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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上簽:好事成雙

(2008-12-07 14:08:31) 下一個

  這世上許多事情,並非我們所想的那樣複雜,又或者,許多看似複雜的事情,用簡單的方式去處理就變得簡單了——也許,這就是為什麽孩子總是那麽快樂無憂吧。
  故事也要從程雙還是個孩子的時候說起……

  1
  程雙是在還沒滿一周歲的時候,被父母包著蠟燭包從東北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車,送到上海的。
  程雙的父親程國進是知青,插隊到了東北中俄邊境的農村,和當地的一個姑娘結了婚,當時誰都不知道知青還能有返滬的一天,等政策下來的時候程雙已經兩歲了,而且那個時候,程雙母親的肚子已經有了程雙的弟弟程瑞。於是,按照政策,程國進留在了當地,當了一名教書匠。
  程雙被父親從東北帶來上海原本是想讓阿爺阿娘看看他們的大孫女,可張得白白胖胖又有著一張洋娃娃臉的小程雙讓程爺爺程奶奶愛不釋手,也許是第一個孫子輩的孩子,老兩口還有程雙的叔叔和姑姑竟舍不得讓程進國把孩子帶回去。程進國想,也罷,上海的父母家條件雖然也不好,但比起農村畢竟上海是個大城市,自己這輩子也許就沒機會回上海了,可還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在自己成長的城市裏生活學習。程雙的母親顧秀枝更是沒啥意見,原本農村就重男輕女,更何況光靠丈夫一個人開的工資,如果不用負擔女兒的開銷,家裏的經濟壓力會小的多。
  於是,程雙就被留在了上海——楊浦區人稱兩萬戶的一間二十平米都不到的小屋裏。

  2
  程雙的到來,著實讓程家帶來了許多的歡笑,程雙的母親有著四分之一的俄羅斯血統,所以小程雙也長得跟洋娃娃一樣,深栗色頭發卷卷的,白皙的皮膚襯著一雙褐色的大眼睛,加上兩萬戶是七八家合用的煤衛,於是她從小就不怕生,見人就叫,鄰居和幼兒園裏的老師都喜歡,程家二老更實把她當寶。
  也許是知道自己的父母不在身邊,小程雙似乎比一般的孩子都要懂事乖巧,小小年紀就知道要幫阿娘擇菜,幫阿爺擺碗筷,幫叔叔疊衣服,幫姑姑繞毛線……
  可生活總有矛盾,程家也不例外。
  起因是程雙的叔叔程國偉要結婚了。
  程家的房子很小,程家二老、叔叔程國偉、姑姑程國琴還有小程雙,一家五口住在不足二十平米的一間屋子內。屋子一隔為二,裏外各放了兩張床,外屋靠門處還搭了個閣樓(區別於現在的閣樓,其實就是一張需要爬梯子才能睡的床),原先是老兩口睡裏屋,程雙的姑姑和程雙睡外間,程國偉睡閣樓。為了程國偉結婚,便把裏屋讓了出來給他們當新房。
  剛開始的時候,嬸嬸陸秋萍對程雙還是挺好的,可時間一長,她就有些受不了,尤其程家二老省吃儉用給程雙買這買那,自己的丈夫也把這個侄女成女兒一般,每個星期天還要帶著她去學電子琴……不免有些牢騷,偶爾替程雙洗件衣服什麽的就要嘟囔上半天,程雙奶奶聽見了,總是沒好話說上她兩句,讓她覺得很委屈,想,婆媳、姑嫂就夠麻煩的了,這倒好,還加上一個爹媽不管的侄女!
  尤其在程敏出生之後,她更是不喜歡程雙。
  同樣是孫女,怎麽就不見爺爺奶奶給程敏玩具,同樣是侄女,小姑子怎麽就隻給程雙打毛衣……更可氣的是自己的丈夫,對侄女那比對女兒還親……於是越看程雙越不順眼,把什麽“你爹媽倒是省心把女兒往上海一扔就不慣了”“到底要白吃白喝到幾時”這樣的話掛在了嘴上。程雙雖然並不完全懂,但卻知道,嬸嬸不喜歡她,因為她,奶奶罵了嬸嬸,因為她,叔叔和嬸嬸常常吵架……
  小程雙也很難過,她不知道該怎麽辦,隻能更乖一些更聽話一些。雖然她對爸爸媽媽毫無映像可言,可有時仍會想,為什麽爸爸媽媽不要她了呢???

  3
  矛盾終於在程雙六歲那年達到了白熱化。
  那年冬天,程國進夫妻帶著兒子來上海過年,程家二老忙裏忙外的張羅,國偉和國琴兄妹輪流陪著大哥大嫂還有侄子程瑞逛城隍廟、外灘、南京路。家裏實在是再也沒地方可擠,於是程雙的奶奶就跟小兒子商量,能不能讓他們夫妻去丈母娘家住兩天,等過了年程雙父母走了再回來。
  這下可好,陸秋萍積攢了四五年的委屈一下子爆發了,於是,大年三十的晚上拍著桌子,破口而罵,“憑什麽要我們回娘家,平日裏幫你們帶女兒,現在爹媽來了反倒要趕我走?”
  “女兒白吃白喝還不算,現在又打算把兒子也扔在上海?”
  “我今天要是出了這個門,你們程家就是求我,我也不會回來!”
  …… ……
  原本程家二老盼了好幾年的一家團圓年被她這麽一鬧,搞得個個愁容滿麵。程國進這才發現自己的女兒在上海雖得爺爺奶奶的寵愛,可畢竟寄人籬下,日子並不好過。於是對父母說,程雙還是讓他們帶回去吧。
  程爺爺程奶奶想,程雙那麽大還沒回過自己老家,也沒見過外公外婆,若是上了小學可能回去一趟更不容易,就答應說,“你們帶回去住一陣也行,讓雙雙見見外公外婆,不過可得給我送回來,九月份就要上小學了,我報名都替她報好了,就是你小時候念的那個學校,教育質量在楊浦區好算算的……你可一定要把她送回來啊,報上這個名可是不容易呢……”
  於是,那年寒假剛過,程雙就跟著陌生的父母和弟弟坐上了北上的火車,站台上,程雙一邊哭,一邊對說“阿爺阿娘,拿要自想雙雙了哪能辦?(滬語:你們要想雙雙了怎麽辦)”
  “吾要自想阿爺阿娘了哪能辦?(我要是想爺爺奶奶了怎麽辦)”
  二老也一邊哭一邊囑咐程雙這個那個……
  或許是長時間的火車太累,或許是北方的氣候實在太冷,也或許是水土不服,程雙還沒到老家,在回家的長途汽車上就開始發燒,程國進夫妻倆把能穿的都給她穿上了,可程雙還是喊冷,程雙第一次睡炕,燒得她渾身發燙,喝了水吃了藥,才好了一些。可燒還沒徹底退盡,她又開始拉肚子……吃了藥也不見好,隻得去醫院,醫院離得又遠,來回一折騰病情反而加重了,於是反反複複了一個多月才逐漸好轉……
  顧秀枝不免抱怨“你說這丫頭咋這麽折騰人兒,你看瑞兒比她小都啥事兒沒有,就她事兒多,都是她爺爺奶奶給慣的……”
  還沒等她抱怨完,程雙又病了,脖子又紅又腫一碰就疼,程國進知道這八成是大脖子病,也就是甲亢。看著女兒三天兩頭的病著,程國進也實在沒了折,寫信告訴了上海的父母,程家二老一聽那個著急,都顧不得回信,立刻就拍了電報:
  速回滬
  於是,還沒等到北國的雪化盡,還沒等到江上的冰化開,程雙又踏上了回滬的列車。
  可她這一病還真的不輕,以至於錯過了當年的入學,以至於她比同齡人都晚了一年才上小學……
  那一段老家的經曆,程雙已經很模糊了,唯一的記憶就是,冷。

  4
  程雙第一次見到郝軾是二年級塊放期末考結束準備放暑假的時候,那天她抱著同學訂正好的數學試卷和語文試卷交去辦公室。就見著李老師辦公桌旁站了個小男孩兒和一個女老師,男孩兒的白襯衫上好幾處都蹭上了髒,綠領巾歪在脖子一邊,襯衫一邊塞在褲子裏,另一邊露在外頭,深色的運動褲的一個膝蓋處破了個大洞,看得出應該是新的球鞋也被弄得髒兮兮的……
  一邊的女老師一副生氣得不得了的樣子,顧不得程雙在場就對著李老師說:
  “李老師,你們家郝軾我是實在沒辦法管了……實在是皮得出蛆,沒有一天太平的,昨天手工課上把人家女同學的辮子剪了,前天拿開水澆植物角的花……今天更加了不得了,下午體育課就不知道跑哪裏去了,找了半天,一個人蹲在車棚裏拔氣門心,我去的時候已經十幾輛被他拔掉了,……沒有一天不惹事的,我是實在教不了了……李老師,你自己教吧,反正是你外甥,一年級沒有老師敢要他的……看到他都怕……”
  李老師一邊給那個老師賠不是一邊無可奈何的朝著那個叫郝軾的男孩兒搖頭……
  程雙把卷子放在數學劉老師的桌上,正猶豫是不是過一會兒再進來交語文試卷,李老師見了,示意她交過來,她便走了過去,這是小男孩兒也注意到了她,抬頭瞪了程雙一眼,程雙這才發現這個男孩兒有一雙黑亮亮的眼睛,配上帥氣的眉毛,整張小臉精神的不得了。一旁的老師見了,又說:
  “李老師,你看看,就這個樣子諾,腔調壞得不得了,也不知道跟誰學的,”又搖了搖小男兒的肩膀,“郝軾,你怎麽那麽壞得啦,啊?!家裏都是知識分子怎麽會有你那麽壞得小孩子的啦?跟誰學的?”還沒等他的老師說完,他又突然朝著程雙一笑,指著程雙說,“老師,她的卷毛跟我家裏的狗狗一樣額諾”接著又回頭對著李老師說“阿姨對哇?”
  程雙“噗嗤”一笑,覺得這個小男孩兒倒是真有趣,先是再被老師批評,剛才又凶巴巴的瞪她,一會兒又會聯想到家裏的小狗。倒是李老師覺得不好意思,打了小男孩兒的屁股一下,對程雙說“不要理他,你回教室吧”,誰知小男孩兒還不肯罷休,程雙出辦公室的時候就聽他還在說“是老像的呀,阿姨,這個姐姐你班上的啊?長得老好看的……”
  回教室的路上,程雙突然想起了那個自己一共才見過一次麵的弟弟程瑞,模模糊糊的映像,心想,程瑞大概就是這個樣子的吧……
  隻是,程雙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叫郝軾的男孩兒在開學的和時候真的成了她的同學,聽說就是因為實在是皮的沒有老師管的住,所以交給了他的阿姨——程雙的班主任李老師親自教育。更讓程雙想不到的是,這個叫郝軾的男孩兒進在李老師帶進班機的第一天就指著程雙大聲喊著說:“我要和那個卷毛姐姐同桌……”惹得全班哄堂大笑。

  5
  郝軾和程雙同桌的第一天,李老師就找程雙談話,告訴她對待郝軾的三不政策“不理、不睬、不要怕”,之後還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說“要不是我外甥,我也不管他。”
  又把郝軾叫來辦公室,一本正經地跟他約法三章,最後還用嚇唬的口氣對他說“是你要和程雙同桌的,你就要好好像人家學習,如果連她也欺負,那你之後一個人坐角落了,再不然,我就打電話讓你爸爸媽媽把你帶到美國去!”
  郝軾看了看程雙,笑嘻嘻地說,“要去就把這個卷毛一起帶到美國去,她長得才像外國人”……
  當然,郝軾並不會像大家期望的那樣開始聽話,在三年級1班裏依舊是個小惡魔。今天惡作劇明天上課搗亂,真是無法無天到人見人搖頭的地步。後來程雙才知道,郝軾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出了國,從小就是由爺爺奶奶帶著,少了父母的關心再加上爺爺奶奶的溺愛,小小年齡就已經無法無天沒人敢管。
  可能是因為程雙比班裏的孩子都要大,也沒有獨生子女的嬌氣,再加上想到郝軾和自己一樣父母不在身邊,所以郝軾雖然也常常捉弄她嚇唬她,她總是好脾氣地不計較也不理睬,以至於郝軾常常覺得沒意思,久而久之,上課就玩自己帶的玩具或者看些連環畫。老師也不介意,隻要這個小惡魔不鬧事,不影響課堂紀律,老師們就已經對他感激不盡,偶爾有兩堂課小惡魔若是專心聽講了幾分鍾,又或者是舉手回答了問題,老師們無不奔走告之,都覺得自己偉大到感化了這個頑劣不堪的小壞蛋。
  程雙三年級的那個寒假,爸爸媽媽帶著程瑞又一次來到上海過年,因為姑姑已經結婚,家裏總算沒有因為擠不下而吵架。嬸嬸雖然依然不冷不熱,可到底是過年,也不好發作。程雙的父母此次來滬,除了為過年,更重要的原因是為了弟弟程瑞。眼看程瑞馬上到了入學的年齡,夫妻倆琢磨著還是想讓兒子在上海讀書,畢竟上海的教育質量是他們那裏的小農村無法相比的。他們這麽考慮,最好是程雙程瑞都能留在上海念書,顧秀枝也留下照看兒子,但也考慮到實際情況,他們打算,實在不行,就把兒子留在上海,讓程雙跟他們回農村。按照當時知青子女回滬的政策,姐弟兩支有一個能拿到上海戶口。在這樣的情況下,把好的機會留給兒子似乎理所當然。
  程家二老聽了他們的打算著實犯了愁——程瑞是他們程家唯一的孫子,於情於理似乎都應該把留滬的機會給他,可目前的住房情況,雖然女兒已經嫁人,可是程雙和程敏也越來越大,依舊是一家五口擠十幾平米,若是再加上一個孩子一個大人,不要說二媳婦陸秋萍不願意,家裏也實在是沒有地方可以擠。若是讓程瑞留下程雙回農村,他們又實在是舍不得,雖說孫子孫女手心手背,可程雙畢竟是他們從小帶大的,又那麽乖巧懂事,他們哪舍得!
  果然,還沒這話剛和老二提了個頭,程國偉就皺起了眉頭,一支煙抽完,最後隻說了一句,“要是阿嫂和兒子也留在上海,就等於逼我和秋萍離婚。”
  想來想去,隻能把話告訴了程雙。
  程雙已經很懂事,看著阿娘一邊擦眼淚一邊說舍不得,阿爺也悶悶地不說話,又看著陌生的父母和弟弟,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就聽媽媽在對程瑞說:“瑞子啊,以後你就在上海聽爺爺奶奶話,念書上大學給爸媽爭氣”
  一旁的程瑞突然大喊起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不要留在這裏,我不喜歡上海,不喜歡,我要姥姥姥爺,回家……回家……”
  又聽爸爸說“別說傻話,上海多好,回家能有啥出息?!你姐姐把機會給了你!真不懂事!”
  “那就讓姐姐留在這鬼地方,我連他們說話都聽不懂,我要回家,我喜歡上海,我討厭上海,我知道程敏她說我是鄉下人……”
  …… ……
  最終,因為程瑞的吵鬧,程雙還是留在了上海,也許就是從那時起程雙便對這個並不怎麽熟悉的弟弟有了一份愧疚和歉意。

  6
  寒假過後開學的第一天,許久不見的同學們似乎格外興奮,大家都穿著過年的新衣,程雙也不例外。程雙對自己的新衣格外喜歡,那是媽媽給她織的新毛衣,雖說她和媽媽並不親,但媽媽看見程敏的穿著新毛衣過年時,還是趕了好幾個晚上給她也織了一件。雪白的毛衣胸前秀了一隻大大的亞運吉祥物熊貓盼盼,背後是“程雙”兩個字拚音的英文花體字母,非常別致,尤其是程雙本來就長得不錯,穿著更是覺得十分洋氣。平日裏隻是羨慕同學的母親織的毛衣,如今自己終於也有了,那種高興真是難以言喻。
  “卷毛姐姐,你的毛衣老看得,哪裏買得呀”郝軾摸著毛衣問,“後麵的英文是什麽意思呀,我爺爺沒教過我”
  程雙笑眯眯的回答說“這個是我媽媽給我織的,那個是我名字的拚音呀。”
  郝軾一聽,突然把程雙的胳膊一推,別過身,說“稀奇不死了,我的新衣服全是美國帶來的,比你的靈,比你的好看”又斜了程雙的衣服一眼,惡聲惡氣地說“那麽傻一隻熊貓,難看死了。”
  程雙見慣了他的壞脾氣,也不理他,自顧自的整理新書。
  又過了幾天,下午上美術課,老師教大家畫水彩畫,為了不把衣服弄髒,程雙帶著阿娘做的袖套,認認真真地給圖上的蘋果和香蕉上色。正畫得入神,就聽一旁的郝軾說“你的衣服難看死了,我來給你畫得漂亮一點”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左手胳臂雪白的毛衣上已經被畫上了兩道鮮紅的橫杠子。肇事者手裏拿毛筆,哈哈大笑大聲嚷嚷著“好看瓦,好看瓦,以後你中隊長標誌都不用帶了”
  程雙愣了一下,接著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手忙腳亂的用手擦,確不想顏料已經滲透到了毛線裏,怎麽也擦不幹淨,美術老師見狀讓程雙去廁所用水擦,程雙塗了肥皂搓了半天,兩條粗粗的紅印子依然突兀地掛在袖子上。
  …… ……
  這是郝軾第一次看見程雙哭,就是他把蒼耳丟在程雙的頭發上,害程雙不得不剪了短發她也沒哭;就是他撕了她剛做完的作業疊飛機,她也沒哭;就是他把蚯蚓放在她鉛筆盒裏,鄰桌的女生都嚇到了,她也沒哭……他知道,這次他闖禍了,可能比在幼兒園時往熱水瓶裏撒尿更嚴重,比一年級時在家玩火更嚴重……
  看著程雙穿著袖子濕嗒嗒的衣服,眼睛哭得紅紅的,他討好地說:“你這樣要感冒的……我奶奶說穿濕衣服要感冒的……”見程雙不理他,又說“你別生氣了……我跟你賠禮道歉……我讓奶奶給你買一件一模一樣的賠給你……”討好了一陣見程雙依舊沒反應,突然想起什麽,噔噔噔跑出了教室。
  不一會兒就見他帶著李老師跑進了教室,指著程雙說“她的衣服濕了,要生病的”又說,“打電話叫奶奶來,買一件一樣的賠給她”
  李老師把程雙帶進辦公室,給程雙換了件她自己的衣服,把衣服掛在背上,把濕袖子對著電熱器烘,安慰程雙“別哭了,都是郝軾不好,過兩天老師帶你去買件新的。”
  程雙才止住的眼淚又冒了出來,說“老師,這件衣服我媽媽來上海織了好幾個晚上才有的……外麵……外麵買不到的……”
  李老師也知道程雙是知青子女,看到她傷心的樣子便知道這件衣服她是多麽珍惜,若是一般的孩子,倒是好哄,偏偏程雙平時就比一般的孩子懂事,也從不計較,加上又是他外甥惹的禍,一時半會兒她也不知道怎麽說才好。
  “那要不老師帶回去幫你洗洗看?”
  程雙也隻是搖搖頭,“洗不掉的,我剛才就是用肥皂洗的……”
  “那你說怎麽辦!”一旁的郝軾終於忍不住,“要不然你在我的衣服上也畫兩條,隨便你畫幾條都可以”還沒等他說完,腦袋上就挨了一下:
  “還說!一天到晚闖禍,你看怎麽辦?人家程雙爸爸媽媽都不在上海,難得回來一趟給她織的毛衣,才穿幾天就被你弄成這樣。你還真是個害人精,你看怎麽辦吧,明天你就自己坐到垃圾的角落去,要麽我馬上打電話讓你爸媽把你接到美國去害人”
  “不好不好,我保證再不欺負她了,我保證,我保證”又去拉程雙的袖子,“程雙,你別生氣了,其實我不是故意的……因為我媽媽從來沒給我織過毛衣,所以才畫的……我,我又不曉得你跟我一樣,爸爸媽媽不在上海……”
  程雙看著郝軾殷切著急的眼神,沒由的想起了弟弟程瑞得知要留把他留在上海時的神情, 兩雙眼睛似乎重疊到了一起,終於理解他隻是羨慕她而已,摸了摸幹的差不多的衣服,倒覺得自己似乎有些小題大做,低聲說:“李老師,我……其實沒關係的……還是可以穿的,你不要再怪郝軾了……”

  7
  說來也怪,自那以後,郝軾似乎真的懂事了不少,尤其是對程雙,除了偶爾拉她兩下頭發,喊兩聲“卷毛”,倒真是把程雙當作姐姐那樣粘著,偶爾程雙當小班長值日時有其他同學搗蛋,他還要出來給程雙幫忙——他這一摻和倒好,原本也就一兩個同學說話吵鬧,非得弄得全班雞犬不寧,程雙拖他回座位,沒好氣地說“你呀,管好你自己我就謝天謝地了。”郝軾聽了倒不以為然,說“我隻是幫你一個人,你看宋雯燕當小班長,我才不理呢。”
  偶爾他吵得程雙煩了,罵他兩句“你怎麽那麽煩人討人厭”,他也不生氣,嬉皮塌臉地叫兩句“卷毛姐姐別生氣,我曉得你最最好了……”弄得程雙哭笑不得。
  最樂見這一幕的就屬李老師了,發現郝軾這隻千年猴精終於遇上了能降的住他的觀音娘娘,便樂得將讓程雙管著他,於是,程雙又多了一個任務,那就是每天陪=盯著郝軾完成當天的家庭作業。有時在教室,有幾次被郝軾拖著回他家看。
  郝軾家的房子在程雙看來真的很大很大,樓上樓下的,還有一個小院子,光郝軾一個人的房間就抵得上程雙家5口人住的,郝軾的爺爺奶奶都是大學的教授,非常和善。家裏還有保姆,程雙還見到了那隻郝軾一天到晚掛在嘴邊的卷毛狗“悠悠”。最讓程雙羨慕的是他們家的大書房,一屋子的書,似乎比學校圖書館裏的書更多。她也終於明白,為什麽郝軾雖然不是因為成績好而跳級,卻從來沒有在功課上跟不上過,小小年紀懂的比她還多。那麽多學科,除了體育因為個頭的原因並不十分理想,其它科目還真沒有能難倒他的,說語文他唐詩論語張口就來,說數學什麽抽屜原理雞兔同籠程雙聽都沒聽說過,英語更是能將整個新概念第一冊從頭背到尾……每每發現有什麽自己懂而程雙不知道的時,他就萬分得意地一定要教程雙,卻又沒耐心,常常教了一半見程雙還是不明白,就著急“啊呀,你怎麽那麽笨呀,就是這樣呀,就是這樣,一想就想出來了呀”……見程雙不理他,又訕訕地挨過來,“其實,我不是說你笨,是我講不清楚,不過,真的很簡單的,你讓我再教你,好不好,保證教會你”程雙隻說:“哪天啊,你考的分數比我高了再來教我也來得及!”
  四年級的時候郝軾又突然迷上了圍棋,因為程雙之前也一直參加學校的圍棋興趣班,學過一些圍棋基礎,於是一放學就被郝軾拖著陪他下棋,從讓三子到讓五子,到程雙輸得連五子棋都贏不了他的時候,他終於不再纏著她一起下棋,隻是上下課的時候就捧著本棋譜看。過了一陣兒,有一天得意洋洋地告訴成雙,“昨天我把遊戲機裏的高級都贏了,厲害吧”。
  五年級畢業班,大家都為了能夠直升本校的初中部而第一次體會到了生為學生的辛苦,因為A大附中是上海市有名的重點中學,其初中部招收的學生數量非常有限,但為了保證生源的質量,除非是文體特長生,否則必須通過學校的自主考試才能被錄取。
  郝軾學習依舊吊兒郎當,一心鑽在圍棋裏,春天的時候代表學校參加了區裏的圍棋比賽,一路無敵,又接著參加市裏的比賽,竟拿了個第二回來。憑著這份榮譽,提前被作為特長生入取。
  程雙也算順利,雖然考試成績差了錄取分數線幾分,但憑著連續好幾年的三好學生優秀幹部的加分,最後也直升了學校的初中部。
  程雙得知被錄取的那一天,郝軾比她還高興,拉著程雙的馬尾辮搖啊搖,突然把臉湊到程雙麵前,盯著程雙看了半天,程雙被他看得有點怪怪的,剛想推開他,卻見他眨了眨那雙黑亮亮的眼睛,認真地說“程雙,慢點你還要跟我坐一起哦。”

  8
  事情當然不會像郝軾打算的那麽如意。
  預備班報到的第一天便是安排新座位,卻不再是男女同桌。程雙個子高被排到了最後一排,同桌的是一個外校考入的漂亮女孩兒宋倩倩,高高瘦瘦,有著一頭又黑又直的長發,軍訓的文藝晚會上一支孔雀獨舞給大家尤其是男生們留下了深刻的映像。
  而此時的郝軾也就不過10歲,個頭還沒竄高,所以就被排到了第二排,為此他非常不高興,把個新書包拖在腳邊也不坐,站在位子邊上衝班主任嚷:“我不要坐這個位子”指著程雙的前排說“我要做那裏”
  聽他這麽一喊,程雙咯噔一下,心想糟糕,這個小魔頭還當自己在原來自己阿姨的班級裏可以無法無天,更怕他又說些什麽亂七八糟的話與她相關。正不知如何阻止他,就聽班主任在說:“那好,你下可自己去跟同學商量吧,人家同意就可以”
  班主任小陳老師是個剛從師範畢業的年輕女老師,一頭短發青春朝氣,說話的語速很快,軍訓的時候就已經和大家打成了一片。程雙見郝軾勉為其難地坐到了位子上,又轉過頭來看程雙,似乎受了什麽委屈似的,程雙趕緊別開眼看老師。
  好不容易挨到下課,郝軾就興衝衝地拎著書包跑過來,對著程雙前麵的龔燁說:“我跟你換個位子”
  龔燁抬頭看了看他,笑了笑問“憑什麽呀,我坐這兒挺好”
  “老師都同意的,我就要坐這裏”說著就把書包往龔燁的課桌上一放。
  “老師是說,如果我願意才行。現在,我不願意!”他把個“意”字說得很重,胳臂一掃,郝軾的書包應聲落地……同學們聞聲都朝這邊看,程雙忙彎腰撿起了書包,拍了拍灰,對郝軾說“好了,你別鬧了,坐前麵不是挺好麽?人家那麽高坐前麵會當著後排同學啊。”
  就見郝軾漲紅了臉蛋,大叫了一聲“偏不!”,接著就把龔燁桌上所有的東西都擄到了地上,龔燁騰地站起來,一把子抓住郝軾的衣領把他拎了起來,狠聲說“撿起來”郝軾也不示弱,領子被抓住了,手腳卻沒閑著,對著龔燁一頓拳打腳踢,反而倒是騰不出手來的龔燁挨了好幾下。程雙一邊喊著,“別鬧了”一別想拉開他們,一旁的幾個男生也試圖去拉他們。就在這時,就聽龔燁的同桌曹誌彬說:“郝軾,我跟你換座位吧”
  郝軾停下手,似乎有些不相信地看著他,曹誌彬拉開他們兩個,對郝軾說“我眼睛不好,我跟你換吧”又看了看程雙,對郝軾說:“你看你,都把程雙撞疼了”
  原來在拉架的時候,程雙胳臂被不知誰撞了一下,現在正一邊揉著胳臂,一邊蹲著撿地上的文具,郝軾推開龔燁,斜眼哼了一聲,彎下腰也去幫程雙撿,邊撿還邊問:“疼不疼啊,我來撿吧”程雙也不理他,把筆裝進鉛筆盒裏,塞給他“給人家放回去”接著就坐到自己位子上,頭也不抬地看書。
  郝軾把書和鉛筆盒往龔燁的桌上重重地一放,瞪了他一眼,“真倒黴,要跟你同桌”又拖了個自己的書包從前頭繞到了曹誌彬的座位旁。曹誌彬也已經收拾好東西,他原是和程雙郝軾一個班,知道這個小霸王的脾氣,知道今天若是他不出麵,這個小霸王就算是校長來了,也不會買賬。如今見他氣呼呼的樣子,就逗他,指了指旁邊的龔燁,對他說“看在老同學的份上我告訴你,龔燁可是體育特長生,所以啊,以後你可不要招惹他”又轉過頭對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正單手托著腮幫子看書的龔燁說“你也要小心,這個小霸王的壞,在整個小學都是出了名的,所以——你也別招惹他”
  還沒等他說完,就聽剛才還扭打在一起的兩個人,非常默契地相互斜了一眼,又非常默契地用鼻子“哼”了一聲——不屑的也非常默契。

  9
  程雙打算跟郝軾好好談一談。
  上課時他時不時地轉頭跟她說話,已經引起了某些老師的注意,課間和午休更是纏著她,惹得宋倩倩頻頻皺眉。那陣子郝軾迷上了金庸,上課看,下課看,看到什麽有趣的地方就來跟程雙說。某日午自習,郝軾因為上課看小說被老師拉去辦公室,宋倩倩忍不住問程雙:“這個郝軾幹嗎老纏著你啊,你是他誰呀?”
  一向不多言的龔燁也回頭,丟了一句“我覺得他都把你當媽了!”
  程雙便把郝軾小學的光榮事跡大致講了一番,又說:“其實,他也怪可憐的,從小爸媽就不在身邊,可能隻是寂寞吧。”
  “可他這麽老是纏著你,你不煩啊,我一邊看著都覺著煩。”
  “原來也沒覺得,我家裏的堂妹有時候比他還吵,不過現在功課那麽多,有時候是覺得挺煩的”可是她能做的似乎也就是對他不理不睬,可這招對郝軾似乎也不怎麽慣用,他儼然摸透了程雙的好脾氣,隻是牛皮糖一樣的纏著。
  正想著,龔燁又回過頭,冷不丁的說了一句:“我看他是喜歡你才纏著你”
  程雙聽了,笑了笑,說“怎麽可能,別胡說!”
  和所有這個年齡的孩子一樣,程雙也有自己喜歡的明星,看到帥氣的男生也會心生愛慕。也知道自己長得不錯,有些男生會借著各種理由隻為跟她說兩句話。可是她知道郝軾不是,郝軾隻是把她當作姐姐一樣信賴,他會告訴她,他的父母正在辦離婚;告訴她,他奶奶不喜歡他小叔叔的女朋友,不願意讓他們結婚;告訴她,夏天的時候又有多少人來找他爺爺和大姑姑通路子,隻為能進個好的學校或是好專業……而她,也一直把他當作自己的弟弟,有時看著他前一刻還在無理取鬧,後一刻又拿著新得的文具來跟她獻寶,她會想,如果自己的爸爸媽媽和程瑞也在上海,他們一家四口該是多麽其樂融融。
  某日輪到程雙打掃衛生,教室裏的同學都已經走得差不多了,郝軾還捧著本《射雕英雄傳》看得津津有味,時不時地抬頭催程雙,“你動作快一點,我肚子都餓了,看著書裏那麽多好吃的,餓死我了……”
  “讓你先回去你又不走,不來幫忙還催我。”
  “啊呀,我在看書呀……這個黃蓉真的好厲害,虧她想得出那麽多好吃的東西”抬頭見程雙剛掃完地正準備倒垃圾,放下書跑到她跟前,拿過簸箕朝外跑,邊跑邊說“我去倒垃圾,你關好門窗,幫我理一下書包……”
  “程雙,你真不要看?真的很好看”程雙和郝軾回家有一段同路,郝軾一邊走,兩隻手還不停地在空中比劃來比劃去。
  “郝軾”程雙拉住他,“我有話跟你說,你要好好聽著”
  郝軾,轉過臉看她,衝她一笑,說“好,我很認真的聽。”
  “我是說,你不能再這樣老是粘著我”頓了頓,接著說“以前你還小,不講道理,同學和老師都讓著你,可你現在也是中學生啦,應該懂事一些了吧……你這樣,影響我的學習不算,還影響宋倩倩和龔燁。你聰明,上課可以不聽,可我們上課還要聽講,自習課也要用花時間做功課的啊。”
  郝軾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說“你有什麽不懂,我教你啊”
  “可是,如果你上課不打擾我,自習不影響我,我就能弄懂老師說的東西。”見他沒反應,又說“你也不能老跟我玩,去和其他男生一起踢足球什麽的不是挺好麽,你這樣還像小學的時候一樣粘著我,不覺得奇怪麽”
  郝軾把頭一撇,“哼,有什麽奇怪的”又抬頭看了她一眼,說“你要是嫌我煩就直說,我明天就不去學校——若不是因為你,我才不去上什麽狗屁學呢,一點都沒意思”說完就頭也不回地朝自己家的方向走。

  10
  第二天郝軾真的沒來上學。
  第三天也沒來。
  第四天也沒來。
  接著是周末,那時還沒實行雙休日,分大小禮拜,那周恰巧是大禮拜,照理應該周六周日休兩天,可是,用校長的話說“學生是沒有休息日的”,於是,本應放假的周六,上下午都排滿了課。好的加強,差的補差。郝軾還是沒來,問老師,說是病了請了病假。
  程雙猶豫了半天,還決定去郝軾家一趟看看他到底怎麽了。一路上她還在不停鬥爭,一邊想,關自己什麽事,為什麽要去,好像倒是自己做錯了一樣,以後那個小魔頭還不知道怎樣不依不饒。一邊又想,好歹同學一場,他也是把當自己人才會對自己發脾氣,想著他比自己小兩歲,即使有什麽不對,還是應該讓讓他——更何況,也許他真是病了呢?
  開門的是保姆小張阿姨,見是程雙,便衝著樓上喊“郝軾,你的同學來了”,也沒應答,程雙問便問,“郝軾是不是病了,好幾天都沒來上課,老師讓我來看看他,順便把作業給他。”
  “也不是大病,前兩天好像有點感冒,就跟奶奶說不想去學校,就在家歇了幾天。”
  “哦”程雙放下了心,又說“他在睡覺?要不我把作業放在桌上,等他醒了你轉告他一下,要做的地方,我都寫在他的本子上了”
  “沒在睡覺呀,好像在看書來著”又衝樓上喊了一聲“郝軾,你同學來看你了”
  這才聽見郝軾的聲音“你讓她上來。”
  “沒睡,你上去吧,我一會兒把水果送到他屋裏”
  程雙換了拖鞋便上了樓。
  郝軾站在房間的門口,穿了套胸前印派?桌鮮蟮奶燉渡??比奚籃腿蘅悖?恢?遣皇巧?〉腦倒剩?澈炱似說模?瓜緣昧街謊劬υ椒⒑諏粒?趟???行┎緩靡饉跡?憧?謁擔骸靶〕呂鮮λ的悴×耍?夢依純純矗?潮惆炎饕蹈?恪?font color='#EEFAEE'>的15de21c670ae7c3f6f3f1f37029303c9
  他聽了一轉身,嘟囔著:“哼,她不讓你來,你就不來看我了?”說完,也不顧程雙,徑自往床上一躺,又說:“我才沒生病,我是生氣。”
  程雙跟著他進了房間,見他躺在床上,在書桌前拉了張椅子到他床邊坐下,見他床上亂七八糟放了幾本厚厚的書,隨手拿了一本一翻,是《鹿鼎記》,就笑著問他“看完了麽?好看麽?”
  郝軾轉過臉,盯著程雙看,悶悶地說:“不怎麽好看”過了會兒又說:“你知道麽,韋小寶也有個雙兒,我覺得,雙兒是他那麽多老婆當中最好的……韋小寶有七個老婆,但我覺得,隻有雙兒待他最好。”
  “這都是些什麽書呀……還七個老婆,你呀,別看了這些書學壞……對了,我把作業給你,你抽空還是做了吧,省得老師找你麻煩,尤其是語文老陳。”
  “哼,你懂什麽,作業有什麽意思,哪有這些書有趣”忽然坐起身子,對程雙說:“其實韋小寶並不聰明,隻是運氣好罷了——如果我是他,就隻要雙兒一個老婆。”
  “好了好了,一個男孩子家,整天窩在家裏看小說,還七個老婆,小心長不高,一個老婆都娶不到。”
  “且,我奶奶說了,我還沒發育呢,等我發育了,一定比你張的高,比爺爺也高,我爺爺就一米八呢,年輕時不要太帥噢。”又想起了什麽,湊到程雙跟前,問“程雙,你發育了沒有?”
  此時的程雙剛經曆了從女孩到少女的蛻變,她也知道班裏也有幾個女生來了例假,但是大家都非常小心謹慎,都像揣著什麽秘密,每次體育課老師問有沒“見習”的同學,大家都不好意思舉手。現在冷不丁的被郝軾這樣直接的問,臉一下通紅,真是又羞又怒,還好小張阿姨端著茶和水果敲門進來,腳邊還跟著屁顛屁顛的悠悠。
  悠悠見了程雙也不叫,隻是“嗯嗯嗯”地哼唧,程雙摸了摸它,就見它在程雙跟前來回走了幾圈,突然兩隻前腳抱著成雙的左腿就開始上下運動,還塔拉著舌頭喘粗氣。程雙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小張阿姨見了,趕忙用腳去踢開它,對著它說:“你這個小畜牲,人家是客人……”說完就抱著它下了樓。
  “它剛才抱著我的腿幹嗎?”
  郝軾嗤了一聲,說:“還說比我大,真是幼稚加無知。它剛才是在發情,發情懂不懂?它發育了,青春的萌動……應該給它找個老婆才對。”
  程雙這才明白過來,覺得自己臉一定又紅了,反駁說:“你小小年紀,腦子裏都裝了些什麽呀。”看了看手表說:“我要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吧——別看那些無聊的書,多運動運動才好”
  “別著急嘛,今天爺爺奶奶都有事,家裏就我一個人吃晚飯,多沒意思啊,你就陪我吃完晚飯再走吧”拉著程雙的手晃,“好不好嘛……你喜歡吃什麽,我讓小張阿姨做,你陪我吃飯我就不生你氣了……”
  程雙聽了,笑道:“男孩子家家,氣量怎麽那麽小?再說,我說什麽了你就生氣了?還連著幾天不來上課。”
  “哼,你還不知道,你不是嫌我煩麽,你不是說我影響你學習麽……還拿什麽宋倩倩和龔燁當借口……我不去學校,不是正好麽,反正老師教的那些我都會。”
  “好啦,就為這麽點小事——不過,以後你的確注意一點,不要影響別人,不是人人都像你那麽聰明的。”
  “那你陪我吃晚飯,我以後上課就不煩你,自習也不煩你……好不好,好不好?”

  11
  之後的日子倒還算太平。除了放學,郝軾不再像先前那樣纏著程雙,有時候習慣性地回頭想跟程雙說些什麽,見程雙在寫作業或是看書,便把說到一半的話咽下去,隻是看看。問他,他隻笑嘻嘻地說:“忘了,沒什麽重要的——你認真學習吧。”便又回頭接著幹自己的事。
  此外,龔燁和郝軾兩個人終於不再相互冷言冷語,雖然彼此話仍舊不多,卻存著一份默契,彼此看起來格格不入的兩人有時更像是一切盡在不言中的好哥們兒。
  起因是某次數學測驗。龔燁是體育特長生,成績不算太好,尤其是理科,平時數學測驗也就勉強六、七十分。那天數學測驗三道大題前兩題都開了個頭便算不下去,最後一題壓根連思路都沒有,想到這三題就將近有三十分,前麵的題也答得稀裏糊塗,這下鐵定是要掛紅燈……急得開始抓頭發。此時的郝軾差不多都已經答完,他向來沒有檢查的習慣,正在考慮是不是要提前交卷,瞥見龔燁的最後一麵卷子上都是空白,見同桌苦思冥想也不得其所得樣子,他心裏頗有些得意,心想,哼,你也有今天,平時體育課上風頭十足,上課也從不守望相助在他看小說的時候幫忙提醒——可轉念又想到前兩天的體育課上,自己最差的百米跑幾次都差及格那麽一點,但最後龔燁登分的時候還是給了他及格。就想,我也別欠他人情,反正舉手之勞而已。於是他用胳臂撞了撞龔燁,又把有那兩道題演算過程的稿紙往上推了推……
  再後來,兩個人話依然不多,但每次龔燁去踢球總會問郝軾:“你去不去?”每次郝軾見龔燁遇到不會的題,也會主動把本子給他看,再問:“要不要我給你講思路?”
  初中四年,總的來說風平浪靜,程雙依舊是班裏的好學生老師的好幫手。郝軾則因為成績出色從小學時人見人厭的小魔頭轉變成老師們口中的尖子生。他初二初三連著兩年參加市裏的物理競賽都獲了二等獎,除此之外還拿了好幾個第三,圍棋的、數學的、英文的……有的老師問他:“郝軾,你怎麽就不能爭口氣,拿個第一呢?”他每次都說,“老師,真的好難,我認真想都想不出來。”可還沒等老師走遠嘴裏就嘟囔“那麽無聊的競賽,以後求我我都不參加。”
  不過,讓郝軾很高興得是,自己的個子送算開始往上竄,等到初三大家都開始填報誌願的時候,他已經長得和程雙一樣高了。
  都說全中國最苦的就是高三學生,比高三學生更苦的就是初三學生——能夠考進重點高中就等於一隻腳跨進了大學的門。一進入初三,上半學期才上了一半,新課就已經結束,接著就是無休止的複習和無休止的考試……
  初三下半學期的直升考之前,整個年級的緊張氣氛達到了白熱化的狀態,每周兩次的體育課被削減成一次,美術音樂課早在進入初三的時候就已經停止。如果直升考就能被錄取,那就等於可以提前兩個月結束初中的學習生活,更意味著高中可以進入直升班——A大附中的重點班幾乎是名牌大學的代名詞。但直升考是畢竟是屬於優中選優的考試,其難度幾乎是各門學科競賽的標準。盡管程雙已經盡了十二分的努力,但從考場出來,她就知道自己希望渺茫。

  12
  成績下來,果然離分數線差了很遠,就連意向加分的分數線都沒有到。(所謂意向就是說達到一定的分數,最後中考的時候可以加分)。全班一共九個同學直升,其中就包括郝軾。
  得知成績的那一天,無論是考上的沒考上的,大家都喘了口氣,宋倩倩提議大家一起去吃肯德基,一來慶祝郝軾直升,二來放鬆放鬆。又拍拍郝軾的肩膀,“你請客,沒問題吧,錢不夠咱們劈硬柴。”
  “慶祝我直升就吃肯德基?”又問程雙:“程雙,你想吃什麽?要不我請你們吃牛排怎麽樣?”
  “就肯德基吧,牛排先欠著,留著等你考上了大學再請也不遲。”
  難得放的早,肯德基裏人並不多,宋倩倩、龔燁、郝軾、宋倩倩以及足球隊的另外兩個男生,一行六人拚了三張桌子,點了一大堆東西。席間討論的最多還是誌願填報。
  “我是肯定不填我們學校的高中了,太恐怖了,你呢龔燁?”楊海濤、龔燁和李毅都是學校體訓隊的,除了李毅,其他兩個人的成績都一般。
  “我打算報個區重點……你們幾個反正都應該沒問題,成績好還有加分……”
  “我也不一定,我們學校的高中部競爭太厲害了,我爸媽的意思是考楊高,反正都是市重點,但分數總歸比我們學校低一點。”
  “不會吧……宋倩倩,連你都不報我們學校?你直升考還比我高2分哪,程雙你呢?不要告訴我,你也打算考其它學校,我們可是從小學一路過來的啊”李毅問。
  “我……其實……其實我已經報了師專的麵試考試。”
  “為什麽?”一直沒說話的郝軾,嘴裏還咬著半個漢堡,聽了程雙的話,不可思議地看著程雙,“你腦子發昏了?怎麽會想到考師專?”
  “是啊程雙,你可以加二十分呢,憑你的成績應該沒問題的啊。”龔燁似乎也很吃驚,大家無非都是在不同的高中裏選擇猶豫,卻從來沒有想過其他的選擇。
  “我覺得當老師挺好的”程雙攪著土豆泥,“再說,這樣壓力會小很多……你們別這麽看著我,我從小就挺喜歡當老師的,而且現在師專讀完也可以專升本的。”
  “可是,可是,”郝軾不知是急是氣,竟有些結巴,氣呼呼地說“可是你為什麽從來也沒跟我提起過?”說完把吃了一半的漢堡往桌上一扔,頭一別不理大家。
  程雙怕他發作,好聲好氣的說,“其實,我也沒決定”頓了頓,又說:“再說,還要麵試呢,人家要不要我還成問題呢。”見他依舊氣呼呼的樣子,忙扯開了話題,隻是一頓飯下來郝軾始終悶悶不樂。
  回家的路上,郝軾一個人低著頭走了半天,突然抬起頭問程雙:“你真的打算上師專?”
  程雙看著他,不知為什麽覺得有些不忍心,但還是點了點頭,慢慢地說道:“我和你不一樣……師專是屬於定向培養,所以不用交學費。”
  “就是因為這個?”滿臉的不解,黑亮的雙眼充滿了疑惑。
  “嗯”程雙點頭,“高中畢業還要上大學,現在大學也是自費,聽說一個學期就要幾千塊錢,我爸媽還要供我弟弟上學,爺爺奶奶的退休工資也就那麽點……再說,你不覺得我當老師挺合適的麽?”
  “這不是合不合適的問題,你怎麽,怎麽就不考慮考慮我”郝軾低著頭,拖著數包越走越慢,“那我怎麽辦……”停了下來,看著程雙,說:“你怎麽可以這樣呢……”說著就在路沿上坐了下來,抱著頭趴在膝蓋上。
  程雙去拉他,被他揮開,這才發現他的肩膀一抖一抖,好像在哭,便在他麵前蹲了下來,掏出手帕遞給他“喲,那麽大人還哭”見他還是不理她,就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郝軾終於抬起頭,兩隻眼睛紅紅的,一把搶過程雙的手帕就用力哼了把鼻涕,力氣之大仿佛要把所有的不愉快都哼在手帕上。程雙笑著說:“真惡心。”
  郝軾了她一眼,“你還笑,真是沒心沒肺。”
  “走吧,我請你去吃小餛飩,剛才肯德基才吃了半個漢堡……你要多吃一點才長的高。”
  “且,再過兩年,我肯定比你高,現在就比你高……”
  “程雙,要不,我也考師專——”心不在焉地吃了兩口小餛飩,郝軾突然抬起頭對程雙說“我也覺得當老師不錯,我也挺適合當老師的。”
  程雙正在喝湯,被他的話一下子嗆到了,忙捂著嘴邊笑邊咳嗽,郝軾沒好氣地一邊拍她的背,一邊說:“我是說真的!很認真的!”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喝了口湯,緩了緩,“你不要多想了,你都已經直升了,恐怕過兩天檔案都要調到高中去了,再說,你這麽聰明讀師專教小學生出來不是浪費麽。”
  “那你就不浪費麽?即使相當老師也可以高中畢業讀師範大學呀……”
  “郝軾!——我不是說了麽,我們家經濟條件不允許,其實我也想考大學,可是不能因為我想考大學就讓爺爺奶奶過苦日子吧。”
  “那我給你教學費,我把壓歲錢都給你,好幾千美金呢,肯定夠了。你要是怕考不上,我去跟我姑父說,他就是管這個的,一定沒問題!”
  程雙看著他因為著急越發黑亮的雙眼,無奈的搖了搖頭——
  “郝軾,你怎麽那麽天真呢!”

  13
  比起郝軾眼中簡平淡乏味的高中生活而言,程雙非常慶幸自己的選擇。
  雖然每周日晚上她都要換三趟車才能從家到學校,但脫離了兩萬戶的喧鬧,學校的住宿生活讓她覺得一種從未有過的新鮮和清靜。她不必再聽到嬸嬸心情不好時的冷言冷語,不再需要在自己功課忙的不可開交的時時候還要幫程敏檢查作業,更不需要再和程敏擠那張四尺都不到的小床……尤其是進了師專之後她發現除了不需要學費之外,每個月還有夥食補貼——雖然不多,但這樣一來,奶奶每個月給她200月的生活費對她來說還有盈餘,被狹小空間壓抑了十六年的她,第一次感覺到了自由。
  除此之外,師專的前兩年雖然是基礎課的學習為主,但畢竟培養的目標不同,當宋倩倩在信中向她抱怨她每天學到功課做到十一點仍做不完時,程雙正在美術教室學習如何製作簡單的板畫……在師專,雖然也有埋頭苦讀的好孩子,但總的來說,學習輕鬆愉快,加上程雙的基礎不錯,自理能力又強,所以無論學習生活,都遊刃有餘。
  一年級的時候,程雙在學校最大的樂趣就是收到同學的來信,然後回信。那年聖誕前,她親手做了十幾張卡片寄給要好的同學,當然也包括郝軾。不過比起寫信,郝軾更習慣於打電話。整個宿舍樓也就一部電話,隔三差五的打過來,門衛阿姨問她,“小姑娘初中就談朋友啦?”
  她就回答:“那是我弟弟!”
  於是經常能在宿舍樓裏停著阿姨用喇叭喊,“311程雙電話,你弟弟——”
  幾次之後郝軾在電話裏跟她抱怨“誰是你弟弟,你怎麽跟人家說的呀?”
  程雙拿著電話,笑著說“難道說你是我哥哥?什麽事呀,又打電話,我們快要熄燈了。”
  電話那頭歎了口氣,“程雙……真沒意思……太沒意思了……我很想你的諾……你呢,你在幹嗎?”
  “怎麽了?是不是作業很多?我聽倩倩說她們作業多得做不完。”
  “唉,無非就是做題目,無聊死了……老師一個比一個變態……程雙,你們學校在哪裏?我來找你玩吧”
  “別胡鬧了,我們學校管得嚴著呢,你可進不來,你啊,就好好學習吧……好了,沒什麽事的話,我掛了,人家等電話呢……”
  過兩日下午,程雙上完體育課洗了澡,正在洗衣服,就聽樓下的阿姨又在喊,“311程雙,校門口有人找——”程雙覺得奇怪,一邊想會是誰,一邊匆忙把衣服過了水,扔在盆裏也來不及晾就往樓下跑。還沒到校門口,遠遠就見著穿著藏青色校服的郝軾,靠著鐵門有一腳沒一腳地踢著石子,從背影看來好像比上次見他又長高了不少。
  郝軾聽見腳步聲轉過身子,果然是程雙,身上還是那件初三時常穿的格子襯衫,卷卷的頭發濕漉漉地貼在頭上,可能是走得急,有些喘,臉紅彤彤的,美好的胸部上下起伏著……然後是她的聲音帶著微微的驚喜:“你怎麽來了?你怎麽過來的呀?”
  郝軾隔著鐵門的欄杆看了她一會兒,說:“你們學校真怪,還不讓我進去,搞得跟探監一樣。”
  程雙噗嗤一笑,又問:“你怎麽來的呀,今天不用上課麽?”
  “說好要來看你的啊,反正上課也沒什麽意思……不過你們這裏也真變態,探監好歹還有張椅子呢。”
  程雙其實也很高興,沒想到他真的會來看自己,對他說:“要不你再等一會兒,四點半就開門了,你今天來的倒是巧,我晚上正好有事,不用晚自習”,看了看他的手表,說:“還有二十分鍾,你去馬路對麵的麥當勞等我吧?我去把衣服晾了就出來。”
  郝軾嗯了一聲,點點頭,說:“那你快一點。”
  看著程雙連走帶奔的背影離自己越來越遠,郝軾卻覺得沒由來的踏實,如同四歲那年冬天自己在A大的校園裏迷了路,兜了好久還是找不到爺爺的辦公樓,直到遠遠地聽見爺爺在喊他的名字,直到看到看見爺爺出現在他的麵前,他才放聲大哭出來……他知道,他終於不再是一個人在那裏找,在那裏等……

  14
  等程雙拿著錢和幾個同學一起出來的時候,看見郝軾還在校門口,就對旁邊的董曉芳說,“我待會兒可能不能和你們一起去買獎品了,你們自己去吧,我有個同學來看我,我要請他吃飯。”
  “什麽同學什麽同學,男同學還是女同學?讓我也瞧瞧,要不也請我們一起吃飯吧……”
  她臉朝校門口揚了揚,“就是穿藍衣服的那個,我跟你說過的,比我小兩歲的天才。”又對曉芳旁邊的楊康說:“要不就一起去吃麥當勞吧,我請客,後麵的事情還要拜托你們兩個。”
  “阿呀,帥哥帥哥,很像那個誰——”一手抓著楊康的胳臂一手指著郝軾,說,“你說像不像林誌穎?像不像?”
  楊康放開曉芳的手,看了眼程雙,說:“不用了,你和同學去吃飯吧,獎品我和曉芳去買,反正單子我這裏也有。”
  “我說楊康,你不會是妒嫉人家比你帥吧……安啦,隻要在我們學校,你永遠不需要有危機感……”又回頭對程雙說“真的可以麽?你放心,我就吃一個麥香魚,吃完就走,絕對不當電燈泡。”
  “說什麽呢,走吧走吧,一起去。”
  四個人一起吃飯,基本上就是成雙和曉芳在說話,楊康偶爾插兩句,談論的也都是班級活動的事情。曉芳是班上的文藝委員,性格很外向,見郝軾不怎麽說話,便主動問些高中的話題,也不忘誇郝軾兩句“聽程雙說你是天才呢”“你覺得高中難不難?”“我也有同學考進A大附中的,叫XXX,你認識麽?”
  郝軾難得的好脾氣,耐著性子聽他們講班級活動的事,耐著性子回答曉芳的問題。終於等到他們吃完走人,對程雙說“好好的一頓飯,幹嗎叫上他們!”
  程雙知道他的脾氣,若是原來早就把不高興直接寫在臉上了,今天這樣配合算是給足了她麵子,便說:“原本買獎品是我的事情,現在你那麽遠過來看我,我總要陪陪你吧,總要給點好處人家才肯幫忙啊。”又問他,“吃飽了麽,要不要再加粉薯條?”
  郝軾搖搖頭,“不用了,就坐在這兒,我們聊天吧。”
  “那最好不過了,今天體育課跑800米,累死我了。對了,你怎麽過來的?家裏知道麽?”
  “放心吧,我爺爺奶奶都不在上海……我打的過來的,要是公交車要等到猴年馬月去啊。”
  “真奢侈,從楊浦過來要不少錢吧,”又問,“那你們今天下午沒課?”
  “有啊,不過可以逃課嘛。”他說的再輕鬆不過,見程雙皺眉,馬上又說:“你放心吧,老師教的那些我初中就會了——關鍵是那個‘摩爾老太’太挫氣,整天找我麻煩。”(“挫氣”滬語,討厭的意思。)
  “那一定是你上課看小說或是開小差,我說你就收斂一點,即使會了就當成複習也好。”
  郝軾看了她一眼,嘟囔了一句“還沒當上老師就開始說教我”接著說“我已經夠給她麵子了,上課不睡覺不看小說——我自己看化學書總可以吧,偏偏盯著我不放,最煩她拿我和人比較,人家好不好關我屁事。”
  “哦?她拿誰跟你比?”程雙知道郝軾向來不在乎人家和他比,因為他的年齡優勢,倘若比別人好了,他會得意,看,我比你們小都比你們強。倘若不如人家,他也會自我安慰,反正我比你們小,不如你們也是情理之中——後來程雙自己當了老師,發現大凡早讀又比較聰明的孩子大都有此毛病,以至於脾氣乖張而不合群。今天聽他這麽說,直到所比之人一定非同一般。又問,“我認識麽?人家真的比你好?”
  郝軾想了想,點點頭,“外地轉過來的,比我還小半年,又是個女生,倒是真的很聰明,也就比我用功一些,但幾次考試都是第一第二……不過這個小姑娘很煩,倒黴的是她就坐在我前麵,一天到晚喳喳呼呼,煩都煩死了。”
  程雙聽了,笑著說“我都被你煩了八年都沒說什麽,你才多久就嫌人家煩……怪不得你們那個摩爾老太要拿你和人家比,是你自己不爭氣。”
  “阿呀,就不要說我了,無聊死了,對了,剛才你們班那個男生真的叫楊康?你可當心,楊康在書裏頭可是個大壞蛋,”又說“一個男孩子讀什麽師範,娘娘腔!”
  “別在人家背後胡說八道,他是我們班班長”又想到之前他也曾說要跟著她考師專,便存心取笑他說“你當初不也說過要考師專,你倒是不娘娘腔。”
  兩個人不知不覺就聊了很久,郝軾終於不需要像講電話那樣講幾句就被催著掛線,從家裏到學校,就連物理老師的口頭禪都沒漏掉。從麥當勞出來,郝軾堅持要送程雙回學校,學校門口的小路出租車很少經過,兩個人就像小學的時候在街沿上跳上跳下,終於來了一輛“強生”,程雙一邊囑咐著,“到家再晚都打個電話,我等著。”一邊上前去拉車門。
  郝軾覺得這句話無比甜蜜,忍不住看程雙,昏暗的路燈下,他能看見她細長皎潔的脖頸和弧度優美的側臉,她以為他還要和她說什麽,轉過頭來,發梢拂過他的臉,一股洗發水的淡淡清香,雙眸依舊帶著淺淺的笑,卷卷的劉海貼在光潔的額頭上……郝軾第一次體會到什麽叫情不自禁,連他自己都沒有來得及反應之前,他的唇已經貼上了她的,一切似乎那麽自然,輕輕的輾轉輕輕地吸吮……終於,程雙將他推開,臉上還帶著吃驚,捂著嘴,眼睛睜得老大,似乎想要說些什麽。
  不等她開口,郝軾鑽進車裏,朝她揮手,“回宿舍吧,等我電話。”
  ……
  直到車子駛出她的視線,她還呆呆站在路燈下,手依舊停留在自己唇上,覺得就那麽一會兒,自己仿佛做了一個夢……

  15
  和程雙的茫然不同,郝軾一路上回味著之前自己情不自已的那個吻,自下午見到程雙那一刻開始,自己自進入高中後的所有鬱悶不快似乎都煙消雲散,而那個無比甜蜜的吻更是今日之行的一個完美升華,當然更意味著曾多次在他夢裏出現的朦朧卻隱約可見的兩個人的未來,雖然他不曾細想過,但經過了今天,尤其是在他吻了程雙之後,他可以確定,比起成績排名,比起競賽考試,這才是他心底真正想要的,是可以讓他覺得快樂,覺得美好,覺得無比憧憬並勢在必得的……腦子裏亂糟糟的,也有些擔憂——程雙會不會因此而疏遠他?可一想到上車前程雙對他說的那句“我等著”,整個心裏又覺得無比甜蜜。
  回到家裏,保姆張阿姨似乎說了些什麽,悠悠也在他腳邊搖著尾巴示好,他隻猶豫了一下,還是撥通了電話……
  再說程雙這廂,一路恍恍惚惚地走回寢室,時間尚早,晚自習還未結束,平日裏擁擠吵雜的寢室異常安靜,日光燈的光線也顯得格外冷清,她喝了口中午涼的白開水,冰涼的水從喉嚨一直漫向身體的各個方向,這才覺得自己冷靜了一些,一摸臉卻還是燙燙的。比起先前的驚訝無措,此刻她更多的是一種疑惑——她一直知道郝軾對她是不同的,一種過分的依賴,但也是一種特別的親密,其實自己又何嚐不是,她覺得他們兩個是同命相憐的,彼此的父母都不在身邊,雖說不少爺爺奶奶的疼愛,但畢竟不同的。有時候她在家受了委屈也隻會告訴他,因為她覺得自己的那份孤獨無助除了他旁人都不理解……有一次語文期末考試,作文的題目是“母愛”,雖然提示說既可寫母親的愛,也可寫母親般的愛,但走出考場後聽著同學們紛紛討論寫了些什麽的時候她心裏依然不是滋味,旁邊的郝軾拿出拿出一大塊巧克力,分了一半給她,說:“德國進口的,吃了你就會高興了”,於是兩個人坐在操場的欄杆上,吃著巧克力,回憶著自己映像中的爸爸媽媽。好像就從那時開始,在她眼裏,他雖然依舊是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但心裏也知道,他那樣的脾氣,無非也是寂寞的一種表現,和自己的乖巧聽話一樣,隻想得到更多的關心和愛而已。
  隻是,今晚的他確實出乎她的意料,從下午遠遠看見他背影時的那份欣喜她尚能回味,可臨別時那個出人意料的吻,卻讓她茫然。她聽見樓下已經開始有聲響,一看手表,晚自習快要結束,算算時間估摸著他也應該快到家了,便下了樓,又對自己說,無論他怎麽想,他現在不過是個高中生,若是因此分了心影響了學習那可是天大的罪過,又對自己說,他畢竟比你小兩歲,很可能隻是一時興起罷了。這樣一想,自己反而踏實許多。
  在底樓門房間阿姨處買了一個茶葉蛋,有一搭沒一搭的和阿姨聊天,房間裏一個14寸的黑白電視機裏正在放馬景濤和葉童演的《倚天屠龍記》,風流倜儻的楊逍擄走了善良美麗的紀曉芙,紀曉芙離開了他,卻替他生下了女兒,取名“不悔”。一向不怎麽看連續劇的程雙竟然入了神,手上茶葉蛋的醬油的汁水順著手腕流了下來,慌忙拿了紙巾擦,卻仍舊留下了一條彎彎曲曲的痕跡,她覺得,如果眼淚有顏色,流在臉上恐怕也是這樣的吧,又想,如果紀曉芙那時不離開楊逍,就應如楊逍所說的那樣“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就是我楊逍的妻子”——一家三口多麽幸福。
  電話的鈴聲在片尾曲唱到“……是你給我一片天 是你給了我一片天 就算整個人間開始在下雪 走近你的身旁就看到春天……”時響起,阿姨接了電話,笑著對她說“又是你弟弟的電話”平日裏她從來沒覺得什麽,可今天,她知道自己此時的臉一定紅了,接過電話喂了一聲,就聽那頭的郝軾在問“那麽快?等急了吧。那個司機路不熟繞點圈子,才到家……”停了一下,見程雙沒反應,小心翼翼地說“程雙……你,你該不會生我氣了吧?”
  “哦,沒有”此時程雙的腦子裏一團糟,先前想好要跟他說的話到了嘴邊卻不知如何開口,聽他這樣問,沒經過考慮就脫口而出,不知為什麽生怕他誤會她在生氣,撫著胸口,喘了口氣,才對他說“我沒生氣,不過,我不知道你究竟為何會那樣做”停了一下,接著說:“不過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都還是學生,尤其是你——你還是好好學習吧,不要想太多了,等你長大一些,也許就明白了,很多時候隻是,隻是一時衝動而已……”一口氣說完這些,停了停,又慢慢說“我們原來那樣,不是很好麽?”。
  等了會兒見沒反應,又忙問:“郝軾?你在聽麽?”
  “嗯,你說教完了?就這些?”程雙沒想到他是這樣的反應,愣了一下,又聽見電話裏說“你放心吧,我會認真學習的……”又過了一會兒,就聽他在那裏輕輕地歎了口氣,說“程雙,我是真的喜歡你”也不等程雙回答,又說:“好了,時間不早了,我還有功課沒做完呢,你也早點休息,好麽。”
  程雙說了聲“那再見”電話那頭就掛了線,後麵有同學再催“同學,你打完了麽?”她才回過神來,拿著吃到一半早已涼了的半個茶葉蛋朝樓上走。

  16
  後麵的兩天,程雙一直在等郝軾的電話,總覺得上次的電話沒有把她想說的說清楚——雖然她其實也並不確定自己的想法,但她知道,無論郝軾是不是一時興起或是真如他所說的那樣“喜歡她”,現時現今,都不應該由著他任這份陌生的情感繼續發展,拋開彼此學生的身份不說,更主要的是她並不確定該如何回應他,或者說,在不傷害他的情況下,繼續保持原來的相處模式,至於以後——在她選擇了當老師之後,她便知道自己要的不過是一份安穩的生活一個簡單的能夠屬於她的家——而這一切,對於她而言並不遙遠,她和那些整天看著言情小說做夢的同齡女孩並不相同,她想過自己在4年的師專畢業之後再工作一兩年,然後有合適的對象就結婚——下意識裏她再也不想回到擁擠的兩萬戶,再也不想小心翼翼寄人籬下……可這個合適的對象,她從來沒有想過可能是郝軾!長久以來的相處,她始終就把他當作弟弟和一個默契到隻有彼此知道的朋友,更何況,他們兩人的路畢竟不同,她結婚的時候,很可能他還在念大學,即使已經畢業,以他的優秀繼續深造讀博讀碩都是再理所當然不過……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之間的關係就此滿滿淡卻,她不相信幾個月前還在為她沒有和他一起上同一所高中而哭鼻子的郝軾,會任他們之間的關係滿滿疏遠……
  可等了兩天,平日裏幾乎隔天就來電話的郝軾竟然一個電話都沒有……她一邊安慰自己是不是他想明白了,也和她一樣隻當那一晚是一個不真實的夢,夢醒了需要一段時間冷靜調整……另一方麵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失落——原來他真的隻是一時興起!又有些懊惱得想,自己怎麽就成了他一時興起的對象,更氣自己竟然還為他的一時興起患得患失……
  又等了兩天,還是沒有郝軾的電話。那天周末,下午沒課,寢室裏大家都準備收拾東西回家,程雙卻躺在床上正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回家,一來馬上就要期中考試,若是來回路上一折騰,再加上家裏的環境複習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二來,每次回家,給程敏補習功課自然少不了的。可一想到程敏那個理所當然還不虛心的樣子她又有些灰心,她覺得自己已經夠耐心,可程敏卻始終心不在焉,幾次三番的做錯同樣的題。她皺著眉頭說她兩句“你用心一點,說了幾遍了怎麽還錯——”不等她說完,一旁的嬸嬸便已經發話“你耐心一點教她,自己的妹妹都這樣沒耐心,以後怎麽當老師教其他孩子……小的時候你叔叔每個禮拜帶你學電子琴,可一聲都沒抱怨過”,一旁的奶奶也給她使眼色,示意她不要計較忍一忍——她心裏苦笑,其實,乖巧如她,何嚐需要奶奶這樣給她使眼色。從小到大,自己的父母幾乎沒有對她操過心,所有的生活學習費用都是爺爺奶奶和叔叔一家來提供,尤其是叔叔和嬸嬸所在國棉八廠的效益不好,早在幾年前嬸嬸就已經待崗在家——在這樣的情況下還要供侄女穿衣讀書,她實在是應該從心裏感激他們的。
  想到這裏,不由歎了口氣,就聽下鋪的張慧在問她:“程雙,這星期你回去麽?我不想回去了,路上實在擠得要命,你也別回去,陪陪我吧。”程雙寢室一同8個人,隻有張慧家在郊區,回一次家路上就要花三、四個小時,所以她一般兩三個禮拜甚至一個月才回去一趟,前兩天程雙就說過周末不想回家,見大家都在收拾程雙卻躺在床上沒有動作,又說“你就陪陪我吧,一個人在寢室,太無聊了!”
  程雙想了想,也罷,自己少給程敏補習一次功課,那個小丫頭說不定心理還巴不得輕鬆呢,便坐起身來,說:“那好,我也不回去了,反正快要考試了,我還沒開始複習呢,要是在家一定半個字都學不進去。”又見隔壁寢室的曉芳推門進來,手裏拿著兩封信衝著程雙說:“程雙,又有你的信,兩封——”
  慧佳把信轉遞給上鋪的程雙,一邊抱怨說:“又沒我的!”
  程雙笑著說“你自己懶,不給人寫,人家又怎麽會給你寫呢?”接過信,一封不用看就知道是倩倩的,不知她從哪裏搞來那麽多漂亮的信封信紙,不過用她自己的話說,“你不覺得用這樣漂亮的信紙和信封才有些信的衝動和動力麽……”另一封沒有署名,用的是A大的白色信封,右下角A大的地址被劃了去,旁邊另外寫了A大附中高一(1)班的地址和郵編,卻沒有署名。程雙隻覺得這個筆記熟悉的不得了,卻對自己說,不會吧,他不是從來不寫信的麽……拆開信一看,卻果然是郝軾!心裏不由地一喜,再看,信紙竟是普通的A4紙,洋洋灑灑三大張,她開始還以為正反麵都有,卻不想翻過來竟是亂七八糟的草稿,好像有數學的還有化學的……再仔細看信,卻隻字不提那天之事,隻是流水賬一般告訴她上了什麽課,作業做到多晚,競賽輔導班的老師如何如何,自己又看了哪些書……到了結束,又說“我是故意用稿紙的背麵給你寫信,這下你總該放心我的確認真學習了吧!”又在旁邊畫了個可愛的鬼臉,鬼臉的下麵還故意歪歪扭扭地寫了一行小字——“為伊學的人憔悴,你心不心疼?”……程雙頓時會心的一笑,連日來的失落和懊惱頓時煙消雲散,心想,就這樣,真好!

  17
  接下來的子裏,程雙便隔幾天就收到一封這樣的流水賬,偶爾也會打電話告訴她,某次考試考了考了第幾,也會煞有介事地關心她,“天氣涼了,多加一件衣服”或者說是“你也認真學習,不要丟我們學校的臉”……
  高一升高二的那年暑假,一年多不見的初中同學搞了次聚會,二十多個人坐滿了茶室的大包廂,男孩子們普遍都長高了許多,女孩子們倒是沒多大變化……三句話不到,大家又開始討論高中的學習多麽痛苦,自己哪門功課這次又開了紅燈,然後又說到A大附中的直升班,原來班上有九個人當初直升了A大附中,郝軾和曹誌斌因為要參加物理集訓,所以要晚些才到,就聽當初他們班唯一直升的一個女孩馮子君說:“你們真不知道,我們班除了我個個都是妖怪——這次物理考試,年級平均分才67,6班好像平均分都不及格,我們班平均分竟然89!”然後誇張地說:“我真不想活了——我們班那對金童玉女,竟然還滿分——你說,還讓不讓人活了,下學期我想轉到普通班去,否則,我遲早會瘋的,反正我將來選文科,絕對不和這些怪胎競爭,太可怕了!”
  “這次年級第一好像就是那個天才少女沈斐吧。”
  馮子君點點頭,“真不知道她媽生她的時候吃了什麽,比我們小兩歲,竟然什麽都比我們強——剛開始的時候,英語好像一般般,一個學期一過,也考了全班第六……我是從來不和這樣的怪胎比。不過,郝軾就比較鬱悶,我們化學的摩爾老太,常常拿他和才女比,搞得他有一次課上了一半就拎著書包回家了,差點沒把我們摩爾老太氣昏過去……”
  程雙聽著暗笑,八成就是跑到她學校去看她的那天,也不說話,繼續聽他們說,說到後來,有人問她在師專的學習,她大概說了一番,幾個期末考沒考好的女生尤其羨慕,程雙便安慰她們:“你們也就再苦2年罷了,以後選擇餘地多大呀,不像我,隻能和小學生打交道。”說著,就有人推門進來,曹誌彬、郝軾後頭還跟著個瘦瘦的短發女孩,個子不算高,麥色的皮膚,可能有點近視,挺大的眼睛時不時眯著,曹誌彬指了指馮子君的方向,又對馮子君說:“馮子君,沈斐有事找你。”
  一聽“沈斐”這個名字,大家都朝門口看去,就見女孩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落落大方地說:“真不好意思,打擾你們同學聚會,實在是我找子君有點急事,讓曹誌彬帶話又怕講不清楚……”又朝子君招了招手,“子君,你出來一下,是校刊的事兒……”
  子君和她前腳剛出包房的門,大家就開始七嘴八舌“她就是那個才女啊?”
  “我還以為一定長得慘不忍睹呢——天哪老天也太不公平了”
  就聽曹誌彬說:“她和郝軾可是我們班的金童玉女,物理張老頭喜歡的恨不得能把心掏出來,今天競賽模擬,又他們兩個分數最高……”
  程雙看了眼坐在門口位子上的郝軾,見他也在看自己,便衝他抿嘴一笑,然後見他別過頭對身邊的曹誌彬說“好啦別說她了,就你麻煩,傳個話就可以的事情,非把她帶來,她又不是我們班的。”又說:“一起去吃飯吧,我貢獻1000塊獎學金,其餘大家AA怎麽樣?”
  就聽門外沈斐探進頭來,笑嘻嘻地說:“加我一個好不好,我爸媽今天都不在家,我正愁沒地方解決晚飯呢……”
  郝軾馬上說:“你怎麽那麽煩,這是我們初中聚會,你擠進來算什麽,吃飯哪裏不好解決,來我們這裏湊什麽熱鬧!”
  沈斐立馬臉上掛滿了委屈,又有些不甘心地說:“真小氣,我也就這麽一說——平時也沒見你那麽慷慨嘛。”
  一旁的馮子君也說:“就帶上她吧,多一個人有什麽關係”又開玩笑地對沈斐說“斐斐,我們班帥哥可不少,要是喜歡上哪個告訴姐姐,姐姐一定幫你搞定”
  程雙也說:“沒關係的,就一起去吧。我們就去旁邊的那家‘鄰裏’吧,挺幹淨的也不貴,我看原來我們老師好像常去那裏”又對沈斐說:“一直聽同學說你是才女,以後真成了大名人,或許我們想請都請不到呢。”程雙是班長,她這麽一說,大家便也再沒什麽意見。
  小小的“鄰裏餐廳”拚了兩個大桌子,一頓飯是吃的熱鬧非凡,沈斐倒也不拘束,有人好奇問她寫學習心得學習方法之類的問題,也就大大方方地回答,隻說自己的父母都是高中老師,所以很早便對她啟蒙教育,原本隻早讀了一年,初二轉學到上海的時候班級全滿了插不進,便索性直接讀了初三……
  ……
  一頓飯過後,大家又紛紛留了自己學校的聯係方式,便各自散去。
  沈斐和郝軾也是同路,催著郝軾要和他一起走,郝軾對一旁的曹誌彬說“胖子,你送她回去吧,反正你離她家也不遠。”
  然後又故意拖著程雙磨磨蹭蹭地結賬,等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才一起往回走。一路上,程雙笑著說“你們班那個沈斐倒是挺可愛的,剛才還特地跑來謝我……我也沒想到今天你會請大家吃飯……看來,你獎學金拿得還真不少。”
  郝軾看了她一眼,說“就你好心,留她一起吃飯,莫名其妙……”又說“我拿了多少獎學金,不都告訴你了麽……要不要我把剩下都給你,你替我管著?”
  程雙笑直搖手“別別別,那麽責任重大,我可當補起,你自己留著吧……再說,你就不怕我花了”
  郝軾又看了看她,輕聲嘟囔了一句什麽,她沒聽清楚,問他,他卻不肯再說一遍。
  到了叉路口,郝軾堅持要送她回家,她也沒多反對,兩人許久不見,雖然電話通信一直未斷,卻似乎仍有許多話要說。到了弄堂口,程雙說“就到這裏吧,我進去就是了,你也早點回家,明天不是還要集訓麽?”
  郝軾點點頭,卻仍站在那裏,就那一眨不眨地眼睛看著她,月光下他的雙眸黑得發亮,程雙被他看得有點不好意思,輕聲催他“看什麽呢,快回去吧……”
  就覺得他的臉在朝自己慢慢湊過來,越湊越近,然後自己的臉被捧了起來,再然後她閉上了眼睛……覺得自己唇被另外兩片唇輕輕的吸吮著,接著是他的舌頭輕輕舔著她的唇……她被蠱惑了一般竟不由自主地伸出了自己的舌頭,也去舔他的,也用自己的唇去吸吮……知道兩人喘著氣分開彼此的雙唇時,她才發現自己被他緊緊抱在懷裏,雙手緊緊貼著他的胸口,強健有力的心跳從掌心傳來,讓她莫名的安心,趴在他的胸口,輕聲喚了一聲:“郝軾……”

  18
  整個高一的暑假郝軾都在一種難以言喻的快樂中度過,原本枯燥的集訓學習,因為每天傍晚的那份期待顯得格外有意思……他第一次覺得自己還不夠出色,第一次覺得自己應該再優秀一些——另一方麵,程雙的沒有拒絕給了他莫大的信心和動力,他覺得眼前的一切多麽美好,隻要他努力,隻要程雙願意,前麵將是更美麗的繁花似錦!
  這樣一個炎熱難擋卻無比美麗的暑假在程雙的記憶中也是永生難忘的,借著去給奶奶小姐妹的孫子補習功課的功夫,每天都能和郝軾一起相處傍晚的那段美好時光,有時她也會去他家吃飯看書,郝軾有不少的作業要做,她就在那裏靜靜地看書,彼此不需要任何語言,隻要她知道他就自己的不遠處,心裏就有一種莫名的安寧。
  書裏頭,小龍女對楊過說“我的過兒長大了”——不遠處低頭苦讀的他也讓她深刻感受到了成長的意義。雖然低著頭,但她仍能清楚地看見他清朗而精神的眉毛和黑的發亮的雙眼。她想起初見他時的情形,髒兮兮的一張小臉卻因為那雙黑亮的雙眼而神采奕奕。之前她從來沒覺得他是個帥哥,後來一個人兩個人都這樣說,才發現他真的長得很好看,眉眼精神,鼻梁直挺,原來偏圓的小臉現如今也削瘦下來,配著薄薄的雙唇和比一般男生都要白皙的皮膚,雖說不像某些男生那樣有棱有角剛性實足的帥氣,卻更有一股說不出的英氣……
  似乎感覺到了程雙在看自己,郝軾也抬頭看她,衝著程雙笑了笑,又繼續埋頭書寫……程雙慢慢想著兩人一路走來的總總細碎小事,不由感歎,“原來,他也長大了……”,已經不再是那個前腳捉弄她後腳纏著她“程雙程雙”叫的小弟弟,不再是那個成天闖禍隻為一點小事就要鬧個天翻地覆的小魔王,不再是那個上課偷偷分給她糖吃和她手拉手一起過馬路回家的小男孩兒了……他已經長大到可以左右她的情緒,左右她的快樂,可以在她猶豫彷徨的時候不急不慢一封信兩封信地慢慢攻破她的心理防線,可以在眾人麵前巧妙地替她分擔責任建立威信,可以牽著她的手擁抱她親吻她——讓她理智徹底像情感投向,讓她情不自禁地慢慢陷入這樣一種自己未曾想過究竟有沒有未來的甜蜜和快樂中……
  接下來的兩年裏,郝軾在學業上一帆風順,雖然自己仍會被拿來同沈斐比較,兩個人考試也總是不相上下,但他絲毫不放在心上,每天給程雙寫信已經成了一種習慣,有時學的累了就打個電話,聽聽她的聲音就覺得頓時精神百倍。除此之外,郝軾也不再像從前那樣做什麽事情都隻是自顧自,他變得合群而親和,他毫不吝嗇地和同學發分享他奶奶托人從其它重點學校搞到的複習資料,積極配合班幹部參加學校的文藝演出,雖然話依然不多,但周邊的人都能感受到他的變化。高二下的時候,一向不熱衷於體育的他在校際運動會上報名參加了全班各個搖頭推辭的5000米,12圈半一步未走地跑下來,整張臉刷白,扶著欄杆在操場邊嘔吐……因為有人中途退場他竟拿到了全校第二——他們班此次校際運動會的最好成績。運動會下來,大家紛紛打聽著這個不是校體隊的長跑帥哥,在得知他竟是高二直升班數一數二的優秀生時,更是成了不少女生眼冒心心的暗戀對象。郝軾自是無暇顧及這些,憑著他的優異成績和運動會的尚佳表現,當人不讓地評上了當年學校的三好學生,接著送報區裏、市裏——終於在升上高三的那一年成為了老師眼裏所謂的“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的好學生。教他的數學老師正好和當年他小學一年級時班主任是夫妻,再加上某些熟知他初中小學光榮事跡的同學的渲染,郝軾一時間成了A大附中的神奇人物,大家都紛紛猜測著他頓悟得源頭和動力……坐在他前排的沈斐也總是萬分好奇地問他:“你小時候真那樣?”“你真的在人家理發店的門口掛男廁所的牌子?”“啊呀,就說我聽聽唄,太有趣兒了?”……他總是笑而不答,他覺得這一切都是秘密,這個秘密藏在他的心中甜蜜而幸福,讓他覺得一切都是那麽生動有趣,每一天都是那樣美好快樂……他知道自己要更強一些,更出色一些,如果自己的努力能夠換來這些榮譽,而這些榮譽又能讓她相信自己有給她快樂幸福的能力——區區5000米又算得了什麽?!
  相對於郝軾這邊的風生水起,程雙在師專的日子也算是風平浪靜無驚無險。每天晚自習讀郝軾的信是她最幸福的時刻,雖然有時隻是寥寥幾句,但那張英氣少年的臉龐就仿佛在信紙上一樣……郝軾雖然不再像之前那樣向她報告自己考試得了第一或者競賽拿了第二,但是她還是從原來的同學的隻言片語中得知了他的優秀——其實他的出色和優秀她一直就是知道的,早在小學他隻花了一年不到的時間就參加圍棋競賽獲獎的時候,她就知道,他是個聰明的孩子,隻要他想,他可以比誰都出色。
  二年級升三年級的時候,程雙麵又麵臨了一次選擇,她必須要在語數外三門課中選擇一門作為自己以後的任教科目。按照程雙的想法,她很喜歡當語文老師,她甚至想,如果她當語文老師,一定每節課都給她的學生講一個故事。而且在她看來,批改孩子的作文應該是一件非常快樂的事情。不過她也知道在一般情況下,更多的人會去選擇當英語老師,所以往年他們學校英語班的分數都會比語數高出許多。她的成績在班裏還算不錯,無論是哪個學科應該問題都不大,雖然想考語文但又覺是不是當英語老師會更好。正好那天郝軾打給她打電話,她便把她的猶豫告訴他,郝軾在電話那頭想了會兒,就對她說:“我還是覺得你選英文比較好。”接下來又替她分析“英語老師以後的機會更多,業餘兼職的機會也多,而且即使不當老師也有很多的選擇餘地。”又說,“你把當語文老師想得也太理想化了,有幾個小孩子能把作文寫好,還不都是錯字連篇的流水賬,而且要是當語文老師還要坐班當班主任,要是碰上個像我這樣頑劣不堪的,多辛苦呀”說完自己也在那裏笑了出來。
  程雙也笑了,覺得他分析也頗有道理,就說“那好,我就選英語。”想了想,又說“沒想到,現在倒是你說教開導起我來了。”接著兩個人又絮絮叨叨借著電話低聲耳語了一番,直到有人催著要用電話,程雙才依依不舍掛了電話。

  19
  如果我們可以左右時間的遙控器,重新回放快樂美好的鏡頭卻快進跳過那些不喜歡的片斷,那該多好!
  高三畢業,郝軾以全校第二全市第四的優異成績毫無懸念地被A大應用數學係入取,在還沒有踏入這所百年學府的大門之前就拿到了大學的第一筆獎學金。
  程雙雖不覺得意外,卻仍然替他十分高興。尤其當他牽著她的手,帶著她去友誼商城買了一條價格足足比她平日的衣服多上小數點前兩個零但穿在身上卻美不勝收的連衣裙時,當他帶著她在西郊的錦江樂園隨著海盜船的起伏大聲尖叫又在半天高的摩天輪上天地旁若無物地熱吻到窒息時,當他帶著她第一次進入西餐廳實現他“考上大學請你吃牛排的”的諾言時……程雙覺得自己是那樣的幸福,這樣的幸福在充斥在她的胸口、頭腦、填滿了身體的每一個角落,越來越滿,滿得開始往外溢……她想用手去接住這些溢出的幸福,好好珍藏起來,因為她並不確定甚至隱約有些擔憂,是不是幸福來得太快來得太多,隨之而來的又將是什麽?……可這些擔憂還沒來得及落到她的眉梢,郝軾堅定的眼神和溫暖的雙唇就將它們在瞬間熔化成一股煙被風吹走……
  所以,當郝軾皺著眉帶著懊惱地告訴程雙八月要和爺爺奶奶去美國一個月時,程雙隻是笑著安慰他,“一個月很快就快過去的……”見他仍不高興,就摟著他的脖子親他,“放心吧,我會想你的,你要想我,天天都要想!”當她被郝軾擁著把這個吻越加越濃越加越熱的時候,她也緊緊地摟著他,似要籍著這份火熱驅散心中那一絲不安——不要離開我,郝軾,不要離開我!
  短短二十幾天的分離,讓程雙徹底體驗到了思念的蝕骨,整個人竟然瘦了一圈,家裏沒裝電話,也沒有他的信,整個人如失了魂一般,覺得每一天的等待都是煎熬,更痛苦的是,她還要小心翼翼地掩藏好這份思念,照常幫奶奶做飯,替嬸嬸洗衣服,給程敏複習功課……和掩飾甜蜜和快樂不同,在那樣狹小的空間裏要壓抑住這份強烈的思念,讓她有一種快要窒息的感覺,終於,在郝軾去美國第十八天的時候,她再也控製不住,跑到離家不遠處的小花園,在那個自己常和郝軾一起躲著聊天親吻的角落裏,放聲大哭。直到所有的壓抑和不快都通過眼淚排泄出自己的身體時,她才覺得輕鬆了許多,頭雖然暈呼呼的卻似輕了許多。她看著不遠處的孩子們在為一個秋千爭吵,想起自己小的時候也常和郝軾一起來這裏蕩秋千,那時的他還是個霸道的小魔王,搶了秋千一個人一玩就是好久,然後才肯讓給她,她一下一下的蹬著秋千,越蕩越高,郝軾在下麵喊,“舒服嘛,舒服嘛?再高一點再高一點……”她卻有些害怕,一邊慢慢往下蹲一邊說“我不玩了,我要下來”郝軾就去拉秋千繩,秋千一下子收勢不住左右打晃,結果兩個人都跌在地上,他把髒兮兮的手往她的衣服上擦,一邊笑嘻嘻地說“你比我還髒,比我還髒……”……她一遍一遍對自己說,快了,快了,再等一個禮拜,隻要再等一個禮拜……
  那邊的郝軾也一個勁地吵著要快點回國,一會兒說頭疼,一會兒又胃疼……當他爸爸對他說,希望他大一結束就來美國讀書時,他想都沒想便一口否決:“有沒有搞錯,我就來這個鬼地方幾天就這樣水土不服,你還讓我過來念書?”又對著他父親說“你就饒了我吧,我覺得上海挺好,再說要來我早來了,還不用參加高考呢!”其實郝軾的父母一直就有把他接來美國念書的想法,因為離婚等種種原因,再加上郝軾吵著要和爺爺奶奶一起留在上海,所以幾次都沒有來成。
  不過郝競海還是說:“這不光是我的意思,其實你媽媽也是這個意思……畢竟這裏的機會比國內要多……” 又笑著說,“以你的成績,隻要再考一個托福,再讓你爺爺讓校長給你寫封推薦信,你可以在美國申請到很好的學校。”
  郝軾還是搖頭,回頭看他爺爺奶奶,用撒嬌的口氣說:“阿爺阿娘,我要和你們在一起……你們不能把我扔在美國……再講,你們就不怕後媽虐待我啊……”爺爺奶奶他的話弄得哭笑不得,但老兩口都是隻是分子,自然覺得以郝軾的天賦若是隻留在國內,即便是A大這樣的知名學府也是委屈了他,更何況又有現成的條件,來了美國也沒有生活上的壓力,也勸他“小軾啊,以你的成績,隻在國內……太可惜了,再說,你又有條件,你若是不願意和你父親一起住,就搬出去自己住,或者爺爺奶奶陪你一起到美國來住。”
  郝軾“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氣呼呼地說:“說不要就是不要!我不喜歡這裏,討厭這裏,為什麽到這裏來!”又衝著他父親,“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少操這份心!”說完就頭也不回地朝樓上跑去。
  “你這孩子!”郝競海也提高了聲音,衝著他的背影說“我們這都是為了你好!多少人想要這樣的機會都沒有,你怎麽,怎麽”見聽見樓上傳來“砰”的一聲關門聲,氣得坐在椅子上自言自語“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在紐約玩了幾天,郝軾的母親也從舊金山趕來看他,看著比起兩年前她回國時又長高了不少的兒子,李雅芬覺得無限感慨,和每一次見麵一樣,帶著郝軾去了不少地方,買這個買那個,急於補償這十幾年來自己虧欠兒子的……離異多年的夫妻,對於郝軾來美國就讀倒是仍保持著相同的意見,她也對郝軾說了郝競海相同的話,並對郝軾說:“你溫叔叔已經幫你聯係了幾所不錯的學校,以你的成績,絕對沒有問題。”又說:“你要是來美國,就和媽媽一起住,媽媽就你一個孩子,溫叔叔你上次就見過的,他也沒有孩子,所以,一定會把你當自己兒子的。”說的有些激動,眼眶都有些紅“郝軾,你就當給媽媽一個機會,媽媽一定好好補償你!”
  見到眼前的母親如此情景,縱使郝軾對她再沒感情,也不忍心一口回絕,隻是說:“你讓我想想吧……”過了一會兒突然又問,“如果我再想帶一個人一起來美國,可能麽?”
  李雅芬愣了一下,然後笑著問她,“你交女朋友了?”見兒子好像有點不好意思,又說:“其實也沒多大問題,如果她和你一起來美國念書,也是可以的,具體的我再讓你溫叔叔去問一下。”摸著兒子頭發,“隻要你願意過來,媽媽會幫你安排好一切的。”

  20
  郝軾回國的前一天晚上給程雙的鄰居3室裏的劉家打了國際長途,聽著熟悉的聲音在電話的那頭傳來,程雙不知道是高興地想笑,還是激動地想哭,整個人雲裏霧裏像在夢裏。因為是在別人家,又是國際長途,她隻能匆匆記下他的航班號,聽著他在電話那頭問她“有沒有想我?我天天都想你?本來還要再待幾天的,我就自己先回來了,你明天來機場接我,好不好?……”
  程雙緊緊地握著話筒指尖已經微微泛白,拚命地克製著自己,隻是一個勁地“嗯”,劉家的大媳婦時不時地朝她這裏看一眼,郝軾還在那裏問:“你怎麽不說話?怎麽了?”她隻得說,“人家的電話”又用很輕的聲音說:“明天我去接你。”然後就跟他道別掛機。劉家大媳婦還在朝她看,程雙笑了笑對她說:“謝謝你噢,劉強媽媽。”就聽劉家的大媳婦笑著說:“美國長途噢,是那裏付費吧,不過我們家也沒開通長途業務……”又湊過來,“你男朋友啊?”程雙覺得自己臉有點紅,解釋說:“沒有沒有,我的一個同學,要從美國回來。”說完就拉門走了出去。
  郝軾的飛機要第三天晚上9點多才能到上海,正好程雙的學校過幾天就要開學,於是她就對她奶奶說學校有事要早點去學校。
  見到郝軾背著包拖著行李從通道出來的那一刻,程雙的心才似乎找回了地方……兩個人自是相擁熱吻了一番才回到現實中來。彼此有那麽多的話想要述說,卻隻是一路相擁著出了機場上了出租車。
  程雙圈著郝軾的腰,抬頭看著他,似乎怎麽也看不夠的樣子。郝軾也摟著她的肩,隻是看著她笑,看著多日不見卻瘦得下巴都有些變尖的她,覺得幸福,又有些心疼。低頭親嘬她的唇,緊緊抱了抱她,“是不是很想我?嗯?我天天都在那裏想你……”
  程雙把頭埋在他的胸口,聽著無比熟悉的心跳,眼淚終於忍不住流了出來。郝軾見她肩膀抖動又發出“嗚嗚”的輕聲抽噎,有些無措,慌忙安撫“怎麽了?我回來了,不要哭呀?……”想看看她的臉,程雙卻隻是抱著他低頭輕泣。終於她離開他的懷抱,低頭用手抹了抹眼睛,郝軾忙從口袋裏掏出紙巾給她,她又擦了擦眼鼻,看他緊張無措的樣子,噗嗤笑了出來,又貼在他的胸口,輕輕說:“你可終於回來了……”
  郝軾撫著他的背,輕輕回答:“嗯,回來了……”車窗外的夜景如此熟悉美麗,前麵的司機也透過後視鏡看著他們會心地在笑……郝軾想,回家真好!
  到了郝軾家才發現一個人也沒有,程雙一邊催他去洗澡一邊開窗通氣。郝軾從浴室出來就見程雙那著抹布在擦拭寫字台上的灰。他沒有驚動她,看著她細細從一邊擦到另一邊,疊一下抹布再開始擦……馬尾隨著她手上的動作輕輕晃動,幾縷卷卷的小碎發垂在耳邊,皙如凝脂的臉頰在溫黃的燈光下如白玉一般光潔……郝軾看著,眼前的景象溫馨地讓他覺得幸福……下班的丈夫看著妻子在家裏快樂的忙碌著——有什麽比這更快樂的呢?他走過去,在程雙回過頭看他的那一刹那從背後抱住了她,正好親住她的唇,然後把頭埋在她的脖頸裏,輕輕嗯哼著。程雙被他弄得有點癢,笑著放下抹布去推他的腦袋,“好了,你餓不餓?你家冰箱裏隻有方便麵了和罐頭,我去給你煮麵?”
  他想起《九品芝麻官》裏的台詞,仍不肯動,一邊模模糊糊地說“你要說‘老公,我去給你煮碗麵好不好’,我就去吃……”
  程雙被他弄得沒辦法,握了握他放在自己腰際的雙手,學著他的口氣輕聲說“郝軾,我去給你下碗麵條好不好?”
  他仍不依,“叫老公,要叫老公才算……”
  “好了,別鬧了,坐了那麽久飛機你不累麽?”程雙拍打著他的手想讓他鬆開,可他卻還在那裏哼哼“叫老公,叫老公。”
  程雙用頭輕輕撞了撞他的,才無奈地說,“好吧好吧,老公,我給你煮碗麵好不好?”尤其強調了後麵的“好不好”。郝軾這才抬頭,開心地笑著拉著她的手下樓“陪我一起吃,我來給你煮,方便麵還是難不倒我的。”
  兩個人坐在一起吃麵,開著空調還是出了一身汗,郝軾說:“那麽晚,你就別回去了,反正我們家也沒人。”他說得極其自然,程雙倒是有些猶豫,看看時間無論是回家還是回學校都的確太晚,可就他們兩個……
  “張阿姨呢?怎麽悠悠也不在?”
  “張阿姨回鄉下去了,帶著悠悠一起走的,可能要再下個禮拜才回上海。”見她還在猶豫,又說:“啊呀,你放心吧,我不會對你做那種事的,你要不放心大不了你睡樓上我睡樓下,”又慢慢吞吞地說,“剛才老公都叫了,有什麽呀……”
  程雙的臉一下子通紅,收拾了碗筷就進了廚房,也不看他,自顧自的說“我看我還是回家,省得你思想太複雜,七想八想的。”
  郝軾跟在她後麵也進了廚房,哼了一聲,“你就那麽不信任我?你把我想成什麽了?”
  “什麽也不是最好,”又回過頭來,有點臉紅的說:“郝軾……我們現在還太小……”
  “我知道我知道”他一下子打斷她的話,“我說了麽,不會怎麽樣的”又輕聲嘟囔著說:“人家美國像我們這麽大的時候早就……”見程雙似乎沒聽見,有些喪氣地跑過去把洗好的碗放進廚裏,又拉著她的手說,“走,看看我給你買的禮物!”
  幾個迪斯尼的玩偶,一件和他一樣的米奇情侶T恤,幾本她讓他留意買的英文兒童讀物,最後他從包裏拿出一個小小的絲絨盒子。她在他的示意下打開,原來是一條細細的白金項鏈,項鏈的墜子是個銀色的米妮鼠,小小的也就小拇指指甲那麽大,迷你的蝴蝶結上兩顆小小的鑽石閃閃發亮……他問她“喜歡麽?”她點點頭,他似乎得了表揚一般高興地笑了,拿過項鏈小心翼翼地替她帶上,一邊說:“到了美國才發現中國人真多,超市商店好多東西剛想買,一看都是made in china,所以都是在迪斯尼給你買的。”項鏈搭扣很小,他費了一些時間才弄妥,就聽她問“很貴吧……你以後不要為我亂花錢……”
  他雙手握著她的肩,滿意地看著她的脖子,細細亮亮的鏈子襯得她的脖子一發秀氣,小小的墜子低低的墜在鎖骨中央的下方,閃閃地誘惑著他……他咽了一下,看著他的眼睛說“真漂亮!”她也笑了,放下他的手說,“早點休息吧,你也累了。”
  他有些懊惱的說“我才不累呢,飛機上都睡了十幾個小時了……”又去抱她,“你不要趕我嘛,再說一會兒話,就一會兒……”
  程雙白天在寢室也忙了一天,又經過機場的一番折騰,其實已經有些累了,見他興致猶高,也不忍掃他的興,就說:“那好,我們去客廳吧,那裏涼快,我們坐著聊天。”
  兩個人坐在客廳的地上,郝軾把美國那幾日的所見所聞盡挑些有趣的說,開始程雙還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地捧腹大笑,可漸漸的終究擋不住睡意,靠著郝軾迷迷糊糊就進入了夢鄉……郝軾卻一點睡意也沒有,見她漸漸的語焉不詳最終靠著他傳來平穩的呼吸,知道她是真的累了……為了通氣客廳陽台的窗都開著,隨著夏夜的晚風陣陣,少女特有的體香在他鼻前縈繞,他隻覺得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不止,歎了口氣,輕輕起身把她抱在沙發上。
  衝了冷水澡出來,他拿著毛巾毯替她蓋上,她真的是累極了,睡得很沉很安穩,孩子般的睡容,嘴角還帶著淺淺地笑,他不由地低頭親了她的額頭,就聽她在睡夢中,迷迷糊糊地吐出兩個清晰的字“郝軾——”……他笑了,覺得自己那樣幸福——擁有了一切!

  21
  開了學之後程雙一下子忙了起來,四年級是師專的最後一年,她們被分派到全市的各個小學去實習。程雙因為一向成績優異,又考慮到離家近,被分到了自己的母校A大附小,和他一起進入A大附小實習的還有語文班的團支書陸琳琳和數學班班長楊康。
  當年的班主任李老師已經是年級組長和語文的教研主任,她和陸琳琳正好被分在李老師所在的三年級,楊康則被分到了五年級。李老師見到昔日的愛徒也成了今日園丁,自是非常欣喜,無論在教學上還是生活上都非常照顧程雙。在聽了兩個星期的課之後,輪到程雙自己上講台,雖然當了那麽多年的班級幹部,但是望著台下一雙雙稚氣無雜的眼睛時她仍是有些緊張。李老師鼓勵她,“一定行的,你連郝軾那樣的小魔頭都能降住,沒有比他當年更糟糕的學生了。”程雙笑了,心想,若是真能遇上這樣的學生,也未嚐不是件趣事呢。一堂課下來,由於她準備的很充分,再加上她是個年輕的新老師,小朋友們都聽得津津有味,輪到他們上台表演時,各個舉著小手,喊著“let me try,let me try……”帶她的英語老師也在課後也露出了嘉許的目光,對李老師說“可得去跟校長說,把這個程雙留在咱們學校。”
  除了要適應從學生到老師的角色轉變,程雙還忙著看書複習。本來,以她的成績直接可以在學校專升本繼續深造,可是她希望能夠早一點工作。程瑞已經上了高二,因為成績不太好所以交了不少錢才進了縣重點,她對於自己能夠留在上海而程瑞卻不能,心裏始終有些愧疚,所以她希望自己盡可能地去幫助這個弟弟,幫助他來上海念大學,這樣,至少她會覺得好過一些,能夠更坦然地接受眼前的快樂和幸福。所以打算四年大專結束後邊工作邊讀書,參加自學考試。對於這一點,她也和郝軾商量過,郝軾也認為繼續念師大意義不大,無非也就是當初中老師和小學老師的區別,對於程雙的自己來說並不能學到太多的東西。當然他也有自己私心的考慮,如果程雙早點畢業,進A大附小的可能性很大,這樣的話就離開他很近。而且,他也不是沒有考慮過父母的提議,他想,如果他一定要去美國,就一定帶著程雙一起去。所以他建議程雙選擇英語專業而不是程雙開始想選的教育學,但對於出國念書的事情卻隻字未向程雙提起。
  大一的學習生活在郝軾看來也並非他人口中描述的那樣精彩,無非就是不再有那麽多的習題試卷等著你完成,無非就是周圍的同學個個都覺得自己總算長大,有的忙著社團有的忙著打工……郝軾除了頂著班裏學習委員的閑職,什麽社團都沒參加,他似乎又回到從前那個不太愛多搭理人,做什麽事都隻憑著興趣,自顧自學自顧自玩的樣子。他幾乎不怎麽住宿,反正學校離開他家也不遠,又不用熄燈不用自己洗衣服,他樂得天天回家。程雙在A大附小實習的那段時間,郝軾隻要下午沒課就回去等她下班,然後去一起吃飯,再找個教室或在他家看書學習,然後帶著悠悠一起散步吃宵夜,再送她回家。他覺得這樣的日子很好,愜意地別無他求,有時候她會抱著程雙說“我們就一直這樣,就好了,其他的,我什麽都不要!”
  某日他送完程雙回家,他奶奶在客廳等他,見他回來就問,“剛才那個女同學也是哪個專業的?”
  他原本也就沒打算隱瞞,便說“不是我們學校的,她是我小學和初中的同學,小時候不也上我們家來過。”又補充了一句“她是我女朋友。”
  他奶奶笑著說:“女朋友?那她現在在哪個學校?S外?財大?我聽你母親說你想帶女朋友一起去美國讀書,是不是就是她?其實,你們兩個若是真心的,我也覺得沒什麽不好,我也挺喜歡那個孩子,比你懂事,出去了正好照顧你。”
  郝軾說:“她沒上大學,初中畢業就去念師範了,現在在附小實習,6月份就畢業。”
  他奶奶噢了一聲,有些猶豫地說:“這樣……那她自己申請出去就比較困難了,除非,除非是申請陪讀,那就必須是夫妻……”又看了看郝軾“你們現在結婚也不太可能啊……”
  郝軾聽到“結婚”兩個字覺得怪怪的,對他來說那還是十分遙遠的事情,也從未和程雙談起過這個話題,皺了一下眉,可嘴上還是強著說:“為什麽不可以?!再說,我沒想好去不去美國呢,我覺得上海真的挺好。”說完就上了樓,不再理會奶奶的嘮叨。他一個人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想了半天,覺得還是應該跟程雙提一下出國的事,看看她到底怎麽想,下意識又覺得這個話題似乎會破壞他們兩目前的狀況,又想了一會兒便迷迷糊糊地開始做夢,夢裏頭程雙還是小時候的樣子,一頭半長不短的卷發,站在那裏用陌生的眼神看著他,他伸手想去拉她,她就往後退,他剛要碰到她的衣服她卻轉身就跑。他追過去,隻看到她挽著另一個人離開的背影,他在夢裏還在想,怎麽那麽快就長大了,再想追過去仔細看看是不是她,卻發現自己怎麽也邁不開腳步,急的大喊:“程雙——”倒是把自己給喊醒了,一顆心噗噗噗地直跳,一摸,脖子裏都是汗。看著天花板發了一會兒呆,才緩過來,拿了衣服往衛生間走,自言自語地嘟囔“還好是個夢……”

  22
  程雙家裏似乎也察覺到了她的變化,時不時地很晚回家,周末也總是出去,尤其是在家裏裝了電話之後就常常有一個男孩子打來電話,雖然程雙很少在電話裏說什麽,總是嗯嗯啊啊地很快掛電話,但每次接完電話後的那種喜悅還是掩飾不住掛在眼角眉梢……第一個問她的是嬸嬸,“你是不是在談朋友?”見程雙不回答,又說:“怪不得三室裏劉強媽媽跟我說你有男朋友了,開始我還不相信,現在看來倒是真的羅?”
  奶奶也在旁邊問她,“是不是啊,你也二十歲了,馬上就要畢業了,談個朋友也沒什麽關係。”
  “是呀是呀,聽說是美國回來的?是不是真的?”又指著程雙脖子裏的項鏈對她奶奶說,
  “媽,你看看,項鏈都送了,白金的吧,他家裏是不是很有錢?”哎了一聲,又說:“雙雙,我也把你自己女兒,我是勸你,找老公眼睛一定要睜睜大,一定要有鈔票,賣相好不能當飯吃,可千萬別像我這樣,你看看你叔叔,一個月連一千塊都沒有,還要擠在這麽屁大點地方裏,真是瘊阿瘊死特了,”(“瘊阿瘊死特了”:滬語“難過死了”)
  程雙本來不想那麽早讓家人知道她和郝軾的事情,一來郝軾才上大一,再快也要再等上三年才有結果,這三年裏會有什麽變化,誰都不能保證。這些隱隱的擔憂她雖從未跟郝軾提起過,卻時不時地浮上來,尤其是每次分手後,那樣熱烈的親吻擁抱過後,她會有一種煙花過後的失落和不安。前兩天,郝軾似是開玩笑地提起要帶她一起出國念書的,她當時沒多想就說“我才不想去美國呢。”他聽了之後也說“其實,我也不喜歡美國,還是上海比較好。”後來她想想,這一定是他家裏的意思,也或者他自己就有這個想法,隻是怕她不高興才那樣說。他的父母在美國,他自己成績又如此出眾,去美國留學簡直就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可她呢?且不論去不去的成的問題,她自己想不想去呢?在那樣一個舉目無親完全陌生的地方,在她好不容易就要獨立的時候再去依靠別人,看人家的臉色生活?過著無助不安的日子?她搖搖頭,突然覺得眼前一片迷茫,心裏的不安越來越清晰,可又有一個聲音一個勁地告訴自己不要多想不要多想……
  程雙沒想到家裏會那麽快問到這件事情,不想隱瞞卻也不想多說,隻告訴奶奶和嬸嬸:“他是我初中時候的同學,今年剛進A大。”
  奶奶似乎覺得沒什麽不好,點點頭也不說什麽,可嬸嬸卻說,“那就是剛進大一羅,就是說你還要等三年?你可要拎拎清噢,三年以後人家是大學生,而且還是名牌大學的大學生,到時候不要太吃香哦,他還會要你哇?那個時候他也不過二十二三歲,男孩子這個歲數還小來,你是女孩子,可拖不起的哦……”程雙不理她,自顧自地低著頭幫奶奶一起摘菜,陸秋萍覺得有點自討無趣,哼了一聲,“到時候你不要怪家裏沒有提醒過你,我現在跟你說是為你好,你爹媽不在,我們再不管你,被人騙了,最後吃虧的是你自己!”說完推了門就出了房間。
  程雙的奶奶也在一旁歎了口氣,“雙雙啊,敏敏媽說的也不是沒道理,你自己要想想清楚,阿娘是希望你畢業了能夠快點找個好人家結婚,再也不要窩在這兩萬戶了,阿娘曉得你這幾年也委屈的……”
  程雙忙去拉奶奶的手,“阿娘,我自己有數的,你不要為我擔心……”見奶奶還是一臉擔憂地看著她,又說“其實,其實我和他……也沒什麽的……”
  到了下半學期的時候程雙又回到學校,開始忙畢業論文和分配的事情。因為她在A大附小的實習成績十分優秀,再加上這幾年她在師專的學習成績也一直名列前茅,所以李老師不止一次跟她暗示,“你那兩個同學我不好說,但你本來就是我們學校出去的好學生,這次回來沒什麽大問題的。”所以在大家都為了能進一所好的學校工作而煩惱時,程雙倒是不怎麽擔心。在畢業答辯前的兩個星期,已經打算和楊浦區另一所普通小學簽約的楊康突然來找她。因為A大附小現在的老師大都要求有本科學曆,所以大專的學生招的很少,陸琳琳也是靠她父親的關係才能進A大附小任教。因為實習期間大家關係一直不錯,再加上楊康一二年級時就和程雙是同學,所以得知他沒有能進A大附小的時候著實替他有些惋惜。
  可這天楊康卻帶來了另外一個消息。原來楊浦區的一個大型商品房住宅社區裏的一所私立實驗學校正在招中小學的老師,雖然已經有了一些已經退休的有經驗的老師,可還是遠遠不夠,而且學校提出的條件相當誘人。除了工資比A大附小多了將近一倍,最讓程雙心動的是,這是個寄宿製學校,所以還提供了兩人一間的老師寢室。
  “可是,我們屬於定向培養,若是不進公立小學,要賠一萬多塊錢呢!”因為他們同學中也有進私立學校的,所以知道私立學校不屬於教師編製,必須要賠償師專這幾年的費用。
  楊康笑著說:“我問過了,他們現在就是缺優秀的年輕教師,所以像從其它小學跳槽的優秀老師或者你我這樣年年拿獎學金,又是班幹部的,他們可以負責賠償金。”見程雙已經開始動搖,又說:“我已經和那裏的楊校長談的差不多了,他讓我再推薦幾個同學,我可第一個就告訴你,而且,離開你家也不算遠,五六站路而已,不過你得快點決定,去麵試一下,試講一堂課就可以。”
  程雙實在是被這樣的條件誘惑住了,隻思考了片刻,便說,“好,我去試試,謝謝你,若是成了,我請你吃飯!”
  楊康笑著說“吃飯倒是不急,我覺得你肯定沒問題,若是成了,我們就是同事,有的是時間。”
  當下楊康就替程雙約了負責人事的副校長,並約好兩天後的周五去麵試,並試講一堂二年級的英語課。因為這所學校用的是和A大附小相同的牛津教材,所以程雙並不陌生,細細備了課,準備了簡單的教具,心裏也就有了底。
  晚上郝軾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等過了星期五看看情況再告訴他。
  周五的麵試和試講都非常順利,這所實驗學校的環境非常好,比A大附小足足大了兩倍不止,操場、食堂、室內體育館、琴房一應俱全。可能收費比較高的緣故,班級的學生比公立的少了許多。程雙試教的這個班級也就二十來個學生,整堂課下來非常輕鬆,最後做遊戲的時候,小朋友們各個都輪到了表演的機會。課後,程雙看著麵試她的校長和英語教研組長以及另外幾個老師的眼神,就知道自己表現還不錯。果然,隻有一個老師提了一個無關痛癢的小問題之外,所有老師都對她的表現表示了滿意。進一步和校長溝通的時候,校長表示非常希望她能夠來他們學校任教,至於賠償金則由學校方麵來承擔,並當即給了她意向錄取書。
  程雙走出校門的時候,楊康正坐在對麵的花壇上等他,她朝他揚了揚紅色的意向書,楊康笑著說:“你比我還順利,我試講了兩堂課才拿到意向錄取書。”又說:“那你是決定來這裏了?附小那裏怎麽辦?”
  程雙低著頭,過了一會兒才說:“其實,工資隻是一個問題,這裏最吸引我的是提供住宿……”又看了看他,笑著說:“謝謝你,走,我請你去吃飯!”
  “下回吧,反正以後是同事,有的是機會,我回家你呢?”
  程雙看了一下時間,說“也好,等拿了工資,請你吃好的。我現在去A大找我同學。”
  程雙知道每周五下午郝軾選的是籃球課,所以進了A大就往籃球館走。
  郝軾穿著一件深紅色的短袖T恤,下麵是黑色的運動長褲和黑色的運動鞋,因為熱的緣故整張臉紅撲撲的……就見他帶著球晃過一個人,兩個人,三步來到籃下,旁邊的人剛要擋他卻見他靈活地轉身一閃,把球傳給同伴,他的同伴又晃過了一個人拿球進入禁區,卻馬上被兩個人守住,就聽郝軾在禁區外喊“給我!”球再次落到他手中,還沒等對方趕過來圍攻他,一個從容優美的投籃,球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之後,在籃框上滴溜溜轉了兩圈,掉入網內!
  “漂亮!——”幾乎在同一時間,程雙聽見另一個女聲喊出和她同樣的兩個字。
  郝軾馬上看到了她,一邊擦汗一邊跑過來,“你怎麽來了?今天怎麽那麽早回家?”
  一個頭發短短穿著大紅色長袖T恤和黑色牛仔褲的女孩跟在他身後,還一邊喊“郝軾,你剛才太棒了!”
  “沈斐?——”
  “呀,你還記得我呀,我也記得你,程雙,對不對?嘻嘻”又笑著轉頭對郝軾說“我是來通知你高中同學聚會,7月12號下午2點圓圓圓,你可別忘了!”又對程雙說:“你也來吧,上回我到你們同學聚會上蹭飯,這回你也蹭我們的班級聚會。”
  郝軾不耐煩地說,“你煩不煩啊,曹誌彬已經跟我說過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走吧,嘰嘰喳喳煩都煩死了。”
  沈斐也不生氣,還是笑嘻嘻地說:“我是怕你貴人多忘事,所以才來提醒你呀,不過郝軾,你剛才那個球,真棒!”說完就朝程雙揮了揮手,一邊說著拜拜一邊蹦蹦跳跳地走了。
  有人喊郝軾,他對她說:“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好。”
  程雙笑著點點頭。就見他過去和同學說了幾句,又跑到另一邊,拎了自己的書包就朝她跑來,
  他的幾個同學不懷好意地吹著口哨,她還聽見他們說,“郝軾別跑呀,給兄弟介紹介紹……”
  郝軾頭也不回,拉著程雙就朝外走。程雙把自己包裏的毛巾手帕遞給他,“好好擦擦吧,都是汗,臭死了!”
  他卻故意摟著她,像小時候手髒了一樣拿腦袋往她肩上蹭,一邊還說“再臭也有人喜歡我!”
  兩個人在學校的小食堂點了四個熱炒和一大瓶可樂,郝軾真的餓了,不一會兒幾盤菜就見了底,於是又加了兩個,程雙倒是不怎麽餓,難得見他狼吞虎咽的樣子,覺得很可愛也很親切,一邊說“運動過後喝碳酸飲料不好”一邊卻還在幫他往一次性塑料杯裏倒可樂。
  郝軾一邊吃菜一邊說:“我知道,可是真的很舒服,很爽!”
  程雙見他吃得差不多了,便跟他說:“郝軾,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說——”

  23
  郝軾低頭看著杯子裏的可樂還在時不時地冒著氣泡,之前在體育館見到程雙時的快樂也像這些小小的氣泡一樣慢慢消失……
  程雙見他不說話,就去拉他的手,“怎麽了?你不高興我去實驗小學?”又說,“離你們學校也不遠,還是很方便的。”
  就聽郝軾輕輕的哼了一聲,才說:“你都決定了,還來問我做什麽”抬頭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繼續說“我前天特地還打電話給阿姨,讓她一定要幫忙跟校長打招呼錄取你,你倒好,什麽都不跟我說……”
  程雙搖了搖他的手:“好了好了,就算我不對,沒有事先跟你說……不過,我也是沒把握怕你著急才沒告訴你……再說,你不覺得這個機會很好麽?連賠償金都不用我支付,而且,而且還提供宿舍……”
  郝軾看了她一會兒,懊惱地搖了搖頭,“算了算了,反正你固執起來誰都說不通。”又說:“你不住家裏,我找你或許還更方便。”
  程雙這才放下心,對他說“嗯。對了,你把李老師的電話告訴我一下,我得跟她說一下。”
  9月份的時候程雙正式成為了園丁一族。因為英語老師不用坐班,所以平時的工作也並不是很忙,一年級三個班的英語課,基本上都在每天的上午。然後每周兩次的英語興趣課再加上兩次的晚托班,一切都還算順利。比起自己實習的A大附小,程雙覺得實驗小學的孩子們似乎獨立性更強,雖然剛開始輪到她上晚托班的時候,班上的一個小女生看著動畫片就哭了起來,然後一個班的孩子都開始跟著哭,喊著要回家。程雙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狀況也有些慌,不過還是笑著帶孩子們一起做遊戲,不一會兒孩子們就停止了哭鬧一起玩起來。
  和程雙住一間宿舍的周蕊蕊是從黃浦區的一個小學跳槽過來的年輕音樂老師,沒事的時候耳朵裏總是塞著耳塞聽音樂,床上桌上都是她的CD。因為家離開學校很遠,所以也申請了住校,另外因為學校有不少的琴童,所謂學校的音樂老師必須擔當陪練的工作——當然了,陪練的收入也是相當可觀的。
  國慶剛過不久的某一天,某天晚自習結束,還沒進宿舍,就聽見蕊蕊的聲音:“你看看這個孩子多厲害,才一年級就敢咬老師……”等程雙進了門,對著程雙說:“程雙,你來看看你們一(2)班的方喬,我當了三年老師還第一次遇上個這樣的孩子,我真是倒了黴做她的陪練老師……”程雙一看,蕊蕊皙白的手臂上四個又紅又深的牙印赫然在目。又聽她說:“我可管不了她,明天就跟她主任去說,換人!我還想多活幾年呢。”旁邊另一個音樂老師小張說:“這樣的孩子我也不敢帶”搖了搖頭,無奈的說:“現在的家長也真是的,明明孩子不願意學琴非逼著,現在還要好,往寄宿製學校一扔,讓我們老師來做惡人……蕊蕊,你跟她班主任說,若那個方喬的家長還是繼續要想讓女兒學琴,就換校外的陪練吧,反正我們學校也不是沒有。”
  程雙問:“是不是那個短頭發的,長得挺好看的小姑娘?她平時上我的課好像挺聽話呀,就是不怎麽講話,比較內向。”這所實驗學校低年級的孩子們每天晚上都有相關的興趣課主題,學琴的孩子就去琴房練琴有專門的老師或者校外的兼職來一對一或者一對二的陪練。因為程雙是帶英語的晚托班,所以對這個叫方喬的女孩子映像並不深。
  第二天上課的時候她特意留意了一下這個一年級2班的方喬,短短的童花頭,又黑又齊的劉海貼在眉毛的上方,一雙不算很大卻十分精神的眼睛配上一直抿著不笑的小嘴,讓程雙覺得這個孩子小小年紀卻有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感覺。她特意在課上抽問了她兩次,她總是神色淡淡甚至有些不耐地回答了老師的問題。程雙本想下課之後問她兩句,又想到自己並不是她的班主任,有些自嘲地想,自己是不是太過於多事,又回頭看了方喬兩眼,見她也不跟同學玩,隻是一個人趴在桌上,看著鉛筆盒發呆,仿佛感覺到有人在看她,抬頭看了程雙一眼,程雙朝她笑了笑,誰知她竟瞥了一眼轉過頭去看窗外……程雙搖著頭笑了笑朝辦公室走去。
  下午她上完興趣班剛進教室就又見到了方喬,她低著頭站在班主任奚老師的麵前,旁邊一個瘦瘦高高長相十分斯文的男人,程雙估摸著應該就是方喬的父親,周蕊蕊似乎也沒有昨天那麽激動生氣,隻聽見她十分客套地對他說:“方喬爸爸,我覺得可能孩子並不喜歡鋼琴,如果你還是堅持要她學的話,我覺得她會有逆反心理,不如讓她自己選一個喜歡的興趣課參加。”旁邊的奚老師也在說:“是啊,除了鋼琴還可以參加圍棋、書法、繪畫……我們學校都有專門的老師輔導學生聯係的。”那個男人揉了揉方喬的頭發,耐著性子說:“喬喬,你不是自己說要彈鋼琴的麽?學校裏有老師陪著你聯係,還有其他小朋友一起練習不是很好麽?為什麽又不喜歡呢?還要咬老師?”小姑娘抬起頭,對著父親說:“我隻要彈家裏的鋼琴,我要回家,我不要住在學校!”抱著爸爸的雙腿,“我要回家,我不要上學……”
  程雙一邊整理桌上的東西,一邊聽著他們對話,大約知道方喬的父親生意很忙,之前一直帶她的奶奶不久前剛病逝,家裏實在沒人照顧她,更不放心交給陌生的保姆,所以才在國慶後轉為住宿。所有的對話中隻字未提起過方喬的媽媽。程雙心裏暗自歎了一口氣,恐怕又是一個單親家庭的孩子!
  方喬還在那裏哭鬧,班主任也拿她沒辦法,此時蕊蕊的態度也很堅決如果要繼續學琴就換老師……三個大人就這樣僵在那裏。程雙見孩子哭得實在傷心,想起她白天臉上有別於正常孩子的冷漠,心裏不由地覺得很心疼。從位子上站了起來,走過去拉住了方喬的雙手,蹲在她麵前說:“方喬,你晚上來程老師班裏好不好?我們做遊戲,正好還缺一個白雪公主,你來當白雪公主好不好?”說完從兜裏掏出紙巾給她擦眼淚,接著說:“你喜不喜歡聽故事?程老師每次都給他們講故事,王子琪有沒有跟你說過?”方喬看了程雙一會兒,可能是哭過的緣故,她的眼裏沒有了冷漠,恢複了孩子的稚氣,過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輕聲說“王子琪說過的……阿拉丁的故事……”
  程雙笑著說:“那你想不想聽?今天程老師要講長鼻子比諾槽的故事呢,還要做遊戲,你想不想來?”方喬抬頭看了看爸爸,旁邊的奚老師也說:“是呀方喬,程老師講故事可好聽了,還要交你唱英文歌……你爸爸工作那麽忙,也是要為了要給你買漂亮衣服呀。”
  “喬喬,爸爸星期五第一個來接你好不好?你不喜歡彈鋼琴就去聽程老師講故事,放假以後爸爸帶你去迪斯尼好不好?”
  方喬輕輕點點頭,又拉著爸爸的褲子說:“那你星期五一定要早點來接我哦!”
  過了幾天程雙才從方喬的班主任口中知道,方喬的父母在她兩歲不到的時候就離了婚,後來她母親就去了英國,方喬原先一直是由奶奶帶著,因為方喬小時候身體不好,所以連幼兒園都沒有上過就直接上了小學。
  方喬依然還是內向不多話,也依然是個問題孩子,上海開小差不聽講,時不時地不做作業一個人發呆,更有甚者一言不合就和同學打……,不過隻要是程雙在,她又變成了一個聽話的孩子,無論上課、做遊戲、講故事,她那雙眼睛時刻圍著程雙轉,每次程雙看她的時候,她總是會帶著一些害羞超程雙抿著嘴巴微微一笑。就連她的班主任也對程雙說:“程雙,我看那個方喬那麽頑劣,也就服你!”
  程雙聽後,笑著說:“其實方喬挺乖的,隻不過缺少家庭的關愛罷了……”她想起剛才下課的時候,方喬跑過來問她,“程老師,今天晚上你上不上晚托班?”程雙告訴她,“程老師每個禮拜二和禮拜四上托班,怎麽了?”
  方喬說:“我不想上楊老師的晚托班……程老師,你帶我回家好不好?”
  程雙摸著她的頭發說:“那怎麽可以呢?楊老師教心算,可以讓小朋友變得很聰明呢,”見她仍嘟著嘴,就說:“方喬,你看這樣好不好,如果你能保證這一個禮拜都遵守紀律,完成作業,不和同學打架,而且拿到小紅旗的話,程老師就送你一件禮物好不好?”
  方喬歪著腦袋想了想,說:“那程老師帶我去吃肯德基,我想要兒童套餐裏的玩具。”
  程雙笑伸出小手指,說“那我們拉鉤!”

  24
  當程雙拉這方喬的小手出現在肯德基裏的時候,郝軾眼睛瞪得老大,指著方喬問程雙:“這個,這個就是你說要帶來的朋友?”
  程雙不顧他的驚訝,一邊帶著方喬在郝軾的對麵坐下,一邊說:“對啊,她是我的朋友啊,而且是女朋友!”然後一本正經的介紹,“這個是我的朋友和學生方喬小姐”又對方喬說:“這個是程老師的同學——郝——”看看郝軾實在不像叔叔的樣子,就說,“——哥哥”三個字一出口就覺得有點怪,才想到,原來成了“好哥哥”,見對麵的郝軾笑嘻嘻地看著她,臉一紅,連忙對方喬說“你就叫他郝軾哥哥吧。”
  方喬盯著郝軾看了幾秒鍾,忽然笑著對程雙說:“我知道,這個程老師的男朋友,boyfriend。”
  程雙輕拍了一下方喬的腦袋,又問她:“你想吃什麽,程老師去買。”
  郝軾拉住程雙的手示意她坐著,又去拉方喬的手說,“你叫方喬?郝哥哥帶你去買,讓你們程老師看包。”說到“郝哥哥”的時候還不忘看程雙一眼,臉上還帶著壞壞的笑。
  三個人一頓飯吃得倒是其樂融融,程雙第一次看見方喬說那麽多笑那麽多——家庭條件再好又有什麽用,這個孩子居然之前從沒吃過肯德基,爸爸工作忙沒空,原來奶奶還在的時候覺得肯德基沒有營養也從來不帶她吃。她這次跟程雙提出要來吃肯德基隻是因為看見同學有肯德基兒童套餐裏的玩具。
  吃完午飯程雙和郝軾又帶著方喬去了附近的兒童樂園,方喬在反鬥樂裏頭瘋得整張臉通紅,旋轉木馬更是轉了一圈又一圈……回家的路上小家夥直嚷嚷腿酸,郝軾隻得背著她走,不一會兒玩累了的方喬就趴在郝軾的身上睡著了。
  程雙挽著郝軾的手,時不時地提方喬披披好蓋在身後的衣服。為了怕吵醒方喬,兩個人也不說話,此時的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因為是周末,這個時候路上的人也不多,他們兩個一步一步慢慢走著,此時此刻的那一份溫馨和諧默契寧和……兩人心都無不渴望這條路沒有盡頭,可以永遠這樣下去……
  把方喬送回家的時候,她的父親也剛到家,自是對程雙感謝了一番,程雙本想說“如果有可能還是多陪陪孩子。”可見他幾分鍾不到手裏的電話就沒停過,便就作罷。
  回家的路上,郝軾說要去看看程雙的學校,因為參加學校的“電子科技競賽”所以郝軾一直沒來得及去程雙的學校看看,平日裏也都是程雙去A大找他。這天正好是周六,學校沒什麽人,程雙想,看看就看看吧。因為學校就在同一個小區裏,不一會兒就到了。
  操場上兜了一圈,郝軾也承認“的確比附小大多了!”又說要去看看程雙的宿舍。程雙說:“你肚子不餓呀?”
  “不怎麽餓,你呢?”
  程雙想了一下說“我也不怎麽餓,要不去我宿舍,我煮什錦麵給你吃怎麽樣?”
  程雙的宿舍的條件比他們大學的公寓要好許多,兩人一間就和賓館的標房差不多。房間裏各種電器也一應俱全。她從冰箱裏了兩包方便麵和一些蔬菜及雞蛋,又找出一個吃火鍋的小電爐。不一會兒,兩晚熱氣騰騰的什錦方便麵便放在郝軾眼前,兩個人一邊看著電視,一邊呼嚕呼嚕把麵吃了個精光,都是滿頭大汗,暢快不已。程雙拿鍋碗進了洗手間,郝軾要跟進去幫忙,卻被趕了出來。
  郝軾坐在床上看著程雙忙進忙出了一會兒,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又出現在他眼前。因為熱,他去開陽台的窗,窗外的陽台上晾著一套黑色的蕾絲內衣褲和幾雙襪子,圓圓的兩道弧,還有那個形狀無比優美的Y……他猜那一定不是程雙的,卻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程雙拿著毛巾出來的時候就看見他站在陽台前發呆,一看,發現蕊蕊又忘記收自己的衣服,便把毛巾給遞給郝軾,說“你看什麽呢?擦擦臉吧,吃得一身汗。”說完拉開陽台的門就去收。
  郝軾坐回床上,拿著手裏的毛巾胡亂擦了一把,就見程雙捧著那套收下來的衣褲走了進來,不知是不是羞怯,臉有些紅,看了他一眼,說“看什麽看!”便徑自朝門口的衣櫥走去。
  程雙本來想就直接把內衣丟在蕊蕊的床上,卻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解釋:“我室友的,她老忘記收”一邊粗粗疊了一下就往蕊蕊的抽屜裏塞。塞完抽屜剛起身就被人從背後抱住。
  郝軾把下巴擱在程雙的肩胛處,一邊用自己的臉去蹭她的,一邊呢呢喃喃地說:“你今天怎麽謝我呀……”
  程雙輕笑著說:“為什麽要謝你?”郝軾的手從她的腹部慢慢地往上撫摸,停在她的胸口處,隔著衣服輕輕地撫捏……她輕輕掙紮了一下,聽他一邊親著她的側臉,一邊問:“我今天表現好不好?像不像個好爸爸?”
  程雙噗嗤一笑,捉住他在自己胸前的一隻手,“就你,還好爸爸?”聲音又親了下去說,“好了,別鬧了,回家吧,我今天也要回去。”
  郝軾卻不肯,把她翻轉過來壓在衣櫥上,一手抱著她的腰,一手仍停在她胸前,呼吸似乎有些急,吻住她的唇,過了一會兒,又去吻她的臉頰、耳朵、脖頸……“叫哥哥,叫好哥哥……”
  程雙被他吻得也有些意亂情迷,聽他這樣一說有些想笑,兩手托起他的臉,說“明明我比你大,你叫我姐姐才對”又伸出一隻手捏捏他的鼻子說:“快叫我好姐姐!”
  郝軾一口咬住程雙的手指像嬰兒一樣開吸吮,程雙覺得有些癢,又見他的眼神如此專著,抽出手推他,“郝軾別鬧了,嗯?”沒說完就被郝軾摟著腰,幾步帶到了床邊,剛想推開他,一個重心不穩就往後跌在床上。
  她覺得他的呼吸越來越重越來越急促,想掙紮卻推不開他,整個身體軟綿綿的,像似燒了起來卻使不出勁。她想出聲拒絕,到了嘴邊卻隻剩下他的名字,一聲聲地猶如呢喃,到了他的耳中更成了一種鼓勵……
  他的手笨拙地想要解開她的扣子,他有些懊惱,為什麽這個在夢裏不知到做了多少回的動作到了現實中竟會如此困難,他低頭去咬,去用自己的唇親吻膜拜每一寸她露出的皮膚,她的皮膚那樣美好,如新生兒一樣細嫩,他親親一吻就會開出一朵鮮紅的小花……他伸手去接她的皮帶,卻被她抓住,仿佛費了很大的力氣一般,然後他聽她說:“郝軾……這,這不是我的床……”
  他低罵了一聲,下了床,一把就把她抱到了靠陽台的床上,程雙覺得整個背是涼的,可胸前卻依然火熱,整個腦子隻清新了片刻,又為新一輪的炙吻所燃起……衣物終於被褪去,有些冷,可是體內又燙得她難以自已……她聽見他皮帶的搭扣發出的輕響,他在她的耳邊一遍遍地問“好不好?雙,好不好?”雖是在作征求她,手卻依然沒停下,她腿被抬起,那樣一種另她羞澀的姿勢,她想仰身阻止些什麽,卻發現自己的肩被他的手按著……又聽他暗罵了幾聲,終於,那曾經好奇過期盼過害怕過的一刻到來的時候,她覺得那樣痛,卻又有種說不出來的滿足和踏實……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些顫抖的泣音,“郝軾——”

  25
  等程雙回到自己家的時候已經快十一點,見爺爺奶奶還在外屋等她,便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扯了個謊:“今天去家訪,所以才回來晚了。”
  奶奶拉著她在床上坐下,“雙雙,奶奶有話要對你講。”
  程雙有些詫異,就聽奶奶繼續說“雙雙啊,我今天聽隔壁三室裏劉強媽媽說,我們這裏的兩萬戶可能要拆了,據說也就這一兩年的事情了。”又歎了口氣,“這要拆也不是說了一天兩天的事情了,不過看樣子這次倒是真的。”撫了撫程雙的手說,“雙雙啊,奶奶的意思是,你最好能夠快點結婚,你也知道,這個拆遷到最後就是看戶口分房子拿錢,現在派出所裏還沒開始凍結戶口,我聽幾個鄰居都已經在打這個主意,所以說,如果你能夠趕在之前拿到結婚證書,或許就能多分上一個一室一廳。”
  程雙想了想,“可是阿娘,這麽短時間,不可能的呀……”又說:“阿娘,反正我可以住宿舍的,分不分得到房子,也俗所謂的。”
  又聽奶奶歎了口氣,“雙雙啊,你也別怪奶奶偏心,奶奶倒是不但心你,我和你爺爺是在為小瑞打算,他今年高三,你爸媽的意思是再怎麽樣也要考上海的學校……可你想想,他要是來了上海,畢業了以後總不能沒個地方住吧,你爸過兩年退了休也要回上海,還有小瑞以後結婚……總得想法子弄套房子啊。若是沒有拆遷這個事情也就罷了,現在正好是個機會,多的是人削尖了腦袋想要靠拆遷多弄一點房子,我們也不貪心,要是你結了婚,能拿到個一室一廳,我和你阿爺也就知足了。”
  一旁始終沉默著的爺爺也說了一句,“雙雙,我和你阿娘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希望你可以考慮你的終身大事了,畢竟你也工作了,是考慮這個的時候了……”
  程雙還沒來得及消化爺爺奶奶說的這些話,郝軾的電話就來了,她此刻心裏正亂的不知該怎麽辦,之前在宿舍和郝軾的那段纏綿的甜蜜早就不知去向,和郝軾敷衍了幾句就想掛電話,就聽他吞吞吐吐地問了她一句:“程雙……你會不會……會不會……懷孕啊?”
  程雙頓時覺得腦袋嗡的一聲,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屋漏偏逢連夜雨,覺得自己已經無法思考,也不回答他,隻說“我家現在有事。”就匆匆掛了電話。
  奶奶看著她皺著眉頭,問她:“還是你那個A大的同學?”
  程雙過了一會兒才點點頭,就聽奶奶今天晚上第三次歎氣,又對她說“早點休息吧,時間不早了。”
  累了一天的程雙在床上翻來覆去卻怎麽也無法入睡,又不敢動作太大怕吵醒身邊的程敏。身體裏隱隱的異常的感覺提醒著她發生了些什麽,腦子裏一會兒是郝軾在她耳邊呢喃愛語,一會兒又是奶奶在說:“將來總要給小瑞一個住的地方……”一會兒又在想,會不會懷孕呢?怎麽辦呢?到底該怎麽辦?……直到聽見“三五”牌鬧鍾“當當當”敲了三下,過了許久,又迷迷糊糊聽見它“當”了一下,她的意識才漸漸模糊。進入夢鄉的那一刻還在想,一下子生出那麽多的煩心事,是不是在懲罰她偷食禁果呢……
  第二天的上午,郝軾又打來電話,電話裏頭的聲音有些著急:“中午在夏朵,你一定得過來,很重要!”見她沒反應,又急著說:“要不我來你家找你?這事情真的拖不得。”
  程雙心裏正亂著,也顧不上具體問,想想早點回學校也好,免得在家耳朵邊都是拆遷的事情,煩不勝煩,便答應了他。
  從進了“夏朵”之後程雙就一直心不在焉,問她幾句她總要愣幾秒才反應過來。郝軾納悶,昨天送她回去的路上還一直好好的,沒道理突然就生他氣啊,又想到她昨天電話裏說的,便問:“程雙,你昨天說你家裏有事?什麽事啊?”
  程雙看著他怔了一會兒,慢慢搖了搖頭,又低下頭不知在想什麽,手裏的叉子一下一下撥弄著盤裏的青豆,過了一會兒又抬起頭問他,“你說找我有急事,什麽事?”
  郝軾有些不好意思,表情也不太自然,從口袋裏摸出一小盒東西塞給進程雙手裏,“我昨天上網查的……又打了電話問醫大的同學……這個是事後的——避孕藥……”又抓了抓頭發,“一定要在七十二小時內服用的,否則,否則就沒作用了……”
  程雙看著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般無措,心裏對自己歎了口氣,心想也真夠難為他了,自己都未曾考慮的那樣細致,就問:“你去買的?”
  他點點頭,“當然我自己去買的……難道我家還常備這種藥?”又小心翼翼地看著程雙說,“以後,以後我會當心的……”又湊到程雙耳邊說“我還買了避孕套,以後你就可以放心了。”說完就朝著程雙笑。
  程雙臉一紅瞪了他一眼,也沒說什麽。
  郝軾見她還是不說話,有些著急,拉著她的手,“你到底怎麽了?昨天回家的時候不還好好的……你有什麽話都說出來麽,幹嘛這樣不聲不響,你要急死我啊!”
  程雙看著他,覺得有些感動,也想把家裏的事全都告訴他,可是就是開不了這個口,半會兒才開了口,像是對他說又像是自言自語,“我想……結婚……”
  郝軾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抓著她的手貼到自己的臉上,笑著對她說:“你放心,你還信不過我?我絕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人。”又把她的手放在嘴邊親了一下,繼續說:“再說,你也要對我負責,人家……人家的第一次就給了你,不管,你要對我負責!”
  程雙知他會錯了意,卻仍被他的話弄笑了,又想到了什麽,問他,“我上回聽你說要出國留學的事情,怎麽樣了?”
  郝軾搖搖頭,“我連托福都沒考呢,再說,除非你願意和我一起去,否則,我就哪兒也不去!”
  程雙看著他,知道他對她所說的每一句都再真不過,更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多麽希望他能平凡一些,平凡到可以一直留在她的身邊畢業、結婚、生子……可嘴上卻仍是違心地在說:“你可千萬別這樣說,你的條件這樣好,又有父母在那邊可以照顧你……”終究還是說不下去,隻是看著他,過了會兒才笑著說:“你不是還讓我考托福麽,怎麽自己倒不去考?”
  郝軾無所謂地說:“等你考完了,我再考也不遲啊”又問她,“你想不想去美國?你不用擔心那裏的生活,即使我父母不管我們,我也可以申請到獎學金,而且我可以打工,養活你沒問題的。你要是願意讀書,我們就一起讀書,不願意就在家裏或者找份輕鬆的工作……其實,美國的生活環境的確要比國內好……”
  程雙想了想才說,“其實,我從來沒考慮過出國……你再讓我想想吧……你——你也不要因為我就放棄留學,這可不是我希望的……”
  郝軾隨便點了下頭,“再說吧,其實,我也並不怎麽想出國。你又不是不了解我,其實,我不求上進的”又笑嘻嘻地說,“隻要和你在一起,就可以了。”

  26
  又過了兩天,那天中午程雙剛吃完飯走進辦公室就聽揚康對他說:“程雙,你回來得正好,你爸爸的電話。”
  程雙狐疑地走到電話旁,對楊康說了聲謝謝,就對著話筒喂了一聲。
  果然是他父親,先是告訴她前兩個禮拜匯給他們的錢已經收到了,又問了問她的近況,她就聽見她母親的聲音不時地從旁邊傳過來“……你快點,說正事兒,別磨磨機機的,長途可貴呢……”
  程雙知道他們還有其他事要說,就說“爸,我打過來吧,我有電話卡,你那裏電話多少?”
  等程雙再打過去的時候,接電話的是她的母親,上來第一句話就問:“小雙,你現在有沒有處朋友?”母親是土生土長的北方人,程雙聽她這麽一問,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啊”了一聲,就聽她母親又說,“昨兒個你爺爺奶奶給我們打電話了,說了拆遷的事兒,我說小雙,你可趕緊哪,你弟弟這回可都指望你了,你要想想你能夠在上海上學可是小瑞把機會讓給你的,否則你們程家就他一個孫子,怎麽的機會都是他的。”
  程雙一聽這事眉頭立馬皺了起來,辦公室裏還有其他老師,又不好多說,隻好對她母親說:“我現在還沒有呢,這事情也不是說可以就可以的啊。”
  誰知她母親卻說,“我聽你嬸說了,你有個什麽大學的男朋友,才大二,我說雙,你可得跟他斷了,再等兩年,黃花菜都涼了,這房子早就分完了,還輪得到你?再說,人家是名牌大學生到時候還能看上你?你可別房子沒撈到,人家也不要你,兩頭不撈好!”就聽她父親在一邊插話,“……你好好跟她說,這事兒的確急不得……”
  “還不著急,這樣的事兒下回還能讓咱碰上?小瑞到了上海你讓他住哪兒?你退休了咱們還回不回上海了,真是!”又對程雙說:“雙,你在那兒聽了麽?我跟你奶奶和嬸子說了,讓她們給你介紹對象,你可要抓緊!你在那兒聽麽?”
  程雙有些不耐的說卻仍壓著聲音說,“我聽著……不過,這事情恐怕真的很難。”
  “有啥難的呀,大不了假結婚,到時候再離。雙,小瑞可是你親弟弟,我們可是你親爹媽,你在上海享福了那麽些年,總該為我們老了考慮考慮吧,就算不為我們,也為你弟弟考慮啊,就算委屈你這一回,你這當姐姐的,當女兒的,不應該啊!”
  程雙從來不知道自己的母親原來是這樣想的,頓時覺得萬分委屈,顧不上自己還在辦公室,就對她母親說:“媽,我也是你女兒啊,你怎麽能這樣逼我呢,當初也是小瑞不願意留在上海,我才留下的。你們總不能為了一套房子,就把我下半輩子搭上吧!”也不等她媽開口,又馬上說:“媽,我要上課了,先掛了。”“哎哎哎,你這丫頭怎麽——”還沒等她母親把話說完,她就掛了電話。辦公室有些老師正朝她看,就頭一低就朝門外快步走去。
  楊康找到程雙的時候,她正坐在操場的欄杆上看著孩子們玩耍。此時她已經平靜了下來,見了他便問:“你下午也沒課?”
  他點點頭,跳上欄杆坐在她旁邊,問她:“是不是有什麽麻煩的事,從沒見你這個樣子過。”
  程雙點點頭,“的確很麻煩。”看了他一眼,又繼續看著操場,也不知怎麽的,很自然地就說了下去,“我爺爺奶奶家的房子要拆遷,我家裏都希望我快點結婚,多一個戶口能多分一套房子給我弟弟……剛才我爸媽就是為這事給我打長途……”楊康也不說話,就在一邊嗯了一聲,她繼續說“我爸爸是知青,一歲都不到就把我送到上海來,其實我爸媽真沒管過我,上學讀書吃飯穿衣服的錢都是爺爺奶奶和叔叔給我的,我媽唯一的就給我織過一件毛衣——”歎了一聲,又說:“其實當年他們是想把我弟弟留在上海的,把我接回東北,可是我弟弟不願意又哭又鬧……我也知道是我弟弟把機會留給我,可其實我挺羨慕他的,至少父母一直都陪在他身邊,不像我……叔叔嬸嬸再好,總是不一樣的……”停了一會兒,又轉過頭笑著對楊康說:“我剛才在辦公室是不是很失態?”又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怎麽會一下子那樣,就覺得很委屈很生氣,覺得他們根本沒把我當女兒,就隻想到我弟弟”又有些自嘲地說:“要是換我弟弟在上海,他們就肯定不會這樣想。”
  楊康點了點頭,“嗯。換了任何人都會覺得委屈,更何況,本來就不是你的錯。”又笑著對她說,:“不是都說結婚是女人第二次投胎麽,你慎重也是理所當然的麽。”
  程雙又想到郝軾,經曆了那樣的親密,她卻覺得有些迷茫,看不見將來,今天的這番話她可以毫無芥蒂地對著楊康說,卻不知道該怎麽告訴郝軾,更何況,告訴他又能如何?結婚?——哪怕他真的為了她不去留學,那也是兩年之後的事情……她想起母親在電話裏說的“兩頭不撈好”……又歎一口氣,“真是很麻煩……”
  上晚托班的時候,程雙開始覺得自己有些頭疼,接著渾身開始發酸,也不知道是不是下午的時候在操場上吹了風。她捧著本自學考的複習書看著孩子們做功課,自己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等孩子們都做完了功課,她給他們講了個英文的小故事,就覺得渾身沒有力氣,於是就放“辛迪瑞拉”的DVD給他們看,自己就坐在他們身後的空座位上。孩子們並不能聽懂裏麵的英文對白,可還是笑的無比快樂,時不時地回頭問,“MissChen,那隻老鼠在說什麽在說什麽?”……
  “程老師,你怎麽了?生病了麽?”方喬像大人一樣伸出小手去摸摸她的額頭,一臉擔憂。
  程雙笑著搖搖頭,“程老師沒事,隻是有點累,一會兒就好了,你跟大家一起看動畫片吧。”
  方喬看了她一會兒,從口袋裏掏出一個信封,遞給她:“程老師,我爸爸給你的,謝謝你帶我玩。”
  程雙知道必定是禮券或是消費卡之類的東西,雖然她們學校不像公立學校那樣,對接受學生家長的禮物限製的那樣嚴格,但程雙還是把信封塞回方喬的口袋,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發,“告訴你爸爸,程老師是喜歡你才帶你出去玩的,所以,不需要謝我,因為程老師也玩得很開心。”
  方喬聽了,又從另一個口袋拿出兩張票子說:“爸爸也說,你一定不會要,不過這個你一定要收下。”又湊到她的耳邊說,“你跟郝哥哥一起去,廣告裏說的,‘愛我就給我哈更達斯’”說完就蹦蹦跳跳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程雙看了看手裏的兩張票,原來是200元的“哈更達斯”禮券,心想,倒是聽了很久的廣告,還一次都沒去過,便順手夾到了書裏。
  晚托班結束的時候,程雙把孩子們送到宿舍門口,交給生活老師,方喬又跑過來拉著她的衣角說:“程老師,你不舒服就給郝哥哥打個電話,一定就沒事兒了”說完又跑了,跑到一半還不忘回頭朝她眨眨眼睛。程雙搖了搖頭,“這個孩子——”又覺得突然很想郝軾,很想聽聽他的聲音,就想,最好蕊蕊不要在宿舍裏煲電話粥……

  27
  程雙這一病便是好幾天,到了周末時說話才沒有了鼻音。她躺在床上看著蕊蕊收拾衣物準備回家,一邊在猶豫自己到底要不要回家。她掛了母親電話的第二天中午,就接到了嬸嬸的電話,說是要給她介紹男朋友,口氣中還帶著興奮,原本就感冒的她更是頭痛欲裂,抓著電話勉強聽完,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答的就掛了電話,就記得嬸嬸在那裏叫嚷“這可是你媽托著我給你介紹……我也真是賤,自己爹媽都不操心,我倒來熱臉貼冷僻屁股……”
  她打電話給郝軾,幾次都沒找到他的人,保姆張阿姨還說郝軾在寢室……她有些奇怪,又沒有他寢室的電話,等了兩天才接到他的電話,神秘兮兮地對她說:“周末帶你去個好地方,這兩天我就忙這個呢。”
  正想著,郝軾的電話就來了,催著她趕緊下去。程雙順手抓了件外套套在身上,一路小跑到了校門口,郝軾一見她就笑著拉她的手,“走,帶你去個好地方!”
  所謂的好地方原來就是實驗小學一個社區的一套公寓房,離開方喬的家也不遠。12樓的兩居室,布置很簡單,家具電器倒是一應俱全,程雙問他:“你租的?”
  “不是租的,我媽前兩年來上海買的房子,後來她回美國了就一直空著。”又拉著程雙的手參觀臥室,“我本來也想租來著,那天送你的學生回家才想起來有這麽個好地方,離你學校又近。”然後就從後麵摟著程雙,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程雙,你搬出來和我一起住好不好?”
  程雙覺得自己有些恍惚,眼前的一切一直都是自己的夢想,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不用很大,和相愛的人住在一起,早出晚歸,一起看電視,一起散步……
  “你……那你爺爺奶奶同意?”
  “我跟他們說要住寢室,如果去了美國,也總得有獨立能力啊……”把程雙轉過來,親了一下,“怎麽樣?其實,我們學校裏頭在外麵借房子同居的人不要太多哦……”也不等程雙回答又開始吻她。當兩個人都吻得氣息越來越急,郝軾一邊吮吻著她的耳垂一邊呢喃,“我都想了一個禮拜了……”又低聲問“好不好?好不好?……”程雙也不拒絕,任他帶著到了床上,幾天前的新奇感受再一次席卷而來,初識性愛的兩人如同好奇的孩子一般,樂此不彼地摸索並探索著這神奇而又美妙的樂園……
  激情過後,程雙靜靜地靠在郝軾懷裏,感受著他的心跳,耳邊是他沉穩的呼吸,她覺得踏實而滿足,什麽也不想說,什麽也不想考慮,隻盼這一刻能夠永遠這樣下去……
  不知是誰的肚子煞風景地發出了一個不和諧地聲音,兩個人都笑了出來,郝軾埋在她的頸間,帶著笑得聲音說:“你是不是餓了?”然後又撐起身子看她,她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卻又俯下頭,在她耳邊說“老婆,我給你下碗麵條好不好?”
  她伸手去撫他的臉,不由自主地說:“郝軾,我想結婚。”說完之後連她自己都有些吃驚,也有些後悔,怎麽竟將這幾天纏得她發慌的煩事說了出來。
  郝軾倒不以為意,低頭親了她一下,“好,我們結婚!”說完就下了床,套了條褲子,一邊對她說,“你躺著,我去下麵條!”
  等他出了房間,程雙呆呆地看著天花板出了一會兒神,對自己歎了一口氣,也下了床。
  吃晚飯兩人窩在一起看電視,郝軾又起說起讓程雙搬出來住的事,程雙想了想說,“我周二周四都要帶晚托班,再說,如果天天住這裏,開銷也挺大的……”又想了想說:“要不,就每星期來住幾天吧,你平時還是回家,免得你爺爺奶奶擔心。”
  郝軾覺得她說的也有道理,雖然有些不甘心,卻還是點點頭,“你放心,我參加了電子競賽,若是能拿一等獎,七七八八的獎金也有一萬多呢,到時候咱們好好想想去哪裏玩,對了,我們去哈爾濱怎麽樣?我很想去看看冰燈和雪雕,我還要去滑雪……好不好?”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裏,程雙隻要晚上不帶托班就會去公寓過住,郝軾雖然很忙,常常試驗做到淩晨,可隻要程雙在那裏,就是再晚他也回去。有時候回去晚了,看見程雙已經在廳裏的沙發上睡著了,他覺得很心疼,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幸福甜蜜。
  直到元旦的前一天,程雙才回了一趟家。
  嬸嬸見她回來,不冷不熱地說:“噢喲,還曉得回來啊。”程敏也在一邊說:“姐姐,你回來幹嘛呀,我又不能一個人睡一張床了……”
  程雙也不搭話,就去廚房給奶奶打下手。正值晚飯前夕,七家合用的廚房熱鬧非凡。鄰居們見了程雙,這個問“雙雙,好久不看到你噢,聽說你在私立學校當老師,鈔票多瓦?”另一個問:“程家阿婆,你家程雙是越長越好看,有朋友了沒,阿拉侄子是J大畢業的諾,要不要介紹介紹?早點結婚還能多弄到一套房子……”……接下來的話題又都是圍繞著拆遷。程雙覺得有點煩,看著奶奶已經忙得差不多了,就端了燒好的菜進了屋。
  “雙雙,你爸媽說寒假要到上海來,你知道了麽?”奶奶一邊給她碗裏夾菜一邊說。
  程雙搖搖頭,問:“是不是為了程瑞考大學的事?程瑞也來麽?”
  “為了兒子是其一,為了房子才是主要目的!”嬸嬸在一邊插話,奶奶看了她一眼,又對程雙說,“小瑞寒假要上課,估計來不了,可能就你爸來。”見程雙始不搭話隻是低著頭悶聲吃飯,嘴巴動了動想說什麽卻沒說下去。
  嬸嬸又在一邊說,“我聽4室的李老頭講,戶口最晚明年五六月份肯定凍結了,怪不得她外孫也急著結婚來,小鬼才幾歲呀,技校剛畢業也就一兩年。”又對程雙說:“你呀,實在是不識好壞,上次我要給你介紹那個人的條件又不差的,人家也是老師,還是重點中學的老師來,你奶奶都說和你條件滿配的,媽,你說是瓦?”奶奶看了看程雙,才說:“我聽下來那個男孩子不錯的,其實你去見見麵也沒什麽不好的。”
  “阿娘——”程雙抬頭看著奶奶,“我真的有朋友了……我也想結婚,可也要等他畢業啊!這種事情,你們逼我,要我怎麽辦?”
  “噢喲,什麽叫我們逼你,還不是為了你好,不是我說什麽,你現在這麽死心塌地地跟著他,等以後他畢了業,還不知道怎麽樣呢?可是你要算算清楚,分到一套房子就算是一室一廳也要靠十萬,你上哪再去找這樣的好事!我看你媽是急阿要急死了,你倒好一點都不上心”看程雙還是沒反應,又繼續,“叫是我們敏敏歲數太小,否則就是假結婚我都要幫她找一個,搞搞清楚,十萬塊來,我幹嗎跟錢過不去啊,大不了分到了房子再離婚。”
  程雙實在是聽不下去了,看大家也都吃得差不多了,就站起來收拾碗筷,一邊對奶奶說:“阿娘,我晚上還是回學校去住吧,讓程敏也睡得舒服一點。”說完就抱著碗筷進了廚房。
  因為電子競賽的是在元旦過後的第二個星期六舉行,所以元旦休息這幾天郝軾和同組的另兩個成員幾乎二十四小時泡在實驗室裏。
  程雙回到公寓覺得冷冷清清的,便忍不住給郝軾打了一個電話,說了沒幾句就聽有人在一邊問他一些她聽不懂的問題,知道他一定忙極了,便叮囑了幾句“早點休息,不要太累”就掛了電話。
  元旦的早上她起了個大早,把地板從裏到外擦了一遍,窗子也擦得透亮,又洗了床單枕套……一直忙到下午才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茶。看著幹淨了許多的房間,她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成就感,可是心裏卻空落落的。
  一個人太虛神遊地看了會兒電視,還是背著包回了學校。

  28
  學校裏果然不是她一個人。
  “楊康?你沒回去?”程雙在樓道裏遇到楊康很是意外,自從那日對他在操場邊傾訴過之後,她隱隱覺得楊康對她的變化,吃飯的時候會有意無意地和她同坐一桌,晚托班結束的時候會在樓梯口不經意的遇到他……程雙也覺得有些不對勁,可一方麵自己和郝軾正如膠似漆,另一方麵她對自己說,不要自作多情,也許真的隻是巧合。
  就見楊康走到她麵前笑著對她說,“我就猜你可能會提前回來。”
  程雙一愣,不知道他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回答,又聽他在說,“我正要去吃晚飯,你吃了麽?”又說,“對了,好像你還欠我一頓飯呢,該不會忘了吧。”
  程雙連忙說,“對對對,我一直就要請你,一直沒機會,要不……就今天吧,我也沒吃晚飯。”
  “家裏的事情解決了麽?”在學校邊的一家川菜館點了幾個菜,楊康見程雙若有所思的樣子便問她,“是不是還是拆遷的事?”
  程雙點點頭,用筷子去撥小碟子裏的花生,歎了口氣說,“要是再過兩年拆就好了……其實我家人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不是誰都能遇到這樣的機會,錯過了,就再也沒有了……”
  “嗯,‘窮人翻身靠拆遷’,你家人有這樣的想法也是情有可原。”
  程雙看了他一眼,見他一直在看自己,就別開眼,自言自語,“問題是,我現在不可能結婚……”見服務員端著一大盆水煮魚上來,馬上說,:“吃魚吃魚,不要說那些不開心的。”
  兩個人邊吃邊聊,從師專的同學,說到班裏的孩子,一頓飯倒也吃得程雙開心了許多。回宿舍的路上,天已經黑了,開始程雙還找些話說說,可一路上楊康卻不像剛才在飯桌上那樣健談,程雙也不知說什麽,於是就沉默。就快要到校門口時,楊康突然拉住程雙的手,程雙嚇了一跳,“楊康,你,你——”
  楊康把她的手握的很緊,可能是因為緊張手心裏都是汗,他很認真地看著她,然後對她說:“如果你需要,我想,我可以和你結婚。”
  程雙愣在那裏,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忙掙脫開自己的手,“楊康,我想你誤會了,其實,其實我有男朋友的。”
  “可是,他不能和你結婚,對不對?”
  程雙看著他認真地樣子,過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低下頭,聲音很輕地說“他還要兩年,才能畢業。”
  他笑了,“這不就是了,他現在無法給你婚姻,而你,現在需要這樣一段婚姻。”停了一下,又說“程雙,你可以考慮一下,就像你家人說的,假結婚。”然後又拉住她的手,她抬頭看著楊康,就見他笑著卻十分堅定得說,“我隻是——很想幫你這個忙。”
  程雙又一次陷入失眠當中,一直在想楊康的話,覺得這一切如此荒唐,卻又忍不住小聲問自己,可以麽?這是不是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呢?反正隻是假結婚而已……又在想,他為什麽會想要幫我呢?然後又對自己說,不行不行,郝軾知道一定會氣瘋的……可一會兒又想,郝軾為什麽不理解她呢,她有多麽難,可他卻偏偏幫不上忙!
  然後又是嬸嬸的話,奶奶的話,媽媽的話……一會兒又是郝軾在那裏興高采烈地規劃著去哈爾並旅遊的事……她又對自己歎氣,怎麽如此複雜!
  假期結束之後,程雙就開始有意無意地避開楊康,楊康也再也沒對她說什麽,偶爾迎麵遇上,也隻是對她笑笑。因為麵臨期末考試,程雙和郝軾都忙了起來,一般都隻有到了周末兩個人才去公寓住上一兩天纏綿一番。郝軾常常會覺得程雙有心事,可每每細問,她也隻是搖搖頭,有時候問得急了,她會抱著他,用一種很奇特的眼神看著他,然後說:“我想結婚。”開始幾次他並不在意,可幾次過後,他也有些著急,有一次就對她說:“你現在逼我有什麽用,總得等我畢業啊,大學生不能結婚,校規上說的!”又覺得有些不對,摟住她,親親她“別急,等我一畢業,我們馬上結婚!”又補充說,“其實我也恨不能現在結婚,我是說真的!”程雙看著她,終諑凍雋誦Γ??獠虐殘模?匆燦行┌媚鍘??臼裁創笱??筒荒芙嶧椋?font color='#EEFAEE'>的c8fbbc86abe8bd6a5eb6a3b4d0411301
  學期的最後一天,因為方喬的爸爸要晚些時候才能趕回上海,程雙正好也沒什麽事,就讓方喬的班主任先回家,自己留在辦公室裏和方喬玩拚圖。
  程雙拿著一塊拚圖,正在和方喬討論到底是白雪公主的裙子還是小矮人的帽子,就聽有人問她,“怎麽還不回去?”抬頭一看竟是楊康,她看了看時間,反問他“你怎麽還不走?我在等她爸爸來接她。”
  楊康噢了一聲,又問方喬,“要不要楊老師幫忙一起拚?”
  方喬回頭看了看程雙,程雙忙說,“時間不早了,你家離開這裏也不近,早點回去吧,而且,她爸爸也快要來了。”
  楊康想了一下,點點頭,收拾了辦公桌,拿著包就出了門,程雙才喘了一口氣,卻見楊康在門口停了一下,回過頭對她說,“程雙,那天我說的是真的,你可以考慮一下”停了一下又說:“我——我也隻是想幫幫你。”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程雙看著他的背影,愣了一會,方喬搖了搖她,“程老師,這塊放在這裏。”她才回過神來。
  又聽方喬問她,“程老師,楊老師是不是喜歡你?”
  她笑了出來,捏了一下她的鼻子,“你才多大,就喜歡不喜歡的,可不要胡說八道。”
  可方喬又問她,“程老師,你覺得郝哥哥好,還是楊老師好?”程雙沒想到她會這樣問,便說:“你說呢?”
  方喬想也不想馬上說,“當然是郝哥哥,郝哥哥郝哥哥,當然好啦,而且他還給我買肯德,還陪我玩,楊老師卻罰我做口算,當然郝哥哥好”又問她,“程老師,你們去吃哈根達斯了麽?很好吃的!”
  程雙想起來那兩張票子,當時也沒仔細看日期,就想著等放了假什麽時候就和郝軾一起去。又跟方喬閑扯了一會兒,聽她把他爸爸的女朋友一個個地評價過來,一會兒說這個像妖精,一會兒說那個長得太胖……然後看著程雙說,“程老師,你還是喜歡我爸爸算了……”程雙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正好方喬的爸爸來了,聊了幾句方喬在學校的情況,才送走了她。

  29
  寒假的時候程雙在一個高年級教師的介紹下,得到了一份教小朋友新概念英語的工作,天上午4個小時,收入雖不算太高,但卻足夠她自己所報名的口譯課的學費。郝軾開始的時候有些不高興,原想著兩個人一起放了寒假出去旅遊一次,雖然獲獎的錢和獎學金都還沒拿到手,但是他早在比賽前就計劃好要和程雙一起去哈爾濱玩,如果有可能他還想去一趟俄羅斯。可程雙卻把時間安排得滿滿的,每天早上他還沒醒就去上課,下午自己還要去聽口譯課。還有一點他搞不明白,一樣學英語,為什麽選擇口譯課而不是托福,他去問程雙,成雙卻反問他,“你打算好了要去美國?”他搖搖頭,“你去我才去,否則有什麽意思”
  後來他覺得一個人實在無聊,就說要和程雙一起上口譯課,可程雙卻說什麽也不答應,“不要不要,我要是和你一起聽課一定會分心的,你聰明考試沒問題,到最後我要是考不出,多鬱悶呀。”又看他實在無聊,問他“你們就沒社會實踐什麽的?要不……你還是去參加托福的培訓班吧。”
  “那你也報名一起考托福,否則我就不去。”
  程雙想了想,點點頭,“那也可以,反正都是英語。”
  於是兩個人,一個上午上課下午學習,一個每周學三天。因為是冬天,兩個人天天煮個小火鍋,偶爾程雙也會炒幾個小菜,再加上郝軾也會從家裏帶一些菜,兩個人小日子過得倒是其樂融融。尤其是郝軾,從來不做家務的他,幹起來其實還是有模有樣的,每天洗碗和拖地的工作都是由他來完成,程雙就負責洗衣服做飯和收拾房間。兩個人相互配合,雖然有時候也會為一些瑣事爭吵,好在兩個人都熟知彼此的脾性,不用一會兒又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因為怕家裏人又說起拆遷的事情,程雙一直都沒有回去,隻把公寓當作了自己的家,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就像已為人妻那樣,覺得每一天踏實而滿足,還甚至會想,要是有個孩子,就更好了,可還沒想完,又笑自己怎麽竟冒出這樣的念頭!
  程雙的父母是在春節前的一個星期來到上海的,那天程雙正好要上課,便沒有去車站接。晚上下了課回到家的時,看見陌生的父母,竟然“爸爸媽媽”都叫不出口,平日裏打電話倒是沒覺著什麽,可如此陌生的兩個人站在她麵前時,那兩個應該是最為熟悉的稱謂到了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來,半天才僵硬地笑了笑,說了句“你們來啦”便再也說不下去。
  父親的表情也有些尷尬,估計也是陌生的緣故,見了她,也隻是嗬嗬幹笑了兩聲,說了一句“你回來了。”
  程雙點點頭,看見母親正在裏屋和嬸嬸奶奶講話,母親見她進屋,抬頭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還是奶奶招呼她,“快進裏屋來,讓你媽好好看看。”又對她母親說,“六年多不見了吧,現在都是大姑娘了,都說比小時候還好看。”
  程雙又扯了扯僵硬地笑,那兩個字卻還是叫不出口,就聽她母親說:“咋進屋到現在連聲爸媽都不叫啊?”
  程雙也覺得自己有些不對,硬著頭皮才喊出了一聲,“媽媽”
  奶奶立刻拉她在身邊的床上坐下,噓寒問暖地問了一些“這兩天忙不忙啊”“上課辛苦不辛苦啊”“在學校都吃了些什麽啊”之類的話。程雙慢慢說了一些,就聽嬸嬸問,“前兩天晚上打電話到你宿舍,十一點多了,怎麽一直沒人接?怎麽那麽晚了還不在宿舍啊?”
  程雙當時搬出去住就想過有一天會遇到這樣的問題,便用早就想好的說詞回答,“我換了宿舍,忘了把電話號碼告訴家裏了。”停了一下,又說,“以後你們要是找我,就打我手機吧,我把手機號碼留給你們。”她的手機是原先郝軾用的那隻8250,郝軾一直想要給她買一個,她總覺得沒多大用處一直也沒答應,前兩個月郝軾過生日的時候她給他買了一個可以支持中文名字片的8255,自己就用他原先的那個。
  “喲,你買手機啦,讓嬸嬸開開眼界,我一直看別人用手機,還沒仔細瞧過呢,是不是很貴啊?什麽時候買的?”
  程雙隻得從包裏翻出手機給她,母親和奶奶也頗為好奇地拿過來拿過去看,就聽她母親說:“到底上海好啊,才工作多久就能買那麽貴的玩意兒。也不知道瑞子有沒有這個命,考到上海來。”
  程雙本以為這次過年就爸爸來上海,可沒想到媽媽也來了,便知道一定要會跟她說拆遷分房子的事情,此時聽著母親說話的口氣就覺得有些怪,果然,又聽她對著奶奶說:“早知道當年就應該把瑞子留在上海,我聽瑞子說,上海考大學都容易,我現在真是後悔,也就盼著他能出息考回來,以後在這兒安家落戶,我和他爸也算對得起他了。”又看了一眼程雙,繼續說:“你說當初要是換一下,這瑞子還指不定怎麽出息呢,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上個縣重點還得掏這麽老許多錢,我真是對不住他,頭發都悔白了。”
  程雙聽她這麽說,立馬皺了眉,卻告訴自己不要同她計較,所以隻是低著頭也不說話。奶奶在旁邊撫著她的手,歎了口氣,“你也不要這樣說,雙雙讀書也不差,年年都是三好學生,在我們這裏都是出了名的好孩子,要不是知道家裏條件不好,如今她也早就是大學生了,她是聽話懂事,才去上的師範,現在又要上班又要讀書,也不容易啊。”
  “女娃兒上了大學又能咋樣,不是我說,上師範當老師就不錯了,趕緊找個人家嫁了多好!”又上來拉程雙的手,程雙卻把手一縮,弄得她母親有些尷尬,嘴裏卻還在說:“我說雙,媽這次來上海可特地就事為了拆遷分房子的事,你要是沒個說法,我可不依。”然後又換上哀求的口氣,“雙,就算媽求你了,替你弟求你,就這一回,媽也知道有些為難,可是這畢竟不是咱一家兒這樣,人家都死且擺列地鑽空子,咱這連鑽空子都不算,隻要你點個頭的事兒。我聽你嬸說,上回給你介紹的那個對象,人條件不差啊,倆人都當老師,不挺好,可不比你那什麽大學生好……”
  ……
  程雙就想起《大話西遊》裏麵的鏡頭,那一隻蒼蠅來回地在眼前飛來飛去,嗡嗡嗡地吵的人生厭,除此之外便是心冷,她覺得有些後悔,那一聲“媽”叫得真不值。

  30
  因為馬上要過春節,所以培訓學校可開始停課,程雙本來並不想回家住,可奶奶總說“難得你爸媽來一趟上海,你就算陪陪他們,也算盡盡孝道。”程雙覺得奶奶說的也有理,就沒有再回公寓。白天的時候帶著父母去市區轉轉或者找人谘詢關於程瑞考大學的事情,晚上到了家就幫著奶奶準備過年。她的母親果真的是不肯罷休,見著空子就跟她提房子的事情,程雙隻覺得被她煩的快要崩潰,卻還是隱忍著沉默,每天唯一的快樂便是和郝軾來來回回的發短消息。程雙有時候會想,這世上果然沒有十全十美的如意事,在你覺得無比快樂的同時,就總會有其他一些煩心的事情等著你。
  大年三十的晚上一家人吃的正熱鬧,她母親又提起了這個話題,程雙覺得自己再也無法忍受,突然開口打斷她母親,問她父親,“當年為什麽你就沒回上海呢?不是大部分的知青都返滬了麽?”
  他爸爸幹笑了兩聲,看了看她的母親,“我當年已經和你媽結婚,所以照政策就不能回滬了。”
  程雙又馬上說,“那為什麽不離婚,當年不是還有很多人為了回上海假離婚麽?上海這樣好,你就真的甘心情願留在農村?!”前幾年電視劇《孽債》在上海熱播的時候,有一個鏡頭讓她記憶深刻,為了能夠回滬,知青們爭先恐後地去離婚敲章……那個時候她覺得自己還是幸運的,甚至覺得自己的父親很偉大,為了愛情,竟然甘願留在了農村。
  “你這話什麽意思啊你!”母親果然生氣,拿著筷子就指她,“你把話給我說清楚了,你這丫頭,當初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沒心沒肺的丫頭!”
  程雙也不顧奶奶的勸,盯著父親,“當年爺爺奶奶也想讓你假離婚先回上海,你卻沒答應。現在又何必為了一套還不知道有沒有的房子,逼著我結婚呢?”
  程雙隻知道當初自己的爺爺奶奶有過這個想法,但因為父親的堅持,還是沒能夠回來。但程雙並不知道,當初他的父親也是動了心,也曾跟顧秀枝提起過這個想法,當時顧秀枝又是哭有時鬧,最終還是將程雙的父親留在了自己身邊。此時程雙又提起這事,等於是揭了顧秀枝的傷疤,就見她氣得臉通紅還喘著粗氣,猛地站起身,隔著奶奶就抓住程雙的胳臂,揚手就是一個耳光。
  程雙被她打得愣在那兒,捂著發燙的半邊臉頰,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從小到大她都聽話懂事,從來就沒有人打過她一下,爺爺奶奶更是罵都舍不得罵她一句,而眼前這個把她帶到這個世界上來,理應是她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非但二十幾年來對她不聞不問,還竟然,竟然,動手打了她……程雙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眼淚,呆呆地坐在那裏,模模糊糊地看著自己的家人。那個打她的女人拍打著桌子在哭喊:“你看看我這叫什麽命噢,怎麽生了這麽個畜牲,竟盼著自己爹媽離婚……我家去,我這就家去,過兩天還指不定盼我死了呢”一邊哭喊還一邊往門外走,有人過去拉她,卻哭喊地更響,“瑞子啊,是媽對不起你啊,就該把你留在上海,把個機會給了個白眼狼……如今你再出息人家連個住的地兒也不肯給你啊……”
  程雙聽著她的哭喊聲,突然覺得很可笑,就像在看一出鬧劇一般,先前還拉著她手的奶奶也跑去門口拉她母親,坐在對麵的嬸嬸朝她看了一眼,就自顧自地給自己和程敏夾菜。程雙抬手擦了擦眼淚,聽見爺爺在勸,“有什麽話好說,這裏那麽多領居,聽見了像什麽樣子。”程雙突然對自己笑了笑,站起來,走到門口,用一種很冷靜地聲音對她母親說,“你不要再鬧了,不就是要我結婚麽,你放心,戶口凍結之前,我一定弄一張結婚證書回來。”見她母親停了哭惱愣在那裏看著她,又看了看她父親,“你們過了年也早點回去吧,兒子還在那兒等著呢,我既然答應了你們,就一定說到做到,戶口凍結前一定把婚結了……這樣夠了麽?”說完,走到裏屋,拿了包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除夕夜的馬路上冷冷清清的,偶爾能聽見小區裏傳來的鞭炮的劈啪聲和煙花的嘯叫聲,程雙看看手表,才八點多,再過兩三個小時一定會熱鬧無比,然後就是新的一年……想到自己連年夜飯都沒有吃飯就跑了出來,心裏有些難過,這樣一個舉家團圓的日子,自己卻被母親的一個耳光弄得回不了家。忍不住摸出手機給郝軾發了條消息“你在幹嗎?我肽恪!?font color='#EEFAEE'>的afda332245e2af431fb7b6
  握著手機等了半天沒有消息回過來,心想他也許正在吃年夜飯沒有聽到,剛想把手機塞回包裏,就聽它開始唱“我的太陽”,綠色的屏幕上兩顆心跳啊跳,她不由一笑,摁下了接聽鍵。
  “你不在家啊?我打到你家你奶奶說你出去了,正急著找你呢?你現在哪兒呢?”
  “快要到文華苑門口了……你,年夜飯吃好了麽?”
  “嗯……你先上樓,等我一會兒,我馬上過來。”
  “不用,不用……我……”程雙心裏在說,快來吧,快來吧,到了嘴上卻是,“你還是陪你家人吧……”
  電話那頭笑了出來,“口是心非,等我!”就掛了電話。程雙拿著電話,看著上麵的通話時間,傻傻地對著手機笑了一會兒。
  不到半個小時,郝軾就拎著一大袋的煙花鞭炮進了屋。程雙一邊進廚房給他泡茶,一邊還在說,“你出來爺爺奶奶沒說什麽吧。”
  “嗯。”
  程雙把茶放到茶幾上,郝軾把她拉到身邊坐下,然後突然看著她的臉,“你的臉怎麽了?”
  “哦”程雙連忙用手遮了一下,“沒什麽……”
  “誰打你?手印子還在上頭呢!誰打你?你家人?所以跑出來了?”
  程雙點點頭,“是我媽……算了,不說了,你先喝茶吧,喝完了我們去樓下放煙花。”
  “到底怎麽回事啊?你媽腦子有病啊,憑什麽打我的女人!”
  程雙被他逗樂了,笑著說:“什麽女人不女人,真難聽。”
  郝軾一把抱住她,在她耳邊說,“就是我的女人,就是我的女人!他們打你你就別回去了,我們倆一起守歲……”
  放煙花的時候竟然還遇到了方喬和她的父親,方喬穿了件紅色的小唐裝,帶著個裝了假發的絨線帽,紅撲撲的小臉,眼睛裏盡是笑。
  見了程雙和郝軾就連爸爸都不要了,一會兒要郝軾放這個煙花,一會兒又捂著耳朵躲在程雙身後探頭探腦地看……終於放完了所有的煙花,方喬的鼻子已經凍得通紅,可還是鬧著不肯回家,又在小區兜了一個大圈看了其他人家的煙花小丫頭才覺得有些累,跟著父親上了樓。
  程雙和郝軾也在一陣高過一陣的鞭炮聲中回了屋。
  兩個人多日不見,自是激烈纏綿了一陣。兩個人都平靜下來的時候,屋外也變得安靜,隻有偶爾從遠處傳來幾聲鞭炮的劈啪聲。
  身邊的人已經進入了夢鄉,枕著他的手,平穩的氣息從耳邊傳來……程雙覺得很累,卻怎麽也睡不著。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自己就有了失眠的毛病,滿腦子的千頭萬緒總也看不到盡頭。想起母親的那一巴掌,又想起自己對父母說的話,歎一口氣,又想到已經新年的初一不能唉聲歎氣,於是又暗自“呸”了幾聲,默說了幾遍“大吉大利”才安心。
  可事情還是橫桓在胸口,原本她是打定了主意用沉默去抗爭,可終究沒能忍住,如今自己的話已經說出了口,後麵的路又該怎麽走?她和郝軾又會如何?還有楊康,究竟是出於什麽原因才提出想要幫她這個忙?這個忙又到底要幫幾年?房子什麽時候拆?什麽時候才能真的從壓抑窒息的兩萬戶跳出來?……若是真讓楊康幫了這個忙,又該如何去償還?!……一個又一個的疑問,一波又一波的煩惱,周而複始揮之不去……
  兩個人睡到了將近中午才醒過來,卻仍躺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程雙想起那兩張哈根達斯的票子,兩個人就決定下去去市區轉轉。
  郝軾拿了不少壓歲錢,兩個人在淮海路逛了一圈,買了幾件衣服,又一路小吃,四點多的時候才逛到哈根達斯。可能是過年,裏麵的人並不多,他們挑了個靠窗的位子坐著,窗外的行人都穿得喜氣洋洋,尤其是孩子,舉著氣球的,拿著糖葫蘆的,各個臉上都帶著新年的笑容,這樣單純的快樂,卻那樣的短暫,童年一晃而過,隨之而來的就是成長的煩惱。
  兩個人點了一個大號的鮮果冰淇淩盤,細長的不鏽鋼勺子在色彩繽紛的冰淇淩果盤裏不時放出清脆的聲音,店裏的暖氣很足,兩個人你一勺我一口,胃裏涼涼爽爽,心裏卻甜甜的,程雙想起方喬說的那句廣告詞,抬頭在店裏找了一圈,果然在店門口的宣傳海報上找到了那句話,郝軾問他在看什麽,她朝海報指了指。郝軾回頭看了一眼,又舀了一勺伸到程雙的嘴邊,清澈黑亮的眼睛帶著濃濃的笑意,程雙含下冰淇淩,香甜濃鬱,奶味十足,仔細感覺還有一粒粒的草莓顆粒。郝軾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張海報,問程雙:“你說,這句話到底是誰說給誰聽呢?現在是你請我來吃,那就是說,你給我哈根達斯?”
  她笑著反問,“有什麽不一樣麽?”
  郝軾湊過臉來,笑嘻嘻地說,“人家是說,‘愛我就給我哈根達斯’,那你現在請我來吃,豈不是就說,你愛我?”
  程雙看著眼前這張熟悉的笑臉,伸手就撫上他的臉頰,他側了一下唇,親了一下她的手掌,又抓住她的手不讓逃開,用臉去輕輕蹭她的掌心。
  郝軾看著程雙微微點了一下頭,然後又稍微用力點了一下。然後她嗯了一聲,“你懷疑麽?”
  “不,當然不”他目光炯炯地看著她,“因為我也和你一樣,我們兩個是一樣的”用一種堅定的口氣說,“一直都是一樣的。”
  程雙把身子往前靠了靠,湊過去親他的唇,郝軾有些吃驚於她的主動,當然更多的是欣喜,捧著她的臉把剛才的那個吻加深加濃,直到兩個人的呼吸都開始有些急促,才分開了彼此……旁邊一桌的老外,挺著個啤酒肚,笑著朝他們舉著拇指。程雙有些不好意思,低了頭,慢慢用勺子攪著已經開始融化的冰淇淋,她有些怔仲,心想,再甜美的冰激淩離開了冷藏室的溫度,也會慢慢融化作水……那他們的愛情呢,一路走來,十多年的感情,究竟能不能跨過這道坎,能不能不被這外來的一切融化,能不能再就這樣一直相伴著走下去,走下去……
  慢慢地,她終於開了口,卻不敢抬頭去看他的臉,“郝軾……我答應了我爸媽……今年結婚……”

  31
  幾乎是艱難的,程雙把事情的原委說了一個大概,包括母親昨天的那一巴掌,包括有人答應幫助她,和她假結婚……
  那麽久以來壓在她心頭的那一塊石頭終於落了下來,她不知道砸到自己還是砸傷了他,可是,終究還是喘了一口氣。她抬頭,見他用一種不可思議地眼神看著她,仿佛她是穿著奇怪的陌生人,仿佛她是一道複雜難解的高數題……然後皺了皺眉,疑惑地問她,“你不是在和我開玩笑吧,愚人節還要再過兩個月呢。”
  她搖搖頭,看著他的樣子突然覺得心疼不已,有些後悔把這一切告訴了他,更後悔因為自己家庭的緣故給他帶去了煩惱。可是,事情既然已經到了今天的地步,無論怎樣的決定,他都有權知道,她很想對他說,我們走吧,帶我去美國,離開這裏,不要去管那些讓人煩心的事,不要去理會家庭,不要去想責任……
  “程雙,我們走吧,我們去美國,你們家太可怕了,怎麽可能那麽荒唐!”
  她看著他堅定熱切的眼神,幾乎就要點頭答應,最終還是搖頭,“我不能……真的不能……我不能就這樣扔下一切不顧……”然後她用父母的說辭來向他也向自己解釋,“當年……是我弟弟把留在上海的機會給了我,我不能不管他……也許這次拆遷分房,是我唯一能夠償還他的機會……”
  “那怎麽辦?”他的聲音一下子高了起來,幾個服務生尋著聲音朝他們這裏看來,可他仍是渾然不顧,“難道隻有結婚一個辦法麽?你……你,你不會告訴我,你真的打算和別人結婚吧?”
  她被他驚恐的眼神燒到了,低下頭不敢看他,他隔著小方桌,握著她的肩頭,使勁地搖她,“你說話呀,你告訴我,你到底打算怎麽樣,是不是又像以前那樣,每次都是作了決定才告訴我,我不要每次都像個白癡一樣到最後才知道!你說話,告訴我,是不是?!是不是已經打算要和那個什麽狗屁老師結婚!!!”
  她抬頭看他,他的臉因為憤怒著急兩腮漲的通紅,程雙說不出地心疼,霧氣漫漫蒙上她的眼,她抓住他握著自己肩的手解釋,“郝軾,你聽我說,我還沒有決定……而且,那隻是權宜之計,假結婚,是人家答應幫助我,騙拆遷組而已。”
  “假結婚假結婚,假結婚也是結婚!你和人家結婚,那你有沒有考慮過我!原來剛才口口聲聲說愛我,都是騙我,都是在給我下圈套,等著我跳,先說愛我,然後再告訴我要和別人結婚……你,你,你把我當成什麽!!!……你,你,你怎麽能這樣對我!這麽些年來,我是如何對你的,你難道一點都不知道麽,我做什麽不是先把你考慮再第一位,你說要我認真學習,我就拚了命參加這個比賽那個比賽,你說要我和同學好好相處全麵發展,我就硬著頭皮上台唱歌,5000米跑得我都快要死掉了,隻要想到我若是能拿獎你一定比我還高興,我就在那死跑死跑,我看你不想去美國,我爸媽幾次催我考托福我都拖著,寒假你一句話,我就馬上報了名認真複習……你,你就如此踐踏我,竟然,竟然要和別人結婚!”他一口氣說下來,自己的眼睛也開始發紅,倔強地用手背抹了一下眼角,看到程雙早已經是滿眼是淚,住了口,胸口劇烈地起伏著,臉漲得通紅,粗聲喘氣……
  “那你說……我該怎麽辦……郝軾,我也要瘋了,我都快要被家裏逼瘋了……從小到大都沒人動手打過我,我媽昨天就為了這事伸手打我……”說完趴在桌上嗚嗚地哭起來……旁邊那桌的外國人一定覺得很好奇,剛才還如膠似漆的小兩口,怎麽一會兒又吵起來,嘴角向下彎了彎聳聳肩,做了個遺憾的表情。郝軾哪顧得上這些,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想去安慰程雙,卻似乎仍舊在氣頭上,口氣仍是有些僵硬“你不要理你家裏人,他們都是瘋子,根本沒把你當女兒!”
  程雙哭了一會兒才抬起頭,心裏覺得平靜了一些,更多的卻是一種無奈身之餘絕望,眼前這個自己心愛的人正滿臉焦躁,恨不能把頭發都拔光。她拿著手麵的餐巾紙擦了擦眼淚,又伸手去擦郝軾嘴邊沾到的一滴冰淇淩……
  郝軾抓住她的手,剛才的怒氣已經沒有,剩下的隻是懇求,“程雙,你不要理你父母,我們兩個好好在一起,你不想去美國,我們就不ァV灰?俚攘僥輳?灰?乙槐弦擔?勖薔徒嶧椋?灰?僥輳?訓懶僥昴愣疾輝敢獾任頤矗俊?font color='#EEFAEE'>的142949df56ea8ae0be8b5306971900a4
  程雙看著窗外,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對麵商場的耀眼的霓虹燈照著空蕩蕩的步行街顯得尤其冷清,行人稀稀拉拉腳步匆匆……“兩年……我可以等……可是我家裏不能等啊……”那種哭不出來的痛伴隨著陣陣的無奈……盤子裏剩下的冰激淩早已熔化成一灘奶油色的水,店裏的背景音樂反複放著新年的祝福歌曲,是啊,應該是無比快樂的新年一始,卻被她弄得如此糟糕……
  她低著頭,輕輕地說,“郝軾,我想結婚……”
  程雙眼睛忘記那天後來是怎樣回到的公寓,隻記得進了門郝軾就如瘋了一般吻她,於她糾纏,仿佛是戰場上的將軍而她卻是他多年的宿敵……戰場從客廳的沙發,到臥室的床,再延伸到浴室……開始時她隻是迎合著他,可漸漸地,她也絕望起來,兩個絕望的人彼此糾纏著,親吻著,擁抱著,每一個動作都是激烈的,絲毫沒有往日的溫柔,仿佛要借著對方的疼痛來慰藉自己傷口……
  等程雙醒來的時候,身邊的位子已經空了,她睡到他的枕頭上,冷冷的,卻有著他的味道,靜靜地發了一會兒呆,沒有聽見外麵傳來任何聲音,知道郝軾一定不在屋裏,便起了床。廚房的餐桌上是一個新亞大包的塑料袋,打開裏麵是她平日愛吃的豆漿和生煎,可是都已經冷掉。餐桌上還壓了一張紙,她拿過來,正是郝軾的字跡,若大白淨的A4紙上隻有一句話:
  不到最後關頭,不要輕言放棄。
  程雙拿著手上的紙看了好一會兒,她記得這句話在《灌籃高手》裏頭安西教練也曾說過,《灌籃高手》第一次在上海教育電台熱播正值郝軾高三的時候,那時候他們倆最常用的通訊方式就是寫信,他們倆會在信裏相互討論,她說“三井壽的三分球真帥”,他會說“宮城良田的傳球那才叫一級棒”……郝軾好像就是在那個時候迷上的籃球,而三分球一直以來都是他的拿手。
  程雙把豆漿和生煎放在微波爐裏加熱,手裏卻還拿著那張紙出神,直到微波爐發出“叮”的一聲,她才回過神,就著豆漿吃完了盒子裏的生煎。她一個人看了一會兒電視,又覺得沒意思,拿出書來背單詞,背了一會兒就拿著書看著窗外發呆。開始嘴裏還念著英文單詞,可沒過一會兒就成“不到最後關頭,不要輕言放棄”
  “不到最後關頭,不要輕言放棄”
  “不到最後關頭,不要輕言放棄”……她手裏拿著書,眼睛卻望著窗外出神,她不去想這句話的意思,隻是反反複複的呢喃著……
  到了晚上,郝軾還沒有回來,她有些著急,便給他發了個消息,問他在哪裏,可過了許久也沒收到回複,她撥他的號碼,卻聽見熟悉的鈴聲在家裏的某個角落裏響起,她裏外找了一陣,終於在衛生間的台盆下找到了郝軾的手機。
  她點開自己剛才發給他的那條消息,“你在哪兒,我在家等你。”看了一會兒,還是選擇了刪除。
  過了初七,培訓學校就開始上課,因為郝軾一直沒有回公寓,也沒給她打過電話,程雙去托福的培訓教室找他,可也沒見到他的人影。回到空蕩蕩的公寓,又看見那張放在茶幾上的紙,“不到最後關頭,不要輕言放棄”……她又開始反複低念“不到最後關頭,不要輕言放棄”……她看著紙上熟悉的字跡,問自己,真的想過要放棄麽?既讓讓我不要放棄,又為什不回家呢?……
  沒有等到郝軾的電話,倒是等來了奶奶的電話,電話裏告訴她,她父母過了十五就要回家,讓她回去再一起吃頓飯,最好能送送他們。奶奶在電話裏歎了好幾聲氣,安慰她不要難過,她母親那日打她也是一時氣急……程雙實在不忍心讓奶奶失望,就答應十五那日回家吃晚飯。
  整個一頓飯下來程雙始終一言不發,她母親開始還有些尷尬,可沒多久又開始說房子。程雙覺得自己似乎已經麻木了,連眉頭都懶得皺一下,隻低著頭悶聲吃飯,一邊在心裏默念,“不到最後關頭,不要輕言放棄”……
  倒是他父親,幾次打斷了她母親的話,安慰程雙,不要太把這事放在心上,能最好,若是不能,也不會怪她。最後還說了一句讓程雙無比感動的話,“雙,爸爸媽媽從小沒有關心過你,你若是能夠找到一個好的歸宿,我們也就放心了。”
  還沒等他說完,她母親又在那裏喊:“你這是什麽意思,上次她都答應了,你這麽一說她不得反悔啊,到時候你出錢去弄這麽套房子啊,你有這本事啊!”又對程雙說,“雙,上回你可是答應了爸媽的,可不許反悔啊,你爺爺奶奶叔叔嬸嬸還有小敏可都聽見了,你就瑞子這麽個親弟弟,委屈你一次,以後他要是出息了,指定不會忘了你……”
  “你說夠了沒有!不要再逼她了,她也是你親生的!”程雙的父親一下子提高了聲音,倒是把她母親嚇住了,剛要發作,程雙的奶奶就拉她,也隻好忍了下來。
  程雙幾乎是感激地看著自己的父親,突然很想開口叫一聲“爸爸”,卻終究隻是張了張嘴。

  32
  在學生開學的前一個禮拜,老師們就開始進入學校進行開學的準備工作。中午吃飯的時候,楊康坐到她對麵,問她,“家裏的事情解決了麽?”
  她搖搖頭,“我爸媽還特地來了趟上海,為了這事,我還挨了我媽一巴掌。”
  “那麽嚴重,那你打算怎麽辦,一直拖著也不是辦法。”
  程雙搖搖頭,沒把自己答應父母的話告訴他,“正愁著呢,真是不幸,讓我遇上拆遷這種事。”
  楊康笑著說,“你還不幸,人家還求之不得呢”停了一下,看著她說,“我還是那句話——如果需要,我願意幫這個忙。”
  程雙看了他一會兒,低著頭說,“謝謝你。”低頭扒了幾口飯,然後抬起頭問他,“為什麽願意幫我?……其他事還好說,結婚這種事情……”
  楊康笑反問,“結婚這種事又怎麽了?男人再怎麽說都不會比女人吃虧——再說,我們說好了是假的,騙騙動遷組而已。”過了一會兒,又說,“其實,隻要是你的忙,我都樂意幫……當初到這個學校,校長讓我推薦同學,我第一個就想到你,去A大附小實習,也是因為你報了名……”然後又慢慢地說,“其實,師專一年級的時候,我就已經喜歡你了……就是一直沒勇氣告訴你。”
  其實程雙並不意外楊康會喜歡自己,早在師專的時候,因為兩個人一個班長一個團支書,常常在一起,就被班上的女生說起過,曾經一度,她們寢室一個暗戀楊康的女生始終對她不冷不熱。不過楊康一直沒有表現出進一步的舉動,後來他沒能考進英文班,兩個人的接觸就少了。而且到了三四年級的時候,她有個A大附中的男朋友一直寫信打電話的,幾乎整個年級都知道,所以便沒人再拿她和楊康放在一起開玩笑。
  不過,即使這樣,今天聽到楊康的這番表白,程雙還是有些吃驚,不過也總算清楚了他願意幫忙的原因,隻是,這樣一來,她又怎敢讓他幫這個忙。似是看出了她的顧慮,楊康馬上說,“你不用擔心,我真的隻想幫幫你,看你不開心,我也覺得挺不好受的……再說,我們又是同學又是同事,幫個忙也是應該的麽,反正是假的,我想頂多不需要超過一兩年吧,那時候我也不過二十四五歲,一點都沒什麽關係……”
  程雙看著他,心裏想的卻是郝軾,若是眼前的這個人是郝軾,那該多好……就聽楊康在問他,“是不是你男朋友不樂意?不過,換作誰都會不開心……不過,我覺得他應該理解你……”
  程雙回過神來,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是笑了笑,“這事情暫時還不著急……我還是想再想想其它辦法……不過還是謝謝你,無論怎樣,都要謝謝你。”
  因為沒有正式開學,所以下午學校並沒有作安排。程雙翻了翻台曆,想想郝軾再過兩天也要開學,就猶豫著要不要去他家把手機給他,還是給他家打個電話,約他出來。當然,她還想問問他留的那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他是不是還在生氣。若還在生氣,又何必留那樣一句話。如果不是,又為何連日的不見人影,連個電話都沒有。又想到初中的時候,隻為了她說他太黏著自己,就氣了好幾天不去上課,最終還是自己去了趟他家才作罷……眼前仿佛還是那個矮他半個頭,噘著嘴鼓著腮幫子的小男孩兒,想著想著就笑了出來,覺得那時候的日子真是快樂,雖然沒有愛情的甜蜜,卻也沒有如今那麽多的煩心事。
  最後還是決定去一趟他家,一則把手機給他,二來她真的很想他,而且,他這樣聰明——或許,或許,真的會有其他辦法呢……
  程雙到郝軾家的時候,他奶奶也在,客廳裏還有一個客人,他奶奶見了程雙像是猶豫了一下,馬上又客氣地笑著說,“小程啊,好久沒見你來我們家玩了,郝軾在樓上自己房間呢,沈斐也在。要不要我叫他下來?” 程雙的心咯噔了一下——沈斐也在?聽他奶奶的口氣,好像還和沈斐很熟絡的樣子……心裏雖有些疑惑,可仍是笑著說,“郝軾奶奶,您不用麻煩,我上去找他吧。”她轉身上樓的時聽見他奶奶在和那位客人說,“要是郝軾能和你家小斐一起去美國,倒也真是件好事。”
  “是呀,他們兩個從高中同學到現在,出去之後也彼此有個照顧……還要麻煩郝軾的爸爸媽媽在美國多照顧照顧我們沈斐……”
  “你到底決定了沒有?斯坦福在矽穀,普林斯頓在新澤西,一個在西一個在東,差的也太遠了吧……”
  聽見沈斐的聲音,她正要敲門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又聽見郝軾有些不耐煩的聲音,“隨便你隨便你,你想填哪個就哪個吧……”
  “哎……你去哪裏啊,還有幾張要填呢……”
  門被打開的時候,程雙的手還停在半空中,郝軾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眼神複雜地盯著她看了幾秒鍾,卻別開眼,看著她的肩膀,輕聲問,“你怎麽來了……”
  還沒等程雙開口,沈斐就從椅子上跳起來,三步兩步跳到她跟前,“程雙,你怎麽來了,我們正在討論區美國留學的事兒呢。”笑眯眯地拉著程雙的手,把她拖到寫字台邊的椅子上坐下,程雙匆匆瞄了一眼,桌上果然堆滿了各種英文表格,還有一些英文資料,就聽沈斐說,“也不知道他哪根筋搭對了,突然就想通了要留學,大一的時候,他爺爺奶奶和我爸爸怎麽勸他都不願意出去。”又回頭看了看低頭站在門口的郝軾,“郝軾,這可是你的朋友,你怎麽也不來招呼招呼……”又朝兩人來回看了兩眼,“要不要,要不要,我回避一下?那我下去找我爸爸。”
  程雙連忙拉住她,“不用,我沒什麽重要的事……”她抬頭看了看郝軾,見郝軾正朝自己看,眼裏似乎有些委屈又有些歉意,她低頭從包裏拿出手機,放到桌上,“我是來還你手機的……”然後就起身,走到門口的時候,對郝軾說,“我先走了……你們繼續忙吧。”
  剛要出門,卻被郝軾拉住手臂,他的眼裏似乎有千言萬語要告訴她,她其實也有許許多多的疑惑想開口問他,可最終還是輕輕掙開了他的手,朝樓下走去……
  程雙幾乎是一路哭回去的,也不知道為什麽,眼淚就是控製不住地往下流,擦去又冒出來,車上的乘客時不時地朝她看過來,她也渾然不知,滿腦子都是沈斐的那些話,眼前也盡是那些英文表格……她後悔為什麽沒有答應他一起去美國,她後悔自己為何要把這一切告訴他,她後悔自己到了最後一刻還在說“我想結婚”……明知道那是他無力可及的事,明知道他會在意,明知道會傷他的心……可是她還是那樣做了。是她把原本美好的一切破壞殆盡,是她用比母親對自己還要殘忍的方法傷害了他,是她親手埋葬了兩人十二年的感情……至此,她還有什麽希望?和楊康結婚,然後離婚?她用自己的婚姻去還親情的債,是不是要用一生的後悔去換愛情的債?……
  回到空蕩蕩的公寓,昔日裏甜蜜的一幕幕就像放電影一樣慢慢在眼前浮現……她把自己埋在枕頭裏,快要窒息的時候她甚至想,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當她將自己的衣物都收拾妥當,關門離開的時候,她忍不住又朝屋裏看了一眼,這個曾經一度被自己當作家的地方留下了太多美好和幸福……關上門的一刹那,她的幸福和快樂永遠也被鎖在了裏麵……再也沒有家,再也沒人會在她耳邊喊老婆,再也沒有人會在她做飯時從後麵抱住她,再也沒有人會在她夜深難以入眠時強打著精神陪她聊天……
  程雙抬頭看著天空,依然清澈湛藍,紛繁複雜的雲朵依然白潔輕盈……也好,美國的那片天地也許更適合他,還有沈斐……第一次見她,她的眼神就始終沒有離開過郝軾……她早該知道,隻是一直沒去想……金童玉女……金童玉女……
  程雙對著天空苦笑,而她卻是,好事難成……

  33
  開了學之後,程雙又開始忙碌起來,除了自學考得科目,她還要準備三月份的口譯考試,忙碌充實的生活將悲傷衝淡了不少,尤其是白天和孩子們在一起,看著一張張稚氣的笑容,她心也漸漸柔軟起來……倒是方喬,時不時地會來問,“程老師你什麽時候再和郝哥哥帶我出去吃肯德基呀,我都拿了兩個星期的小紅旗了……”“程老師,你是不是和郝哥哥吵架了呀,怎麽都沒見他來學校找你呀……”……
  程雙笑了笑,心裏卻有些痛,“郝哥哥……他要去美國留學了……所以……禮拜六程老師帶你去吃肯德基好不好?”
  方喬看著她,伸手摸摸她的臉,憂心忡忡地說“那程老師不去美國麽?郝哥哥不要你了麽?就像我媽媽一樣……對不對?”
  程雙沒想到她會這樣問,拉著她的小手,“程老師去了美國,誰來上課呢?你想程老師去美國麽?”
  方喬一眨不眨地看著她,過了好一會兒,才搖搖頭,然後抱住程雙,“程老師,你別難過,郝哥哥一定會回來的……因為我媽媽也一定會回來的……我們都是好孩子……”程雙抱著懷裏小小的身子,覺得自己眼睛又有些濕……“嗯,方喬是個好孩子……”
  三月十二日是植樹節,也是程雙的生日,學校組織師生一起去森林公園春遊。這天天氣十分好,又直初春,整個公園裏生機盎然,一路上孩子們嘰嘰喳喳地問,“Miss程,這個什麽樹?”一會兒問,“程老師,這個花的英文怎麽說呀?”……在草坪上吃過午飯又帶著小朋友做遊戲、放風箏,直到坐上大巴點完人數準備回校,程雙才放心地喘了口氣。車子啟動之後就有些迷迷糊糊地開始打瞌睡,直到司機喊了聲“到了!”她才醒過來。
  她和另一個老師先下了車,在車門口,看著孩子們一個個下車,校門口已經有不少家長再那裏等著接孩子回家,程雙帶著十幾個住校的孩子往學校裏走,隊伍裏的方喬突然跑過來拉著她的衣角,指著校門的方向,“郝哥哥,程老師,你看,是郝哥哥。”
  程雙聽方喬這樣一喊,忙順著方喬小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是郝軾,站在那扇靠近門房間的小校門邊上,四處張望。深咖啡色的燈芯絨外套,襯得皮膚很白,頭發長得有些長了,劉海已經快要遮住眉毛,手插在口袋裏……見了她,便想從一群孩子和家長中穿過來。她做了個手勢,讓他等一會兒,他點點頭,又靠到牆上,在那裏遠遠地看著她。
  程雙把孩子們送回了宿舍樓,就往校門口走,從見他的那刻起,心裏就開始胡思亂想……他是不是馬上要走了,來和自己告別?還是他沒有忘記自己的生日,來同自己一起慶祝?……
  到了校門口,他還是之前那個姿勢,見了程雙便走過來,從口袋裏伸出手,就牽住程雙,程雙看了看他,輕輕問了一句,“你怎麽來了?”
  他拉著她的手,就往前走,然後進了文華苑,到了公寓樓下,程雙停住了腳步,“你到底找我什麽事……”
  他側臉看了看她,麵無表情地說,“上去你不就知道了。”然後拉著她就進了電梯,接著程雙又被他拉著進了屋……沙發前的茶幾上是一個包裝精美的6寸蛋糕盒,程雙看了看郝軾,又看了看蛋糕盒。
  就聽郝軾笑著說,“打開看看吧。”
  程雙小心翼翼地扯開粉色的緞帶,又輕輕地打開盒蓋……眼前是一個精致的水果蛋糕,周圍一圈鋪疊著黃桃、草莓、獼猴桃,中間是幾多盛開的裱花玫瑰,最大的一朵玫瑰花心上還插著一個小天使,天使的頭上帶著一個銀色的圈……郝軾從背後抱著她,在她耳邊輕輕說,“看下麵……”
  玫瑰花的下方還有幾個巧克力色的小字,歪歪扭扭,程雙湊近了看——
  我們結婚吧!
  然後郝軾伸手把天使頭上那個銀色的小圈拿了下來,抓住程雙的左手,把戒指套上了她的無名指……
  然後把她轉向自己,吻上她的唇,細細地,那樣溫柔,仿佛是世上最珍貴嬌嫩的事物……
  程雙還沉浸在蛋糕上的那幾個字中,久久不能回過神來,此刻睜大了眼睛看著郝軾,覺得眼前這一切仿佛夢境一般美好卻不敢相信是真的。
  郝軾又親了她一下,拉她到沙發上並肩坐著,然後用自己的左手去和她的左手疊著交握……程雙看見他的手上也有一枚同樣的戒指……他把兩人的手放到唇邊,親了親彼此的戒指,“套上了戒指可就事我的人了……我們明天就去登記……嗯?”
  “我,我……我這不是在做夢吧?”程雙看著郝軾,仍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切。郝軾站起來,從電視機旁的書包裏取出一個棕紅色的本子,遞給程雙,“我的戶口本,裏麵還有身份證……我問過了,登記結婚隻要這兩樣東西……”
  “可是,可是,即使這樣,你也沒有到結婚年齡啊?”程雙知道,法定的結婚年齡男的必須滿22,女的必須滿20,可郝軾因為早讀20歲都沒到……這也太荒唐了。
  “啊呀,你怎麽那麽羅嗦,我說可以就可以……”看程雙一臉不信的樣子,就說,“啊呀,我找曹誌彬幫的忙,他老頭子不是做的很大麽,他其實也沒跟他爸說,就他爸手下的幾個人幫著搞定了……反正到時候拿著戶口簿和身份證去登記就可以了……”
  “那,那……你不去美國了?”這是她心中最大的疑問,在見到他的那一刻她就想,隻要他願意,她就等他,隻要他願意,她就義無反顧地跟著他去美國……
  “我都說了幾百遍了,你怎麽還不相信啊。你不想去,我去了有什麽意思。”
  “可是,可是……上回我去你家,你不是正和沈斐準備出國的事麽……”她的聲音越說越輕。
  “你可真笨,我要是不說出國留學,還能退學麽,不退學,我拿的到戶口本麽,拿不到戶口本,我怎麽跟你結婚啊!”他有些被問得煩了,“啊呀,我今天是求婚的,那麽浪漫,你怎麽一點情調都沒有,問東問西的……不要問了,不要問了,先吃點蠟燭吃蛋糕,然後我去給你煮長壽麵……”
  程雙覺得這一切來的如此之快,心裏還有許許多多的疑問……可是,這一刻太美好,太幸福,她說,哪怕做夢,也讓這個夢做得更長一些吧,這樣,她就能有更多的回憶。他們一起點蠟燭,然後許願吹蠟燭……郝軾堅持要給她煮麵,雖然有點糊,可她依然吃得很香……
  吃晚飯,郝軾在廚房洗碗,想起什麽,對她說,“晚上我陪你回去一趟吧,拿了戶口本,明天我們就去登記。”
  程雙看著他,也學他那樣,在背後抱著他的腰,輕輕地問,“我們真的可以結婚麽?那你爺爺奶奶怎麽辦?他們一定討厭死我了……還有……你真的退了學,以後怎麽辦?”
  “你就放心吧……我的脾氣他們最清楚了,不會拿我怎麽樣的,更不會拿你怎麽樣的……”擦好最後一個碗,放進碗櫃,脫掉手套,轉過身抱著程雙,突然有點臉紅,說“你別生氣噢,其實……其實我騙他們說……我把你肚子弄大了……然後威脅他們,若是答應了,就多一個孫媳婦多一個重孫,要是不答應,連孫子都沒了……”
  程雙的臉一紅,“虧你想的出來……你爺爺奶奶一定很生氣吧……”
  “也還好……其實他們對我要求也不像別人想的那樣,小時候對我的要求隻要老師和同學家長不要上門來告狀,他們就謝天謝地了。後來大了一點,也不太關心我成績如何,隻要我不闖禍……現在聽說我闖了禍,自己還想辦法補救了,還要怎麽樣啊,你以為會像電視劇裏頭那樣,拿著錢讓你離開我啊……再說,我這招也是跟我小叔叔學的,當年我奶奶不喜歡他的女朋友,我小叔叔就帶著她女朋友到他們麵前,說,你們看著辦吧,她肚子裏頭是你孫子,你是要媳婦孫子呢,還是連兒子都不想要?結果,還不是同意了……”
  程雙聽他這麽說,才有些安心。兩個人一起回了趟家,奶奶見了郝軾,很是喜歡,又是削蘋果又是拿瓜子,嬸嬸就在一邊問個不停,“哪裏上班啊?”“父母幹什麽的啊”“一個月掙多少錢啊”……程雙和郝軾早在路上就準備好了一套說辭,應付了過去。拿了戶口本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十一點多了,半圓的月亮掛在空中散發著柔和的光,兩個人像小時候一樣牽著手,一路走回了家。
  因為程雙覺得3月13這個日子不太好,所以,他們兩個直到3月22日才去民政局登記,到了那裏就有人領著他們倆一路辦好一切手續,程雙有些不好意思,帶了一大袋子的糖一路分過去。
  兩個人拿著證書走出大堂的時候,都有些興奮,郝軾也不顧在大街上,低頭就去親程雙,有幾個人從他們身邊路過,朝著他們看了幾眼,他揮了揮手裏的結婚證書,對著人家就說“我們是有證的!”那幾個路人隻得朝他笑笑走開。
  郝軾帶著程雙去正式見他爺爺奶奶的時候,程雙還是有點緊張,沒想到他爺爺奶奶倒是一如既往地慈祥和藹,一個勁地數落郝軾的不是,郝軾被他們說的煩了,就說,“你們以後就不用為我操心了,都已經有人接手我這個麻煩了,你們可以省省心多活幾年了。”她奶奶問了問孩子的事情,程雙有些臉紅,支吾了過去,他奶奶隻以為她是害羞,也沒多問。
  因為郝軾退了學,又不打算去美國,他爺爺的意思是能夠繼續念下去,至於學校那方麵他出麵想辦法。郝軾想也不想,回過頭來問程雙,“老婆,你說我去工作還是讀書?”程雙當然希望他能夠繼續深造,馬上說,“當然是讀書,你現在連個本科的畢業證都沒有,哪能找到什麽工作。”她奶奶也在一邊說,“是呀,經濟上你們不用擔心,你媽聽說自己要當奶奶了,也高興壞了,說是要回國來看你呢。”後來兩位老人又提出讓他們搬回家住,程雙倒是無所謂,可郝軾不願意,所以還是決定住在公寓。
  四月初的時候,學校體檢,程雙竟然檢查出懷孕7周,可把郝軾高興壞了,咬著耳朵對程雙說,“肯定是哈根達斯那個晚上的……當時我就那麽想來著,所以沒用套套……”
  程雙卻還是有些擔憂,她進實驗學校還未滿一年就懷孕,而且郝軾還在讀書,可一想到他爺爺奶奶歡喜的眼神,就想,孩子,不正是自己也一直企盼的麽……
  郝軾畢業的那年,堅持要補辦一個婚禮,婚禮幾乎邀請了所有他們倆認識的同學和老師。程雙和郝軾給當年的班主任李老師敬酒的時候,李老師笑得嘴都合不攏,“我就知道,郝軾這隻孫猴子,隻有程雙能降得住。”
  除了正常的婚禮過程,他們倆的婚禮還多了一道由女兒祝福的程序,女兒兩歲多一點,卷卷的頭發飽滿的額頭雪白的皮膚像極了程雙,一雙閃閃發亮的眼睛和一副神氣的小眉毛確是活脫脫的郝軾翻版,小家夥不肯讓人抱,被人攙著搖搖晃晃地走上台,也不怕生,雙手抱著話筒,學著司儀“喂喂”喊了兩聲,台下哄堂大笑,她也跟著嘻嘻直笑,郝軾的母親在一邊提醒,“囡囡,跟爸爸媽媽說什麽,快說,爸爸媽媽——”
  “噢”小丫頭拍了一下自己腦袋,接著童音朗朗,清清楚楚地說了八個字:
  “爸爸媽媽——好事成雙!”

  後記
  兩萬戶的房子到了程雙的女兒快要兩歲的時候才開始拆遷,縱然是多了程雙一家三口的戶口,可終究沒有如程家一家開始打算的那樣分到三套房,做了近半年的釘子戶,最後分到的是位於寶山區的兩套兩室一廳。雖然未能如願,程家人在分到房子的那一刻,也都是歡天喜地,在新居的門口放了長長的兩大串鞭炮。
  程瑞在程雙生孩子的那一年考上了上海的一所私立大專,每年的學費就要近萬,程雙本想補貼一點,可一方麵女兒的開銷也不小,另一方麵郝軾也沒畢業,雖然他爺爺奶奶每月都會給與不少的補助,父母也時不時地從美國匯款過來,可拿著婆家的錢去接濟娘家,她總是覺得不太好。再加上她母親時不時地在她麵前哭窮,弄得她有些煩,有一次竟然還一個人跑去郝軾爺爺奶奶家,幸虧兩個老人都是知書達理,沒有和她計較。事後,程雙當著全家的麵發了一次火,全家人也都幫著程雙說話,麵對這樣的陣勢,她哭鬧著說要回東北,可程瑞的一句“要回趁早回,少在這裏丟人現眼”噎得她半天講不出話來,至此才算太平。不過程雙知道,自己每個月補貼給爺爺奶奶的五百塊錢,老兩口基本上都無一不少地花在了程瑞身上。
  郝軾大學畢業之後繼續直升了碩博連讀,課餘的時間和曹誌彬幾個同學一起接些小的項目來做,賺了錢就帶著老婆女兒四處旅遊。程雙一直在實驗小學當英文老師,方喬畢業的那年被母親接去了英國,小丫頭抱著她哭了很久,然後對著郝軾說,“你要是對程老師不好,可要小心點”程雙的小女兒,眨著眼睛說,“方喬姐姐你放心,我來接你的班!”
  很多年以後,當郝軾拉著程雙的手,在A大的校園裏散步時,程雙想起年幼時的往事,不由感慨地對郝軾說,“現在想想,所有這些事情真是挺簡單,那時候都是我把事情想複雜了,我差一點就動了念頭,和別人假結婚”
  郝軾不以為意地說,“本來就是你想的太複雜,你要是早點把事情告訴我,解決的辦法還有很多,那時候的房子多便宜,我的那點積蓄就能買一個小套……或者可以想辦法把你弟弟的戶口弄上來……反正辦法多了去了,我後來退學結婚,隻不過覺得結婚挺好,想想這兩個字就覺得幸福……”
  吼吼,這個故事終於結束鳥~~~~~雖然看的人不多,可還是有不少朋友捧場。
  其實故事的結尾出了一點小小的意外,因為我一直以為法定結婚年齡是男20女18,所以就想郝軾大二應該也有20歲了,應該沒什麽問題,可今天上網一查,竟然是男22女20,所以就和我原來設想的結局有些不同……總感覺不到年齡結婚有點不太真實~~~~
  本來我設想的是,郝軾退了學,就去工作,然後去微軟麵試,人家問他為什麽沒畢業就工作,他會說,“微軟的大老板不也大學沒畢業麽”
  然後郝軾沒找到工作的時候就去教圍棋,較競賽輔導班……
  現在的這個結局,也是有所改動的,原本我是想他花了原本買鑽戒的錢去通路子,改了戶口本和自己所有的年齡記錄~~~~不過我自己也覺得太扯~~~~所以又改了一下,其實在農村男的20歲女的18就可以結婚了,許多地方管的並緊~~~荷蘭9歲就可以結婚……。
  希望各位看官對我的這個小疏忽不要太介意~~~~看在happyending的份兒上,饒在下一回……。
  再親親各位~~~~
  噢噢噢噢噢噢,我要寫番外~~~~番外~~~~~~

  番外:取名
  因為程雙的肚子越來越大,郝軾決定還是搬回去和爺爺奶奶同住,家裏的張阿姨每天變著花樣給程雙補,直到醫生說,不能再補了,再補就隻能剖腹產了,才稍稍收斂。
  離預產期還有一個多月,郝軾有事沒事都拿著本字典,翻來覆去地看,有時候還跑到書房去翻辭海,幹什麽,當然是給孩子取名字啦。
  程雙本來是想讓兩個老人取個名字,可郝軾堅決不答應,摸著程雙的肚子說,“我可是它爸爸,這麽好的機會,為什麽讓給別人!”
  然後開始自言自語,“其實郝這個姓,挺容易的,怎麽樣都不會是個壞名字,生個女孩就叫‘郝看’,男孩就叫‘郝英俊’,這樣一來,萬一沒有遺傳到我們兩個,長得醜點也沒關係。”
  一會兒又說,“女孩就叫‘郝婷’將來去學唱歌一定不錯,萬一當了明星都不用藝名”說完還不忘“哈哈”自己給自己笑兩聲。
  再一會兒說,“我覺得‘郝運來’不錯,天天郝運來……唔,有點像廣告……”
  “老婆老婆,叫‘郝好’怎麽樣?好的不能再好,就是‘郝好’……不過,要是成個好好先生也不好。”
  郝軾上課的時候想,吃飯的時候想,睡了覺做夢還在想……
  終於,在離預產期還有一個多星期的某個傍晚散步回到家後,想到了一個他很滿意的名字,連忙跑到正在沙發上休息的程雙身邊,拍著程雙的肚子就說,“爸爸決定了,就叫你‘郝仁’,孔子說,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爸爸希望你永遠不要有煩惱,而且,‘郝仁’就是‘好人’,嘿嘿,萬一你以後犯點小錯誤,也沒人敢說你壞!”一邊趴在程雙的肚子上聽聲音,一邊問“老婆,你說好不好?”
  見程雙沒反應,抬頭看她,程雙正皺著眉頭似乎很痛苦的樣子,他一下子慌了神,“老婆,你怎麽了?哪裏疼?不會,不會,是要生了吧?”
  其實散步的時候程雙就覺得有點不對勁,隻是那種感覺一小會兒就過去了,可現在越來越厲害,尤其是郝軾拍著她的肚子說,“就叫郝仁的時候”一下子厲害了起來,她看著郝軾驚慌失措大聲叫著張阿姨和奶奶的樣子,覺得有點想笑,稍稍過了那一陣,拉住他的手貼在肚子上,笑著說:“這個好人等不及要出來了。”

  番外:得女
  郝軾已經是第三次跑洗手間了,因為緊張,他不停地喝水,所以就不停地往洗手間跑。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緊張地問產房門口的奶奶和張阿姨,“怎麽樣,怎麽樣,生麽沒?”
  奶奶拉著他坐在等候區的椅子上,安慰他,“不要急,這才進去多久,有的人要整整一天呢,再說程雙這是頭胎,肯定是件要長一些。”
  “啊,不會吧,要一天啊,那豈不是要疼死啦……蠻好剖腹產的諾……”
  “你放心,這裏的院長是你爺爺當年的同學,早就打過招呼了,醫生這裏我也打點過了,沒問題的……你別急……”
  程雙的爺爺奶奶此時也趕了過來,一邊問“生了麽”一邊朝產房的方向看,郝軾忙讓他們坐下,一邊現買現賣,用奶奶安慰他的話安慰程雙的爺爺奶奶,“沒呢,不過這裏的院長是我爺爺的同學,紅包也塞過了,沒問題的,你們不要急……”看看牆上的鍾,已經快十一點 ,又對兩位老人說,“爺爺奶奶,那麽晚了,我打電話其實就是告訴你們一聲,沒想到你們還特地趕過來,要不,你們回去休息吧,怎麽吃得消?”又回頭對自己的奶奶說,“奶奶,你也回去吧,太晚了……”
  他奶奶說,“我還是等著吧,我第一個重孫子,一定要等的。”然後又說,“最好是個女孩兒,要是個兒子,皮得像你一樣,誰受得了。”
  程雙的爺爺奶奶也說,“沒關係的,我們兩個下午都睡過了……你們兩個的父母都不在身邊,我們要是再不陪著,也太難了……”
  過了一會兒有個護士從裏頭出來,郝軾一把抓住就問,“生了沒,姓程的,生了沒?”
  護士看了他一眼,“哦,已經開了八指了,應該快了……”又對著走廊喊,“劉愛玲家屬,劉愛玲家屬,病人大出血,要手術,快來簽字……”站在另一頭的一個男人馬上跑過來,慌慌張張地問,“我愛人怎麽了,要緊麽,保大人,保大人……”然後就跟著護士就往另一個方向的走廊走……
  郝軾才平靜一些的神經又開始緊張,拉著他奶奶的手問,“程雙不要緊吧,啊?你有沒有跟醫生說,萬一緊急情況一定要保住大人啊?”
  她奶奶拍拍他的手說,“好了,不要瞎說,剛才護士不是說了麽,已經開了八指了,那就說明很快了,馬上就要生了……你那些書和那些講座白看白聽了啊?”又擼擼他的頭發,“都快要當爸爸了,還這個樣子,毛毛躁躁的……”
  又煎熬似地過了半個多小時,郝軾看看牆上的鍾,已經十二點零五分,剛想再去一趟洗手間的時候,就見產房的門開了條縫,探出一個帶著護士帽的腦袋,喊:“程雙家屬,生了,是個女兒,十二點零二分生的,小毛頭再等一下。”然後那個腦袋又縮了回去。
  郝軾不敢相信地,握著他奶奶的手,“奶奶,剛才那個人說什麽,是不是程雙生了個女兒?是不是,是不是?”
  奶奶也高興壞了,“是是是,快給你爺爺打電話,否則他在家也等著。”
  在接下來的時間裏,郝軾給自己手機通訊錄上所有的人群發了自己升級當爸爸的消息。遠在美國的父母也在第一時刻得知了這個好消息。程雙父母的老家因為沒有裝電話,所以沒能把這個消息及時告訴他們。
  又過了好一會兒,護士抱了個嬰兒出來,“程雙家屬,快來看看,千金啊,小姑娘好福氣的,六斤六兩,六六順,又是淩晨生的,以後福氣肯定好……”
  郝軾想要伸手去抱,伸到一半,又去拉奶奶,“奶奶,還是你抱,我不敢,萬一抱壞掉……”
  然後看著奶奶懷裏的孩子,一會兒問,“她為什麽閉著眼睛”
  一會兒又說,“臉怎麽那麽紅”
  再過一會兒,“鼻子長得像我……嘴巴長得也像我……耳朵長得也像我……”
  再過了一會兒,程雙從裏麵被推了出來,郝軾跑到程雙的根前,握住程雙的手,低頭親了一下她的額頭,在她耳邊輕輕說,“老婆,你真棒!”

  番外:教女1
  郝仁長到四歲的時候,完全承襲了郝軾小時候的壞脾氣,她就讀程雙就職的試驗學校的幼兒園,幾乎天天去幼兒園接她,都要被老師告狀,程雙每次想好好給她做做規矩,可每次郝軾都在一邊當好人。更過分的是,父女兩個有時候瘋玩起來,程雙會覺得自己生了兩個孩子。
  就好像現在,程雙家訪回來,發現家裏從客廳到廚房,從臥室到廁所,到處都是水,一大一小兩個人手裏一人一把水槍,兩個人的衣服早就已經濕透,頭發也濕嗒嗒地在往下滴水……
  見到程雙回來了,郝軾馬上拿過女兒手裏的水槍,一邊對程雙笑嘻嘻地說,“回來啦,怎麽那麽早,昨天不是五點多才回來……”見程雙不說話,又陪著笑說,“本來是教囡囡洗衣服的……後來……”
  程雙一聲不響地抱起女兒到衛生間,放了水給女兒洗澡,女兒偷偷地抬頭看她的臉色,突然抱住她說,“媽媽別生氣了……囡囡下次不敢了……媽媽也不要生爸爸氣了,我今天保證乖乖練琴,兩個小時好不好?……”
  給女兒換好衣服,吹幹頭發,見郝軾裏裏外外地在拖地板,剛才的氣也消了一大半,走過去拿過他手裏的拖把,“你也去洗個澡吧,濕衣服穿著,小心感冒。”
  郝軾抱著她親了一下,“老婆,不要生氣了,囡囡玩的很開心的……”見程雙看著他,又抓抓頭發說,“當然啦,我也玩的很開心……下次我們一起玩啊……哦,不在家裏,到外麵去……”然後就灰溜溜地跑去浴室洗澡。
  等擦完地,郝軾已經一身清爽地從浴室出來了,郝軾問她,“老婆,我們晚上出去吃雞公煲怎麽樣?”不等程雙回答,女兒就在那裏拍手跳著,“好好好,我要吃公雞,我要吃公雞”
  程雙看著父女倆點點頭,又對女兒說,“郝仁,你先練琴,等媽媽洗好澡然後一起出去吃,你剛剛跟媽媽怎麽保證的?今天練兩個小時哦?”
  女兒撇撇嘴,走到鋼琴前,“練就練”又回頭對郝軾眨眨眼,“爸爸,你來陪我一起練。”
  程雙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轉身進了浴室。
  等她從浴室出來的時候,就聽見廳裏傳來熟悉的琴聲和女兒稚嫩清脆的童音“世上隻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個寶……”輕輕走到走廊口,看著鋼琴旁一大一小的兩個背影,覺得,一切,真好!

  番外:教女2
  郝仁三年級的時候,比小時候乖了許多,不再調皮搗蛋,也沒有老師再來告狀,不過就是成績一直不太好。尤其是數學,總是丟三落四,粗心得不得了。
  程雙拿著手上的這張試卷,三年級的數學,竟然隻有76分,仔細看了看,都是計算錯誤,而且有好幾題都是到了最後一步,一個粗心算錯了題。
  程雙有些生氣,覺得自己很失敗,明明自己是老師,郝軾在理化方麵又是強項,怎麽女兒的成績如此不爭氣。可自己也不是沒有教育過,講道理也講過,激勵方式也試過,可都沒什麽效果,女兒的數學成績始終不盡人意。
  因為程雙覺得自己是老師,所以平時女兒的學習都是由她在管,可今天她拿著這張那麽多紅叉的試卷,實在覺得有些頭疼,把試卷塞到郝軾的手裏,“你看看你女兒,這麽簡單的數學就考這麽點分,我真不好意思在上麵簽名,你來教育吧。”
  說完,就開始收拾桌上的碗筷。
  郝軾拿著女兒的試卷,認真研究了一番,然後問女兒,“囡囡,這上麵的題目都會做瓦?”
  女兒點點頭。
  “那怎麽錯那麽多?”
  “粗心。”
  郝軾哦了一聲,點點頭,拿過桌上的筆,在分數旁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程雙見他就這樣輕易地簽了名,從廚房走出來,“你怎麽也不教育教育她,再這樣粗心下去,怎麽得了?粗心就能被原諒?”
  郝軾又看了看女兒,摸摸女兒的頭發,“囡囡,以後不要再犯這樣愚蠢的錯誤了……你爸爸是博士,丟不起這個臉的。”
  女兒突然笑了,抬著頭說,“博士博士,什麽都不是!哈哈”
  郝軾也跟著笑,“對,就是什麽都不是……”
  程雙看著父女倆一唱一和,心裏不斷安慰自己,女兒像爸爸,腦子一定是聰明的,郝軾三年級的時候,數學還考過不及格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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