  郭睿峰不解地反問:“為什麽?”
  安琪嫵媚地笑了笑,答道:“我識講廣東話的麽。”這一句標準的粵語扔出來,其餘的人便就隻能“嗬嗬”地相視笑笑。
  寞伊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揉捏著紙角,心裏某一處便也似那紙張一樣悄然皺了起來,盡管寞伊本就無所謂是去到哪一處,可安琪這一派理所當然的模樣,要揀那別人挑剩的,她心裏總隱約地有些不快,卻偏偏發作不得,隻能又咬咬牙忍了。
  “Rick,你去哪一站?”安琪倚著辦公桌,眨著那雙明亮的貓眼,眼神悠悠然地在郭睿峰的麵上飄來蕩去。
  郭睿峰“嘿嘿”地一笑,反問:“你想我去哪一站?”作為安琪和寞伊的Supervisor,他和另外一個女同事也需得一起跟著前去,隻是這組合配對,卻並無特別的講究,此刻安琪這麽問來,他便忍不住調侃上兩句。
  安琪側過頭嬌嗔地白他一眼,說:“我是無所謂的啦。”可眼光卻不由自主地瞥過那女同事。
  寞伊聞言心中“咯噔”一下,那同事的挑剔公司中人人皆知,若真是一同出差共居一室,寞伊自問怕也是受不了那些晚上九點之後不得開電視和打電話的苛刻要求,不由地便抬起頭,偷偷瞄了郭睿峰一眼。
  那幽幽的眼神,讓郭睿峰不由地心口一禁,頓時隻覺一股熱血往麵上湧來,也未及細想,就已脫口而出:“我和Moon一組好了。”
  心中那跟繃緊了的弦突然鬆了又一緊,寞伊的心上一顫,臉上一陣微熱,連忙微微錯開目光,避開了郭睿峰灼灼的視線。
  那一邊,安琪的俏臉卻倏地就冷下了幾分,精明算計的目光穿梭於兩人之間,眨了眨眼,頗有幾分怨懟地丟給郭睿峰一個水波蕩漾的眼神,那雙晶閃的貓眼活脫脫象是會說話似的,撩撥地郭睿峰的心中又是一動,隻可惜話已出口又怎好再更改,便隻能對著安琪“嗬嗬”地幹笑了幾聲。
  下班的時候,又是安琪再三地盛情邀約,寞伊推脫不得,便和郭睿峰一起搭了順風車,一路上聽著那兩人很是熱烈地談論著廣州的風土人情,心中頗不是滋味。自一開始,出差地點上就被安琪牽著鼻子走,可總算後來小小地扳回一城,寞伊本覺得略略地也算是舒了胸中積聚的鬱氣,可此刻聽著郭睿峰這無比向往的語氣,似是恨不能立刻插了翅膀與安琪一齊飛去了那廣州的樣子,喉口便微微地有些苦澀,逼得鼻子也隱約有些酸酸的。
  郭睿峰和安琪的談話將寞伊弄得仿似個局外人,好不容易熬到車停在小區的門口,寞伊才剛跨出車廂合上車門,白色小車便一個加速離去,隔著車窗玻璃,隻見車內兩人依然是談笑無間,竟是連個再見的揮手都不見,寞伊措不及防,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不由地便有幾分狼狽。
  回到公寓,寞伊才打開門,便隻覺得腦中“轟”的一聲巨響,對著滿屋的綿白棉絮和紙屑,氣得雙手一陣冰冷,偏偏那肇事的小家夥還似渾然無事的樣子,坐在一片狼藉中興奮地搖擺著尾巴。
  “巴頓!你!……”寞伊瞪著巴頓,胸口一陣氣血翻湧,窒悶地幾乎說不出話來。
  小家夥卻努力搖著尾巴,湊上前來,濕漉漉的舌頭舔著寞伊的手背。
  一整日的身心疲憊這一瞬間一齊湧了上來,寞伊看著那滿屋的混亂場麵,腦中一片暈眩,嫌惡地一把推開巴頓:“走開!”
  大約是還從未見過寞伊動怒的樣子,巴頓歪著腦袋後退了兩步,便又腆著臉湊了上來,以濕潤的鼻尖拱著寞伊的手。
  盤旋於胸口的煩躁如一塊重石壓得寞伊幾乎透不過氣,未及思考,手掌一揮,猛地砸在巴頓的身上:“我叫你走開!”一聲清脆的巨響,強大的反彈力震得手掌一陣麻木,寞伊猛地自渾噩中清醒,隻見小家夥夾著尾巴,飛快轉身逃至角落,瑟縮起來,褐色的晶亮眼眸戒備而驚恐地望著寞伊。
  寞伊踏出一步,輕聲地叫道:“巴頓……”
  “嗚……”巴頓弓起背脊不進反退,發出低低的嗚咽。
  寞伊向巴頓探出手,放柔語調:“巴頓,來……”
  那雙褐色的眼睛幽幽地望著寞伊,巴頓似是猶豫了片刻,終還是小心地踏出了一步,低著腦袋,小幅度地輕輕擺動著尾巴。
  “巴頓,來,過來。”看著小家夥那受傷和驚恐的樣子,寞伊的心中一軟,聲調也隨著微微發顫。
  小家夥抽動著黑色的鼻子,用力地嗅了嗅,忽地便用力地擺動著尾巴,跑至寞伊的麵前,“吧嗒吧嗒”地舔起她的手背,那全然信任的眼神,令寞伊的鼻子不由地一酸,一把抱過巴頓,將臉頰埋在小家夥的毛發中,那溫暖柔軟的觸感,竟讓寞伊的眼淚便不受控製地落了下來,哭著哭著,懷中的巴頓似是察覺了什麽,掙紮起來,轉回頭,一下下舔去寞伊臉頰上的眼淚,粉色的舌頭刷得她的麵頰隱隱生疼。
  就這麽折騰了半刻,寞伊終流盡了那些半是委屈半是心酸的眼淚,就這麽抱著巴頓盤腿席地而坐,也管不得那些亂糟糟的紙屑和棉絮,雙目茫然地望著前方,一下下輕輕撫摸著巴頓,而小家夥也漸漸在她的懷中睡去。
  低頭看著巴頓滿足的睡顏,寞伊幽幽地歎了口氣。
  巴頓雖是調皮,將綿墊和報紙都撕成碎片,弄得一屋狼藉,可寞伊清楚地知道,自己方才那些氣悶和煩躁,卻不僅是因為小家夥的頑劣,隻是,她依然不甚清楚,令得她方寸大亂的,究竟是安琪還是郭睿峰,亦或者,卻是因為那兩人之間的湧動。
  人心難測,真心難求。到頭來,卻隻有這小家夥,才如此單純明白地給予她全部的信任和關懷。
  眼見出差的日子一天天的臨近,寞伊翻來覆去地想了好幾日,終還是尋不到比任醫生更合適的人選,她本就鮮少有幾個親近的朋友,何況又是這麽大一隻狗,每日喂食遛狗的,也不好意思找上門去托付別人,論壇上倒也有人推薦了幾個寵物商店,可不熟識的,寞伊也放心不下,想來想去,她出差在外的日子,巴頓還是隻能麻煩醫生,便隻好硬著頭皮找上門去。
  寞伊簡略地講明了來意,任遠便溫和地笑了笑,說:“寄放在我就是了。”環顧了下四周,又再自嘲地接上下半句:“反正我這生意也清淡得很。”
  聞言,寞伊又赧然了起來,急道:“那個……當然是要付些寄養費用的……”
  任遠雙手抱胸,沉吟著問:“這可是診所不是寵物商店,寄養的話,可是要按住院費收的,你說該收多少一日才合適?”
  寞伊不想他會反問回來,愣愣地呆了半晌,也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數字無論是報高了還是報低了,顯然都不合適,而她連所謂高低的尺度,都毫無頭緒。
  任遠“嗬嗬”地笑出聲來,不過是個玩笑,不想她卻如此認真。“你將巴頓的狗食和日常用品拿來就是了。”
  “可是……”寞伊微紅著臉,囁嚅著,“那個……”
  “哪能真收你寄養費?”任遠寬厚地笑笑,“不過是舉手之勞,何況我也有些想念巴頓了。”
  “那怎好意思……”
  “朋友之間幫忙,怎好講什麽錢不錢的?”任遠打斷寞伊的話,說,“何必這麽見外?”
  醫生既是如此講,寞伊也不好再堅持,隻能說:“那,任醫生,謝謝了。”
  任遠笑了笑,說:“叫我任遠好了。”
  寞伊瞥一眼他的眼神,那其中流動的某種光彩,讓她心中一驚,連忙垂下頭去,輕聲地應道:“噢。”照理,似乎她也該有所回應,可那句“那你便也叫我寞伊就好”,現時她委實說不出口,隻能低著頭,敷衍了過去,可心中,多少有些過意不去,所幸醫生臉上還是一徑的溫和笑容。
  又閑聊了幾句,寞伊隱約聽見幾聲細細的貓叫傳來,起先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可那叫聲一陣響過一陣,漸漸地竟似有幾分淒厲,便忍不住問道:“這裏,有貓嗎?”
  任遠點點頭,帶著寞伊走向診所的後門,打開了門,隻見門外過道中,放著一隻籠子,籠內鋪著厚厚的毛巾,寞伊仔細地找了找,才在層層疊疊的毛巾中,看到一隻白色的小貓在挪動著。任遠打開籠門,一手捉出小貓,以手指擦去它臉上的汙垢,對寞伊說:“前幾日在小區的垃圾筒那揀的,小東西最多也就兩個月大,餓得不行,就抱了回來。”
  寞伊也好奇地探出手,撫摸著小貓的背脊,隻見小東西一身白色的細毛,唯獨額頂有一條淡淡的黑印,長得很是討人喜愛。
  “你要自己養嗎?”寞伊問。
  任遠搖搖頭:“我怕是沒有時間照顧,可小東西還這麽小,自己在外麵定是活不了,現在也隻能我先這麽養著,日後再慢慢替它找人家。”
  寞伊點點頭,說:“好,我也留意看看。”
  天氣漸漸悶熱了起來,巴頓的食欲胃口也越來越差,連著幾日幾乎未有進食,連平日裏甚是喜愛的罐頭放在麵前也似是提不起興趣,精神也就跟著萎靡不振的,這日,更是餓得連胃酸都吐了出來,寞伊看在眼裏急在心裏,下了班便直奔超市,想著要買些新鮮的原料,親自下廚給巴頓煮些東西。
  在超市買了新鮮的牛肉,回家切成細小的丁塊,和切成細絲的胡蘿卜、土豆和西紅柿一起放在鍋子裏慢慢的煮著,又加了些少量的酒和鹽,再細心地撇去髒沫,不一會,廚房裏就開始飄出濃濃的香味,寞伊抹去額頭滲出的細小的汗珠,回頭看看不知什麽時候循著香味跑來的巴頓,高興地笑了起來。
  寞伊將那煮好的燉牛肉,混著濃稠的湯汁,一起拌入狗食,才放下碗,巴頓就跑到跟前,鼻子抽動著嗅了嗅,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寞伊看著欣慰,可平日裏自己也不過是常用泡麵盒飯打發,鮮少下廚的她,經過這麽一番折騰,自己反倒是沒了什麽胃口,便從冰箱裏拿出在超市順手拿的鯽魚,隨意地往鍋子裏加了些水、鹽和蔥段,放在火上煮了起來。
  胃口大開的巴頓一連吃了兩大碗,心滿意足地找了個陰涼的地方打起盹來,寞伊將食盆收拾幹淨,回頭一看,鍋裏的鯽魚湯沒廢什麽心思,居然也熬成了乳白色,揭開鍋蓋,一陣香氣便撲鼻而來。
  端著鍋子坐回客廳,寞伊不過喝了兩碗湯,嚐了幾筷的魚肉,便已覺得飽脹,心想這魚湯若是留到明日,隻怕也教人沒了胃口,就此丟了又嫌可惜,忽地聯想起診所後門的那隻小貓,便取出一隻塑料的餐盒,細心地剔除了魚刺,將魚塊摁得細碎,拌上些魚湯,裝入餐盒中。
  寞伊提著餐盒走出公寓,雖已是初夏,可晚間七點的天色,也已然暗了下來,寞伊走到診所的前門,隻見裏麵已經燈光全熄,便抱著不妨一試的心情,繞到後門,輕輕地呼喚道:“咪咪,咪咪?”
  走道的黑暗處,小貓輕聲地叫了幾下,似是回應。
  寞伊心中一喜,便摸黑向內走去,走道裏一片漆黑,寞伊小心地小步前進,可還是不知碰倒了什麽,忽地一陣“乒乓”聲,亂作一片。
  “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樓上響起,二樓的拐角處的燈亮起,寞伊後退了幾步,意外地看見醫生正穿著一身藍白條紋的休閑服,站在二樓公寓的門口。
  “哎?你怎麽在這裏?”寞伊詫異地問。
  任遠笑笑,說:“我就住樓上,先前沒和你提過嗎?”
  寞伊搖搖頭,任遠接著又問:“你在做什麽?那麽大的動靜?”
  寞伊揚起手中的飯盒:“魚湯煮多了,帶來給小貓。”
  任遠聞言向她招招手,說:“上來吧,它在樓上。”
  寞伊邊向上走,邊不解地問:“可我聽見過道裏有貓叫。”
  “興許是別的野貓,”任遠將寞伊讓進屋,說,“我常在樓下放些吃的,它們便習慣了過來找食。”
  寞伊偷偷地四下打量,醫生的公寓布置地頗為簡潔,四處都不見什麽多餘的物品,收拾得很是潔淨。隨著醫生走到廚房門口,隻見那小貓正睡得香甜,寞伊拿出餐盒,就要遞進去,卻被任遠阻止:“太多了,它吃不完。”任遠拿出一隻食盆,從寞伊的餐盒裏撥弄出一些魚肉,放進食盆裏,送進籠子,小東西立時醒了過來,湊近盆子低頭吃了起來,任遠和寞伊便蹲在籠子前,看著小東西狼吞虎咽的樣子,兩人相視而笑。
  “那剩下的怎麽辦?”寞伊看著飯盒中剩下的大半,問。
  任遠拿過餐盒走進廚房,從電飯煲中挖出些新鮮的白米飯,倒進盒子中,又用筷子細細地拌勻了,說:“正好可以喂樓下的那些野貓。”
  寞伊拿了任遠遞過來的手電,隨他一起又下了樓,將那飯盒中的魚肉拌飯倒進一次性餐盒中,放在走道的黑暗處,不一會,便聽見細瑣的聲音,似是有不止一隻貓,寞伊細細地聽著,回頭輕聲地問:“為什麽不把它們也捉起來,找個人家?”
  任遠也壓低了聲音解釋道:“貓本就是喜歡獨行的動物,除了那些年幼的、生病的、懷孕的、或者主動和人親近的,一般其他都能在野外生存,又喜歡自由來去,並不是非要抓了家養起來。”
  “噢。”寞伊點點頭。
  黑暗的走道中,兩人這麽近距離地湊在一起,任遠隻覺一陣陣淡雅的幽香順著寞伊的發絲飄散在空氣中,搔癢著他的嗅覺,心中有一些湧動著的情緒,漸漸地隨之漫溢開來。
  去那西北古城西安,隻這路途坐飛機也耗去近三個小時,寞伊本就是顛簸不得的暈機體質,這一路上又偏偏遇上氣流,攪得她隻覺五髒六腑都似移了位,連飲料也隻敢抿兩口礦泉水,聞著餐盒內飄出的紅燴牛肉的香味便一陣惡心,微微掀起一角,便皺了皺眉,連忙合上。
  寞伊揉了揉太陽穴,合上雙眼,靠入椅背中閉目養神,那臉色煞白的模樣,看得一旁的郭睿峰不由地心中憐惜,拿過了兩人的餐盒,將兩份蔬菜沙拉合在一起,淋上色拉醬,拌得均勻,和兩分水果一起放到寞伊的麵前,輕輕推了推她。
  “Moon,吃點水果,不然一會下機可餓得你不行。”
  寞伊睜開眼,看著麵前的東西,側過頭,向郭睿峰感激地一笑,拿出餐具,叉起一片蜜瓜放進口中,甜脆多汁的口感,緩和了一陣陣的惡心和反胃,反倒覺得舒暢起來。
  占了郭睿峰那一份,總讓她覺得有些個過意不去,寞伊問:“那你呢?”
  郭睿峰聳聳肩,指著麵前的兩個餐盒,說:“兩份牛肉飯,算起來還是我占了你的便宜呢。”
  聞言,寞伊“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平日裏山珍海味慣了的郭睿峰,哪又能真在意這航空餐盒,偏偏還要耍寶逗她,教她心中一甜,可轉念一想那“占便宜”的說法,似乎很有些歧異,麵上不由地又是一紅,連忙低下頭避開他的視線。
  寞伊粉頰緋紅的模樣,落在郭睿峰的眼裏,自然又是一番心潮起伏,轉念間便也明白自己之前的說辭似是不妥,也隻能“嗬嗬”地尷尬笑笑。
  下了飛機,兩人便提了行禮直奔酒店,西安的鹹陽機場遠離市區,高速公路上出租車穿梭於山脈之間,那些幾乎片草不生的黃土山坡,令從未到過西北的寞伊頗為驚訝,咋舌不已,隻是那完全不同於南方濕潤的風沙,吹得寞伊隻覺皮膚一陣幹過一陣,很是不習慣。
  雖有些水土不服,接著兩日的活動卻也順利,寞伊這半年多來,本就是郭睿峰一手培訓指導帶出的新人,兩人自是很有些默契,共同努力之下,盡管未見得有什麽出人意料的驚人效果,平平淡淡的也就順利收場,算是完成任務。
  在西安逗留的最後一日,少不得要和客戶觥幬交錯一番,那地點選在城中最高級的海鮮館,橫豎花的是公司的錢,郭睿峰也樂得慷慨大方一回,席間滿是粵式生冷,客戶自是高興得很,多喝了不少,可寞伊卻是提不起興趣,隻匆匆嚐了幾筷,客戶幾次敬到麵前的酒,也被郭睿峰生生地擋了,這一席下來,腹中空空反倒的似沒吃什麽。
  送走半醉的客戶,已是華燈初上,兩人雖都有幾分疲憊,可又偏有些意猶未盡,寞伊想著,這第一次來古城,前兩日忙著工作,那兵馬俑看不成便也就罷了,可既來也來了,連古城的模樣都未瞧個清楚,明日就這麽離開,多少有些不甘,於是便側過頭,輕聲問:“我們,逛一逛吧?”
  郭睿峰自是頭點得如同搗蒜:“好啊。”
  攔了出租,兩人在車上圍著中城繞了一圈,遠遠地看了那鍾樓與鼓樓兩眼,便讓司機帶著去了熱鬧的夜市小街,下了車,隻見滿街的食檔,空中飄的全是羊肉的香氣。比起那刺身鹵味,倒是這些小吃更讓寞伊雀躍,買了碗甜品就坐在路邊的小凳上,細細地品著,不過是些水果和冰糖燉在一起,糊糊的一碗糖水,談不上什麽美味,不過是嚐個新鮮,寞伊倒也吃得高興。
  郭睿峰又去買了些烤肉串,兩人就坐在路邊,邊吃邊聊。
  “不知Angle那邊怎樣了。”郭睿峰忽地冒出一句。
  寞伊本想刻意回避與安琪有關的話題,這時郭睿峰突然提起,措不及防之下,便是一楞,又正咬著一口辣椒粉,一個囫圇就生生地吞了下去,頓時“咳咳”地嗆得直咳嗽,那辣椒直衝鼻端,一下便連眼淚都逼了出來。
  寞伊眼淚汪汪、鼻尖和眼眶都通紅的狼狽又可憐的模樣,倒教郭睿峰一時之間亂了陣腳,一邊輕拍她的背順起,一邊摸出紙巾,手忙腳亂地替寞伊擦著臉頰上的眼淚,又匆匆去要了杯冷水,喂著寞伊喝了下去,見她咳得好些了,才問:“好點了沒?”
  寞伊接過紙巾,擦幹眼淚,輕輕說一句:“好些了。”
  經過剛才那一折騰,寞伊的挽在後腦的長發便有些散亂,見一縷頭發正淩亂地垂在她的眼前,郭睿峰也未多想,便伸手替寞伊攏到耳後,說:“一點辣椒便咳成這樣。”
  “那是……”寞伊抬頭嗔怪地看他一眼,卻不想臉頰正撞上郭睿峰的手指,兩人不由地都是一怔。
  郭睿峰“倏”地收回手,想了想,兩手一攤,忽地冒出一句:“那是我不對,不提Angle了,不提Angle了。”
  “不是的……”寞伊抬起頭反駁,雙頰通紅,也不知是羞赧還是著急,她最是不願被郭睿峰想成那種小雞肚腸的女生,似是和安琪有什麽心結般的。
  “不是就不是,總之不提就是了。”郭睿峰“嗬嗬”地笑笑,作個噤聲的手勢。
  寞伊紅著臉垂下頭,也不好再分辯,隻能一下又一下地撥弄著麵前的甜品,一時間胃口全無。
  又坐了一會,吃得也有八九分的飽脹,兩人便沿著小街慢慢地散著步,已是晚間九點多,這路上倒是霓虹閃爍,各種的店鋪熱鬧得很,轉過一個路口,寞伊停在路邊,看著沿街的服裝小鋪的櫥窗,眼前一亮,那模特身上的一襲長裙,長至腳背,麵料做工也未見得優良,隻是那仿古的繁複繡花,別有一番韻味,那繡工的精細,倒似是有幾分江南刺繡的神韻。
  郭睿峰看了看寞伊的神色,體貼地提議:“喜歡就進去看看吧。”
  兩人入了店,店主拿下那裙子,寞伊捧在手裏,翻來覆去的,竟是愛不釋手。
  郭睿峰笑笑,問店主:“試一試,行不行?”
  店主點頭,帶著兩人走到屋後角落,寞伊一見那所謂“試衣間”,便嚇了一跳,不過是一幕白布遮著,離那人來人往的街道也不過就幾步之遙,心中便又猶豫了起來,不試有些不甘,若試吧,又有幾分擔心。
  “我幫你擋著。”郭睿峰笑著對寞伊擠擠眼,說。
  “你可擋好了。”寞伊猶豫了再三,捧著裙子走到那白布後,可還是不放心地探出頭,叮囑一句。
  那柔柔的央求語調讓郭睿峰心中一蕩,隻差沒拍胸脯保證了:“放心,有我呢。”往那白布前一站,頗有幾分“一夫當關”的氣勢,隻聽見身後白布內傳來細瑣的聲響,忍不住就有幾分心猿意馬。
  過了一會,隻見白布掀起一角,寞伊怯生生地探出頭來,問:“鏡子在哪?”
  店主隨手一指,寞伊才走了出來,郭睿峰就覺眼前一亮,原先寞伊上身那件白色繡花滾邊的衣衫並不起眼,可這刻配上這長裙和垂墜在耳後的烏黑長發,活脫脫便是一付古典的氣質,教人挪不開目光去。
  寞伊站在鏡子前,照了又照,隻覺這裙子,無論是腰身尺寸,還是款式模樣,都象是為她度身定製的,心裏喜歡得不得了,不自禁地一個旋身,回頭問道:“好看嗎?”
  那長發在空中畫出一道優美的弧線,郭睿峰愣愣地看著眼前寞伊動人的笑顏,喃喃地答道:“好看,好看。”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寞伊心頭沒由來地一陣狂跳,臉上一紅,連忙低頭鑽進了白布後。
  郭睿峰一直將寞伊送到她賓館的房門口,遞過購物袋,總覺得心裏有些什麽話,堵得厲害,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正猶豫著,卻見寞伊打開房門,倚著門框,一雙杏眼中流動著別樣的光彩,輕輕地吐出一句:“晚安……”頓了頓,若有似無地看了他一眼,又以幾乎細不可聞地聲音,接上一句:“謝謝。”
  眼見房門在麵前緩緩合上,郭睿峰隻覺得心頭一陣蕩漾,隻能暗自後悔,生生地放過這活色生香的機會。
  從西安回來,才下了飛機,寞伊便提著大小包裹,直奔診所,出差也不過就三日,可她心裏總牽念著巴頓,恨不能立刻抱了小家夥回家去,可在診所裏四下張望了一番,卻未見小家夥的身影,任遠聞聲從內室走了出來,招呼道:“你回來了?旅途還順利吧?”
  寞伊點點頭,問:“巴頓呢?”
  任遠邊脫白大褂,邊說:“在樓上,這裏生病的動物來來去去的,病菌多。”和寞伊一起走到門口,拿出鑰匙鎖上門,說:“走吧,我帶你上去。”
  寞伊看著任遠掛上“暫停營業”的牌子,三步並作兩步地追上他,問:“這……現在關門,要不要緊?”
  任遠聳聳肩,說:“這個鍾點,也沒什麽生意,不要緊。”
  兩人上了二樓,任遠拿出鑰匙開門,就聽見一陣“踢踏”聲,才打開門,就見一個黃色的身影撲了上來,巴頓撲在任遠的懷中,“吧嗒吧嗒”地舔著他的臉。
  寞伊跟進門,一把抱過巴頓,呢喃道:“巴頓,好想你,好想你啊。”
  巴頓仿佛是這才發現了寞伊,以更熱烈地姿態撲了過來,搭著寞伊的肩頭,熱情地以口水替她洗臉,粗壯的尾巴拚命地左右搖擺,抽在任遠的身上,發出響亮的聲響。
  “呃……”任遠往側邊讓了一步,笑了笑,說,“小家夥長得真快,被它尾巴抽一下,也真夠疼的。”
  寞伊不好意思地拍了巴頓的腦袋一下,說:“快下來。”蹲在地上,撫摸著巴頓的腦袋,小家夥舒服地咕嚕著,亮出肚皮,仰躺在地上撒起嬌來。
  一邊和巴頓玩鬧著,寞伊一邊隨口和任遠聊起這兩日巴頓的情況,談了片刻,寞伊站起身,對巴頓說:“巴頓,我們回家吧。”接過醫生遞來的牽引帶,正要給巴頓係上,沒想到小家夥卻一個後腿,轉身就跑,一個魚躍跳上沙發,趴在上麵“嗚嗚”地低鳴著,倒似是樂不思蜀、不願離開了。
  “巴頓,走了,我們回家了。”寞伊忍不住有些吃醋,不死心地再次叫道。
  “嗚嗚……”巴頓幹脆在沙發上扭了起來,四肢向天,露出肚子。
  任遠笑著走過去,拍拍小家夥的腦袋,說:“不舍得走嗎,巴頓?”
  寞伊也走了過去,在醫任遠的幫助下,把牽引帶係上巴頓的脖圈,手上用力,便要拖著巴頓往門口走去,誰知小家夥卻犯起了倔,四肢狠狠地抵著沙發,隻聽“唰”的一聲,乳白色的針織沙發表麵上,頓時就出現了若幹條灰黑色的爪印,寞伊一見,立刻變了臉色,抬手狠狠地在巴頓的腦袋上打了一巴掌,斥道:“巴頓!”
  任遠連忙去攔,打圓場道:“沒關係,沒關係。”
  寞伊又在巴頓的腦袋上拍了一下,定睛仔細一看,隻見沙發上早已布滿了爪印,還有些黃色的毛發糾結成團粘在表麵,想來是這幾日小家夥很是無法無天,心中過意不去,連忙一個鞠躬,對任遠說:“對不起,真對不起,巴頓它把沙發弄成這樣子……”
  任遠伸手一阻,說:“這麽客氣,我是巴頓的幹爸嘛。”
  “幹爸?”寞伊有些詫異。
  任遠眨眨眼,反問:“不行嗎?”
  寞伊的臉上不由地一紅,連忙點頭:“當然可以。”想醫生也算是從小看著巴頓長大,這幾個月來也頗為照顧,隻是這“幹爸”的名分一定,倒似是大家的關係又近了一層,宛若一家人了。
  臨走的時候,寞伊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麽,從旅行包中拿出一個紙盒,遞給任遠:“你的禮物。”
  任遠接過盒子,將寞伊和巴頓送至樓下,才想起打開看看,那盒子裏原來是一個有些古樸的陶瓷風鈴,模樣有些蠢笨,卻又顯得有些憨傻的可愛,輕輕敲了一下,發出的聲響居然清澈而悠揚,很是好聽。
  任遠抬頭看了眼遠方的背影,嘴角不由地浮上一縷笑意。 第六章
  長到七、八個月間,巴頓已經儼然一副成犬的模樣,仿佛是一夜之間,就變得威武起來,小時就大大的腦門更顯得寬闊,隱約有幾分陽剛之氣,胸口也抽出金黃色的毛,微微地卷曲著,很是好看。隻是這小家夥長大了,力氣便也隨著大了起來,每日早晚兩次的遛狗,寞伊漸漸覺得有些吃力,竟是愈來愈拉不住虎頭虎腦的巴頓了。
  巴頓的個子大了,自是不似幼犬那時肉鼓鼓的那麽可愛了,雖然一身金色的毛依然很是耀眼和漂亮,可那高大的個子,硬是讓那些個不懂狗的習性的人,有幾分懼怕,更加上平日裏遛狗時,總是寞伊被巴頓牽著一陣跌跌撞撞地亂跑,更是教人看著免不了有些心懸,於是這小區裏,關於巴頓的風言風語就也開始多了起來。
  有次寞伊正拖著巴頓在小區裏走著,忽地就迎麵撞上一個穿著入時的年輕女郎,那女郎隻瞄了一眼巴頓,便扯著嗓子嚷嚷了起來:“哎呀!你別過來,你可別過來啊!”叫著嚷著,側著身子就跑,倒仿佛巴頓真是什麽吃人的怪物似的。
  平日裏遛狗的時候,也常有些人來搭訕,可總是小心翼翼地躲得很遠,陪著個笑臉,問地最多的一句,居然是--“喲!好大的狗啊,是狼狗吧?每天怕是要吃不少肉吧?”甫一開始的時候,寞伊還時時一本正經地回答和糾正,可問得次數多了,便也覺得無力起來,常常也就是淡淡地笑笑,搖搖頭便也不多分辯什麽。
  如此之類的事情經的多了,寞伊便漸漸地有些明了,原來在人們的認識中,狗居然是種隨時都會撲上來咬人的可怕動物,尤其是若巴頓這樣的大型犬,更是人人懼怕地恨不能遠遠繞道而行的。有時想想,寞伊便不由地替狗兒們覺得委屈--想來從小都知道有句話說“狗是人類最好的朋友”,大大小小的狗兒們,或緝毒、或救援、或牧羊、或警衛,甚至還有獻身醫學甘作那試驗品的,可倒頭來,卻好像成了人們痛惡的怪物似的,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可和“寵愛一生”論壇上的網友比比,寞伊又覺得自己有幾分幸運,小區裏的住戶們,即便不喜歡,也至多就是低聲偷偷地咒罵幾句,從也未有什麽過激的舉動,比起有些網友遭遇的那些真的動起手來,更甚有揚言要投毒什麽的,算是文明和含蓄許多了。
  這日,寞伊端著給小貓送去的魚肉,正走出家門,便與隔壁04室的老太太打了個照麵,寞伊低下頭,輕聲說了一句“你好”,算是打個招呼也不缺了禮數。
  可那老太太卻又是一陣竹筒倒豆似的衝著寞伊抱怨開了:“小姑娘,你家的那隻狗啊,現在怎麽長得那麽大啊?當初你來找我簽字同意的時候,可沒說會長得那麽大啊!現在那麽大一隻,多嚇人啊,你這可是蒙騙我年紀大吧!”
  寞伊隻覺頭皮一陣發麻,也不好多分辯什麽,隻好轉身便走,誰想老太太居然也三步兩步地跟了上來,隻好放軟了聲調,解釋道:“阿婆,我也是第一次養,之前也不知道它會長那麽大呢。”
  老太太聽了,似是找著了什麽知心的話題,苦口婆心地勸了起來:“哎呀,那就不養了嘛,我看你平日裏拉都拉不住它,一個女孩子家的,多吃力啊。”
  寞伊的頭垂得更低,有些心虛,輕輕地說道:“養久了,總有感情的,哪舍得說不要就不要了。”
  老太太看了看寞伊,居然也陪著歎口氣,說:“你們這些個女孩子家的,就喜歡弄個貓貓狗狗的,可一般小狗小貓的就也算了,弄這麽大一隻,可怎麽好哦!”
  “我家巴頓很乖的。”寞伊說,忍不住為巴頓分辯了兩句。
  老太太搖搖頭,指了指寞伊手中的飯盒,問:“又是去喂貓吧,我也見過幾次了,和你那作獸醫的男朋友是吧?那小夥子也真是,好好的不多陪陪女朋友,總弄些個貓啊狗啊的,喂了一個兩個又怎樣,這滿大街的野貓,你們還能救得過來?”
  “救得了多少,便算多少,總好過袖手旁觀。”寞伊答道,這些日子來和任遠一起每日弄些個魚湯魚肉喂貓,自己本也沒多想什麽,此刻這麽答來,心中倒突然就一片澄明,似是這之間的種種因果想法,忽然間開朗起來。寞伊想了想,頓了片刻,又補了句:“他不是我……男朋友。”
  老太太“嗬嗬”地笑道:“你說不是就不是吧,小姑娘麵皮薄呢。”說著細細地打量起寞伊,有幾分感慨地歎道:“看不出,小姑娘還真是有幾分菩薩心腸,現如今的,象你們這樣的年輕人,可是少了。”
  說著說著,兩人一路同行,不知不覺便走到了那診所後門口,隻見任遠已早早站在門口候著,見了老太太,便笑著熱絡地招呼道:“阿婆,好。”
  老太太探頭看了看任遠手裏飯盒中的拌了飯的魚肉,說:“喲,喂貓呢,這些個小東西,吃得比人還精細呢!”
  任遠笑笑,說:“不過是些剩菜剩飯。”
  老太太含笑點頭,說:“小夥子倒也細心,那些個貓兒,這最近給你喂得那是膘肥肚圓的。”
  接過寞伊手中的餐盒,任遠對那老太太說:“阿婆要不要一起來看看?”
  “看看好了。”那阿婆竟也露出番頗有興趣的樣子,隨著兩人走進後門的過道,才瞄了眼籠子裏的小貓,便說,“哎,這小貓咪長得還真好看呢!就這麽關在籠子裏,也怪可憐的。”
  寞伊和任遠交換個眼神,湊近了老太太,輕聲細語地說道:“這小貓原先是園子裏的野貓,見活不了便捉了回來,正張羅著找人家呢。”
  見老太太挺專心地逗弄著小家夥,任遠連忙接著問:“阿婆喜歡嗎?若是喜歡,抱回家養兩天看看好了。”
  老太太回過頭,直搖頭:“我一個老太婆,哪照顧得了呢。”
  寞伊忙解釋道:“這小貓咪照顧起來一點也不麻煩,一天隻喂兩頓,吃貓食就好,這貓砂也是現成的,每星期一換就好了。”
  老太太挺好奇地看了看那籠子裏的東西,說:“喲,現在還有這貓砂貓食呢,以前我們養貓,不也就食喂些個剩飯剩菜,用個煤球灰木屑什麽的,哪有你們現在折騰的這些那麽高檔!”
  “不高檔,這附近的超市賣場都有的賣,價錢也不貴,”寞伊見老太太像是有幾分動心,忙接著說,“阿婆你要是真養,這些個東西,全我送了也沒關係。”
  “哎!”老太太側頭看了寞伊一眼,說,“這算怎麽著呢,我養貓,倒教你小姑娘花錢?”
  聽老太太的口氣,似是已打算收養小貓,寞伊心中一陣雀躍:“我也想養呢,隻是家裏的狗,怕是要打打鬧鬧沒個消停了,阿婆你養,便在我隔壁,不就等於是我自己養,花些個錢我也高興呢。”
  老太太在任遠的幫助下,打開籠門,抱起小貓,說:“好了好了,以後常來串個門,看看就是了,那錢也不能讓你花,你們兩個年輕人心是真好,可你們平日也忙,照顧不過來,我老太婆也就當作件善事,小貓我就抱回去了,你們放心嗎?”
  “放心、放心。”寞伊和任遠一齊笑著答道。
  零零碎碎送了老太太些貓食貓砂貓盆什麽的,寞伊和任遠一直把老太太送到家,又張羅好,走出老太太家時,天色已是全暗,兩人站在門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地都是會心一笑,那些個高興的話語,無需說明白,便也彼此會意了。
  這以後,寞伊和隔壁的陳阿婆也就漸漸熟絡了起來,每次去超市,替巴頓大包小包的張羅以外,總也不忘了給小貓帶些東西,或是貓食或是罐頭,提著就往隔壁跑,逗弄著小東西常常不知不覺就是一個半天,如此一來二去的,這串門便也成了習慣。
  阿婆給小貓起了個名字叫“白白”,雖有些俗氣,不過倒也貼切。小東西越長越是靈氣,一身白色毛的愈來愈長,稱著一對藍色明亮的眼眸,雖不是什麽波斯、安吉拉之類的名品,卻也出落得亭亭玉立,又頗會撒嬌賣乖,倒也惹人憐愛,每次寞伊抱在了手上,便不忍放開。可每每抱了小貓之後回家,巴頓總要圍著寞伊上上下下地嗅聞一翻,比出入境的安檢還要周到細心,那嗚咽著抱怨的樣子,仿佛是什麽專有的東西被別人搶占了似的。
  大約養寵物的人,心中總有一些地方是相通的,陳阿婆也好、“寵愛一生”的網友也好,交流彼此的心得感受,,寞伊便覺得知心和幸福。
  熟稔了之後,陳阿婆便也常來寞伊家中串門,有時更帶著白白,小東西平時一副乖巧玲瓏的樣子,可不想卻遠比巴頓凶悍,人說貓和狗不好相處,而巴頓和白白的狀況,卻似是完全的一邊倒。巴頓每次見了白白,都是趴在地上壓低了身子,屁股撅得很高,小心地向前挪動靠攏,一邊還拚命地搖著尾巴,而白白總是居高臨下地對巴頓吹胡子瞪眼,時不時還探出爪子偷襲。每每陳阿婆見了,都要替巴頓感歎:“呀,那麽大的個子,怎麽倒一點脾氣也沒有,盡被白白欺負!”其實這便是巴頓了,看著是高大威武,骨子裏卻憨厚老實得要命——有些個好,是非要接觸認識了,才會知曉的,許多人隻見了巴頓的大個子就驚惶得很,自然是不能知道它的種種可愛和貼心的好處了。
  陳阿婆便也是一樣,與巴頓處久了,心裏便是真的喜愛,常常“寶貝”長、“寶貝”短的,有時更也端來些新鮮燉的豬骨湯,卻隻是為巴頓準備的,這愛心骨頭啃得多了,巴頓口味就愈發刁鑽了起來,狗食自是沒有興趣了,甚至連寞伊親自下廚煮些個新鮮的牛肉羊肉,也不似以往那麽捧場。寞伊偶爾抱怨幾句,倒教陳阿婆給頂了回來:“狗食有什麽好,狗自然是要啃骨頭的,倒教你每天隻吃白飯試試?”這歪理,弄得寞伊哭笑不得,也隻好由著老太太就這麽把巴頓的少爺脾氣,寵溺得變本加厲了。
  老太太頗有幾分固執,寞伊常是爭她不過,隻能陪著笑臉也不說什麽,倒是任遠有時和顏悅色地講上幾句道理,還有幾分作用。任遠雖也是住在一個小區,可總不比寞伊門挨著門的那麽近,去的次數自然是少一些,可也時不時帶著些藥品營養品的,上門拜訪,看了白白也不忘了巴頓,順帶也替兩個小家夥做個體檢什麽的。老太太的兒子兒媳都在國外,一個人住本就是有些寂寞,寞伊和任遠父母也都不在身邊,都說遠親不如近鄰,三人也確是特別投緣,漸漸地就好像一家人般的了,偶爾寞伊和任遠也會留在陳阿婆家叨擾一餐晚飯。
  這晚吃完飯,寞伊和任遠告別了老太太,提著裝滿魚肉拌飯的飯盒,走在社區的林蔭路上,盛夏的晚風中,梧桐樹搖晃著婆娑的樹影,蟬和蟈蟈在樹上和草從中鳴叫、彼此應合著,潔白的月光灑在大理石鋪就的道路上,兩人就這麽一言不發地走著,任遠側過頭,看著低頭隻顧著走路的寞伊,那白皙的手垂在體側,心中不由便有這麽一種衝動,忽地很想加快步伐趕上去,將那柔嫩的小手緊緊地握在掌中。
  微涼的風吹來,拂起寞伊的長發,任遠迎著風,深深地吸了口氣,生生地壓下了那個有些瘋狂的念頭。
  這一刻,如此和諧的氣氛,教他不願也不敢魯莽,隻怕一不小心便打破了此時的恬靜與美好。
  想著心事,任遠的腳步不由便慢了下來,寞伊見身邊沒了人影,便停下回過身,輕聲地問落在身後的任遠:“怎麽了?”
  任遠抬起頭,迎著那清冽的目光,心中又是一動,連忙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說:“沒事,走吧。”
  兩人正要再走,忽地身側的花壇裏傳來一聲輕輕的貓叫,那聲音幾乎細不可聞,倒象是若有似無的呢喃。寞伊和任遠對望了一眼,一同躡手躡腳地往那花壇走去,寞伊的嘴裏還輕輕喚著:“咪咪?咪咪?”
  才走了兩步,那貓叫便響了起來,似是從草叢中鑽了出來,任遠正四下張望著,突然被寞伊攥住了手臂,回頭一看,寞伊正指著花壇的一角,借著路燈昏暗的燈光,那裏,赫然站著一隻黃褐色的虎斑貓,一雙眼睛在暗處閃爍著綠熒熒的光芒,見兩人走近也不退不逃,反而撒嬌般地“喵喵”叫著,竟好像一點也不怕生。
  任遠迎著寞伊詢問的眼神,搖了搖頭。這幾個月下來,後門樓梯下時常來的野貓們,他也漸漸認得出個子醜寅卯,可這隻貓卻是完全眼生,之前也從未見過。他向前踏了一步,那貓咪不退反進,側著頭看著他,一雙淺綠色的眸子忽閃著狡黠的光芒,似在評估衡量著什麽,任遠向身後的寞伊伸出手,寞伊心領神會地將飯盒中的米飯撥拉出一些,倒在盒蓋中,遞了回去。任遠將飯盒蓋子放在那貓咪的麵前,那貓咪隻嗅了嗅,邊走了上來,將臉埋在其中,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寞伊趁這機會也走了上來,站在任遠的身邊,靜靜地看著,那貓咪從頭到尾都是清晰的虎斑條紋,額頭還隱隱有個“川”字紋,正是人常說的那種“竹節虎斑貓”,雖是常見的品種,但小臉生得精巧秀氣,倒也招人喜愛。吃了一半,那貓咪抬起頭來,臉頰上還沾著飯粒,很滿意般地叫了一聲,又埋頭下去,那狼吞虎咽的模樣倒似是餓了好幾日,寞伊又仔細地看去,小東西渾身都覆著絨絨的毛,倒也看不出肥瘦,隻是那肚子腆得圓圓的,幾乎拖著地麵。
  “那肚子?”寞伊伸手扯了扯任遠的胳膊,壓低了聲音,問。
  任遠會意地點點頭,回頭低聲應了句:“嗯,我要檢查了才能確定。”
  一眨眼的功夫,那貓咪已把盒蓋子裏的飯吃了個幹幹淨淨,心滿意足地在原地蹲著,抬起前爪洗起臉來,竟似沒半分要走的意思,和任遠樓下那些吃幹抹淨便跑得連影子也不見的野貓們,完全不同。
  任遠拉起寞伊的手,往後退了幾步,寞伊不解,正要問,任遠卻又比劃了個噤聲的手勢,衝她眨了眨眼,果然,那貓咪看了看他們,又往前走了幾步,跟了上來,嘴裏“喵嗚喵嗚”地叫著,聲音比之前又大了些。任遠和寞伊相視笑了笑,便又牽著手後退了幾步,那貓咪竟好像認定了他們,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們身後,直至繞過了整個花壇。
  任遠附在寞伊的耳邊,輕聲地說:“一般野貓都喜歡獨來獨往的自由,主動願意跟著人的,多半是生病和體弱,要找個庇佑。”
  寞伊半側過臉,隻覺任遠的呼吸都吹在臉頰上,熱熱的搔癢,手又被這麽握在他的掌心,心中忽地一陣慌亂,連忙後退了半步,微微拉開了兩人的距離,便急著想把手掙脫,臉上不由地一片緋紅。任遠低頭看了看寞伊掙紮忸怩著的手,猛地醒悟過來,雖有幾分不舍,也隻能連忙放開了手,剛才那舉動本就是無心,隻是此刻回味起來,胸中翻騰的情緒,別有了一番悸動。
  如此一來,兩人不覺都有些尷尬,隻有那貓咪還在路燈下,仰著脖子叫著,象是期盼著什麽,寞伊別開了目光,向前踏了一步,彎腰便想要去抱那貓咪,卻被任遠一手攔住。
  “春季寄生蟲多,別把跳蚤虱子傳給巴頓。”任遠說著,彎下腰抱起那貓,小東西倒也不逃不躲,還往他懷中鑽了鑽,“咪咪”地呢喃了兩句。
  帶回診所仔細檢查了一番,任遠便有了三分確定,這母貓體形雖小,卻正是輕壯的成年期,光看肚子便大約可確定已懷孕快兩月,隻是還需照了B超確定一下,寵愛這小診所自然是沒有這設備了,隻能改天帶去大醫院了。體檢的時候,任遠和寞伊一起仔細地翻差,居然沒在小東西身上找著半個虱子,肚子下的毛更是雪白的幹淨,在這外麵流浪、廝混於野貓群中,還一身的潔淨,也真教人吃了一驚。可小東西身上零零落落的傷痕卻不燒,尾巴上一條長長的傷痕,時間象是已很久遠,之前怕是連皮毛也一並掀去了,現今已依稀長出了寸短的毛,隻是依然明顯得很,也不知是自己不小心刮的,還是被人打的。
  貓咪的額頭上更有幾個焦黑的印子,連毛發都燒糊了,看那大小和樣子,分明就是被人用煙蒂燙的。寞伊撫著小東西腦門上的傷痕,鼻子不由就酸了,心中一痛,恨恨地罵了句:“就算是不喜歡、就算是厭惡,也不能這麽著傷害它,欺負這麽一個小東西,都算是什麽人呀!”
  任遠在一旁看著寞伊一臉難過欲哭的表情,隻恨自己詞窮,不知怎麽勸慰好,隻能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寞伊本打算這個周末便與任遠一起送貓咪去作B超,可安琪早兩天就約了眾多同事去她家開生日派對,這事野隻好往後拖一日。當日安琪開口,見大家都興高采烈的樣子,寞伊也不好拒絕,心想不如隨了大流也就應了下來,如今反而不好再推辭,畢竟這帶一隻貓去作檢查之類的理由,聽著便是沒有誠意的借口,她也實在說不出口。
  安琪二十五周歲的生日,除了同事這一批,聽說還邀了不少其他的朋友,光派對就要辦三場,頗有點流水席的意思,安琪的朋友多是些走在最前沿的時尚男女,這派對又安排在她家的別墅,且不論禮物,光隻這服裝,就讓寞伊大傷腦筋。
  這日寞伊幾乎將衣櫃裏所有的衣服都翻了出來,對著鏡子一一搭配比劃,翻來覆去地折騰了一個下午,對著那些大多式樣保守、顏色黯淡的衣服,怎也挑不出套合心意的,不由地有些灰心,好像正應了那一句話——“女人的衣櫃裏,永遠也少一件稱意的衣服”。
  正有些喪氣地坐在床沿,寞伊翻弄著衣櫃中的衣物,忽地被一抹亮眼的湖藍攥住了視線,撥開那層層的衣物,取出一看,正是一襲仿中式的連衣長裙,寞伊摸索著那綢緞料,不由回想起高中那年穿著這裙子上台拉琴時的點點滴滴。這些年,琴藝是早已荒廢了,連小提琴也不知丟在了哪個犄角旮旯,尋都尋不著了,而如此明媚的顏色,那以後,寞伊更未曾再有心情穿過了。
  出了會神,寞伊便拿起衣服試了試,不曾想,這些年,多少物是人非的,她的身形倒似一點都未曾走了樣,那裙子穿在身上,隻稍稍短了幾分,那長及膝下三公分的長度,倒正好合了如今的流行,露出寞伊姣好線條的小腿,反添了幾分嫵媚。
  寞伊看著鏡子中一身湖藍的自己,不覺有些惘然,忍不住伸手放下挽在腦後的頭發,那長發垂墜下來,如黑色的瀑布般亮澤順滑,倒好似回到了少女的時代,完全不象平日裏的刻板。寞伊想,這一身,參加派對該是足夠了,隻是裙子在箱底壓久了,少不了一些褶皺,還需先洗過熨過。
  換了身衣服,寞伊提著裙子去了幹洗店,老板娘小心地撫過裙子,讚了一句:“這料子,真好。”
  寞伊羞澀地笑笑,當年這條裙子也可算是高價的奢侈品了,母親咬著牙買下,全為了她當時台上那一刻的風光,母親對她的琴藝本抱著殷殷的希望,可一番變化之後,小提琴寞伊終還是丟下了。
  老板娘開著單子,又說:“這可得小心地洗,我給你熨平整了,過兩日來取吧。”
  寞伊接過單子,折好了放入皮夾,老板娘將裙子掛起,回身湊近了些,笑著問:“林小姐,最近養了寵物吧?”
  寞伊詫異地抬頭:“哎?你怎麽知道?”
  老板娘笑笑,說:“最近你送來的衣服上,都是毛呢,以前我也養貓,一看就知道。”
  忍不住也笑了,寞伊說:“是呀,一到春天,那褪的毛滿屋子都是。”衣服上沾的都是不算,每日掃出的那些毛發,都足夠做好幾個假發套了。
  “養的是貓吧?常見你和那醫生一起喂那些野貓,你們心腸可真好,菩薩看著呢,會有好報的。”老板娘誇道。
  寞伊臉上一紅,忙說:“養的是狗,那些貓,也隻是順手喂些個剩菜剩飯。”本不過是個舉手之勞,寞伊也沒放在心上當作一回事,可不想陳阿婆、老板娘,這一次兩次地被旁人誇讚,倒教寞伊不好意思起來。有時見那些貓咪又髒又餓,還常滿身傷痕,寞伊也會在心裏暗自咒罵小區內的人們冷血無情,可如今看來,原來好心善意的人們反倒不少,一點點小事,總有人看在眼裏,想著,寞伊便覺得心裏暖洋洋的。
  又聊了幾句,寞伊忽地想起那隻懷孕的母貓,心中一動,問了一句:“老板娘現在還養貓嗎?”
  老板娘“嗬嗬”一笑,說:“早幾年養的老貓去了,就沒再養了。”
  寞伊又再追問:“若有小貓,還養不養?”心想,那母貓若生了,少則也有三兩隻,總不能都留在任遠的診所,早晚也要各自找個好人家,不如現在就留心起來,這老板娘向來為人和善,又曾養過貓,若真肯了,倒也是個好人選。
  老板娘揮揮手,說:“開店忙呢,哪顧得上張羅。”
  這話如此一說,寞伊便不好再追問,可也不願就此死心,心想,不如就留了這個心眼,到以後再問。
  安琪家在城中最早興起的別墅區,獨院獨棟的,背後還有一條清溪流過,正是當前最火的親水別墅,居中的客廳裏擺了酒水和各色中西美食,儼然一派西式冷餐派對的局勢,壽星女安琪穿著火紅的低胸露背的禮服,穿梭於人群中,一臉亮眼的笑容。寞伊端著杯橙汁,站在角落看著,隻覺得滿耳都是插不上嘴的話題,滿眼都是些衣衫光鮮亮麗的男女,她竟好似是個完全格格不入的局外人,而繚繞的煙草味又嗆得她難受,便端了杯子,出了後門,迎著晚風站在那院子裏。
  望著院子裏那綠油油的草地,寞伊心中不免有些癢癢的嫉妒,想著若是有了這樣的院子,巴頓便可每日撒開了腿瘋跑了,不用總被那牽引帶栓著,可憐兮兮的樣子,隻是這樣的別墅這樣的院子,不知是要再奮鬥多少年她才能有那個福分享受,而且還少不得些許運氣。
  寞伊又看看那清澈的溪流,想起任遠借她的書上都說,金毛獵犬天性喜水,“最好是能讓它常保持遊泳的愛好”——每每看著書上這麽說,寞伊就覺得愧對巴頓,可憐的家夥長這麽大,還從未下過水,至多也隻能在浴缸裏撲騰幾下,若是她家後院也有這麽條清流,該有多好。
  雖然寞伊從來都對自己說,旁人的種種,是羨慕不來、也眼紅不來的,可比著安琪,這些些種種,總又教她免不了有些泛著酸味的嫉妒,比如此時對著這豪宅、這院子,寞伊也就隻能自己安慰自己,全歸於一句“人各有命”了。
  “怎麽一個人躲在這裏?”聲音從身後傳來,寞伊回頭一看,郭睿峰正舉著個酒杯走來。
  寞伊攏了攏耳後被吹亂的長發,輕輕答道:“出來吹吹風。”
  郭睿峰走到寞伊的身邊,兩人並肩站著,郭睿峰偷偷地側過頭,看著一身湖藍水色長裙的寞伊,薄施粉黛的秀氣臉龐和及腰的烏黑長發,那種清靈的氣質和美麗,即使是混在滿屋子各色靚麗的美女中,也能獨教他看得目不轉睛。一旁的寞伊也隱約察覺那膠著的視線,不敢回頭,隻好故作鎮定地望著前麵,其實心中自有一番忐忑和不安。
  兩人就這麽無言地站著,身後的大廳裏滿室的喧鬧和嘈雜,卻隱約有一兩聲細細的嗚咽穿透了晚風,起先寞伊還以為是錯覺,可側耳仔細聽了,那聲音反倒一聲響過一聲,寞伊便拖著郭睿峰一起循聲找去,和這裏一牆之隔的院子裏,柵欄上係著一條鐵鏈,黑暗中,鏈子那頭栓著什麽寞伊看不真切,不過依稀似是隻體型不大的狗。
  寞伊湊近了些,喚道:“狗狗,來。”
  鐵鏈發出“哐啷哐啷”的聲響,那狗嗚咽著向前走了幾步,一股惡臭頓時撲鼻而來,郭睿峰連忙皺著眉後退了半步,正想伸手去拉寞伊,她卻偏偏蹲下了身,借著微弱的燈光,寞伊打量著那小狗,雖然滿身的毛都打結成團,背上有些地方甚至沒了毛發、露出暗紅色泛膿的傷口、散發著刺鼻的氣味,可那下垂的大耳朵,葫蘆型的腦袋,大大的圓眼,赫然是一隻血統優良的美式可卡,隻是那狼狽的模樣,教人看著就辛酸。
  寞伊看著看著,眼眶不由就紅了,想這別墅豪宅裏住著的,大多也是富貴有錢的人家,既然養了這狗,為什麽又不好好照顧,由得它邋遢狼狽成這樣,也不給醫治,竟是如此全然的漠不關心。貓也罷狗也好,這些小東西,雖隻是個討人歡心的玩物,可總也是個有生命的動物,畢竟不同於那些絨毛的玩具,喜歡了就抱在懷裏,厭煩了就扔在一邊,說好聽了是由得它們自生自滅,可其實根本是不負責任,看著就教人心底滲出寒意來。
  “乖乖,過來。”寞伊柔聲地叫著那狗,它每走一步,身上的鐵鏈就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聽著,就教寞伊覺得不忍,這拇指粗的鏈子,難道是用來栓這小狗的嗎?主人家的心,未免也太狠了。
  那小狗湊近了些,挨著那牆上的鐵柵欄,蹭了又蹭,倒象是在撒嬌,“嗚嗚”地叫著,又躺了下來,四肢朝天的露出肚子,小尾巴啪嗒啪嗒地甩個沒停。
  寞伊正想伸手去摸,卻被一步踏上前的郭睿峰抓住了手腕,拖得老遠。
  “那麽髒的東西,你去碰它幹嗎?”郭睿峰將寞伊帶出老遠,才數落道。
  寞伊扁著嘴,說:“好可憐……”話語裏有隱約的鼻音。
  “可憐?可憐的多了,你管得過來?”看著寞伊一臉的欲哭的表情,郭睿峰也不覺有些心軟,險些就放手由她去了,可想了想,還是攥著她的手臂,拖著她向那大廳的喧嘩走去,嘴裏說著,“走走,我們回派對去,那別人家的野狗野貓的,不管那麽多。”
  寞伊被半拖半拽地往前走,不時地回頭張望著,隻聽著那嗚咽的叫聲愈來愈響,隱約有幾分淒厲,那雙眸子在遠遠的黑暗中,閃爍著幽幽的光芒,攪得她胸口似填著一團亂絮,堵得難受。 第七章
  既然是要作檢查,任遠堅持著要帶母貓去城中最好的寵物醫院,寞伊還是第一次見到醫生這樣的堅持,想,這大概便是所謂職業病,對於技術和設備的要求,執著得近乎固執。於是,星期日的一大早,寞伊和任遠攔了輛出租車穿越這大半個城區,那被關進塑膠的航空籠的貓咪倒是不吵不鬧,安安靜靜地睡了一路。
  車子才駛到醫院近前,就聽見滿耳的犬吠聲,這醫院,果然生意好得驚人。寞伊抱著航空籠下了車,仰起脖子望著那紅、白、藍三色相間的圓頂,微微有些發楞,這活潑的色彩、可愛的造型,依稀竟然是幼時記憶中童話城堡的造型。
  “走吧?”任遠在一旁接過寞伊手中的箱子。
  寞伊微微垂下頭,應道:“哦。”就默默地跟在他身後走著,穿過彎彎繞繞的小徑,任遠竟似是對這裏熟稔的很。走至櫃台,寞伊吃驚地發現,那裏居然坐著一個一身粉色護士服的小姐,就在她發楞的那會,任遠接過護士小姐遞過的筆,填妥了病例卡,走的時候,寞伊抬頭望了一眼,櫃台上赫然是價目表,雖隻是匆匆一掃,也覺得那價格貴得驚人,每一單項的價格,都幾乎是寵愛診所裏的一倍。
  候診的地方排著隊,寞伊坐在藍色的塑膠椅上,打量著周圍,四下都幹幹淨淨的,空氣中透著消毒水的味道,護士小姐們來回穿梭著,落地的玻璃窗前,累放著層層的籠子,裏麵住著些品種大小各不相同的貓貓狗狗的,似是住院部的樣子。寞伊想,這便是所謂“醫院”和“診所”的不同了吧,與這裏比,寵愛真是有些……寒磣。
  一個中年婦女排在寞伊他們的前麵,手中抱著一隻大約3個月大的博美犬,小家夥膽子很小,直將腦袋藏近主人的懷中,夾著尾巴動也不動,寞伊和那中年婦女攀談了兩句,得知小狗有些個傷風和感冒,打了三天的吊針已漸漸好轉,隻是那五百多元的診療費價格,也著實嚇了寞伊一跳。
  輪著了他們,寞伊抱著母貓踏進那診室,就見那一身白褂的醫生抬起頭,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一臉吃驚地叫了聲:“哎?任醫生?”寞伊有些詫異地回頭,看了看任遠,隻見他還是那一派溫和的笑容,點點頭,說:“林醫生,好久不見了。”
  那醫生連忙放下手中的東西,三兩步的走上前,友好地拍了拍任遠的肩,說:“今天怎麽想到過來?”
  任遠指指寞伊手中的貓,說:“當然是來看病。”
  “什麽疑難雜症能把你難住?可別是來砸場子的。” 說著,那林姓的醫生,自個“嗬嗬”地笑了起來。
  任遠也跟著一起笑了起來,隻有寞伊,隱約覺察了些什麽,又有些摸不著頭腦,隻能站在原地,左看右看的。
  抱過寞伊手中的母貓,任遠將它小心地放在操作台上,翻了個身,露出肚子給那醫生看,說:“路邊揀的,象是懷孕了,想作個B超確認下。”
  林醫生看看任遠,微微歎了口氣,說了句:“你呀,和以前一個樣。”說著,便拿起筆開了病例和B超的檢驗單,也不再問什麽,塞到了任遠的手中。任遠接過單子,兩人彼此看了一眼,會心地笑笑,便一齊往B超檢查室走去,寞伊提著空了的箱子跟著,隱隱約約聽到那醫生問了任遠些問題,如“最近好嗎”等等,兩人談笑的樣子,倒象是熟識。
  走了一段,那林醫生回頭看了寞伊一眼,忽地湊近了任遠的耳邊,問了句:“女朋友?”聲音雖小,寞伊卻聽得真切,臉一下子又紅了。任遠側過頭,瞥了她一眼,笑著搖了搖頭。
  作B超檢查用的時間並不長,寞伊本想進去檢查室看看,她一直很好奇那屏幕上出現的畫麵會是怎樣,隻是那檢查室本就不大,兩個大男人往那一擠,便沒了她的位置,隻能被擋在了外頭。看著任遠出來時那滿臉的喜悅,寞伊竟然覺得有些嫉妒,她真的也很想看看那些小生命蠕動的樣子,摸著貓咪被剔得光光的肚皮,寞伊看了任遠一眼,微微扁了扁嘴。
  任遠和林醫生湊在一起低聲交談了幾句,便有了一致的結論,母貓離產起至多也就半個月了,那肚子裏大約也有三四隻貓仔,隻是B超時看的不太真切,不好下定論。林醫生又簡單的關照了幾句,藥方也未開,便親自將他們送到了門口,重重地拍了拍任遠的肩膀,兩人交換一個眼神,雲淡風輕地笑了笑,也未說什麽。
  寞伊這一路都有些懵懵懂懂地摸不著頭緒,至到上了車,駛了一程,才輕輕地開了口:“你和那位林醫生,是舊識吧?”半是肯定的語氣,隱約也已猜著了幾分,隻是也不免有些好奇,還是憋不住,問了。
  “我原先在那裏工作。”任遠忘著窗外,淡淡地說。
  “哎?”這答案似乎該在意料之中,可寞伊還是微微有些吃驚,她看著他的側臉,又問,“那又怎會想到自己開業?”隻看那醫院紅火的樣子,便可想,那福利和收入都該是不錯的。
  任遠依然定定地看著窗外,仿佛沒聽見寞伊的問題似的,車廂裏便陷入了一片沉默,這片刻的寂靜,時間似乎不長,又似乎是過了很久,任遠回過頭,溫和地笑了笑,隻輕輕地說了一句:“老板嫌我太多事。”
  寞伊看看任遠的眼睛,又低頭看看他探入航空籠,撫摸著貓咪的修長手指,忽地明白過來,他口中的所謂“多事”,指的是什麽。在寞伊看來,任遠自是一個寬厚、善良又好心的醫生,可沒事總喜歡揀些貓貓狗狗的,這賠錢的買賣,怕是沒有幾個作老板的,會懂得欣賞。
  想明白這一層,寞伊垂下了頭,不敢再看任遠的表情。無論是為著怎樣的理由,炒魷魚總也不會是值得分享的光彩,覺得象是刺探、窺破了什麽不該刺探和窺破的隱私,寞伊不由地有些抱歉和心虛,想說些什麽緩和下這微有些尷尬的氣氛,卻又不知怎麽開口,隻能一徑地垂著頭,看著自己交叉在一起的手指。
  “那個……”想了許久,寞伊有些戰戰兢兢地開了口,說,“昨天我在同事家聚會,見隔壁有隻美式可卡,象是得了皮膚病。”頓了頓,見任遠也不接口,隻能硬著頭皮仿佛自言自語地又道:“可憐還被主人用鐵鏈栓在牆上,好似根本沒有人打理,毛都纏在了一起。”寞伊伸出拇指,比劃著那鐵鏈的粗細,想起那可卡的慘狀,便覺得胸口堵堵的,鼻子也隱約有些發酸。
  “在哪裏?”任遠忽地回過頭,問。
  “在楚天別墅區。”寞伊答道。
  任遠又轉過頭看著窗外,說:“等送了貓咪回去,我們去看看。”
  將貓咪在診所的籠子裏安頓好,連口水都未來得及喝,任遠和寞伊又上了同一輛車,這一輾轉,又是大半個市區,那司機自是樂得嘴都合不攏,一路東拉西扯地與兩人攀談,任遠卻一直靜靜地望著窗外,似是要看出什麽別樣的風景,隻有寞伊心不在焉地應著。
  車停在安琪家的別墅門口,寞伊拖著任遠繞著隔壁家的別墅繞了個圈,也未找著那隻可卡,隻隔著厚厚的院牆與柵欄,遠遠地瞧見了個模糊的影子。再走到門口時,寞伊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按那安琪家的門鈴,就見那銀白色的豐田車駛來,一路開進那車庫,聽著“嘭”的一聲關門聲,安琪食指上套著車鑰匙,晃著圈,走了出來。
  “咦?Moon?”安琪略有些吃驚地停下腳步,看著寞伊。
  “Angle。”寞伊點點頭應道,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的來意。
  安琪走近了兩步,摘下了太陽鏡,細細地打量起正站在寞伊身後的任遠,那眼神,讓寞伊的心口忽地一顫--安琪嫵媚的貓眼中,流動著評估與欣賞交雜的光芒,其間的精明算計,仿佛是饑餓的食肉動物忽地發現了獵物。
  沒由來的,一陣寒意爬上寞伊的脊背。安琪如此的目光,寞伊也並非是初見,有時是客戶、有時是同行、甚至有時是郭睿峰,少不了一些青年才俊,長袖善舞的安琪似乎總是左右逢源,直教同性豔羨又妒忌——隻是寞伊她從未曾想,安琪這目光,也會落在任醫生這類溫和得近乎木訥的男子的身上。
  不由地側頭望向任遠,寞伊第一次細細地打量著他的外貌,有一縷頭發正垂在額前,狹長的眼睛和薄抿的嘴唇,固然不能套上俊帥之類的字眼,但唇角淡淡的笑容與眼中柔和的目光,似乎總有些現時的男士身上,罕見的溫和氣質,仿佛午後溫暖的煦陽。再迎上安琪的目光,寞伊忽地明白了,原來,後知後覺的那個人,一直隻是她自己,有些的好,見得多了,竟反而有些遲鈍,倒要由旁人的眼光中,才醒悟過來。
  “找我嗎?有事嗎?”安琪的目光在任遠的麵上流連了片刻,轉向寞伊,問。
  寞伊囁嚅著,正不知如何開口,任遠往前了一步,說:“你好,我們想看看隔壁那家院子裏的一隻狗,能不能進去你的院子?”
  安琪定定地看了看任遠,又看了看寞伊,突然明媚地笑了起來,說:“Okey,請進。”作了個“請”的手勢,讓任遠進了屋,又與寞伊一起,並肩走在他的身後,安琪側頭瞥了眼寞伊,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在掌心中輕輕一捏,問:“Moon,你的男朋友?藏得可真好!”
  明知不妥,寞伊還是直覺地想抽出手掌,飛快地小聲答道:“不是的,我朋友。”不知為何,這一刻,寞伊希望自己能有些遲疑,即便隻是片刻的遲疑,隻是她心中也清楚的知道,她,並沒有那樣的立場。
  聽了寞伊的答案,安琪眨了眨眼睛,綻放出一朵美麗的笑容,那閃爍著光芒的唇瓣,彎曲成漂亮的弧度。才開了門,也顧不得什麽客套招呼的禮數,寞伊拖著任遠的手,疾步地穿過那寬大的客廳,直奔著後院而去,安琪將鑰匙扔進門庭處的水晶杯中,看著那兩人的背影,眨眨眼,笑了笑,便也跟了上去。
  走到後院,便看見兩人正蹲在兩家院子相鄰的牆邊,那隻可卡果然還在原先的地方栓著,寞伊探出手去,喚道:“狗狗,過來……”那小狗嗚咽著,蹣跚著向兩人走來,一路發出叮當的聲響,隻教人聽著一陣陣的心酸。寞伊拽著任遠的手臂,說:“就是它了,你看那是什麽病?”
  任遠擋著寞伊的手,不讓她去碰,自己卻反倒伸出手去,隔著那鐵柵欄,撫摸起那小狗的身體,觸手之間,那原本該是柔軟的毛發,居然全是糾結成塊的僵硬,更別論還透著一股惡臭。任遠撥開那糾結的毛發看了看,又以兩指拿起那拇指粗的鐵鏈掂量了下,忽地臉上就現出了怒色,將那鐵鏈“哐”地往地上一砸,憤憤地說:“這鏈子是用來栓狗的嘛?”
  寞伊第一次見醫生發那麽大的脾氣,一時之間隻愣愣地看著,她本以為任遠是那種臉上永遠掛著笑容的溫和的人,卻不想,原來也有如此的火氣,便扯了扯他的衣角,低聲輕叫道:“任遠……”
  任遠似是這才回過神來,回過頭,以平常的音調說了句:“你別碰它,象是寄生蟲,會傳染。”
  正說著,似是聽見了院子裏的動靜,那大廳的玻璃滑門開了,一個操著外地口音的中年女子走了出來,探頭向寞伊他們的方向張望了下,嚷嚷著走了過來:“幹嗎?幹嗎?你們幹什麽哪!”
  任遠倏地站了起來,責問道:“你們家的狗嗎?病成這樣也不給看?還用這樣粗的鐵鏈子栓著!你們這是虐待動物!”
  那中年女子聽了,插著個腰,罵開了:“關你們什麽事啊!我們家出錢買的,樂意怎麽著養就怎麽著養!”
  寞伊正要說什麽,卻給安琪搶了個先,隻聽她站在兩人身後一步的地方,輕輕脆脆地說:“叫你們家主人出來!輪不著你說話!”
  中年女子原是那家的保姆傭人,隔著那鐵柵欄又張望了兩下,認出安琪是隔壁家的小姐,便也就沒了聲音,小跑地進了大廳,遠遠地三人聽見她叫著“太太、太太”的,不一會,一個穿著絲質睡衣的女人走了出來,一臉的慵懶,嗲嗲的聲音遠遠地問:“什麽事呀!吵吵鬧鬧的……”
  任遠指著那狗,提高了聲調,又問:“你家的狗病成這樣怎麽不帶去給醫生看?這樣粗的鏈子栓著,簡直是虐待動物!”
  那女人也不過來,說:“誰虐待它了!不就是臭些髒些?狗本就是臭的髒的!有什麽奇怪的?”瞟了任遠一眼,以輕蔑的口氣反問了句:“你又是誰?輪著你這麽指手畫腳?管到別人家的事?”
  從衣兜裏拿出了皮夾,任遠取出張名片,隔著柵欄扔進那院子裏,說:“我是小動物保護協會的,你這是虐待動物,我怎麽管不得?”
  “哼……什麽動物保護協會!不過是隻狗,又不是大熊貓、金絲猴什麽的,犯得著麽?”那女人半靠在門廊的柱子,回道。
  任遠的臉色本就已是夾雜著幾分火氣,這幾句話一聽,更是又沉下了幾分,說:“這小狗就不是動物、不是生命嗎?由得你這麽糟踐?”
  那女人更是一臉的不屑一顧,說:“你這人大約也是閑得發慌,這滿街的貓貓狗狗多了,全由你管嗎?你倒也管得過來?”
  這一來,不說是任遠,即便是平時鮮少動氣的寞伊,也有了幾分火氣,隻不過她平日細聲軟語的慣了,若要她紅臉粗脖子地和人爭執,她實在也是辭窮,隻覺得滿腹的怒氣,卻又不知該說什麽,兩隻手緊緊地扭在一起,指甲幾乎都嵌進了肉裏去。
  正在雙方僵持著的時候,安琪忽地冒出一句:“黃太太,你也是在英國長住過的,虐畜,在國外,那可是要坐牢的重罪。”
  隻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反倒比任遠那些個道理和質問都有效,隻見那女人的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青,訕訕地說了句:“這國情不同……”一時間,囂張的氣焰便低了幾分。
  安琪笑了笑,那神情有幾分嫵媚,也有幾分冷然,又說:“我這朋友是動物保護協會的,與媒體記者常有往來,這事若傳了出去,隻怕黃先生、黃太太麵子上都不好看吧!”
  那黃太太連忙揮了揮手,說:“我本就伺候不來這東西,什麽病不病的,我可不知道,你們若是懂,抱走了去治就是了。”轉過身,招呼那保姆道:“去解了那鏈子。”
  保姆走到近前,叮叮當當的折騰了半天,那可卡便坐在一旁,不動也不鬧,側著頭,瞪著一雙大眼睛看著,忽地伸出舌頭,舔了舔那保姆的手,那保姆卻一聲驚叫,反手就重重地敲了那小狗的腦袋一掌,嘴裏罵道:“死東西,誰教你舔!”
  寞伊眼見著隔著牆,攔阻不及,心中一痛,斥道:“你打它作什麽!它是對你好才舔你!”眼眶一紅,險些掉下淚來,心想,原先人都說“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可現如今看來,狗倒是遠比有些個人,識得好歹親疏。
  那保姆被寞伊斥了句,心中不快,便嘀嘀咕咕地罵道:“說給就給了你們嘛!也是花了好些個錢買的呢!倒便宜了你們!”
  任遠一聽,打開皮夾,拿出裏麵所有的百元大鈔,狠狠地扔進了柵欄裏,說:“錢是吧?我付!這些個夠嗎!”
  那保姆悻悻地看著地上的錢,又看看那邊安琪一臉嘲諷的冷笑,一時間是揀也不是,不揀也不是,隻能回過頭,求助似地望著她的女主人。解開了鏈子,行動有了自由,那可卡倒也不跑,隻是在原地坐著,遠遠地看著女主人,那隻剩下一小截的尾巴,也使勁地搖晃著,向前挪了半步,又生生停了下來,嗚咽著。
  寞伊和任遠也顧不得其他,立刻便衝了出門,直接跑至隔壁的別墅門前,摁了門鈴,隻見那保姆開了門,手裏正捏著那些個百元紙幣,女主人站在她身後,說:“那狗你們抱走,錢我們不缺,拿回去。”
  寞伊蹲下身,見那可卡遠遠地被關在門庭的玻璃門外,也不管之前任遠的攔阻,走過去抱了起來,雖是一陣刺鼻的惡臭,可看著小狗瞪著大眼睛望著她的可憐樣子,寞伊便也就顧不得那些個髒啊臭啊的了,把那可卡緊緊地攔在懷裏,任遠看了看她懷中的小狗,兩人交換一個眼神,都想著同一件事,便是盡快回診所給它檢查醫治。
  任遠並不接那保姆手中的錢,冷冷地望了眼那黃太太,說:“錢你們自然是不缺,隻是我們花錢求個安心,這錢給了,此後,這狗,便和你們沒有關係了。”
  說著拉著寞伊,轉身便走。
  可才走了幾步,寞伊的腳步便慢了下來,低垂著頭,看了看懷中的小家夥,一身的髒汙,她和任遠固然是不會嫌棄,但三步之外都能聞到的惡臭,又有哪個司機會願意載?怕是躲都躲不及了,這偏郊地遠的,難道要走回去不成?
  想著,寞伊不由地抬起頭,遠遠地望向車庫中安琪那輛銀白色的小豐田。
  任遠循著寞伊的目光看了看,又回過頭與寞伊交換了個視線,立刻就明白了,心裏想的,也是這同一件事,隻是目前這樣的情形,他們兩人誰也厚不起那個臉皮開口相求,要安琪開車送。
  安琪本就是最會察言觀色的聰明人,把兩人的神情都看在了眼裏,自然明白他們想的是什麽,淺淺地一笑,嘴角彎成個漂亮的弧度,幾步走了上去,說:“這附近不好叫車,我打電話給保安崗亭,讓他們幫忙叫了出租進來。Moon,你們進來坐著等。”說著,側身打開了門。
  這話一說,寞伊和任遠更是不好再提什麽,往屋裏走去,可寞伊總還是隱約擔心著會被司機拒載,眼光還是不由地瞟向車庫中的小豐田,又看了看笑盈盈地倚著門站著的安琪,欲言又止,安琪的目光也是飄了又飄,全當是沒有看見更沒有看懂寞伊的意思。
  寞伊輕輕地歎了口氣,跟著任遠的身後走進了屋子,她總也不是安琪的對手,明知她是故意裝傻,卻又腆不下臉開口提這樣那樣的要求。
  掛了電話,安琪踩著高跟鞋“蹬蹬”地從裏屋走了出來,招呼著家中的傭人保姆給兩人倒茶,寞伊和任遠忙連聲謝絕了,不過也就坐個幾分鍾,本來就已經是打擾麻煩了,更不好意思勞師動眾的。
  安琪在兩人對麵坐下,甩開了高跟鞋,揉著腳跟,細細地抱怨了聲:“新鞋子,磨得我腳都疼了。”一邊保姆連忙送上拖鞋,又拿著那雙豔紅的高跟鞋仔細地放進了鞋櫃,那門打開的一瞬間,寞伊下意識地望了一眼,不小的櫃子中滿滿堂堂的放滿了各色各款的鞋子,從涼鞋到靴子,仿佛夠上一個不小的皮鞋專賣店了。
  舒展了姿勢靠在沙發中,安琪柔聲細語地與寞伊聊著些瑣碎的話題,目光卻時不時地飄向任遠的方向,寞伊看在眼裏,心裏總覺得有什麽東西被糾緊了懸在半空,可一時也理不清個頭緒,隻能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話。
  “阿姨,去後麵雜物房找個大些的紙箱來。”安琪以手指理了理長長的波浪卷發,吩咐著。那保姆應了聲,快步地往後屋走去,安琪笑了笑,對寞伊說:“Moon,你總抱著,衣服都弄髒了,一會把那小狗裝了紙箱子裏,也方便帶回去。”
  寞伊點點頭,垂下視線看著懷中的小狗,心想,這便是安琪了,八麵玲瓏的,即便是裝著傻嫌髒嫌麻煩地不願送他們,可又設想得周到仔細,教人生不得氣還忍不住心生感激。
  過了一會,車來了,寞伊和任遠一起將那可卡小心地放入紙箱子,又怕它悶著,將那箱蓋留了個縫隙,才抱上了車,兩人一起坐在後座,將箱子放在兩人之間的地上。
  倚著門口,看著那出租車駛遠了,安琪才走進屋子,對著剛才寞伊坐過的那張椅子努努嘴,吩咐保姆道:“那墊子小心地用消毒水浸了洗幹淨,椅子也拿到花園,用消毒水擦了再曬幹。”瞪了保姆一眼,說:“快呀!髒都髒死了。”一邊皺起了眉頭。
  一路上任遠和寞伊都沉默著無話,小狗在箱子裏也一直安安靜靜的,司機也不疑心,開了大約半小時,車上了高架路,卻堵在那擁擠的車流中,幾乎三五分鍾才挪動個半米,司機沉不住氣,便自己嘀嘀咕咕地罵了起來:“搞什麽,連周末都堵成這樣!”
  寞伊望了望窗外,輕輕地答了一句:“大概那前麵出了什麽事吧。”
  本隻是隨口的應的那麽一句,可沒想到,那紙箱裏的可卡忽地聽見了寞伊的聲音,便在裏麵折騰了起來,還隱約發出了哼哼唧唧的咕噥,腦袋拱啊拱啊的,竟把那箱子拱開了一個口子。
  前排那司機聽見聲音,回過頭來張望了一眼,隻依稀看見箱子裏有個黃色毛茸茸的腦袋左右擺動著,似乎又聞到些屬於動物身上的氣味,就叫了一聲抱怨著:“哎,你們那箱子裏裝的什麽?我這車子有衛生檢查標準的,一會搞得一車的毛和臭味,這不是給人找麻煩嘛!上車時也
  不說清楚……”
  任遠連忙賠著笑臉解釋:“一隻小狗,給師傅添麻煩了,我們會小心不讓它跑出來。”
  一旁的寞伊也忙將可卡的腦袋輕輕地摁進箱子裏,可小家夥卻偏偏撒起嬌,腦袋蹭著寞伊的手背,嘴裏“嗚嗚”地咕噥著,在箱子裏掙紮著想要跑出來。
  寞伊心裏一緊張,心裏擔心著一會別就被司機趕了下去,連忙撫摸著小家夥的腦袋,嘴裏安撫著:“乖,狗狗乖,我們不給人家添麻煩,不亂撓亂動,忍一忍,馬上到家了,乖,好嗎?”
  那可卡隔著紙箱開口處的那道縫隙,褐色的大眼睛望著寞伊,竟然好像聽得懂她的話一樣,眼睛眨了兩下,躺了下來,輕輕地將下巴擱在了寞伊的手背上,靜靜地不動也不鬧了。
  寞伊看著小家夥那雙仿佛會說話的大眼睛,那眼神裏流露出全心的信任和依賴,手指撫摸著它又大又圓的腦袋,鼻子忽然就有些酸酸的。
  這個小東西,被主人家那麽漠不關心的怠慢了,甚至是有些故意的虐待了,卻還是依然給予人類全部的信賴,這種天性,好像是深深地鐫刻在狗這物種的遺傳中,代代相傳的永不更改,難怪總說狗是人類最好的朋友,隻可惜,如今有些人,卻總是錯待了這些始終給予人類百分百真心的朋友。
  出租車停在寵愛診所的門口,寞伊抱著紙箱先下了車,才踏出車廂變蹲在路邊,將小家夥抱出紙箱攬在懷裏,撫摸著它的腦袋,輕聲地安撫著:“好了,我們到家了,狗狗真乖。”一邊回過頭去看任遠,隻見他正將錢塞進司機的手中,說:“給師傅添麻煩了,就不用找零了。”寞伊下意識地瞄了眼計價器,心中略略算了算,任遠這麽一推讓找零,幾乎等於是給了近三十元的小費,也難怪一路都冷著臉的司機,忽然就滿臉堆笑的熱情起來了。
  任遠從口袋中摸出鑰匙,推開了診所的玻璃門,一陣清澈悠揚的“叮呤”聲傳來,抱著可卡走進門的寞伊聞聲抬起頭,看見那串她從古城西安帶回的古樸風格的陶瓷風鈴正在頭頂搖晃著,嘴角不由地浮上一縷淺笑。
  將小家夥放在操作台上,任遠仔細小心地翻開著它身上每一處的皮毛,從頭頂到背部,再到四肢和腹部,糾結的厚厚毛發下,一片片紅腫的皮膚上滿是點點紅疹,甚至是潰爛的膿皰,散發出陣陣的惡臭。查看著,任遠的眉頭也越蹙越緊,一旁幫忙扶著小家夥的寞伊看了,有些擔心地湊上前,問:“怎麽,很嚴重嗎?”
  任遠默不作聲,隻是取出一把鑷子在症狀嚴重處拔下一縷連著皮膚組織的皮毛,作了切片,說了句:“顯微鏡檢查了才知道。”便進了裏麵的實驗室。
  寞伊一個人在外等著,隻覺得心象被懸在了半空般,從未見過醫生那麽嚴肅而凝重的表情,直覺地,她覺得也許從實驗室裏出來的,會是個不好的結果。寞伊看了看小家夥那可憐巴巴的眼神,聯想起當時病得慘兮兮的小巴頓,她的巴頓幸運地康複了,可這個小家夥呢?想著想著,寞伊的鼻子漸漸地有些發酸,她低下頭望著那可卡,小東西好像明白她的感受似的,仰起脖子看著她,伸出舌頭輕輕地舔了舔寞伊的手背,仿佛是安撫她的情緒。
  片刻之後,任遠從實驗室裏推門出來,重重舒了一口氣,說:“是蠕形蟎。”盡管那個又是蠕又是蟎的名字聽上去挺嚇人的,寞伊還是跟著鬆了口氣,從任遠的臉色推測,寞伊猜想,這大概是個還不算太壞的結果。
  任遠轉身從藥櫃裏拿出專用的藥膏,兩人合力給可卡洗了個藥浴,吹幹擦盡之後,任遠拿著電剃刀,將小家夥身上糾結的毛發一一剪去,又將其餘的毛發梳通理順,這麽折騰了若幹個小時,最後打完那一針,累壞了的小家夥便乖乖地躺在籠子裏,沉沉地睡去了。
  剩下任遠和寞伊兩人,周身的酸痛和疲憊,寞伊看了看任遠,想聊些什麽,可隻覺得渾身都懶懶的,便站起身,輕輕說了句:“不早了,我走了。”拿起包,便要告辭。
  “等一下。”任遠幾個快步追了上來,攬著寞伊的手臂攔住了她,說,“這是傳染性的皮膚病,你這衣服穿回去,會傳染給巴頓的。”
  寞伊楞了楞,問:“那怎麽辦?”
  任遠看了她一眼,又別開了目光,輕聲地說:“到我樓上換件衣服再走吧。”
  聞言,寞伊覺得心口“撲通”一下,臉頰上忽然就熱了起來,低下頭,輕輕地應了聲:“噢。”
  鎖了診所的門,兩人沉默著一前一後地走在樓梯上,任遠開了門,將寞伊讓進屋內,將浴室內的熱水和取暖燈一並打開,有些局促地看了她一眼,說:“我去找件衣服給你。”也不等寞伊回答,便轉身進了臥室。
  寞伊站在浴室的門口,看著鏡子裏神色有些疲憊,卻兩頰緋紅的自己,又聽見臥室裏傳來一下又一下抽屜和櫃門打開又合上的聲音,不知為什麽,讓她有種親切又安心的感覺。寞伊將手伸到腦後,輕輕解開挽起的長發,黑色垂墜的長發如瀑布般滑下,她低垂下頭,微微地笑了。
  任遠從衣櫃裏取了套尺碼較小的運動服出來,才走到浴室門口,就看見寞伊正對著鏡子以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梳理著長發,一臉的柔和恬靜,他的心頭仿佛被什麽撞了一下,居然就傻傻地楞在原地,那麽癡癡地看著,也忘了該說什麽,該幹什麽。倒是寞伊自鏡子的倒影中看見了他的身影,回過頭,淡淡地一笑,任遠仿佛這才回過神來,連忙將手上的衣服和袋子遞了過去。
  寞伊合上浴室的門,坐在浴缸邊輕輕擰開熱水的龍頭,一手撫摸著那嶄新的運動服柔軟的純棉麵料,另一手感受著溫熱的水流自指尖滑過,隨著白蒙蒙的霧氣在浴室裏騰起,她的胸中,仿佛也有種什麽東西正悄悄地滋長蔓延著。
  等寞伊梳洗幹淨走出浴室,隻見任遠正在客廳中捧著一杯熱茶,獨自坐著,聽見身後的響聲,便回過身來,他那套運動服穿在寞伊的身上,還是難免顯得有些寬大,倒襯得個子高挑的寞伊顯得嬌小柔弱起來。迎著任遠的目光,寞伊有些羞怯地笑了笑,走上前,接過任遠遞上的熱茶,在他對麵坐了下來,輕聲問:“那可卡,還好吧?”
  任遠低著頭,把玩著手中的茶杯,答道:“比我預想的要好,堅持治療,一兩個月應該就會好了。”
  “嗯。”寞伊笑了笑,應道。兩人就這麽麵對麵地也不看對方,各自捧著杯子,抿著茶水,靜靜地坐著。
  也不知這麽過了多久,忽然,任遠抬起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鍾,說:“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說著便站起了身。
  寞伊將散落在額前的頭發攏到耳後,也隨著站起身,拿上皮包和購物袋,跟在任遠的身後,走出了公寓,下了樓梯,經過兩人常常喂貓的那道走廊時,頂上的燈泡不知為什麽居然不亮了,又大約是響聲驚動了什麽動物,朦朧中隻見一道影子倏地竄了出去,措不及防的,寞伊嚇了一跳,掩口輕呼了一聲。
  “沒事,是野貓。”前麵的任遠慢下了腳步,回過身,向寞伊伸出手。
  寞伊點點頭,輕應了一聲,踏出一步,將手放在任遠的掌心中,由他在前麵牽著,走出了那漆黑的走道。
  一路走向寞伊的公寓,不知不覺地,兩人就這麽一直交握著雙手,沿著小區的小道並肩地走著,誰也未想放開手,誰也未開口說什麽,隻任那昏黃的路燈,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題外——答嵐:
  沒有想到,會在這裏看到關於《雙人床》的問題,嗬嗬,尤其是關於何冬愛不愛蘇雲這麽犀利的問題。
  在我的觀點裏,愛與不愛是個非常主觀的問題。有人認為付出是愛,有人認為犧牲是愛,有人認為被寵是愛,有人認為兩性是愛,又或者,當我們自以為愛得死去活來的時候,在別人眼中隻是一場鬧劇——愛與不愛,一定沒有客觀的答案。
  好吧,關於何冬愛不愛蘇雲,我隻能給你我主觀的答案——他不愛,或者,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愛不愛,愛情對於何冬,似乎隻是兩性的一場遊戲,所以,他無法衡量自己是否付出了真心(如果他還有真心的話,嗬嗬)。
  很抱歉,這個答案一定是讓你失望了,嗬嗬…… 第八章
  九、十月間,天氣漸漸的涼了,秋風一起,就是那“菊花黃,蟹腳癢”的季節,公司裏的同事吵吵嚷嚷了一個多星期,沒有不被那極致的美味誘惑的,於是就租了車約了周末一起出遊,去陽澄湖畔垂釣、品蟹。而最讓人興奮的,莫過於Steven大筆一揮,公司包攬了兩天一夜的全部費用,這福利待遇當然是人人受用得很。
  到了集合那天的清晨,小型旅遊巴士停在路邊等了大約半個小時,稀稀落落才坐了半車人,其實每次活動也都是這樣,每次都少不了有些人推說身體不適就臨時不去了,其實大多也都是睡過了頭起不了,Steven倒也不惱,心平氣和地宣布發車。
  兩個小時的車程,寞伊獨自一人坐在後排,靠著車窗戴著耳機聽著音樂,靜靜地看著窗外的風景,倒是前排的郭睿峰時不時地回過頭來,拿些零嘴小食、說些笑話趣聞逗弄寞伊,仿佛個春遊出行的小學生,興奮地坐立不定,惹得寞伊忍俊不禁,一路也笑聲連連。
  旅遊巴士的司機居然是個不認路的新手,一路上在高速公路上繞錯幾個岔口,兜兜轉轉的耽擱之下,原本兩個小時的車程拖遝成了三個多小時,待駛到陽澄湖畔已近中午,一行人不及放行禮便直接趕到飯店,進門的時候,便看見門口停了輛銀色的小豐田,有些眼熟。進了飯店,服務生將眾人迎入包廂,再一看,果然是安琪已巧笑著衝她們揮手,原來她自己駕車過來,一路順暢,反比大部隊早到了一個小時,連菜都已點好,Steven拿起點好的菜單看了看,微笑著衝安琪點了點頭,似是讚許。
  冷菜還未上桌,郭睿峰等幾個已經鬧哄哄地敬了一圈酒,連寞伊都推讓不掉,隻能抿了一口,這又是調侃又是玩笑的,一直鬧到端上主菜才結束。那金黃澄澄的一盤大閘蟹端上桌,便引起一片“喔”的感歎唏噓,畢竟這隻隻都是個頭十足的正宗陽澄湖大閘蟹,若是放在市區的飯店中,價格少說也要翻上幾倍,美味當前,一群人紛紛擼起袖子探出手去,也顧不得什麽風度儀態了。
  安琪拿過蟹放在麵前的盤中,揚起小手向服務員搖了搖,說:“給我拿套工具來。”
  那服務員眨了眨眼睛,愣愣地反問:“什麽工具?”
  “就是吃蟹的工具,剪刀、錘子、鑷子什麽的。”安琪小心地掰開蟹殼,一邊沒什麽耐心地解釋。
  小女生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巔巔地到廚房繞了一圈,卻將巨大的剪刀和鐵錘放在了安琪麵前,安琪瞪大了眼睛,左看右看,冒出一句:“這是什麽啊!”
  服務員忙說:“剪刀錘子嘛。”
  “My goodness!”
  隨著安琪的驚歎,一桌人笑了個七仰八叉,郭睿峰笑著調侃安琪:“你當這是你出入慣的大飯店啊,有那些銀做的小剪刀、小錘子、小鑷子啊。別說人家小姑娘沒見過了,我也隻在電視上見過那套個工具。這麽些講究,也真是你Angel才配的大小姐風派了。”
  郭睿峰的話音才落,又是滿堂的笑聲,安琪嘟著嘴橫了他一眼,咕噥道:“那要人家怎麽吃啊!”
  “將就下吧,全當體驗民情。”Steven也難得地加入了眾人的玩笑,安琪隻能重重歎口氣,捏起蘭花指,開始剝蟹殼。
  點菜的時候,安琪給每人都點了一雌一雄一對大閘蟹,可俗話說“九雌十雄”,這剛入秋的九月間,自然是雌蟹的口味要略勝一籌,一桌人邊品邊聊的,議論紛紛。大約過了二十多分鍾,安琪第一個將麵前的盤子一推,舒展了四肢伸了個懶腰,說:“哎呀,好飽。”
  那邊郭睿峰探頭看了看安琪的盤子中,堆得老高的蟹鉗蟹腳,撇撇嘴,說:“嘖嘖,真是浪費。”
  安琪斜他一眼,說:“沒有工具,怎麽吃嘛!”又兩手一推,將麵前的盤子推到郭睿峰的麵前,撒嬌般地一笑,說:“嫌浪費,你幫我吃了好啦。”
  幾乎是滿桌人曖昧的眼色中,郭睿峰略微有些尷尬地指了指麵前的盤子,說:“我自己都沒吃完呢。”
  安琪探頭看了看郭睿峰盤子中的蟹鉗蟹腳,吐吐舌,說:“還說我呢!”
  郭睿峰訕笑著聳聳肩,側過頭,卻看見坐在一旁的寞伊正拿著剪刀細心地擺弄著一支蟹腳,隻見她先以剪刀剪去蟹腳的兩頭,將中間多肉的部分留下,又以食指和拇指小心地將扁扁的蟹腳捏成飽滿的圓形,再微微撅起嘴,小心地往蟹殼中吹氣,最後仿佛魔術一樣,隻以牙簽一挑一戳,一縷黃褐相間的蟹腿肉便完整地從蟹殼中掉了出來,落入她麵前盛著調味醋的小碟中。
  寞伊從小碟中挾起那蟹腿肉,仔細地以指尖剝去外麵殘留的一層薄膜,再放入口中,細細地品味著。
  那邊郭睿峰看得目不轉睛,叫了一聲:“哎呀,真正的高手在這裏。”仔細數了數,寞伊麵前的盤子中,至少已躺著數隻空了的蟹腳殼,雖隻是一把普通粗重的剪刀和幾支牙簽,到了寞伊的手中倒好像是魔術似的,比起眾人麵前各自一堆的雜亂的蟹殼蟹腳,頓時就顯出與眾不同的貴氣來,再比起電影電視裏常見的那些拿著銀製的小錘小勺敲敲打打的貴婦小姐們來,又不見絲毫的忸怩做作。
  寞伊被郭睿峰這麽一嚷嚷,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手中的動作頓時也停了下來,郭睿峰一見,忙又說:“哎呀,別停啊,多好的蟹腿肉啊,那可是活肉啊!來來來,幫我也弄弄。”說著,便把麵前連安琪的份一起,堆成小山的蟹腳一並推倒寞伊的麵前。
  寞伊看看他,淡淡地笑了笑,也不說什麽,便又低下頭小心地剪著捏著,挑出的蟹腿一縷一縷地放進郭睿峰麵前的味碟中,郭睿峰“嗬嗬”地樂著,有些得意地吃著現成的美味,還不忘品論幾句:“好吃、確實是好吃。”
  其他眾人見他擺出付大老爺似的架子,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寞伊的服務,便又紛紛開始調侃起來,有的便說:“唷,Rick,豔福不淺啊。”一桌人又是哄然大笑,郭睿峰也不反駁,隻是訕訕地笑,寞伊的頭卻垂得更低,也看不出臉上是否又添了紅暈。
  隻有安琪坐在那,一雙貓眼左看右看,將郭睿峰和寞伊兩人的神色各自看在眼中,似是若有所思的樣子,可那一刻,她自己的心思,深沉複雜得連安琪自己也弄不清楚,其實,她也根本不想費心思去想清楚。安琪探出舌尖舔過貝齒和唇瓣,眼中忽然閃現出精明算計的光芒——她隻知道,有些事,她不能輸,也絕不認輸。
  酒足飯飽之後,眾人取了行禮趕到度假村的大堂領房卡入住,鬧哄哄地擠作一團,寞伊和以往一樣,不愛擠那熱鬧,便一個人靜靜地在一旁候著,發到最後,眾人才發現少了寞伊的房卡,正要與酒店交涉,忽然是安琪踏出一步,說了句:“Moon,你就和我一間吧。”說著執起莫伊的手,兩眼晶閃閃的。
  一旁的同事聞言笑道:“你們兩個倒要好起來。”
  安琪嬌俏地笑笑,下巴抬得老高,一旁的寞伊卻隻能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一時間也弄不清楚安琪的心思——誰都知道她小姐嬌縱慣了,哪次住酒店不是自己付帳也要單獨一間房,今天也不知道怎麽了,忽然這麽熱絡熱情起來,教人錯愕。
  寞伊隨著安琪去了她先前登記入住的房間,放下行禮包,才取出衣物洗漱用品,卻發現衣櫃裏早已五顏六色地掛了個滿滿堂堂,安琪的東西從內衣浴袍到長裙牛仔褲無一不是一線品牌的高檔貨,倒好像一不小心走進了時裝秀的後台,那浴室的洗手台上更是一溜排開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也都是些國際知名的品牌,先不說已沒有什麽多餘的地方留給寞伊,即便是有了地方,那陣勢也叫寞伊自慚形穢,隻能悻悻地又將東西收好。
  下午是自由活動,一群人各自組隊,遊湖的遊湖、垂釣的垂釣,最無新意的也聚在一起打了幾輪撲克,於是不知不覺中迎來了天色漸暗。中午已經嚐了大閘蟹,晚上Steven便領了大家去吃野味及農家菜,席間少不了又是些觥幬交錯,紅的白的黃的,人人或多或少都灌了點,一頓飯下來多少也就都有些醉意,可偏偏有些人還意猶未盡,拖著大部隊又輾轉酒店的酒吧,生啤一紮一紮地往桌上送,酒勁一起,便開始玩些如“真心話大冒險”之類的遊戲,話題自然少不得全是些男女之事的曖昧,寞伊不插嘴也不出聲,隻是在一旁聽得都兩頰發燒,連忙趁人不注意,偷偷溜了。
  度假村的各種娛樂設施寞伊都提不起什麽興趣,之前稍稍喝了點酒,隻覺得腦袋有些昏昏沉沉的,便準備早早就回房休息了,走到門口,卻發現門上赫然亮著鮮紅色的“請勿打擾”的指示燈,心下不禁有些疑惑——難道是安琪已經提前回來了?寞伊拿出房卡開門,“嘀”的一聲,房門倒是應聲開了,可卻隻能推開一道不寬的縫,裏麵已然被防盜安全鏈鎖住了,寞伊推了推,那門紋絲不動的,她隻能透過那道縫往裏瞧了瞧,隻見從過道到內屋,全是黑沉沉的,也看不出個真切。
  正要開口叫安琪的名字,卻剛好有些聲音鑽進了耳朵,寞伊忽然楞住了——一些細微的喘息聲糾纏在一起,依稀還摻雜著幾句低聲的耳語,聽不真切,直到最後似乎是安琪的聲音說了一句“不管它”,那耳語便沉了下去,室內忽然一片靜謐無聲。
  寞伊咬著下嘴唇,默默地後退了一步,將門合上,又對著那緊閉的門呆呆地看了片刻,才緩緩地轉身,沿著走廊慢慢地走著。關門的那一瞬間,借著走廊裏微弱的燈光,她看清了那兩雙淩亂地躺在房內走道口的鞋子:豔紅色的細帶高跟鞋,是安琪的,而那雙擦得鋥亮的男士皮鞋,如果沒弄錯的話,應該是郭睿峰的。
  想著想著,寞伊不由地苦笑了下,加快了腳下的步伐。難怪剛才在酒吧裏不見兩人,原來在其他人還隻是將曖昧的男女話題掛在嘴上的時候,有人已經自行離開,身體力行去了。隻是寞伊還是不知道,安琪剛才的那句“不管它”,究竟,是“它”,還是“她”。
  夜色已經漸漸深了,沒什麽地方可去的,寞伊在湖邊徘徊著,最後找了張長凳坐下,那位置,正好遠遠地對著她們房間的窗口,遠處厚重窗簾後的一室黑暗中,不知此刻正是上演著怎樣的迤邐風光。湖上起了風,攜著濃濃的水氣,拂起了寞伊長長的黑發,在空中飛舞著,她仰頭看了看分外澄明的星空,幽幽地歎了口氣。
  剛才的那個瞬間,她仿佛聽見一聲清脆的破裂聲,寞伊本以為那是心碎的聲音,可是,卻好像不是。“噗噗”的,原來隻是那些盈滿了曖昧期待的肥皂泡,一個個的破了。夢醒了——別人不過隻是對她一些些的好,她便暗自期待著,夢是真的醒了,她本來就沒有什麽理由傷心的,而事情真的在眼前發生時,仿佛當頭棒喝,才讓她看清了自己的心情——傷心,好像是真的沒有。
  就這麽胡思亂想著,手機的鈴聲響了起來,叮呤地劃破周圍的靜,赫然是“寵愛”診所的號碼。
  “母貓生了。”
  才接通電話,那頭任遠便丟來這麽一個重磅的消息,寞伊不由自凳子上跳了起來:“真的?”
  大約是線路和免提的關係,任遠的聲音顯得遙遠而空洞,夾雜著些許嘈雜的噪音,敘述著由半夜十一點起,便坐立不安的母貓分娩的過程,到接通電話的這刻,已經有兩隻小貓落了地,而老三也正和母貓一起拚命努力著。
  “你一個人忙得過來嗎?我現在就打車回來。”寞伊心裏有些後悔,屈指算算也該知道母貓的產期將近,早便不該挑這個日子出來遊玩,居然還又將巴頓留給了醫生照料,所有的事偏偏不湊巧地都擠在了一起,可想見任遠現在該是如何的手忙腳亂了。
  “不用,你在陽澄湖玩得好好的,作什麽回來?我一個人能應付,記得帶多幾隻大閘蟹回來犒勞我就行了。”任遠“嗬嗬”地笑著,一如既往的敦厚。
  寞伊站在夜色漸濃的湖邊,望了望遠處依然黑暗一片的窗口,無聲地歎了口氣,心想,任遠全以為她正在這玩樂,一片好心地阻止她回去,卻又怎麽知道,她正孤零零一個躲在湖邊吹著冷風,隻是這話在唇邊打了幾個轉,寞伊還是生生吞了下去——其間的種種糾葛,若真要說給任遠聽,她倒覺得有些交淺言深似的,也隻好偷偷苦笑了一下。
  於是,寞伊便這麽坐在湖邊的長凳上,聽著醫生的講述,說著老大虎頭虎腦,額頭上還依稀有個“王”字,老二雖是女孩,個子卻不小,想是搶了兄弟們不少營養。這麽聊著聽著,時間於不知不覺之間過去,眼見著三十分鍾了,老三還是卡在媽媽的肚子裏,進退兩難,寞伊想追問,又怕平白給任遠添亂,隻能捧著手機仔細地聽著,一絲一毫細微的聲音都不願錯過。
  隻聽見任遠輕聲地安撫著貓媽媽:“乖,貓咪加油,最後一個寶寶了,就快出來了。”
  那貓咪也仿佛通人性似地,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回應著。
  又過了幾分鍾,任遠的聲調忽然提高:“出來了,腦袋出來了。”
  電話這頭,寞伊懸起的心剛放下了幾分,又聽著任遠的語氣忽又焦躁起來:“胎衣沒有破,貓咪沒力氣了,再出不來,寶寶會窒息。”
  寞伊隻覺得手心冒汗,粘粘膩膩的,險些連手機都抓不穩,不過是聽著,仿佛比在現場、作醫生的還要緊張上幾分。所幸任遠經驗豐富,一邊柔聲安撫,一邊冷靜地替貓咪按摩助力,又折騰了約摸五分鍾,老幺終於也平安墜地。
  “沒事了,在呼吸了。”任遠如釋重負的聲音傳來,屏息已久的寞伊終於長籲一口氣,仰起頭望著頭頂分外澄明的天空,嘴角含著笑,視線卻有些模糊,一時間也分不清究竟是想笑還是欲哭。
  貓媽媽辛苦了一夜,狼吞虎咽了胎盤,便沉沉睡去,三隻小家夥窩在媽媽的懷中擠作一團,隻有寞伊何任遠兩人還有些無法平靜,任遠絮絮叨叨地數落著老幺,個頭太過瘦小,剛才那命懸一線的,好在是虛驚一場。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著,這電話不知不覺便也打了一個多小時,隻聽話筒中忽然傳來“嘟嘟”的蜂鳴,寞伊才猛然驚覺,手機的電量早已消耗殆盡,也來不及好好與醫生道一句別,電話便生生被切斷了。
  又兀自呆呆地坐了一會,寞伊自椅子上站起身,望著遠處的窗口,幽幽歎了口氣。剛才有那麽一刻,那燈光短暫地亮起,又迅速地熄滅,本打算就這麽和醫生聊到天亮,可眼前這狀況,她也隻好硬著頭皮回去房間了。
  理應尷尬的那人不是她,她卻偏偏無謂替別人皮薄害臊。
  一路這麽想著,寞伊拖著腳步回到房門口,輕輕插入房卡,慢慢扭動門把,沒了那防盜鏈的阻隔,“嘀”一聲,門便應聲開了。
  室內一片漆黑,隻有一盞夜燈暈黃地亮著,照著一地淩亂的衣物,有幾分曖昧的味道,靠窗的那張床上,安琪卷著被子側躺著,隻留給寞伊一個凝結的背影。寞伊摸索著找出拖鞋,也不敢開燈,在浴室裏摸黑簡單梳洗了一番,便和衣躺倒了床上。
  屋內頓時陷入一片靜謐,依稀可以聽見,兩人的呼吸聲交錯起伏。
  繁複的心事糾葛,寞伊幾乎一夜無眠,卻又不敢輾轉反側,隻能硬挺挺地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數著羊,挨到天蒙蒙亮,便小心翼翼地起了身,換了身衣服,對著浴室的鏡子,使勁地擦了兩遍臉,才勉強洗去那一臉的疲態。
  走出浴室,寞伊輕手輕腳地收拾起行禮,自書桌上取了早餐券,又小心地放下自己的那張房卡,拖著行禮包往外走的時候,下意識地往安琪的床上望了一眼——依然是那個側臥的背影,仿佛始終未曾移動過似的。
  不過是七點多的光景,寞伊便早早地走進餐廳,離集合退房的時間還有約摸兩個小時,餐廳裏冷清得很,滿桌的中西早餐花樣繁多,她倒反而提不起胃口,便盛了一碗熱騰騰的白粥,又取了一小碟乳腐,以小勺攪了又攪,一口一口地靜靜喝著。
  一邊的侍者忽然送上一份早報,寞伊有些愕然地抬起頭,輕聲說了一句“謝謝”,於是就開始一頁頁地翻看,從新聞到廣告,一頁一字都未錯過,甚至把從不看的娛樂八卦也翻了兩遍,餐廳裏的人才漸漸多了起來,抬頭一看,居然已過八點。
  公司那群同事從來都少有勤快早起的,這才陸陸續續地現身,三五紮堆地坐在一起,高聲笑談,顯然是昨夜晚得很是盡興。寞伊對著同事們微笑點頭,算是問好,同事也大都回上一句:“寞伊,好早呀。”惟有郭睿峰,踏進餐廳,才一見寞伊,便把脖子一縮,硬是視若不見地避了過去,端著熱牛奶和煎了單麵的荷包蛋,找了個人多的桌子坐下,正對著寞伊的背影,他心不在焉地聽著身旁的談笑聲,敷衍著附和上一兩句,眼光卻不由自主地總是瞟向寞伊的方向。
  昨天他喝多了兩杯,本就有些熱血上湧,經不住安琪那雙貓眼的幾個眼神撩撥,糊裏糊塗地便倒在床上,作了那男女之事,等聽了開門聲清醒過來,生米早已煮成了熟飯,也隻好硬著頭皮糊塗到底。可此刻對著寞伊,郭睿峰總還是難免有些心虛尷尬,平日辦公室裏,安琪自是個人見人愛的尤物,憑心而論,他倒是在意清靈秀氣的寞伊更多一些,如今事情走到這一步,倒真是他從未敢想的。
  安琪那種嬌慣的千金小姐,就好比那五星大廚煲的一道魚翅,色香味形自然一樣不差,端到誰麵前都是種麵子矜貴,吃著受用與否也就無人計較了;而寞伊卻好像家裏廚房煮的一碗粥,火候剛好,配上適當的調味作料,喝下去的溫吞舒適,隻有自己知曉,旁人看來卻反倒簡單寒酸。
  若是論飽口腹,魚翅再矜貴隻能偶爾一頓,日日餐餐地,反而損了腸胃,白粥雖然簡單,卻是每日都受用的——娶妻本就是相同的道理,安琪的大小姐脾氣,不是人人都伺候服侍得起的,居家安室自然該是寞伊那一類型。他本也抱著如此想法,可如今,這魚翅已送到了麵前,又有幾個男人能推開不要?再想著那背後的雄厚財力,即便是拚著穿腸爛肚,也要博一博那天天魚翅的榮華與富貴了。
  郭睿峰腦中正這麽想著,便見著安琪踩著那極細的高跟鞋走了進來,手裏提的是LV價值上萬的新款手袋,胸前的粉鑽鏈墜光芒閃爍,自然走到哪兒都是眾人矚目的中心了。
  隻見安琪四下顧盼,對著寞伊甜甜一笑:“Moon,你倒起的早,也不叫我。”
  那嬌憨的語氣,竟好似昨晚那一幕全沒發生過似的。寞伊不由緊了緊交握的雙手,輕聲說道:“難得休息,讓你多睡一會。”
  吃了早餐退了房,一群人走馬觀花地看了看湖上的風光,便又驅車返回。車上,寞伊坐在那後排靠窗的位置,想著安琪一如慣常的笑鬧不羈,看著郭睿峰躲躲閃閃地有心回避,想著,今次這一趟郊遊,有人盡興有人稱意,惟有她自己,本該是事不關己,卻偏偏這麽不明不白地尷尬了起來。
  公司的小巴停在市中心,安琪也不顧眾人曖昧的眼光,拖了郭睿峰搭她的順風車,第一個下了車,其他人便也鬧哄哄地散了,寞伊獨自站在原地,愣愣地看著那銀白色的小豐田開遠了,才揚揚手攔了一輛出租,直奔診所。
  推門進去之前,寞伊隔著落地玻璃向內張望了一番,隻見貓媽媽的窩被安置在取暖器旁,橙色的燈光暖暖地跳躍著,任遠坐在書桌前,單手托著下巴,裹著件白色的褂子打著盹,一臉胡子拉碴的疲倦模樣。
  怕擾了醫生,寞伊放輕了手腳推開玻璃門,可不想,頭頂的風鈴還是發出了清脆悠揚的聲響,任遠聞聲動了動,慢慢抬起頭,迷迷糊糊地衝寞伊笑了笑,舉起手揉了揉眼睛,下意識的動作有種孩子氣的可愛。
  任遠張開五指扒了扒頭發,站起身:“回來了?玩得開心嗎?”
  寞伊“嗯”了一聲,又忽然覺得這對話依稀有些夫妻樣,臉不由紅了一紅。
  任遠卻渾然未覺,領著她走到貓咪的窩前,一家四口正睡作一團,幼仔的眼耳口鼻都還是粉粉的,身上的毛稀稀落落的,象極了水裏撈出來的小老鼠,依稀能辨出一身的虎斑花紋,個個都活脫脫是母貓的翻版,除了個子的大小依稀有些不同,在寞伊看來,全是一個模樣,更別提分辨老大老二和老幺了。
  任遠講來卻是如數家珍,頭頭是道的,寞伊不由扁了扁嘴,說:“怎麽認得出來?根本一模一樣嘛。”
  任遠寬厚地笑了笑,說:“我自然知道。”一邊以手指撫摸著母貓的額頭,那貓咪發出舒服的“咕嚕”聲,仰起脖子磨蹭著他的大手,甚是親密。
  寞伊見了,也好奇地探出手,可才指尖才觸到,那母貓便吹胡子瞪眼地如臨大敵,顯然是將她視作威脅。寞伊隻能悻悻地收回手,有些嫉妒又有些羨慕地看著任遠安撫著貓咪,心想,付出才有回報,醫生這些日子的辛勞,小東西也是通靈性的,已然將他當作自家人了,偏偏對她卻很是生分防備,無奈這種事也急不來,隻有慢慢再耐心培養了。
  任遠搬了個椅子過來讓寞伊坐下,自己則蹲在貓窩旁,看著母貓將三隻幼仔一一叼起放好,又從頭到腳舔舐幹淨,寞伊聽著醫生的解釋,努力分辨記憶著幼仔之間的區別,隨口問道:“給這些小貓起什麽名字好呢?”
  “就老大老二的這麽叫著吧。”任遠說著,淳厚地笑了一下,“名字還是留著將來讓主人家起吧。”
  聞言,寞伊側頭看他一眼,不由想起,任遠常揀些流浪的貓狗回來,悉心照顧,最後也不忘張羅著找個好人家,可從來也不給這些小東西起名字,貓兒就一概叫作“貓咪”,狗兒就一貫叫作“小狗”,早先她還曾覺得簡單俗氣,可原來卻是他的思慮周到,把這起名的權力留給將來的主人,一則容易親近熟悉,二則也好培養感情。
  隻是,之前白白是挺順利地就找了人家,陳阿婆如今是象疼孫輩那麽得疼著,多少也是有些幸運的,這些流浪的貓咪,大多不是什麽嬌貴的品種,小貓仔也就罷了,可愛逗喜的,大抵也不難,可這成了年的母貓,怕就有些困難了。
  想著,寞伊的眉頭就蹙到了一起,想開口問問任遠的意思,又怕平白給人家添了煩惱,左思右想地,打算著要到“寵愛一生”上發個帖子碰碰運氣。
  第二天是星期一,本該要上班的,可早上醒來,寞伊隻覺得身上熱燙得厲害,摸索著找出體溫表一量,居然超過了三十八度,想是那夜在湖邊吹了冷風,受了風寒。一時又是感冒咳嗽又是高燒的,就打了電話去公司請假,Steve倒是鮮有的體貼,說最近流行病毒感冒,囑咐寞伊小心身體安心修養,橫豎最近手上也沒有什麽大單子,就放多幾天假期,調養一下。
  想起安琪和郭睿峰的那一段,寞伊倒也樂得避個幾天,免得在公司見了,彼此都尷尬,就順水推舟地請了三天的病假。一整天,寞伊就這麽在被床上窩著,也不想去看醫生,餓了就泡碗方便麵,困了就倒頭睡覺,倒是委屈了巴頓被寵慣了的大少爺口味,不樂意啃那硬梆梆的狗食,便圍著寞伊的床繞圈,“嗚嗚”地哀聲叫著。
  寞伊勉強支起身,探出手撫摸著巴頓的大腦門,說:“巴頓乖,媽媽生病了,你就講究下吧。”
  小家夥似懂非懂地甩了甩耳朵,反倒安靜了下來,將下巴擱在寞伊的手背上,鼻子裏發出“哼唧哼唧”的聲音,拚命搖著尾巴,將床框敲得“嘭嘭”作響。
  寞伊靠在床上看了會書,才翻了幾頁,便覺得腦袋愈發昏沉起來,不知不覺地就閉起了眼瞌睡了起來,上身也不過才套了件單薄的睡衣,迷迷糊糊醒來,倒也不覺得冷,再仔細一看,原來是巴頓的身子正緊挨著她躺著,一身金色柔軟的長毛蓋在她身上,柔柔暖暖的,也不知小東西是什麽時候偷偷逾矩爬上了床,下身卻還落在地上,肥大的屁股耷拉在床沿,也真難為它居然睡得著。
  寞伊不由地笑了,胸膛微微震動著,把小家夥給吵醒了,搖晃著尾巴得寸進尺地湊了上來,一個勁地舔著寞伊,頓時連枕巾都濕了一片,寞伊被鬧得癢了,連忙“咯咯”地笑著躲開,那巴頓仿佛也懂得寞伊並沒有著惱,愈發囂張起來,居然挪動著屁股,一腳前一腳後地幹脆爬上了床。寞伊推了又推,小家夥如今也足足八十來斤的,根本紋絲不動,想板起臉來訓一頓,看著它一臉的討好意味,便也狠不下心來,隻好揉了揉巴頓的腦門,說:“就這一次,下不為例啊。”
  於是,寞伊便和巴頓這麽靠在一起躺著,那單人床本就狹窄,如此一來就顯得更擁擠,巴頓將下巴枕在寞伊的肩膀上,濕熱的鼻息噴在她的臉上,有些癢癢的。生病的人一般都較平時來得脆弱,最怕孤單和寂寞這兩樣,寞伊摟著巴頓躺著,雖然肩膀壓得有些酸麻,可身上、心裏,都隻覺得暖暖洋洋的。
  晚上,寞伊接了母親的電話,從金山那邊打來,照例問了問生活起居上的一些瑣事,又催了催她的終身大事,寞伊本想瞞過不提生病的事,卻偏偏不巧握著話筒咳了幾下,經不住母親的一番追問,便簡單地推說是感冒咳嗽,也不敢提發燒的事,結果還是被母親好一頓的數落。
  可第二天一早,才九點多的光景,門鈴就響個不停,寞伊拖著身子起來開門,卻是母親和繼父,原來母親畢竟還是放心不下,兩人趕了最早的那班長途車上來。
  “去床上躺著,”母親將寞伊推到床上躺下,數落著,“這麽大的人,也不懂自己照顧自己,從小就帶著支氣管炎這病根,小感冒也就算了,咳起來十天半個月也好不利索,還不知道多穿幾件保暖。”
  寞伊也不好回嘴辯解,隻能乖乖躺著,卻看見繼父正提著牽引帶,要給巴頓栓上,連忙出聲阻止:“哎,我自己來就好。”心想,巴頓欺生,平日裏都不知究竟是誰遛誰,繼父就這麽帶著出去,怕是一個不小心,就要生了事端,正要起身,卻被母親按著不放。
  繼父回頭笑了笑,說:“沒事,我去就行了,你好好休息。”
  其實寞伊昨晚就勉強著想起身去遛狗,卻病得體虛,隻能作罷,巴頓憋了一晚,興奮又性急地直往前衝,寞伊看著繼父佝僂著年邁的背影,被巴頓一路拽著拖著,跌跌撞撞地走出門去,心裏頓時有種說不清的情緒糾葛。
  母親帶了些新鮮的梨,合著冰糖用文火煮成水,逼著寞伊連喝了三碗,繼父則帶巴頓瘋跑了半個多小時,回來又仔細地照寞伊慣常的那一套,仔細地替巴頓洗了腳,又梳理了毛,巴頓本就貪嘴又好收買,吃了幾塊繼父帶來的肉幹,便親近起來,繞著繼父前後撒嬌,連母親看了,也忍不住說了句:“這狗,也挺親人的。”
  有母親繼父張羅打理,寞伊踏實安心地睡了一下午,醒來時天都已黑了,屋子裏一片靜謐,起了身,燒已差不多退盡,精神也跟著好了許多,巴頓正睡得心滿意足地打著呼,找了一會,寞伊才在客廳的桌上發現了母親的留條:“伊伊,狗已遛好喂好,廚房裏有粥和冰糖梨水,多喝水好好休息。”
  最後一班空調大巴車是九點才開,可母親從來舍不得多花那五塊錢,每次都趕著坐六點的最後一班小巴回去。
  進了廚房,鍋子裏有煮得濃稠的白米粥,蒸籠上有加了青菜和豆幹蒸的魚幹,冰箱裏還有滿滿一保險盒的煮牛肉,是為巴頓準備的。
  寞伊披著毛衣,坐在客廳裏,就著魚幹喝著白粥,第一次覺得,那股子她向來厭惡的醃味,也挺可口。 第九章
  寞伊請了三天的病假,回去消假的那天,照例到得很早,三天本不算長,所以她並不知道,公司裏已發生了一連串天翻地覆的變化,隻是隱約覺得,這天早上的氣氛有些微妙,同組的同事一概地遲到,甚至連從來苛刻守時的Steven也過了十點才現身。
  安琪卻是到了十一點前後才姍姍來遲,還是一貫的精致妝容,精神抖擻的,還未打個招呼,便從桌上拿了一疊資料,扔在了寞伊的麵前,說:“Moon,這文件複印十套,一會開會要用。”
  寞伊愣愣地抬起頭,安琪也不再說什麽,轉身踩著高跟鞋“噔噔”地走了,隻留下寞伊一人在那裏,楞了半刻,才拿起了麵前的文件,走向複印機。即便是安琪端著這樣頤氣指使的架子,即便是她的職位還高了安琪半級,她還是始終學不來,該如何去計較。
  站在複印機前,寞伊拿著印好的文件,一份份裝入文件夾,隻見眾人神色匆忙地先後走向會議室,卻也無人隻會她一聲,一時進退兩難的,也隻能對著空曠的辦公室,獨自發呆。
  會議室的門合上又打開,隻見安琪探出頭來,說:“Moon,複印的資料呢?”
  聞言,寞伊條件反射地直了脊背,迅速地站起身,走進會議室,安琪拿過她手中的文件,先遞到主位上給了Steven,才一一分發下去,寞伊就那麽站在門口,可就仿佛沒人看見她似的,誰也未開口招呼一句,左右猶豫了下,在角落找了個位子,坐了下去。聽了許久,寞伊才理清個頭緒,原來就在她病了的這幾天,公司接了個不小的單子,廣州深圳北京上海四地的巡回路演,規模和預算都可算是空前了。
  臨到散會,Steven才仿佛忽然醒悟,往寞伊的方向看了一眼,冒出一句:“Moon,先前你病假,沒趕上這個項目,現在時間緊、人手不夠,你就加入作supporting吧。”
  話音才落,會議室裏原先忙碌穿梭著的眾人忽地全靜了下來,十數道目光齊刷刷地落在寞伊的臉上。
  寞伊垂下目光,輕聲應了一句:“好。”
  誰都知道,supporting作的,不過是些打字複印、快遞訂餐之類繁瑣的雜事,從來都隻安排實習生或未過試用期的新人,如今Steven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打發了寞伊給一幹人差遣,也算是破天荒地的頭一遭了。
  一下午,寞伊險些被滿堆的文件淹沒,或複印傳真的,或打字輸入的,起先都還客套地說句“辛苦”“麻煩”之類,真忙得天昏地暗了,便都如安琪一般,往桌上一放,扔下句話便不見了人影。
  寞伊便隻能扯著嘴角笑笑,自嘲地安慰自己,繁瑣是繁瑣了些,好在不用勞神費心,橫豎薪水也還是一樣領。
  到了晚上六點三十,寞伊左看右看,一個也未見要走的樣子,便想去拿了外賣的單子,給一組人叫晚餐外賣,才走到茶水間門口,就聽見裏麵有聊天的聲音傳來,剛巧說到一個熟悉的名字。
  “這次安琪拔了頭籌,接了這個單子,如果做得好了……”那女同事說著,吃吃地笑了起來。
  “早半年就聽說今年我們企劃部,隻有那麽一個晉升的名額,如今這麽看,也是鐵板定釘了。”另一個男同事說得頗有些感喟。
  兩人的腳步聲漸漸接近,寞伊忙轉身退了兩步,才又向前走去,打了照麵的時候,那兩個同事早就轉了話題,彼此點點頭,便擦肩而過。
  寞伊拿了一次性杯子,倒滿了壺裏的濃咖啡,坐在茶水間裏,慢慢地喝了一口,那濃苦酸澀的味道,讓她不由皺了皺眉,從來不喝,第一次,難免有些不慣。
  其實,細想起來,關於這個項目,幾個星期前寞伊便輾轉聽人提過,更妄論早傳至街知巷聞的那個晉升名額,隻是……她從也未把這兩者連在一起——也許,這就是有心與無心的區別。
  以安琪的家底身世,住的是豪宅洋房,開的是私家名車,穿的是一線名牌,家中的地產生意業已拓展到了亞太,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卻偏生要與他們凡夫俗子爭個不起眼的職位,不過也隻是爭一口氣,可此消彼長的,她卻偏偏陪著成了眾人差遣的灰姑娘。
  她這無妄之災,又是何苦來哉?
  獨自坐了許久,到下班離開公司時,已經是七、八點的光景,寞伊心裏懸著那一窩貓咪,便匆匆地直奔寵愛。
  畢竟之前流浪在外,那母貓自生產以後,便有些腸胃問題,費勁心思補的飲食營養,卻持續腹瀉,自然也就沒有什麽奶水。三隻幼仔餓得嗷嗷直叫,幼嫩的爪子把母貓肚子抓得傷痕累累,而老幺本就營養不足,如今喝不上母乳,便愈發孱弱,任遠不忍看著大的小的一並遭罪,便攬了責任人工喂養,一天六次。
  幼仔的日子過得單純明了,每日吃飽了便睡,睜開眼就又嚷嚷著要吃,從清晨鬧到半夜,持續幾天的忙碌,任遠立時青腫了眼圈,一副憔悴疲憊的模樣。寞伊看著不忍,雖然那些細巧的事她也幫不上忙,但能打個下手,分一份憂,也是好的。
  診所門前,隔著綠色的百葉窗簾,依稀隻見微弱的燈光閃爍,寞伊推了推那紋絲不動的玻璃門,抬頭仔細看了看,才見那“休息中”的牌子下,用鉛筆淡淡地寫了一行小字——“我們在樓上”。
  寞伊繞到樓上,摁了半天門鈴,才有人來開門。
  秋末陰冷的天氣,任遠隻穿一件單薄的棉衣,袖子卷到手肘處,額頭上還密布著細小的汗珠,他將寞伊讓進屋,隨手指著口的腳墊,說:“鑰匙在那墊子下麵。”
  寞伊聞言不由楞住,許久也未回過神來,想著彼此也算不得深交,房門鑰匙本該收藏隱秘,任遠卻如此直白坦率,單隻這份信賴,就讓寞伊有些一時的驚惶無措。
  任遠徑自往前走著,回頭看見寞伊正杵在原地,才會過意來,忙解釋道:“天氣冷了,樓下診所的條件差了些,我把貓窩和可卡都搬到了樓上——如果忙著沒聽見門鈴,你自己開門進來就好。”
  氣氛莫名其妙的尷尬,令寞伊也有些不好意思,忙微笑著點點頭,跟上任遠的腳步,臥室的房門虛掩著,暈黃的燈光從門縫裏滲出來,帶著一點點暖意。
  走近門口,隻覺一股熱氣撲麵而來,原來房內的空調正開到最高,溫暖恍如初春,屋內一角是墊滿了棉絮的貓窩,而另一邊的籠子裏,可卡正趴在羊毛毯上衝寞伊搖頭擺尾。
  臥室裏的床上,鋪著湖藍色的棉毯,三隻小貓仔正窩在枕頭上,粉色的鼻子一齊抽動著,尋找著食物的來源。任遠顧不得招呼寞伊,將老幺托在掌心裏抱了起來,又拿起一個小小的眼藥水瓶,從保溫杯裏吸滿了牛奶,湊到幼仔的嘴邊,小東西便自覺地含住,任遠一下下按著塑料小瓶,小家夥性急地喝著,還不時發出滿足的咕嚕聲。
  寞伊在一旁看著,心知肚明,這事不過是看著簡單,卻需要耐心和細巧:喂得太快幼仔容易嗆到,喂得太慢幼仔吸了急氣,又會打嗝。她自問做不來,便將大衣掛在一旁,拿了勺子將杯底凝結的奶粉慢慢攪勻,接過遞過的空瓶充滿,再遞回。兩人也不說什麽,各自忙碌著,屋子裏隻聽見幼仔們的飽嗝聲。
  喂完三隻貓仔,任遠才拿出濕棉簽,擦淨小東西們唇角的奶漬和眼角的汙垢,甚至還用紙巾抹去小屁股上的汙物,待他把一切整理妥當,母貓才悠哉地“喵”了一聲,縱身跳上床,將幼仔一一叼起,放在枕頭上,儼然一副心安理得、將任遠當了保姆的模樣。
  寞伊指了指睡得正酣的一窩大小,問任遠:“那你要睡哪裏?”
  任遠笑了笑,說:“支個折疊床,也方便照顧。”
  寞伊笑著歎了口氣,做到這個地步,在旁人看來匪夷所思,由任遠說來,偏偏那麽順理成章。這段日子,醫生一心撲在診所,盡管生意還是一徑的清淡,可不僅母貓順利分娩,可卡的皮膚病症也逐漸恢複,如今身上的瘡口已愈合大半,甚至長出了新生的毛發,連神情也活潑了起來。
  全安頓好了,任遠才抽身替寞伊倒了杯茶,回來的時候,還拿著一台數碼的相機,是那日母貓分娩時拍的些照片,如同“Discovery”的紀實片似的,寞伊看得也隨著情緒起伏,仿佛身臨其境似的。
  其中有一張,正是老幺剛剛墜地時的樣子,一身濕漉漉的毛發,正拚命張大了粉紅的小嘴呼吸。
  寞伊將照相機捧在手裏看了許久,才冒出一句:“借我用一下吧。”
  任遠也不細問,就答應了:“好。”拿出數據線、充電器等配件一並交給了寞伊。
  寞伊拿著那些東西,輕聲地說了句“謝謝”。其實,她正暗自打算,要將那些照片傳到電腦裏,好貼到“寵愛一生”的網站上,希望能替小家夥們找個好的歸宿,卻又擔心未必能有稱心的結果,也不敢明說,怕平白給了別人空的希望。
  隔了幾天,寞伊再登陸網站,卻嚇了一跳。她本沒抱什麽希望,那帖子卻出乎意料的反響熱烈,還由版主加了精華,甚至已有些人說要收養貓仔,多少令她有些受寵若驚。
  此後,應著網友們的要求,寞伊習慣了常去拍些幼仔的照片,傳到網上,有些剛巧拍著任遠的側影或背影,被那個昵稱“小甜甜”的女孩子認了出來,很熱心地張羅了一幹網友來探望,一時間,寵愛診所一反以往的門庭冷落,人來人往得好不熱鬧。
  熱心的網友或帶些貓食用品,或帶些營養補劑,或是留了捐款在診所,任遠先是一直推著不收,可實在扭不過小甜甜那一眾女孩的熱情,也隻好收了下來,便在診所門口放了一本記帳的簿子,定好了專款專用的規矩,每筆開銷和捐款都記錄得分毫不差。
  幼仔漸漸大了,也有不少網友想要收養,可寞伊總有些放不下心的,恨不能將別人的生世家底都查個遍,仿佛是嫁女兒的心態,來回猶豫的次數多了,就有些傳言散布開了,夾槍帶棒地議論她裝模作樣、拿腔拿調之類。
  寞伊心裏是有些委屈的,她不過是考慮得周詳了些,一番好意卻被人潑了汙水,有時呆看著幼仔沒心沒肺地探著生嫩的爪子,將她的手抱在懷裏又啃又咬,心裏就不由地發酸,臉色也跟著沉了下來。
  任遠見了,就走上前去,將她的手拉了回來,輕聲地說:“說兩句,就由他們去吧,你也是好意,總有人懂的。”他雖不上網,可也輾轉從別人那聽說了一些,寞伊煩心的事,他自然明白。
  寞伊這才回過神來,聽了任遠的話,鼻子反而一酸:“我怕他們不過是一時興起,之後又煩了厭了,丟在路上——不就和當初的白白一樣?”
  網友們的熱心,寞伊也是記在心裏的,可初養寵物的人,十之八九全是一時的熱度,不然也不至於有那許多流浪的貓狗。巴頓、白白、可卡和這一窩貓仔,能遇上任遠是福氣和運氣,不然……寞伊連想都不敢想,若真隨隨便便就把幼仔交付給了誰,遇上個沒常性的,那結果循環往複的,又會變成怎樣。
  任遠拉著她坐下,拿著消毒棉球擦淨那些破了皮肉的傷口,說:“現在有這麽多人出力出錢地幫忙,是小家夥們的福氣,受些委屈也就算了,人心裏有杆秤,過得去就好。”
  寞伊聽著,便抬眼看了看。任遠正低著頭,額頭上細細密密的劉海垂了下來,蓋住了大半的額頭,依稀可見目光柔和的雙眼。想著,長久以來任遠付出最許,卻從不想旁人誇讚,甚至還常遭些冷言冷語,她自己受的那些委屈,委實算不了什麽。
  暗暗罵自己一句沒用,寞伊紅了臉,低頭一看,任遠正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雙頰不由更紅更熱。
  經過任遠的勸慰,寞伊試著用別種心態去看待,是是非非的閑言碎語,也不再費力去辯駁,對誌願收養的報名者,依然仔細地審核,日子久了,那些傳言也隨著漸漸消散。老大與老二的去向,是早早就定下了的,都是穩妥可靠的人家,卻是剩下的老幺,雖是毛茸茸的逗趣模樣,但畢竟先天不足、體質又弱,抱去了少不得要費心的照料,至於母貓,更是早過了討喜的幼年期,很是棘手。
  正巧這幾日,公司裏的其他同事都很忙碌,唯獨寞伊手裏沒有什麽項目,就忙裏偷閑,在電腦上做了份領養啟事,配上貓咪和可卡的照片,圖文並茂的,打算下班後貼到周圍的小區裏。
  七點多的時候,安琪忽地將麵前的文件一推,嬌聲埋怨了一句:“嗯……餓死了。”說著,妖嬈地扭著腰肢,展開雙臂伸個懶腰,剛巧打著了臨座的郭睿峰,翻了水杯,頓時一片狼藉。
  郭睿峰手忙腳亂地收拾,一邊嘀咕著:“大小姐,你饒了我吧。”
  安琪索性從位子上站了起來,說:“做了一天了,先去吃飯啦,日本菜,我請。”
  聽著有人請客,一群人都放下了手裏的工作,前呼後擁地往外走去,路過寞伊的座位時,安琪倚著辦公桌,撩起耳後的長波浪,巧笑著問:“Moon,一起去吧?”
  寞伊心裏的念頭轉了又轉,推說:“今天胃有點疼,不好吃生冷的東西。我還是不去了。”
  安琪笑了笑,也不強求,一群人說笑著走遠,辦公室裏一時就冷清了起來,寞伊從座位上探出頭左右看了看,見也沒有旁的人,就從抽屜裏拿出盒梳打餅幹,算是打發了這一餐,順手按了鼠標,將做好的領養啟事印了出來。
  咬著塊梳打餅幹,寞伊走去影印室,卻剛巧在門口與Steven打個照麵。
  Steven隨口問道:“怎麽不一起去吃飯?”
  寞伊輕聲答了句:“胃疼。”
  Steven指了指寞伊手中的餅幹,又說:“吃這個,一會更疼。”似乎忽然想起什麽,遞過一張紙,問:“你的?”
  寞伊低頭一看,正是她印的那份領養啟示,也隻好咬了咬嘴唇,硬著頭皮接了下來,輕輕點了點頭。Steven也不說什麽,隻淡淡看了她一眼,就回了辦公室,隻剩下寞伊一個站在那裏,回味Steven的那個眼神,總覺得別有深意似的,心裏不由忐忑了起來。
  正胡思亂想著,Steven辦公室的門忽得打開了,遠遠地向寞伊揚了揚手:“Moon,你進來。”
  寞伊一震,手中的餅幹落在地上,腳下一個踉蹌又踩了上去,頓時,灰色的地毯染上一片細碎的粉末,紮眼的病態蒼白。不敢耽擱,寞伊將那對折起來,捏在掌心裏,走了進去。
  “坐。”Steven指了指辦公桌前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寞伊扯了扯長裙的下擺,端端正正地坐了下來,兩隻手擰在一起,將紙都攥出了皺紋。
  又敲打了幾下鍵盤,Steven才轉過頭,問:“Moon,你最近手頭有什麽項目?”
  對這個問題毫無預期防備的,寞伊不由楞了楞,說:“沒什麽項目,”斟酌了下,又補充了句:“一些結款的收尾工作。”
  Steven看了她一眼,接過話,說:“那,你去接Angle那項目。”
  寞伊心裏詫異,不由就抬起頭看著Steven。
  “明天安排你們交接。” Steven輕描淡寫地接著道,轉開了目光。
  老板做事,本就不需向下麵的人解釋說明來龍去脈,安琪做得好好的,卻忽地就要她去接手,寞伊盡管滿心的疑問困惑,也隻能點了點頭,說:“知道了。”
  Steven言出必行,第二天的會議上,果然就正式宣布了這安排,還是當著眾人的麵,安琪的臉色乍青乍白,看來之前也並未得了風聲。會後,見安琪板著張俏臉,寞伊自然也不能催著別人,就隻好耐著性子等,直到中午時分,安琪才抱厚厚一疊文件過來,重重地放在寞伊麵前,丟下一句:“文件全在這裏,什麽不明白,來問我好了。”轉身踩著高跟鞋,“蹬蹬”便走遠了。
  寞伊看著那嫵媚的背影,隻能在心底長歎一聲。接下來的幾天,寞伊全副身心撲在這項目上,也不敢真去問安琪自討沒趣,焦頭爛額地熬了幾個通宵,才稍稍順利明白了些:Steven避重就輕地丟過個燙手的山芋——她這半路接手,不過是替人善後,說得明白透徹一些,做好了沒有半分功勞,做砸了,卻要陪著受牽連。
  偏偏安琪還不承情,項目生生交給了別人,大約是覺得臉麵上掛不住,幾次委屈得躲在茶水間哭得梨花帶雨,一時間,倒也博了不少同情和不平。可憐寞伊,這般吃力又不討好,還生生擔個罵名,心裏又是無奈又是苦澀,也沒法跟人解釋,隻好打落牙齒和血吞了。
  自從接了這個項目,寞伊常忙得昏天黑地,這天,離開公司時已過十點,開了房門便直直得倒在沙發中,隻覺得渾身酸軟,似乎連挪動一下的氣力都已消失,正半眯著眼出神,忽然覺得手背上濕漉漉的,似乎是巴頓正用鼻子拱著她,就伸手撫摸著小家夥的腦袋,柔聲哄著:“巴頓乖,吃狗食去。”
  小家夥卻不依不饒,幹脆半爬上沙發,把下巴擱在寞伊的膝蓋上,尾巴依然賣力地搖個不停。
  寞伊歎了口氣,推了推巴頓,小家夥如今已經八九十斤重了,自然是紋絲不動的,反倒得寸進尺地又湊近了些,寞伊忙碌了一天,身心俱疲地,被巴頓這麽一鬧,不由煩躁了起來,心想自己終日裏麵容憔悴,也不過是泡麵盒飯地草草了事,卻還要分出精力來侍侯它的少爺脾氣,實在力不從心,便撐起了身子,想要教訓小家夥幾句。
  可低頭仔細一看,寞伊卻“噗哧”笑出了聲,原來巴頓嘴裏正叼著她的拖鞋,純棉的鞋麵上早被口水濡濕了一片,小家夥晶閃著褐色的眼睛,滿臉的期待。
  寞伊從巴頓嘴裏接過拖鞋,抱著小家夥的腦袋一陣猛親,也不知是偶然碰了巧,還是這些日子,小家夥有板有眼地學來的,無論如何,這個小小的舉動,卻讓寞伊高興了半天。
  巴頓察言觀色,見寞伊高興,便擠上沙發,也不管自己十近百斤的大個子,硬是纏著要抱,寞伊也隻好摟著巴頓的脖子,任它趴在膝蓋上,壓得她兩腿酸麻。
  貓仔兩個月大時斷了奶,也到了老大和老二去新家的時候。收養老大的是一對年輕的小夫妻,約摸都是三十歲的光景,家裏已經養了三隻貓,有名貴如金吉拉和美國短毛,也有路邊撿的流浪小貓。
  那天,寞伊和任遠帶了老大一起去人家家中拜訪,隻見三室二廳的房子,小夫妻倆竟然專程辟出一間作了貓咪的活動室,從玩具、食盆、抓板到爬架一應俱全。寞伊抱了老大出來,小心地放在地上,小家夥倒也不怕生,在地上撒著歡,甚至跌跌撞撞地跳到了爬架上。幸好金吉拉和美國短毛都是優雅高貴的品種,任著這外來的小東西在自己的地盤上玩樂,欣然就接受了這個新成員。
  臨走的時候,寞伊抱著老大親了又親,心裏滿是不舍。這兩個多月來,看著小東西從粉紅色、軟綿綿的一點點大,長到今天虎頭虎腦的活潑樣子,想著要就此分開,就似要自她心頭挖去塊肉似的疼。
  任遠也接過貓仔,揉了揉小家夥的腦門,說:“以後要聽話,知道嗎?”老大發出舒服的“咕嚕”聲,親昵地蹭著任遠的手背撒嬌。
  走在回去的路上,任遠忽然冒出一句:“你最近忙,若是走不開,下次我自己來就行了。”
  寞伊正辛苦忍著眼淚,聽了這一句,想起沒幾天又要送走老二,眼睛一下子就紅了,雖然心裏也知道任遠全是一番好意,不願見她多愁善感、總傷心難過,可還是扁了扁嘴,說:“我要去的。”歸根結底,不親眼見了,寞伊多少還是有些不放心。
  到送走老二的那天,畢竟有先前了經驗,盡管鼻子還是一徑的酸、眼睛還是一樣的紅,寞伊硬是忍著沒有掉下淚來,反倒是那母貓,眼見幼仔接二連三地被抱走,撕心裂肺地叫著,教人看著不忍。
  那晚,母貓懨懨地不吃不喝,寸步不離老幺,寞伊隻好端著食盆蹲在貓籠前,細聲細語地哄著:“咪咪乖,吃飯了。”
  母貓卻呲牙咧嘴地瞪她,渾身的毛都立了起來,尾巴豎得老高,發出“嘶嘶”的吼聲,仿佛寞伊再靠近一步,便要撲上來拚命似的。
  寞伊心裏一酸,話音裏帶了哭腔:“我們不抱走寶寶了,不抱了,真的,真的不抱了……”
  任遠放下手裏的事,走過來拿了寞伊手裏的食盆,放進了貓籠裏,又用塊深色的布將籠子整個蓋得密實,關了籠門,將寞伊拉到一旁的折椅上坐下,說:“一會它自會吃的。”
  寞伊輕輕點頭,沮喪地垂著脖子,沉默不語。
  任遠彎下身,仔細看了看她的表情,柔聲說了一句:“老幺體質弱,還是在這再留一段時間,和母貓一起找戶人家,也不急。”
  聞言,寞伊倏地抬起頭,仰著小臉,滿眼期待地問:“真的?”
  “真的。”任遠寬厚地笑笑,說,“我來想辦法。”
  “嗯。”寞伊微微地笑了,點頭。盡管她比誰都清楚,原本替母貓找人家已不是易事,如今“買一送一”,隻怕是難上加難,可任遠這淡淡的一句話,不知為何,卻給了她篤定的信心。
  四地巡回路演的日期漸漸臨近,寞伊免不了要作一個月的空中飛人,於是便趁著眼前還擠得出些空閑,挑了個周末,約了醫生帶著可卡去拍照。
  前後兩個月的治療,任遠先是一日四次用藥膏擦拭可卡潰爛的傷口,待那綻開的皮肉都結了痂,又要一日一次用消炎殺菌的藥水洗浴,即便是母貓生產那段忙得焦頭爛額的日子裏,任遠也未曾輕忽了可卡的治療。如今小家夥身上的傷口已盡數愈合,甚至還長出了稀稀落落的毛發。
  也算是慶祝小家夥痊愈,寞伊和任遠商量著,要帶可卡去攝影館照張藝術像,一則留作紀念,二來也應了寵愛一生網友們的要求,貼上張痊愈的照片作為小家夥故事的大結局。
  寞伊抱著可卡與任遠一起走著,一路上也有不少人搭訕,眾口一詞地誇讚小家夥漂亮乖巧,寞伊聽著,心裏自然是高興的。小家夥如今一身金黃柔軟的毛發,加上圓滾滾的葫蘆形大腦袋,可愛又討喜,假以時日,真長出那標準的長波浪卷,還不知是怎麽出眾惹眼的相貌呢,若被之前的主人見了,怕是要捶胸頓足地後悔了。
  到了攝影館,老板見了兩人,頗有些驚喜,熱情地招呼道:“你們怎麽來了?任醫生,我們可有些日子不見了。”
  任遠笑著點頭:“是有些日子了,麻將牌和來福還好嗎?”
  那名叫麻將牌的貓,聽著有人叫它的名字,從內室探了頭出來,見是任遠,很熟稔地湊了上來,繞著他的褲腳來回磨蹭,“咪咪”地撒著嬌。任遠順手抱了起來,仔細查看了它的眼耳口鼻,對老板說:“麻將牌年紀大了,牙齒積了垢,哪天有空帶它來我診所,我替它洗洗。”
  “怎麽好總麻煩你?”老板搓著大手,說,“又不收我的診費。”
  任遠淡淡地微笑,說:“舉手之勞罷了,這點點小忙,我還是能幫的,記得帶上來福,我也惦念它呢。”
  老板撓了撓頭,說:“那隻好給你添麻煩了。”轉過頭,看了看寞伊手中抱的可卡,問:“來拍照嗎?小姐又新養了狗?”
  寞伊搖頭,笑著說:“不是我養的,這可卡得了皮膚病,被主人虐待,醫生就抱了回來。”
  老板湊近了看,這才發現可卡身上依稀還可見的疤痕,有些感慨地說:“任醫生人好心善,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歡管這些‘閑事’,既然這樣,也讓我作回好事,今天這攝影費就免了。”
  “這怎麽行,”任遠連忙阻止,“你也不過是小本經營,怎麽好教你吃虧。”
  聞言,老板板了臉說:“任醫生,你這可就見外了。”
  話說到了這份上,也不好再推辭,可寞伊是知道任遠的脾性的,自己吃虧全當福氣,卻從來見不得別人受半分委屈,怕他再說出什麽拒絕的話來,連忙伸出手,輕輕拽了拽他的袖口。任遠回頭看了看,也隻好無奈地笑笑,說:“那好吧,麻煩了。”
  攝影師架設備的空閑,寞伊四下轉了轉,卻見牆上的照片比上次來時多了一張,正是她和巴頓的那張合影,又看了看旁邊麻將牌和來福的合影,心想,這些寵物照拍得溫馨生動,如果傳到“寵愛一生”打些廣告,對攝影館的生意應該是有好處的,便轉頭問:“老板,這照片能不能送我一張?”
  老板抬頭看了一眼,以為寞伊指的是她和巴頓的合影,便說:“底邊當時你拿走了,醫生又要去了一張,我可隻剩這張了,你如果想要,哪天把底片拿來,我替你加印。”
  起先寞伊並沒聽懂,愣愣地又回頭看牆上的照片,才猛然明白過來,下意識地轉頭去看任遠,兩人的視線撞在一起,見他一臉的尷尬局促,寞伊的臉也倏地一下熱燙了起來,又不好點破,隻能紅著臉不出聲,各自張羅著替小家夥擺姿勢,卻都是一直沉默不語,再也未說過一句話。
  連老板也依稀察覺出氣氛的微妙,幾次左右張望,又不知如何開口,隻能陪著緘口。好不容易拍完,趁著寞伊走到外間的空擋,老板湊上前,放低了聲音,問任遠:“任醫生,我不會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吧?”
  任遠苦笑著搖搖頭。怨不得別人,隻怪他當初一時迷了心竅,居然背著人家做了這樣鬼祟的事情,怎麽解釋也是唐突無禮了,兩個字——活該。
  嘴上不說什麽,可任遠那神情,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老板往腦門上拍了一下,罵了句:“都怨我嘴笨。”
  “沒有的事。”任遠連忙阻止,盡管心裏也是五味陳雜,七上八下。
  老板反倒一臉緊張,說:“可別叫我壞了事,那小姐可也是個善心腸的好人。”
  任遠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麽,隻好無奈地點頭,苦笑著說:“我知道。”寞伊溫宛、善良又體貼,這段日子以來,他全看在眼裏,刻在心裏,他喜歡她,卻隻能默默地放在心裏,本就不知該如何開口,如今……隻怕人家是避他都來不及了。
  雖然內室裏的兩人都壓低了聲音在交談,可老房子的隔音畢竟不好,寞伊一個人在外間,也聽得清楚明白。
  到任遠那一句“我知道”,有些無奈,也有些沮喪,不由讓她心裏也跟著忐忑。
  醫生是個難得的好人,她一直知道,可從未想過兩人之間可能有些什麽,其實——有些事,她也不是全沒一點感覺,隻是一直刻意避著未去細想,如今真的想起了,隻覺得心“撲通撲通”地跳著,一下子連耳根都跟著紅了。 第十章
  轉眼又快入冬了,天還未真正冷起來,空氣中就已彌漫著濃厚的陰寒濕氣,一寸一寸地擠進筋脈骨胳之間,將潛藏的病根頑疾一並逼了出來——寞伊的支氣管炎,也就是幼年時這麽反反複複地折騰落下的。
  偏偏今年,寞伊的感冒還未痊愈,就又發了咳嗽的病症,咳起來就一個勁得沒停,麵色慘白卻漲紅著臉頰,揪人心的淒慘模樣,可又扔不下公司裏的一攤子事,隻能強撐著。
  出差的前幾天,林母從金山趕來,絮絮叨叨地準備了一桌子的菜,又魚又蝦的,仿佛寞伊這次去的是物資匱乏的山村而非堂堂首都北京。張羅好滿桌的盤盞,林母匆匆脫去了圍兜和袖套,準備趕最後一班小巴回金山,正在廚房裏盛飯的寞伊聞聲探出頭來,說:“媽,先吃了飯再說。”
  林母猶豫著,終還是放下皮包,坐了下來,卻心神不定地時時抬頭,瞄著牆上的掛鍾。
  寞伊挾起一塊魚肚,放進母親的碗內,輕聲地說:“晚了,今天就住這裏吧。”
  林母手中的筷在停空中,點著頭喃喃地說:“好、好。”說著,又挾起一筷燒得通紅的蝦子,放進寞伊的碗裏。
  兩人彼此看了一眼,又分別轉開視線,就這麽麵對麵地坐在餐桌的兩頭,一言不發地扒著飯。
  寞伊咬了一口蝦子,每一顆都小心地去了頭尾,極好剝的。忽又想起,自母親改嫁之後,她們母女兩個,似乎已經有許久未試過這樣一桌吃飯了,平日裏,總是她孤零零一個人守著餐桌,再多美味也食不知味。
  正兀自出神,就聽“哐”的一聲清脆的響聲,寞伊忙低頭一看,隻見巴頓正端端正正地坐在餐桌前,一臉企盼的揚著腦袋,將地上的食盆又叼了起來,重重地摔在地上,發出巨大的響聲,試圖吸引她們的注意。
  寞伊是平時看慣了小家夥這副貪吃的性急相的,反是母親,忍不住先笑了出來,於是巴頓便愈發來了勁頭,低著頭將食盆拱到林母的腳邊,“嗚嗚”地低鳴著。
  “去,真沒規矩。”寞伊板了臉,假意訓斥道。
  母親卻似毫不在意,自桌上加了一筷飽滿的雞胸肉,筷子揚得老高,還未落下,巴頓便兩眼放光,直勾勾地看著,幹脆坐在地上,抬起前肢不停上下擺動著,作著標準的乞食動作。
  寞伊的臉也就板不下去了,隻能任著母親喂了一次又一次,巴頓的腦袋埋在盆中,心滿意足地享受著大餐,那派心急又饞嘴的模樣,惹得寞伊和母親一起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
  寞伊的飯量,從來都不大,偶爾興致來了,卻也喜歡折騰出一桌飯菜,大多是自己並不愛吃的雞腿排骨什麽的,其實最終總是盡數便宜了巴頓,即便熬大骨肉湯,也是小家夥吃肉啃骨,寞伊淺淺地喝碗湯水而已,可不知為什麽,她總覺得,看小家夥吃的這般興高采烈的模樣,比自己吃什麽山珍海味,都來得開心滿足。
  那一晚,母親抱著單薄的被褥,硬是要與寞伊搶客廳狹小冷硬的沙發,分外的固執堅持。許久僵持不下,寞伊隻能淡淡歎了口氣,說:“擠一擠吧,臥室的床還睡得下。”
  於是兩人便合了一床被褥,肩並肩躺在窄小的單人床上,在寞伊的印象中,自孩提時怕黑愛哭的夜晚後,便再未與母親這麽親近過了,一時間隻覺得局促,不知該說什麽,隻能聽著靜謐的空氣中,彼此的呼吸忽起忽伏,交錯在一起。
  可巴頓,自前次寞伊一時心軟讓它上了床之後,便食髓知味,無論寞伊怎樣板了臉訓斥,也常夜半後趁她熟睡時偷偷爬了上來,硬擠在一張床上,寞伊常是每日清晨醒來,便覺得肩膀或是手臂,被壓得木麻。如今這床上已躺了兩人,再沒了容納它的空間,小家夥便不死心地繞著床一圈又一圈,嘴裏哼哼唧唧地小聲抱怨著,折騰了半刻,才無奈地挨著床沿躺下了,眯著眼睡去。
  半夜,林母起身去洗手間,光著腳在地上摸索了許久,也找不著拖鞋,隻覺得深秋陰冷的寒氣,順著腳底,一寸一寸地爬上四肢軀體,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卻驚醒了一旁的寞伊。
  寞伊擰開床頭的台燈,問:“媽,怎麽了?”
  林母說:“沒事,隻是找不見拖鞋。”
  寞伊揉著惺忪的睡眼,笑了笑,伸手推了推床旁的巴頓,小家夥在睡夢中翻了個身,露出肚子下兩雙捂藏得甚好的拖鞋。林母將腳伸了進去,隻覺得一片溫暖柔軟,回來的時候,才將拖鞋放在床邊,就見巴頓搖晃著身體站了起來,移動著肥肥的屁股,一點也不差地在那拖鞋上又坐了下去,蜷起身子,將鞋捂在腹下,迷迷糊糊地又睡去。
  寞伊伸手關了台燈,替母親拈好被子,正要躺下,隻聽黑暗中,傳來母親的聲音:“你出差的這段日子,這小東西我就替你帶著吧。”
  略微楞了楞,寞伊才翻身躺下,輕聲應了句:“好。”又沉默了許久,似是想起什麽,補了句:“忙不過來,便叫……伯伯上來一起住吧。”
  林母久也未出聲,隔了仿佛很久,又仿佛是並沒有多久,寞伊才聽見一句話傳來。
  “睡吧。”
  寞伊的第一站,去了北京。平時也是常來常往的城市,一幹媒體的朋友也多是熟識,連第一場的工作人員也全是合作慣了的舊班底——Steven的安排也算是處處小心,可偏偏還是算漏了一著。從進公司起,寞伊便是郭睿峰一手調教培養的新人,本該是最穩妥的一對搭檔組合,但自上次陽澄湖的那段風波插曲,郭睿峰一徑地躲著避著,寞伊也免不了有一些尷尬,頓時就有了間隙和生疏,原先是不用明言的默契,如今反成了無法言明的尷尬。
  所幸出發前,寞伊種種計劃與準備還算周詳,還不至於出了大錯,提心吊膽地捱到活動結束,才驚覺早已一身汗濕。
  奔波忙碌了一整天,回到酒店,寞伊隻覺渾身倦懶的,隻想洗完澡便早早上床睡了。浴缸的水正嘩嘩地放著,外間忽然傳來隱約的手機鈴聲,寞伊連忙奔出浴室,從提包中找出手機,可那鈴聲早已斷了。
  低頭仔細一看,赫然是寵愛診所的號碼,寞伊便提起酒店電話,撥了回去。
  寞伊握著話筒,斜靠在床上,輕聲說:“喂?是我。”盤起的發已經放下,烏黑地散落一片。
  “今天還順利嗎?”大約是線路的關係,電話那頭任遠的聲音仿佛隔著千山萬水,一般的遙遠。
  兩人簡單聊了幾句,任遠忽地冒出一句:“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淺淺的笑意不知不覺爬上寞伊的嘴角,她輕笑著問:“什麽事?”
  “老幺和母貓找著人家了。”任遠的聲音中,滿是溫和的笑意。
  “是麽?怎樣的人家?”這些日子,兩人也張羅過不少次,卻未找到一戶稱心如意的人家,寞伊雖然是全信賴任遠的,卻還是忍不住追問。
  “穩妥的人家,你放心。”任遠說,“是我們小區裏的——多虧了你做的那些領養啟示——你也熟識的,你猜,是誰家?”
  寞伊仔細地想著,手指下意識地繞著電話線,轉了一圈又一圈,也還是沒有個眉目,說:“猜不到,到底是誰?快告訴我。”
  “洗衣店的老板娘。”
  “是她?”寞伊一聽就笑了。難怪任遠說是熟識,早前她也動過這個念頭,隻是沒有機會明說,如今隻貼了幾張啟示,就這麽成事了,也真不可不信所謂機緣。
  “今天來診所看了,當場就要抱走,”任遠接著說,“我硬是留多了幾天,等你回來,再一起送去安頓。”
  寞伊由衷地寬心一笑,正要回答,卻剛巧瞥到鏡中自己的倒影——黑色的長發披散著,半遮著臉頰,那眉眼都是彎的,唇角也是揚起的,滿臉盡是濃稠的化不開的甜膩笑意,心中不由“咯噔”一下,兩頰倏地紅燙了一片,再後知後覺也頓時醒悟:她與任遠,早如手中這纏纏繞繞的線——糾結成了一片,甜蜜的,複雜的心事。
  見寞伊久久不出聲,任遠試探著問了一聲:“喂?”
  寞伊捧著電話,一時不知說什麽好,隻能輕如蚊喃地應了一句:“等我回來。”
  那語氣間的柔軟與溫存,不由令任遠也楞了一楞,遲了半刻才輕聲重複道:“嗯,等你回來……”
  句末無意間拖長了的語氣,仿佛蘊涵了無數的可能,意味深長的,一時間令話筒的兩端,都無由地心悸,陷入一片無語的沉默,卻又舍不得掛斷,就各自這麽握著話筒,靜靜地候著,聽著彼端起伏的呼吸聲,世界也仿佛陷入一片靜謐——隻需知道對方正在那一頭,就也足夠了。
  一晃眼,寞伊已走了幾日,林母獨自一人打理著一切,逐漸也有些力不從心。猶豫了很久,終還是開口把丈夫叫了來,看著丈夫近乎小心翼翼的樣子,林母不由有些感慨——這麽些年,他們繼父女之間的關係,遠稱不上親近,她也隻能一直眼睜睜地看著。
  這日,陰沉了數周的天氣第一次放晴,丈夫忙碌著將大小被褥搬到天井裏晾曬,林母便帶了巴頓出去散步。小家夥如今已滿周歲,八十多斤的大個子,即便是寞伊年輕力盛,也常被拽拉得跌跌撞撞,林母年紀大了難免腿腳不太利索,更是不知誰在遛誰,到花園一見草坪,巴頓便興奮得發足狂奔,林母隻覺得手中的牽引帶被猛得一扯,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在地,手中的帶子飛快滑過,在掌心磨出一道鮮紅的印子。
  “小心。”
  有人在肘下托了一把,林母才勉強站定,打量著眼前一身白褂的青年男子,說:“謝謝。”
  任遠看著草地上撒著歡的巴頓,搖頭苦笑,打了個呼哨,喚道:“巴頓!”
  小家夥回過頭來,歪著腦袋看了半秒,便飛奔著衝了過來,重重地撲進醫生的懷裏。
  任遠踉蹌地退了兩步,才穩住步伐,摸了摸小家夥的腦袋,苦笑地問:“又調皮了?”
  聽任遠的口吻似是熟稔,林母也就放下心來:“原來是認識的。”
  拿起牽引帶遞給林母,任遠點點頭,說:“巴頓從小就是這調皮的個性,平時被寞伊嬌寵慣了。”又忽然覺得有些不妥,忙補充:“我是說,林小姐……”話才出口,任遠頓時醒悟,如此一來,反倒顯得欲蓋彌彰了,見林母投來滿含查詢意味的眼光,不由垂下頭,佯裝逗弄撫摸巴頓,隻能暗自嫌自己嘴笨。
  察覺了任遠的尷尬與局促,林母自然也猜著了幾分,便仔細地上下打量起眼前的年輕人,一張五官端正、眉目幹淨透徹的臉,斯文又爾雅的樣子,真正是丈母娘看女婿的心情,愈看愈滿意,點著頭笑了起來。心想,寞伊那孩子,自從年少喪父的變故之後,性子便清冷了起來,少言寡語又不善交際,作母親的,心裏難免牽掛著女兒的終身大事,眼前男子的男子雖隻是初見,但隻一眼便篤定是個好托付。
  “伊伊她,後天下午五點的飛機回來。”牽著巴頓正要離開,林母忽然冒出一句,輕聲的仿佛自言自語。
  任遠聽得摸不著頭腦,待明白過來,又不知該如何回答,隻能木然地應了一聲:“喔。”
  看著林母與巴頓漸行漸遠的背影,任遠苦笑著撓了撓額前的劉海。這麽些年,與貓貓狗狗的動物打著交道,他似乎愈發不善交際起來——不討老板的喜,他黯然辭去了之前待遇頗豐的工作;不善應酬客戶,投了大筆心力物力的診所,也不過隻是慘淡的經營。有時,他甚至會羨慕那些小小的動物,它們的世界如此簡單明瞭,沒有欺騙與偽裝,喜惡愛憎全都直接分明。
  他倒希望,自己也能有坦白直率的勇氣。
  那麽,後天,去或者不去,也就不再是個難以抉擇的問題。
  最後一站廣州的活動,全組的同事幾乎傾巢觸動,規模也算空前。挨到順利結束,一群人抬出早預備好的香檳啤酒,儼然一派提前擺酒慶功的駕駛,難得是客戶的興致也頗高,拉著Steven狠狠恭維奉承了一番。
  寞伊這才得了空,拿了瓶礦泉水,獨自躲進角落,潤了潤因緊張而幹涸的嘴唇。
  送走客戶,Steven端著酒杯清咳兩聲,紛擾喧鬧的各人便倏地安靜了下來,齊齊望了過去,隻見Steven微笑著環顧四周,照例先說了些“辛苦”“感謝”之類的場麵話,難得的麵露喜色,一連冒出好幾個“非常成功”之類的字眼,忽然話鋒一轉,看著寞伊的方向,說道:“Moon這次最辛苦努力,不能不提。”
  一時間,眾人的目光一齊落在寞伊的麵上,寞伊隻好淡淡地微笑,順勢微微舉起手中的酒杯示意。
  Steven也揚了揚手中的酒杯,接著說道:“還有就是Angle,她前期的準備和策劃,也該記上一筆。”
  聞言,寞伊不由輕笑了一下——四平八穩,精明老道如Steven,處理這種問題,從來都是滴水不漏的。再往安琪的方向看去,隻見她正揚著精致的小臉,這些日子的青白麵色已消失不見,臉上的笑容依然是一貫的甜美嬌俏。
  第二日,兩小時的回程飛機上,寞伊特意挑了個後排的位置,獨自倚著舷窗坐著,看著窗外連綿不絕的白色雲海發呆,忽然聽見身旁有腳步聲走近,轉頭一看,Steven已在身旁坐下。
  “辛苦了,看看,黑眼圈都出來了。”Steven笑著打趣,半真半假的語氣。
  寞伊笑笑:“還好。”打起精神,坐了端正。
  幾句閑話之後,Steven欠了欠身,湊近了一些,壓低了聲音,說:“我正想著,今後把你和安琪放在一組,想先聽聽你的意思。”
  寞伊心道,果然還是來了。Steven本就不是喜歡與低下員工閑話家常的那種老板,他甫一坐下,便猜到是有什麽事要談,隻是這突如其來的話題,令她有些措手不及,不知該如何應對,隻能低下了頭,仿佛沉吟思考的樣子。
  Steven笑了笑,又說:“安琪的強項是人際關係——公關最是在行,你又是細心仔細的類型,作事從來少出差錯,你們兩個剛好互補,又是同期進公司,也相熟有些默契……”邊說著,側過頭,看了看寞伊的臉色。
  聽了Steven的話,寞伊扯著嘴角笑了笑,她倒是想顯得積極熱忱一些,可一旦扯上安琪,這笑容隱約便有了幾分苦笑的涵義。她抬起眼,看著前排的位置上,安琪與郭睿峰相鄰地坐在一起,從後麵望去,隻見兩人的腦袋湊在一起,忽然似是郭睿峰說了什麽,安琪嬌嗔地推了他一把,又一起笑了起來,遠遠地,還依稀聽見兩人交錯的笑聲。
  寞伊的神色一黯,回過頭,卻看見Steven也正順著她的目光,看著兩人的方向,嘴角掛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仿佛有幾分調侃戲謔的意思。寞伊低頭想了想,這前因後果的,便豁然明了了——不成文的規定總也還算是公司的規定,安琪並未刻意避諱,如今兩人的關係已是眾人心知肚明的公開秘密,難為Steven能想出如此巧心思的做法,將兩人拆組重新搭配,至少也好避人口舌。
  不由暗自苦笑了一下,寞伊心想,自己仿佛一個提線的木偶,命運總由著別人牽引——似乎自與安琪同期進公司那天,便注定好了。她很想說“不”,隻是,她並沒有選擇。
  Steven似有些察覺,忙放緩了語氣安撫:“你的難處我明白,公司自然會有妥當的安排。”
  寞伊側過頭,略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Steven卻隻是一徑地笑,始終也不點破。於是,寞伊也隻能兀自揣測,心中七上八下地想,這話多少有些“投桃報李”的含義——升職是寞伊從未想過的,排資論輩也好,親疏遠近也好,本是無論如何也輪不上她林寞伊的,但願,不是她自作多情了。
  留心著寞伊的神色,Steven忽地話鋒一轉,問道:“聽說,你家養了寵物?狗還是貓?”
  “狗。”回到安全的話題,寞伊方才略微放鬆了一些,回答道,“金毛獵犬,快一歲了。”
  Steven頗為熟稔地點點頭,說:“喔,是大型狗吧?我太太也喜歡狗,又怕沒什麽精力打理,總猶豫著。”
  甚少聽Steven提及妻子,更妄論關於養狗的話題,寞伊有些意外。
  Steven卻接著問:“我記得,你似乎在找人收養流浪的小狗?”
  寞伊這才點點頭,說:“是隻可卡。”
  “有人家了嗎?我想收養,”Steven湊近了些,“改天帶我太太一起去看看。”
  聞言,寞伊愈發驚異——她很難將Steven與收養流浪狗這回事聯係在一起,盡管她知道,若Steven真有心收養那可卡,以他的家境,怕是再難找到條件更好的了,可家境豐裕未必便是好的選擇,隻看可卡原先的主人便知道了,何況以Steven一貫的做派,真要養狗,怕也是要選隻上等純種血統的名種的。
  “那可卡血統倒是純正的。”寞伊不及細想,便脫口而出,於是斟酌著又補充道,“可之前得了皮膚病,還沒痊愈的。”
  其實寞伊心裏是明白的,如此這般與老板親近關係的機會,平日裏求也未必求得來,更妄論是送上門來,換作別人又豈能白白放走?盡管也想表現得熱情些,隻是寞伊心中依然有些忐忑的不踏實:於她也許不過隻是個順水的人情,可對於那小東西,卻是一輩子生死攸關的事了——這無論如何,也是輕忽不得的。
  可Steven卻不在意地揮揮手,說:“血統品種倒無所謂,皮膚病治得好也不要緊。相熟的人介紹的,也放心。我太太一心喜歡收留這些可憐的小東西,說是作善事,積德的。”話還未說完,就兀自“嗬嗬”地低聲笑了起來。
  寞伊看了看他自嘲似的表情,不由也跟著笑了,氣氛便輕鬆了起來,原本心裏的掙紮猶豫也淡弱了——Steven如此的言辭和神情,倒顯得切實可信,真若端起一副古道熱腸、正義凜然的樣子,隻怕反教人心虛。依稀記得,Steven的太太,也是個慈眉善目的溫宛女子,於是寞伊便在心裏暗暗地想,抽空挑一個周末,一起去看一看吧。
  此後,Steven便一直坐在寞伊的身旁,聊起些閑話,講到貓狗寵物,寞伊的話也就多了起來,更不想Steven也是個懂些門道的行家,相談甚歡的。在寞伊的記憶中,似乎從她進公司起,與Steven的交談,即便是加在一起,也未見得有這一次多。
  下飛機的時候,Steven仿佛意猶未盡似的,和寞伊並肩走在一起,與安琪及其他同事擦肩而過的時候,寞伊隻覺得背後凝結著數道審視的目光,隱約有寒意拂過,不由激靈靈打了個顫。
  正要出閘口的時候,擁擠的接機人群中,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喚了一聲:“寞伊!”
  寞伊停下腳步,回過頭去,隻見任遠正穿過人群,向她走來。
  “你怎麽來了?”寞伊看著他,目光中有詫異,更多的卻是不解。
  任遠接過寞伊手中的行禮,溫和地笑了笑,揚起手中的折傘,說:“變天了,猜你沒有帶傘,過來接你。”語氣平淡自然,卻融著濃濃的寵溺。
  兩人的目光交錯,寞伊的臉倏得就紅了,垂下頭去,盯著自己的衣角,輕聲地應道:“喔。”
  Steven卻湊了過來,笑得頗有些捉黠,問:“寞伊,這位是……”
  寞伊忙抬起頭,替兩人介紹:“這是我老板,Steven。這是……”目光滑過任遠的臉,卻不知該說什麽,一時語塞。
  任遠了然地笑笑,主動與Steven握了握手,說:“任遠,寞伊的朋友。”
  老道如Steven,將兩人之間的暗湧看得透徹,笑得別有深意:“你好,你好。”
  走出候機樓,天空一片陰霾,雨卻下得並不大,零星的雨點落在地上,空氣中帶著些泥土與水氣的味道。Steven抬頭看了看天,又看了看任遠手中的折傘,點著頭說:“嗯,果然變天了。”嘴角卻噙著一抹笑。
  寞伊偷偷瞟了任遠一眼,輕輕拽了拽他的袖口,說:“走吧。”任遠撐開傘,兩人正要離開,卻聽見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我去拿車。”安琪穿過眾人,隨手便將火紅的LV行禮箱扔在路邊,丟下一句話,徑自向前走去,高跟鞋砸在大理石的地麵上,發出清脆的響聲。身後,郭睿峰忙拿起那皮箱,快步地跟著,他一左一右拖著兩個不小的箱子,步伐不免有些踉蹌。大約是淋著了雨,安琪眯起眼輕聲地罵了一句:“Shit!”遠遠的,也聽不真切。
  忽然象是想起什麽,安琪又回過身來,嬌俏地笑著,問:“Steven,我送你一程?”
  Steven卻擺擺手:“我自己打車走。”
  “真的不用?”安琪撇撇嘴,笑說,“好吧,那我們先走了。”目光似是不經意般滑過寞伊的臉上,冰涼透徹的淩厲。
  寞伊站在風中攏了攏衣領,看著安琪踩著一貫的妖嬈愈走愈遠,郭睿峰拖著箱子跟著的佝僂背影,不由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側過頭,對任遠說:“我們走吧。”
  任遠低頭看了看,輕輕攬過她的肩膀,小心地護在傘下,兩人對視了一眼,寞伊羞澀地笑了笑,任任他牽起她的手,並肩走進雨中。
  大半個月之後,接近年底的時候,寞伊升職了——聽說是Steven力薦的,盡管組裏少不了有一些閑言碎語,寞伊依然覺得挺高興的,因為,升職總是與加薪聯係在一起的,雖然扣去亂七八糟的稅金和保險金,實際也沒加了多少,可至少,手頭上的零花錢多了一些,每月應付巴頓的那些零嘴玩具,也就不至於再那麽捉襟見肘了。
  委任狀下來的這天,寞伊破天荒的去了公司樓下的那家麵包房,平日裏總聽安琪誇讚,隻是那貴得驚人的價錢總讓她望而卻步,難道高興,寞伊便打算買個蛋糕,八寸的,不大不小,剛好一家人慶祝。
  站在花色品種繁多的櫃台前流連久久,寞伊始終拿不定主意,心裏想著,母親血糖血壓高,吃不得太甜膩的,慕斯蛋糕口味清爽一些,應該適合;又想著,巧克力對狗有毒,那個漂亮的巧克力慕斯,巴頓是沒有口福了。就這麽思前想後的,寞伊的目光,最終停留在那個草莓慕斯上——白色的慕斯閃爍著晶瑩的光芒,點綴著粉嫩的草莓。
  她依稀記得,任遠最喜歡的水果,便是草莓——這麽大的人,口味還仿似鄰家的男孩。
  想到這裏,一抹淺淺的笑浮上寞伊的唇角,她指著那個蛋糕,對櫃台裏的服務員小姐,說:“小姐,麻煩你幫我把那個蛋糕包起來。”
  當寞伊提著蛋糕,走到家門口的時,剛巧迎麵遇上了提著水果籃的任遠,他三兩步走了上來,接過寞伊手中的蛋糕,笑了笑,說:“下班了?買了什麽?”
  “蛋糕,草莓慕斯的。”寞伊從皮包裏拿出鑰匙,插進鎖孔裏,才轉了半圈,門便應聲開了。
  林母才將門拉開一道縫,巴頓便擠著將大腦袋探了出來,見了寞伊與任遠,更是興奮地撲了上來,上上下下地又聞又舔,大約是聞到了蛋糕的香味,圍著任遠“嗚嗚”地叫著繞圈,任遠隻好將手中的蛋糕舉得很高,嘴上訓斥著:“巴頓,沒規沒矩的,去一邊坐好。”
  說來也奇怪,巴頓從來是大少爺的脾氣,即便是寞伊板起了臉來斥責,也常常是腆著臉充耳不聞的,偏偏卻很賣任遠的帳,當下就乖乖跑到角落端端正正的坐好,吐著粉色的舌頭,“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一臉地期盼。
  任遠將蛋糕和果籃交到了林母手中,從包中拿出一片雞肉幹,笑著走到巴頓麵前,摸了摸它的額頭,才將雞肉幹塞進它的嘴裏:“聽話,這才是好孩子。”可對平日裏嬌貴慣了的巴頓而言,這一塊雞肉幹還不夠塞它的牙縫,於是又哼哼唧唧地擠進了廚房,繞著林母和林父腿間鬧,期望著能趁著開飯之前,得些什麽外快。
  林母打開蛋糕的包裝盒,數落起寞伊:“買這麽貴的東西,又吃不完。”
  寞伊放下提包,換了拖鞋,探著頭笑了笑,說:“難得高興麽——怎麽也不會吃不完,有巴頓在呢。”
  林父於是便符合著:“看巴頓饞的,先切一塊給它吧。”
  林母還在心疼,回頭瞪了林父一眼:“你就由著性子寵它吧,什麽好東西都先想著巴頓,慣得它……”
  話音未落,林父已經拿出刀子,一邊切著蛋糕,一邊反駁:“隻會說我,你燉的那一大爐氣鍋雞,還不是我們喝湯,小家夥吃肉……”
  聽著廚房裏傳來母親與繼父低聲咕噥似的拌嘴,正在擺碗筷的寞伊與任遠,互相看了一眼,不由一齊笑了起來。
  晚飯桌上,林母不停地將碗中的雞肉撥拉進巴頓的食盆中,寞伊幾次出聲勸阻,都被母親頂了回來,也隻好無奈地苦笑著搖頭,反倒是任遠淡淡地說了一句:“巴頓已經超重了,再這麽吃下去,太胖了可不好。”
  “小孩子,胖些才好。”林母不以為然地答道。
  “將來血脂血糖都高,可不健康,對身體也不好。”任遠又耐下性子,解釋道。
  對於好像巴頓這樣的大型狗,年紀大的人甫一開始,總是不好接受,可一旦接受了,便似疼孫輩似得溺愛,固執得近乎不講理——這樣的例子,他看得太多了,其實,養寵物和帶孩子相似,太過寵溺有時是害而非愛。
  林母抬起頭來,驚訝地問:“哎呀,這狗也會血脂血糖高啊?”
  任遠點頭,笑著說:“是啊,可別給巴頓吃太多太油膩、太甜和太鹹的東西,對它身體不好。”
  寞伊見母親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連忙跟著符合:“媽,你可得聽任醫生的,別太由著巴頓的性子來。”
  哪知林母側過頭,橫了寞伊一眼,扁著嘴,說:“你也真是,也不懂得招呼客人。”說著,挾起一個肥大的雞腿,放進任遠的碗裏,轉過頭,又繼續數落寞伊:“還醫生醫生的叫,人家任遠多好的人,錯過了,我看你再哪裏找去?”
  “媽……”寞伊輕聲回了一句,偷偷看了任遠一眼,便低著頭隻顧扒飯,一臉糾雜著尷尬與羞赧的紅暈。
  “吃飯、吃飯……”林父連忙挾起另一隻雞腿,放進林母的碗中,使了使眼色。
  林母輕輕歎了口氣,也隻好不再說什麽。她本也是一番好意,可寞伊這孩子天生靦腆,任遠又是個溫文的脾氣,眼看他們再這麽耗下去,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捅破這層薄薄的窗戶紙。
  吃完飯,寞伊一個人躲在陽台上,任憑夜晚的冷風吹在麵頰上,一點點帶走那灼燙的熱度,巴頓安靜地趴在她的腳邊,心滿意足地打著呼。
  忽然,身後傳來腳步聲,任遠靜靜地走到她身邊,遞過一個水杯。
  寞伊接過杯子,抿了一口,熱水的溫度從唇間蔓延開來。
  “冷麽?”任遠問。
  寞伊輕輕搖了搖頭:“還好。”
  任遠轉過頭,看了看寞伊兩手的指節凍得發白的樣子,放下手中的杯子,拉過她的手,握在自己兩手之間,暖熱的體溫,交握的雙手傳來,有種讓人安心的奇異的力量。
  寞伊也轉過頭,看著任遠,輕輕地笑了一下。
  這個世界上,愛情相處的方式千變萬化,有熱烈糾纏的、有纏綿悱惻的、有相濡以沫的,而他們之間,卻好像這一杯溫熱的白開水——平淡,卻清澈真摯;溫吞,卻暖熱人心。
  想著,寞伊輕輕地,將額頭靠在了任遠的肩頭。 尾聲
  接近年關時,安琪辭職了,這事沸沸揚揚地拖拉了一個月左右,才算有了個結果。
  堂皇的官方說法,是安琪要去美國常春藤名校進修,為嫁入豪門作最後的準備——至於非官方的猜測,則是各有各的精彩。Steven大約是煞費了心思地試圖挽留過的,可最後也隻能逢人便笑言“人家要嫁人,我總不好攔著”,安琪也終於恢複了以往嬌豔的笑顏,小巧玲瓏的下巴翹得老高,依然踩著一貫煙視媚行的步點,在辦公室裏走來走去,有說有笑。
  於是,這結果,勉強也可算是皆大歡喜。唯一麵上神色不好看的,卻是郭睿鋒,或是茶水室,或是樓梯拐角,寞伊幾次撞見他獨自一個,緊縮著眉頭,狠狠地抽煙。
  終於有一天,寞伊不忍看他這憔悴落泊的模樣,便泡了一杯清茶,遞了過去,輕聲說了一句:“少抽一些吧,煙也會醉的。”
  郭睿鋒抬起頭來,楞楞地看著她許久,才冒出一句:“謝謝……”說著,伸手接過杯子,連同寞伊的手一起緊緊地握在掌心。
  若是以往,寞伊一定是倏得一下紅了臉,急忙掙紮,可此刻,她隻是靜靜地歎了一口氣,輕輕地、不著痕跡地將手抽了出來。
  她看著郭睿鋒臉上的表情,那樣絕望的而又熱切的眼神,分明訴說著一個活生生的,關於“賠了夫人又折兵”的故事,隻是,盡管多少有些不忍,她也並沒有那樣的意願,去做那一根救命的稻草。
  郭睿鋒的神色黯了又黯,終於還是捧著杯子,默默地走了出去。
  寞伊站在茶水間裏,看著手裏杯中浮沉飄蕩的茶葉,微微搖了搖頭。
  當水隻有半杯的時候,一些輕微的震蕩,便足以掀起層層的漣漪,而杯子滿了的時候,卻反變得平和穩定——正如她此刻的心情,滿滿的全是幸福和滿足,不會再為別的人、別的事而動搖。
  安琪走的那天,公司裏又十足地熱鬧了一番,告別的參會在城內出名的海鮮自助餐廳舉行,占據了整整兩排靠窗的景觀座,最後究竟是誰簽的單,寞伊無從知曉,但既然人人都是頗為盡興開懷的樣子,她便也想顯得熱忱一些——可不知為什麽,心底卻有淡淡的惆悵與寂寞。
  那以後,寞伊的日子漸漸平淡了起來,少了許多起伏波折,她有時反而會懷念起那個名叫安琪的女孩——鮮活靚麗的、嬌縱張揚的,曾經讓她有隱隱淡淡的羨慕與嫉妒的女孩。
  時間久了,關於安琪的種種記憶也就模糊了起來,以至於當那一日,寞伊與她在繁華的街上,擦肩而過的時候,還以為是自己認錯了人。
  安琪穿的是正式又拘謹的職業套裝,黑的底色、灰的條紋,與寞伊印象中,一貫的色彩斑斕大不相同,長長的頭發盤了起來,在腦後挽成一個成熟又優雅的發髻,臉上的妝容依然精致,隻是臉色略略有些病態的蒼白。
  當時,寞伊正站在街口的人群中,等待著綠燈的信號,隔著車水馬龍的街道,她看見了安琪,幾乎是在同一瞬間,安琪也看見了她。兩人的視線在空中有瞬間的交匯,然後安琪便別過頭去,避開了她的目光。
  綠燈亮了,對麵的人群洶湧而來,安琪依然踩著她妖嬈的步點,迎麵走來,清冷的目光直直地穿過寞伊的身體,仿佛彼此隻是陌生的路人。擦肩而過的時候,寞伊翕動著嘴唇,想喚她的名,卻還是生生咽了回去。
  隻那麽一瞬間的猶豫,安琪便走了過去,化作一個黑灰色的背影,淹沒消失在人群中。
  剩下寞伊一個,愣愣地站在原地,久久地回不過神來。
  這天晚上,遛狗的時候,寞伊坐在任遠的身旁,肩並著肩的,遠遠地看著草地上撒歡奔跑著的巴頓,仿佛一個金黃色的絨球翻滾在綠色的絨毯上,忽然頗有感觸地,輕聲說:“一轉眼,巴頓也一歲半了,記得第一次見它的時候,才這麽一丁點大。”說著用手比劃著,當初那個毛絨絨的小家夥的大小,寞伊不由地感慨,當初還能捧在手裏、攬在懷裏的,如今已經是個威猛的大個子了。
  任遠也笑著說:“是啊,時間過得可真快。”還記得當初那個病懨懨的小巴頓,可現在,距離他們初遇的那個夜晚,也已經是一年多了——這些日子以來,許多小小的生命在他和他們的生活裏來來去去,正如佛家有句話說的,“百年修得同船渡”。他一直相信,不僅是人與人之間,人與它們,也是講求緣分的。
  “緣分。”這麽想著,他也就這麽脫口而出了。
  寞伊點點頭,想起了之前的種種,命運和緣分真是很奇妙的東西,有許多事,仿佛那麽巧合,又偏偏那麽自然,比如她與巴頓,比如白白與陳家阿婆,又比如Steven夫婦與那隻可卡。
  “嗯。”寞伊輕聲附合著,轉過頭,卻剛巧與任遠的視線交匯,他的眼神中,有一種灼灼的東西在閃爍,於是,寞伊便倏得明白了過來,這“緣分”,所包含的另外一層涵義——他與她的之間。
  任遠輕輕地笑了起來,看著她紅著臉,垂下頭去。溫和明朗的笑聲中,巴頓歡天喜地地跑了回來,在兩人的身邊繞著圈地奔跑,撒著嬌。
  “來巴頓,過來。”任遠叫著小家夥的名字,又加了一句,“到爸爸這裏來。”
  於是,寞伊的臉更紅了,悄悄地橫了他一眼,隱約有些嬌嗔的含義。
  任遠臉上的笑意更濃,他伸出手,一隻握著寞伊的手,另一隻,牽起巴頓的牽引帶。
  命運仿佛一根看不見的線,從那個飄著冬雨的夜晚開始,他們的生活,便因為巴頓這個小小的交集,而綁在了一起——那根命定的紅線,早已纏纏繞繞的無法分離。
  寞伊微微地抬起頭,望著遠方的天空,橘色的夕陽染紅了晚霞,將那溫暖的顏色,渲染成一片嫣紅。
  她探出掌心,與任遠寬大的手掌交握在一起,而巴頓,正在他們的身前跳躍著,金色的柔軟毛發飄揚在空中。
  對於生活,寞伊從來未有太多的奢望與幻想,而此刻,她相信,她已找到心中冀望的幸福。
  (全文完)
  寫在《寵愛》全文完結之後:
  在經曆了無比拖遝和懶散的一年之後,《寵愛》能夠順利完結還真是一件近乎奇跡的事情(話說回來,9W字寫一年這件事本身,似乎更適合被稱為“奇跡”)。
  如果套用MTV/CCTV/OSCAR等等頒獎儀式的俗套,那這部小說能夠完成,還真是要感謝以下這些人(們):
  1.某燈:如果沒有某人一直在PP後麵催啊催啊的,也許懶散的我會無止境地,以“工作忙”為理由,一直棄坑下去,而且,那篇唯一的精華長評,還是讓我小小地感動了一下子的。
  2.gugu,慕容冰菲 & 薦文委員會:雖然我一直喜歡很酷地說“啊……上不上榜我是無所謂的……”,可如果不是《寵愛》在如此拖遝和冷場的情況下,居然還是承蒙不棄,有幸上了推薦榜的話,也許我也會繼續棄坑下去的。
  3.眾位孜孜不倦地催坑的大人們:其實對於眾位,我是很汗顏的,不管你們是偶爾點開我這萬年坑看看,還是常常關注著我的拖遝的進度,新鮮的、或者熟悉的麵孔,總之因為你們的催文,我有時甚至都不敢打開《寵愛》的頁麵——不過正如我說過的,被催文,總令我有變態的快感,所以……那也是我常常還能堅持打開Word、痛苦掙紮的動力之一。
  4.天遙:親愛的可愛的天遙,如果不是一直堅持那個代表著生命中溫暖的亮色的執念,如果不是憑著一些微小的信念和動力驅策著自己,那麽忙碌、疲憊等等的理由,可能早就扼殺了你的第三篇小說了。
  總之,很高興《寵愛》最終還是寫完了,雖然還是有許多不盡如人意的地方,但是以我懶散的個性,不到有人出價買它的時候,我想我是不會動筆修改的。那麽,就讓我心安理得地打上“已完結”的字樣,鞠躬退場吧…… 故事梗概 《寵愛》故事梗概 by天遙  林寞伊,簡單一如都市中所有的平凡女子,一份看似體麵的工作,一種單純平淡的生活,上班、下班、回家,不放縱,也不做夢。
  在公司裏躲避著明槍暗箭,在公寓裏忍受著寂寞孤獨,日子,並未好得值得稱讚,也未糟得足以抱怨。
  生活,本該沿著那既定的軌跡,繼續有條不紊地走下去,可那個飄著冬雨的夜,一個陌生的小生命便這麽走進了她的世界——巴頓褐色眼眸如水晶般清澈透明,卻悄悄浸潤著冰冷刺骨的寂寞。
  郭睿峰的曖昧牽扯,安琪的恣意跋扈,即便有些事依然如故,命運卻已輕輕推開了另一扇門,生活的視界也漸漸變得不同。
  因為巴頓,寞伊結識了陳家阿婆、網名“小甜甜”女孩,以及,溫文善良的寵物醫生任遠。
  時間流逝,巴頓一天天地長大,安琪離職了,寞伊升職了——有些事情不變,可又有些事,已經變了。
  那一天,當寞伊探出掌心,與任遠寬大的手掌交握在一起,而巴頓,正在他們的身前跳躍著,金色的柔軟毛發飄揚在空中,她看見,遠方的天空,橘色的夕陽染紅了晚霞,將那溫暖的顏色,渲染成一片嫣紅。於是,她明白,她已找到心中冀望的幸福。
  友情客串版 by飄燈
  林寞伊是一家公關公司的普通白領,過著平靜如水的生活。單身,破碎的家庭,忙忙碌碌的工作,灰暗複雜的社會,讓她的心漸漸封閉,直到遇見了小狗巴頓。
  櫥窗裏一雙純澈如水晶的眼睛,驟然間照透了寞伊的心靈,從此巴頓成為她家庭的第二成員,給了她全心全意的信任。而寵物醫院的任遠醫生,也在不知不覺中慢慢走入寞伊的生活。
  公司裏魚龍混雜,上司郭睿峰若即若離的曖昧,同事安琪明目張膽的囂張,讓寞伊疲憊不已,左右為難。
  陽澄湖邊普通的一次活動,郭睿峰終究陷入了都市男女慣有的沉迷,與安琪一夜傳情,寞伊麵對咄咄進逼,隻有步步退讓,而心靈的寧靜,又在何方?
  天真可愛巴頓不知不覺中扮起了紅娘的角色,將兩顆善良純淨的心靈越來越近,閱盡繁華的寞伊終於明白了自己感情的歸屬,在一個羞澀的笑容之後,拉起了任遠溫暖堅定的手……

(全文完)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博主已隱藏評論
博主已關閉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