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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心如水:佳音如夢

(2008-12-07 13:33:43) 下一個

  第 1 章  
  韓佳音第四杯啤酒下肚的時候,頭已經暈忽忽的了。
  杯是超大號的啤酒杯,一輪洋酒紅酒喝下來,到喝啤酒的時候,對方的劉總就說小杯子沒勁道也沒情趣不如換特大號的杯,於是就成了眼下這個局麵。業務部老王早就暈頭轉向,說話打結,韓佳音算是臨危受命,替身上場,以一對四,隻是這麽大一杯,灌上一杯就足以肚脹頭暈,更何況是四杯?
  但她仍努力地微笑,再微笑,端著杯子的手連一絲顫抖也無,隻不隨便開口,她很明白再好的表象也抵不過一句話,隻要一張口,她就管不住自己的舌頭了,那裏麵會說些什麽,連她自己也未必會明白。
  三十歲的離婚女人,總是有許多牢騷要發的。
  老王喝得就已經管不住自己的舌頭了,劉總和他帶來的兩個屬下也是差不多,喝到這份上開始稱兄道弟的兩個人,話題已從最近秋風掃落葉一樣的股市到伊拉克動蕩不安的局勢,轉到哪個夜總會的MM最解人意,所有的人皆成了陪襯,隻看著這兩個主角唱念做打,表情豐富,言詞驚人,偶爾起哄,嘻笑,仍不失為賓主皆歡。
  席上除了韓佳音外還有一個人是完全清醒的,入席時劉總介紹說是助理小鄺,該君一直斯斯文文地喝酒,也不推卻,一副兵來將擋,水來土淹的架式,偶爾插上兩句嘴,並不多言。
  麵對這酒席上可能是唯一清醒的人,韓佳音笑笑說失陪,歉身離席去洗手間,正說得歡暢鬧得歡樂的眾人並不介意,酒喝多了嘛,多入幾趟廁那是在所難免,不然肚子不還撐爆了去!
  韓佳音努力維持的腳步隻能支撐到消失在他們的視野範圍之外,立馬就變得踉蹌,趴在洗手間裏吐了個酣暢淋漓,連同日裏吃下的飯都差不多吐盡倒光,鏡子裏韓佳音看到一張淚眼婆娑麵目蒼白的臉,一時間心頭劇痛,悲從中來,淚如雨下,在旁人眼裏就這麽莫明其妙地哭了起來。
  她的人生,還要多悲慘呢?
  所有的惡耗,似乎都在這一年裏聚攏來,先是老公外遇,筋皮力盡後終於離婚;然後是父親查出突患肝癌,最令她的傷心的是,電視裏狗血的情節發生在她身上,離婚了才發現自己已經懷孕——她多麽想要個孩子啊,然而為了父親,不得不忍痛做掉。父親化療的錢是個無底洞,她都恨不能去搶銀行了,哪還有精力和金錢生養下一代。每天裏路過彩票中心,多麽想要是能未卜先知該多好,哪怕隻會一次就好,知道哪幾個數字能中那五百萬!
  可是好運一直沒有伴著她,她的幸福生活在一年前終結得所剩無幾,連同好運氣。
  所以,隻好申請從設計部調到業務部,為了那每個月多出來的提成和獎金。
  所幸她本是設計出身,又熟悉各個項目的工作流程,對色彩的運用與把握常常能唬得客戶一愣一愣,隻這個行業,不喝酒不陪客似乎就是沒人理會,而她又是多麽需要錢,所以拚命地練酒量,陪老王輾轉一個又一個酒席,對客戶陪盡小心和笑臉,即便遇到居心不良的客戶,也隻得打落牙齒和血吞,巧妙周璿,自是練就一副舌底生花的本事。可天知道,她原本多麽厭惡交際和應酬。
  生活,都是生活。
  淚水無止境地流,韓佳音想這酒真是喝不得,有多久沒流眼淚了?原來也就這點出息罷!
  待到平靜下來,補好妝回席,宴席也已接近尾聲,席散時劉總拍了拍小鄺的肩,對老王說:“明天我讓小鄺去你們公司看看,了解了解,也就差不多了吧”。嘻嘻一笑又對立步未穩的韓佳音說:“這姑娘厲害啊,喝了那麽多酒愣是沒看到醉意,行,下次再請。”
  一句話,說得老王醉眼笑彎,就差和人拉鉤約定了,直說好好。
  韓佳音隻是笑,看在人眼裏,那是相當的嫻良淑德,文靜好禮,隻她自己明白,那一眼醉意眼看是藏無可藏,恨不得立馬倒在這酒席之上,再不醒來。但到底還是前途重要,獎金重要。即使醉到這份上,這點要命的清醒還是有的。
  所以韓佳音很努力地才把音發平穩了,笑笑說:“那明天我就恭候鄺先生的光臨了”。一句話說完,舌頭幾乎打折。
  頭輕腳重地回家,癱在床上,連動都不想動。
  宿醉的痛苦讓第二天韓佳音給鬧鍾響至第三遍時才徹底醒悟過來,一看時間已經是八點四十五分,今天鐵定是要遲到了。那個變態的廣告公司要求業務部的人哪怕前一天晚上陪客人喝到天光,也得在第二天早上九點鍾的時候趕到公司喝司歌。
  
  第 2 章
  司歌當然是沒來及趕上了。
  公司在頂樓,有一個人造的花園,修得花枝招展,四季如春。她趕到公司時,業務部經理老陰立在花影深處,瞪眼看她,這讓她想起公司副總邱大俠,邱大俠原名邱峽,老家是三峽大壩的,據說老爸為圖省事,就賜了他這麽個名,但因他常自詡是酒中英豪,桌上大俠,談笑之間即刻搞定對手,故而公司人後不叫邱總,叫邱大俠的反倒更多。這邱大俠每日起得賊早,簡直比電台的對時鍾還準,九點一到,第一個站在花園裏,瞪著遲到的人一個個走進來,指著說:“你,你,你,還有你,儀式完了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也沒什麽,無非是說個理由罷,隻是遲到多了,理由難免雷同,邱大俠一雙銅眼一瞪,怎麽著都不好過,理由再正當也是氣短三分。
  韓佳音今天遲到太久,司歌儀式和大俠的銅眼瞪時間早就過去,所以看到老陰,心裏一陣嘀咕,猶自惴惴。
  待她走近了,老陰沉著臉:“怎麽遲到這麽久,連手機也沒開?”
  韓佳音這才有時間翻開包看手機,呐呐著說:“沒電了,昨……”
  沒等她說完,老陰大手一揮:“算了,今天事情緊急。正好,龍軒那裏打來電話說效果圖有點問題,設計部這兩天忙得熱火朝天,歇氣的時間都沒有。你待過設計部,就你去了,幫忙看一下設計稿,順便,搞定了龍軒那幫小崽子,操,一個鳥設計圖還有那麽多話說?”
  一口氣說完,也不管韓佳音有沒話說,從石桌上拿起一個牛皮封遞給她,“這裏是龍軒的所有資料,你帶在路上看”。
  就這麽著把她推出公司,可憐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
  及至從龍軒出來,一天已經一晃過去了。龍軒可真不客氣啊,原圖幾乎改遍,連一點點角落都沒放過,幸也韓佳音也算是資深設計,品味和感覺又算不錯,饒是這樣,仍改得佳音頭昏眼花,腳顫手跑,終於算是過關了。
  臨了,龍軒公關部海子走過來說,“晚上要不一起去HAPPY一下?”
  韓佳音敬謝不敏,她現在最需要的是休息,頭痛加睡眠不足,可能酒還沒上桌,她就已經睡到地上去了。因而婉轉謝道:“我這命苦的,還得趕回公司,那邊一個客人等半天了,要不下次一起?”
  海子也不勉強:“那你路上小心點”。
  告辭出來,韓佳音直覺是再世為人。
  公交車永遠是擠鹹菜一樣的,坐在裏麵的人不是可憐的沙丁魚就是慘兮兮的鹹菜,被踩到第十三腳的時候,韓佳音決定提前一站下車改用走的。
  下得車來,天已大黑,城市的霓虹燈閃閃爍爍,人流與車流交織出喧鬧繁華的街市圖。
  隻這些,與她無關。
  路過超市的時候,韓佳音想順便買點好吃的吧,小區的超市永遠是那麽幾樣,平日裏忙倒不覺得,今天倒特別想吃點別的犒勞一下自己。
  韓佳音不喜歡吃外食,雖然她做的菜算不上好。但她就是喜歡坐在家裏,一邊悠閑地看著電視,一邊漫不禁心地吃飯。以前沈放就常說她不會享受,是一輩子吃苦的命,她從來不懂浪漫,生日也好,相愛紀念也好,結婚紀念也好,她總說,在家裏吃吧?我做。
  連燭光晚餐也不感冒。
  可沈放更衷意外麵的餐廳,有一次玩得很累回家,沈放堅持出去吃飯,韓佳音想著家裏還有褒的湯,硬要回去吃,氣得沈放大怒罵她:“你就這麽點生活情趣?難怪我們之間越來越沒有激情!”
  原來早是有伏筆的,他外遇,也是她的錯。
  韓佳音歎口氣,站在超市外的比勝客餐廳外,猶豫了半響終是越過,現在她隻恨不得零頭碎角都攢起來,再無閑錢和閑情去享受了吧?家有病人,更覺得自己的貧窮和落拓。
  買了東西出來,一不留神,撞到一個孩子,韓佳音一驚,丟了東西就去扶:“沒事吧?”
  小孩子五六歲的樣子,甩開她的手自個爬了起來:“我皮糙肉厚著呢,哪那麽容易摔壞了?”
  一副小大人的語氣,倒把韓佳音惹笑了。
  “不過,你還是要內疚的,這樣吧,請我吃冰淇淋!”
  韓佳音有些奇怪看看四周:“沒大人帶你來?”
  “怎麽,你不是想拐騙我吧?正好,拐吧,也讓他們急急。”小男孩滿不在乎的樣子,眨巴著眼作苦情狀:“我是被拋棄的小可憐呢。”
  韓佳音不由得笑,指了指旁邊的麥當勞:“好吧,小可憐,我請你吃,不過你得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
  “哦,我叫江河。”聲音脆脆的,一絲猶豫也無。
  韓佳音想現在的孩子都這麽好拐嗎?笑著搖搖頭拾起東西,拉著他就往麥當勞裏走。
  麥當勞裏人聲鼎沸,他們進去的時候剛好有個空位,韓佳音就叫小男孩坐住,自己去買吃的,想想不放心,轉頭叮囑道:“你不要又和別的人跑了啊。”
  小男孩江河很開心似的,笑著擺手:“不會啊,怎麽也要吃了你這餐。”
  點好餐,韓佳音囑工作人員將東西送過去,就去了超市廣播尋人,心想如果江河的親人在的話,應該聽得見吧?
  她倒是很喜歡這個孩子,虎頭虎腦,聰明伶俐,要真是棄兒就好了。想想有點好笑,她真是歡喜瘋了。
  江河趴在桌子上百無聊賴,看見她很是高興:“你不是買吃的麽?哪有空手回來的?”
  “你不是小可憐麽?哪有這麽不招人同情的。”韓佳音模仿他的話笑。正說著,東西也送上來了,江河一手接過冰淇淋,大口大口就啃起來,那樣子,像是從來沒吃過一樣。
  “唉,好久沒吃這個了啊。”江河吃完撫著肚子歎氣,“能不能再來一個?”
  “不行,吃多了傷身體。”韓佳音遞給他一個雞翅,“吃這個吧。”
  江河嘟嘴嘀咕:“怎麽大人都是一個樣子呢?”
  韓佳音笑著搖頭,抬起頭四處看,也沒見到有尋孩子樣的人進來,因而問他:“江河,你真是一個人來的?”
  “唔,是啊,我是被拋棄的小可憐。”
  韓佳音輕敲了下他的頭:“這麽小就知道胡說了,那你家裏的電話呢?記得嗎?”
  “嗯……”,看江河的樣子,佳音有點頭痛起來,果然他說,“我不知道誒,我爸我爺我奶好像念過很多次,但是我老忘記。”
  韓佳音自是不知道這孩子說的是實話,他自小叛逆心重,大人囑了千百次的東西偏是不去記,不要他記得的他偏就記得很清楚,整一怪物。
  韓佳音陪著江河在兒童樂園裏玩扔球玩到眼皮子打架,可直到超市打烊也沒見有尋孩子的人過來,她才不得不相信,江河,是真的“被拋棄了”。
  沒辦法,韓佳音隻好去超市像登記失物招領一樣和人家留下電話,江河在懷裏卻睡得極熟,好像一點也不以為意的樣子。沒辦法,隻好奢侈一回,打了的回家。
  抱著江河進門的時候,韓佳音心裏極是荒謬,好像一不小心撿了一隻流浪狗回家。
  但江河不是流浪狗,他必須回到家人的身邊。一時無法可想,又怕孩子的家人擔心,於是打了個電話去警局,把情況稍稍說了,這才去看江河。
  孩子睡得香甜,臉上猶帶著笑意,惹得佳音情不自禁地親了親。
  抱著半睡半醒的江河給他洗澡,迷迷糊地他抱著韓佳音叫媽媽,叫得佳音心裏一酸,想起那個還未成形就消失的孩子,心裏大慟。
  躺回床上時江河心滿意足似地伸了個大懶腰,翻身又睡,自是不會了解佳音百轉千回悲喜交集的心思。
  
  第 3 章  
  早上起來,佳音還在忙早餐,江河跑進廚房,嗅嗅鼻子:“哇,好香誒。”
  佳音聲音溫柔:“我給你買了有牙刷,快去洗臉刷牙。”那一刻,佳音有些怔忡,這些話說得多麽熟練自若,好像江河真是她的孩子,話裏麵滿是柔情和寵溺。
  搖搖頭,佳音苦笑,把鍋裏的麵條盛出,過水,放上調料,涼拌。端著走進客廳,江河站在餐椅上拿筷子敲著碗沿喊“開飯啦開飯啦。”
  “那麽餓了?”
  江河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極是可愛,這會兒他正對韓佳音可愛地笑著說:“是啊,好餓好餓。”
  “那麽,開動!”
  佳音笑著遞上筷子,她做的是涼麵,裏麵花生青瓜西紅柿酸豆角亂七八糟隨心所欲花紅柳綠地放了一大堆,她的前夫沈放並不喜歡,剛開始時還能微笑以對,到後來口無好言,看見她做就一臉嫌惡,更別說嚐了。
  江河看著端上桌的麵條,皺眉:“這是什麽東西?”
  “涼麵啊。”
  “賣相可不怎麽樣啊。”
  佳音好笑,真不知道江河父母怎麽教的,才五六歲的孩子,說話的語氣硬是把自己搞成五六十歲一樣。
  江河試探著夾了一根麵條放進嘴裏,唏啦啦一把吸進去,嚼了嚼搖搖頭:“嘖嘖,買相不怎麽樣就算了,味道還真是不……一般啊。”看到佳音殺人的眼光瞪來,立馬改口。
  佳音又好氣又好笑:“你還真是有點寄人籬下的自覺啊。”
  江河歎氣:“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的外號,小情聖呢,向來嘴甜得像蜜。”
  佳音正在喝水,聽到這話,差點噴了,指著他笑得打跌:“你,小情聖?騙了幾個女孩子的芳心啊。”
  江河很認真地放下筷子,掰著手指頭數:“我奶奶,我們李老師,學校的花花、妞妞,還有……你啊。”
  佳音好氣又好笑,“你家什麽大人啊,都沒教你好的。”按下他的手,把筷子塞到他手裏:“快吃吧,送你回家後,我還得上班呢。”
  “你知道我家在哪?”
  “不知道啊。”看到江河鬆了一口氣的樣子,佳音作弄他,“不過我可以先把你送到警察叔叔那裏去啊。”
  “為什麽要送到警察叔叔那裏去?”
  “因為你迷路了。”
  “哎,你怎麽那麽笨?哪有迷路送警察的?”江河一雙眼睛瞪得溜園,亮睛睛像熟得發亮的葡萄,“我知道家在哪裏啦。”
  佳音有些吃驚:“你知道家在哪兒?那我昨晚上問你你還說不知道?!”
  江河繼續瞪她:“我為什麽要告訴你,萬一你要是敲詐怎麽辦?”
  佳音氣結:“那你就不怕我是綁架,還跟我來了?”
  “我……我被你美色誘惑的,你還好意思說。”
  噗……,這下子沒得說,佳音笑得差點暈倒,這是什麽孩子啊,還美色誘惑,半響終於有點形象了,江河正一臉正義凜然地看著她,隻好說:“好好,我美色誘惑你了,那麽,親愛的,可以快點吃完早餐嗎?”
  江河揉揉鼻子,想了想:“嗯,我不會餓我自己的。”
  也不再多說,吸溜溜三下兩下就吃完手中的麵。
  韓佳音看著很開心,這個家裏,冷清得讓她心酸,她離婚後,沈放就留給她這套房子,也算是有良心了是不?不然何處為家都是問題。
  本想把鄉下父母接來一起過,卻不想父親竟得了肝癌,似怕是拖累她,推托說家裏水好空氣好,吃的東西也好,就住家裏休養了。
  留她一個人,在這個越住越陌生的城市裏打拚。
  她看著江河,有一個人和自己說話,和自己吵嘴,原來是這麽幸福的事情,私下裏禁有點想就把他綁在這裏算了。
  念及於此,不禁苦笑,或許真是寂寞得久了,竟然這種想法也有了。
  抬起頭,看到江河正偷著眼看她,笑笑問:“你又有什麽鬼主意啊?”
  江河腰一挺:“我一向很正直的啊,哪有什麽鬼主意?”
  佳音不說話,隻看著他。
  “好吧好吧,”江河不耐地嘟嘴,“等會你一定要送我回去?”
  “那當然,我還得跟你爸媽好好說,得好好管教你,哪有讓孩子這樣亂跑的?”
  江河有些躊躇:“可是我媽媽不喜歡陌生人送我回去誒,她會以為是我爸在外麵找的狐狸精。”說完,偷著臉看佳音。
  佳音愣住,這她倒沒想過,不過有些女人對這方麵確實敏感,再怎麽解釋好像隻會越描越黑:“但是,你怎麽回去?”
  “哦,沒有關係,你送我到昨天我們遇見的地方就好了。”說著江河慢慢地從口袋裏摸出一個小電話,“然後我就會打電話給他們來接我?”
  “你有電話?”
  “嗯。”
  “記得他們的號碼?”
  “嗯。”
  “那你昨天還騙我說你不知道家裏的電話?”佳音咬牙切齒,“這麽小就知道騙人了?”
  “我是不記得,隻是我電話裏存著有嘛,按1就好了。”
  佳音撫額,看來在血壓升高以前一定得把這個孩子送走。不想江河倒不怕死地加一句:“是你笨沒問我啦。”
  佳音突然有種想打人的衝動,這個叫江河的小P孩到底知不知道什麽叫危險?還是她實在是長了一張太誠實的臉,讓他一見麵就認為她是個好人?不是她明白,是這個世界的孩子變化快啊,哀歎。
  看看時間,上班已快遲到,佳音懶得再和他爭。這孩子太欠管教,但又關她什麽事?指不定以後就再無見麵的可能。
  把他送到超市門口,佳音再一次問江河:“你確定在這裏不會有事?”
  “嗯。”
  佳音無奈,這鬼靈精怪的孩子就是不肯告訴他多點信息,而她也確實沒有時間和他多磨菇,雖然把一個孩子獨自丟在這裏,她也很不安。塞了一張錢到他手上:“那好,拿著這錢,他們要是沒來接你,就自己打車回家。”又拿出一張名片,用筆勾了勾:“這是我的電話,有什麽事就打電話給我。”
  走到前麵又交待了門口的保安一番,這才和江河說再見。
  “走吧走吧,你很羅嗦誒。”小P孩看一去倒一點也不領情,揮揮手像揮一隻蒼蠅。
  佳音也不計較,她也來不及計較了,她已經遲到了。
  到得公司,邱大俠果然立在花園裏看風景,看她進來,指著她說:“你,來我辦公室一趟。”
  
  第 4 章  
  佳音有些心虛,想了一種又一種托辭,沒奈何總覺得別人都用過了。所以邱大俠坐在辦公桌後麵拿眼瞪她的時候,她隻好無辜地說“路上撞到了一個孩子。”
  不想邱大俠卻似根本沒有聽見,大手一揮:“不講這個,信誠昨天過來考察,今天要我們過去簽約,這筆單是你和老王跟的,老王另外有個大任務,你就一個人去。反正要簽約了,你應付沒問題吧?”
  佳音有些頭暈,她來業務部才三個月,獨擋一麵也太快了些,更何況信誠這筆單可是價格不菲,很多細節她都不太清楚,萬一要是簽單的時候說漏什麽,豈不是前功盡棄?因而就有了些猶豫。
  邱大俠向來是雷厲風行,最見不得畏首畏尾的屬下,話裏就有了些薄怒:“怎麽,你不行?”
  佳音哪敢說不行,這陣仗她要敢說不行估計明天就得打包走人,看在豐厚的獎金份上,佳音咬牙:“保證完成任務。”
  就差立正敬禮了,這一舉動倒把大俠惹笑,揮揮手就說:“那就好,出去做事吧。”
  佳音出來,腿還有些虛,她一向是給老王做助手,這一單要是成了,也許今後就是她一人去單打獨鬥跑市場了。以前跟著老王,他為人又極是仗義,很是肯照顧於她,凡事也能有人幫忙抵擋則過。
  以後她一個人,喝醉了怎麽辦?遇到心懷不軌的客戶怎麽辦?獎金或是增多,但前途也是堪憂。看著辦公室裏一個個忙來忙去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韓佳音一時有些淒然,這世上,果然是沒有誰能陪著誰到永久的。
  正想著,老王走了過來,碰碰她:“怎麽,呆了?”
  佳音有些想哭:“大俠要我一個人去簽約。”
  “好事啊”,老王嗬嗬笑,“傻呀你,這意味著你就得道了啊。以後獎金豐盛著呢。”說完,遞過一個牛皮封,“這是信誠的相關資料,你拿去看看,等會我會把重要的東西再和你說說。好好幹啊,這可關係著我們倆這個月錢包的厚度呢。”
  佳音想笑,想想心頭仍是很沉:“你要跟什麽大任務呢,一天也等不起?”
  “嘉義那邊的工程出了點問題,公司派我過去處理。”。
  佳音昨天一天沒回公司,自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原來嘉義那邊晚上趕工,一個外請裝廣告的工人不慎摔成重傷,媒體都介入了,為慎重起見,隻好讓老江湖老王出麵去代為處理。
  “事情緊急,我也隻能撿重要的和你說,最遲十點鍾我得出發呢。”老王攤開資料,心急火燎地和佳音說。
  佳音剛來業務部時還真不能習慣老王這種見風就是雨的作風,她一直慢悠悠地活在自己的人生裏,做設計的時候最不喜歡業務部的人催命似地催她,有時候急過火了,幹脆罷起工來,捧著咖啡優哉遊哉地喝。氣得業務部那一幹人啊,發誓說哪天不定要好好整她。
  可是,沒辦法,她設計的東西最不需要返工,也最能符合客戶的要求。所以即使她堅持要申調業務部,老總雖為難,也是同意。
  這年頭,人才難求,像她這樣的人,也算是人才了吧,雖然脾氣古怪了些。
  這會兒佳音這個人才卻頭昏腦漲地聽著老王“盡可能地撿著重點”說信誠的要求,一會是布局不能太散,所以哪裏要怎樣怎樣,一會又是不能流俗,所以這裏要如何如何,然後是哪裏是公司短處,所以要盡量避重就輕,哪裏是長處,重點分解。
  聽了半響,佳音頗為頭痛,沒奈何也隻好忍著,老王手底運筆如飛,一會這一條線那一個圈,這一點注意那一些仔細。饒是佳音和老王一起出席談過幾次,仍是眼暈得厲害。
  想老王每次做報告時的口若懸河,隻恨自己不能代老王去了嘉義。
  這功課不是簡單的難做,佳音尋思聽不明白就隻有等老王走後重新理頭緒了,看他那樣子也是沒辦法再給她說一次了,連一句“聽明白了”都沒問過她。
  佳音歎氣連連,神思晃忽,及至老王走後,佳音才發現了一個讓她崩潰的事實,這老王的字,那個難認啊,叫雞扒狗劃也不為過。
  佳音愣怔地捧著那一堆資料,癱掉。
  這種局麵直接導致佳音到達信誠時很多東西仍是處於半揣摩的狀態,看著前台小姐一臉淺笑地叫她稍等,佳音心中半點底也沒有,反是越理越亂。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這麽沒用。
  得知爸爸生病的那會,她一個人關在房裏,作死地哭,那時候她都快絕望,除了哭她還會什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搶銀行估計都沒辦法跑出三步遠。
  後來才想到要調業務部去。那天早上她頂著一支熊貓眼走到邱大俠麵前去,幾乎是惡狠狠地說她要調業務部。
  大俠幾乎暈菜,進公司幾年還沒見過這種模樣的韓佳音吧?她在設計部幾乎與世無爭,除了偶爾氣氣業務部的催命鬼。可那時候的韓佳音像是隨時隨地要和別人打架。大俠後來這樣取笑她。
  佳音常想,人逼到一定都份上,不定會變成什麽樣子。
  可現在韓佳音卻一點狠勁也沒有,隻覺得腿軟心虛。想想這麽大的案子有可能會毀在她手上,她就想哭。
  門終是開了,信誠的會議室大得空曠,坐在裏麵的十幾個人聽得門響,齊刷刷地收聲,回頭,看著她。
  韓佳音左手握右手,抱在懷裏的資料就差給擠得粉身碎骨。她咬咬牙,隻好無奈地想,就當這些全是空氣吧。
  深深深呼吸,韓佳音終於開始了自己單打獨鬥的事業生涯。
  
  第 5 章  
  佳音對著一堆空氣深呼吸,站在演示儀麵前的時候韓佳音都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還好不至於發抖,這種情況讓她想高中那年畢業考試,一向英語不錯的她竟然跌了個大跟頭,到鈴響交卷的時候她的英文作文居然還有一大段沒有寫。監考老師催到她座位上,答題卡也沒有填完整。她很想靜下心快速寫完,就像平日考試一樣,可是沒有辦法,手抖得厲害,連握筆都成了問題,直看得監考老師皺眉頭。
  此生裏,最緊張的時候或許就是那一刻。
  但現在,她的人生比考不上大學可糟糕多了。如果這筆單砸在她手裏,有可能失去工作,她的父親就因而沒有治療費用,她的人生該陷入多麽悲慘的地步。
  沒有考上好大學,走出考場的時候也不過悲涼狠絕地想,大不了再複讀一年。
  可是,這人生,很多事不可複讀,不可重來。
  忽視自己如擂的心跳,忽視微微顫抖的雙腿,韓佳音對著空氣將所有的資料演示一遍。
  所幸,PP裏的資料很係統,她所要做的不過是解釋和說明。
  說到最後一個細節的時候,韓佳音微不可察地呼了口氣。
  然後是提問,喝酒的時候,韓佳音想這個劉總看上去彌勒菩薩一般,到得關鍵時刻卻是寸步不放,關鍵的問題毫不相讓,佳音幾乎給問得灰頭土臉。空頭支票一張接一張。
  直到那個助理小鄺問了一句:“你們的人工費用在行內算是很高的了”。他從頭至尾坐在坐位上,也不多說,仍像那晚上酒席的樣子,斯斯文文。佳音因而理所當然地有點輕視他,見他提問,心裏終於一鬆。
  因而得以從容一笑:“我們的人工費雖高,但比起我們對工程質量的要求來說,這已經是很微薄的,在行內,能做到如我們公司般隻要客戶不滿意就無條件重做的廣告公司相信也沒有幾家了。”
  小鄺挑眉,也不再說話,隻對劉總點了點頭,秘書才宣布提問結束,人潮退出,收拾東西的時候韓佳音才發現後背全濕。
  她向來畏寒,辦公室的空調溫度總是讓她偷偷調到二十六度。在今天這開到二十度的房間裏,能熱到這種程度,也算是史無前例了。
  但,總算是順利簽約了。
  出於禮貌,韓佳音在合上約書時順便問了一句:“晚上喝一杯好好慶祝一下如何?介紹工程部的幾個同事,大家認識認識,以後才方便做事嘛。”
  劉總倒沒答話,一旁的助理小鄺倒說:“好啊,晚上正好沒事,劉總你說是吧?”
  韓佳音直是愣在當場,隻是和老王簽過幾次約,見他約成後必問這個問題,大多時候對方也不當真,以這樣或那樣的理由推卻了,這樣大喇喇地接受倒在韓佳音預料之外,一時有些怔住,不知如何反應是好。
  小鄺看著她,似笑非笑:“怎麽,韓小姐反悔了?”
  “哪裏,我隻是在想晚上去哪裏比較合適呢。”
  “就我們那天晚上喝酒的地方吧,不過今天改大廳,熱鬧熱鬧最好。”
  約好時間,韓佳音先回了公司,路上的時候恨不能咬了自己的舌頭算了,這一切,應該等老王回來再進行就好了,他是八麵玲瓏,自會將四方八麵擺弄得服服帖帖,再怎麽說,她還是個新人呢。
  可沒辦法,人生真是沒法重來的。她永遠不可能走回信誠說,對不起,今天晚上臨時有事,不得已要取消了;更無可能跑掉,放那些人的鴿子,除非她不想在公司混下去了。
  
  
  第 6 章  
  夜色永遠閃著曖昧不明的燈光,韓佳音站在大廳裏,音樂以一種震破耳膜的力量傳遍每個角落,讓人有種無所遁形的瘋狂。眯起眼,看著旋轉的五顏六色,燈光閃過,隻覺得一種觸目驚心的淒涼。
  她不喜歡酒吧或是迪廳,她寧願安靜地坐在家裏,看書或者上網,或者聽音樂,一個人的家裏,音樂水一樣漫過周身,連未明的哀傷都是溫暖的。
  可家裏,有無邊無底的寂寞,而這裏,是瘋狂放縱的夜色。
  今天,韓佳音作東,所以她要擔負起不冷場的重責。還好,是在大廳,喧鬧地音樂掩過一切沒有必要的寒喧。劉總並沒有來,來的是小鄺,還有幾個她並不認識的年輕男女,男俊女俏——或許也有麵熟的,隻她健忘,近來她總覺得自己不斷地認識新人,又不斷地忘記,麵目一概模糊。公司那邊,隻工程部負責信誠的肖向陽和她一起。
  肖向陽胖得眼睛已經眯成了一條縫,但看見美女仍是能讓人看得見那一閃而過的精光。他看見女人的樣子好像女人就是那案板上的一塊肉。男人色有很多種,肖向陽這種算是最沒品的吧?讓人一眼就看了個通透。若平時,韓佳音對他是寧躲則閃,絕不在他麵前多停留半秒,可沒辦法,這生活,總有很多無可奈何的地方。
  這會兒肖向陽恨不能把整隻身子偎在小鄺帶來的美女們身邊,那些美女們顯然是逢場作戲的高手,麵對一隻肥豬一樣的臉老在麵前晃悠居然還能悠然談笑,韓佳音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酒吧最常的遊戲是玩骰子,猜數字而已,韓佳音隻坐在一旁,陪客似的,偶爾也喝上幾杯,但多數是肖向陽和那群帥哥美女們起哄。
  小鄺也不多言,隻坐在長沙發的一角,漫不經心地看他們玩得起勁。仿佛白天裏熱切回應和提議的不是他,這讓韓佳音多少有些惴惴,該不會是她太訥?
  要是老王在就好了,必是妙語橫飛妙趣橫生讓這裏活色生香生龍活虎。
  不得已,趁機坐到他旁邊,倒上一杯酒,輕碰了碰說:“先幹為敬”。
  他笑,背靠在椅上看著她將酒一飲而盡:“韓小姐好像很能喝?”
  佳音含蓄地笑:“再不能喝也得讓鄺先生盡興而歸不是。”
  “你不用招待我,我來也隻是因為我想找個理由推脫另一場約會罷了。”小鄺臉上帶笑,聲音卻沒多少溫度,這讓韓佳音陡覺自己的無趣。
  看來,她還得再多修練。
  恰好這時,廳裏燈光轉暗,聚光燈轉向舞台,夜色宣稱的頭牌琪琪終於上場,所謂的頭牌也不過是迎合這裏獵豔人種的獵奇心理,不知從哪請來的一個絕色人妖罷。
  琪琪的奉承話信手撚來,插科打渾讓現場一下子沸騰起來,原本各自遊戲的各桌都聚了攏去,看她妖豔的舞蹈。
  韓佳音也不是不好奇,她到底男兒身還是女兒心?琪琪身著嬌豔的紅色高開檔旗袍,燈光下像一朵怒放的玫瑰,她的開場舞熱情奔放,喝的是那首夜總會爛了的《愛情三十六計》,雖然她不斷地向人群拋眉弄眼,飛吻不斷,但那些似乎都未到她心裏,她的眼睛迷茫冷漠,看她坦胸露乳韓佳音並不覺得色情,隻覺得悲傷。
  她的聲音略略有些沙啞,因而這奔放的旋律聽在韓佳音心裏是無邊無止的憂傷。
  不自覺就輕歎:“人生真是有很多無可奈何嗬。”
  卻不想小鄺竟聽見了,回她:“你看上去倒是有很多心事。”
  佳音淡然一笑:“一時感歎而已。畢竟有很多事情,躲不過去。”
  
  第 7 章  
  小鄺笑:“韓小姐不是在怪我應了你的約吧?”
  佳音心裏一涼,她的表現就那麽明顯嗎?這會兒卻不好推脫,隻笑:“哪能呢?我隻是覺得鄺先生不像劉總那樣,喜歡這種應酬,所以難免有點驚訝罷了。”
  “那麽,韓小姐心裏我應該喜歡怎樣的?”
  “唔,……”韓佳音正想該怎麽回答,小提包一陣震動,原是電話來了,隻好抱歉笑笑,摸出電話。
  “你好,我是韓佳音。”音樂太吵,佳音起身外走。
  沒想到竟是江河。
  “呀,你還沒回家?”佳音心裏一驚。
  “你都不關心我,也不怕給人騙了去。”江河指控。
  “哦,對不起。”韓佳音直覺地道歉:“我今天忙暈了。”
  “為什麽大人都是一種借口?”江河歎氣。
  “這不是借口,是真忙呢。那麽江河,你回家了嗎?”
  “嗯。”聲音悶悶的。
  “那怎麽不開心?”
  “都沒有人關心我。”
  韓佳音歎氣,這是哪家的孩子啊?是不是電視上說的問題孩子?沒有辦法,隻好努力去安慰他,就差賭咒發誓自己真的不是不關心他。她沒有多少為人母親的概念,掛了電話後佳音想,是不是這江河真把她當成了她媽媽啊?或者他是單親家庭的孩子?
  亂七八糟地想了一頓,大廳裏好舞正酣,她實在很想就這樣落跑算了,近段時間總是睡不夠!
  認命地回到座位上,所有人正笑得不亦樂乎,看見她,某男說:“韓小姐,我們在玩真心話大冒險,你選什麽?”
  完全一副肯定的語氣,由不得她不玩。
  韓佳音突然頭痛,她近來運氣不好,看到餘下眾人看好戲的樣子她頭痛得更厲害,仿佛她就是那隻豬頭擺在案上,任人賞玩。
  “大冒險好了。”哪一樣都是死,隻是看哪一種死得好看些罷了。
  “哦,這輪的大冒險是選出下一輪的豬頭親一分鍾。”
  結果,韓佳音應該讚一下自己的運氣好嗎?沒有幸當別人的豬頭,自己卻成為選豬頭的人。
  “那個,選出來的一定是豬頭嗎?”韓佳音虛弱地問。
  點頭,熱切的點頭。
  韓佳音看向周圍幾張臉,好像哪一張都不適合親一分鍾。她低下頭,打開包,翻出一麵鏡子,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問:“那我親自己好不好?”
  “哪有這樣的?”肖向陽反應最激烈,豬鼻子一開一合。
  “不行啊,這是賴皮,要加罰。”
  “可是事先你們也沒說清楚啊。”韓佳音裝無辜。
  “行,那你就再當一輪的豬頭好了。”小鄺看著韓佳音,笑著力壓眾議。
  “可不可以先說好冒險的題目?”韓佳音看見小鄺笑得詭異,有絲猶豫。
  “這是違規。”
  要不是嫁禍於人?韓佳音遲疑,可是,她一一看過去,肖向陽,與其親他不不如自己吐死算了,餘下的兩個女子,都是喝得一臉坨紅,她敢打賭如果親過去,以她們玩色子的瘋狂程度,估計會把她作弄死,再是兩個貌似麵熟的男子,都很年輕,走出去能讓人誤以為是大學生,韓佳音想如果親他們一定會被罵作是老牛吃嫩草。
  最後是小鄺,這個倒是很適合,隻是嫁禍他?會不會被報複?她近來運氣很不好,所以不好的預感通常成為現實。
  可是,再當一輪豬頭,韓佳音自問真的沒多少勇氣承受那些亂七八糟的考驗。
  “那個,擲色子好了,你們自己說個數,丟到是幾就是誰了。”韓佳音聲音發抖,心裏默念誰都好,隻要不是肖豬頭就行。這一刻她才清醒地認識自己對肖向陽真不是一般的恐懼。
  沒辦法,她一向不喜歡一身肥肉的種類,更何況他還長了一雙隨時剝光人衣服的眼睛。
  肖向陽說了三,兩美女一個二,一個六,小帥哥一個是一一個是五,小鄺說了個四。
  韓佳音摸著色筒心裏念上帝。
  結果還好,是小鄺,上帝終於聽到她的呼喚。
  在萬從期待中,韓佳音傻傻地問了一句:“你,準備好了嗎?”
  引來一陣轟笑。
  “鄺助,這樣不行啊,這種事還得讓美女先開口了。”某男起哄。
  “鄺助,加油,征服就是一分鍾。”是肖向陽。
  “要舌吻啊。”某女更不怕死。
  韓佳音隻覺得臉快紅到脖子根,發燒得厲害。閉了閉眼睛就湊了上去,完全是一往無前的架式。
  她不是沒有親吻過,隻是,這樣的場合,這樣的環境,在一片加油聲中結吻,前所未有。
  小鄺的嘴唇很軟,但冰冷,韓佳音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男性特有的氣息。
  有人在計時,有人在笑,有人在推他們,小鄺和她一樣盡力抿著唇不鬆口,可是突然有人在她腋下一撓,她嗬地笑出了聲,嘴不由自主地張開,身子一度癱軟在小鄺身上,被人雙手壓著硬是推在了小鄺的身上,韓佳音勉強撐住才沒有破功完全壓在小鄺身上。
  她是離了婚的寂寞女人,或許也是是非最多的一種女人。潛意識裏她拒絕所有緋聞,也拒絕一切臆想。可是,這種遊戲,雖是遊戲也是過份了。
  佳音心裏有氣,掙紮著想爬起來,奈何頭和身子全讓人給按住了。
  好不容易終於宣布一分鍾過去,韓佳音手忙腳亂地從小鄺身上起來,幸好夜色類似的劇碼上演太多,他們這邊的騷動才沒引起多少駐目。
  韓佳音直起身子整整衣裳,都不敢看小鄺。
  她怕在他眼裏看到反感,厭惡,或者是輕視。不管哪一樣,她都受不了。
  小鄺的電話響,他走出外麵接電話,他的離開讓韓佳音心裏暫時一鬆。待得他再回來,他隻說,家裏有事,要回去。
  “你們再玩玩吧?看來我這個豬頭是要記賬了。”小鄺笑說。
  小鄺離開,韓佳音被剛才一鬧,再無多少陪下去的興趣。囑咐肖向陽陪餘下人好好玩玩,韓佳音也提前撤退。
  坐在車上,想起剛才那一幕,佳音不禁歎氣。人的瘋狂,有時候真是沒了多少道德底線。
  她何曾如此親吻過一個男人?可這就是她今後該應付的生活了。她是不是應該學著接受?看小鄺,離開的時候,聲音仍是笑的,但眼睛裏卻沒有多少溫度,想來也是氣了。
  看眼前的風景飛逝,韓佳音心裏百味交集,流年似風景,再回頭,竟是看客身。
  再難堪,也會過去吧?再痛苦,也終會成了風景。
  幸好,約已簽完,再相遇也很難,終免了許多尷尬相對的可能。
  
  第 8 章
  佳音有三個月沒有再去信誠,最後一次去還是工程即將全部完工之時,卻沒有見到小鄺,即便是那天的晚宴上也沒有見到他。
  隻後來聽劉總說起,才知道他早已經辭職離開了信誠。
  “他本來就不是一般人物,到我們這公司來純粹是體驗生活了。”劉總說。
  佳音心裏存疑,想起小鄺那張英俊淡定的臉,或許很矚目,但也不至於在本城最大的地產集團裏僅算是體驗生活吧?
  卻也沒多往心裏去,隻想著,今後能不再見麵,也算是免了一點難堪了。
  想起那夜,佳音仍是無法完全釋懷,以至於後來一聽到說要玩真心話大冒險,韓佳音就頭痛,找盡理由落跑。
  她不是會玩的人,也沒有很放得開的心。她有時想她的心或比針眼大不了多少,那麽小那麽輕的一件事,在別人眼裏無非是笑談,而於她,卻糾心了月餘,沒有比她更學不會放下的人了。
  就像沈放,離婚的時候沈放說,事業稍有成就的男人,哪個沒在外麵有一個半個情人?
  她不知道別的女人怎麽容忍的,她隻覺得自己自知道後心一直糾結地疼,考慮到父母,考慮到現實,考慮到自己今後的種種,考慮到沈放也並不是夜不歸宿,隱忍也未償不能生活下去。
  可是,她卻沒有辦法,她無法忍受沈放從另一個女人床上爬起來後還對自己情話綿綿,她更無法忍受沈放每一次外出,那對她來說,無異於是一種淩遲。
  她的心太小,隻容得下一心一意,她的心眼太實,揉不進半粒砂子。
  所以硬撐著要離婚,哪怕父母知道後傷心難過,她無法用自己的後半生幸福來成就孝女的名聲。
  離婚後,她的生活仍然平靜。
  談業務,應酬客戶,在酒桌上久了,心靈慢慢給酒精浸得麻木,有時候竟自己也能應和著講一兩段黃色笑話,逗得自己和他人哈哈大笑。
  錢也越來越多,存折上的錢以倍數在長,除去父親治病必需的花銷,慢慢竟有了節餘。可心也越來越空,越來越冷,有時候明明和人在笑,心卻冷得發涼。
  隻見到江河的時候,心裏才會暖過來,那時候的她像一尾冬眠的魚,而江河就是那暖化寒冰的太陽,給她溫暖。
  開始的時候,江河每周五的下午在他們初遇見的廣場上等她。然後和她一起買菜,回家做飯,對她做的飯菜,江河總免不了一陣鄙視,可卻吃得點滴不剩。
  後來,佳音配了家裏的鑰匙給他,江河周五放了學就直接去了她家裏。有時候回得晚了,看到家裏的燈,會覺得很幸福。
  佳音忍不住的時候也問過江河,這樣住在她這裏家人會不會擔心,江河滿不在乎地說他們隻要他開心就行了,他在哪裏誰管呢。
  再問,他也不說,隻皺著眉,小大人似的:“我陪你還不好嗎?你一個人很寂寞吧?”
  佳音很好奇江河有著怎樣的家人,如此放心一個五歲的孩子在外麵留宿。江河的表現極像是富有家庭出身的孩子,看他一身不斐的名牌即可窺見一斑。但他也很缺少愛,喜歡溺在佳音懷裏,要她講故事,有時候半夜醒來,江河緊抓著她的手,想掙脫都不能。
  有時間的時候,佳音會陪他去遊樂場,去公園散步,她拉著他的手,看江河在身邊笑得純粹幹淨,走在路上,看街邊霓虹流轉,江河的眼睛流光溢彩,她會突然有種錯覺,這個孩子,或者就是她不小心遺失的,現在來到她身邊,隻是為了彌補她曾經失去的痛。
  曾看過一本書,書上說,上帝會失聰,但他最終會康複。
  她的上帝現在終於康複了嗎?

  第 9 章  
  但韓佳音還是遇到了小鄺。
  那天她和客人在城南的山水吃飯,紅酒當水喝,韓佳音給灌得頭暈暈的,找了個借口上洗手間。
  山水的裝潢很富山水寫意的境界,走廊又長又空,古色古香的包間,一麵臨水,一麵是各間包廂的門。從洗手間出來,吐得渾身無力的韓佳音一時搞不清楚她所在的是菊花香還是清水園,正躊躕,清水園的門卻自行開了,一個女孩子嚶嚶地哭著跑出來,看到韓佳音,狠狠地瞪了一眼,側身走了,高跟鞋啪啪地踩在走廊精致的木板上,要多生氣就多生氣。
  門沒關好,佳音因而就看到了坐在裏麵的小鄺,頭臉盡是水,顯然是人為潑上的。他也不以為意,抽出一根煙,悠然地點上,仍是斯文淡定的模樣。韓佳音不得不承認,即使水漬順延而下,也絲毫沒有損壞他此刻有貴氣和俊逸,反而顯得邪魅無比。
  看見她,小鄺隻挑了挑眉:“看夠了嗎?”聲音很冷淡,滿是嘲諷。
  佳音麵上微紅,她並不是故意的,聽他這樣說,心裏就有點氣:“我倒不是想看,隻是有些事要讓我撞上也沒有辦法。”
  “那好看麽?”
  “不好看。”佳音搖頭,她本不喜八卦,隻或許是酒精的作為,也或者是小鄺冷漠的樣子刺到了她,所以說話就有點尖刻:“這種戲碼,按說男主角應該主動追上去,一把扯住女主角的手,然後深情一吻,那才叫好看。你這樣的,與其叫薄情,不如說是冷血,自然稱不上好看了。”
  “哦,受教了。”小鄺起身,和她一樣倚在門邊:“怎麽,有一陣子沒見,韓小姐好像對我成見不小啊。該不會是那天夜總會的一吻讓韓小姐掛心了?”
  韓佳音用力地歎氣,聲音輕得像是耳語,有一些的含混不清:“豬自戀,猶可活,人自戀,沒話說。”低頭很誇張地彎了一個腰:“不耽誤鄺先生演愛情戲,先走一步了。”
  她直起身子,看著小鄺散漫地一笑。過道上暈黃的燈照在她眼睛裏,眼波欲流,媚意如春。
  小鄺有些失神,見韓佳音腳步踉蹌,一把扯住她:“你喝酒了?”
  韓佳音回頭,神色茫然,顯然對小鄺突如其來的轉變有些反應不過來,問:“怎麽?”
  “你醉了。”難怪她突然和平時不同。
  “我沒有。”韓佳音嫌惡地甩開小鄺的手,沒什麽心情地揮揮手:“再見。”
  她推開菊花香的門,裏麵仍是觥籌交錯,轉身關門的時候,她看見小鄺仍舊靠在門邊,半隱在模糊的燈光裏。
  從山水出來,佳音覺得自己頭腦發木,紅酒的強大的後勁讓她雖努力維持卻仍無法好好走路。勉強撐到客人上車,一時不知何去何從,忽而就聽到有人問:“韓小姐沒事吧?”
  轉回頭,是小鄺。
  佳音頭痛地揉著額角,大著舌頭問:“你怎麽還在?”
  “碰巧而已。”小鄺顯然是不想多解釋,一把拉過她的手:“我送你回去。”
  “你不去追你的女主角麽?”
  “你倒還記得,看來是沒怎麽醉啊。”
  “這你就不明白了。”韓佳音笑,“我根本就沒有醉啊。”
  “哦。”
  “你不信?”
  “信。”
  小鄺半摟著她把她塞進停在路邊的車裏,韓佳音嘴裏嘟噥:“你想幹什麽?”
  “送你回去。”
  “哦,我們好像不熟吧?”
  “……”
  “你不會趁機報複我吧?”
  小鄺好笑:“我沒那麽小氣。”
  “我看也是……可是你要幹什麽?”
  “送你回去。”
  “哦,我們好像不熟吧?”
  ……
  小鄺無語,這對白怎麽就這麽熟悉?轉回頭看,韓佳音已經半躺在後麵,睡熟了過去。
  
  第 10 章  
  睜開眼睛,佳音一時不知身在何處。
  好像還是睡在家裏舊式的大床上,聽見媽媽在廚房裏忙來忙去,爸爸在屋簷下鋸木料修豬圈,薄霧透過窗戶攏進來,能聞到迷蒙的水氣和空氣中芬芳的塵土香。
  這種生活如一閃而過的夢境,鬧鍾響起來的時候,韓佳音已經完全清醒,她立在離婚後沈放留給她的房子裏,心裏一陣悲涼。
  從前她一直想要努力讀書,有個好工作,然後在城裏生活,可現在她真的在城裏生活下去了,卻發現自己原來一直還在懷念鄉下裏和爸爸媽媽生活的時光。
  小時候最喜歡愛嬌地在父母麵前唱“滿崽滿女滿嬌嬌”,聲音嬌柔甜糯,父母看著她搖頭晃腦的樣子,笑得極為開懷和舒暢。
  那樣的人生,原是最值得收藏和懷念的。可惜,擁有的時候,她太急切地想著未來,待到生活在她期待的未來時,那些想擁有的,已經永遠失去。
  昨天打電話回去,媽媽說:“現在化療一次隻能維持兩天了……你爸爸很痛苦……什麽時候回來看看吧。”
  她一直覺得自己自私,努力地寄錢回去,給父親用最好的藥,維持的卻是他日複一日日甚一日的痛苦,以及母親越來越深的煎熬與疲倦。
  可是她還能怎麽做?看著自己最親的人慢慢死去而無能為力原來是這麽殘酷的一件事,以前看新聞,說是誰誰誰又患了癌症,她和同事感慨“現在怎麽一得病就是癌症啊?”,還有著看客的悠閑和冷靜,甚至慶幸。
  可這病,帶著死亡的氣息,猝不及防地侵進她生活的每一個角落。
  她歎氣,是時候該回家陪陪父親了。
  電話突然嗡嗡地震動,打斷她悲涼的思緒。
  拿起電話,老陰心急火燎的聲音傳過來:“韓佳音,今天不用先來公司了,總公司那邊的林木正要來考察,你先機場接人去,十點半的飛機,記得不要遲到啊。”
  韓佳音正想說大俠不是有助理嘛?老陰卻不容分說地掛了電話。
  佳音崩潰,是不是沒她這公司就沒法轉了?恨得咬牙也沒辦法,誰叫業務部裏就她一女的?誰叫邱大俠是業務部升上去的副總,最喜歡支使的也是業務部?一吩咐下來,接人待客的事,基本上就落在韓佳音身上了。
  更加的,是誰叫林木正就和她較量上了?
  穿帶整齊,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韓佳音想,真是老了啊,不知不覺。
  那時候自己還剛進公司,林木正不過是總公司的一名小助理,下來考察時趾高氣昂,是人都看不過眼。韓佳音的人生哲學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卻沒想到林木正到了設計部,看到佳音電腦上的設計稿,存心挑刺似的說:“這是誰設計的東西?簡直是垃圾!要講究高雅,高雅,明白嗎?我們可不一是一般的廣告公司,我們給出的東西,一定是要最有品味的!”然後來了個斷句,問是誰設計的。
  佳音立在那裏,小媳婦一樣,委委屈屈地說:“那個,是總裁以前的作品,我拿來想參考參考。”
  四周一陣抽氣聲,很辛苦才憋住笑,隻林木正氣得臉紅耳漲,卻半天也說不出話來,哼了一聲甩袖而去。
  人走得遠了,設計部的小紅走過拍拍她的肩:“姐姐你要節哀啊,據可靠消息,林木正是老板剛留學回來的小兒子。”
  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惹上了林木正,每回來分公司,路熟得閉著眼睛都能走到了,硬是指名道姓要她去接,而且每次來都要給她出一些難題。
  最離譜的一次是,他林大公子想吃鬆山湖的魚,說買還不行,愣拉著她去垂釣了一個上午,結果釣到一身的蚊蟲包,癢得韓佳音去醫院吊水才徹底解決問題。
  所以現在,隻要一聽到林木正三個字,韓佳音就習慣性地頭痛。直覺老了不止十歲!
  收拾好心情,韓佳音往機場趕,這個城市的路堵得開大奔都是有如烏龜爬,韓佳音打的過去仍是挨了一個鍾才到的機場。
  卻沒想到又遇到小鄺,韓佳音不得不感歎人若是要倒黴了,果然喝水都塞牙。
  她正想衝進候機大廳,轉角處卻有人演苦情線,一個聲音很尖刻地說:“鄺修河,你以為你是誰?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明白,我根本就不值得原諒。”被纖指所指的人倒全力配合,很認真地點頭,“我這樣的粗人啊,配小姐你那不是糟蹋了一朵鮮花麽?”
  “你……你……”顯然淑女沒有多少罵人的詞語,你了半天也隻來了一句:“鄺修河你不得好死!”
  嚶嚶哭著就跑開了,隻可憐那高跟鞋,被當作負心人踩得劈啪作響。
  韓佳音立在那裏好不尷尬,想自己是另繞他路亦或當沒聽見隻管朝前走了過去,卻不料小鄺從花盆的那邊走出來,看著她很平淡地挑挑眉:“韓小姐好福氣,戲看了一場又一場啊。”
  韓佳音麵上一紅,她本無心偷聽,卻也賴得解釋,隻好說:“路過而已,鄺先生好早。”
  “韓小姐也好早,昨天喝得那麽醉,今天還能這麽早起。”
  佳音頭皮發麻,可也不能當全不記得,隻好訕笑說:“昨天真是麻煩你了”
  “記得欠我就行。”小鄺倒一點也不推遲,連客氣都嫌麻煩似的,“我會要回來的。”
  說完就走,也不看她一眼,好像她真欠他一個多大人情似的。
  韓佳音鬱悶,和這個男人,連麵都沒見上幾次,怎麽就好像得罪了他一樣?
  鄺修河,這名字,還真是難聽呢。
  
  第 11 章  
  再見林木正,果然沒讓韓佳音失望,劈頭就是一句:“哎呀,佳音你離婚了?”痞子一樣地搭上佳音的肩,“如果傷心的話,我的肩膀可以借給你用一下,要不然懷抱也行。”
  韓佳音沒好氣地甩開他的魔爪,睨他:“這個時候才來安慰人是不是太晚了?”
  “不晚啊,正是時候,你療傷的時間差不多也過了,我再追求你就不會有人說是趁火打劫。”
  “你……”,佳音嘔血,這個人,好像以作弄她為樂,轉過頭呲牙咧嘴地笑:“那什麽時候娶我回家?”
  “現在,馬上,立刻,好不好?”
  韓佳音頭痛,應付這個她實在太缺少經驗,打情罵俏的本事,用林木正的話說是“數十年如一日”。所以這會兒隻好閉嘴不言,專心致誌地等出租。
  但林木正顯然不放過她,嘴裏一直嘰哩呱啦說過不停,什麽肉麻說什麽,以前還顧忌她結了婚,倒不敢太明顯,這會兒簡直是百無禁忌。
  佳音悔得腸子都綠了,真想仰天長歎,時光,怎麽就不能倒流呢?
  一句說錯,簡直是步步行錯!
  記得有一次林木正過來,那年生意行情不錯,營業額蹭蹭往上竄了個跟頭,林木正鬼手一揮說要請客,一公司的人把酒言歡,上下不分,鬧得幾乎不像話。
  韓佳音那酒量算是可以的,隻是那天晚上公司業務部的人輪著地敬酒,明眼人一看就是想把她放倒,誰怪她平日倚著“手藝”好老整他們?
  所以也是喝高了,由著大家起哄,和喝得暈乎乎的林木正點唱了一首《你到底愛不愛我》,林木正更搞怪,對著韓佳音深情款款,眼裏的柔情簡直要隨著眼波滴出來。
  大俠語不驚人死不休,更來一句:“林總,這要是拿顆鑽戒,那就和求婚差不多了啊?”
  佳音本已窘得不行,聽到這話更是臉紅如血,林木正看著韓佳音,聲音暗啞低沉,作情聖狀:“佳音,雖然現在沒有鑽戒,但你願意嫁給我嗎?”
  佳音恨不能拿腳踢他,羞得簡直無地見人,偏公司那幫子壞小子跟著瞎喊“吻一個吻一個”,讓她直恨不能挖個地洞跑路。
  而那個始作庸者倒好,嗬嗬嗬地傻笑,最後醉倒在沙發上人事不知。
  第二天有同事問他,他倒像忘記了一樣轉過頭來問韓佳音:“有這回事嗎?”
  她那個氣啊,偏就沒法回應,隻好當沒看見他,走過時高跟鞋轉了個向,狠狠地朝林木正踩了下去,痛得他哭爹叫媽,在後麵直罵她狠心。
  韓佳音和林木正,就像一出鬧劇,所以後來林木正假裝一本正經地再問她:“佳音,要是五年後我們都沒結婚的話,你嫁給我好不好?”
  佳音就想也沒想地回他:“好啊。”
  直答出了後患無窮,真是無語問蒼天。
  搞得剛結婚那會,沈放老拿林木正當話題,語氣酸酸地問她:“那個林木正,那麽優秀的人,你就沒動心?”
  韓佳音坐在後座上看林木正,他的確很英俊,尤其那一雙桃花眼,笑起來斜飛如鬢,真是要多勾人就有多勾人。
  如果,不是那次,聽到他醉後喚起另一個名字,她或者真會自作多情地認為林木正是愛上她了。
  有些男人,愛情是一道傷,埋在心裏,慢慢結痂,傷口多深,流血多少,複原程度,永不與人言。
  那天,他沉痛的呼喚讓她驚痛,也讓她憐惜,所以才會一次又一次縱容他的胡鬧吧?
  如果她算是他療傷的一味藥,也未嚐不可,雖然這藥引子當得,很讓她頭痛就是了。
  “你傻笑什麽呢?”林木正回過頭來問。
  韓佳音尷尬地咳嗽兩聲,否認:“我哪有?”
  “你就是這樣,死鴨子嘴硬,挑破了都不承認。”林木正搖頭,“說吧,離婚後是不是終於發現愛上我了?”
  這會連司機聽了都忍不住咧嘴,估計是這年頭這種厚臉皮加自戀的男人確實少見。
  韓佳音向來缺少伶牙利齒,對他的胡攪蠻纏更是沒可奈何,所以隻好裝沒聽見。她隻盼著早點把這活菩薩送到酒店,然後快快到公司請長假回家。
  結果,在酒店的大堂上,林木正這樣要求:“佳音,我要去你家。”
  佳音當場紅臉,每次一見林木正他總能成功踢掉她對他的一點同情之心,恨不能一腳踢死他算了,像現在,他一個英俊無敵,風流倜儻的大公子在這酒店大堂裏像孩子要糖吃一樣拉著她的衣角撒嬌地問:“佳音,好不好?”還順勢晃了晃她的衣角。
  韓佳音隻覺得頭皮發麻,崩潰得差點涕淚交加。
  不動聲色地想掰開那隻纏在自己衣角的魔爪,連話都懶得說,誰知道,林木正更是打蛇隨棍上,鬆開手摟著她的肩曖昧地和她咬耳朵:“佳音,這酒店我住不慣誒。”
  “你先放開,放開了說話。”韓佳音感覺自己血壓上升,大廳裏人來人往,已招來不少看好戲的目光,敢情這位公子感覺細胞還沒開化?
  “那你是答應了?”林木正很開心地拉起行禮,牽著韓佳音的手就往外麵走。
  佳音頭痛得更厲害,隨著他走到門外,硬把他扯到角落裏打商量:“林先生……”
  “叫我阿正”
  “好吧,呃,那個,你能不能不要這樣寶氣?很丟臉誒。”
  “有嘛?我沒覺得啊。”某人裝白癡。
  “你能不能正常一點和我說話。”
  “我現在已經很正常啊。”
  佳音氣餒:“你不能去我家住。”
  “你沒良心啊,佳音”,林木正瞪大眼,“我人都許給你了,你都不讓我進你家門!”
  佳音撫額,血壓高速上竄,幾乎咬牙切齒地問:“你到底想怎樣?”
  “我要你負責。”
  ……
  “這樣吧,你住酒店,我請你吃飯。”再說話已經沒多少力氣。
  “不稀罕。”
  韓佳音咬牙:“我自己做的。”
  林木正咧開嘴笑:“你正正式式邀請我?”
  “我正正式式邀請你。”韓佳音幾乎一字一句地說完。
  某人忽視,嘴咧得能塞下隻鹹鴨蛋:“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拒絕。”說完,哈哈大笑著往酒店裏走。留下佳音一個人氣得手足冰涼。
  老王那句話怎麽說的:“佳音,你是招惹上魔星了。”
  真正是魔星啊,佳音頭痛。
  還沒痛完,一個聲音突然從她頭頂砸下來:“韓小姐的戲果然精彩很多啊。”
  她抬頭,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竟然是小鄺!
  佳音恨不能掩麵閃人,都沒法活了!
  卻不得不無視自己紅得要滴血的臉,假笑著說:“好巧啊,好像在哪裏都能遇到鄺先生。”
  “真的很巧呢。”小鄺意味深長地笑,轉身進了酒店。
  佳音撫著自己的臉,呆掉。
  好像,讓人誤會了啊。
  
  第 12 章
  佳音這一天的生活算是讓林木正搞得亂七八糟。
  “那家夥超級變態,沒事就喜歡看人加班!”韓佳音癱在格子間裏和同事咬耳朵,還要不要人活?專選下班的時間開會!
  佳音想起江河,頭更痛,那小家夥昨天半夜裏打電話給她,很興奮地說:“哎,我有個天大的秘密要和你說,明天我去你家!”
  然後掛了電話,連拒絕的話都沒說出口。她突然發現出現在她生命裏的男人,隻要稍微沾點邊的,都很霸權,是不是她太軟弱了?韓佳音檢討。
  還沒檢討完,那邊廂同事已經在鬼叫了:“韓佳音,開會,等你啦。”
  佳音想,這調到業務部到底是不是正確的決定?怎麽業務部的會就那麽多?
  她聽林木正講理論講得要夢遊!實話說,林木正很有一套演講的水平,說起業務爭奪那簡直就是十足的指點江山,從諸葛亮借東風說到毛澤東打遊擊,古今中外上下千年全讓他扯了個遍,可佳音就是聽不進去,她一向對這些不感冒,什麽心靈雞湯,業務員必讀,厚黑學,她看著就沒味外加頭痛。
  這會兒在紙上鬼畫符,不知道的以為她筆記記得多認真,其實她心裏早飄了十萬八千裏,想到江河坐在家裏等她屁股上就像插了針,怎麽坐都是難耐。
  好不容易挨到林木正公布各分公司的業績,宣布完總公司下一年的工作目標,說到那句:“我希望在我待在這裏的一個星期內,能看到各位關於下一年的詳盡的工作計劃。”
  佳音簡直是看到希望一樣地看著林木正,眼睛裏就差冒星星了。
  可是,某人似乎就是看不得他人的好啊,最後掃過來一句:“韓佳音小姐請留下來,其他人,散會。”
  那麽明目張膽地讓人誤會!
  “有什麽吩咐嗎,林總?”佳音無視那些臨去的擠眉弄眼,一本正經地問。
  “昨天,你不是說要請我吃飯嗎?”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林總好像是拒絕了的。”
  “我隻是昨天拒絕,今天沒有啊。”林木正振振有詞。
  佳音氣絕:“不好意思,我沒心情。”
  “我有心情就行了啊。”
  “我……”
  “佳音,好佳音,我吃不慣外麵的飯菜嘛!”
  這嬌撒得,佳音頭皮陣陣發麻,雞皮都能掃成堆了,餘光看到會議室的門大開,不時有人假裝做事晃過。而某人也完全應了別人八卦的心理,飛吻亂拋,眼波欲流,隔著桌子伸過魔爪就要抓她的衣袖。
  佳音遍體生寒,慌忙躲開,聲音都有點發抖: “那個,林總,形象!”
  沒用。
  某人嘟嘴作不依狀,韓佳音頭皮像給電擊,麻得發木,眼看著那“豔豔紅唇”就要襲上來,大叫:“我請!”
  “唉,早說不就行了?”林木正收回身子,正正衣服,咧開嘴笑,一邊還不忘自戀:“我的魅力啊,所向無敵!”
  佳音想哭,卻隻敢嘟噥一句:“你的賴皮,也是天下無敵。”
  到得車上,佳音猶自岔岔,恨聲說:“敢問林總,林大人,今年貴庚?”
  “哎呀,親愛的客氣了,我三十有二了呢”。
  佳音翻白眼:“怎麽我感覺像是三歲零兩個月啊”。
  “誇獎了,原來在我可愛的佳音眼裏我還是這麽年輕滴。”沾沾自喜的聲音。
  佳音再次無力,隻好收聲,既然怎麽說怎麽都是錯,那不如不說。
  林木正卻是一張嘴從不空閑,說話天馬行空,講什麽都是天花亂墜的樣,有幾次韓佳音都差點破功笑出聲來。
  路過超市,買了些菜,付錢的時候林木正沒零錢,收銀小姐多了句嘴:“你太太也沒有嗎?”
  佳音還沒反應過來,林木正一把擁住她,對收銀小姐咧開嘴二百五一樣地笑:“我太太啊,她迷糊,所以我從不讓她帶錢。”說得跟真的一樣。
  佳音在他胳膊底下拿肘子揣他,用手掐他,疼得林木正鬼叫鬼叫:“哎呀,謀殺親夫不是?”
  一超市人都掉過頭來看他們,整了韓佳音一個大紅臉,更恐怖的是,她似乎看見幾張小區的熟麵孔。
  暴汗,掩麵,閃人。
  出得超市,韓佳音瞪著笑得二百五樣的某人:“林老先生,如果以後你再不檢點些,我……”
  真是可憐,連危脅的詞語也找不到,這話怎麽說出來就成了撒嬌?
  先自臉紅。
  林木正卻不放過,斂住笑一本正經地問:“太太,你怎麽著我都好,就是,千萬不要不讓我上床啊。”
  說完,哈哈大笑著跑了,窘得佳音翻白眼。
  一路打鬧著到家,門才稍開,笑聲還未歇,就聽到兩個聲音從房裏砸出來:“你怎麽這麽晚?”
  佳音懵住,屋子裏居然是江河和,沈放????
  
  第 13 章  
  韓佳音捂臉不說話,她的頭這兩天好像一直痛就沒停過。屋裏頭三個男人,兩大一小,各據一角,互相觀察,她都不想理!
  “佳音,這孩子是怎麽回事?”沈放先說話,偵察敵情。
  “她是我媽媽!”江河挺直小腰杆子仰鼻孔說話,驚得韓佳音猛抬頭看他,還沒說話,那邊林木正扔了個更重磅的:
  “他是我兒子!”
  吼。
  沈放臉色瞬即轉青,看看林木正,看看江河,最後再看看韓佳音,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出口來:“你們,多久了?”
  “我和佳音認識五年了。”林木正顏色不改。
  “我今年五歲。”江河更懂得察顏觀色。
  “他們……”佳音想解釋。
  “佳音,我以為……我那麽信你,我回來,是因為我和她們徹底了斷……沒想到你原來……”沈放急怒攻心,全身發顫,起身,穿鞋,甩門而去。
  佳音隻張大嘴變白癡,她好像一下子沒法消化沈放的話。
  這個男人離婚時一副終於解放的歡欣模樣,離婚後半點消息也沒有,怎麽現在突然就回心轉意?
  直到,江河搖醒她:“哎,下巴可以合上了。”
  佳音醒過神,指著江河和林木正:“你們……”
  不想她被忽視得很徹底,話還沒開腔林木正就對著江河皺眉頭:“你是從哪裏蹦出來的臭小子?”
  江河更怒:“你是從哪裏跳出來的臭男人?”
  “他是我太太。”
  “他是我媽媽。”
  兩人想起什麽似的,一起回頭,看著韓佳音,很危險的語氣:“剛才那個男人是誰?”
  “我前夫。”佳音無力,想了想,更無力,“你們不是父子?”
  “我爸爸可比他帥。”
  “我兒子一定比他懂事!”
  兩個人異口同聲否認,誰也不掩飾自己心裏的厭惡。
  佳音擺手喊停:“你們能不能讓我消化一下”,看看兩個人,再問:“那你剛才說他是你爸爸?你剛才說他是你兒子?”一隻手指一個,氣得發抖,這兩小魔星,一樣的撒謊不眨眼,還默契十足!
  “一致對外你不懂啊,親愛的?”林木正搖頭,“他都和你離婚了,憑什麽再管你?!”
  “我要先趕走一個,才能對付另一個啊。”江河理所當然,說得理直氣壯。
  佳音好氣又好笑,怎麽這些人都這麽自以為是?
  “敢問一句哦,你們二位和我是什麽關係?這都能瞎編?”
  “佳音,你是我太太,明天就登記。”一個慷慨陳詞。
  “媽媽,你是我媽媽,你就忘記了?”一個痛心疾首
  佳音閃人,去廚房,她好餓啊,尤其是看到那兩個互不相讓大眼瞪小眼的人,她更餓,真恨不得一人咬幾口生吞了。
  結果,那餐飯吃得,佳音一個人埋頭苦吃,任那兩個大小男人半法鬥得天翻地覆。
  隻是,第二天早上起來佳音成了國寶,頂兩隻熊貓眼去上班。
  那天晚上後來的過程是,韓佳音吃完飯收拾好叫林木正回酒店。
  江河那個樂啊,看著林木正心不甘情不願地穿鞋,不停挑釁。弄得林木正耍賴使潑不肯走,硬是和江河占在韓佳音的大床上要睡覺。
  無語問蒼天,韓佳音第二十次懷疑林木正先生的心理年齡,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踢打罵吼就是不管用,沒辦法,自己睡了客房,她挪窩就睡不著,越想又越氣,結果,好不容易眯著睡了會,就讓鬧鍾給叫醒了。
  看她早上起來情緒不好,再看看掛在韓佳音臉上兩隻碩大的黑葡萄,總算,兩個昨晚上鬧得不成體統沒有規矩無法無天的大小男人安靜了。
  走的時候,林木正不怕死來了一句:“佳音,我還沒吃早餐。”
  佳音怒,暴喝:“想得美!”
  問話的人眨眼,收聲,立正。
  剩下一個立馬很乖地給她提鞋,開門,鞠躬送人。
  佳音好氣又好笑,要很努力很努力,才沒有在他們麵前笑出聲來。
  活寶啊,都攤她家了?佳音無比鬱悶。
  
  第 14 章  
  韓佳音忙完報表,終於有時間喘口氣,聽到同事小紅在論八卦。
  這會兒她心情超好,林木正讓邱大俠抓著去了信誠“指導工作”,看不見那魔怪精,韓佳音真覺得太陽照哪亮,辦公室看哪哪美。
  所以也就有心情說笑幾句。
  小紅正在說的是早上和肖向陽同電梯:“那Y兒,真不是蓋的,居然和樓下小MM說自己不過十八……多幾歲!”
  小紅學著肖向陽的調調,惟妙惟肖,逗得幾人大樂。
  肖向陽裝嫩是全公司的話題,傳說老婆娶了三個兒子都可以打醬油的人居然裝到這種程度,可見其“嫩”到何種程度。
  有時候韓佳音嚴重懷疑邱大俠用人的眼光,這種貨色居然還能混個工程部副主管,可見天下無人!雖然他一直在那個副主管上待了六年也沒見個起落。
  亂七八糟地損了人一通,小紅話題一轉,突然扯到韓佳音身上:“佳音,你和林總,什麽時候請我們吃糖?”
  王鳳的話更是酸味十足:“那個韓姐,你魅力不差啊,離婚了都行情這麽好,金龜婿呢。”
  佳音胃痛,看她們一眼認定的樣子直覺再怎麽解釋也是枉然,但仍不得不辯解:“什麽金龜婿啊,還金龜子呢。不要亂說啊,我們清清白白。”
  “還清白呢,早失身了吧?”
  噗……!韓佳音一口茶差點噴得四散開花,邊抽出紙巾拭水邊輕聲罵:“亂說什麽呢?!”
  卻是越描越黑,正說得熱鬧,老王走過來,在韓佳音的格子間一拍:
  “美女,跟我走吧,大生意來了。”
  惹來一陣轟笑,王鳳說:“韓姐行情不是蓋的,連王哥都巴巴叫你跟他走呢。”
  佳音笑著回頭,老王的眼睛亮晶晶的駭人,皺巴巴烏漆抹黑的一張更是興奮得通紅,忙問“王哥,什麽好事來了?”
  “知道我剛才接了誰的電話啵?方略啊,了解不?俺們城裏首富最主要的產業之一啊,美女們!”
  “要你去做他們的CASE?”
  “雖然不中,卻不遠。”老王眼睛眯成了縫,也不理他人打趣,說得搖頭晃腦,“他們下年度最大項目的整體推廣方案全麵招標,據可靠消息透露,這次由方略集團的少東全權主持,徹底想拋開以前欽定的那套。所以,同誌們啊,勝利的曙光照耀著我們啦。”
  小紅笑他:“王哥的眼睛裏都看得見鈔票滿天飛了,加油啊,成了請我們滿漢全席。”
  “我要吃魚翅,吃一根,扔一根。”
  一句話,逗得大家再次哄然大笑。韓佳音對方略的概念和銀行裏的錢差不多,都是看得見摸不著,純屬幻想類。以前不是沒想過去跑他們的單,隻是據說人家那廣告公司是欽定的,和方略的老爺子那是一起出來打的江山,一般的廣告公司都難望其項背。
  所以聽老王這麽一說,也是很不上心地起哄:“恭喜你啊,王哥,看來你在業界名聲大震,連方略都對你刮目相看。”
  老王一陣傻笑,也不理會,衝韓佳音擠眼睛,說:“怎麽樣,今天和我一起跑跑?”
  “王哥關照,哪能不去?”韓佳音自是求之不得,這陣子她的業務跑得並不順,盡是些老顧客關照,新局麵遲遲未能打開,心煩氣躁得很,巴不得和人一起鍛煉鍛煉,況且每次和老王出去總是能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那好,走吧,我們兩個同時出馬,就不信搞不定他娘的方略!”老王誌得意滿。
  佳音倒是沒那麽樂觀,此次方略大概也隻是形式上的廣撒“英雄貼”,這在業界也是公開的秘密了,年年都說要換,年年都沒換過。饒是如此,每年他們新計劃的招標案一出,仍是讓各大廣告公司擠破了腦袋。
  畢竟分不到大菜,分點點心也是好的。
  比如這會兒,韓佳音在去方略之前,和老王已做足了功課,但站在富麗堂皇的方略大樓的一樓大廳裏,韓佳音看到聚集在此的各廣告公司的精英,仍免不了呼一口長氣。
  那陣勢,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佳音歎氣,為這芸芸眾生的營營追求。
  老王輕車熟路,一入大廳便如入了水的遊魚,四下亂竄,一會和那個稱哥們,一會拍那個肩膀叫老弟,一時這個總,那個老板,叫得韓佳音眼花繚亂,隻剩下傻笑的份。
  卻是乖巧地做著小妹,聽老王私下裏介紹各廣告公司的明細,想這老王每個月業績總能衝到無人敢望的高度,也不是沒下功夫的。
  老王處事老辣,人情練達,尤其是在酒桌上。有一次韓佳音喝醉了被老王指著鼻子罵犯傻,“你都不會裝裝咳嗽?或者提前裝醉?酒喝猛點犯兩下咳嗽,剛喝的不全吐出來了?提前醉了摸起酒杯子就撒酒能喝得下那麽多?”
  聽得韓佳音一愣一愣,就說了,怎麽老王每次喝酒都醉得一塌糊塗,第二天上班卻比誰都精神抖擻!到底是自己太嫩,連裝醉這麽沒技術含量的活都不會。
  看此刻老王左右逢源,和佳音說起,對所有對手真正是做到了如指掌,直讓她佩服得五體投地。
  心下裏一陣慚愧,感覺自己就像一個鄉下來見世麵的黃毛Y頭。
  遞上名冊,等待消息,一輪一輪刷下來,最後能夠擠上方略一張入場卷的不過五六家。
  韓佳音和老王隨著其他廣告公司的人走進會議室,一走進大門,她不經意看了看坐在會議桌正中央的人,突然駭住,竟然是鄺修河?
  她左右環顧,沒行錯地方吧?
  佳音頭有點發懵,坐下來猶自覺得不可思議,怎麽也沒法把劉總親呢地喚在口裏的助理小鄺和此刻端坐在方略首席位子上的總經理鄺修河聯係起來。
  更沒法把那個無所謂地說自己是粗人氣得人大美女差點吐血的花花公子聯係在一起。
  所謂的人不可貌相!
  “王哥,方略的老總叫什麽名字?”韓佳音悄聲問,印象裏好像是一個叫鄺湖山的人啊。
  鄺河山,鄺修河,佳音苦笑,唉,人生何處不相逢呢,這世界也真他媽的太小了。
  老王顯然也很震驚,但他的震驚卻是帶著三分詭異的興奮,在老王看來生意場上能碰到麵熟的人,哪怕隻是在廁所裏擦肩而過都夠他利用得起來,更何況是曾經把酒言歡?
  所以聽到佳音這麽一問,聯想力比佳音快了幾分,當下低聲回道:“原來的老總裁是鄺湖山,這鄺修河可能就是傳說中的少東家了,嗬嗬嗬,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啊。”
  佳音有些眼暈,她猶豫要不要告訴老王她和這位傳說中的少東家所發生的幾次不歡而散,看老王眼裏嘩啦啦的精光外泄,韓佳音決定保留。
  說出來她都怕老王掐死她。
  再怎麽說老王也算是她的師傅,老王的座右銘是“相識即朋友“,可她韓佳音卻把最應該當朋友的人當成了掃把星,不但惹得他發毛,更曾經吐得他的香香愛車滿是熏臭。
  哦哦,韓佳音臉紅,發燒,頭痛。那一段,每當想起,總是讓它自動倒帶,立馬忽略。
  本來嘛,她以為,她實在用不著討好他,所以吐了後還很理直氣壯地說:“那個,麻煩你了,這是車費外加洗車錢。”
  暗夜裏,韓佳音雖然醉得眼睛都睜不開了,還是能感覺到背後嗖嗖刺過來的兩道劍光。
  她實在應試檢討,再檢討,早知道助理小鄺是堂堂的方略少東家,她是不是應該盡力巴結巴結些?
  把那些吐出來的東西再舔回去?
  惡……!
  
  第 15 章  
  從方略出來,老王立馬約了信誠的劉總晚上一起吃飯。
  “這老家夥不講意氣,明知道身邊是個財神爺,竟然連點提示也不給!”掛了電話,老王邊開車邊罵,“今晚上非灌死他不可。唉,我也是看走眼了,愣就沒發現那個斯斯文文的小白臉樣兒竟是大財團的少東家。哪點像啊?”
  佳音笑:“王哥你都走眼了,我就更沒放他在心上了。”
  “那會兒看他做事的樣子,我還以為靠什麽關係進的信誠,純粹當個擺設。”老王苦笑,佳音心裏想他這會兒必定是悔青腸子了,那時候多好的機會啊。
  因而就笑:“敢情現在這太子爺都興私訪民間呢。”
  ”嗯,現在看來啊,搞不好信誠背後的大東家正好是方略!”說到家裏,老王想了想,轉過頭很興奮地看了一眼韓佳音,“那你說,拉上劉總是不是更方便進一步打進敵人內部?”
  佳音看著老王一張黑臉瞬即放光,有些好笑,卻也隻好點頭稱是。
  “晚上要不要一起去?”老王問韓佳音。
  “我給您準備資料去”,佳音笑,“您前頭打衝鋒,我後麵給管後勤,分工合作,有備無患,再說了,有些事,人多了反而不好談。”
  “怎麽說?”
  “你想啊,要是鄺修河的身份好透露的話,以您和劉總的交情,當初不就讓拉上這層關係了?想是其中必有什麽厲害,劉總也是不好說話。”
  “有道理。”老王頜首,讚許地看了佳音一眼,說:“不錯,我們業務部的一枝花修成正果了呀。”
  佳音汗,傻笑。其實她隻是不喜歡應這個飯局,隨便找的一個理由罷了。這會兒聽老王這麽一說,也覺得有幾分道理。
  所謂的財團公子,世家子弟,總有幾分出人意表的地方。
  人家不是愛情都比正常人多姿多彩幾分麽?想起那個被鄺修河氣得跳腳的美女,韓佳音想,這有錢人家的子弟就是不一樣啊,走哪都有美女的熱臉貼冷屁股。
  回到公司,韓佳音上網搜集一切和方略有關的案子,先了解他們先前的風格才好有的放矢嘛。
  她這也是盡力幫老王而已,算是報答他的提攜之恩。瞅了個空和邱大俠提了請長假的事,想是沒什麽問題的事,不想大俠說公司不久可能會有人事變動,要她先等等。
  佳音呆住,也是風雨欲來了。
  傳說終於還是成了真。邱大俠據說有意要自立門戶,新的總經理很快就會走馬上任。想他林木正會在這個時候來此分公司考察也算是提前接手的一部分,難怪這兩天他忙得跟國家主席似的,中午吃飯時打電話給她,還一個勁地抱怨。
  佳音心裏有點愁腸百結,一朝天子一朝臣,誰知道公司以後會變成什麽樣子?請長假,怕是很難了。
  一邊忙,一邊胡亂地思想,心神不定,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歎一口氣,打了個電話回去,是媽媽接的,聽聲音很是高興,說前兩日托人尋的草藥好像見效了,父親中午竟吃了一大碗飯。
  和父親說了兩句,果然心情似很不錯,精神也還好。
  佳音心下犯疑,想該不會是醫學上所說的回光返照吧?她向來現實,父親久病,一日不如一日,她也曾經盼過奇跡,四處求醫問藥,隻要聽誰說什麽有一點用,都想盡辦法弄到了給父親用,但結果仍是越來越壞。
  所以慢慢就寒了心,想能這樣靠化療一直活下去也是不錯吧。
  但原來化療一次可以頂一個星期,現在卻隻管得上兩天,還能有奇跡發生嗎?
  心裏越加慌急,卻沒法表現出來,隻囑咐了母親好好照顧父親和自己的身體。
  掛了電話,更是心神不寧,恨不能立馬飛回去算了。直有點坐臥難安的樣。以致於江河打電話也是沒情沒緒的。
  “那個人今天沒有纏著你吧?”江河問她。
  “江河,要有禮貌,怎麽也得叫聲叔叔。”佳音皺眉。
  那邊冷哼一聲,似不以為意:“我是為你想呢,怕你給男人騙。”
  佳音好笑:“行了,謝謝好意,你打電話來不會就為這個吧?”
  “哦,我不是說要告訴你一個天大的秘密嗎?昨天都給攪忘了。”
  “什麽天大的秘密啊?”韓佳音翻開桌上一本畫冊,裏麵是方略過去一年的案例介紹,漫不經心地問。
  “我媽媽還沒死呢。他們都騙我。”江河小小聲地說。
  佳音一時無言,江河很少和她說起家裏的事,但偶爾的話語裏確實沒有提到過他媽媽,這樣說起還是第一次,所以隻好提起精神問:“是嗎?你怎麽知道啊?”
  “那天晚上,我爸爸和爺爺吵架,我全聽見了!”
  “偷聽可是不好的行為。”
  “切,不偷聽,這些他們能告訴我?”佳音想象那邊的江河不以為然挑眉的樣子,這孩子有時候早熟得讓人心疼。
  這可能又是一宗家事秘案,所謂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佳音並不上心地“哦”了一聲,應付著哄了江河幾句。
  “你根本沒有聽我說話是不是?”江河終於察覺到了,不高興地問。
  “沒有,我發誓。”
  “用你賺的錢發誓?”
  佳音笑,剛認識那會兒江河老不信她的話,她就說“我發誓,我用我賺的錢發誓,要是騙你就讓我的錢全部跑光光,把我變成窮光蛋。”
  江河對錢沒什麽概念,對窮光蛋更是模糊得很,但一聽佳音說她成窮光蛋了就隻能在街上討飯,然後討到江河麵前,他就很高興,所以佳音一說發誓就要她用她的錢起咒。
  想起過往,佳音臉上浮起一絲溫柔的笑意,連忙點頭說:“好,用我的錢發誓。”
  江河這才放心,臨掛電話的時候看似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我決定去找我媽媽,你陪我好不好?”
  敢情他今天賣了他家裏這麽多新料,為的就是這最後一句呢。佳音搖頭:“要聽話,你爸爸他們不讓你知道媽媽的事,或許是有原因的呢。你這樣做他們會傷心的。”
  “他們才不管我!”江河怒,“你陪不陪我?”
  
  第 16 章  
  佳音暈頭,要怎樣的家庭才能養出像江河這樣的孩子?
  敏感多疑,固執易受傷,狡猾愛撒謊,但卻偏偏很會哄人,讓人不由自主地疼愛他。隻他全身上下唯一像孩子的地方可能就是身高。像這會兒甚至連尋母路線圖都製訂出來了!
  佳音歎氣,再歎氣,不得說:“江河,你要聽家裏人的話,有些事不讓你知道那是為你好。”想了想又說:“我這段時間要回老家一趟,可能會很久,不能陪你去,你要聽話啊。”
  “連你也不要我了?聽我說要找媽媽你生氣?”江河一改剛才的怒氣衝衝,可憐兮兮地說。
  “沒有,我隻是,家裏有點事要回去處理。”
  “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你不上學了?”
  “沒關係啊,幼兒園嘛,不是唱歌就是跳舞,好幼稚的,不去也行。”
  “不行,小孩子就是要上學的。”佳音皺眉,“再說你爸爸也會擔心啊。”
  “他才不管我。”江河怒,“他們才不管我。”
  佳音一再歎息,每次和江河說到他家裏人他就容易發怒,這也是她沒法和他深談的原因之一。
  好說歹說,總算說得江河平息了,掛了電話,佳音豎起畫冊支著腦袋歎氣。
  “是小孩子?好像很難搞。”小紅在隔壁的格子間問她。
  “還好。”佳音笑笑,不願多說。
  她和江河的關係好像很複雜,而且江河的家裏好像更複雜,她實在也是說不上什麽來。
  快下班的時候,林木正回來。看見佳音也隻是遠遠地比了個眼神,就和邱大俠密會去了。
  佳音呼一口氣,在林木正出來之前趕緊溜掉,今天,她實在沒有心情應付他耍寶,她需要安靜,再安靜。
  冬天終於來了,這個城市開始有了點冬的寒意。下班後佳音晃進一家小店吃了些東西,並沒有直接回去,心情不好的時候她就走路回家,看城市裏人潮湧動,或者看其他人的喜怒哀樂。她喜歡這樣以一種看客的心情看世情,很多時候傷感的情緒慢慢就衝淡了。
  可是還來不及好好地傷春悲秋,就接到老王的電話。
  “現在過夜色來,劉總叫了小鄺,啊不,鄺總一起,說是想你一起來熱鬧熱鬧。”
  佳音背上發涼,她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熱鬧熱鬧,因而皺著眉說:“可是我現在正要給你寫材料……”
  “那個慢點再說,不急嘛,今天難得人鄺總也過來,劉總還點名想你來呢。”老王那邊漸漸變得安靜,想是出了包廂到外間,“快點過來啊,都等著你呢,鄺總說話就到。”
  不由分說就掛了電話。
  佳音摸著電話歎氣,怎麽就忘了關機?怎麽就這麽苦命,心情不好,想安靜都不行!她差點就再打電話過去要老王叫小姐好了。
  把她韓佳音當什麽?三陪啊?
  站在路邊磨蹭半天,想是避無可避,隻好揚手打了輛的。
  九點鍾,夜色的夜生活還沒有開始,稍嫌冷清,門口照常站了一溜濃妝豔抹色彩繽紛的迎賓小姐,見她進去,齊唰唰地鞠躬道好,然後走出來一個問:“小姐有預訂嗎?”
  聲音嬌嫩動人,佳音心裏想也不知道叫她來幹什麽,這裏的小姐們隨便挑一個都比她動人加溫柔。
  嘴上卻報了房號,由著人領自己進去。
  鄺修河還沒有來,房間裏隻有劉總、老王,這二人身邊各有一個容貌出挑打扮清涼的女子陪著,似正說著什麽笑話,逗得兩女咯咯笑得花枝亂顫,電視上一個喜慶慶的聲音在唱《路邊的野花你不要采》。
  佳音見怪不怪,有一次她見一個客戶,是一個阿叔級人物,吃了飯後說要去酒店洗桑拿,到了卻把小姐叫出來讓佳音進去。佳音進去的時候那個阿叔涎著笑臉說,“韓小姐,今天讓我為你服務可好?”
  佳音看著阿叔圍著大浴巾仍掩不住探出來的胸毛,惡心得直反胃,強壓住不適說:“好,我出去準備準備。”
  佳音沒容他反應就逃出桑拿房,去了大堂問:“這裏手勁最重的小姐是哪些?”
  然後一下挑了五個送進去,頭也沒回就走了。
  做了半年多業務,佳音哪樣的場麵沒見過?早已過了驚驚詐詐喜怒形於色的年頭,所以看了這陣勢淺笑著挑挑眉說:“沒有打擾到吧?”
  “就等你來呢。鄺總說話就到。”老王邊招呼她坐下,邊說。
  可這話說了近一個鍾也沒見到,佳音陪著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喝歌,喝酒,聊天,冷眼看那兩個女孩子嬌嗲嗲地撒嬌,使賴。
  佳音頭皮發麻,隻作不視,所以一直霸著麥唱歌,自娛自樂。
  “想不到韓小姐歌藝不錯啊,深藏不露,罰酒罰酒。”劉總倚在沙發上,醉意微醺地說。
  佳音也不推遲,端起酒杯就喝了一口,她心情奇差,連應付的心情都欠奉。和老王偷偷說了幾次想提前走的意思,老王似看出她的焦躁,隻安撫性地說,再等等,再等等。
  終於等到十點多,鄺修河姍姍來遲,見麵隻裝模作樣地笑說:“有事耽誤,來遲了。”
  “沒事,罰酒三杯就行。”
  一時氣氛熱鬧,兩個小姐是極會察顏觀色的,紛紛調轉頭嬌嬌地勸鄺修河多喝幾杯,後者倒是來著不拒,隻笑容淺淡,飲了幾杯揮揮手說:“今天我請客,算是陪罪,小姐們就好好給我侍候侍候兩位貴客。”
  “那韓小姐怎麽辦?”劉總聽後嗬嗬笑問,“她也是貴客,還是嬌客呢。”
  “她麽”,鄺修河沉吟,像是突然看到韓佳音一樣,挑眉問,“韓小姐,要不要叫個相公陪你?”
  佳音臉紅,氣往上湧,怒極卻反笑,也不看鄺修河,隻對老王說:“王哥,人鄺總在怪你待客不周呢,也不給他準備一個絕色佳人!”
  
  第 17 章  
  佳音氣往上湧,怒極反笑,也不看鄺修河,隻對老王說:“王哥,人鄺總在怪你待客不周呢,也不給他準備一個絕色佳人。”
  劉總聽了大笑:“我們的鄺公子也有不領他情的人啊。”
  老王暗暗使了個眼色給韓佳音,也笑說:“鄺總一來,這氣氛就是不一樣,我們剛還在說太冷清了呢。”
  真是睜眼睛說瞎話!佳音憤憤,她怎麽就覺得是劍撥弩張?來之前她也曾暗暗祈禱,這鄺修河的肚量能和他家的生意一樣廣大,但顯然是錯了,看他那懶洋洋但危險的笑她就明白。
  人看人真是變化快,鄺修河仍是初見麵那樣,也不多說話,隻偶爾插上兩句嘴,那時候看他怎麽就覺得是斯斯文文,現在卻是邪魅鬼祟?
  老王也是裝愣,硬不說白天投標的事,隻東拉西扯一些帶色的笑話,逗得一室笑語喧嘩,儼然賓主皆歡。
  酒至半酣,其中一位叫芳芳的小姐說:“笑話聽多了也就那樣,我們玩遊戲好不好?”
  “好。”
  “沒問題。”
  “行。”
  滿是吼破天的讚同之音,韓佳音的那聲“不”簡直是鬧市裏的蚊蟲叫,一點影響力都沒有。一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連鄺修河都是一臉笑意,韓佳音本還盼著他鄺家公子倚著自己出身名門能予以拒絕,這下子心涼半截,隻好改為祈禱不要玩太變態的就行。
  一人說真心話大冒險。
  不玩,老套。佳音猛搖頭,她還記得那次和鄺修河玩這個遊戲的尷尬。否決。
  猜色子?
  太俗!否決。
  小蜜蜂?
  不適合一起玩,而且太“嫩”。
  說了半天,最後決定是玩傳牙簽。
  佳音沒玩過,初聽時以為沒什麽,也就默認了。房間裏三男三女,插花坐好,鄺修河本是坐在最裏,靠近芳芳,佳音坐在最外,挨著老王,因為傳牙簽要圍成一個圈,結果就成了現在的局麵,韓佳音左邊鄺修河,右邊老王。
  韓佳音傻笑,心想等會鄺修河傳過來,故意手抖,想起老王罵劉總那句話,心裏也狠狠地想“今晚上非灌死他!”
  坐定,遊戲提議者佳佳去外麵要了副撲克牌,含了一根牙簽在嘴裏,說起遊戲規則:“每人抽一張撲克牌,然後相繼按撲克牌的順序坐好,持最小牌的人為先頭,用嘴銜住牙簽,依次傳到下一個人的嘴裏,不許掉哦,而且不能用手或任何工具幫忙,如果掉了,就喝酒一杯或者接受其他大家一致同意的懲罰,傳完一圈後,將牙簽撅一半,繼續抽撲克牌,按新的順序坐好,接著下一輪的傳遞。”佳佳說完,俏笑著看看大家,問:“都明白了?”
  佳音直聽得手腳發冷,惡,這是誰發明的變態遊戲?想起那一根牙簽在眾多嘴裏轉了一圈沾滿口水然後含在自己嘴裏,佳音就反胃。她有潔癖!
  所以聽完後她第一個擺手,說:“我頭疼,恐怕玩不了這個,要不你們玩,我當裁判?”
  “你頭疼還能當裁判?”
  “這遊戲不需要裁判!”
  否決。
  隻好硬著頭皮抽了一張撲克牌,老王抽到最小牌,笑著說:“好,由我打頭陣,給你們見識見識我的嘴功。”含了根牙簽把臉湊到芳芳麵前,兩個人都是久慣風月場合,芳芳很輕巧衍了過去,轉而遞給劉總。
  佳音心想還好,牙簽夠長。稍稍注意倒不至於落個親嘴的下場。就這樣傳一兩圈,再到劉總時,不想從他背後伸出一隻手,在他剛要遞出時搔了他一下,猝不及防一鬆口牙簽就掉了。
  一室哄然,劉總指著猶自嬌笑的芳芳說,“她嗬我癢害的,這也算?”
  鬧了半天,本說要劉總跳豔舞的,改為喝酒三杯。
  重新抽牌,坐好。
  芳芳重拿了根牙簽,掐掉半截,遞給劉總。
  “哎,那個,怎麽掐斷它?”佳音一時情急,問。
  “不掐斷哪裏好玩?”佳佳奇怪地問,“這遊戲規矩就是這樣的啊。”
  “韓小姐是不是害怕了?要不你跳段豔舞退出也行。”
  一時群起攻擊,佳音弄得臉紅耳赤,再不好說什麽。
  牙簽斷了一半,兩張嘴一下子近了很多,佳佳接過後,嘟著嘴就送過來,韓佳音看著那張性感的紅唇,幾乎要暈,很勉強地湊上去,閉著眼睛“咬”下來,所幸並沒有碰到佳佳的紅唇。
  因為太小心,佳音隻咬住一點點,微張著嘴送給老王。
  這樣傳了幾個回合,牙簽越變越短, 到最後,隻剩下四分之一,鄺修河又回到了韓佳音左邊。
  佳音臉色也越來越白,尤其是看到劉總和老王的兩張嘴重重地叭了一口牙簽才順利轉到老王嘴裏,佳音臉色更是難看。
  劉總完成交接,抹了抹嘴說:“嘿,老王,你沒刷牙啊,有口臭!”
  說得眾人都笑起來,老王氣得咿呀呀罵人。
  老王遞給佳佳,然後是芳芳,芳芳的唇色鮮豔欲滴,眼波橫斜,說不出的嫵媚風情。
  鄺修河卻是笑笑,張嘴咬了下去,咬得芳芳笑罵:“鄺老板一點也不憐得惜玉呢!”
  又是一陣哄笑。
  佳音仰首,緊咬過的唇在燈光下更顯蒼白,她睜大著眼迎上鄺修河的唇,她看見對方眼睛裏的自己,嬌小怯懦,小心翼翼。
  他的呼吸拂在她臉上,溫熱曖昧。這讓韓佳音不由自主地閉上眼。
  她感覺她碰到了他的唇,柔軟冰涼,如一片羽毛從她唇上輕輕掃過。
  心下一顫,牙簽掉了出來。
  
  第 18 章  
  韓佳音臉頰赤紅,究竟臉皮薄,經不起一幹人的起哄玩鬧,在一片片鬧哄的諸如豔舞、鋼管舞、猩猩舞之類的吼叫聲裏,她的聲音尤顯可憐。
  半天終天抓住間隙伸了冤屈:“是鄺總掉的呀,我都沒碰到牙簽!”
  “哎呀,敢情是我們鄺總魅力太大,韓小姐隻顧著親吻就忘了牙簽啊。”
  “嘖嘖,鄺總你色誘,不行啊。”
  “唉,小韓同誌,要經得住誘惑!”
  鄺修河一副隔岸觀火的架勢,暗地裏卻推波助瀾,聳聳肩,曖昧不明地說:“不關我的事啊。”
  哄笑,韓佳音捂住臉都不想說話。
  “好了,好了,我們小韓臉皮薄,意思意思就行。”半響,老王發話。
  佳音聽了心下一陣感激,到底是同事啊,沒把她往死裏整。
  “嗯,也是”,劉總點頭,臉上卻是忍不住的笑意,轉頭問芳芳:“你說,我們罰韓小姐做什麽?”
  芳芳眼珠子一轉,風月場中的女子,極會察顏觀色,聽劉總這麽一問,巧笑倩兮地答:“既然韓小姐說是鄺總掉的,鄺總又說不關他的事,那就兩個一起罰好了。”
  眾人哄然應好,韓佳音到最後已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算是看出來了,敢情這些個人就是想合著夥來整他們兩個。
  鄺修河想也是看出來了,卻不說什麽,由著他們天花亂墜地胡說一氣。
  “這樣吧,你們歌舞表演算了。”又是老王。
  “好,邊情侶對唱邊熱舞。”
  “那罰我一個算了。”佳音苦著臉,“我剛說錯了,我罰酒。”
  “也行啊,和鄺總兩個喝交杯酒。”
  鬧到最後,越說越不成樣子,韓佳音隻好掉回頭,選了喝交杯酒這個看上略微輕微的懲罰。
  卻不想佳佳從外麵拿了兩個超大的啤酒杯,灌滿美國的CAYMUS,佳音看著皺眉:“這樣太浪費了吧?那麽貴的紅酒呢。”
  劉總就笑:“鄺總,你看我們韓小姐給你省錢呢。”
  佳音暴汗,隻好不說話,但看著那一杯紅酒,確實有些氣短,這喝下去還不醉得成個二百五?
  偏某些人甘當二百五,一句話也不說。
  佳音一口氣上來,端起紅酒假笑,學著芳芳佳佳嬌媚的樣子柔柔地說:“鄺總,請吧?”
  鄺修河也端起杯,用啤酒杯裝紅酒佳音是第一次看見,用這麽大的杯子喝交杯酒她更是第一次經曆,她想著這鬼夜總會的遊戲害她兩次莫名其妙失吻給鄺修河,心裏更是委屈。
  也不碰杯,穿過鄺修河的手臂佳音仰頭欲喝,不料芳芳突然喊停:“現在哪還有人這樣喝交杯酒的?嘴喂嘴啦!”
  佳音臉色立變,幾乎發怒,鄺修河看了她一眼,環視一周淺淡地笑:“玩遊戲也是有個尺度的。”聲音不大,卻隱含不滿。
  老王立即出來打圓場:“行了,行了,交杯酒這樣喝才像樣。”
  芳芳嘟嘟嘴,咕噥了句:“遊戲嘛……。”卻給劉總瞪了回去。
  佳音再不理他們,顏色稍霽,對鄺修河勉強笑笑,硬著嗓子喝了下去。CAYMUS本算是極好的紅酒,氣味芳香,需細品才能有味,她一仰脖子有如牛飲水,不要說味道了,隻覺得嗆辣麻喉,喝得急了些,未及喝完,嗆得隻好停口,幸也嘴巴捂得及時,才沒有一口酒全噴到鄺修河身上。
  慌急急抽身出來,硬是給嗆得鼻酸眼疼,涕淚交加。一大杯紅酒還未進胃又全給倒了回來。
  衝到洗手間裏咳嗽了半天,才將將收下去攪得天翻地覆的五髒六腑,抬眼一看,鏡子裏的自己麵色蒼白,眼淚縱橫,十足十小媳婦模樣。
  韓佳音心裏發誓,明天回去就請調,再不行就辭職,這活兒,根本不是人幹的!
  想起一個熟識的前輩說過:“女人跑業務,累的不僅是身體,還有心理。”
  當時隻想著多抓點錢給父親治病,簡直有點奮不顧身的架式,聽了也是不以為然。小規模的性騷擾是有的,也忍了,有些甚至憑著自己的小聰明給打發了,她以為自己終究是適應了,此刻想來,心裏卻是莫明一陣淒苦。
  她為了錢放棄自己的自尊,自己的矜持,變成了另一個都不認識的自己,她想要的到底是怎樣的生活?
  父親看上去並沒有救回來,而她,連自己都尋不到了。
  收拾好心情,韓佳音回到席上,見她出來,劉總貌似很關心地問:“韓小姐沒事吧?”
  “沒有”,佳音笑笑,隻當無事,“這個遊戲還是不玩了吧?唱唱歌輕鬆輕鬆。”
  這次倒沒人提出異議,想是見她麵色不鬱。
  佳音要了一杯白開水,坐在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喝,餘者一會情歌對唱,一會把酒互拚,一會玩兩下小蜜蜂,照樣熱鬧非常。
  佳音隻應付著唱了兩首歌,喝了兩杯酒,就搖頭說剛剛給紅酒嗆得胃疼,坐到一邊去冷眼看眾人笑語歡歌。
  鄺修河雖也在玩,但總是若有若無地看向韓佳音。
  佳音心下氣惱,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惱什麽,隻是總覺得看鄺修河不順眼,一副要死不活自命風流的樣子。因而瞅了個空冷笑著說:“鄺總打了單,要不要也給找個絕色佳人?”
  劉總想是喝高了,拍了拍鄺修河的肩,大著舌頭搶先說:“我們鄺公子啊,和常人不同,不愛絕色愛閨秀。”說完對著韓佳音擠了擠眼。
  老王、鄺修河和韓佳音同時變色。
  
  第 19 章  
  第二天上班,再遇見老王,韓佳音如無事般,對於昨晚避而不談。
  倒是老王心有不安,幾次欲言又止,但見佳音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冷淡樣,到底也沒說出來,隻歎了口氣。
  佳音心裏不是沒氣,隻是又如何呢?他們為了生意隻要不是把她賣給鄺修河,那就算是客氣了。同事又怎麽樣?佳音冷笑,該出賣時還是一樣賣掉!況且隻是想對鄺修河使點美人計罷。
  越這樣想心裏越難平衡,她一向敬重老王,以為他講義氣,重感情,可結果原也隻是一顆棋子,是送給花花公子的一朵錦上花。
  想起劉總那句“不愛絕色愛閨秀”,心仍隱隱作痛,羞悔難當。
  想鄺修河大概在心裏也認為她不過貪了他的優厚身家,所以欲蓋彌彰煞費苦心地接觸他。
  心裏一陣泛苦。
  人和人之間,多是背叛和被背叛的關係。隻是為什麽她總是被背叛的那一個?
  沈放是這樣,老王是這樣,接下來還有誰呢?她支著頭,眼神空空,心更是空,像是給硬生生挖了一塊肉,直難受得呼吸不過來。
  視野裏突然就出現林木正的影子。他向她走過來,站在她桌邊問:“昨晚上去哪了?打電話也不接?”
  “我想請假。”韓佳音不理他,夢遊般地說。
  “生病了?”林木正詫異地問,“生病就去醫院啊。”
  揮開他伸過來的貌似關心的手,韓佳音皺眉:“我要請長假,至少三個月?”
  “懷孕了?要生BABY了?”林木正假意驚奇,“沒看到肚子漲起來啊。”
  韓佳音無力感頓生,不知道為什麽和林木正說話總是說著說著會離題很遠,是他太能扯還是自己不會說話?
  “麻煩你正經一點”,佳音眉心都快打結了,“我有事要處理?”
  “需要三個月?”
  “如果可以,麻煩給我三年!”
  “你要是願意嫁給我,你休息三十年都行。”
  “對不起,林總,這是辦公室,請注意你的措辭。”
  “哎呀,生氣了?”林木正斂住笑,終於正經了點,聲音裏的溫柔簡直要溺死人,“告訴我,你要去幹什麽?”
  “我自殺好不好?”佳音翻白眼,低斥,不知不覺就用上江河說話的腔調,“到底批不批,你說!”
  林木正裝作嚇到的樣子,臉上仍是嘻皮笑臉的:“這個問題我們中午再說,我請你吃飯,不要躲啊,不然我追到你家去。”
  韓佳音再次無力,怎麽她生氣都像是放個屁,沒點威懾力反倒給人當笑話了。在洗手間裏她對著鏡子皺眉,模仿某人不怒而威的氣勢,最後,氣餒得很——隻像個受委屈的小媳婦。
  難怪她老是受傷的那個,原來就長一副受欺負的樣!
  很泄氣。
  這種情緒導致她在餐廳和林木正吃飯仍是沒情沒緒有氣無力的,林木正鬧了半天發現自己一直對著空氣講話很是不爽,拿筷子挑起韓佳音的下巴:“你又離婚了?”
  有些人就是喜歡哪壺不開提哪壺,佳音氣得一筷子打落他,沉著臉說:“麻煩你,林總,注意點形象好不好?”
  “好”,林木正點頭,坐正,很嚴肅的口氣,“誰叫我偏偏喜歡你?”
  佳音好氣又好笑,說:“怎麽你和我說話老是沒個正經的時候?”
  “我現在就很正經。”林木正申辯。
  “你很喜歡我?”
  “當然?”
  “願意娶我?”
  “當然。”
  “那麽,請問林先生,林老爺,何詠心是誰?”
  林木正一怔,失聲問:“你怎麽知道她?”
  “我怎麽不知道?我知道她才是是你林公子最喜歡最想娶的人。”佳音嘲諷地說,拿眼睨他,“所以,麻煩你,以後別在我麵前假惺惺地說喜歡我,如果我真愛上你了,你負得起責嗎?嗯,林公子?”
  林木正反應倒很快,立刻清醒,無賴的樣子又出來了:“我負責,我負責,我一定負責到底!”
  佳音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徹底沒力,她還以為他愛那個女人愛得有多死去活來,以為他得不到所以裝出一副多情公子的逃世樣,原來全是她一個人想象的!
  也對,有錢公子的愛情生活,有幾個不是多姿多彩的?愛情,笑話,連她這種沒錢沒勢的小人物都不相信了,難道那些終日裏花天酒地胡天海地對美女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練就一身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本領的花花公子們會相信?
  見鬼去吧!
  韓佳音端起酒杯就喝,居然是威士忌!咽下去喉嚨都是火辣辣的!有錢人都是這樣糟蹋金錢的嗎?
  佳音更怒,倒上一杯又喝。林木正想攔都攔不住。兩杯酒下肚,佳音暈乎乎的,她知道自己是醉了,空腹喝下兩杯烈酒,不醉就是超人。
  林木正再說什麽,她都沒聽清,隻覺得頭很痛,心也好痛,她想起那天發現沈放有外遇,一個人回到家裏翻出威士忌來喝,吐了又喝,喝了又吐,舌頭都麻木了,心卻仍痛得絞著一般,她的人生就是從那一刻完全顛覆了,愛人,朋友,甚至親人,都要離她而去嗎?
  淚水奔湧而出,她衝出餐廳,不停地走不停地走,最後自己都不知道在哪裏了,停下來才知道腳痛。
  是一個很大的圓形廣場,有噴泉隨著激昂的音樂起起伏伏,她晃晃忽忽地坐下來,頭腦裏一片空白。
  沈放說,不就是有個情人嗎?我和他分手好不好?”
  媽媽說,你爸爸得了肝癌,是晚期,怕是沒多少日子了。
  爸爸說,是不是我上輩子沒積什麽福,所以我唯一的女兒連個好歸宿都沒有?
  劉總笑著說,他不愛絕色愛閨秀呢。
  那麽多片斷,零零碎碎,雜七雜八一齊從腦海裏湧過來,千百種念頭掙紮著呼號著擁擠著要喊出來,有人走過來,立在她麵前。
  韓佳音抬起頭,恍忽是沈放站在麵前,她流著淚慘兮兮地說:“你真的要回來嗎?那你再娶我好不好?”
  她站起來撲進他懷裏,她真的好累,她當初要是不逞強離婚多好?她會有一個活潑可愛的孩子,會一如既往平靜安然地工作和生活,那些背叛與羞辱,忍讓和遷就,何曾會出現在她的生命裏?
  她曾那麽驕傲地活著,到最後卻發現自己什麽也不是。
  她累了,她想,哪怕沈放在外麵養一堆情人,那又怎麽樣,那又怎麽樣?
  她聽到一陣抽氣聲,聽到有人在尖叫,眼前有燈光一閃一閃,人群湧了上來,她暈倒在他懷裏。
  
  第 20 章  
  想來是人都有過綺麗的名星夢想,體味一下上上電視,或者成為報紙頭條的風光。韓佳音也有。
  隻是她沒有想到,有一天她會以某人緋聞女主角的身份登上這個城市的頭條。
  還是頭版,很娛樂的標題:疑似前妻淚眼求親,方略少東好事將近
  配的是佳音倚在鄺修河的懷裏,淚眼婆娑,可憐兮兮的大特寫。旁邊兩張小照,一張韓佳音倚在鄺修河懷裏,兩人對視,從照片的角度去看無限纏綿,另一張是鄺修河半摟著她走近車門,眉頭緊皺,表情很是不爽,顯得相當不滿。
  佳音是上了回家的火車後才看到報紙的,對麵床鋪的一個阿姨和睡她上鋪疑似她兒子的兩人從韓佳音坐下開始就不停地看她,看得佳音頭皮發麻,以為自己臉上長花,跑洗手間看鏡子起碼看了三次。
  最後,不得不問:“我臉上有什麽嗎?”
  阿姨就把報紙遞給她,說:“這個人跟你好像哦。”
  不是很像,根本就是一個人。佳音扯扯嘴角,假裝驚歎:“哎呀,還有長得這麽像我的人?”
  “不是你?”
  “不是”,佳音歎氣:“我要是他的前妻,打死都不離婚!”數了數報紙上例出的方略的財產,更是歎氣,“有這麽個有錢的老公,哪還想得著離婚?光坐錢堆裏數錢都忙不過來!”
  一句話惹得三人都笑了起來。
  “是啊。”阿姨接口,倒不疑有他,可能韓佳音的樣子實在不像是能讓豪門少爺看上的,再說了,拿了那麽高分手費的女人會坐火車?不能想象!眼睛看著佳音手裏的報紙,相了相,道:“不過,真的好像呢。”
  佳音作仰天長歎狀:“唉,真是的,同樣不同路啊!”
  又互相感歎了幾句,應和著好事阿姨和她家公子(後來聊天證實確是她兒子)說了幾句方略少東的八卦。其實也不見得知道多少,比報紙上的甚至更少,她們都是生活在一個城市裏的普通人,富豪如同明星,都是耳朵裏會突然聽到電視上偶爾看到的——隔得太遠,如同外國的風景,平時連仰望的心情都欠奉。
  報紙上說得倒詳細,盡管有些事實誇大了,有些甚至連佳音都沒法分辯真偽。
  大意是鄺修河出席完宣布接手方略全部股份的新聞發布會,這位正式接掌方略大船的本年度全城最耀眼的鑽石王老五,剛剛走出酒店大樓就遇到正等候在此的“疑似前妻”,該名女子淚眼汪汪地向鄺公子求婚,事出意外,鄺公子雖顯驚詫,但仍在保全人員的護衛下帶著該名女子迅速離開。言行間流露出對這名女子的無限愛護之意。
  上麵還刊登了鄺修河的生平簡曆,上麵寫著他二十二歲大學畢業後即同據傳是其同學的一名女子結婚,三年後離婚,留下一個剛出生的兒子。
  鄺修河自婚姻結束後出國遊學,兩年前鄺湖山傳因身體原因無法主持方略,鄺修河即低調回國。
  韓佳音看完報紙後有點發傻,一如她昨天半夜醒來,看到自己身處豪華房間,鄺修河半躺在房裏的沙發上,她以為自己在做夢,坐起來馬上又躺下,半晌才驚醒原來一切是真的。
  再坐起來,鄺修河已經醒了(或者他根本就沒睡),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你為什麽在這裏?”佳音失聲問,疑問太多,但都不如看見這個人來得激烈。
  那一刻心裏湧起一種很荒謬很悲嗆的念頭——該不會是林木正和老王聯手將她賣給了鄺修河吧?!印象裏唯一記得的最後一個鏡頭是她和林木正一起喝酒。
  “你喝了很多酒,然後遇到了我。”鄺修河說得很含蓄,佳音隻好將信將疑。
  頭仍是痛的,洋酒的後勁!她如一個失憶者,關於醉後的一切都想不起來了。
  “我請醫生來看過,他說你壓力太大,又沒有休息好,所以有點神經緊張。”看佳音痛苦的樣子,鄺修河的聲音也難得輕柔。
  可這樣的環境,這樣的夜裏,房間大大的落地窗外是輝煌的萬家燈火,韓佳音隻覺得整個房間裏都充盈著鄺修河的聲音和氣息,她不安地卷卷被子,一說話才發現喉嚨都是痛的,壓抑地清了清嗓子,說:“這麽說來,我又麻煩鄺先生了?”
  “你記著就行,我會要你還回來的。”鄺修河滿不在乎地挑挑眉,意味深長地笑:“隻是我雖然是生意人,卻不喜歡用錢來交易一切。”
  有錢男人的自大嘴臉!佳音撇嘴,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她的頭太痛,甚至沒法消化鄺修河話裏更深一點的意思。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本來就不熟,這種情況下更是無話可說。
  “你……”
  “好像……”
  兩個人同時發言,韓佳音無可奈何地笑:“你先說。”
  “你說吧。”
  氣氛異常地詭異,韓佳音愣了三秒,出口卻是:“我餓了。”
  冷汗刷地就流了下來,這話……太像情人間曖昧的撒嬌。
  
  人生若隻如初見  
  這個是番外呢,放在正文裏太冗長也不好安排,隻好作了番外鳥.……
  ……
  韓佳音第一次遇見鄺修河,佳音自己已經不記得了。
  畢竟年歲久遠,五年時光過去,再特別也是慢慢模糊了。有時候想起來,她可能會說:“哦,原來還有那麽一回事。”口氣淡淡的。她記人的本事向來不好,再特別的人物,再英俊的樣子,久了也隻是一個模糊了的符號,鑲在事件的斷接處,純是起承轉合的作用。
  隻鄺修河一直印象深刻,那一夜,以及那夜裏笑起來傻傻的說話大舌頭滿身酒氣還帶點不耐煩的女孩子,像是一張相素采光衝洗都特別明亮的照片,多少來後翻撿出來,都恍若如昨。
  那天,鄺修河的前妻時方夏說要和他離婚。
  說這話距離他們結婚近三年,孩子出生不到三個月。
  時方夏說這話的時候特平靜,鄺修河聽著也很冷靜。時方夏是很冷靜也很理智的人,雖然這最後一年她幾乎沒一天理智過,但她從來沒說過要分,她說過要去求老爺子說過想去跳樓說過快要發瘋說過沒法生活,就是沒說過離婚,所以鄺修河知道這已經是盡頭了。
  他和時方夏是高中同學,大學校友——之所以是校友,是因為鄺修河死活都要放棄出國放棄大把可選擇的名牌學校,和時方夏進了同一個很二流的本科,讀一個他自己都覺得很莫名其妙的專業——基礎教育。
  還把老爺子氣得差點送命,聲言要和他斷絕關係,拒絕給他提供任何學費生活費。
  多虧了現在信誠的劉總,才成就了他和時方夏同校的機會以及他那時候認定的美麗的至高無上絕無僅有的愛情。
  為了表示與老爺子抗爭到底,也為了證明愛情比任何現實都要純粹,畢業後他們就結了婚。
  鄺修河徹底拋了自己億萬身家的家庭,和時方夏租住在一間小平房裏,連結婚都是在那裏,還是劉總出錢為他買了一千枝紅玫瑰才成就了結婚所必需的一點點浪漫。
  三年,鄺修河一直窩在一家學校裏教初中數學,三年,外麵的世界一天一個變化,隻他們,仍舊住在那間小平房裏。
  時方夏慢慢不耐煩,每個月的錢都用得很拮據,沒痛痛快快做過一件自己想做的事,吃過一餐奢侈的大餐。打電話回去要錢,父母也狠,隻說:“你們都這樣了,去找他父母,他們必須為你們的現在負責!”
  生活是艱難的,也是現實的,老爺子鄺湖山更是固執的,他執意不肯承認鄺時二人的婚姻,他冷酷地對時方夏說:“你要多少錢才離開他?”
  時方夏自己後來都不清楚她愛的是鄺修河本人還是鄺的億萬家產。她漸漸覺得很悶——別的同齡的女孩子她的同學們一個個找著衣著光鮮的男朋友出入高檔場所,而她這個被稱為會計係係花的美女卻隻能壓抑地住在悶熱的小平房裏,忍受那個男人甜得已經膩人的愛情。
  那天時方夏近乎冷漠地看著哭鬧不止的兒子對鄺修河說:“我輸了。”
  她的眼神很悲哀,鄺修河的眼神更絕望,時方夏懷孕以來無休無止的無理取鬧和神經不斷稀奇古怪的苛薄言論,早已經把這個曾把愛情當作唯一的男人折磨得心力交瘁。
  但是當時方夏真的提出離婚,他仍然心痛如絞。
  他衝出房間買了兩瓶二鍋頭,坐在中央公園的圓形廣場前,越喝越清醒,越喝心越明,越喝越絕望。
  然後就遇到了韓佳音,韓佳音也喝了酒,路燈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看見鄺修河癱坐在休閑椅下雙目呆滯,淚流滿麵,她小做停留,走過,沒幾分鍾又倒回來。
  “喂,現在十一月,不冷,但地上還是很涼。”佳音看起來很謹慎,離他好幾步遠說。
  鄺修河不理她,他那時最不想理的就是人了。
  “你失戀了?”韓佳音蹲在原地像和隻小狗打商量,自言自語似地問:“你撞車了?你殺人了?或者,你想賣身葬父?”
  歪著頭想了想,打了個飽咯,站起來掏出十塊錢:“或者是你錢包被偷了,想要點回家的車費?”
  不能怪韓佳音誤會,鄺修河自兒子出生以來就沒好好洗過澡換過衣服吃過飯,看上去瘦骨嶙峋胡子拉雜頭發亂得像雞窩,一副討飯的苦樣子。
  聽著韓佳音這種毫無章法的問法他突然很想笑,卻隻扯了扯嘴角:“我要離婚了。”他本來想說要你管或者更粗一點罵一句滾你娘的蛋。
  但他的嘴和心同時背叛他,他像個孩子一樣說完這句話後竟委委屈屈地哭起來。
  韓佳音先有幾分猶豫,看他哭得傷心,遞給他一張紙巾,走遠幾步,看了看又走回來。
  “哦,離婚也沒什麽大不了。”她滿不在乎地說。
  鄺修河一直哭一直哭,沒理她。
  韓佳音想是惱了,走過去踢了他兩腳:“喂,離婚有什麽?你是不是男人啊?多賺點錢,十年後老婆可以打堆!”
  鄺修河正傷心著,聽了這話卻忍不住有點想笑:“老婆怎麽能打堆?又不是廢品。”
  佳音也笑,幹脆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拍了拍,很大方地說:“坐上來,你要是想找個人說話,我陪你。”
  鄺修河就坐了上去。
  “為什麽要離婚?”她問。
  “她說她不愛我了。”鄺修河爬上椅子坐好,吸著鼻子,屁股以下寒涼刺骨。
  “嗯,”韓佳音轉過頭看了他兩眼,點頭:“我要是你老婆,我也不會愛你。”
  “為什麽?”
  “哪有你這樣的男人啊?就是一丐幫新生代成員,又醜又窮。”韓佳音說,一點也不怕傷人自尊心。
  “哪有?我很帥的。”鄺修河臉紅。
  “有嗎?”睨他,一副你很自戀的語氣,沒甚心情地回應:“沒發現。”
  “你們結婚前相愛嗎?”接著問。
  “很相愛。”鄺修河點頭,然後夾七雜八地說他從高中開始如何如何暗戀時方夏,再到在大學裏怎樣怎麽感動時方夏,最後兩人結婚,生子,然後到現在,要離婚。
  韓佳音聽得皺眉:“總之,你們很相愛,才結婚?”
  “那當然。”
  “你家人也同意的?”
  “沒有,他們都要和我斷絕關係。”鄺修河氣餒。
  “為什麽?你老婆不漂亮?”
  “太漂亮了?”
  “不孝順?”
  “……沒機會表現……”
  “不溫柔?”
  “很恬靜。”
  “那就是你家太窮,你爸怕你入贅!”這結論下的,鄺修河聽得目瞪口呆,一般人的推論不是有錢家的公子才會給父母捧打鴛鴦嗎?
  “那是言情小說的套路”,韓佳音歪頭看他,“再說你這樣子實在也不像有錢人家的子弟”,拿手指尖掂了掂他的衣服,“這個,十五塊錢的地攤貨吧?”
  語氣十足十的不屑。
  鄺修河歎氣,不服:“可是我家很有錢的,我爸名下的業務都拓到國外了。”
  他從來沒像現在這樣為家裏有錢覺得驕傲。
  “嗯,那你真是怪胎,享慣福的人居然能住得了平房,而且一住還是三年!”口氣是讚賞眼神卻很鄙夷。
  “很好啊,下了班一起做飯,一起看書,房間全是菜香味。”鄺修河申辯。
  “那你不如住飯店樓上,一天到晚二十四小時菜香不斷!”佳音歎氣,:“我老公要是三年都隻能讓我住平房,我也和他離!”
  “為什麽?”鄺某人呆住。
  “多沒出息啊,三年都沒一進步。”
  沉默。
  佳音卻突然笑,說:“看來我也不能找有錢人結婚了。”
  “為什麽?”
  “有錢人家總是愛仗勢欺人的!”說完,忍不住歎了口氣,“我本來很想做闊太太的,不過聽了你的故事,我決定做個小康太太算了。”
  “小康太太?”
  “就是和老公一起拚個小康之家,也好啊。”她說到這裏眼睛一眨一眨,晃著兩條腿像個天真的孩子,“這樣看來沈放還算合適了?”
  “沈放?”
  “他今晚吻了我誒。”佳音歎氣,“隻是我父母還有我,一直的目標是,嫁個有錢人,過幸福得像夢一樣的生活。……可是沈放沒有錢誒,他隻是一個小跑業務的。”佳音支著手看鄺修河,“不過他很有上進心,可不像你。”
  “我也有。”
  “你有什麽?”
  “上進心啊?”
  “哦,那你想過怎麽樣的生活?”
  “和我的妻子還有兒子一起上班下班,一起吃飯,散步,看電影。”
  “沒了?。”
  “還要什麽?這就是幸福得像夢一樣的生活啊。”
  這回換佳音呆住,半晌才說:“你真是有錢人家的公子誒,你知道平凡人的幸福生活是什麽嗎?是出入有車子,吃住有房子,數著大把票子,挽著身邊的妻子,牽著手上的兒子……你現在有幾樣?”
  “……”
  “你真是異時代生活的人種。”佳音拍拍他的肩同情地說,“難怪住在平房裏也安之若怡。”
  說著就站起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聲音甜甜:“我們家沈放是支潛力股呢,你知道他和說什麽嗎?他說爭取明年工資翻個,房子付上首期,車子握在手裏,讓我好好養了身體,坐在房裏數他掙的票子呢。”
  轉過身彎著腰探到他麵前:“喂,你是男人誒,要多掙錢,她才會不離婚啊。生活不是住在租來的房子裏穿飽喝足。”
  一腳把他的酒瓶踢了個老遠,傳來脆脆的一陣聲響,夾著她甜蜜的宣言:“我韓佳音今天開始要奔赴幸福的新生活了,你,也去創造你的新生活吧。”
  用力的拍拍他的肩,哥們一樣地說:“要加油啊。把她再給搶回來。”
  鄺修河看著她踏著大步走遠,心裏漸漸暖了過來。
  他站起來搖晃著朝家的方向走,走出很遠回頭望,那個叫韓佳音的女孩子身影已很模糊,慢慢隱在街角處,那邊的路燈透過零晨清冷的薄霧,散發出溫暖的暈光。
  
  第 22 章  
  鄺修河一點也不吃驚的樣子,拿起電話直接撥了樓下餐廳。叫他們送些夜宵點心上來。
  “兩人份就好了。”鄺修河說著掛了電話。
  “……可是我想吃城西簡記的擔擔麵……”韓佳音吸了口氣說,越說聲音越小,到最後幾不可聞。
  “什麽東西?”鄺修河皺眉。
  “呃,沒有關係,我自己去吃就好了。”韓佳音掀開被子坐起來,可惜她的身體不配合,因為起得太急,站起來時晃了晃。
  “我去給你買回來!”鄺修河拿起外套,走到門邊又回頭,看著韓佳音說:“你最好不要想著溜走,外麵很多記者。”
  韓佳音背上發涼,她的表現有那麽明顯嗎?這個鄺修河好像總是能把她看透一樣!
  假笑。
  隻是,記者?韓佳音在他走後,一個人坐床上發愣?富家公子都有這麽大的影響力,至於嗎?平時也沒見報紙上有多少關於他的八卦新聞!!
  韓佳音穿好衣服,鏡子裏的自己麵色蒼白,容顏憔悴,把頭發放下來不用化妝就可以去演午夜凶鈴了。
  歎口氣,她把頭發挽好,平時帶在身邊放著些化妝品的包,連同手機都不知道落在哪裏了。想是中午和林木正吃飯的時候走得匆忙,忘在餐廳了。
  束束衣服,韓佳音推開門,心裏冒出一點點愧疚來,但很快就安慰自己,她隻是不想給鄺修河帶來更大困擾罷。隻是一直到走出酒店,韓佳音也沒見一個貌似記者的人守在哪裏。
  唯一讓她奇怪的是,酒店大堂裏坐了很多形跡可疑,東張西望的人,她路過的時候還有人看了她兩眼,她也好奇地回望。
  上了出租車,佳音都在想鄺修河曖昧不明的態度,心裏梗得慌,那個怪念頭一旦有了就不可抑止地瘋狂生長,真害怕啊,害怕林木會是接著賣掉她的那個人。
  雖然很理智地想告訴自己,林木正不會是那麽陰險的一個小人,但是心隱隱覺得有哪裏不對勁,那種感覺就像得了巨食症,怎麽吃都餓得心慌,怎麽吃胃都是空的。
  方略啊,隻要做上他一年的推廣業務,這輩子就可以躺下來休息了。老王曾這樣感歎。
  說這話的時候韓佳音也聽得眼睛冒光,腦海裏閃過劈啪數錢響的聲音。
  他們都是太平凡的人,都為錢而生。
  像沈放,離婚的時候,沈放說:“那套房子我給你了,至於車和我賺的錢,我帶走。”
  韓佳音就同意了,盡管自和沈放在一起,她的錢基本上不是付房租就是給按揭,所餘不多就給了家裏,存起來的都是沈放的錢,生活上的開支僅用了九牛一毛。
  可韓佳音居然同意了。她可以不要車子,不要票子,但她不能沒有房子。租房子的時候,感覺生活總是動蕩不安,好像隨時隨地都要準備搬家,像隻居沒定所的蝸牛,走到哪都得帶著不堪忍受的負重,這窩甚至是最不夠安穩的,睡到半夜,還不時會有人來查暫住證!最恐怖的一次是她和沈放正進入狀態,準備嘿咻嘿咻,門響了,他們定了三秒,不管,繼續。但敲門聲硬是比他們更固執,簡直就是一種無聲的警告:再不開門我可砸了!
  沈放氣得要命,怒氣衝衝地爬起來,結果門外站了一群彪形的大蓋帽,那一點怒火和欲火硬生生就給澆了下去。
  所以也就是從那時開始他們決定買房後再結婚的吧?
  隻是誰想到呢?她和沈放戀愛三年結婚兩年,房子剛剛住進去,男主人就要離開了,帶著他全部的家當,和一個女人要幸福得像夢一樣生活的理想。
  也是離了婚,韓佳音才突然意識到錢的重要,當父親重病的消息傳來,看著銀行對賬單上那超出存款的負數,她又一次感覺到了生活的殘酷和無錢的恐慌。
  怎能怨她多想?
  韓佳音回到家裏,一夜沒怎麽合眼,翻來覆去輾轉反側隻不安穩。
  所以早上天一亮她就奔了火車站,回家最早的車是早上八點五十的,買好票胡亂吃了點東西,最後站在火車站的電話亭邊轉了幾圈,才下決心進去給林木正打了個電話:
  “我想回家。”她說,那一刻覺得自己像個逃兵,還沒看見硝煙就亡命而去。
  “佳音,你怎麽了?”林木正似沒睡醒,聽到佳音的話有些反應不過來,“你一晚上沒回家?”
  “不是,我想回老家。”佳音輕歎,清晨的空氣說不出的寒涼,終是冷了,一說話就呼出薄薄的霧氣。
  “你怎麽了,佳音?昨天看你就不對勁,你在哪?”林木正的聲音有一絲著急。
  佳音心裏一暖,想起昨晚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輕輕笑了笑,不自覺就柔了聲調:“我家裏有點事要我回去處理,阿正”,她沒有叫林總,隻是這樣喚出來的時候仍忍不住咬了咬嘴唇,“你幫我請三個月假,要是太為難,就把我除名吧。”
  淚似要落了下來,原來以為自己夠堅強的,卻原是淚腺仍很淺。
  她掛了電話,林木正在電話裏大聲地叫她的名字,想了想,終究是放下了。
  
  第 23 章  
  佳音終於回到了闊別已久的老家。
  天已黃昏,韓母坐在院子裏納鞋底,韓父坐在輪椅上,落日的餘暉透過屋前的石榴樹,折射出斑斕的暈光,時光仿佛停滯,如一幅婉約的水墨靜畫。佳音立在院門口,隻覺得安詳,那一刻她有種錯覺,好像剛剛放學回家,沒心沒肺地衝著母親的笑臉說,好餓好餓啊。
  嘴角不由自主噙起一抹笑。
  韓父先發現佳音,他費力地抬起頭就看到站在一邊微笑著的女兒。他已經瘦得幾不成形,雙頰深陷,整個人像是被抽空的布袋子,看到佳音他灰暗的眼神閃過一絲神光,喉結轉了幾轉,方才發出聲音:
  “……音音……”
  聲音含混低沉,驚醒了韓母,她奇怪地看了自己的老公一眼,順著他的目光就看到亭亭玉立淺笑晏晏的女兒。
  “音音,你回來了?!”韓母很驚喜地起身,笑著迎向風塵仆仆的女兒。
  “媽媽!”韓佳音摟著明顯蒼老和瘦削的母親,鼻頭微酸。
  韓父喉嚨滾動,老淚縱橫,或是太激動,竟一字都沒說出來。
  兩人放開,佳音走過去蹲在父親膝下,如幼時那樣依偎在他身邊,半仰著頭看父親,更見淒涼,他整個人晃若就是一個掛起來的衣架子,單薄瘦弱。臉上幾枚暗紅的瘀痕,更是觸目驚心。
  佳音這一看淚更如泉下,哽咽著說:“爸爸,我回來晚了。”
  韓父幹澀的眼裏也是滾落幾滴淚來,韓母在一邊悄悄拭眼睛,聲音卻含著笑:“你爸爸早上接到電話知道你要回來,連覺也不睡了,硬是要坐在這裏等你呢。”
  佳音偎著父親,把他的手放在掌心,小時候一直以為父親是座山,永遠立在身後,不管自己經曆怎樣的暴風驟雨,隻要躲在父親懷裏,便是最安全的所在,可現在這個她一心信賴和愛戴的大山正慢慢崩潰,一點一點消失,心裏頓時浮起難以言說的疼痛和傷感。
  還未入夜,韓父肝部的疼痛複又加劇,十二月初,山村的夜寒涼入骨,佳音看著服藥後漸漸平靜下去的父親,心如凍在冰天雪地般,是透心的沁涼。
  待得韓父終於睡去,佳音才和母親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間準備吃食。
  “白天的時候沈放和一個姓林的男人打了電話來,問你到家沒有。”韓母把剩飯打出來,一邊洗米一邊說,“沈放好像說你和什麽有錢人攪在一起了?”
  佳音本已愁腸百結的心這會兒卻是恨得發癢,這男人,離婚了也不讓人安身!因而皺著眉說:“別人亂說的,一場誤會罷。”
  “佳音”,韓母把飯蒸上鍋,轉回頭很嚴肅地看著女兒,“再窮也不能做什麽讓人指脊梁的事。”
  “我知道”,韓佳音斂住心神,抬起頭朝母親柔柔一笑,“我是你生的女兒,你還不了解?錢沒給你賺回多少,骨氣倒是掙了幾分的。”
  “看你因為沈放外遇的事離婚我就知道。隻這半年你錢也沒少往家裏寄,你爸爸先前心裏一直存疑,隻是怕說出來你不高興。今天沈放說的事兒我都沒告訴他。”韓母歎氣,“你自小雖心氣高,性子也強,但變故太多,我們就怕你會做什麽糊塗事。”
  佳音一時怔住,想這半年多來跑業務的艱難,有幾分是能和人道的?倒底是不想母親擔心,勉強笑笑說:“我換了崗位,獎金多了。”
  “這樣最好。”韓母微不可察地歎氣,“媽媽相信你的。隻是那姓林的是什麽人?看上去很關心你。”
  “……同事罷了,……老大哥一樣的,老鄉呢,平日很關照我。”佳音說,連自己都未必明白為什麽要撒謊,或者隻因為一時難於解釋,“我回來的急,還托他給請假來著。”
  “哦”。韓母應道,算是了解。轉回房間拿了包玉米粉出來。
  “你爸爸……這兩天什麽都吃不下去了。”韓母把粉倒進碗裏,加了些水,一邊攪拌一邊說,她的聲音很平靜,像是接著剛才的閑話家常,有一種已看透一切的淡然。
  佳音正想把熱水倒在盆裏洗肉,聞言手抖了抖,有水流出來落在拖鞋上,冒出一串熱霧。
  “你要有心理準備,音音,你爸爸病了也有些日子了,發現的時候就是晚期,能拖到今日,醫生都說是奇跡。”
  佳音心裏一痛,隻道:“媽媽……”
  “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韓母打斷她,輕輕一歎,聲音微微哽咽,“生老病死,誰都避免不了。你爸爸這些日子,很辛苦。”
  佳音隻覺得心像抽空了一樣難受,有一種呼吸不過來的艱難。耳裏聽得韓母繼續說:“你爸爸頭兩天精神好些,還張羅著給你尋了個對象,說是等你回來去相親……他一直就掛著這事,想是盼著能親眼看你尋個好男人。”
  “媽……”佳音輕喚,已然淚流滿麵,“我會的。”
  這一刻她無比後悔,如果能預先知道離婚後發生的一切,就算要她親自為沈放和他的情人們鋪床疊被也是願意!可人畢竟沒有預知一切的慧眼,就算她付出一切,也不能讓時光倒回。
  “你也不用難過,隻是看上去,沈放好像還是很關心你。”
  “媽媽,我和他,已經是不可能了。”
  “這樣就好,你爸今天知道他打電話來,還擔心你禁不住他的纏打又跟了他呢。”
  想來父親還是了解她的,自始至終都理解她的委屈。
  記得第一次帶沈放回家,他嘴甜似蜜,把二老哄得眉開眼笑,佳音以為這事差不多也就成了,誰知韓父晚上卻把她叫到一邊,問她:
  “音音,這個男人你了解嗎?”
  佳音那時天真,聽父親這樣問還有點不高興,以為他想挑刺,當下很大力地點頭說:“當然了。”
  韓父看她那樣子微微歎氣,抽了口煙沉默半響方才道:“我看他那樣子,太滑頭,怕你將來管不住他。”
  佳音笑,暗想父親真是老想法了,她擅長撒嬌,怕父親黃了她的婚事,溺在韓父身邊甜糯糯地說:“哎呀,爸,你這就不知道了,婚姻可不是誰管誰,能互相負責,一直相愛就是幸福了呀。”
  
  第 24 章  
  晚上的時候,佳音和韓母坐在韓父床前邊烤火邊做“壽衣”,準備父親去後要用的東西。林木正打了個電話過來,她隻有氣無力地問了句:“你怎麽知道我家裏電話的?”
  “你手機在我這呢,”林木正一如既往地嘻皮笑臉,絲毫沒有感受到佳音的淒苦,仍是笑笑地說:“親愛的,你成名了誒,不但每天有記者守在你家門前,還讓人無孔不入地尋到公司四處探你的八卦呢。”
  “哦。”
  “要感謝我啊,沒有我,估計你家祖宗十八代都能給他們挖出來了。”
  “謝謝了。”佳音隻覺得眼睛幹澀,渾身無力,更窮於應付林木正的插科打諢。
  “你就是為這個躲起來的?其實不用呢,你就直接對外宣布是我林公子的太太得了,噎死那位鄺某人……佳音,你怎麽了?”林木正自說自話半天,終於發現佳音異常的沉默了。“家裏出什麽事了?”
  “沒有。”佳音勉強笑笑,“沒什麽事的話就掛了吧,我忙呢。”
  “佳音,有事就和我說。”林木正滯了好幾秒,聲音轉為難得的嚴肅,“女孩子家,不要一個人硬扛著。”
  佳音險些就哭了出來,隻拚命咬著唇,半晌方才穩了氣息,湊近話筒說:“沒事,真的。”
  “記著我的肩膀隨時借給你,”林木正難得正經,佳音不是不感動,隻是這些事,如何與外人道?林木正稍稍猶豫了會又說:“那個叫江河的小家夥打了你好多電話,找你找得很急,都快哭出來了,沒辦法,我隻好把你家的電話告訴他了,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嗯。”佳音輕應,應付了幾句就掛了電話。
  果然沒多久江河就打了電話過來,聽見她的聲音似是開心得不得了,說出來的話更是震撼:
  “你是我媽媽!”完全的肯定句。
  佳音以為他又是像往常般胡鬧,也沒放在心上,隻說:“林叔叔說你找我,有事嗎?”
  “你是我媽媽,原來你真的就是我媽媽!隻是,你的樣子怎麽好像變了很多?”,江河興奮得都有點胡言亂語,自說自話似地:“他們不想讓你出現,我還真怕你被他們給滅了呢。”完全不理韓佳音在說什麽,自言自語似地繼續:“媽媽,你在哪裏?我去找你好不好?我們私奔!”
  佳音忍不住笑,這孩子總是亂用詞語!卻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說什麽,隻好一頭霧水地打斷他:“江河,你是江河嗎?我是韓佳音阿姨啊。”
  “我當然知道你是韓佳音,還是我媽媽。”江河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忍不住罵,“你好像更笨了誒。”
  佳音暈頭,愣了幾秒才苦笑說:“被你罵才會啊?”
  “算了,告訴我你躲在哪,我去找你。”江河大大地歎了口氣,問。
  “我回老家了。”
  “老家?”
  佳音似乎看到江河眉心打結的樣子,說:“老家就是我出生,成長的地方。”
  “哦”,江河一副了解的樣子,“在哪呢?”
  “很遠的”,佳音安撫他,這孩子不會是想媽媽想瘋了吧?“你在家乖乖聽話,我回去就找你。”
  “真的?”
  “嗯。”
  又哄了他幾句,小家夥才掛了電話。
  回頭,看到母親立在門邊,佳音解釋:“朋友的孩子,說想我了。”
  “哦”,韓母微應,“你爸爸醒了,在找你呢。”
  韓父臨去的那幾日韓佳音已經晨昏不分。
  隨時隨地,韓父的疼痛都會發作,清醒的時候也越來越少。仿佛隨時都會離她們而去,佳音開始的時候每次父親一痛得要撞牆她都忍不住嚎啕大哭,到最後也漸平靜,能和母親一樣冷靜地處理,為父親換衣服,擦身子,因為身體嚴重水腫,藥石基本失效,有時候好不容易吃下去的藥又會吐出來,連同鮮血。
  佳音的心跟著父親一直痛楚難停,她寸步不離陪著父親,害怕打個盹他就會離自己而去,有時候守到半夜,明明困得要死,卻不敢閉眼睛,聽著屋外疹人的夜鳥叫喚,仿佛就聽見了催命的鈴聲,讓她恐慌而絕望。
  她的世界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黑白無聲的年代。
  韓母很是擔心,不停勸她去休息,佳音隻是不依,心裏有種模糊的錯覺,隻有一直抓著父親的手,他才不會離開。
  她想她是自私的,看著父親那樣痛苦地活著,她仍然祈盼奇跡可以發生。多麽舍不得啊。
  他才六十六歲,還沒有看到她再嫁個好男人,還沒有體味到含飴弄孫的樂趣,怎麽就能離開呢?
  偶爾會不小心睡過去,卻是很不安穩,夢裏麵汽車聲,人聲,喧鬧聲走馬燈似的不停變換,雜七雜八什麽都有。有一次夢見自己還是小時候,紮著兩隻羊角辮,牽著爸爸的手一起散步,爸爸說:“音音你背我,走一步給你五毛錢。”
  佳音高興壞了,背著父親努力地想邁動步子,可背得呲牙咧嘴仍是沒能移動分毫,然後耍賴:“爸爸你壞,你故意壓著我!”
  她伸著小手去搶爸爸的錢,他笑著跑開了,逗著佳音去追他。
  一輛車快速地開過來,爸爸沒有看見,仍然站在那裏笑著看她,手裏揚著一張五元的鈔票。佳音驚呆了,她想喊,卻發現喊不出聲音,想跑過去推開父親,卻移不動腳步。
  急得一身是汗,一把驚醒了過來。
  睜開眼睛,父親不知什麽時候醒的,正看著她。
  “爸爸,你醒了?”佳音把手伸進被窩裏握住韓父的手。
  “音音……”
  “我在呢。”佳音仰起頭,看著父親輕柔地說,“我在呢。”
  韓父目光溫和,卻含著憂慮。
  “爸爸,我會嫁個好男人的,”佳音了然地說,微笑,這幾日隻要韓父稍微清醒她就重複這話,“到時給您生個大胖孫子,讓他姓韓好不好?”
  韓父微笑,昏黃渙散的眼神露出向往的神色。
  “書……鑰匙……”好一會過去,韓父費力地說,眼睛看著書房的位置。
  佳音猶豫,但看父親似很堅持,隻好起身去了書房。取了鑰匙回來,卻發現韓父滿嘴是血,眼神幾乎沒有焦距,他看著佳音,努力想表達什麽,卻隻湧出更多的鮮血來。
  “媽,媽。”佳音大叫,急得要哭,恐慌漫延至全身,她努力地掐父親的人中,想再把他喚回。
  韓父慢慢閉上了眼睛,一動不動。
  世界一下子亂哄哄了起來,韓佳音好似仍在夢裏,腳步踢踏,人聲嘈雜,有孩子嬌嬌地唱:“滿崽滿女滿嬌嬌。”模模糊糊地好像是父親在喚她“音音,音音”。
  那聲音低沉含混,飽含愛憐和憂慮,希望和祝福。以至於韓父去後的好長一段時間,隻要靜下來,佳音似乎就聽見這呼喚,和著風聲,雨聲,遠處隱隱的腳步聲,孩子手裏的糖香味,響在耳邊。
  
  第 25 章
  快到春節,佳音和母親的生活慢慢恢複正常。
  因為在鄉下,多少有些應景的事要做。臘月二十五的時候陽光極好,雪後冰雪漸融,雖天氣仍是冰寒刺骨,但到底出了太陽。頭天給父親做了七七的法事後,佳音和韓母說也該去城裏置辦些年貨吧。
  說這話的時候佳音正在幫母親做炒米糕。因為父親生病,糯米曬得不夠幹,都是有一天沒一天地曬著,下雨還會忘記收。所以要想做成脆而不易散的炒麵糕還得再放進鍋裏炒幹水分,佳音此刻做的就是這個。
  一時間一室都是炒糯米的香味。
  炒米糕是佳音家鄉幾乎家家必有的過年點心,小時父親在初一帶著佳音去拜新年,回了家總要和韓母說說各家炒米的味道:
  “小付家的炒米今年做得最好,他家的糯米好,發得特別鬆軟,又脆,甜度很適中。”
  或者說:“美玲家的太黑,可能糯米碾成後沒有挑幹淨,米也不好吃,太硬。”
  也或是:“建社家的炒米根本就沒成糕,打開來都是散的。”
  佳音就會乘機把兜裏各家大人塞的糖果點心一股腦地掏出來,獻寶一樣說:“還是媽媽做的炒米糕最好吃,我最喜歡了,別人家的我都不要!”
  那時候的佳音,是父母掌心的小公主,因為父親在一家單位裏上班可以拿工資,生活待遇也比平常人家好,常常給她買有好幾層雲彩一樣褶皺的公主裙,買最稀有點心和糖果。
  旁邊人見了都說:“就沒見過人家老韓那樣的,生了個女兒也寵得像寶。”
  佳音懂事開始就喜歡聽這話,心裏倍驕傲,那讓她覺得自己就是世上最幸福的孩子。她自小就會察顏觀色,或者就因為奶奶一直想韓母再生一個兒子的緣故,佳音小時候嘴巴極甜,知道怎樣去哄得父母眉開眼笑,樂得合不攏嘴。
  比如在母親的炒米上,她在韓母做的時候幫忙添柴加薪,遞東找西的,而不是像別的孩子四處瘋跑,跑累了聞到炒米香回來抓一把就跑,惹得大人往往拿根燒火棍追在後麵罵討債鬼。她是極懂事的,幫忙的時候還會見縫插針地說:“媽媽,你做的炒米糕是世上最好吃的了。”
  韓父聽見了笑嗬嗬地對妻子說:“我們家的音音真是嘴甜會惹人疼的小可人。”
  想到這裏,佳音嘴角微微勾起,那些甜蜜的童年往事,好像仍然清晰如昨。
  有時候坐在房裏,看到被父母極細致地收藏的兒時的舊物,韓佳音便有一種回到過去的錯覺。好像還沒怎麽感覺,好像兒時幸福的味道還在舌尖沒有完全退去,醒過神來,她已經由一個天真不諳世事的孩子成了一個曆經離婚之痛和生活磨礪的三十女子,母親的的頭發也已經花白幹枯,皺紋爬滿臉龐,甚至父親都已經和自己天人永隔。一年和一天,有多少區別?回過頭看以前的光陰,一年不過就是過去的一天罷?
  好像並沒有過去多久,盡管細細回想,一年一年也曾覺得漫長過一輩子,可站在三十歲的尾巴上回頭望,那些人生的轉折,那些生命的重點,那些已經遠去了的永不可再回的東西,定格在那裏,其實也不過是一天的光陰,隻是什麽都已經不同了。
  她不止一次地想起父親離去的那晚,在他心裏一定認為佳音仍是一個膽小怕血的孩子吧?他害怕他離去時的樣子嚇到心愛的女兒,所以在他人生最後的時光裏他支走了她。
  每次想到這裏,佳音總是心痛如絞,人生最痛苦的事或許就是沒能力時讓父母操心受累,功成名就卻無至親可奉養,那種遺憾和痛苦就像腑內如蟻咬,一想起就是錐心蝕骨。
  佳音輕歎,抬起頭看著正在往鍋裏倒油準備炸炒米的韓母,暗自愧疚,她有多久沒有陪父母一起過年?自大學畢業工作以後,離家更遠,因為討厭擠火車,她總是隨意更改回家的日程,等到年後很久她才請假回家,待不上兩天又急急忙忙地趕回上班了,甚至都來不及細細感覺父母見到她的欣喜和熱情,依戀和關懷,就沒心沒肺自顧自地走了。連每次母親給她留著帶去吃的炒米糕她都因嫌麻煩而一次次拒要。
  存在的時候,以為一定會永遠存在,所以才會那麽熟視無睹吧?
  看看因父親離去而冷清寂靜的家,若不是佳音收拾屋子的時候無意發現這些炒米,隻怕韓母都沒有多少興趣來做這年年必做的事情。
  佳決定自己先高興起來,如果父親有靈,也一定希望她和媽媽有一個高興的新年吧。所以她說:“媽媽,我們明天去買些年貨吧?”
  韓母抬頭,看佳音興致頗高地看著自己,顯然不想掃興,應聲說好。
  然後討論要買些什麽,正說著,韓母突然說:
  “你爸爸七七也過了,本想等到百日之後再說,隻是那家人說他們兒子正好這幾天放假回來,所以想讓我們破了例安排你們見見。”
  佳音一愣,好一會才明白原是要她去相親。還沒想好怎麽回答,韓母又說:
  “想是你爸爸也不會介意的,他原先最掛心的就是這個了。”
  佳音心下一痛,努力地睜大眼睛才沒有讓眼淚掉下來,隻說:“那問問他們什麽時間合適,我去。”
  此刻,她覺得自己的敷衍都是一種罪惡,所以連忙又說:“看來我得精心準備準備,一定要成功呢。對方條件怎麽樣?”
  韓母小心地審視佳音的表情,見她確是一副高興的樣子,這才說:“據說條件還不錯,有車有房,工作也好,三年前離的婚,雖然年紀大了點,但所幸沒有孩子拖累。”
  “多大了?”
  “三十九了好像,也不算大啊,現在比女方大二十歲的都有呢。”
  佳音應:“是啊,再說我也想找個比我大的,會疼人,媽媽你說是不是?”
  “是啊,比你大才更知道珍惜你呢。而且,他和你在一個城市上班,交往起來也方便。”
  “哦,”佳音打趣,“指不定我們都認識呢,到時都免了媒婆了。”
  韓母給逗得笑了起來:“看你說的,家裏介紹哪能不要媒人?再說要是沒人操這個心你們不是也談不到一起去?”
  佳音笑著應是,心裏卻說不清是什麽情緒,她不想結婚,更不想相親,可是她不能拂了父親最後的遺願。
  他仍是想讓她過得像世俗所認定的那種幸福生活,可是離過婚的她,對婚姻,真的沒有多少興趣和信心。
  要怎樣,才能找到那個無論生老病死,疾病與痛苦,幸福和快樂時都不離不棄,永遠陪伴的愛人?她是青春韶華的時候沒有找到,等到青春已盡,韶華逝去,她還能找到嗎?
  韓佳音並沒有信心。
  
  第 26 章  
  相親的時間定在臘月二十八,農曆新年的前一天。
  睡到半夜的時候,佳音讓一陣劈啪的聲音驚醒,還以為是下雨。到得早上正睡得迷糊,聽見母親在屋外叫她:“音音,快起來啊,好大的雪。”
  佳音一時怔忡,不知今昔是何昔,好像仍是少年時,喜歡賴在床上不起,韓母揭了她的被子,她就跑到韓父床上和父親擠在一個被窩。
  誰叫爸爸有特權呢?佳音暗惱,他賴床就沒見媽媽罵過。
  她躲在父親的臂彎裏,睡得正酣,卻模模糊糊地聽到母親在屋外驚喜在叫:“哎呀,下雪了!”
  那時候她多喜歡雪,喜歡那種耀眼的純白和照進人心裏的明亮純淨,喜歡和父親在下雪的時候拿一個大鏟子堆雪人,也喜歡踩在雪地裏那咯吱咯吱的清脆響聲。她最喜歡的一張照片是雪裏的奔跑,她圍著大紅的圍巾,穿明黃的衣服,跑在純白的世界裏笑得陽光燦爛,像一隻歡快明麗的小鹿。
  韓父看到照片時忍不住誇她:“我們家的音音就是陽光照人!”
  音音,音音。
  好像又是父親在叫她:“快起床啊,下雪了。”
  驀地睜開眼睛,並不是在父親懷裏,佳音醒轉過來,微微歎氣。
  天氣很冷,這已經是入冬的第三場雪了。韓母站在院子裏掃簷下的積雪,看見佳音出來笑了笑說:“都下幾次雪了,勁頭還這麽大,回房多穿點衣服,小心感冒。”
  佳音隻好轉回房再披了件羽絨衣,出來時韓母已經將雪掃盡,放好掃帚,在廊上擦了擦鞋說:“這麽厚的雪,這麽多年了很少見呢。”
  “是啊,我在外麵一直就沒見過雪樣子。”佳音上前,替母親輕掃去發梢的雪沫,“看來老天是知道我想了,所以一下子送好幾場雪過來呢。”
  韓母給說得笑起來,望了望天說:“不知道中午能不能化掉,你今天還得出門呢。”
  佳音本想說雪大就改期好了,話到嘴邊卻改口:“隻怕是不容易,昨晚上的雪豆子好像下得很大。”
  “是啊。”韓母歎氣,“要是能改期就好了。”
  “要不打個電話試試?”
  “算了吧?人家初三就得走,哪裏還有時間?”
  “要不到了那邊我們也可以聯係啊。”
  “就你那性格啊,隻怕你有好遠躲好遠!”韓母憐惜地點了點佳音的額頭,“臉皮子吧,比誰都薄。”
  佳音笑,把頭支在母親肩上:“媽媽還是最了解我呢。”
  “我生的女兒嘛。”
  “媽媽。”佳音輕喚,如幼兒低語。
  “嗯?”
  “你和我一起去那邊好不好?”
  韓母沉默,半晌才說:“音音,我怕你爸爸一個人在這,太寂寞呢。”
  “媽媽,我一個人在那,也寂寞。”佳音眩然,她顯然最自私。可父親已經去了,她不能也不忍心留著母親一人在家。“爸爸肯定不喜歡我一個人寂寞地過日子。”
  “媽媽想想吧。”韓母有點黯然,“你到底是要結婚的,媽媽不想影響你。”
  “媽媽,要是有誰因為我要奉養你在身邊而不要我,這樣的人還值得嗎?”佳音看著母親“他連生我的媽媽都不能容忍,我哪裏還敢嫁他啊。”
  韓母還想再說什麽,佳音輕輕搖頭,說:“媽媽,我隻有你了。”
  終是露了心裏的悲愴,佳音差點就落淚。不想把氣氛弄得太傷感,她很快轉了話題:“就這樣說定了,媽媽,我以後會努力地多多相親,直到找到那個願意養我和你的男人,好不好?”
  “還多多相親呢,傻姑娘,要說這一次就能成。”
  佳音笑,心裏卻不以為然。誰知道結果會怎樣?她沒有把握,可是為了母親,她一定很努力地去做,然後努力地過上她希望自己過的生活。
  如果嫁一個男人,就是幸福的終點,她希望自己還能登上那個站台,到達終點。
  不管此間經曆什麽,不管她要付出什麽。
  佳音提前了兩個鍾出發,到達城裏的紅豆茶館時仍然遲了十五分鍾。
  快要過年了,車少人多,再加上下雪,就更難坐到車了。佳音在路上給凍得四肢冰涼,都快麻木,腳更是生疼生疼的,在茶館裏給熱氣一烘,痛得像要骨折。
  所以好半天就坐在那裏暗抽涼氣,也沒認真聽對方說什麽。
  介紹他們認識的阿姨坐在中間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閑聊,佳音像一尾還沒緩過氣來的遊魚,幾次都是答得牛頭不對馬嘴。所幸介紹人的目的也是想讓他們單獨聊聊,並不介意,聊了會就說:“我去看看雪化得怎麽樣了,你們先坐坐。”
  “很冷吧?”那個她今天相親的對象介紹人說了名字佳音這會卻什麽也想不起來的男人問。
  佳音抬起頭,這才有時間去看他,和她預料的樣子差不多,板寸頭,中等偏胖,模樣普通,屬於一走進人群就被忽視得很徹底的那種。回過神來就淡笑說:“是啊,車也難等。所以遲到。”
  “沒有關係,我要不是住得近,隻怕也要你等。”
  佳音笑笑,在桌子底下搓凍得通紅的手,一時冷了場。她並不著意打破,眼睛落在桌上的玫瑰花茶上,玫瑰花散開鋪滿杯麵,猶如剛盛放,一陣香氣隨之撲鼻而來。
  這個地方都喜歡喝這種茶,韓父也是,冬天的時候泡一大杯,無事就坐在書桌邊看書,佳音坐另一頭寫作業,母親在邊上納鞋底,屋外是風吹樹葉沙沙的響聲,或者路人走過踢踏的腳步聲。那是一種讓人回想起來隻有芬芳與淡薄的安寧,如一緞溫暖而柔軟的圍巾,極舒服細致的慰貼。
  “韓小姐也是在A城上班吧?”男人輕咳,打破沉默。
  “是。”
  “什麽公司呢?”
  “一家廣告公司。”
  “哦,很時興的行業。”
  “混口飯吃罷,也是給人打工。”
  又是沉默。
  “好像韓小姐回家好久了?”
  “有幾個月了吧。”
  “那你可知道方略集團?”
  “當然,可能不知道的人也少。”
  “前陣子有一件事很轟動,是方略新上任的總經理的婚姻八卦,韓小姐不知道聽沒聽說過。”
  “哦,那時我回家了。”佳音回應得很平淡,她一直看著那舒展的玫瑰花茶,連頭都沒抬起,對話到這裏,大略也知道對方心思,卻隻裝作不知。
  “那位弄錯的緋聞前妻和你長得很像呢。”中年男人顯然不慣察別人眼色,仍是接著問,把它當做一個最有趣的話題。
  “是吧?”佳音抬起眼睛,笑:“不是你一個人這麽說,我公司同事打電話來也說是像。”
  修練成精了,撒謊都可以不眨眼睛。佳音心裏歎氣,多少知道這次相親是失敗的了。
  她沒法努力,她絕望地想,這種場合讓她想起自己在酒桌前談生意,成與不成,好或者壞,但憑眼光和本事。
  可婚姻怎能與此同?
  
  第 27 章  
  回到家裏的時候天已近黑,所幸下雪,才不顯得很暗。
  韓母老遠就迎了出來,見到韓佳音,很是心疼地說:“凍壞了吧?還擔心你回不來呢。”
  佳音笑笑,確實是凍得不行,下午開始化雪,更見寒冷,從茶館出來佳音一直都沒能擠上車,最後好不容易才有輛私家車路過,佳音攔車已經攔得迷糊了,待截下來才知道不對。沒想對方倒沒說什麽,問了問正好同路,也就捎帶了她。
  這會兒看到母親,佳音皺眉:“在家等我就行了,外麵多冷!”
  “那人怎麽樣?”韓母審視佳音的表情,什麽也看不出來,隻好問。
  “媽,你認為呢?”佳音笑,挽著韓母往家裏走。
  “女兒大了,她的心思我可不猜。”
  “媽媽一直都很了解我呢,”佳音笑,“這會兒謙虛了呀。”
  韓母笑笑,沒給她插科打諢的機會,問:“到底怎麽樣呢?”
  “以後再說吧。”佳音淡淡的,“反正在一個地方上班,想見麵也容易。”
  “哦,那不來咱們家了?”
  “哎呀,媽,我們才認識呢。”佳音嘟嘴,“一點都不了解就讓人進門,萬一遇到隻大野狼怎麽辦?”
  “也是。”韓母點頭,“那你們到那邊記得交往啊,你林姨打電話給我說男方還是滿意的。”
  能不滿意嗎?她那麽任職任責地扮淑女!這會卻隻笑說:“知道了。”
  “餓了沒有?”
  “沒有,下午點心吃得太多,這會還撐著呢。”
  “那晚飯怎麽辦?”
  “還是陪你吃,我想再長胖點。”
  佳音沒有再和韓母聊起相親的細節,問一句才答一句。但她也沒有說自己對那個男人完全沒有好感,她不喜歡八卦,相應的,所以也就不喜歡八卦的男人。
  隻是那個男人一下午就在扯方略少東的相關緋聞,他剛回家鄉,所知道的自然比韓佳音多,佳音因此也就知道那個原本一直低調的鄺修河前世今生都差不多給記者翻盡了,就是沒查出韓佳音來,想是他並沒有透露有關自己的任何訊息。
  這算是種保護嗎?想起回家那夜,鄺修河突然顯現的溫柔,韓佳音一時失神。
  鄉村的夜休息得早,十點鍾佳音看了會書正要休息,林木正打了電話過來,問她什麽時候會回去上班。
  佳音說:“林公子,要過年了呢,還讓不讓人過個好年?”
  “咦,終於開天了麽?”林木正驚奇地問。
  “一直都下著雪呢。”佳音裝傻。
  聊了幾句,佳音要掛:“電話費貴呢。”
  “又不要你出錢。”
  “不然你找我有事?”
  “佳音,你沒良心啊。”林木正指控。
  聽到這種腔調佳音就頭痛,林家公子好像永遠把她當作奶媽般隨意撒嬌。隻好沒奈何地問:“你哪裏不舒服了麽?”
  “全身,從生理到心理。”林木正苦惱地說,“連個說話的人也找不到,打給你不是沉默就是掛我電話。”
  “哦,”佳音漫應,“上網,找個美女群登高一貼你的玉照,最好是裸半身的,保證你今天晚上從生理到心理都舒服通透。”
  “佳音!”某人有些生氣,“不和你說了,就知道你會取笑我。”
  “啪”就掛了電話,佳音對著電話好氣又好笑,有錢公子哥的怪脾氣,哪裏是她能了解的?不過,林木正的確和往常有點不同,生氣到掛她電話就更是頭一回。
  “不會是真想我了吧?”佳音暗問,但隨即又推倒,林木正說想她那八成是消遣她來著,他的思念最不值錢。
  剛離婚那會佳音心情不好,有一次主動給林木正打電話,他驚喜得跟真有那麽回事似的狂呼:“哎呀,親愛的,終於想起我來了?”
  佳音聽得惡寒,想好的委屈詞一句也說不出口,才聊了沒幾句,聽到那邊一個陰惻惻的女聲在問:“林少爺,誰是你親愛的?”
  冷得佳音心裏發涼,趕緊掛了電話了事。
  以後再說起,林木正不是充愣裝傻,就幹脆抵賴到底:“有嗎?我看電視呢。”
  所以說,相信他才是傻子。
  佳音搖頭,歎氣,林木正就是一典型花花公子,她都懷疑聽到酒醉的他那深情沉痛的呼喚是一種幻覺!
  怎麽可能?即便有,幾年過去,隻怕林公子的心也給掏空,一腔柔情所剩無幾。
  佳音這樣想的時候完全想不到有一天她幻聽的女主角會現身,而且還給她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以至於她多麽希望這輩子沒有認識林木正過。
  
  第 28 章  
  正月十六,是個好日子,百事皆宜。早在好幾天前韓母就給她從黃曆上看好了。
  佳音本想待到父親百日忌過後再回去上班,隻是初一的時候林木正打了個電話,是韓母接的,也不知道和韓母說了什麽,自初五過後就催著韓佳音回公司上班去。
  “你終究是要上班的,陪著我坐吃山空不是?”
  也或者是“你不上班以後可怎麽養活我啊?”
  佳音認真地研究韓母的神色,也沒有多擔心的樣子,隻是是真的想讓她去上班了。本來選了初八,也是好日子,適宜嫁娶遠行,隻佳音一直推拖。她沒有勸服韓母,按她的計劃,是想在父親百日忌後和母親一起過去的。
  “清明以後,我去找你吧。”韓母後來也讓了步。
  加上初八開始,林木正幾乎天天打電話來,一會說:“親愛的,我們初八複工就忙得不可開交,你不能見死不救吧?”
  或者是:“DARLING,你再不回來我就要永遠給老爺子放逐在這了。”
  更甚至是出言威脅:“小姐,我就是資本家,怎麽樣,回不回來?”
  佳音弄得煩了,隻好答應盡快返工。韓母因而選了正月十六。
  元宵節吃過晚飯,韓母先睡了,佳音睡不著,坐在父親的書房裏看書,韓母臨睡的時候加了很多炭,屋子裏一直暖融融的。
  很多的書都有父親做的標注,佳音看著那熟悉的筆記心裏隻覺得悲喜交集,心情複雜,想起小時候父親最喜歡給她講的就是三國,她因而向來崇拜那個掐指一算就明了後事如何的諸葛亮,隻是大了才知道,那些多少都是後人編攥的神話,有多少人能造就一雙預知後事如何的慧眼?若那樣,不知有多少人削尖了腦袋去修得吧?
  佳音抬頭,屋外月華如洗,樹影幢幢,兒時最怕這樣的半暗不明,總覺得樹影後麵隱藏了無數的妖魔鬼怪,睡不著的夜裏就是父親倚在床頭為她講那些三國風雲,諸侯軼事,以及唐宋俠士們的快意恩仇。
  她倚在書桌上,模模糊糊地好像聽見父親說:
  “話說三國時代,劉備勢弱……”
  早上醒來,佳音發現自己有些鼻塞,頭暈暈的,想是感冒了,昨夜裏居然就那樣在書房裏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炭火已滅,身上冰涼,腳又痛又麻。
  但心裏卻很高興。父親去後兩月了,她從來沒夢見過他,那夜卻見到了父親,依稀仍是舊時模樣,身形圓潤豐滿,說起話來中氣十足,她給父親捶背,要父親給零花錢,她努力地背著山一樣的父親往前走,嘴裏念著,一步兩步三步……
  遠遠地,是父親給她預定的幸福彼岸。
  她帶走了父親的“三國誌”,臨走的時候去鄰近人家告別,特意囑咐他們幫忙照顧韓母,搞得韓母都哭笑不得:
  “好了,我都比你還大,能不知道照顧自己麽?”
  佳音隻笑,回過身用力地抱了抱韓母,說:“媽媽,為了我,要好好地照顧自己。”
  韓母眼裏噙了淚影,點頭說好。
  車行得很遠,韓母仍立在路邊,佳音一再回頭,那熟悉的身影,那閉著眼睛都能描繪的山水風景,以及父親長眠的地方,離她漸行漸遠了。
  淩晨六點到達時候,佳音感到全身火燒火燎,喉嚨更是痛得連喝水都難。
  感冒的症狀越發明顯了。
  在小區門口的二十四小時藥店買了些感冒藥,打了個電話回家報了平安,佳音一覺睡去,直睡得天昏地暗,日夜不分,連身都沒翻一個。到中午卻給一陣猛烈的電話鈴聲驚醒。
  佳音還以為是在老家,閉著眼睛喊:
  “媽媽,來電話呢。”聲音嘶啞,自己都嚇了一跳。
  好半響,才醒悟過來,很想裝睡不理,但鈴聲實在太過強悍。佳音拿起聽筒,隻聽見林木正在那邊鬼叫:“哎呀,親愛的,你終於到家了?”
  佳音隻覺得累得四肢都要散架了,捂在被子裏出了好大一身汗,虛弱得不行,聽到林木正的聲音更是頭痛得厲害:
  “我要睡覺。”不由分說就掛了電話,想了想又把線給撥了。
  世界總算清靜。
  再醒來,已是下午五點半,佳音餓得頭昏眼花,頭像灌了鉛一樣重,心知是感冒加重的症兆。遊魂一樣地穿衣,起床,稍稍洗漱了下韓佳音決定先去吃點東西,然後再去小區附近的醫院看看。
  想是這世上也沒幾個喜歡上醫院的,但佳音決定從此以後要好好愛惜自己。以前生病的時候最愛撒嬌,結婚前是跟父母,老要他們背著上醫院,結婚後是對沈放,總是把沈放氣得跳腳才撅著嘴和他去看病。可是,現在父親不在了,沈放也早已和自己無關,生病了要去看醫生,一個人也是做得理所當然。原來女人使小性子,不過是仗著有人肯愛自己罷了。
  迷迷糊糊地下得樓來,已然氣喘籲籲,臉更是慘白如紙。路過保安室,值班的是個二十來歲的小保安,看見她,笑笑說:“好久沒見了啊,新年快樂。”
  佳音微笑,也說了句“新年快樂”,正想走開,卻聽見小保安又說:
  “這裏好像有好幾封你的信呢。”
  佳音想了想,轉身順手取了,不過是些銀行的對賬單,或者是宣傳單之類的,道聲謝謝想要走開,卻不料就低了會頭,再抬起來竟一陣暈眩,她感到心髒一下子呼吸不過來,血色從自己臉上迅速褪去。
  剛想說“有沒有地方躺一下”,世界陡然變得黑暗,如一個軟綿綿的布娃娃,頹然倒地。
  
  第 29 章  
  韓佳音再醒來時已經在醫院,或許是初春感冒的人也多,她睡在過道臨時加的床位上。
  醫院裏人來人往,誰也沒有注意誰。韓佳音摸摸伸在被外吊點滴的手,冷得像冰,不由往裏縮了縮。
  正在想是誰把她送進醫院的,抬起頭卻看到過道入口的沈放,提著一大包吃食,見她醒來,略帶埋怨地說:“保安打電話給我的時候可嚇死我了,回來也不打個電話?還帶了一身的感冒!”
  佳音有點不太習慣沈放此刻的熱情,笑容淡淡:“麻煩你了,我正在想是誰送我來的呢。”
  “怎麽,難不成你以為天下掉下了個白馬王子?”沈放話裏有話。
  韓佳音幹脆順腔接了下去:“是啊,愛情小說裏不是說嗎?女主角每次暈倒總是在溫柔英俊的男主懷裏。”
  “上次倒是呢。”沈放放下東西,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那樣的經曆應該有一次就夠了吧?多了就是白日做夢。”
  “夢總是要做的。”韓佳音坐起來,沒理會沈放的挑釁,但也沒興趣和他就此事抬杠下去,轉而問:“買了什麽?我餓了呢。”
  確實是餓了,幾瓶水吊下來,身體果然輕快了不少,隻是沒有力氣。沈放打開帶來的東西,一份清菜粥,一份排骨飯,還有一個湯。
  “不是吧?我就喝粥?”佳音看著沈放打開排骨飯自顧自坐在床頭吃起來,吃驚地問。此君果然沒有照顧人的潛質,連病人餓了都不知道!
  “醫生說你感冒,不能吃油膩的東西,吃些流質食物對你恢複更好。”
  搬出醫生,韓佳音隻好閉口,也實在是餓了,要換往常,聞著醫院那消毒水的味她就沒胃口,此刻卻隻吃得香甜,粥本極燙,稍稍吹吹就入口了,待得一份粥下肚,舌尖已然燙麻,再喝湯都沒什麽味道了。
  “燙到了吧?”沈放遞給她紙巾,笑著問。
  佳音點頭,直著眼看沈放還有大半的排骨飯,她好像才剛墊了個底!
  “想吃?”
  點頭。
  “醫生說病才好一點,吃太飽對你沒什麽好處。”沈放大笑著端起飯盒,假裝吃得很香。
  韓佳音好氣又好笑,也沒說什麽,靠在牆上歎氣:“真是老了,吃個飯都覺得好累。”
  “你老了倒是行情越來越好呢。”沈放嘴裏塞了一口飯,說得有些含糊。
  “你想說什麽?”佳音皺眉,睨他一眼。
  “沒有。”沈放自知失言,立馬改口,“我發現你越老越有魅力。”
  油嘴滑舌!佳音白他一眼,隻作沒聽見,輕輕滑入被窩,準備睡覺。隻是吃了些東西下去,身體暖烘烘的,加上睡了一天,精神竟好得不得了。
  沈放扔了垃圾回來,坐在旁邊好半晌才問:“佳音,我們聊會?”
  “聊什麽?”佳音背對他,聲音聽起來悶悶的,心裏明白沈放要問什麽,卻故意不隨他的意,假意打了個嗬欠說好困。
  “佳音,我其實是想告訴你,我要結婚了呢。”沈放的聲音很低,夾在過往宣鬧的聲音裏,飄忽得像是夢囈。
  但佳音還是聽明白了,她心裏隨之一震,好像有什麽東西呯地掉下去,是猝不及防的驚嚇,又好像是猛地擊中心髒,挾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哀傷與疼痛。
  緩緩轉過身,過道的燈光映得她一張臉更是蒼白,隻眼睛漆黑如墨,沉靜如一壇深水:“恭喜你了。”四個字出口,竟是她意想不到的平靜。
  “我本想和她分手的,隻是她有了孩子。”沈放的聲音很低,眼神飄忽。
  孩子。佳音心下一痛,如吃了最苦的黃蓮,卻說不出苦在哪裏,想起那個不知已流到何方的未成形的小東西,有一個生命也曾距她很近過。
  如果,當時告訴沈放她有了孩子,他會否回頭,她是否願意重新接納?
  斂住心神,佳音看著沈放,聲音認真:“如果會因為孩子而娶她,那就好好愛她。讓你的孩子成為最幸福的。”
  “佳音……你不怪我麽?”
  “有什麽怪不怪的?”她淺淡地笑,“都過去了。”
  是的,都過去。如果說她心裏還有一點恨,那麽她會因為那個幸運留下的孩子而原諒。每一個生命都有活下來的權力,而她曾經剝奪了。
  打完針,佳音讓沈放在小區入口處把她放下。在超市裏買了些東西,走到崗亭的時候送給值班的小保安:
  “今天真是謝謝你了。”佳音笑著說,“這些吃的送給你吧。”
  “那怎麽行?您太客氣了呢。”
  佳音把東西放下,取走信件,臨走的時候似不經意間想起,輕哦了聲說:“對了,以後要是再有什麽事,請千萬不要再麻煩沈先生,就把他登記的電話劃掉吧。”
  小保安很是乖覺,不好意思地搔頭:“當時也是急了,又不知道……”
  “你沒做錯”,佳音聲音輕柔,“隻是沈先生以後沒那麽方便。”
  小保安點點頭,佳音輕柔地笑笑,說聲再見就走了。
  心裏一直說不清有什麽,既不是悲傷,也不是怨恨,好像什麽情緒都有,又好像什麽都說不出來,紛繁複雜亂蓬蓬,隻沒個頭緒。
  她想她倒底不是無動於衷的,卻是真的過去了。
  在家又休息了幾天,佳音才去上班。
  期間林木正來看過她一次,還沒坐下歇口氣,就給一連串電話以奪命連環呼叫走了。林木正苦笑著說:“終於知道我們有多忙了吧?”
  佳音在他走的時候找給他一腳,要他滾快點。
  她也給江河打過電話,開始都是不在服務區,後來接通了,是一個很嚴謹的女聲:
  “請問你是誰?”
  佳音給問得一愣,她從來沒有給江河打過電話,所以也沒有預想過這類的問話,說是江河的朋友吧,好像她年紀太大,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和江河關係的怪異。
  “你是江河的老師麽?”對方見她沒說話,倒先問了出來。
  “哦,是。”佳音趕忙接口:“我隻是隨機家訪一下。”
  “可能王校長沒跟你說,我們江河出國了,暫時不會回來,以前真是麻煩老師了。”
  佳音愣愣地掛掉電話,就說那家夥怎麽後來一直沒個電話,原來竟是出國了。
  心下卻是一陣憐惜,也不知道他那麽小能不能適應國外的生活。他的家人真是狠心呢,這麽小就由得他離家如此遠。
  一時卻也無法可想,總不能冒失失問人家要國外的電話吧?她的身份也著實尷尬。
  想起江河叫她媽媽,以及掩蓋在粗暴語氣下依賴的眼神,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再見麵,更不知道那時候江河是否還記得她。
  佳音歎氣,人生總能有一些意外的相逢,也有一些不可避免的遺忘。
  
  第 30 章
  當然,也會有莫名其妙的冤家路窄。
  佳音上班第一天,感覺整個公司氛圍都是怪怪的,開始她還以為是邱大俠離開後,林木正太子爺監政的緣故。
  司歌仍是繼續,隻沒有大俠背著手等人的風景。換成了林木正每天早上鬥誌昂揚的演講。
  佳音到人事部銷了假,就和林木正說了要調回設計部的意思,沒想到後者倒是很痛快,搞得佳音都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落入什麽圈套,心裏著實嘀咕了一陣。
  又去人事部辦調令,往設計部報到,一個上午就那樣過去了。同事對她的回來反應都很平常,隻老王見到她時仍是言笑晏晏,很熱情的樣子。
  老王已經是業務部經理了,原來的老陰本就是大俠一直帶著的人,大俠一走,年後複工不久老陰也跟著離開。
  佳音聽了隻覺得稀鬆平常,天下無散的晏席,盡管說心裏話她很喜歡大俠的處事方式和管理風格,隻是每個人的發展方向都不一樣,有些人天生是開創局麵的,有些則是隻管守住江山的,像她,自進了這裏就沒打算挪過窩。
  她不喜歡做太有挑戰的事,總覺得自己的心髒沒法承受太多變故,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
  但越想安於室,或者就越不能吧?世事的發展往往和心願反方向行走。
  吃中飯的時候小紅忍不住問起那個N月前的八卦,佳音這次沒辦法像糊弄火車上的阿姨那樣糊弄她們,看到一雙雙緊迫盯人的眼睛,佳音隻覺得好笑,老老實實地說:
  “記者們弄錯了。”
  就這麽簡單?自是沒人相信。
  “純屬巧合而已。”佳音笑笑,一邊喝湯一邊歎氣:“我要是真有那麽個有錢的老公,你們說我舍得離婚嗎?”
  一句話,成功勾起她們七嘴八舌的討論,“就是說呢,佳音要是有那麽有錢的老公,還至於在這上班嗎?”
  “就是就是,報紙上後來不是說了嗎?他的前妻是一個叫什麽時方夏的嗎?沒看到後來記者們都鮮少上門了。”
  “唉,和這麽有錢的老公離婚誒,得要多少分手費合適?”
  佳音聽得歎氣,世上營營碌碌的小人物,最幸福的大概就是得不到的不能經曆的可以狠狠去幻想吧?
  正神遊,小紅突然來一句:“韓姐,那天他究竟把你帶到哪裏啊?你不知道我們看到報紙都嚇了一跳呢,都不知道你認識了這麽個大人物啊。”
  “隻是在附近轉了轉,那天我感冒,本來是要去談生意的,結果半路上暈倒了。”
  “唉,你暈都能暈一超級鑽石男身上,韓姐,你說我要是經常在那些個高級社區附近轉悠,能不能撞個超級無敵的大白馬回來?”
  “能。”王鳳的口氣很認真,“還會給你留兩大馬蹄印!”
  說得眾人都哄笑起來。
  佳音不知道後來發展到底如何,但顯然是成功撇了她的嫌疑的,不然她回到公司必不是小紅她們如此“輕描淡寫”的逼供。
  一下午忙著設計,或者是太久沒工作了,佳音總覺得狀態不行,設計的東西連自己都看不過眼,一點感覺也沒有。正鬱悶著,林木正回了公司,路過她辦公桌的時候把她叫了進去:
  “這是和你有關的報紙,”林木正從抽屜裏拿出一疊報紙,放在桌麵上,“一直想問你,是怎麽認識的鄺修河?”
  韓佳音有些呆住,這樣嚴肅的林木正還是很少見,再說他問的問題更是奇怪,一時摸不清重點,隻好說:“談業務的時候認識的。”
  “你確定?”
  “怎麽了?林老板工作之餘還不忘關心下屬的感情生活?”佳音打趣。
  “感情生活?”林木正皺眉,“佳音,要感情也得看對誰!你確定你和鄺修河隻限於談業務?”
  他翻開那疊報紙,拿出其中一份,正是佳音倒在他懷裏的那份,林木正把報紙扔到佳音麵前:“你看看吧,那眼神,你覺得隻是客戶對客戶的眼神麽?那是一個男人看他心愛的女人時才有的眼神!”
  韓佳音有些受驚,她接過報紙看起來,從照片的角度看兩個人有確像無限纏綿情深。一時訥訥,林木正似乎很生氣:“你知道老王拿回方略的年度推廣方案了吧?那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去方略,那個鄺修河怎麽和我說嗎?要我們提供最好的設計師給他們的房子設計最有深度的作品,操,最好的設計師!這已經是我們第四次被他退稿了!連總公司那邊的資深設計師他都沒滿意過!”
  林木正似乎氣瘋了,直是問到佳音臉上:“你說他不是存心挑刺是什麽?!”
  “媽的,再退稿大不了我毀約!”林木正雙手撐在韓佳音麵前,問她:“你到底怎麽惹上那個混蛋的?”
  佳音自己也很糊塗,她看那些報紙看得更是糊塗,很顯然,原來報紙的焦點一直是神秘的韓佳音,隻後來,不知道怎麽回事,八卦全部轉向,都轉而挖了鄺修河過去的隱私,連他讀大學時的同學都站出來說話了,韓佳音的出現更像是一個掩蓋他過去的煙幕彈。
  “我沒有惹他啊。”佳音抬起頭,聲音沉靜,“我和他見麵都不超過五次,說話更上不了十句,連他長什麽樣子我都沒記清呢。”雖然其間他們莫名其妙地親吻兩次,吵架三次。
  林木正坐下去,表情狐疑:“沒有騙我?”
  佳音點頭,瞪著他:“你的表情怎麽像要捉奸?不會真是愛上我了吧?”
  林木正話還沒說,辦公室的門呯地給推開了,一個穿著時髦打扮清麗身材一流容貌更是堪比明星的女子大喇喇地走了進來,看著他們兩個,聲音冷咧地問:“誰捉誰的奸呢?”
  
  第 31 章
  佳音一時怔住,轉回頭看林木正,後者眉頭緊皺似很是不爽:
  “下次進來請敲門,而且不要隨便打斷別人的工作,身為副總,請保持自己的形象!”
  佳音聽得下巴都要掉下來,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別多,那個,經常在公司不顧形象調戲她的人居然叫別人保持形象?還有,副總,不是說副總大人還沒來嗎?
  “你在談工作麽?”被稱作副總的美女冷哼,“你要是還記得工作,隻怕不會到現在方略的進展仍是退稿吧?你要是還記得工作,那麽我剛剛推門進來聽到什麽,捉奸?”
  佳音再轉回頭看著漂亮得生起氣來都是豔麗無雙的副總,耳朵裏卻聽到林木正說:“怎麽,何副總也有壁聽的習慣?”
  聲音那個冷啊,天寒地凍,韓佳音覺得自己都快成風暴中心了。
  果然——
  後來的美女副總翻了個漂亮的白眼,一副我不和你計較的樣子,轉向作壁上觀的韓佳音:“你就是韓佳音?”
  “是。”佳音起身,既然是副總問話,不管心中有多少疑惑,她怎麽也得起身表示禮貌,恭聲應話。
  “剛才我已經和總公司那邊聯係了,方略以後的事宜全權由我接恰,至於你,在新的設計師未到之前,方略新計劃的形象設計工作全權由你負責,想來你也不會有負資深設計之名吧?”
  佳音還沒答腔,林木正森然的話像箭一樣射過來:“我不同意!”
  “沒有你同意不同意的!總公司方麵說了,鑒於你工作失利,將會對您有相應的處罰下來,方略牽涉巨大,以後的工作你就不要插手了。”
  “我說了我不同意!何詠心,請不要忘記我不但是此間分公司的總經理,還是堂堂股東之一,也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嘖,林公子終於亮出身份嚇人了?”美女副總譏諷地笑,“我就是要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差使這位你禦用的設計師怎麽辦?解雇我?嗯?我好怕哦!”
  林木正吐血,簡直是咬牙切齒:“既然知道是我禦用的,那麽,何副總能用得下去?”
  “我甘之若飴!”
  空氣中有詭異的刀劍砍來砍去,火藥味一觸即發,韓佳音傻站在一邊走也不是,不走更不是,她是爭論的焦點誒,卻被徹底地忽視。
  哭死,誰能來告訴她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不就才休了個假嗎?世界全變了?
  她這頭哀歎,那頭兩個人越鬥越近,越吵越臉紅,直是逼問到對方臉上三寸遠。
  “那個……”韓佳音小聲地喊暫停,兩雙眼睛四把小李飛刀一齊射過來,縮了縮脖子,立馬改口,“呃,你們繼續,請繼續。”
  說完就想往外溜,還沒到門口——
  “站住,誰允許你走了?”兩個冷得比北極雪還冰的聲音陰惻惻地齊開口。
  “說,你罷工!”林木正命令。
  “你敢麽?”另一個出言威脅。
  韓佳音就差仰天大笑,這情景真是說不出的詭異啊!但她不敢,意淫一下就算了,敢笑出聲來除非她不想在公司混了。
  “我罷工?……呃,我不敢。”韓佳音氣短得要命,誰都不能得罪,那就自己當炮灰?對著其中一個問,“要不這樣,我再休息休息兩天?”轉向另一頭接著說,“回來後再設計方略的作品?”
  唉,連她自己都佩服自己,這麽聰明的主意啊,既罷了工,又接了活。
  還沒誇完呢,唰!四把刀子再度射來,韓佳音抱頭鼠竄。
  呃,現在誰來告訴她這是怎麽回事?
  還是下班時,韓佳音慌得幾乎連卡都沒有打,就是生怕惹上那兩個還在辦公室裏鬥得眼紅的冤家,一到點就立馬想閃人。
  記得她剛出總經理辦公室的時候,小紅用同情的眼光看著她說:
  “韓姐,知道什麽叫你死我活不?裏麵那兩位就是。”
  佳音如喪考妣:“事先怎麽也沒人提醒我一下?還以為副總沒人呢。”
  “不給你來點衝擊,怎麽對得住我們全辦公室的可憐人?我們可是硬生生給荼毒了兩個月了啊,這倆家夥,鬥得連我們都死去活來,一個說成的,另一個一定挑刺,一個不挑刺的,另一個定然不滿意。”
  佳音黑線:“這不是拿公司利益開玩笑嗎?果然是錢燒的!”
  正義之心雄雄。
  結果小紅來一句:“沒開玩笑,你回去後公司營業額暴漲,已經衝擊到全國分公司第一的位置,我們的獎金,也是刷刷地往上蹭,就是日子越來越難過。”
  下巴拖地三尺。
  “所以總公司那邊決定,繼續實行太子治國,副總監政……我們的生活,自此悲慘無比。也因此,不給你點‘驚喜’哪對得起我們數月來的煎熬?而且你還是林總最喜歡的那個人。”
  佳音聞言臉更黑得徹底,而小紅最後一句更是讓她手足冰冷:“那個,你知道副總是什麽人不?傳說是總裁大人欽定的小兒媳!韓姐啊,以後就,好自為之吧。”
  佳音呆住,難怪總覺得美女副總的小李飛刀特別傷人,難怪聽著那個名字怎麽就是覺得非常耳熟,何詠心?敢情就是那個林木正喝醉了還念念不忘的人?!
  暴汗,她可不想當來曆不明名不副實的第三者。
  可是,好像不想也得想了誒。
  她還沒溜出辦公室,剛晃到門口就聽見林木正本是天簌但現在聽來不啻是魔音的叫聲:“韓佳音,等一下。”
  佳音身形一滯,另一個魔音跟著穿腦:“韓小姐,我有事要和你談談呢。”
  於是,就成就了現在的局麵:兩個男俊女美的人物“挾持”著垂頭耷腦的韓佳音坐在本城最優雅的咖啡廳裏互瞪眼睛。
  佳音已經餓得不行了,但是她隻要稍有異動就立馬招來四把飛刀攻擊,然後立馬成為慘不忍睹的炮灰。
  神啊天啊地啊,來個天兵把她帶走吧?
  正自腹誹,一個真正的天賴之音忽然砸下來:“咦,沒想到能在這裏遇到兩位呢。”
  韓佳音聞言一驚,回頭,鄺修河站在她後麵,俊朗星目,滿臉含笑。
  
  第 32 章
  佳音幾乎是有些驚惶地起身,看見鄺修河,沒來由就是一陣尷尬。後者則是一副去淡風清的樣子,幾乎沒有看她。
  何詠心伸出手,笑容明豔動人,有一種女人,任何時候都光彩照人,如行雲流水般讓人賞心悅目,何詠心的自若襯得佳音覺得自己就像是沒見過世麵的小Y頭,拘謹陳舊。
  鄺修河笑容清淡,他好像每次都是不同樣,有時候斯文俊雅,有時候邪魅蠱惑,有時候冷若冰霜,又有時候變化多端,而這次,如謙謙君子般,溫潤如美玉,隻給人心曠神怡的淡然。
  他似乎清減了許多,一一和何詠心,林木正握手問候,然後伸手向韓佳音,淡淡說:
  “好久不見。”
  佳音隻好伸出手去,力圖坦然:“好久不見。”
  隻短短幾秒的相握,便各自撤去,是滴水不露的平常淡然。
  何詠心笑笑說:“鄺先生對韓小姐應該不陌生吧?”
  “見過幾次麵,還因為某種偶然給韓小姐帶去很多誤會,”鄺修河抱歉地笑,一言帶過那場幾乎驚動全城的風暴,看著韓佳音又說,“希望沒有給你帶去更多困擾。”
  佳音一時怔住,她見過的鄺修河從來沒有如此冷淡疏離,他或者生氣或者惱怒或者平靜但決不是這種冷漠。
  無話可說,卻又不能不說,隻好傻笑:“鄺先生客氣了。”
  “既然是誤會,解除了也就好了。”何詠心笑笑,“以後韓小姐就是負責方略各方麵推廣的總設計師,鄺先生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可不要太為難她了。”
  “何小姐這是提前給我打招呼麽?隻是公是公,私是私,還望何小姐不要介意了。隻是,我一直以為韓小姐是貴公司的業務員,沒想到竟然是設計師。”
  “韓小姐工作認真,她認為隻有做過業務,才能更深入地了解客戶的需求。”何詠心一句話把佳音捧得哭笑不得,接著傻笑。
  “鄺總對作品要求之高還真讓我們汗顏呢,因此隻好讓設計師多深入生活。”林木正語帶嘲諷地插嘴。
  “林總可還真是有先見之明,”鄺修河似乎對林木正的敵意見怪不怪,平淡地說,“不過可能你仍是無法理解,那座公寓樓是我最注重的項目,我隻是希望所有人都能和我一樣重視。朋友還在上邊等我,不打擾三位,再會。”
  說完點點頭,轉身上樓。
  “什麽最注重的項目?不過是普通的公寓樓罷!漂亮話誰不會說?”待他走得遠了,林木正坐下來冷哼。
  “林公子,達不到客戶的要求就不到要這裏抱怨!”
  “何小姐,我記得我好像說過我不同意讓韓佳音負責方略的推廣工作!”林木正惱火地對著何詠心重新開炮。
  “那麽,請問林總經理,目前為止,在總公司方麵的設計師到來之前,還有誰可以負責這個項目?”
  “那你也別忘了,連集團內部得過國際大獎的設計師都沒有讓那個鄺修河滿意過,何況韓佳音!”
  “那麽你也別忘了,韓佳音起碼曾在集團設計大賽裏獲得過前三,試問此刻還有誰能去做方略的工作?”
  “鄺修河那是故意挑刺!”
  “我看是林總經理你有意偏私吧?你以為鄺修河對韓佳音有意思,你不過是怕自己搶不過人家罷了。”
  “何詠心!”
  “林木正!”
  兩個人同時起立,怒目而對。
  佳音看得目瞪口呆,聽得更是瞠目結舌。看來這何大小姐是誤會深了。因而她也趕忙起身,撇清:“何小姐,我想你誤會了,我和林總一直很清白,他最喜歡的人其實是你呢!”
  “韓佳音!”兩個聲音齊齊朝她吼過來。
  佳音嚇得脖子一縮,立馬矮了半截,沒見過這樣的老板們誒,佳音真不知道該怎樣應付。
  “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想撇清關係也不用拉上我,被這樣的豬八戒喜歡是種侮辱。”
  “你說什麽?”
  “豬八戒!”
  “你……”
  佳音四周環顧,這是優雅安靜的咖啡廳誒,怎麽就有人沒這樣的自覺?隻好硬著頭皮提醒:“兩位老總,好像很多人看誒。”
  潛台詞是,真的很丟臉啦。還好,兩位主角的覺悟還是蠻高的,發現錯誤立馬改正,隻是一起狠狠瞪了瞪韓佳音,憤憤不平地坐下。
  佳音摸摸鼻子,做人做到她這份上實在很可憐,連下班了都要挨上司大人們的罵。
  好不容易兩位終於覺得鬧夠了,結了賬走出咖啡廳,韓佳音借口上洗手間,說自己會打車回去,成功甩掉兩個魔星。
  躲在洗手間裏避了好一陣,佳音才慢吞吞地走出門。因是早春,風吹在身上仍是冰寒刺骨,因而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卻不急著回去,隻沿著人行道緩緩前行。
  看看表,九點半,城市的夜生活剛剛開始,人流車流有如潮湧,佳音喜歡這樣的時候,走在喧囂的街頭,她喜歡那種隨波逐流的感覺,或許因為自己並不是特立獨行的人。
  腦袋裏跳過很多想法,閃過很多人,不由得想起鄺修河冷淡疏離的樣子,想起何詠心說林木正:“你不過怕自己搶不過人家罷了!”
  小紅說:“還以為會在自己身邊上演灰姑娘的童話呢。”
  她想起自己曾經說過的,要過夢一樣幸福的生活。那時的自己是相信愛情必如童話樣美好的吧?可是童話沒有那麽多出其不意的誘惑,也沒有那麽多細瑣繁複的生活細節。
  她已經三十歲了,早已過了童話的年紀。悄悄爬上眼角的皺紋,但是生活對自己最真實的提醒。
  那不過是某種偶然而帶去的誤會。
  林木正終是沒扭過何詠心,接下來的日子佳音一直公司方略兩頭跑,更多的時候是呆在方略,平麵的,立體的,各式各樣的廣告幾乎接踵而來,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或者因為回過一躺家,也或者是父親的去世,佳音有時候覺得自己就像是五十歲堪破世情的老尼姑,看誰都有一種憫然的情緒,做什麽事都很淡然,即便那套有關公寓樓的廣告創意被鄺修河槍斃了一次又一次,佳音的情緒都是淡淡的。
  比如這會,連方略自己的企劃人員都為她鳴不平:“這麽好的作品他還是不滿意?佳音,我們老板肯定是更年期提前了!”
  佳音笑:“你敢這想說,不想混了吧?”
  “本來嘛,你看這色彩,這意境,這字句,配得多美啊,勾得我心都癢癢的呢。”
  佳音笑笑,關掉了放到一邊,她也確實很頭痛,但送進去,鄺修河還是說:“那種感覺不對!”
  感覺,感覺,真不知道鄺總經理要的是什麽樣的感覺。
  所謂的幸福,不就是會不由自主地散發微笑嗎?
  正頭痛著,鄺修河的首席秘書走過來:“韓小姐,鄺總說下班想請你去趟工地,麻煩你準備一下。”
  
  第 33 章
  稍稍收拾東西,就有電話打過來說鄺總在門口等。
  關好電腦,手運動的幅度稍微大了些,肩胛骨抽抽地痛。
  方略的工作要求和工作量累倒兩個跟著她一起做的設計員,剩下一個也是天天指著熊貓眼訴苦,說再這樣下去隻怕會未老先衰。佳音自己算是好的,就肩膀一直隱隱地痛,心裏明白是用電腦工作人的常見病,一忙起來也就忘記了。
  但看著案頭堆積如山的資料和記事本上排了幾頁的工作,累到極至也難免有種永難出頭的頹喪。有一個太過嚴苛的上司,決不是下屬的福氣,同樣,遇到一個太挑剔的客戶錢就變得很難賺。
  這個月出糧,佳音本以為沒有多少錢,扣去她請的假,沒想到獎金竟還可觀,何詠心不是一個苛待員工的人,她說:“韓小姐,雖然我的確不太喜歡你這個人,但還是很欣賞你工作的態度。”
  那麽直白,佳音都不知道說什麽。
  林木正也一直很忙,佳音有時候在公司,整天都難見他人影,即便回了公司,也是忙得跟國家主席似的,不是和業務部開會,就是跟工程部溝通,偶爾遇見佳音,趴在她的肩頭歎氣地說:“佳音,再這樣幹我辭職算了,你養我?”
  也隻短短半月,竟真是黑瘦了很多,卻更顯得清俊。甩不開粘在身上的人,佳音隻好盡力把頭避開,回過頭卻看到林木正看著副總室挑釁的眼神。
  不禁歎氣,原來有一些人的愛,是很別扭的。
  她沒能力沒精力也沒資格去管老板們的愛情生活,她所要做的不過是做好自己的事情,能拿多點獎金就成為終極目標。
  而此刻,她唯一的挑戰就是通過這個廣告,光是這一個,她的工作團隊就已經加了三個通宵了。黑眼圈從正式接手方略案子起就一起沒消失過!
  佳音歎氣,到得門口,保安將她迎到鄺修河的車前,看見她,隻淡淡地點點頭。
  佳音微窘,不知道為什麽每次一看到鄺修河她就不自在,全身毛發直豎,是一種她自己也未必明白的怪異感覺。或者就因為他的冷淡疏離,總營造一種讓人壓抑的氣場,在他麵前,連笑都覺得勉強。
  她有時覺得自己很狗腿,那還不知道他身份或者以為與他沒多少關係的時候多勇敢啊,不順眼了都能夠冷眼相向,冷言相激,而現在,一看見他她就氣短,被槍斃了幾次廣告創意後就更加誠惶誠恐了。
  關於那次偶然的遇見,以及酒店裏他異於平時的溫柔,他隻字未提,佳音更是連想都不敢,有時候偶爾失神記起,恍惚以為隻是一場不真實的綺夢。
  “在想什麽?”車子平穩地滑入街道,鄺修河突然問。
  韓佳音正自拘束不安地坐在一旁,聞言暗自鬆了口氣,她正愁找不到話說,由他開始自是再好不過,因而笑笑說:“我正在想那套公寓的廣告。”
  “哦,想得怎麽樣?”
  “空白得很。”韓佳音老實承認,“至今為止我覺得我已經盡了全力了。”
  “是嗎?”鄺修河的聲音淡淡的,“山窮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有些事或許並不需要用全力,而在於心。”
  佳音聽得發暈,這話深奧,都聽不出真正意思是什麽,隻好傻笑。
  “知道我為什麽不同意你們公司所謂最優秀設計人員的廣告方案嗎?很多時候他隻是一種華麗的堆砌,真正的創意是樸實的,像一麵鏡子,一照就能深入人心,而不僅僅隻給人一亮。韓小姐你知道你最大的優點是什麽嗎?你並沒有很豐富的創意,但你心思巧妙,最懂得借鑒,去其光華,還其本真。”
  佳音臉孔微紅,這話太過尖刻,聽在她耳裏雖褒卻貶。記得還是讀書的時候,老師批評她寫的文章,文筆優美,立意深刻,就是巧思不夠,局限太多。
  因為原本,她最擅長的就是從別人故事開始,寫另一個結局,所以總有些東西不是自己的。
  她做廣告,大多不過是仗著自己對色彩和主題的把握,創意一直都不是所長。
  正微微難堪,卻聽鄺修河接著說:“隻是這一次,你的方向走錯了,你也和他們一樣,越來越華麗,華麗的另一個詞就是,虛,用華麗的外表掩飾自己虛弱的內心。”
  佳音訥訥:“我明白了。”事實上是她更糊塗,鄺修河好像意有所指,又好像泛泛而談,她都不知如何接話。
  車子向右打了個轉,一棟棟公寓似的住房出現在麵前,進得門去,假山亭立,流水潺潺,綠樹環繞,看過去,粉色的樓房就像是童話裏公主的城堡。
  佳音看過去,不自主讚歎:“好像夢一樣的房子。”雖看過很多次房子的設計稿,但不過就像看一副色彩豔麗的油畫,遠不及親眼見到那麽視覺強烈。
  鄺修河聲音低沉含混,有如最親近的耳語,卻隔著厚厚一層東西:“我希望住在裏麵的人能過著像夢一樣幸福的生活。”
  “你說什麽?”一時太過震撼,佳音並沒有聽清,側轉頭問。
  “沒什麽。”鄺修河的臉半隱在路燈下,曖昧不明,他也側過頭來看韓佳音,眼神灼灼明亮,佳音心裏咚地響了一下,莫名就有些慌亂。
  果然帥哥是不能經常看的,韓佳音暗歎,三十歲的離婚女人,竟還是會被男人的皮相所打動,說出去隻怕都沒有人信。
  回程一路無言,路過附近的中央公園,鄺修河選了不遠一家西餐廳停了車,說是先吃點東西。
  佳音都不敢說不。要是他還是信誠的助理就好了,或者隻是與己無關的路人甲,她一定會說她最討厭的就是西餐了。
  她喜歡中餐,尤其是湘川菜,點一盤辣辣的水煮魚,或者幹鍋牛肉,再加一支純生啤酒,真是人生,尤其是她又累又餓時的極品享受。
  可是,鄺修河穿著畢挺的名牌西裝,俊逸非凡,好像隻適合出入這種看似高檔的場所,優雅地左手持叉右手拿刀,麵上掛著清淺的微笑。
  佳音肩膀一直在痛,忍不住趁著鄺修河上洗手間的當兒輕輕一捶,竟是疼得鑽心,猛抽了一口涼氣。
  這一捶不要緊,吃飯的空檔總是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捏。鄺修河自離開公寓樓就一直都沉默,看了她兩眼也沒說什麽。
  飯吃得相當壓抑,所幸佳音本來就很餓,倒也沒影響到多少食欲。隻是吃了飯後鄺修河一直看著公園方向,眼神複雜難明,搞得韓佳音隻有無聊地數牙簽,又不敢提要走的事。
  半晌,才聽得鄺修河指著公園,歎息似地問:“韓小姐有沒有來過那裏?”
  佳音微愕:“是,很久以前住在這附近,幾年過去了,好像還是老樣子。”
  “這公園,沒什麽值得韓小姐記起的東西麽?”
  佳音聞言更呆,一時猜不出鄺大老板什麽意思,隻好說:“當然,那時候可經常來這公園裏玩呢。”
  她看著這個曾無比熟悉的公園,怎能沒有記憶?那時候沒錢,總是和朋友席地而坐,拎幾瓶啤酒,侃半夜人生,就是在這裏,她認識了沈放,也就是在這裏,她和沈放一起散步,一起嘻鬧,一起暢想很多很多美麗的未來。隻是,使君已另作他人夫,那些往事,不記得也罷。
  饒是如此,麵上仍不由顯出幾分沉鬱來。
  鄺修河突然轉過頭,看著韓佳音說:“我們,去走走吧。”
  不是問句,而是命令,由不得佳音拒絕似的肯定。
  
  第 34 章
  中央公園,差不多仍是老樣子,連石桌的位置都沒有變。
  這裏有她的一段還算幸福的回憶,和沈放相愛的時候,隻要路過就會忍不住久久回望,聽到它的名字都會倍感親切,它曾經與甜蜜親愛幸福快樂等等一切美好的詞語連在一起,但現在,即便身臨此處,韓佳音都覺得很陌生,需要用心想才能記起。
  不由暗歎,再濃烈也抵不過背叛和時間。
  鄺修河在廣場邊的長椅上坐下,佳音站在一旁一時不知該如何自處。
  “韓小姐什麽時候開始跟我這般客氣,連一起坐下來都不敢?”鄺修河看著正在廣場上跳舞的人群,問。
  “沒有,剛吃了飯還不想那麽快坐下。”韓佳音很尷尬,隻好說。
  她的確是不敢,坐在離他太近的位置,總免不了胡思亂想,連她自己都快要厭棄自己了。
  “哦,說清楚了的好,不然我會以為你怕我呢。”鄺修河平淡地側首看她一眼。
  佳音笑:“鄺總誤會了。”
  “坐下吧,我不喜歡和站著的人說話。”
  佳音隻好坐下,靠最邊角的位置。
  “韓小姐好像很能審時度勢,對人的態度都能隨別人所處的位置恰如其分地改變。”
  佳音一愣,呃,這算是誇獎,還是不滿?為什麽明明是讚揚的話聽在耳朵裏卻好像是某人很不認同的樣子?當下也隻好苦笑笑:
  “鄺總是想說我以前對你不夠恭敬麽?”
  “恰恰相反,我是覺得韓小姐現在對我裝得太陌生。”
  真是委屈,明明是某人開始假裝不認識一樣很客氣的,但這話佳音是不敢說出口,隻好訥訥地說:“我和鄺總,好像本來就不是很熟悉。”
  鄺修河輕哼了一句說:“年輕的時候,我以為兩個人隻有相愛才會親吻,長大後才明白,原來就算上了床,還是可以很陌生。韓小姐以為呢?”
  這話生猛,佳音都不知道怎麽答,要不是對方地位太敏感,換以前,佳音一定會認為他不懷好意,掌他一嘴或者狠狠地拿話刺他一句都有可能。可是,畢竟生意場上練過,還是能麵不改色地說:
  “逢場作戲,誰都要會一點。”
  一再地想要平靜,聲音到底冷了幾分。韓佳音看著那些盡情地享受舞蹈和音樂帶給他們快樂的人群,突然覺得意興闌珊。
  聽在耳朵裏鄺修河的聲音更冷:“韓小姐好像很懂得適時逢迎呢。”
  佳音立時色變,好像突然當胸挨了一拳,血淤在心裏連呼吸都是難。如果他要侮辱她,那麽的確是成功了,隻是她不明白一個人的變化怎麽可以那麽快,之前的鄺修河雖然冷淡疏離雖然高高在上但絕對還算個君子,不該說的話絕不多說半個,但現在,口出惡言,分明是刻意挑釁!
  當下裏猛站了起來,淚水差點就到了眼眶,立定了才說:
  “我想鄺先生心裏很清楚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麽,即便有過親吻,那又怎樣,那種情況下,和親一隻家養的寵物狗有什麽區別?”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開,沒走上兩步,就被人從後麵拉住,用力地掰過身子,轉回頭,卻看到鄺修河憤怒的眼睛,他的麵孔在眼前放大,靠近,她整個人都被圈在他的懷裏,下巴被牢牢捏住,然後隻能驚恐地看著他肆意在她的唇上掠奪,她緊咬的唇根因為腋下突然一襲而鬆開,他的舌頭靈巧地鑽了進去。
  對兩個人來說,那決算不上快樂的一吻。
  韓佳音瞪大了眼死死地看著鄺修河,恨不能就此咬碎他的舌頭,可後者竟然連眼都沒眨一下,放任著她去咬。
  終是狠不了心,韓佳音鬆口,鄺修河也放開了她。
  廣場上正在放鄧麗君的《甜蜜蜜》,聽在佳音的耳朵裏卻無比心碎。狠極了,她反而平靜下來,拖著鄺修河的手就往前走,一直到他車邊才放下,然後冷冷地說:
  “開門。”
  一段路走下來,鄺修河顯然已平靜了很多,看上頗有幾分懊惱,聞言隻得把車門打開,待得兩人都坐定了,韓佳音卻用冷得像冰一樣的聲音說:
  “脫衣服!”
  鄺修河還沒反應過來,佳音已經脫了外套,接著是毛衣,直到她作勢要脫身上唯一的那件米黃色的保暖內衣時鄺修河才一把攔住她,低聲怒斥:“你想幹什麽?”
  “你不是喜歡嗎?有錢的公子不就是喜歡和看似良家的婦女發生一夜情麽?我也喜歡男人,尤其喜歡和你這樣帥氣的男人上床,隻是我麻煩你,不要裝著一副自命清高自以為自己是情聖的樣子,我討厭!”
  佳音真是恨極了,幾乎口不擇言,連眼淚都幹脆沒有。
  鄺修河的樣子更是震驚,好像突然不認識韓佳音一樣,眉頭緊皺顯然也是怒極,他慢慢放開她,一字一句地說:
  “穿上衣服。”
  “怎麽,難道剛才是我的錯覺嗎?鄺先生不就是想把我當成一夜情的對象麽?”
  “韓佳音,你住口!”
  “可是,鄺先生,我現在就是需要男人。”鄺修河還沒仔細體會韓佳音話裏那一絲威脅的意味,後者突然反手抓住他剛離開她身體的手,迅速攬上他的肩頭,等反應過來時韓佳音已經捉住他的頭深深地吻了下去。
  這回換鄺修河目瞪口呆,他隻能眼睜睜看著韓佳音攻城掠地。
  她那不是吻,簡直就是咬,沒有一絲柔情和欲望,是純粹的報複。鄺修河很快奪回主動,他扯下她的手,把她按在膝上,狠狠地回吻,不溫柔的,激烈而憤怒。兩個人都死勁地抱住對方,那種吻法簡直是彼此都想把對方生吞下去,連呼吸的餘地都吝嗇於給。
  韓佳音漸漸覺察到不對,大腿處某種強烈的凸起讓她感覺到危險,她想把他推開,但她的爭紮顯然更刺激了他的欲望,他的舌頭靈巧地和她糾纏,餘下的一隻手伸進她單薄的衣服裏,手掌肆意地遊移在每一片他想占有的禁土,讓她不由自主地感到顫粟。
  有那麽一刻,韓佳音無法思考,昏沉沉的,宛若迷幻,唇際突然流溢而出的嬌哼讓她猛地一驚,不由得瞪大眼睛,頭稍往後一退便咬到了鄺修河的唇。
  到鬆開,竟是鮮血淋漓。
  佳音心裏羞惱不已,幾乎出自本能,她由皮包裏抽出幾張錢,往鄺修河懷裏一扔說:
  “這是小費!”
  打開車門,下車,全過程一氣嗬成,待得鄺修河恢複反應過來,韓佳音乘坐的的士早已匯入茫茫車海人流。
  
  第 35 章
  待下得車來,冷風一吹,隻覺得寒風入髓,凍得直打哆嗦,早春三月,仍是春寒料峭,可憐韓佳音就穿著件單薄的保暖內衣回了住地,一路沒少招來司機大哥奇怪的眼神。
  閃身進了大樓,電梯口已等了好幾個人,看見佳音,自是也免不了好奇地多看兩眼。她本已亂極,這會更是困窘,隻好把頭埋得低低的想就此躲過。
  “你這是怎麽了?關門外頭了吧?”到底有人憋不住,貌似關心地問。
  佳音把包放在懷裏,雙手抱胸,聞言隻好抬起頭尷尬地說:“是,回家倒垃圾就把自己關外頭了。”
  再不肯多解釋一句,隻低頭站在最裏角,難堪得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因而心裏頭就更加惱恨,惶惶急急地走到門口,萬分慶幸自己還記得順手牽包,否則今天晚上住哪都是問題,穿成這個樣子向誰求助都很丟臉!
  進得門去,胡亂披了件衣服,在房間總是坐臥不安,一會長歎一會跺腳,心緒紛繁蕪雜。好不容易平靜些了,開始隱隱有些懊悔,暗責自己是太衝動了,居然把堂堂方略總裁,全城最矚目的鑽石王老五比作家養的寵物狗,他那麽心高氣傲的一個人聽了怎能不氣?可是可是,他也不能那樣侮辱人啊,把她說得跟四處去賣的小姐一樣,她在他麵前的表現就那麽輕佻嗎?佳音檢討,總覺得自己並沒有太過出位的表現,是鄺總經理先誤會了她的,她出手狠些也是情有可原吧?
  隻是,終究是過份了些,想起最後扔出去的那幾張錢,佳音歎氣,是多少呢?好像是二百和五十?呃,二百五?
  哭死,她韓佳音第一次做這麽生猛的事。
  一晚上輾轉反側,隻不得安寧,早上迷迷糊糊好不容易睡去,又立馬驚醒,再睜開眼,已是日光高照,想鬧鍾怎麽沒響呢?抓過來一看也才八點而已。
  把窗簾完全拉開,是個很好的豔陽天。隻佳音心情灰暗,都不知道該以何種麵目去見人,尤其那個她直接負責的方略大老板。
  雖然他似錯在先,佳音卻總是氣短,這也是沒錢沒勢給鬧的吧?要是她嫌錢多就好了,大不了拿錢去砸死他,不,砸暈他也就算了,偏偏人窮氣也短!
  胡思亂想地洗漱好,太過憂心,路過平時最喜歡早餐檔都沒胃口。
  佳音那一天都不敢去方略,何詠心見了有些奇怪,下午的時候問她:
  “方略最棘手的那件案子搞定了?”
  佳音不敢說完全沒有方向,昨天最新的方案也是給斃了,今天一天腦子完全一片混亂,幾乎處於半停滯狀態,和同組的方芳討論工作進展的時候,居然顛三倒四,搞得方芳一個勁地問:
  “韓姐,你不是也累病了吧?你可千萬不能倒,你要是倒了我們都得給方略作陪葬!”
  所以這會兒聽到何副總的問題,隻好吱唔地說:“還在努力。”
  “嗯,這點我相信,看你近來的表現就知道。”何詠心頜首。
  佳音想哭,她明明想說的不是這話!林木正已出差三天,和老王據說去考察什麽項目,佳音沒有哪一刻是如此迫切地想要他在身邊,至少她對著他能說出不想幹的話,對著何詠心,韓佳音不腿軟就好了,那黑白分明幹練狠辣的眼神一看著她,首先就氣短三分。
  她是真不想幹了,韓佳音絕望地想,鄺大老板看上去也不是那種很大肚的人,她居然把他當作鴨子誒!!!
  真是沒法活了,這打擊報複肯定是史無前例的生猛。佳音悲觀得猛扒頭發。
  等到去方略送計劃的方芳一回來,佳音幾乎是情急地湊上去問:
  “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方芳很奇怪地反問,“一個計劃而已嘛,他們收了後就說知道了。”
  佳音收回長伸出去的頭,暗想他應該也不會對方芳有什麽怨恨吧?也許以後就讓方芳當傳話人幫忙遞方案送資料和那邊協商?
  幾天過去,世界平靜得猶如一潭死水,韓佳音終於慢慢恢複正常,仔細回想那天去工地鄺修河講的話,“華麗的背後就是空虛”?
  佳音推翻原先所有的色調和構思,通篇換成暖色,忘掉那天晚上後半段的不愉快,佳音先前其實都一直蠻震撼的,這世上有誰會把公寓建得像城堡一樣美麗?
  幸福是什麽?韓佳音問自己,她曾經想象的幸福生活就是,美麗得像夢一樣的日子,睜開眼睛就能感覺到世界的美好和生活的甜蜜。
  而那裏,是夢一樣的房子。
  不知不覺,佳音想起一句話:“這是幸福的起點,通往生活最美麗的彼岸。”
  多酸的話,方芳文縐縐地念出來的時候,她都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卻幾乎獲得了全公司人的認同。
  佳音虛弱。她的審美情趣好像越來越與眾不同化。
  卻沒想到與眾不同的不僅僅她一個,還有鄺修河。方芳把韓佳音新的設計方案拿過去回來後垂頭喪氣地說:“韓姐,給扔垃圾桶裏了。”
  佳音憤怒的心理僅維持了幾秒,就滅得一幹二淨,她和他計較什麽呢?他根本就是一不懂得幸福是何物的人。不然哪能那麽財勢通天都留不住一個女人?
  她想起報紙上的說法,好像是她妻子決定離開他的,這樣的男人,花心,邪魅,可惡,無恥,下流,用鼻孔看人,眼睛長在天上,再有錢又有哪個女人能受得了?
  佳音決定原諒他的沒有眼光。
  隻是,一連幾個方案都沒有通過,離預定的執行時間越來越近,佳音都快崩潰了,瘋一樣地整天泡在網上資料堆裏找靈感。
  結果,在某一個臨近下班的時間裏,佳音接到鄺修河的電話。那時她正頂著一頭給扒得相當“有創意“的發型在冥思苦想,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幾乎嚇了好一跳。
  然後,就聽到鄺修河漫不經心卻依然磁性十足的聲音:
  “韓小姐,你的品味好像越來越惡俗了啊。”
  佳音正頭痛,聞言都忘記了那剛冒出來的一點慚愧,就沒見過這麽挑剔的人!但到底也知道大局為重,隻好縮著脖子討好地說:“我正在努力,請再給我一些時間。”聲音力持誠肯。
  “那麽請問你還要多久才能做好公寓的推廣設計?按照計劃,一星期後,我們的平麵廣告要全部上架,電視媒體的推廣也得跟著進行,我想韓小姐應該不用我提醒吧?”
  “我正在努力……”佳音訥訥,明明不是她的錯,他如果肯放寬一點點,這案子早八百年前就結了!這會兒卻不敢明說,為了偉大的前程和錢程,韓佳音隻有忍了。
  所謂小不忍則亂大謀,指不定他就是想故意為難她,讓她瘋掉,她就偏不能如他的意,這樣一想立時冷靜下來,淡定地說:“鄺總希望做到最好,我們自然也想它成為經典。”
  那邊“嗤”地一聲笑出聲,鄺修河的聲音馬上冷了三分:“那麽請問韓小姐,作為負責的首席設計師,你居然連起碼的溝通都省略了,讓人以訛傳訛,到底你想做成怎樣的經典?或是誰想要的經典?”
  佳音怔住,她也知道這種沒有溝通的設計隻會偏離更遠,可誰讓他先圖謀不軌,惡語傷人?還沒想好應對的話。
  鄺修河陰惻惻的聲音又起:“韓小姐,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打電話告訴你,如果今天六點之前我沒有看到你出現在我的辦公室,那麽,請自負後果!”
  呃,威脅她?
  佳音氣衝上頂,她就不信她要是不去他還能怎麽著了!擺明了就是想要她去好給她難堪!
  她裝沒聽見,心裏想了幾千幾百種可能出現的後果,比如要求公司換人?太合她意了好像不太可能;或者是要求扣她工資獎金?失點血能換回太平倒也是可喜可賀……可是想來想去,最可能的也是最可怕的韓佳音連想都不敢去想的,偏是成了現實的。
  剛好六點,韓佳音準備去樓下餐廳吃點東西再回公司加班,就聽見何詠心脆如鸝音卻冷如冰霜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韓佳音,麻煩你給我解釋一下。”
  
  第 36 章
  韓佳音剛回到家,林木正的電話又追蹤而至。
  她頭痛得很,把手機丟進房裏還是不接。沒辦法,思緒太亂,她一點應對之策也沒有,哪還有心力應付遠在天邊的老板的“問候”?
  那會何詠心把她叫到辦公室,遞給她一份傳真,鄺修河還真狠,居然說什麽“由於設計工作進度一再拖延,使得方略各項工作因而擱淺,鑒於貴司設計師無故推拖,無心改進,現我方決定重新考慮雙方繼續合作的可能性,望貴司收到此函後盡快與我司相關人員聯係。”
  佳音看得那個震驚,他還真敢做!當下又惱又恨又氣又急,簡直是五內俱焚,心膽欲裂!偏還得小心應付已經氣得要殺人的何詠心副總:
  “韓佳音小姐,請給我解釋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還能怎麽解釋?總不能明說她不但罵了方略大總裁,還把他當鴨給嫖了吧?雖然沒真嫖成,但到底還是付了費的。果然有錢人的肚量是和錢財的增長成反比的!他這幾天故布風平浪靜,原來就是想等到合適的時機掀起更大的狂風暴雨。
  佳音歎氣:“我已經盡力了,但對方還是不滿意。”
  “什麽叫你已經盡力了?我剛剛打電話過去,為什麽鄺總說最近幾天你不和他們進行任何交流溝通?你到底想幹什麽?你不去他們工地不和他們溝通你以為你能設計出什麽東西?你天才啊?!”
  直問得佳音縮頭縮腦,明裏怎麽看她怎麽錯,誰又知道她其實是啞巴吃黃連?鄺修河擺明了就是吃定她這點!
  唉,虧了那麽一張傾國傾城的臉,硬是把韓佳音罵得恨不能土遁水淹,死去活來。半晌,陰沉沉地扔下一句:“我不管你明天用什麽辦法,你必須拿出能讓對方滿意的方案,並且說服鄺修河。”
  “說服?業務部不是有專門負責的麽?”好半天韓佳音才找到聲音,不怕死地硬頂了一句。
  “業務部是用來恰談業務的,不是給你擦屁股的!”
  呃,還真是敢說。佳音縮縮脖子,心裏暗想難怪林木正一直讓她搞得很頭痛,想來是有原因的,一個雷厲風行又敢說敢做的女人,得有點手段才能馴服啊。
  想到這裏,佳音都很佩服自己,竟然還有時間胡思亂想。
  回到房裏,手機顯示有十八個未接電話,看來林木正是夠強悍,大有把她不接他就敢打爆的架式,正考慮要不要回個電話,手機又響了起來。
  按下接聽鍵,林木正氣急敗壞的聲音傳過來:“韓佳音,你想死啊,電話都不接?”
  林公子還是第一次這樣連名帶姓叫她,想已是氣得快要瘋了,沒再過她這樣的下屬吧?做錯了事還敢翹屁股,真是平時寵得她已經忘記老板是幹什麽用的了。
  佳音訥訥:“呃,我在洗澡。”
  “洗澡用得著從七點一直洗到十二點?”林木正黑臉黑聲音,“韓佳音你要造反了吧?”
  “我隻是……正在努力想著改進的辦法嘛。何總要我明天就拿出讓方略滿意的方案。”
  “弄了快一個月都沒讓他們滿意,一晚上你就搞得定了?”林木正明顯不信,“說你蠢你還真是把自己當豬啊。”頓了頓接著說:“這樣,明天一早你把你設計的所有方案都打印成電腦稿,帶著它和何詠心一起去方略大堂等我。”
  “你明天回來了?”
  “韓佳音,你不會以為這次隻是小事情吧?如果方略一旦宣布和我們合作失敗,你以為我們公司今後還能生存得下去?”林木正聲音更大,一副韓佳音你長沒長腦子的痛心疾首。
  佳音縮縮脖子,她當然知道一旦成真這後果將是多麽嚴重,隻是,實在不知道找什麽話和他說,這個時候說什麽都是空的,行動才最切實際。
  可她能怎麽做?她要怎麽做那個小肚雞腸又好色惡淫的鄺大老板才會改變心意?職業生涯裏她韓佳音多麽盡忠職守,敬崗愛業啊,卻因為遇到一個鄺修河搞得現在全盤大亂,形象盡毀,還得連累了東家!
  嗚,沒見過敢拿生意來公報私仇的人,真是錢多了燒的。
  佳音哀歎。
  趴在電腦桌上發呆,腦子裏一片漿糊,別說是今天晚上就要拿出好的創意,就是明天後天,再給她十天半個月時間,以這種狀態,她連動手都難。
  竟就那樣瞪著電腦屏幕看了一夜,仍隻是個四方框框。一夜沒睡,佳音虛弱得不行。決絕地想大不了就去認個錯吧,人在屋簷下,哪能不低頭?韓信都能通過跨下之辱成就一番大事業,她不過是陪禮倒歉吧?再不濟讓他嫖回來,也給她個二百五?
  再說,她都結過婚,早已不是未經世事的小姑娘,還能給那麽帥氣又多金的公子爺看上,三生有幸啊,感激涕零都來不及。
  去了公司,何詠心仍是沒有好臉色,業務部企劃部設計部三大巨頭都圍在何詠心麵前作冥思苦想狀。 看見韓佳音低頭耷腦進去,更是有氣,瞪著眼問:
  “你設計的作品呢?”
  韓佳音遞上一大疊設計稿,何詠心看得眉心緊皺,問:“這是什麽東西?”
  “這一個案子所有的設計稿,林總說要的。”
  “你這個時候了不是還想讓他做你的靠山吧?如果事情真砸了,他少爺的地位保不保得住還有待商榷!至於你,好自為之吧。”
  佳音退出總經理室,外麵辦公室的氣場更壓抑,方芳壓著嗓子問她:
  “韓姐,不會真的要解約吧?”
  她正頭痛著,悔得腸子都要綠了,什麽時候她那麽沉不住氣了?要耍性格也得看對誰吧?所以方芳的話完全沒有入腦,隻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
  接著就聽到一陣抽氣聲,方芳、小紅、王鳳等等等等和她一樣的小蝦米角色嚇得花容失色:要是解約她們這個月的獎金得扣掉多少?還有下下下個月?
  佳音看得更得鬱悶,幹脆躲茶水間不出去,心裏也是愁腸百結。待會去方略她自己一點底也沒有,怎麽說怎麽做完全沒個概念,都因為那個鄺修河根本就是一個不按牌理出牌的人,任何人看到她那些設計稿,隻要看其中一套,想也不會像他那樣一而再再而三地槍斃吧?更不會借故因此解約。
  她做得多不容易啊。真是哭死。
  十點鍾,何詠心走出辦公室,聲音冷得要凍死人:“韓佳音,走吧。”
  佳音站起來,連一點勉強的表示都不敢有,很狗腿地跟在何副總後麵。誰知道還是招來大小姐的不滿意:
  “韓佳音,你不會是仗著林木正喜歡你,所以故意去得罪人家吧?”
  立馬搖頭否認,這罪名要是坐實那就永世難以翻身,趕緊澄清:“我哪裏敢,林總隻是跟我開玩笑罷了。”
  “你明白就行,林木正那人,別的不行,逗女人玩女人能力高杆,你這麽聰明,想是不要我提醒。”
  呃,她應該怎麽說?還沒開口,何副總又發話了:“那個鄺修河,想也是對你有點意思,不然也不會巴巴趕走我們那麽多設計師。有些事,說開了就是性騷擾,隻在兩個人間則是打情罵俏,生意場上,難免有逢場作戲的時候。更何況富家公子多是自命風流,自以為能征服所有女人。”說到這裏聲音柔和了下來,電梯叮地一響已到一樓,兩人先後走出,佳音暗想她還看得真透,立馬就猜出問題在哪。
  直到車上,何詠心才繼續剛才的話:
  “我知道這樣講是難為你,不過,韓小姐,作為女人,要想成功,總是要付出很多東西的。就像我,能做到今天這個位置,得到老爺子的信任,你以為我沒經曆什麽?就在幾天前,總公司方麵決定把現在設計部的經理康建設調離,由你接任,還沒宣布,你就給捅了這麽大一簍子。這事說大也可以化小,隻在人為罷了。”說著看了韓佳音一眼,“你明白我的意思麽?”
  佳音自然是了解的,隻是不知道該怎麽說。她沒有那麽大的雄心壯誌,所謂高處不勝寒,職位越大,雖然荷包越厚,但心力更易老。
  所以隻好裝作誠惶誠恐地拒絕:“我沒那麽大本事……”
  “你的確沒有。”何詠心打斷她,“以前我以為你這人難得做事心平氣和,眼光獨到,這事以後,是有重新考慮的必要。”
  說話真直接,佳音歎氣。
  兩人再無多話,還沒到方略,就遠遠看見林木正站在大門入口處,見到他們,眉心緊皺:
  “怎麽來這麽晚?”
  何詠心看看表,聲音清冷:“我向來隻求準點而已。”
  也不看他,當先就往方略大樓裏走去。林木正隨後,小聲嘀咕:“還真以為自己是女皇了?”
  若非情勢緊張,佳音聞言真想笑出聲來。
  很少看到林木正吃鱉的時候,所謂一物降一物,大略就是這樣吧?
  上了樓,何詠心正要前台小姐通報,卻不想對方反先迎上來,笑語盈盈地問:“是合縱的林總、何總麽?”
  點頭。
  “鄺總說,如果二位來了,請先往會客室稍坐,他想知道韓小姐是不是對方略有什麽不滿,所以要和韓小姐先單獨談談。”
  三人一聽,反應不一,隻韓佳音差點黑麵,這家夥,還真是會栽髒嫁禍!
  
  第 37 章
  抬起頭看前麵二位,何詠心仍是麵無表情,拍了拍她的肩說:
  “我在裏麵等你。”就跟著前台小姐往會客室走去。
  林木正歎口氣,麵色看不出憂喜,隻淡淡地說:“不要擔心。”
  這種情況下還能得到老板這四個字,佳音真覺得上刀山也值了,林木正對她,算是盡了心力吧,是她自己沒做好。
  當下苦笑笑算是回應。
  走進秘書室,鄺修河的特別助理小馬迎上來說:“鄺總說你來了可以直接進去。”
  佳音暗歎,還就等著她自投羅網呢,感覺他就是那隻守株待兔的貓,而自己是那不知死活的小耗子。還沒敲門,門倒自己開了,迎麵而來的竟是一張美豔絕倫卻羞憤不已的臉,佳音一愕,回過頭看小馬,後者隻是聳聳肩。
  再回頭,美女仍是盯著她,惡狠狠地說:“你是誰?沒見到鄺總在會客嗎?”
  呃,真是冤枉,她都沒敲門好不好?一時摸不清頭腦,隻好抱歉地說:“對不起,我……”
  “進來吧。”鄺修河打斷她,仍舊斯斯文文的腔調,卻聽得佳音頭皮發麻。
  美女也想跟著進去,鄺修河懶懶地看她一眼,冷淡地說:“傅小姐就請先回吧,有時間我會去拜訪令尊大人的。”
  被稱作傅小姐的美女頗是不滿地轉身,門“呯”地一聲給狠狠砸上,砸得佳音的心也猛地一跳。卻不敢有所表示,隻好亦步亦趨地走上前去,傻笑:
  “鄺總找我?”
  “傅小姐是大小姐脾氣慣了,難道韓小姐也是麽?”鄺修河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站起來,走到她麵前,“還得三催四請才能到啊。”
  有嗎?佳音回憶,好像隻打過一個電話吧?心裏明白眼下不是抬杠的時候,隻好繼續傻笑:
  “不是鄺總要求高嗎?眼看工作進度就要耽誤了,我正在公司加班加點想趕出來呢。”
  鄺老板的身高和他的財勢一樣壓人,佳音不得不往後退了兩步,話音卻已是不穩。
  “哦,韓小姐可是趕出來了?”
  “呃,快了。”感覺自己就像隻可憐的小綿羊,給大灰狼已經逼得無路可退——再退就是辦公桌了。韓佳音很勉強才能維持著笑臉,看鄺修河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危險,隻好挺挺胸,打起精神說:“關於那天的事,我很抱歉,是我太敏感了,才……”
  “哪天的事?”某人裝傻。
  還真能裝,佳音不自覺地舔舔唇,小小聲地說:“真的很對不起,如果您的心靈因此而受到了傷害,那麽我很真誠地向您道歉,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你說的是什麽事?”鄺修河挑眉,把韓佳音固定在辦公桌和自己之間,從桌上拿起幾張錢,問:“你是指曾經吐得我的車滿是垃圾,還是指那天你把我當公子‘玩’了一把?是哪一件呢,嗯?”
  佳音拚命地往後閃,卻仍能感覺到對方撲麵而來熱哄哄的氣息,尤其是下麵深度接觸的地方,天啊地啊,她簡直是快嚇死了,不會就在這裏失了身吧?
  臉上仍不得不擺出最甜美冷靜的表情,力圖淡定地說:“那個,鄺總,如果您真有需要,我們坐下來談好不好?”
  “不,我喜歡這樣,既然玩,就要玩全套,不然哪對得起韓小姐的鈔票?”
  哭死。
  韓佳音就差仰頭痛哭,誰來救救她,英俊風流的大老板不都喜歡年輕水靈的嗎?她都人老珠黃了快。
  臉都要抽搐了,仍不得不勉力微笑:“鄺總,您看,我都是結過婚的了,可能不太合您的口味。”
  “哦?”
  呃,有反應?那就再接勵:“隻要您需要,我立馬給您找不下十個年輕漂亮溫柔懂事的美女,嫻熟的熱情的狂野的,隻要您喜歡,都可以,由我請客好不好?”
  “可是,我就喜歡結過婚的,怎麽辦?”一副很為難的樣子。
  呃?品味還真是與眾不同!
  “那我也給您找來,風情萬種的成熟少婦,還不是您招招手的事?”
  “哦。”鄺修河拿著錢的手在她麵前招招,見佳音一副快呆掉的樣子,挑挑眉問,“怎麽沒反應啊?”
  韓佳音悄悄抹汗,很誠肯地認錯:“那天,是我太過份……”
  “噓……”鄺修河修長的手指堵在她嘴上,溫柔地摩挲,性感的嘴唇微微撮起。
  佳音看得眼紅耳熱,心跳得都快要擂出來,意誌漸漸變得渙散,尤其是對方那根要命的手指一直順延而下,由她的嘴一路慢慢溜到她的鎖骨,然後停在周圍若有若無地滑動。
  她幾乎要哼出聲來,心像有幾百隻貓在抓,一種從沒有過的奇異感覺傳遍全身。
  突然的福至心靈,韓佳音想自己主動點算不算性騷擾他?這麽英俊多金有財有勢的男人誒。
  想得昏頭,韓佳音原本抵在雙方胸口的手忽然爬到鄺修河肩上,她嫵媚地笑笑聲輕如耳語:“怎麽會沒有反應呢,我現在不是舉手投降了麽?”
  連自己聽得都咂舌——妖得昏天黑地啊。第一次使媚,有沒有八分像?或許真有做妖精的天賦?
  她閉上眼,心尖顫顫著踮起腳主動吻向鄺修河,誰知半天竟不得其門而入,後者硬是緊咬著嘴唇不鬆口,韓佳音詫異地睜開眼,卻看到鄺修河正冷冷地盯著她。
  他的話比他的眼光有殺傷力多了:“韓小姐,你對自己的魅力很自信啊,隻是對我來說,你太老了!”
  給人當眾甩一耳光不會比這個更難堪吧?韓佳音立時鬆手,目瞪口呆地看著鄺修河,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
  鄺修河好像比她還要生氣,鬆開她走回座位後冷冷地說:
  “你出去吧。”
  估計本來是想叫她滾的,到底還是改了口,隻麵色不鬱地背過身。
  韓佳音氣得渾身發抖,男人小氣起來還真是不可理喻。但她沒有勇氣頂回去,也或者說倉促之間她根本沒辦法想到更好的詞語來予以反擊。
  隻好頭也不回地開門走出去。
  秘書室的人仍是一副友好無害的樣子,看見她出來禮貌地點頭微笑,佳音要很努力才能維持步履的從容和麵上的冷靜,唯一掩飾不了的是羞惱得通紅的臉頰。
  走過秘書室,走過前台,短短的通道宛若人生最艱難最漫長的一段路程,韓佳音挺得畢直的身板和維持得恰到好處的笑容在衝進洗手間後徹底崩潰。
  她捂著臉坐在馬桶上,以為自己會哭,卻半天都沒流下一滴淚,頭昏茫茫的一片空白,全身的力氣似已盡數用光。耳邊轟隆隆地響聲一片,有一句話卻異常清晰:“你太老了!”
  騙誰也不能騙自己,鄺修河強吻自己,雖然當時生氣,事後怎能沒有一點自以為是的欣喜?三十歲了誒,還能吸引到帥氣多金總裁的目光。有那麽一刻,她以為自己是一朵迎風獨立的紅薔薇,可看在別人眼裏,那些幼稚的表現竟不過是跳梁小醜的自娛自樂,人家心情好才逗她一把罷了。
  她太老了?
  她才三十歲而已啊!哀歎!
  
  第 38 章
  好半天才平定情緒,韓佳音看上去無事一樣進了會客室。林木正和何詠心坐在裏麵,背對背誰也不理誰,很明顯兩人剛剛鬧過別扭。看見她,麵對著她的何詠心抬起頭問:
  “談得怎麽樣?”
  佳音正頭痛該怎麽回話,門突然被推開,鄺修河領著相關企劃人員走了進來,路過她的時候,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十足把她當空氣。
  韓佳音也很想把他當空氣,最好麵前這些人全部化為空氣,這樣就永遠不會那麽煩心多的事和人!可是抬起頭,那些讓她愁腸百結的臉還是在。
  心裏麵是恨得銀牙咬碎,麵上仍是不動聲色,韓佳音坐在座位上貌似恭敬地看擺在麵前隻剩下模糊一片的文稿。
  何詠心微笑著待他們一群人坐下後說:“鄺總,貴公司發的傳真我們已經收到,也許之間有什麽誤會,今天來就是想和您……”
  “的確是誤會,”鄺修河打斷她,看了眼韓佳音斯斯文文地淺笑,“剛才我已經和韓小姐談過了,之所以會有誤會純粹是因為我們要求太高,讓韓小姐費盡心力了。鑒於韓小姐認真負責的態度,我們選擇了這套廣告創意,如果沒有問題的話,貴公司可以著手安排相關事宜。”
  不吃驚是假的,就連林木正也是一副吞了雞蛋的樣子,韓佳音就更是瞠目結舌,才一早上而已,她從天堂給趕到地獄,正煎熬著呢,竟又被從地獄拉上天堂了。
  鄺修河對對麵三人驚喜交加的表情視若無睹,慢條斯理地接著說:“既然二位老總都來了,那麽正好我們有一個新的合作案想讓貴公司一起參與,具體事情就請和我們企劃部人員詳談,我還有事,先失陪了。”
  三個人顯然還沒反應過來,尤其是林木正,他一肚子的腹稿都還沒開鑼,對手就先行離場,真是太讓人泄氣了。
  但畢竟是久經沙場,何詠心和林木正迅速調整好情緒,站起來一一和鄺修河握手,輪到韓佳音,她實在很想表現得有教養一點,可是她剛剛才被某人羞辱過誒!真是沒有天理,還是得打落牙齒和血吞,鄺某人眉毛一挑,佳音心頭一跳,隻好站起來笑笑說:
  “謝謝鄺總體諒。”
  嘔死。
  鄺修河顯得相當高興,春風得意地點頭離開。韓佳音半垂著頭裝沒看見,再多看他兩眼她根本沒辦法保證自己不會做出什麽驚世駭俗的事情來。
  打開方略企劃人員遞過來的企劃案,佳音吐血,這不就是她從工地回來後嘔心瀝血做出的設計樣稿嗎?
  方芳不是說扔進垃圾桶裏了?
  回到公司,韓佳音黑著臉問她:“你親眼看到鄺修……河總經理把它扔進垃圾桶了?”
  方芳的表情一概茫然:“沒有啊,我是聽小馬哥說的,我哪有資格進鄺總辦公室啊。”
  哭死,擺明了鄺修河就是在玩她!
  佳音恨得牙癢卻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偏林木正湊過來親熱地問:
  “親愛的,告訴我你今天怎麽搞定鄺某人的?”
  差點就脫口而出:“我色誘行不行?”,卻想起鄺修河那句惡毒狠辣的“你太老了”,又是一陣氣血翻騰,對著林木正好奇的臉偏一點都不敢表現出來,靈機一動拍馬屁說:
  “還是林總你聰明,我聽了你的話,把那些設計稿都攤出來拿給他看,他一感動,就決定不為難我了。”
  “鄺修河有那麽好說話?”林木正黑線,還以為用美男計能套出什麽來。
  指指自己的熊貓眼,再順手拿起桌上那一疊厚得嚇死人的設計稿,韓佳音翻了個白眼說:
  “林公子,你看看我這鬼樣子,再看看這些被槍斃過的作品,是人都不可能無動於衷吧?再說了,就我這樣,離過婚的半老徐娘,你以為我還能色誘?”
  後一句話是隨口加上去了,實在心裏太恨,自嘲一下也算是療傷。
  偏某人更狠,聞言猛是點頭:“也對,看他那樣也是隻喜歡年輕水靈的,你嘛,嘖嘖,還真是沒辦法入眼。”
  如果,佳音後來想,如果不是林木正閃得夠快,也或者不是何大美女剛好走出副總室,韓佳音很難保證自己不把桌上的東西全砸到林大少爺身上去。她才剛剛舉起一本書,就聽到何詠心可以凍死人叫她:“韓佳音,麻煩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又給誤會了,她和林木正這樣。看在不明就裏的人眼裏根本就是打情罵俏!韓佳音差點就崩潰,今天什麽日子,怎麽好像諸事不順?
  縮手縮腳地進了副總室,小心翼翼地道歉:
  “何總,其實我和林總……”
  “你們兩個怎麽樣與我無關,”何詠心迅速打斷她,“隻是,韓小姐,林總是公司股東,算得上老板之一,他不遵守公司製度,難道韓小姐也可以不遵守麽?”
  佳音給說得臉色忽紅忽白,她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心下明白再解釋也是徒勞,而且也實在是不想林木正情路太順,看那花花公子的樣她就鬱悶,所以隻好訥訥地說:“我知道了。”
  何詠心看她一眼,遞給她一疊資料:“方略公寓樓的設計方案已經開始製作,由方芳繼續跟蹤,他們新代理產品華南區的推廣方案已經初步確定,你接下來的工作是盡快得到他們平麵廣告的數量和確定大小,擬定初步的設計方案。至於電媒廣告的發布可能會稍稍滯後一些,你這方麵的工作也可以延後。”
  “知道了。”韓佳音想了想,應道。
  出來後韓佳音一直歎氣,她很想推掉有關方略的一切工作,但轉而一想又覺得不甘心,她哪能被人羞辱後還一逃再逃,一退再退?
  再難堪也不過是那樣了吧?還會有更可怕的事發生?
  越是惱到極至,反而越平靜。.
  
  第 39 章
  因為同組的三人另有安排,下午的時候佳音隻好親自去給方略送小樣。
  企劃部的頭上了頂樓,就剩一群小猴子埋在格子間裏聊天。或許是最難啃的骨頭終於可以暫告一段落,連方略那那邊的人都跟著心情舒暢,看見韓佳音,似乎特別高興,一邊展開小樣看,一邊不忘八卦打趣。
  “韓姐韓姐,告訴你一個大秘密哦,我們鄺總還曾在那裏住過好幾年呢。”
  “那裏之前好像算是平民窟吧,鄺總會住哪?”有人插嘴。
  “小樣,假裝沒看過報紙,鄺總以前不是結過婚麽,那會老總裁不同意,斷了他的經濟來源,就隻好住那去了呢。”
  “是吧是吧?難怪要求那麽嚴,不會是舊情難忘吧?”
  “又帥又多金還癡情,極品啊。”
  “你們說老板的前妻什麽樣,居然連他這樣的人都不要?”
  “要是我,死粘著他就不放了。”
  “就是就是……”
  幾個腦袋越湊越近,韓佳音站在一旁看著她們佳音笑,這就是小職員的大樂趣,哪怕是大老板的小八卦,咀嚼了一遍又一遍也照樣津津有味。
  正想著,忽然就有人轉過頭來問:
  “韓姐,好像你也和鄺總傳過緋聞呢,感覺怎麽樣?”
  一張張臉齊刷刷地轉過來,目光灼灼地盯著她,韓佳音覺得好笑,這老緋聞總是少不了感興趣的人,很配合地花癡樣說:
  “哇,一醒來發現是他,都快要暈過去了!撿狗屎運了,暈都能暈到大老板身上去!”
  哄笑,連韓佳音自己也覺得誇張。
  “成頭條是什麽感覺?我還從沒上過報紙呢。”某MM撲閃著大眼睛,一臉向往地問。
  “你也可以啊,”佳音打趣,“上報紙征婚唄。”
  眾人又是哄然大笑,話題很快轉向,由上報紙變成了征婚廣告怎麽打,正討論得熱鬧,背後陰沉沉地來一句:“幹什麽?開研討會啊?亂得跟一鍋粥似的!”
  佳音回頭,是方略企劃部的經理大劉,微胖的臉沉得跟張鐵桶似的,顯然剛剛挨過批,心情不是太好。小猴子們察言觀色慣了,聞言俱是一抖,老老實實各歸各位,搞得就剩韓佳音一人立在過道上,鶴立雞群似的。
  因而略略尷尬地笑:“我送小樣過來,麻煩看下效果,可以的話我們就開始製作了。”
  “到我辦公室說吧。”大劉掃描一圈,見都老實了,示意韓佳音和他一起進去。
  “嗯,我看效果不錯,隻是這件案子,鄺總重視非常,加上總監也不在,所以還得鄺總才定奪。”重新卷好小樣,大劉微微抱歉地說,“如果你趕進度的話,最好親自呈給鄺總看。”
  佳音心裏暗罵一句老狐狸,明明剛挨了罵不想上去,偏把她這個外人推到風口浪尖上。麵上卻是一點不露聲色,稍稍遲疑了下問:
  “鄺總他不忙吧?”
  “剛開了個會,估計這會沒有人在,你去正好。”
  佳音揉揉肩膀,前陣子太趕,一停下來這肩胛竟痛得無法忽視了,總忍不住伸手去捏。聽大劉的意思,今天是斷不會給她把小樣送上去了,這工程本來時間就不多,設計時間更比預期的長,現在本來就打算邊製作邊安裝,要是再不趕工鐵定就要違約。
  沒有辦法,隻好自己拿著小樣上了方略頂樓。總經理的秘書室照樣一派忙碌的景象,小馬正好從鄺修河辦公室出來,看到韓佳音,示意她過去,一臉笑地問:
  “韓小姐是找鄺總麽?”
  佳音稱是,很客氣地問:“鄺總現在有沒有時間?”
  “現在沒人在。”小馬點頭,回到座位上就要按內線。
  佳音連忙阻止:“能不能麻煩馬先生幫我送進去?”
  “怎麽?”
  “沒有,以後合作的時間長,怕鄺總見到我什麽事都找他,煩呢。”佳音故作一副怕怕地樣子。
  “怎麽會,”小馬看著她笑得意味深長,“鄺總煩誰都不會煩你呀。”
  佳音給這客氣話說得發毛,正想頂回去,卻見小馬再不理他,伸長手按下內線,隻好歎氣,還不想見都不行。
  推門進去,鄺修河捧著杯咖啡站在大落地窗前閑品,天氣陰沉,一眼望過去,隻灰濛濛一片。
  佳音輕咳一聲,不得不壓下心裏所有的情緒,很客氣地說:“鄺總下午好。”
  鄺修河並沒有立即轉身,對她的話也是恍若未聞,仿佛看得正入神。佳音無奈,隻好把小樣一一展開鋪平,不經意間抬起頭,或許是窗外背景的緣故,那清郎逸俊的背影竟有幾分說不出的寥落和蕭索。
  想起剛剛聽來的關於公寓來由的八卦,心裏掠過一絲莫名的柔軟,或許每個人都有一分難以與人言說的心事,和身份背景無關,和錢財多少無關。
  揉了揉肩膀不由得暗歎。耳邊卻聽鄺修河突然問:
  “你所向往的美麗彼岸是什麽?”
  問她麽?佳音狐疑,左右看看都隻她一個罷了,一時摸不清頭腦,輕撫邊角的卷邊笑笑說:
  “我嘛,平凡人一個,就想好好活著罷了。”
  鄺修河轉身,微微淺笑:“韓小姐對人總是戒備十足的麽,還是你仍在怪我先前的冒犯?”
  還真是說得輕描淡寫!佳音麵上笑容未變,淡淡說:“彼此彼此罷,鄺總不和我計較就行。”不想再繼續,指著小樣問:“能不能幫忙看看這小樣?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就按這做了。”
  鄺修河慢慢走回桌前,和她立在一起看那幾張小樣,聲音竟是說不出的柔和:
  “顏色調得很好。”
  佳音每每給他捉摸不定的情緒弄得糊塗,男人,特別還是自己要巴結的老板級的男人情緒太多變實在不是件好事,但她不得不承認,此時看著廣告畫的鄺修河周身散著特別寧靜柔和的氣息。
  或者是想到他已經離開的前妻?還真是想不到他也會有如此長情的一麵。這樣一想,不由得放柔了聲音,幾乎忘了先前二人之間的不快,低低說:“所謂的幸福,就是一種平實的溫暖吧,讓人心境寧和平靜。”
  “哦,你找到了嗎?”鄺修河轉頭看她,目光溫柔,似水一樣漫過韓佳音身心,她想起那次酒醉後的意外相遇,醒來時看到的鄺修和就是這種目光,平靜寧和,溫柔似水。
  最難抵禦的就是成熟又帥氣男人的溫柔,饒是韓佳音自認閱人無數對他印象算不上好也禁不住麵紅耳熱,忙急急轉過臉去笑著說:
  “這人生有很多東西不是說想找到就能找到的,”微微沉吟即轉過話題,“鄺先生對這小樣可是滿意?”
  “可以做了。”
  “麻煩在上麵簽字好嗎?”從筆筒取出一支筆笑著遞向鄺修河。
  後者接過,沉沉地看著她說:“你還真是盡職盡責呢。”竟似是歎息,也似嗔怪。
  佳音隻當沒聽見,待他簽好字後小心卷起,伸手道別:“謝謝鄺總,我們一定會在既定時間內完工的。”
  是小心的客氣。
  鄺修河微微皺眉,沒再說什麽,點點頭即與她輕輕一握。
  或是剛端過咖啡杯,他的手心很燙,灼得佳音心下一顫,急急就抽了出來,笑著轉身離開。
  還未到樓下,手機便響,竟然是小馬:
  “韓小姐到哪了?”
  佳音以為出了什麽意外,不禁有點緊張:“我剛下樓,有什麽事嗎?”
  “韓小姐最近是不是肩膀疼?我知道有個會所治這個很有效,能在樓下等我一會嗎?”
  佳音聽得疑慮四起,小馬什麽時候這麽關心她了?婉言謝絕道:“不用了,我還得回去上班呢。”
  “請等我一會。”對方不由分說就掛了電話,佳音瞪著電話發愣,怎麽都沒發現自己和小馬有什麽特別的交情?也不過是點頭之交罷了。
  到底不忍拂了人家好意,韓佳音站在大門口等他,正有點不耐煩,一輛車駛過來,停在她麵前下了車窗,小馬坐在主駕前衝她招手。
  “其實不用……”韓佳音拉開車門微探著頭說,卻看到鄺修河閑適地坐在後座看著她,隻好改口:“鄺總也在?”
  “上車吧,鄺總說他也正好有點不舒服,就一起去了。”
  佳音揚了揚手中的小樣:“他們還等著我回去開工呢,你和鄺總去吧。”心下卻想哪有人大老板舒服啊,想蹺班就蹺,都不用向誰報備,“你告訴我地方,下次我自己去。”
  “韓小姐倒很敬業,”鄺修河微微皺眉,口氣卻很平淡,“先上車吧,待會讓小馬送你。”
  佳音不好再推遲,再推就有點不識時務了。
  到了會所,鄺修河先行下車,小馬側首說:“韓小姐就和鄺總上去吧,我給你把小樣送到公司去。”
  佳音實在很想拒絕,小馬衝她擠擠眼睛說:“這裏雖然按摩效果好,卻貴得很,難得有老板請客,何樂不為呢。”
  還沒等她想好,就已經越過她打開車門。
  搞得佳音哭笑不得,還有人會這樣送人情的?卻是由不得想更多,隻好下了車,小馬關上門就開車走了,抬頭望去鄺修河像是早就知道一般,正立在富麗堂皇的會所門口等她。
  
  第 40 章
  說實話,佳音從來沒有進來過這種看上去就高級得咋舌的場所,有時候路過也隻是過過眼癮即罷。
  進得門去,一個長相甜淨聲音柔美的小姐立馬滿麵是笑地迎上來:“鄺總今天是直接上去還是先喝點東西?”
  鄺修河並未停下來,邊走邊熟門熟路地吩咐:“上去吧,叫2號和4號師傅直接過去就行。”
  韓佳音跟在後麵,見小姐一臉好奇地看著她,隻得微笑點頭,跟在鄺修河後麵進了電梯。
  小姐看上去和鄺修河很熟,見韓佳音並不多言,隻尋著話題和他扯:“鄺先生哪裏又疼了嗎?2號師傅最近新修了一套手法,效果更加好了呢。”
  “那樣最好。”鄺修河笑笑,韓佳音發現他溫和起來倒很平易近人,並沒有多少常見年輕老板或者是富家子弟的張揚和浮跨,難怪初見麵時劉總說他是個小助理她一點都未曾懷疑,也難怪會為了愛情住到平民窟去。
  兀自想得出神,也沒聽他二人說什麽,再抬起頭時電梯門已經開了,自有小姐過來將他們迎進房去。
  上了茶,房間裏一時隻剩下他們兩個,鄺修河看上去倒閑適得很,拾過報紙坐在沙發上看,佳音沒來由有些緊張,或者是上次不歡而散的後遺症,這情形竟讓她莫名其妙聯想起兩個上賓館開房偷情的男女,不由得就紅了臉,當下沒話找話地問:“鄺總好像很熟悉這裏?”
  “對自己的家你熟不熟?”鄺修河挑眉,見她一頭霧水的樣子忍不住皺眉,“韓小姐對方略很不了解啊,這會所是我們的產業之一。”
  “看來我還得加強學習,方略有這麽好的資源都不知道,”佳音自我解嘲,“不知道是不是可以送張金卡,下次我再來也好有個折扣?”
  鄺修河停了會才從報紙前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問:“有一種比金卡更好的,你要不要?”
  “什麽?”
  “拿著我的名片,和她們說你是我女朋友,基本上手藝最好的師傅就留給你了,還可以掛賬。”
  佳音聽得心下一跳,想起他那句惡毒的話來,淡淡一笑說:“那鄺總不會顏麵盡失,必然是要天天給下屬笑,怎麽找了個這麽老的女朋友啊?我倒沒所謂,還撐足了麵子,鄺總可還是一朵鮮花呢。”說到此處長歎了口氣,“隻怕到時非但沒人信,還得把我當瘋子般趕了出去。”
  鄺修河聞言哈哈大笑,放下報紙看著她說:“韓佳音,你倒是很小氣呢。”
  這還是鄺修河第一次如此連名帶姓地叫她,平日總韓小姐韓小姐的,再溫和都也帶著三分客氣在裏頭,乍一聽見,韓佳音心裏冒起一種異樣的感覺,卻來不及用心分析,隻半開玩笑地說:“鄺總也不見得很大方啊……”
  尚未說完,敲門聲響起,兩個盲人師傅拄著拐杖走了進來,後麵跟著兩個小妹,各端著熱毛巾和洗腳的湯水。
  “2號師傅留給這位小姐吧,她肩膀疼好幾天了。”鄺修河起身吩咐,臉上笑容還未隱去,聲音就更是說不出的柔和舒適。
  佳音聽得微微驚詫,沒想到不但小馬發現自己的毛病,連他也知道了。心裏莫名也有些暖意,不由得暗歎,有些男人就是有當情聖的本錢。
  太細心的男人一味極緩慢的毒藥,驀地腦海裏就蹦出這句話,小駭了一下。
  小妹領著被喚作2號的盲人師傅走到佳音所坐的床前,問:“先洗腳吧?”
  佳音不慣洗腳,捏哪都覺得癢,和人去過幾次沐足中心總是自己拿湯水泡腳充當陪客的份,所以笑著搖頭說:“我不洗腳,給我按按就好了。”
  鄺修河已躺在床上,小妹正在為他脫襪子,聞言笑她:“你還真不是享福的命呢。”
  佳音沒理他,決定將他忽視,難道告訴他是自己怕癢?
  身邊小妹放過盆子,示意她起身去裏間,韓佳音走近去才知道這會所提供的是套間,按摩時男賓在外間,女賓都是在裏麵的。
  換好衣服,盲人師傅進來在她身上四處按按,問了些情況,佳音肩膀痛了快半個月,一直都是苦不堪言,當下也不客氣,一五一十說了,閉著眼由得他在肩胛四處揉捏,起頭酸疼,到後來隻覺得極是舒適,慢慢竟睡了過去。
  她素來夢多,每次醒來總覺得沒睡夠。這一覺卻睡得極沉,待醒來,房間裏隻她一個,什麽聲音都沒有,安靜得有些不真實。睜開眼睛,隻覺得腦子清醒白醒,像是沉沉睡了一世紀,渾身有說不出的輕快和舒適。懶洋洋起身,這才想起自己身在何處,推開身上不知何時蓋著的薄被,匆匆換好衣服推門出去,鄺修河正坐在外間看報,見到她,聲音低沉曖昧:
  “睡好了?”
  佳音沒有注意他臉上格外的溫柔,隻覺得尷尬:“師傅應該叫醒我的,等很久了吧?”
  “沒有,也是才剛剛結束。”說著放下報紙起身,“先去吃點東西吧。”
  不是問句,韓佳音苦笑,仿佛她同意是再理所當然不過。
  她其實很不喜歡和他一起吃飯,每次都像是打仗,總有她無法預料的狀況發生。
  餐廳在會所頂樓,韓佳音一路上去總接收到許多好奇的目光。她也隻作不知,麵上一徑是淡定的淺笑。
  餐廳裏人很多,足見這個會所的生意著實不錯,這個社會,有錢人還是蠻多的。
  鄺修河一路走過去,不停與人點頭微笑,握手寒喧。尚未行得多遠,就看到一位頭發灰白的老人在向他招手,走過去,即覷著韓佳音問:“鄺世侄,難得看你和女伴同行,也不介紹介紹?”
  鄺修河微笑著他握手,簡單地說:“這是韓佳音,”回過頭又對她說,“是言真律師事務所的李律師,家父最好的朋友。”
  韓佳音微微發窘,對方顯然是誤會了他們的關係,偏鄺修河不但無心糾正,反有心推波助瀾,介紹得曖昧不明。當下隻好伸出手去,說:“您好,我們公司正在和方略合作,有機會希望能向您請教。”
  “韓小姐客氣了,請教不敢。”李律師看著韓佳音笑,“除非你們公司和方略起了糾紛,也或者,是韓小姐和我們鄺世侄鬧了矛盾,到時盡管來找我,老頭子我絕不偏私,一定幫你。”
  “李律師說笑了。”韓佳音頭痛,好像言多反失。
  “那倒是,”李律師顯然是慣開玩笑的,頗有點倚老賣老的架式,接著說:“別看我們小鄺財大氣粗,心地比誰都好,是個難得的年輕人。”
  鄺修河正在和李律師同桌的其他人一一握手,聞言回過頭來不動聲色地岔開話題:“伯母可好?”
  “老樣子,總喜歡和我耍耍小性子,你爸爸他們也快回來了吧?”
  “是,下個月初。”
  佳音退至一旁聽二人寒喧,全程微笑,感覺臉皮都要僵了,鄺修河才告辭離開。
  他們的位置是靠窗的一個角落,幾乎與大廳隔離,顯得很是安靜,鄺修河顯然是早就訂好了餐的,對前來倒茶的小姐說:“上菜吧。”
  他倒是體貼,聞到餐廳裏溫暖的菜香味,韓佳音一下子被勾起了無限食欲。
  鄺修河漫不經心地拿熱毛巾拭手,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問:“韓小姐好像很擔心別人誤會我們的關係?”
  “我怕人家笑我,老牛吃嫩草呢。”說完,韓佳音自己都差點忍俊不禁,鄺修河那樣子怎麽看也不像根嫩草!
  “唉,女人的小心眼。”果然,對方聞言大笑,眼睛明亮如星,如兩汪深泉,有著沉到人心裏的甜柔,“那陣子心情不好,冒犯你了,我道歉好不好?”
  竟像個孩子般,帶點撒嬌的意味。
  韓佳音臉上微紅,不由得就垂下頭,林木正也常向她撒嬌,但總是搞笑的成份居多,不像此刻,鄺修河目光灼灼地看著她,表情似喜還嗔,讓人不由得就是怦然心動。
  “鄺總言重了。”再不敢看他,她端起茶杯假裝喝水,以緩解尷尬。
    
  第 41 章
  吃飯出來,已是華燈初上,四月的風仍帶著微微的涼意,隻是會所裏暖氣開得太足,一餐飯下來,竟薄有汗意,冷風一吹,韓佳音頓覺豁然開朗,特別清爽。
  “走一走好不好?”鄺修河微微側首,問。
  佳音本想拒絕,卻被他的目光看得心下一軟,忍不住點頭說好。
  她原也喜歡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傷心或者難過的時候,行在人群裏,心境會慢慢變得平和。兩人走得很慢,街上人湧如潮,車水馬龍,一如以往的喧嘩熱鬧,韓佳音卻似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偶爾會被過往的人擠到一處,鄺修河溫暖的氣息便若有若無地傳了過來。
  “五年前我妻子離開我,一個人走很遠的路,那時候覺得人生真是寂寞。”鄺修河歎氣,聲音低沉地說。
  這還是他第一次說起他的婚姻,佳音一時訥訥無言,這麽私密的東西,她不見得是個合適的分享者。
  所幸鄺修河似乎也隻是想要一個聽眾罷了,他接著說:“買了一瓶酒,從來沒覺得酒是那麽苦過,也從來沒覺得自己那麽能喝,想醉,卻偏偏出奇地清醒。然後就遇到了一個女孩子。她看上去也喝了點酒,自己都笨得要命,偏還來安慰人。”
  “她還真膽大啊。”佳音歎氣,暗問自己要是看到一個男人獨自喝悶酒,打死她也是不敢上前的,哪怕是一個超級無故大帥哥都不行。這年頭,自家的門前雪都不一定掃得完,哪管得他人瓦上霜?
  隻是,如果是帥氣的有錢人嘛,還是可以考慮的吧?或者一腳踢到鐵板,灰姑娘一夜間就撿到了她的水晶鞋。
  正胡思亂想中,鄺修河停下腳步,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她以為我無家可歸,給了我十塊錢,知道我要離婚,居然說,‘你要是我老公,我也不要你’,拿手指尖撥撥我的衣服問:‘這衣服,十五塊錢的地攤貨吧?’事實上,那是正宗的ARMANI誒,隻是穿的年份長了些。”他停下來看著韓佳音,眼睛明亮如星,隱含笑意,聲音一掃剛才的落寞,和煦溫情,充滿回憶的甜柔氣息,“這麽不會安慰人的人,你說,她是不是很笨?”
  韓佳音很想說是,隻是他的表情那麽奇怪,奇怪得她什麽話都不敢說,隻傻笑著應和:“好像是很笨啊。”
  汗,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生怕鄺大老板怪她敷衍,耳邊卻聽得他說:“是啊,真的很笨呢。”停了停,似是歎息般,“她說她本來想嫁個有錢人的,可是看我的樣子,決定嫁個小康男人算了,她說女人最向往的生活是,晚上坐在家裏數大把大把老公掙來的票子,邊數邊幸福得歎氣。煮著早餐叫醒賴床的老公,用冰冰的手嗬他的癢,兩個人笑著開始一天的生活,這些,就是幸福得像夢一樣的人生了。”
  佳音聽得駭然,不會是說她吧,還有人和年輕時的自己想法如此一致的?腦海裏依稀有些模糊的印象,抬起眼睛疑慮地看鄺修河,後者垂頭到她耳邊,輕笑著低聲問:“韓佳音,你真的不記得了嗎?”
  她看著他帶笑的眼睛,往事如一段因模糊而擱置的膠片,有一天重新放過竟陡然變得清晰——那一天,沈放吻了她,她一個人跑開想冷靜冷靜,結果就在中央公園遇到一個要離婚的男人。
  隻是,當時的人那麽落拓、頹唐和絕望,委屈得像個迷路了的小孩子,萬萬無法和眼前這個意氣風發,成熟穩重的方略總經理聯係在一起。
  人生,總有一些不可思議的相逢。她是不是應該努力檢討一下當時的有眼無珠?
  還以為他是乞丐,給他十塊錢?這種事,放在現在,想必是打死都不會做的吧?隻會有多遠就跑多遠,閃得快快的。
  隻有當年,她才出來多久啊,用沈放有話說是心思純得跟一根筋似的,看誰都是好人。
  “好像有點印象了。”佳音赫然,“你變了很多。”
  真像是一曲戲劇,以為自己是漠不關心的看客,轉眼之間,卻成了最為耀眼的主角。撞到“狗屎運”也沒她這麽神奇的吧?當年一不小心的好奇竟在五年後傳出續集來。
  隻是一時摸不到鄺大老板敘舊的目的何在,佳音隻好老老實實地作聆聽狀,一邊努力地回想那天晚上她到底說了些什麽話。
  但是,真的很空白,居然一句都想不起來!
  “隻是身份不同而已,”鄺修河笑容漸斂,聲音裏有幾分蕭索,“那之前我多麽痛恨自己有錢的身份,我討厭有一個有錢的父親,想安排好我五年十年甚至一輩子的人生。隻是誰又知道呢?當年她是因為我的身份而愛上我,還是因為我這個人?而我,又是因為想要找個理由反叛既定的人生還是真的一往無前地愛上了她呢?我放棄家庭,放棄出國,和她守在一個小平房裏過日子,那時候雖貧窮還是很快樂的吧?簡單的工作,簡單的日子,所以,當那天以後,我的父親帶著我的孩子來找我,說她拿了一大筆離婚費離開,我就很困惑自己那樣做的意義,因為我最終還是走上了早已給我安排好的路,以愛情的名義背叛人生,隻是多繞過一段路而已。所以……韓佳音,你明白愛情麽?”
  他問。看上去那麽困惑,那麽迷惘,想來同一個問題必是在心頭輾轉千百遍而不得結果。韓佳音聽得都有點受寵若驚,她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她會離鄺修河的過去如此之近。這個她曾經認為是變化萬千的富家公子竟也有如此單純明淨的想法和過去。
  隻是,她明白愛情麽?
  也不見得吧?離婚後她常想,她決定嫁給沈放,不是因為有多愛,而是因為很合適,一樣的家境,一樣的意氣風發,一樣的有著在這個城市紮根生存的夢想,更主要的,他夠努力,那時候的沈放朝氣蓬勃,雄心萬丈,是她以為最合適的潛力股。
  她一向理智,愛情保障不了生活,所以決不會因愛而不顧條件,也不會隻要條件而勉強去愛,為愛而瘋狂,要麽是瘋子,要麽是生活得太好,不經世事,那時的鄺修河顯然是後者。
  想起那句話,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有幾人能在合適的時間遇到合適的人,有幾人能分得清到底轟轟烈烈天崩地裂海枯石爛才是愛情,還是平平淡淡安安然然悠然寧靜的才是愛情?
  所以,韓佳音說了一句很不合時宜的話:“三十歲了,再談愛情,好像很好笑吧?還不如談股票來得正經。”
  說完,連她自己都覺得汗顏,這麽融洽這麽溫柔的氣氛下,說這種話就好像是在西餐廳裏擺火鍋——一點風情都沒有。
  可是,她沒有辦法應和,這種溫柔宛如最韌最堅的陷井,有著令她惶恐不安的力量,她直覺地不想卷進去。
  果然,鄺修河皺眉,但也隻是一瞬,便點點頭說:“是啊,我們是錯過了,最愛做夢的年紀和最美麗的年華。”
  竟是無可奈何惆悵無限的樣子。
  
  啦啦啦
  進入四月淡季,佳音本想請假回家接母親過來,誰知道韓母竟在家鄉的養老院裏上了班:
  “我去你那幹什麽呢?你要上班,又沒有一個認識的人,我喜歡家裏,離你爸爸也近。要是哪天你結婚了,有了孩子,我就過去好不好?”
  每每說到這裏佳音便無語。母親溫柔的逼婚讓她也慢慢有了恨嫁的心。堅強的時候會想,就這樣過一輩子也未嚐不好吧?到了四十歲,領養個小孩子,也算是圓滿人生了。
  可是一跟母親通完電話,佳音就覺得還是非結婚不可,人生那麽長,少來夫妻老來伴呢。一眼望過去,未來的歲月長得都沒有了盡頭,隻無邊無際的冷清和寂寞,不結婚日子該怎麽過?
  隻是,茫茫人海,想找個合適的人也難。
  也曾在母親的好言相哄下去見過陳軍一次,但總覺得興趣缺缺,以後再來電話,都推托沒有再見麵,對方慢慢也就淡了那份心思。
  沈放已經結婚,四月一日,愚人節。
  通電話的時候佳音笑他:“隻你會挑日子。”
  “容易記啊,免得她老埋怨我忘記結婚紀念日。”沈放滿不在乎地說。
  佳音心下一愣,他和她是什麽時候結的婚?再回想,具體的日子竟很模糊了。她好像還沒好好和他過過一個結婚紀念日,第一年的時候他出差在外,第二年她連著幾天趕一個設計稿,忙得昏天黑地,別說是出去吃飯了,連慶祝的心情也欠奉。
  第三年還沒到日子,他們的婚姻也已經到了盡頭了。
  她並不著意記得那些日子,幸不幸福才重要,婚姻若存在,若珍惜,天天都是值得紀念。
  按下這些,隻淡然地說:“你倒是偷懶成精了……我就不去現場了,免得到時尷尬。”
  “好,隻是紅包別少了啊。”
  “你就不怕我封包炸藥?”
  “你會嗎?”沈放嘁她,“你放炸藥我才高興,說明你心裏還是有我的,總比你淡淡的滿不在乎強。”
  “你倒會想,都要結婚了,還盼著前妻對你念念不忘。”佳音嘲弄地笑,“還想要享齊人之福啊?”
  “佳音,”沈放停了半晌輕聲叫她,“我很抱歉。”
  抱歉什麽呢?往事不可追,因而平靜地說:“我都不怪你,就忘記吧。”
  掛了電話後,韓佳音哂然一笑,她這是不是太大度了呢?前夫結婚,還能坦然說恭喜。她和沈放最後的日子過得並不開心,感覺總是在爭吵,度日如年。
  而現在,竟如朋友般,淡然得仿佛那一段婚姻都沒有發生過,所有曾痛得撒心裂肺的背叛就好像做的一場並不愉快的夢。
  或者,他們本就隻適合做朋友,做夫妻,太勉強。生活裏那麽多不同的意見,那麽多不容磨合的差距,隻在夫妻之間才會放大,然後終讓人、讓日子變得不安。
  林公子最近也總不安身,去了幾天總部,之前轟轟烈烈盛傳老爺子要把他調回總部,佳音聽到這個消息時,不知道是什麽感覺,以前他偶爾來幾天,生活裏有他沒他總差不多,可是他天天出現在麵前,一下子要不見了,連公司裏的氣氛都沉悶了很多。
  隻何詠心仍是老樣子,做事情向來一絲不苟,認真得讓韓佳音都怕,對誰都是一副拒之千裏公事公辦的樣子。
  隻是,他到底還是回來了,幾日沒見,嘴角竟長了水泡,水汪汪的似乎一碰就要破。
  仍舊一副花花公子的欠扁樣子。
  佳音問他:“你不是要回總部了嗎?”
  林公子臉上含笑,不正經地說:“本來是,不過太舍不得你了,所以嘴巴磨起泡了也要爭回來。”
  信他鬼扯。佳音笑,心裏還是開心的,能留下當然好,有一個熟悉的人罩著她小,老百姓的日子才好過。
  隻是,更經常地賴到佳音家裏去喝酒,買很多很多的菜和飲料還有啤酒,說:“韓佳音,我瘦了啊,這幾天花你要給我好好做菜,把我養胖。”
  卻到她家裏打電話給何詠心,刺激她:“何副總,何女士,我在佳音這裏,她煮了好多菜,我們兩個吃不完,你要不要過來?”一副甜蜜蜜的小樣子。
  駭得佳音在廚房裏差點拿菜刀出來砍他,要拉她一起下水也不要用這種方式吧?
  所以,好幾天,佳音都寧可躲他遠點,一下班關機,滿街上溜達。
  終於以為太平點了的時候,那天還沒回到小區,就遠遠看見林木正倚在他那輛騷包的紅色跑車(據他說是牌子貨誒,隻是看見佳音眼裏車都長差不多樣)前,看見她,哭喪著臉撲過來:“親愛的,連你都不要我了嗎?”
  崗亭裏的保安員眼睛都看得發直,韓佳音就更是頭皮發麻,偏兩隻手都提了東西,隻努力撇開頭,提醒他:“林公子,不,林總,形象!”
  後知後覺,某人終於感覺到外界不同平常的注目,卻仍很厚臉皮地嘻嘻一笑:“唉,沒有辦法啊,人長得帥回頭率就是高。”
  被他氣死,卻還是不得不把他領回家,因為林公子擺著一副受委屈的小媳婦樣,她若不答應他就有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架式。
  佳音一點也不懷疑林木正的表演天賦。
  所以,林木正在她家裏吃得摸著肚子舒服地歎氣:“佳音,世上也就你一個好女人了!”
  佳音也隻是奉送了一個大白眼,沒好氣地問:“怎麽,又在何副總那碰了釘子了?”
  “別和我提那個女人!”林木正皺眉,“拽得跟二五八萬似的,我站在街上招招手,大把的美女跟在屁股後麵跑。”
  佳音聽得失笑,能讓林公子如此幽怨,想必是打擊頗深,因而就問:“她又怎麽你了?”
  “沒什麽。”林木正悶悶地躺在長沙發上,“今晚我在你這裏睡好不好?”
  “不好,”佳音一口回絕,“我怕我晚上耐不住寂寞強奸了你,到時你賴我終身就完了。”
  林公子聞言哈哈大笑,一邊作解衣服狀,一邊唱:“來吧,來吧,快點來吧。”
  佳音見狀一口水差點噴出,兩個人都齊齊笑得打跌。
  
  第 43 章
  方略的設計工作基本步入正軌,鄺修河卻似乎更忙。佳音有幾次去他們公司,他不是出差了就是去了工地,或者下了分公司。
  自那次兩人散步聊天後兩個再沒碰麵,倒是見到過小馬,卻給她送來一張會所的VIP卡。
  因為說是鄺總所贈,連推托都成了矯情,隻好笑笑說:“一句玩笑話,沒想到鄺總竟當真了,替我謝謝他。”
  本來想打個電話當麵致謝,想了想還是作罷,人家大人物的一點小恩惠,也隻她會受寵若驚吧?
  周五的時候,佳音下了班去第一次遇見江河的超市購物。
  出來的時候正接著電話,也就沒注意前麵的情況,一不留神撞到一個孩子,韓佳音一驚,丟了東西就去扶,電話都顧不上,拉起孩子緊張地問:“沒事吧?”
  是個小女孩子,穿著粉色的公主裙,孩子還沒說什麽,旁邊衝出她媽媽,一臉緊張地從她手裏將孩子抱過,抱怨地說:“走路怎麽也不看人呢?”
  佳音抱歉得很,連聲說對不起,待得對方走遠了,彎腰檢拾散落的物品,突然就想起第一次遇見江河,也是意外的一個相撞。
  心下低低歎氣。站起來,不由自主地回頭,卻看見一個貌似江河的孩子立在廣場的沿上向她皺眉:“你怎麽還是那麽笨啊?”
  以為眼花,轉過身想走,驀然醒悟似地再回頭,小孩仍在,雖略的長高,但樣子沒變。
  剛拾起的東西“嘭”又給丟回地上,佳音衝上去一把抱住他:“哇,是江河誒?!”
  江河本想繼續擺著臭臉,奈何怎麽也敵不過佳音的熱情,躲著她湊上來的紅唇,假怒道:“別親啦,你的口紅全到我臉上了!”
  麵上卻露出了無法掩藏的欣喜。
  “江河現在也是小海龜了呢。”佳音輕輕拍拍他的小屁股,“不會把我忘了吧?”
  “差不多吧。”江河撅嘴,無所謂的樣子,“來這裏逛逛,就看到一個笨女人撞人家小孩子呢。”說完,再也忍不住地露出得意洋洋的笑來。
  佳音也笑,拾起東西,四處張望,問:“你一個人?”
  “哦。”江河漫不經心地應。
  別後重逢,兩人有太多說不完的話,太興奮了,連公交車都忘了坐,不過一站路的距離,幹脆就走了回去。
  佳音看著江河興奮得有些微紅的臉,問:“還以為你要在那邊讀書了呢,怎麽回來了?”
  “你不會一點都沒想我吧?”江河聞言沉下臉,“我還天天變著法想他們帶我回來!”
  “你沒有打噴嚏嗎?我一天念你十七八遍。”
  “沒有啊。”江河信以為真,大聲指控,“你撒謊!”
  “我用錢包裏的錢來發誓是真的。”佳音忍住笑半認真地說,“不過可能國外太遠了,咒語發不過去。”
  “是嗎?”小P孩子狐疑地看著那個舉手發誓的女人,停了停說,“那你明天開始天天念我十七八遍,看我會不會打噴嚏好了。”
  佳音那個汗啊,現在的小孩子果然不是好騙的。趕緊轉移話題:“那他們怎麽又送你回來了?”
  江河笑得賊賊的:“他們要我學英語,我偏二十六個字母都不給他背全,他們說‘a’我就念‘b’,反正就是不給他們念對。我很聰明吧?”說完,邀功似地看著她。
  “外麵不好玩嗎?”佳音失笑,刮刮他的鼻了說,“你聰明得很,小騙子!”
  “一點都不好玩。”江河歎氣,“出去都有有一大票人跟著,煩死了!我們家瑪麗阿姨做的菜特難吃,你看,我都瘦很多了呢。”
  仔細一看,倒還真是的,原本有些肥嘟嘟的小圓臉竟方了不少。佳音看著他清亮的眼睛,明亮亮如熟透的黑葡萄,忍不住就腑身親了他一下:
  “好吧,回家我給你做好吃的,把你再養胖點……隻是你這樣出來,和家裏人說了吧?”
  “哦。”江河應。
  因為太高興,佳音也沒在意,一到家看看冰箱裏的存食,問:“江河你要吃什麽?”
  “涼拌麵!”
  “那個夏天吃比較好吧?”
  “可我就是想吃誒。”
  佳音隻好給他做涼拌麵,水還沒煮開,洗好菜正大刀闊斧地準備開工,電話卻響了,江河把她的手機拿進來,佳音一看,竟是林木正,忙擦了擦手接過來:
  “在幹什麽呢?”
  佳音看了眼正巴巴望著她的江河,笑道:“給我兒子做飯呢。”
  “什麽時候你瞞著我有了私生子?”林木正怪叫,唱念作打算是全了。
  “早就有了。”佳音笑,“有什麽事嗎?”
  “請我吃飯好不好?我剛從郊區回來,餓得很。”
  “可是……”
  “我馬上就到你家樓下。”
  呃,這個男人到她家裏都不知道避嫌嗎?她可是離了婚的獨居女人誒!看了看江河,捂著電話問:“叫個叔叔和你一起來吃好不好?”
  “不會又是那個牛皮糖叔叔吧?”江河一副很厭惡的神情,“你還沒甩了他呀?”
  佳音失笑,拿粘滿菜醬的手刮他的鼻子:“待會他來了你可不能這樣叫他。”
  江河橫著眼睛看她,隻不做聲。
  佳音直起身子,接著和林木正說:“那你上來吧,隻是沒什麽好吃的了。”
  門鈴響的時候,佳音正在切菜,江河非要幫著把煮好的麵條夾出來。
  “你去開門。”佳音吩咐。
  “我們家都是阿姨去開門,你也是阿姨。”江河夾著根長長的麵條在麵前晃,玩得不亦樂乎,才不想去給人開門。
  “哎,我說,你變得倒快啊,以前不是老說我是你媽媽嗎?”佳音假嗔,“果然是養不熟的小狗呢。”
  這小P孩子,佳音見他不叫她媽媽了,有些奇怪,一問,他竟然悻悻地說:“我那麽聰明誒,怎麽可能是你那麽笨的人生的?”
  汗。
  佳音還以為要好好才能解釋自己不是他媽媽的事情呢,沒想到他倒一副我早知道的表情。
  “我見過我的親媽媽了。”語氣很平淡,讓佳音好不詫異。明顯的,見著親媽媽並沒有讓他開心多少。
  再問,他隻悶頭不說,要不就瞪眼睛發怒:“你好煩誒。”
  顯得她比孩子還八卦,隻好不再追問,想其中必是另有曲折吧?
  門鈴再響,佳音停下亂七八糟的想法,一急隻好提著菜刀去開門,林木正見了哭喪著臉閃到一邊說:“不就蹭個飯嘛,至於嗎?”
  佳音赫然,把菜刀往身後一藏:“進來吧。”
  林木正脫了鞋子立在原地不動,一副見鬼的樣子叫:“韓佳音,你家讓人打劫了吧?”
  她關好門轉回頭一看,還真不是普通的亂。江河那小子不滿她“隨便”叫個男人上來,竟然把她的客廳弄得亂七八糟,東西扔得到處都是,活像剛被洗劫了一樣。
  因而臉更紅,隻好垂頭傻笑:“那個,呃,小孩子弄的,還沒來得及收拾。反正你也從不當自己是外人,就隨便坐吧。”
  “隨便也得有個地方!”林木正咕噥,跟著韓佳音進了廚房,看到立在桌前凳子上夾麵條夾得不亦樂乎的江河,詫然問:“這小鬼,你表姐不是送回鄉下去了嗎?”
  佳音還沒說話,江河倒拿眼瞄她:“你表姐是什麽人?”
  佳音頓住,以前是為免麻煩,林木正問起的時候她隨口就說江河是她表姐的孩子,周末寄在她家。這回兩方對質,想瞎編都來不及準備,想解釋都無從說起,隻好舉著菜刀呲牙咧嘴地問江河:“你怎麽把我家弄得那麽亂?”
  “我喜歡啊。”某孩子完全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果然注意力轉移,“牛皮糖叔叔你也喜歡吧?”
  “你叫我什麽?”林木正失聲驚叫。
  “牛皮糖叔叔啊。”又清晰又清脆,連佳音都忍不住笑。
  林木正老不正經地粘過去,摟著江河的小俊臉就是一頓狂親,親得江河哇哇大叫,林木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小騙子,牛皮糖是這樣粘人的,明白不?”
  然後,佳音徹底被忽視,江河一會罵林木正牛皮糖,一會叫他老不正經,一會又說他是妖裏妖氣,氣得林大公子追著個小P孩子滿屋裏跑,發誓說今晚上就要粘死他小毛孩子。
  結果,佳音做好涼麵,出了廚房,就看到她的房子堪比戰後——沙發上的抱枕牆角一個,門邊一個,另兩個都不知去了哪裏,棉布拖鞋東一隻西一隻,連茶幾上也有一隻?她平日看過收在小茶幾上的雜誌書刊就更是四散開花……再看過去,那兩個大小男人正躺在一大一小倆沙發上喘粗氣。
  一個說:“佳音,趕快,把這野孩子送走,跟你表姐說你未來的老公大人不喜歡。”
  一個說:“佳音,趕快,把這野男人趕走,就說你兒子我對他很討厭!”
  如果不是房間實在亂得不像話,佳音真會笑出來,現在她是受害者好不好?為什麽每次他們同時出現在她家,總會搞得她一個頭兩個大?
  她端著麵站在那裏,對著林木正:“你,林公子,已經三十有二了,和個孩子吵成這樣,至於嗎?”
  對著小江河,要生氣還真是很艱難,後者玩得臉通紅通紅的,兩隻眼睛更顯得清亮,此刻看著她,累得就你隻剛抓了一夜老鼠的小貓咪——但還是要板著臉罵:“江河,你六歲了吧?你這是在做客吧?能不能麻煩你有點客人的樣子?”
  陰沉沉地總結:“吃了飯,好好給我把衛生搞幹淨了,否則,哼哼,以後就都不要來我家了。”
  “啪”地把麵條重重在放到餐桌上,韓佳音進了臥房,一副很生氣很生氣的樣子。
  老虎不發威還以為是病貓呢!
  貼門上偷聽,外麵倆大小男人互相埋怨,再聽,就是碗碟碰撞的聲音,然後聽到林木正壓著嗓子罵:“不想混了?要摔破碗以後吃的都不給你做!”
  韓佳音躲房裏偷笑,暗道,就不信還真沒法治你們了!
  
  第 44 章
  周末的日子因為江河回來而多了許多生氣。
  林公子和江河犯衝,兩個看見了就有一番唇槍舌劍,也不知道他三十多歲的大男人哪裏來的一顆“童心”。
  隻是,佳音有一天奉命陪何詠心去見客戶,沒想到卻遇到久沒見麵的鄺修河。
  長長的走廊燈光暈黃,曖昧迂回,正走著,一道門突然打開,出來兩個頭發皆有些花白但看上去精神矍鑠的老人,然後是他們的夫人,最後出來的就是鄺修河,身邊小鳥依人般跟著那個幾次三番讓他氣得吐血的傅小姐。
  一行眾人笑意盈盈,就連傅小姐也是嬌羞無限。
  佳音和何詠心閃身避在一旁,等他們先過,佳音半垂著頭,正不知道該怎麽打招呼,何詠心已是先淺笑道:“鄺總也是來吃飯吧?”
  鄺修河淡淡地笑:“家宴而已。”然後就是一番場麵上的寒喧,輪流介紹。佳音是第一次看到白手起家的方略老總裁,忍不住就多留意了些。
  老爺子臉型周正,麵部線條分明,看上去相當嚴肅和不易接近。隻眼睛和鄺修河很相似,灼灼明亮,仿佛一眼就能看進人心裏。此時他似乎心情很好,客氣地對何詠心說:“今年方略的推廣做得很好,廣告畫也很新穎,辛苦你們了。”
  “鄺先生客氣了。”何詠心說,“老總裁眼光獨到,還擔心入不了您的眼呢,您能這樣說,就是對我們工作最好的肯定了。”
  又寒喧幾句,鄺修河插話說:“爸爸,何總還有客人在等。”
  這才告辭離開。
  立在那裏看她們走遠,何詠心突然說:“你知道傅氏集團嗎?”
  佳音搖頭。
  “他們是本城海運第一家,家世雄厚著呢。鄺傅若成,又是上流社會看似完美的資本聯姻。”
  佳音無語,想起那天鄺修河問她:“韓佳音,你明白愛情麽?”
  仍是記得他那聲綿長的歎息和無可奈何的目光,他並不喜歡傅小姐吧?不然也不會屢次三番地氣得人家跳腳。
  但這些,幹卿底事?對她來說,上流社會的生活更像是小說裏寫的場景,所謂上流社會的人物們,對她而言就更是有如高山,連仰望的力量都難生出。
  愛與不愛,總和利益相關,知道了,頂多不過是一聲歎息。隻是華麗麗的物質生活與貧窮得隻剩下愛情的日子,哪一種更幸福?或許隻有當事人才知道吧。
  回到小區已是淩晨,何詠心把她送到小區門口,問:“你沒事吧,要不要送你上去?”
  佳音已然是酒意醺人,頭腦卻清醒得很。何詠心月事來了,不好喝酒,不然也不會拉她做陪客。隻是遇上了個貪杯的極品,饒是佳音酒量好又用了老王教她的“酒桌三招”,仍是喝得有點過。胃裏總覺得頂著東西,不很舒服。
  聞言卻笑笑,木著舌頭盡可能清楚地說:“不用了,我還好。”
  隻是極困,腦袋沉沉的隻想就此睡過去。她想起有一年爸爸外出喝酒,喝多了些,竟就在離屋三步之遙的門外麵睡著了。
  早上佳音去上學,就看見韓父頂著薄霧,正睡得酣沉。佳音和母親笑他,他反自我解嘲地說:“天為被地作床,誰有我舒服?”
  想著就是微微一笑,下得車來,涼風一吹,昏沉沉的頭稍稍清楚了些,揚揚手和何詠心說了再見,立在原地看她將車開遠,長長的街上冷寂幽靜,隻昏黃的路燈散著淡淡清輝。
  韓佳音撫著頭,輕輕呼出一口氣,正想轉身進小區,一道車燈遠遠射過來,駭得她心下一跳,不由自主望過去,強烈的光芒照得她眼睛都無法睜開,忍不住就是倒退三步。
  燈光忽滅,佳音這才發現那車竟停在樹蔭處,似與周圍環境融為了一體,不注意都會忽略過去。正狐疑是誰,卻見車門打開,走出來的人竟是鄺修河。
  “嚇到你了?”他走過來,看著她輕笑,“本想按喇叭的,怕你給小區的人罵,還是忍住了。”
  “你怎麽會在這?”佳音給這一嚇,酒意倒醒了三分,不知道是給他的突然出現還是亮得晃眼睛的車燈。
  “心情不好,想找個聊天的人都沒有,”鄺修河看著她,、“能不能陪我聊聊天?”
  佳音本想笑笑說:“可以啊,求之不得,就怕八人大轎也抬你不來。”然而給他的目光看得心下一軟,出口卻是:“好。”
  聲音裏竟有無限嬌羞,當下就微紅了臉。
  “先上車吧?”
  佳音隻猶豫了三秒,就跟在他後麵上了車。
  “今天喝了很多酒嗎?”鄺修河問。
  “還好。”其實不好,胃頂得難受。一坐在車上,佳音就更暈暈地想睡覺,隻念著鄺大老板突然來找她而且是心情不好,才捏著手心硬撐下去,“你怎麽知道我住這?”
  “我知道已經很久了。”鄺修河笑笑地說,“我發現你的記性真不是一般的差誒,有次你在山水喝多了,好像就是我送你回來的吧?”
  佳音想起,微微發窘:“那次真是不好意思,還弄髒了你的車。”
  鄺修河側過臉,看她:“今晚上陪我聊天,當是陪罪好不好?”
  佳音靠在椅背上,一動也不想,隻覺得四肢無力得很,不自主地點頭,問:“你怎麽了?”
  本來想加一句,誰還能得罪你啊。想想還是閉嘴的好。
  “也沒什麽,就想找個人聊天。”鄺修河璿開音樂,竟是那首“WAITING HERE FOR YOU”,佳音很喜歡的歌。
  歌聲輕柔地回蕩在車內,兩人一時都不再說話。佳音的心情因為歌聲而更加放鬆,閉上眼睛,意識慢慢渙散,耳邊似聽得鄺修河在說:“就這樣陪著我吧,安安靜靜都是好的。”
  她已經無力聽進去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在周公召見前她想,這椅背要是再低點該舒服很多吧?
  
  第 45 章
  佳音是被環衛工人刷刷的掃地聲吵醒的,她睜開眼睛,看見自己躺在車廂裏,身上披著件男式的西裝。
  天已放白,鄺修河正倚在車前抽煙,薄霧輕罩,修頎的背影俊逸清朗。佳音一眼望過去,那燦爛的朝霞竟成了最絢麗的布景,整個畫麵說不出的柔和魅惑,竟看得差點失神。
  她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著了,依稀記起鄺修河是來找他聊天的吧?可說了些什麽她卻一點印象也沒有。
  攏了攏頭發,放開衣服下車,赫然說:“不好意思,我好像睡著了。”
  “沒什麽。”鄺修河看著她微笑,一夜未睡,神情竟無絲毫萎靡,佳音不禁暗歎人長得帥就是沒辦法,老天爺都似乎厚待些。
  正胡思亂想,鄺修河從車裏取出衣服,披在她身上,淡淡地說:“早上涼,披著吧。”
  聲音溫潤柔和,讓人說不出的舒適。
  這樣的鄺修河總有讓佳音無力招架的感覺。咬了咬唇,問:“你一晚上沒睡?”
  “休息了會,本想把你叫醒的,可看你睡得實在是香,就不忍心了。”
  佳音更是臉紅,她好像一點都不適合陪人聊天,想起他昨天好像是說心情不好,抬起頭問:“你昨天怎麽了?”
  “嗯?”
  “心情不好?”
  “哦,”鄺修河笑,意味深長的樣子,“現在好多了。”
  呃,好像他們還沒聊什麽吧?一晚上沒睡心情還能好很多了?佳音愕然,麵上卻也並沒表現出來,看他一副不太想說的樣子,想也是因為已經錯過了最想傾訴的時間,隻好說:“那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好。”鄺修河點頭,想了想微微偏過頭說,“先陪我吃個早餐好不好?我餓了。”
  聲音懶懶的,帶著一點孩子似的蠻不講理。這樣的鄺修河總讓佳音覺得熟悉,忍不住就是會心一笑,隻是如果方略的員工看見他這個表情,會是怎樣的反應?
  就近選了家門麵稍好一些的早餐店,佳音要了份皮蛋瘦肉粥,鄺修河則要了屜小籠包,一盅湯。因為太早,店裏沒有幾個客人,都安靜地吃著早餐,兩個人一說話就顯得突兀得很,於是很沉默地各吃東西。
  鄺修河看上去真的餓壞了,吃得很是香甜,佳音才吃到一半,他麵前的東西已然全部掃空,佳音飲酒後本來嘴裏就沒什麽味道,這會給他看得更是不好意思,放下勺子抬起頭問:“要不要再叫點?”
  “不了,你吃吧。”
  “吃不太下……我們走吧。”
  “才吃那麽點?”鄺修河皺眉。
  “太早了些。”佳音簡單地說,拿紙巾擦擦嘴,正想要他走,卻見他搖搖頭說:
  “浪費糧食啊,韓佳音同誌。”
  說得她都不好意思,還以為他是關心她吃得太少呢,結果卻是埋怨她剩得太多。
  正想解釋,鄺修河一把將她的粥端到自己麵前,就著她用過的勺子吃將起來,一點都不避忌的樣子。
  “那個,另外叫一份吧?”佳音一急,伸手攔住他往嘴裏送的手。
  “怎麽,你還要吃?”
  “不是……”
  “那就行了,我不嫌你。”鄺修河了解似地微微一笑,伸出另一隻手抓開她的,卻並不立即放開,改抓為握,就那樣攥在手心裏。
  灼人的溫度立即包圍了她,佳音心下一蕩,竟有一點貪戀的感覺。停了停,終於用了點力想抽出來,隻是不能。
  臉愈加就紅,低低說:“放手啊。”
  鄺修河卻無事般咽下一口粥,挑挑眉說:“你不搶我就放開。”
  竟像個孩子,佳音失笑,隻好說:“我不搶。”聲音也跟著放柔了幾分。
  仍是僵了幾秒,似乎是在驗證她話裏的真實性,鄺修河這才慢慢鬆開了手。
  佳音收回手,左右握右手,隻覺得仍是溫暖無限,心旌搖蕩,頭腦裏空白得很,再不敢看他一眼。
  五一前夕,方略舉行了一個答謝酒會,所有的合作方都在受邀之列。
  作為公司兩大巨頭,林木正自是和何詠心同時出席。
  酒會前一天,林木正看似無意地對進來給他送文件的韓佳音說:“晚上陪你去逛街?”
  佳音看也不看他就是回絕,黃鼠狼給雞拜年,誰知道他林公子安的什麽心?
  “韓佳音,我可是突然起了好心,”咬牙切齒的聲音,“不答應你可是會後悔的。”
  佳音抬起臉,睨他:“突然想著陪女士逛街,林公子你沒發燒吧?男人不是一向很討厭做這種事的嗎?”
  “我突然想了解這個城市夜晚的商業氛圍,不行啊?說吧,去不去?”
  “不去,我回去看電視。”
  林木正看了她三秒,低低地問:“我不用點特殊手段你是不答應了對吧?”
  佳音還沒反應過來所謂的特殊手段是什麽,林公子已經越過辦公桌,拉著她的手,媚眼如絲,秋波亂流,用甜得讓人反胃的聲音柔柔地說:“親愛的,去嘛。”
  還拖著長長的尾音,讓她著著實實打了個寒噤,腦皮層更是陡然加厚加重。正想甩脫,似聽到何詠心啪啪啪的高跟鞋聲走近來,佳音忙不迭地點頭連聲說好,一邊很用力才掙脫他的手。
  兩人堪堪分開,門意思意思地敲了三下即被推開,何詠心那張豔絕群芳但也是冷若冰霜的臉出現在門口。看到他們兩個站在一起,隻輕描淡寫地挑了挑眉問:“我沒有打擾到你們吧?”
  佳音忙退開三步,說:“何副總說笑了。”
  也不解釋,有些事情越描越黑,尤其是男女之間。回頭指了指桌上的文件對林木正說:“這個,請林總抽時間看看,對方要得很急。”
  然後退場。
  關上門的那一刹,佳音覺得自己就像是舊社會的小Y頭,就差斂個全福了。
  忍不住就是莞爾。
  下了班和林公子去逛街,本以為是沒有目的的閑逛,林木正卻隻拖著她往高級服裝店裏轉,而且還專挑晚禮服。
  佳音這才明白原來某人是在給何詠心選明天參加酒會的衣服,卻也隻作不知,假意說:“林總,也不用送我這麽高貴的衣服吧?都沒什麽機會穿。”
  林木正正在看一件黑色的抹胸晚裝,聞言即回過頭來笑罵:“小狐狸,還不知道你有什麽心思?想說什麽就直說。”
  “不是我想說什麽,是林公子你,不覺得有什麽事情應該向我交待一下嗎?你說出來,或許我能給你更準確的建議。”
  林木正想了三秒:“好吧,明天方略不是有酒會麽?我就是想給我的女伴買件晚禮服,怎麽樣?”
  佳音失笑,還真是嘴硬,偏就裝糊塗,問:“你的女伴,誰呀?身高多少,三圍怎樣,皮膚如何?要想襯托你林大少爺風流倜倘的光輝形象,這些信息可是不能沒有啊。”
  “韓佳音,你變笨了誒?少爺身邊的紅顏知己不都是非常善體人意的嗎?”
  “可是少爺,我是個笨Y頭誒,少爺的心思我哪裏敢猜?你要女伴,不是站大街上招招手,就排了一個連嘛!你是隨便挑,可我卻是看花了眼呢。”
  說完,已先忍不住失笑出聲,林木正伸手在她額上輕彈,笑著說:“哪來這麽刁嘴的Y環?立馬趕出府去!”
  兩人正說得熱鬧,店門被推開,佳音笑著抬頭,竟是傅小姐挽著一位穿著打扮皆是不俗的中年女士進來,正猶豫要不要上前打個招呼,對方似對她毫無印象,眼光在她臉上轉了轉,隨即就轉開了。
  想來雖見過幾次麵,平凡如她,是入不得人眼的。也就不再管她們,自顧自替林木正挑衣服。
  傅小姐想來也是挑晚裝的,隻是雖然她人長得不錯,家庭環境更是優越,但挑衣服的眼光卻無法讓人恭維,她衷意的總與她的氣質不符。
  林木正選了件水藍的長裙,質地和顏色都是一流,韓佳音看了卻搖頭:
  “樣式太繁複了些,何小姐的氣質更適合剪裁流暢樣式簡單的服裝。”
  抬起頭卻看到正在另一旁和傅小姐一起挑衣服的中年女士聞言看了她一眼,兩人視眼相遇,雙方都是微微一笑。
  其實佳音一入門便看中了門口模特身上的一件露肩的淡粉色晚裝,式樣簡單但很明麗,色彩和質地都能讓人眼前一亮。
  “會不會太普通了些?”林木正摸著下巴猶豫,想來是打定主意要討得佳人歡心了。
  佳音因而微微一笑說:“強勢的女子在衣著上就要減弱一點那種氣勢,簡單明亮又才能不失她的幹練又體現恰當的聰慧。”
  “嗯,好像有點道理……要不你試試?”
  “我和她的氣質相差太遠。”
  “沒關係,三圍差不多就行。”
  說得還真直白!佳音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導購小姐,微微紅臉,到底扭不過,隻好進了試衣間。
  穿好後,頭發稍稍挽起,走出來時林木正眼前一亮,誇張地擁上來:“呀,哪裏來的美人兒啊。”
  佳音笑著靈巧地躲過,站在鏡子前看自己,她還是第一次穿這種衣服——感覺上就好像是灰姑娘穿上了水晶鞋,雖然心情愉悅,卻總不免惴惴。
  但無可否認,真的很好看,隻是她的皮膚過於蒼白,若是配何詠心,絕對是明豔動人,不可方物。
  換了衣服出來,林木正去收銀台刷卡,穿衣鏡前那個和傅小姐一起進來的中年女士正在試一件橙色係晚裝,雖然款式特別,顏色也很襯她,但是卻把她身上的缺點暴露無遺。
  保養得再好,時間的力量仍是不可忽視,腰間的贅肉和腿部鬆垮的皮膚暴露了一切。
  見佳音看她,竟對她微微一笑問:“小姐能不能給個建議?”
  佳音想了想說:“顏色很好,款式也很新穎,隻是若論合適,也許腰間有點褶皺或者裝飾的更好看,而且夫人身材高挑,氣質也出眾,可能長裙適合些。”
  “嗯,我也覺得。”中年女士讚同地微笑。
  再聊了幾句,回頭見林木正在叫她,韓佳音點了個頭便告辭離開。
  “你認識的?”等她走近,林木正疑惑地問。
  “不是,隨便聊了幾句。”
  “唔,你倒可以當個著裝顧問了。”
  佳音笑,隨著他上了車:“謝謝誇獎,那麽老板,一個小時收費一萬?”
  “哇,你打劫啊。”
  “太小氣了吧?為了博得美人歡心,這點代價也不付出?”
  “像我這種翩翩濁世佳公子,想要個美人還用付出代價?”林木正一臉的洋洋得意。
  佳音失笑,潑他冷水:“這麽得意?還不知道人家願不願意穿呢。”
  “這你就不知道了,我既然敢買,就一定會有辦法讓她穿。”某人信心滿滿的樣子。
  佳音搖搖頭隻笑不語,事情若有他說的那麽簡單,何以總要借她來擋箭療傷?
  也不點破,各人自有各事,愛情是人最幫不上忙的東西。
  
  第 46 章
  酒會之後,鄺湖山宣布退休,鄺修河接任方略集團董事局主席的位置。
  報紙上選的是酒會上的一張照片,鄺修河站在窗前,暗黑的背景更襯得他長身玉立,朗眉星目,酒杯微舉,淺淺微笑,說不出的春風得意,誌得意滿。
  小紅突然出現在她背後,看著報紙叫:“哇,這麽年輕就成了董事局主席,太英武了吧?”
  幾個女孩子湊過來,嘰嘰呱呱地評說一通,韓佳音被吵得頭痛,隻得抽身出來。
  在花園裏靜坐了一會,就聽到方芳說何總找她。
  佳音進得副總室,何詠心仍是冷冷的樣子,但眉宇間卻奇異地多了幾分柔和,連說話都放柔了幾分。
  “這是總公司發來的調令,把這個表填完後,下星期開始,你就是設計部的經理了。另外,方略的工作你也不再適合全盤負責,尋一個替代的人選,你指導就行了。”
  佳音微愕,說不出心裏是憂是喜,雖然早有準備,然而真等到這一刻卻仍很茫然。對於工作,她並沒有太大的野心,唯盡力做好而已。
  想起自己最初的夢想,不過就是嫁個好男人,生個健康聰明的孩子,當個全職的家庭主婦也未嚐不可吧?小時候看到媽媽每次接過父親交來的工資,站在日光燈下一邊點錢,一邊和父親柔柔地預算接下來的開支,臉上是掩不住的微笑。
  她便覺得那是自己最向往的婚姻生活了。
  她從沒有想過要當女強人,她向來不認為自己是頂有出息的那種。
  隻是,命運之手一步一步將她從所向往的生活推離,越來越相距遙遠。人生總有那麽多不可預測,這樣想著驀地就升出一種近乎悲涼的豪情,或者,有一天,她會取得更高位置,到達她自己也無法預料的事業高度。
  那也是另一種功德圓滿吧?
  和何詠心商量好了接替方略設計的人選,下午即帶著小紅去方略修改設計稿,隻是整個方略都是一派異常忙碌的景象,雖然鄺修河接手方略已經半年多,但該做的事情該完成的交接該交待下去的工作還是很多。
  所幸要修改的地方不是很多,也就是一個鍾頭的事。小紅進公司不過比她晚了兩年,雖然年輕,但是可塑性很強,和她向企劃部眾人一一引薦,也不說明原因,隻說是另有工作安排而已。
  卻不想在下樓的時候遇到了鄺修河,他被一群人簇擁著進來,宛若眾星捧月般,韓佳音和小紅避在一旁,看著他目不斜視地從旁走過。
  待他們走遠,小紅說:“哇,真有明星的氣度誒。”
  眼裏滿是豔羨。
  佳音心裏湧起一種說不明白的東西,卻也並不想細細分析,隻笑笑說:“哪天你釣個金龜婿,也嚐嚐眾星捧月的滋味好了。”
  不自禁地抬頭望,電梯門正好緩緩合上,鄺修河恰巧也正看著她所在的方向,眼神幽深如海,晦澀難明。兩人之間雖空空如也,但那一刻韓佳音直覺是隔著千山萬水,有她永遠也無法到達的距離。
  即便她成為了最有名望的廣告公司的設計部經理,即便她再努力地登上更高的位置,那一段路,她離他,終是遠了。
  心裏悚然就是一驚,為這個想法感到驚惶,她答應了何詠心的升職調令,隻為了離他更近麽?
  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讓她生出許多不安。
  回了公司,一直心情鬱鬱,躲在茶水間出神,卻不想林公子從一旁冒出來:
  “升職了,晚上是不是要請吃飯?”
  佳音苦笑:“我是不是應該謝謝你們的信任。”
  “相信自己,你能做得比現在更好。”林木正拍拍她的肩。
  “你看上去像隻偷了腥了老貓,”佳音狐疑地看著他臉上的笑,“有什麽陰謀嗎?”
  “親愛的,你眼睛有問題吧?拿我和那種髒兮兮陰沉沉的動物相比?”
  佳音不喜歡聽他插科打諢,任何談話都能被他扯得不像樣子,因而並沒順著他問:“說說那天怎麽讓何副總穿上你那件衣服的,我很好奇誒。”
  “哦,那個啊。”林木正喝口水,明明是得意非常卻偏裝著無所謂的樣子淡淡地說,“我去接她,下車的時候她的裙子‘一不小心’嘩啦給劃了道大口子,然後……你知道的,我這人心腸太軟,看不得人一副要哭的衰樣子,所以把那件準備送給你的衣服送了給她……親愛的,你不介意吧?”
  惡心巴拉地問到佳音臉上,讓她忙不迭地閃開,笑著說:“你就死鴨子嘴硬吧,小心報應上門!”
  報應真的上門,韓佳音退到門邊時看到門外裙裾一閃,依稀是何詠心的身影。
  “那個,林公子,不是我沒提醒你。”佳音歎氣,“剛才走開的人好像是何副總誒。”
  林木正根本就不信,繼續嘻皮笑臉地說:“那又怎麽樣?”
  也不怎麽樣,隻是第二天上班的時候佳音發現林公子鬢角有點類似抓傷的可疑痕跡,然後,晚上林某人就跑到她家狂喝灌了一瓶洋酒,在他的座架上,無意間佳音發現那件晚裝很不幸地變成了布條。
  該是多麽大的風暴呢?韓佳音已經無從揣測,但從林公子前所未有挫敗的表現來看,殺傷力還是很強的。
  日子很平靜地過,周五的時候江河如期而至。
  佳音帶著他去買了些吃食,準備做餐好吃的。卻意外在小區門口遇到鄺修河,他的車幾乎是從旁直衝出來,斜刺刺地擋地她們麵前。
  佳音和江河俱是嚇了一跳,江河的反應卻很奇怪,隻把頭埋在她的膝彎裏,拚命攥著她想離開。
  還以為他是被嚇的,見鄺修河搖下車窗,不自覺地皺眉說:
  “你嚇到我兒子了。”
  鄺修河挑眉,卻不看她,對著江河沉沉地叫:“江河?”
  他在叫誰?韓佳音還沒反應過來,那個一直躲在她屁股後麵的人這會兒站出來怯生生地叫:“爸爸。”
  爸爸?韓佳音哭笑不得,江河向來愛認錯人,隻是這回好像太離譜了吧?他怎麽會是鄺修河的兒子?
  “上車。”鄺修河反倒是很欣賞佳音的表現似的,無視她目瞪口呆的表情,一邊打開車門一邊說,連口氣都沒變。
  江河弱弱地看了佳音一眼,鬆開手就要走過去。
  “等一等!”佳音拉住他,“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先上車。”鄺修河語氣平淡,“我也想弄清楚怎麽回事。”
  車上氣氛詭異,江河癟著嘴坐在她懷裏,緊繃的姿勢泄露了不合他年齡的緊張,佳音幾曾見過他如此害怕的樣子?在她的印象裏,他天不怕地不怕像個小魔王,每每讓她氣惱莫名又頭痛萬分。
  側麵看過去,隻看得見鄺某人挺直的鼻梁和抿緊的嘴唇,目不斜視一本正經地開著車。
  佳音都不知道怎麽打破這沉默,腦子裏相當的亂,她剛才說什麽了,“你嚇著我兒子了?”她這個冒牌的媽媽對著正牌的爸爸說那樣的話,會不會太可笑了點?而更令她氣短的是,她居然想盡了用詞也不能解釋她和人家孩子的關係。
  說他是自動送上門的?說是莫名其妙撞上的?這種話說出去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一個莫名其妙進入她生活的孩子,一個她一點也不了解的孩子,她不是不好奇過他的家庭,不是不懷疑過他出現的原因,可是,她從來沒有勇氣去探聽明白,有些事情,知道真相意味著永遠END。
  她還能說什麽?不被人誤以為別有居心就不錯了。看鄺修河的樣子,就好像以為她是為了他而故意接近了他的兒子。
  也是氣啊,這小P孩子有這麽顯赫的家世愣就是一句信息也不透露。
  她要是早知道了,是不是可能會對他更好一些,然後跟鄺某人要點補助什麽,也算正個名?
  腦子裏亂糟糟的,全沒有一個對策。
  直到坐到餐廳裏,佳音心裏仿佛有一百隻螞蟻在爬,恨不能來點魔法讓鄺修河立馬消失,然後她可以審問江河了解清楚。
  那種感覺讓她很鬱悶,就像陷在一張網裏,怎麽掙怎麽抓都是徒勞。
  鄺修河麵上看不出更多表情,自顧自地點好三人的餐,等侍應生走後,冷冷地對江河說:“我們都在等你解釋。”
  江河垂著頭,絞著衣角不出聲。
  “江河。”不怒而威的聲音,韓佳音還是第一次聽到他用這種口氣和人說話,頗有些不適應。很顯然,江河怕他這個父親,聽他這樣一叫,不自覺地抬起頭,一副要哭的樣子:
  “我喜歡韓阿姨。”
  他那副委屈的樣子韓佳音既陌生驚疑又心痛,想起他平日裏對自己的依戀,乍一聽聞這句話,心裏既酸且甜,忍不住就出言維護:“你不能對孩子那麽凶!”
  鄺修河抬起頭看她,一副很無辜的神氣:“我都沒有罵他。”
  有一種人都不用罵就能讓人害怕,看江河的樣子簡直就是怕得不得了。佳音在桌下握住他的手,苦笑著說:“也許應該由我來解釋。”
  把她和江河認識到相處的過程簡單說了一遍,在她想象裏正常的父親看到孩子在外麵遊蕩,即使是在認識的人家裏也應該驚怒交加,但鄺修河表現得卻很平常,仿佛他早就知道這一切,隻是一直沒有揭破,或者說他對此根本一點就不關心,孩子去了哪裏,幹了些什麽,和他根本沒有關係。
  後一種可能性比前者更加刺痛了韓佳音,聯想起江河一提到父親就發怒的表現,佳音不自覺嘲弄地問:“鄺總就一點也不好奇孩子為什麽出走嗎?”
  “大概能夠猜到。”鄺修河喝口茶,淡淡開口,“他跟著他爺爺奶奶一起住,周末才到我那裏去……江河,告訴我,你為什麽和韓阿姨在一起?”
  江河低頭沉默。
  佳音稍稍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柔聲問:“江河,我一直以為你是最有勇氣的孩子……告訴阿姨,是怎麽回事?”
  好半響,才聽到他老不情願地回答:“……我和爺爺說要去爸爸那裏……然後又和爸爸說,晚上要陪奶奶……”
  “你就是這樣到我這來的?……就沒有人找你?”佳音終於問出最大的疑點,以前也問過江河,但他總是不願回答。
  “……他們都很忙……”江河小小聲地解釋,突然想到什麽似的抬起頭,可憐兮兮地看著鄺修河,“爸爸,我很喜歡韓阿姨,你不要趕她走,不要讓她消失好不好?我以後再也不去阿姨那裏了,我好好聽話,不撒謊,不亂跑,也不找媽媽,你不要趕走韓阿姨好不好?”
  “江河!”鄺修河和韓佳音同時喊,一個震動,一個震驚。
  “誰告訴你我要趕走阿姨?”鄺修河皺眉,頗為不解地問。
  “媽媽……媽媽就是你們弄不見的,你們趕走了她,是你們,就是你們!”江河淚流滿麵,掙脫韓佳音的手就往外跑。
  “江河!”
  回過神來的鄺修河和韓佳音立馬追了出去,他人雖小,卻跑得極快,小小的身影很快淹沒在車海人流裏。
  
  第 47 章
  回到小區,已是午夜,屬於這個城市的繁華熱鬧已慢慢褪去。
  江河倚在她懷裏已然睡得極熟,臉上猶掛著兩行淚痕。佳音拿紙巾替他輕輕拭淨,暗暗歎了口氣問:“那麽,你明天來接他嗎?”
  “好。”
  正要下車,卻聽得鄺修河問:“我是個很失敗的父親嗎?”
  她都不知道說什麽,他的聲音聽上去那麽疲憊那麽苦澀又那麽無可奈何。
  “你不知道,我其實有多愛他,他剛出生,我從醫生手裏接過他,心裏麵那種狂喜和震動;他一天天長大,變得越來越強壯越來越圓潤越來越可愛,我隻覺得他是上天賜予我最美好最神奇的禮物……我曾經多麽愛他,隻想永遠抱著他,親他,愛他……他怎麽會覺得我不愛他?”
  那是一段怎樣的過去?佳音沒有親曆,隻能依稀體會。
  江河的心結結於他三歲多的時候,時方夏回來了。
  她背著鄺家和江河見麵,帶他去玩,陪他聊天,逗他開心。在此之前的江河一直是由保姆帶著,鄺修河遠在國外,而鄺老夫婦忙於事業,他還在繈褓的時候父母離異,一個遠走,另一個出國,家庭的溫暖於他而言,太遙遠也太陌生。
  等到鄺湖山夫婦發現時方夏的存在的時候,江河已經對她產生了很深的依戀,這是鄺老爺子絕對也是不可能容忍的事實。
  他用盡辦法趕走了時方夏,卻傷害了江河。
  江河至今記得甚至深為驚恐的就是那一幕,鄺湖山命令人把時方夏強拉出去,冷冷地對她說:“你要是敢再出現,我就能讓你永遠消失。”
  江河那時候還不知道永遠消失是什麽意思,但是爺爺的冷酷確實刺激到了他。江河哭罵打鬧都沒有再喚回時方夏,反而換回的是鄺湖山冷漠的家法。
  對一個孩子,一個三歲多正希望偎在媽媽臂彎裏的孩子,鄺湖山用了最簡單也是最粗暴的一種方法——打和禁閉。
  效果很明顯,對黑暗和疼痛的恐懼讓江河至少從表麵上不再提及時方夏,也不再鬧著要媽媽,他變得愛撒謊,叛逆,壞脾氣,還很頑固。
  他認定了一家人都是趕走時方夏的原凶,對誰都抱著三分惡意。等得鄺修河回國時,他已經無力扭轉江河的這種認知,他親近一切和時方夏年齡相似的女性——這也可以理解為什麽他特別依戀韓佳音,並且在有一段時間誤會她是時方夏的真正原因。
  去年之所以帶他出國,是因當年被鄺湖山安排出國的時方夏又回來了,而且,三年後的她已經是國際上一家知名公司的區域代理。
  為了免去紛爭,也為了避免給江河帶來再度傷害,扭不過鄺湖山,鄺修河隻好同意他帶著江河去了國外。
  隻是沒有想到的是江河並不領情,他拒絕國外的生活拒絕得很徹底——挑剔飯菜、水、家具、使用的玩具和家庭教師,挑剔一切他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而最令人頭痛的是他拒絕學英語。
  “韓佳音,”鄺修河長歎一口氣,問,“告訴我,怎樣才可以讓他知道我愛他?”
  “找回他的媽媽。”韓佳音輕撫著江河柔軟的頭發,低聲但堅定地說,“每個孩子都應該擁有父母完整的愛。”
  鄺修河好像一時無法味韓佳音的意思,好半天才喃喃如耳語般地說:“他的媽媽麽……你不能做他的媽媽麽?”
  “你說什麽?”佳音心下一跳,受驚似地看著鄺修河。
  後者麵上顯出奇怪的神情,欲言又止,停了會才苦笑著說:“也許你說得對。”
  佳音一時釋然,也許是自己聽錯了吧?他剛才的話更像是自己夜半聽到的夢囈,因而笑笑說:“慢慢來吧,隻要用心,他一定會明白的。”
  鄺修河聞言微微一笑,他和江河有著一樣漆黑的眼睛,幽深如海,笑起來卻又明亮如星,仿佛有一串流動的水銀,在其間閃閃爍爍。
  “韓佳音,”他低沉的聲音像是染上某種魔力,使得佳音聽到自己的名字在他舌尖流轉常常忍不住心下一顫,“認識你,我很高興。”
  一句很平常的客套語,用在尋常見麵的人之間那是禮貌,而在此時聽到,韓佳音隻覺心頭湧起一陣淒然的甜蜜,帶著某種神秘的芬芳和無限纏綣的憂傷。
  一大早,韓佳音被電話吵醒的時候,還在做夢,江河八爪魚似地纏在她身上,壓得她半邊胳膊麻麻地疼。
  用餘下一隻手小心把江河扒開,伸長手接過電話,卻不想竟是鄺修河。
  “睡醒了?”
  佳音嚇了一跳,還以為自己睡過頭了,一看鍾也才堪堪六點,不由得苦笑,要接人走也不用這麽早吧?
  “江河還沒醒呢。”
  “我知道……就是想問你,我現在開始做個好爸爸算不算太晚?”
  佳音暗歎,這個鄺修河越來越讓她覺得陌生,他的樣子不像是要開始做一個好爸爸,反倒像是青春期初涉愛河的小少年!這話卻不敢明說,想了想才低低道:“現在肯定是早了點。”
  鄺修河笑:“我也覺得早了點,隻是,忽然醒了,就再睡不著。”
  “唔,你可以去跑步權當鍛煉身體,或者……”
  “你去嗎?”
  “呃?”
  “跑步啊。”某人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一個人很沒有意思。”
  佳音黑線,她想睡覺好不好,正要推托,卻聽鄺修河又說:“我就在樓下。”
  ……
  跑了好一段路程,佳音還是忍不住嗬欠連天,雖然早上的空氣很清新,但是她還從來沒有這麽早起來過,跑步這種事,久得更像是上輩子才有過。
  鄺修河站在一小段坡上等她,見狀忍不住笑:“是不是很痛苦?”
  她老實地點頭:“我好像總是睡眠不夠。”
  跑到他麵前,已忍不住氣喘籲籲,卻不敢看他,隻手捂著胸口立在一旁小憩。今日的鄺修河著一襲深藍的動運裝,帥氣得讓人不敢逼視。
  “去會所讓師傅按摩一下,對幫助睡眠很有好處。”
  韓佳音不以為然,那麽貴的場合,多去幾次鐵定讓人破產,她還隻是個普通的工薪族呢。卻也不便駁他好意,隻淡淡一笑說:“也許哪天是要去試試。”
  “帶著我的金卡吧。”
  想起他那句玩笑話,不由得微抬起頭,笑著問:“不會真的可以掛賬吧?”
  鄺修河挑眉,故作神秘:“試試不就知道了?”
  佳音聳聳肩,未置可否,轉而問:“你是不是經常去,所以才可以起得那麽早?”
  “你怎麽知道我起得早?”
  佳音嘲弄地笑:“若不是起得很早,你哪可能穿好了運動裝等在我家樓下給我打電話?”
  鄺修河聞言,麵上又露出那種奇怪的欲言又止的笑意,示意韓佳音接著往下跑,行了好一段路他才突然說:“其實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嗯?”
  “我就住在你家對麵,你是C座1202,我是D座1202。”
  
  第 48 章
  佳音買了早餐回到家,還沒進門已先聽到江河撕心裂肺的哭聲,慌得她鑰匙都差點拿不穩,好不容易打開門,隻看見江河穿著睡衣赤腳站在客廳裏,慘兮兮就像是被遺棄的孩子。
  “江河,你怎麽了?”佳音一驚,撲過去抱住他,惶然問。
  “阿姨,我以為你,你也不要我了。”好半天,江河才抽抽咽咽地說。
  佳音心下一鬆,聞言不由有幾分酸楚,軟言哄道:“你多可愛啊,阿姨哪舍得不要你?”
  拿紙巾替他擦了眼淚,江河審視地看著她:“你不騙我?”
  “當然,要不要拉鉤?”
  “我要你用你的錢包發誓。”
  “好,用我的錢包發誓。”佳音笑,“江河到哪我都粘著他。”
  江河這才紅著眼睛展顏一笑,想了想又憂慮萬分地說:“爸爸不會告訴爺爺然後不準我找你吧?”
  “不會。”佳音抱他進房,一邊為他換衣一邊說,“爸爸昨天不是說了嗎?他高興你跟著我呢。”
  “我才不信他。”江河嘟嘴,“說話老是不算話。”
  “啊,有嗎?”佳音吃驚,這她倒是不知道了。
  “他說帶我去找媽媽呢,老是把我當小孩子哄。”
  佳音失笑:“你本來就是小孩子啊……”
  不然卻惹惱了江河,把套在頭上的衣服拿下來,怒道:“所以就騙我嗎?”
  “好了好了。”佳音溫言哄他,“爸爸不對,說謊的人要挨打,到時我們一起打他屁股好不好?”
  這個提議顯然相當有誘惑力,江河猶疑地睜大眼睛問:“可以嗎?”
  “當然。”佳音回答得一本正經。
  洗涑完後趁著江河在吃早餐,佳音一邊收拾散落在地上和沙發上的書本玩具,一邊不經意似地問江河:“你爸爸住在哪裏?”
  “就在你對麵啊。”江河咽下食物,理所當然地說,跟著還很奇怪地反問一句:“你不知道嗎?”
  “我為什麽要知道?”佳音被他問得莫明其妙。
  “你好像認識他嘛……而且你從來都沒問我誒。”
  無言。敢情這孩子的思維總是與眾不同,她沒問那是因為以前她都沒想到,光想著他父母是誰去了好不好?而且,誰能想到大名鼎的方略總經理竟住在平民小區?
  佳音訥訥:“好像還是我錯了啊。”
  真是無辜,早上鄺修河告訴她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副語氣,看她生氣,他反倒好整以暇地說:“我覺得這是好小的事情,住哪裏有不同嗎?”
  無力感頓生,她是不是太落後了,感覺上她應該是活在古代的人種,完全無法理解他們倒底是怎麽想的。
  她問鄺修河住這邊有多久了。
  “三年了吧?三年前我回國的時候就住在這裏。”
  佳音走到陽台,陽光照在對麵的迎春花上,顯得生氣盎然,生機勃勃。一個人走了出來,雖看不真切,但依稀仍有著熟悉的樣子。
  她現在才明白,為什麽江河從不去她的陽台,為什麽他不喜歡下小區吃飯和購物,原來,他隻是擔心他的父親會看到他,而她竟誤以為那是他對她太依戀。
  無法想象,三年來,他住在對麵竟把她的生活一覽無餘,而自己居然全不知曉。這其中有一半原因是因為她有輕微的近視,稍遠一些的人物總是看不太分明,另一個原因則是她沒有偷看鄰居的愛好,或者見過,但是轉背即忘。
  她不是一個頂愛湊熱鬧的人,性子裏甚至有幾分冷淡,隻江河,是個例外,而這個例外,卻給她不停地帶來衝擊。
  隱隱的,她有種預感,她的生活,也必將會因為他而麵目全非。
  這種感覺很不好,佳音心情稍稍低落,自鄺修河告訴她住她對麵起,她就一起很沉默,但是她真的沒有辦法生氣,鄺修河看著她的眼神讓她隻覺得悲傷,他低沉的聲音似乎仍響在耳邊:“第一次來小區看房子的時候你也在。”
  “我說過,我們早就見麵了的,隻是你,全然不記得我曾經與你,那麽近地擦肩而過。”
  “那時候很妒嫉你,我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我離婚,你戀愛,我孑然一人回國,而你卻準備比翼雙飛。”
  “那時候第一次覺得,看著一個人幸福地生活,也很快樂。”
  “江河,是我的兒子,卻和我很陌生,他遇見你,是我的安排,沒有告訴你,是我的錯。”
  “我隻是,想你用你的快樂和平和,感染他,讓他知道,這個世界,不僅僅隻有冷漠。”
  她努力地回想,回想和鄺修河最初遇見的種種,但是她真的沒有印象,她唯一記得的就是那個坐在夜色,斯斯文文地喝酒和微笑的小鄺,記得那個坐在信誠會議室裏,聚精會神聽她演說的小鄺,記得那個在山水餐廳裏邪氣魅惑的鄺修河,她不得不無可奈何地承認,她和他的記憶存在很大的出入。
  或者,她依稀記得,中央公園裏那個酒醉後失落地哭泣的靈魂,記得對麵曾有一戶人家和她同一天搬入小區,記得某一個或者許多個陽光明媚的早上,她坐在沈放的車裏和另一輛車擦肩而過,但那些,和鄺修河無關,甚至和自己,都沒有關。
  那以前,她以為他們隻是過客,而全不知,他成了她生命裏的一個看客。
  她的悲傷喜怒,她的哀怨和動容,完完全全落入了另一個人的眼睛裏。
  她沒有感動,沒有驚喜,隻覺得難堪,所以,立在早晨清冷的街道上,她第一次正視鄺修河,以一種異常平淡冷漠的語氣說:
  “我,不喜歡無緣無故的偷窺者。”
  可是,她無法生氣,盡管她覺得自己應該惱怒。
  她疲憊地坐在餐桌旁,看江河吃得香甜,他滿足的臉上盡是不諳世事的欣喜。雖然她不喜歡她和他的相遇是刻意安排的結果,但有一點她必須承認,和江河在一起,他快樂,她也快樂。
  
  第 49 章
  在樓下看到鄺修河,江河仍是一副很別扭的樣子,是被抓到小尾巴的孩子通常有的反應。
  或者是感覺得大人之間奇怪的氣氛,江河看著韓佳音擔心地問:
  “你不會變不見吧?”
  佳音停住,看著他微微一笑:“當然。”
  鄺修河長身立在車邊,柔聲問她:“我送你?”
  “不勞鄺總費心。”佳音淡淡地說,連頭都沒抬,蹲下去問江河:“不親一下我?”
  江河抱著她的頭在她的臉側重重一吻,附在她耳邊悄悄說:“如果爺爺知道了,不讓我去看你,我們就私奔,好不好?”
  佳音忍不住莞爾,點點頭說:“好。”
  像得到某種保證似的,江河這才心滿意足地上了車。
  鄺修河看著韓佳音想說什麽,終隻是輕輕歎了口氣,然後驅車離開。
  公司一如既往的忙,因為要準備接手新的工作和把自己負責的一些東西交待下去,韓佳音一整日都忙得團團轉,這樣也好,沒有太多時間傷春悲秋,胡思亂想,這或者就是工作不可多得的樂趣之一。
  到下午的時候方略企劃部打了個電話過來,告知她小紅的設計被鄺修河斃掉了。
  “韓小姐,她的設計風格根本不適合方略集團。”大劉的話似乎仍響在耳邊。
  如果不是之前的合作多少有點了解鄺修河的品味,韓佳音一定會認為這又是他故技重施,想逼她去與他麵對。
  拿過相關的資料,加班到很晚,方略的設計稿才初步有了個雛形,看看表,已是近十二點,剩下的細節就隻能等明天再加完善。稍稍收拾了東西這才準備離開。
  竟不意看到林木正,倚在門邊一臉深沉地看著她。
  佳音初初嚇了一跳,待看清是他這才鬆了口氣,笑著說:“不是想扮鬼嚇人吧?”
  “怎麽工作到這麽晚?”聲音竟反常的柔和。
  佳音心下一跳,不動聲色地笑笑,伸手撫上他的額:“林總你沒事吧?這麽溫柔可不像你了。”
  林木正微微怔忡,似這才看清了是她一樣,訝然道:“呀,佳音是你?怎麽這麽晚?”
  “有點不正常啊。”佳音偏著頭看他,“發生什麽事了嗎?”
  希望是好事吧,再看著他和何詠心這樣鬧下去,他們不瘋她也會瘋的,老拿她當擋箭牌也不算回事。
  “什麽都沒發生。”林木正跟著她退出來,幫著她一起鎖好門,然後問:“去喝點酒怎麽樣?”
  想了想,佳音點頭:“好吧,反正明天休息。”
  林木正嗜好烈酒,或者是留過洋的緣故,特別衷意威士忌。
  “書上說,喜歡喝烈酒的男人,比較喜歡性烈的女人,這話有道理嗎?”看著他往杯子裏倒酒,韓佳音問。
  林木正挑挑眉,避而不答,反問她:“那你喜歡喝什麽酒?”
  “好像是我先問你吧?有禮貌的男士應該先回答女士提出的問題。”
  “咦,升職了到底不一樣啊,官麵話就來了。”
  說得兩人都不由得一笑。
  餐廳溫暖的色調,低柔的水一樣漫過的音樂,讓韓佳音覺得身心無比放鬆和安寧,跟著林木正胡侃瞎聊,總讓她覺得自己仍是那個單純得對什麽都能一往無前的自己。
  “佳音。”林木正飲下一杯酒,突然正色叫她的名字。
  “嗯。”
  “下個星期宣布你的任職後,我就要回去了。”
  佳音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這句話在腦海裏來回好幾遍方才懂得它真正意思似的,慢慢湧起一陣難以名狀的悲傷。
  猝不及防,麵上忍不住就流露出一點沉鬱,好半晌才想起來應該說點什麽。
  “還好,這次我肯定不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
  “總公司那邊出了點事,”林木正靠向椅背,“你也知道,我的幾個哥哥總是想要分家,而我父親的身體最近狀況頻出,所以我必須回去。”
  佳音無意識地攪拌杯子裏的咖啡,這種家族的紛爭非她所能插手,所以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其實我到這邊來,一是為了護住我們家族最主要的產業,另外一個原因也是避開和他們起爭執,隻是沒有想到,在這裏的生活,竟成了我此生最難忘的一段經曆,遇見你,可能是最大的驚喜了……剛才在辦公室,看到你一個人埋頭工作,竟讓我想起很多年前的另一個人,她也常常工作到很晚,有一次心情不好偶爾回公司,看著暈黃的燈光在她身上散發出很溫暖平和的光芒,突然覺得前所未有的心安。”
  “是何副總嗎?”佳音輕聲問。
  林木正沒有回答她,完全一副沉入往事的樣子:“她那時候很努力,也沒有現在這麽鋒芒畢露,有時候看著她笑,你會覺得把全世界給她都心甘情願……隻是那時候我不懂得珍惜,因為喜歡和父親唱反調,他喜歡的我不喜歡,他希望我娶她,我就偏裝作對她不在意,有一次她去找我,為了氣她就當著她的麵和別的女孩子玩得很離譜……”說到這裏林木正微微一笑,“沒有想到的是她對此表現得很冷漠,像是毫不在意,這就刺激了我更加變本加勵地玩出格。”
  韓佳音想象著那些畫麵,苦笑,原來她也不是最後一個受害者,或者她是不是應該慶幸,並沒有愛上林木正?
  “佳音,你沒有因此而怪我吧?”林木正似是看出了她的難堪,抱歉地問。
  佳音暗歎,勉強笑笑說:“還行,你總算有良心讓我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其實你很可愛,和你在一起,我覺得自己很放鬆,好像在媽媽麵前一樣,可以無所顧忌,可以放開懷抱。”
  “這是誇我還是貶我呢?”佳音故意很誇張地歎氣,她受不了突然變得這麽嚴肅的林木正,像是交待某種後事似的,讓她產生非常不好的預感,“或者,我應該高興我已經修練得像個慈母?”
  林木正笑:“韓佳音你好壞,我是難得和你吐露心事呢。”
  “你的心事啊,找錯人說了,你要找也應該找那個何詠心。”
  “咦,你吃醋了?”
  “當然,你挑逗人家愛上你,然後又漫不經心地甩了我。”
  “哇,進步了啊,這種話你也可以說得這麽溜?”
  “沒辦法,老話不是說嘛,跟著好人學好人,跟著狐狸做妖精。”
  “嗚,你好壞,居然說我是妖精。”
  ……
  兩人笑鬧著喝到淩晨兩點林木正才開車送她回去。
  “佳音,不留我去你家睡?這可是最後的機會了。”到了後林木正笑著問她。
  “嗯,要不要把何副總也叫過來?”
  “三人LOVE啊?我的身子骨好像經受不起誒……”
  佳音恨不能踢他一腳,送了他一個大白眼後轉身開門。
  “佳音。”
  回頭看他,疑惑地問:“嗯?”
  林木正笑意盡斂,像是變了個人似的看著她很認真地說:“找個好男人,結婚吧。”
  酸意上湧,突然就有想哭的感覺,咬咬唇,到底還是忍住了,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能依舊維持麵上並未褪盡的笑意:“我也想啊,希望下一次我不會再遇人不淑。”
  林木正輕輕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慢慢地說:“你一定會遇到那個真正愛你的男人的。”
  “怎麽突然弄得這麽嚴肅?”佳音垂下頭,掩藏那即將湧上來的淚意,“會不習慣的。”
  “我,從來沒有這麽強烈地希望一個人幸福過,所以,請一定要幸福。”林木正的聲音溫暖低沉,像沉積了人世間最美好最真摯的感情。
  “好。”好一會,佳音抬頭,微笑著回應。
  抽出手,她轉身下車,頭也不回地進了小區。
  
  作者有話要說:
  看來名字還是沒有辦法統一意見。
  《靜候佳音》個人覺得還是算了,老實的說,好像不太合文意(汗,沒有別的意思啊,隻是真的好像不太符合我想要表達的那種感覺,或者續集用這個……?)
  歡迎大家繼續提名。
  當初定這個題的時候就想過會擺脫不了……的嫌疑。
  嗚……
  關於江河被安排與佳音見麵的事情,後文會慢慢有個交待。
  請耐心接著看下去。

  第 50 章
  待到進了家門,淚水才肆意落了下來,也不開燈,隻倚著沙發倦縮在地板上哭得肝腸寸斷。
  傷心什麽呢?也不願去想,隻覺得萬般委屈千種愁緒一時間紛紛湧了上來,那藏了多年的眼淚如決堤之水,再無顧忌地傾泄而出。
  她覺得自己像個因為任性而迷失在夜色中的孩子,又像是瀕臨末日那隻孤獨而絕望的小獸,唯有哭泣才能驅散埋在心中的恐懼和陰寒。
  夜色如水,寂寞是一張巨大而牢不可破的網,把她的悲涼的心事和內心逐漸黯淡的希望吸附其上,慢慢風幹,漸漸褪色。
  就那樣哭得累了模糊睡去,也不知過了多久,睜開眼睛看見客廳的窗簾像一麵迎風招展的旗幟,耳邊依稀有纏綿的淅瀝聲,竟是下雨了。
  按了按因為綣曲太久而麻木的雙腿,走過去撩起窗簾,伸手關窗——終是忍不住停下來抬頭望,小區靜謐安寧,所有的人家都已陷入熟睡,卻依稀能看到對麵陽台上一點紅芒,借著路邊暈黃的燈光,依稀可以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
  他竟然沒睡,就那樣立在那裏,沉靜宛如夜色裏的一叢花影。
  微微歎氣,放下窗簾,走過去開燈,洗涮,然後回房。
  枕著一室雨後的微涼,她在自己和他人的心事裏淺淺睡去。
  周一上班,林木正代表總公司宣布了人事調動的命令。
  到處是迎麵而來的恭喜聲,多少有些的言不由衷,或許在他們看來,和林木正“特殊”的關係才成就了她今天的位置。
  也不在意,隻淺淡地微笑以對,該請客就請客,該應酬就應酬,表麵上的功夫,到底是要做到實處,並且合於潮流——她本不是特立獨行的人,反而無時無刻不想把自己隱在人群最深處,有時候被人遺忘是種幸福,而不是孤獨。
  就像現在,林木正一點也不掩飾他對她的“關心”,看她在桌上收拾,走過來並無避忌地說:“佳音,升職了想怎麽慶祝?”
  “哇,林總,聽者有份哦!”
  “林總,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呢。”
  ……
  此起彼伏的調笑聲。
  林木正似比她還開心,心情大暢,豪爽地揮一揮手說:“好,今天晚上我們全體狂歡!”
  一陣陣歡呼,比過年發獎金還誇張。
  隻佳音立在當場,哭笑不得。
  偏有不怕死的再來一句:“林總,那是你請還是韓姐請啊?”
  林木正微訝:“有區別嗎?”
  “當然,資本金明顯不一樣嘛。”
  林木正嗬嗬一笑,看著韓佳音情深款款:“我們一起請。”
  哄笑,韓佳音隻好避走,都沒辦法應付悠悠之口。卻依稀聽到背後何詠心懶懶地在問:
  “也不請我嗎?”
  “何副總敢去,我們自是敢請的。”是林木正挑釁的聲音。
  韓佳音微微歎氣,他做得還真是徹底,對她這個擋箭牌大有不用到最後一刻不肯罷休的樣子。
  晚上鬧到夜盡方才散場,所謂的狂歡,無非是吃飯喝酒K歌和胡鬧,待坐上回家的的士,韓佳音隻覺得麵上肌肉僵硬,疲憊得像是打了幾十年的仗。
  望著街上稀落的燈光,偶有一家燈火輝煌的店鋪從眼前閃過,恍若心裏深處最明亮的一點記憶,電台裏正在放那首最近聽得很多的歌《有沒有人告訴你》,歌者的聲音滄桑懷舊,憂傷如水一樣漫過來,卻並不覺得難過,似甜還澀。
  下車時天上仍飄著細細的雨絲,落在臉上清冽微涼,慢慢行前,卻不意竟看到鄺修河立在花樹叢中,頭和肩上已落起一層薄薄的白霜,也不知在這微雨裏站了多久。
  韓佳音微微一窒,淡淡地說:“鄺總好心情。”
  鄺修河看著她,目光沉鬱難明,似是想笑,卻擠成了一個最是苦澀的表情:“還在生氣?”
  “沒有。”她說得真誠,不想有太多牽扯,“你誤會了。”
  點點頭,再不停留,徑直走過,鄺修河卻從背後拉住她,聲音似積聚了很深很深的壓抑和痛苦:“對不起。”
  韓佳音深吸一口氣,定了定,回過頭嘲弄地說:“林木正對我說抱歉,是因為他為了愛情利用了我,你又是為了什麽?江河麽?其實沒有必要,我喜歡他,所以我感謝你選中我,把他送到我身邊,讓……”
  她的話卻被他輕聲打斷,“對不起,我愛你。”
  韓佳音直覺地想說這太荒謬,可竟是說不出口,心裏似墜了沉沉巨石般疼痛難抑,好半晌才苦笑著說:“如果是為了江河,你不覺得犧牲太多?”
  “讓江河認識你,不是為了他,是為了我自己。”鄺修河目光灼灼地盯著她,並不容她躲避,“把他送到你麵前,是為了給自己一個可以接近你的理由。我,不想隻這樣遠遠地看著你。”
  韓佳音心潮起伏,她覺得自己幾乎要沉溺在鄺修河的目光裏,卻到底還有著三分理智,掰開他的手抽身退開,聲音冷冽:“我說過,我不喜歡無緣無故的偷窺者。如果因為每天都可以看見同一個陌生人,然後自覺喜歡上她,這種愛情,隻是一幅廉價的壁畫。”
  “我沒有……”
  “鄺先生!”韓佳音打斷他,聲音快而疾, “會愛親人,才能懂得如何愛情人,你連兒子都不知道怎麽去愛,還有什麽能力去說愛別人?”
  說完,再不理他,疾步上了樓,連電梯都不想等,側身進了另一個通道。
  一直跑一直跑,似唯有這樣疾步行走才能平複她此刻淩亂的心事,也唯有一步一步走上家門,她才能知道,要走多遠才能靠近幸福的終點。
  而他,離她太遠,是她永遠也到達不了的彼岸,那彼岸裏是鮮花,是荊棘,是快樂的天堂亦或痛苦的地獄,她全然陌生,隻直覺地想要拒絕。
  一晚上睡得並不好,亂七八糟地夢了一夜,到早上醒來,怔怔地卻想不起一個。
  心情也不好,做什麽都有點手忙腳亂,全然沒有了平日的冷靜,明明是在看文件,回神過來卻記不起一點東西。
  她覺得自己要瘋了,完全的靜不下心來,連新搬進去的辦公室都不想整理,抱著頭伏在一堆文件資料裏像一個失憶症患者。
  就在這個時候,她的手機突然響起,一個冷靜嚴肅的聲音問:
  “請問你認識林木正先生嗎?”
  “是,他是我老板。”
  “請你立即來人民醫院搶救室,他剛剛在一場車禍中受傷。”
  
  第 51 章
  心急火燎地趕到醫院,緊繃著麵孔與她一起往裏疾奔的何詠心卻在門口轉角處陡然停住,對迎麵而來一個帶黑框眼鏡穿醫生服的青年男子猶疑地叫:“羅輝?”
  那個叫羅輝的男子看見她擠出一抹倉促的笑意:“你總算來了,再不來阿正他……”
  “他怎麽了?”兩個人齊齊急問,話一出口,雙方都略略有些難堪,卻又互相給對方一個了然的微笑。
  “這位是……?”羅輝詫異地望向韓佳音,問。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他在哪?怎麽樣了?”何詠心皺眉問道。
  羅輝一邊引著她們往裏走,一邊說:“傷勢嚴重,剛做了CT檢查,顱內有出血現象……需要立即動手術……但是他拒絕,說是一定要等到你來……”
  韓佳音聽得心驚膽顫,再看何詠心,雖仍不至於花容失色,但麵容緊繃,眉心打結,想也是憂心如焚。
  搶救室就在眼前,長長的通道那頭,林木正躺在門邊一張簡易床上,鮮血滲透頭上的繃帶,是觸目驚心的嫣紅一片。
  他眼睛緊閉,看上去無力而疲憊,雪白的床單映得他的臉色更加蒼白如紙。
  韓佳音捂住嘴,淚水奪眶而出,那一段路竟變得漫長而不可逾越,高跟鞋的聲音回蕩在通道四壁,顯得陰森而恐怖,她仿佛又回到了幾個月前,看著鮮血從父親嘴裏噴湧而出,心裏麵充滿了對死亡無助的恐情和憎恨。
  在距離林木正幾步之遙的距離停下來,她覺得自己快撐不下去了,往前一步都艱難無比。
  何詠心也放慢了卻步,她本塗著鮮豔的口紅,這會卻愈加襯得麵色雪白,嘴唇微微哆嗦著,走近了顫抖著伸出手去握住林木正吊點滴的那隻手,淚水終是無聲落了下來。
  “詠心?”林木正微微睜開眼睛,似很費力才看清來人,聲音軟弱無助。
  有那麽一刻,韓佳音以為林木正已經永遠地離她而去,聽到他說話,竟升出前所未有的感激和欣喜,心下一鬆忍不住就是腳步微踉,羅輝在這時上前扶住她,對著她溫溫一笑低聲說:“不用擔心。”
  韓佳音心下一陣奇怪,卻也未及細想,回他一抹虛弱的笑意扶著牆稍稍站離了些。
  耳邊聽得何詠心在問:“為什麽不做手術?”
  聲音竟是令人驚異的溫柔,帶著一點薄薄的嗔怪和惱怒,她素日的冷漠和沉靜在猝不及防的驚嚇裏蕩然無存。
  “我怕一進去,出來後世界就都變了。”林木正看著她微微一笑,輕輕說,“可是,我還有話沒對你說呢。”
  “先做手術好不好?”
  “不,我一定要先告訴你,”林木正堅持,聲音竟奇異地明亮了許多,眼睛裏滿是柔和的笑意,“我愛你呢,比你想象的還多,還要久。”
  “我知道。”何詠心終忍不住哭出聲,“我都知道。”
  “那你愛我嗎?”
  “你這個傻瓜,我也愛你呢,你不是很早就知道?”
  “我才不知道,”林木正微微撅嘴,喃喃似夢囈,“那你願意嫁給我嗎?”
  “……我願意。”
  “即使我變成殘疾變成白癡變成窮光蛋,你也願意嫁給我嗎?”
  “即便你變成殘廢變成白癡變成窮光蛋,我還是願意。”
  兩個人深情凝望,一個淚流滿麵,另一個卻一臉滿足,滿足的那一個笑著微微從床上側過頭,看著羅輝問:“我要你準備的東西呢?”
  “哦,在這裏。”羅輝急忙上前,從口袋裏掏出兩隻戒指。
  林木正伸出另一隻手接過,看著何詠心說:“我想先預訂了,不然怕你到時候後悔。”然後可憐兮兮地問,“你會後悔嗎?”
  他看著她,神色固執,何詠心微歎,似拿他全無辦法,哽咽著柔聲說:“我不會。”
  “永遠不會?”
  “永遠不會。”
  “無論發生什麽情況都不會?”
  “是。”
  “那麽,”林木正誘哄的口氣,“把這個戴上我就心安了。”
  何詠心顫抖著手從他手中接過戒指,套在自己的無名指之上,然後又為他也戴上了,說:“現在進去做手術好不好?”
  林木正看著她做這一切,像是盼了好久終於得到獎賞的孩子,因為太過幸福而隻記得傻笑,聽她這樣一問,眸子裏閃過頑皮的精光,微偏過頭問羅輝:“我一定要做手術嗎?”
  “呃……”被問者臉上露出尷尬的笑意,看了眼何詠心縮縮脖子這才很小聲地說:“不做也是可以的吧?”
  “什麽意思?”何詠心倏地轉身瞪著他,問。
  “……那個,意思就是說……剛剛看了片,說是顱內隻是疑似出血,觀察幾天先看看再說……”
  “那你……”似是想到什麽,何詠心直起身子,臉色倏地變得煞白,胸脯急劇起伏,顯是氣得不輕。
  “不關我的事啊。”羅輝弱弱地應,“阿正說你總是不甩他,他想有點進展嘛。”
  ……
  “所謂的車禍?”何詠心平複過來,轉向那個始作傭者,冷冷地問。
  “這個是真的。”林木正坐起來,急急道,哪複剛才的要死不活?“誰讓你昨晚上不見我麵,害我在樓下坐了一夜,早上開車離開,碰到一個冒冒失失的家夥,為了躲他,……真的你都差點見不到我了……”
  何詠心聽得麵色陣紅陣白,看了眼羅輝又看了眼林木正:“很好,很好,你們兩個合著夥來騙我了,很好玩嗎?嗯?把別人當傻子耍,很好玩嗎?”
  林木正顯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何詠心發這麽大脾氣,仍不怕死地扯扯她的衣袖,呐呐地說:“詠心,何詠心,不這樣你讓我怎麽辦?我笑著和你說,你罵我不正經,我嚴肅地和你說,你說我圖謀不軌,你……”
  “所以你就裝死嗎?”何詠心尖利地打斷他,“林木正你這個笨蛋,你這個傻瓜,你這個二百五,你這個白癡!”
  實在太氣,狠狠地在林木正膝上重重一捶,頭也不回就跑遠了。
  “哎喲,你太狠了……你謀殺親夫,我剛下訂了,你跑也沒用……”林木正痛得臉色發青,一邊捂著雙腳呻吟,一邊還不忘衝著何詠心離去的背影高聲叫喚。
  羅輝急得走上前去,掀開被——林木正的腳上打著厚厚的石膏,真正的傷處原在腿上。
  “我早就說過她會生氣的嘛……你還真是不怕死。”羅輝一邊給他檢查傷勢,一邊埋怨地說,“這會她肯定連我也怨上了,我可是冒著受處罰的危險幫你呢。”
  “不怕不怕,大不了我們結婚的時候你紅包可以小一點。”林木正青著臉嘻嘻一笑,對著呆立在一旁哭笑不得的韓佳音眨眨眼睛,“佳音,到時候你證婚?”
  韓佳音都不知道說什麽好,連她都有很想扁他的衝動,她嚇得幾乎全身虛脫,仿佛剛剛大病了一場,到現在還沒回過氣來!
  卻完完全全隻是一個騙局,都不知道現在這些男人是怎麽想的,這樣很浪漫嗎?很好玩嗎?看他那樣子,何詠心剛剛一捶定是不輕,她一點也不同情,如果可以,再狠狠踩上兩腳都是好的。
  聽到他問,嘲弄地一笑說:“林總好本事,這水平要不拿奧斯卡還真對不住您了。”
  “佳音,你也生氣嗎?”林木正微微驚詫,斂起笑意歉然地說,“當時也沒想太多,我隻是……”
  “林總客氣了。”佳音揮揮手,“既然您沒什麽事,就請好好休息,我也該回去上班了。”
  “佳音,你就留下來陪陪我嘛,我有好多話要和你說呢。”又是林式怪模怪樣的撒嬌!
  韓佳音也是恨不能吐血了,哪有心情再理他?
  “我總得對得起我的工資吧?”輕描淡寫地拋下一句,韓佳音頭也不回地離開。
  耳邊似聽到羅輝無可奈何的聲音:“你看吧……”
  忍不住就是苦苦一笑。
  
  第 52 章
  出得門來,何詠心的車就停在門口,想也是在等她。
  “一起去喝杯咖啡?”等她上了車,何詠心偏過頭看著她問。
  陽光照在她絕豔的臉上,平靜無痕,方才的嗔惱喜怒哀已是見不到半點蹤跡。
  壓下心頭百折千回的情緒,韓佳音微微一笑,淡然說:“好。”
  其實兩人都不知道說什麽,或者都想不到應該從哪裏開始,坐在咖啡廳裏半晌無言。
  良久,何詠心輕輕一歎,抬起頭問:
  “韓佳音,你可會怨他?”
  佳音攪拌咖啡的手微微一滯,本想說“怨他什麽呢?”,可是麵對她洞悉一切的目光,隻好坦然一笑,說:“有一個成語叫做錦上添花,大約在他心目中,我便是那朵錦上花吧。”
  何詠心麵上微露訝色,然而也隻是轉瞬即逝,想來韓佳音能夠看得如此透徹必是大出她意料之外。
  韓佳音淺淺啜了一口咖啡,或是加的糖少,隻覺得苦到心頭無處可抵,然而麵上卻仍是沉靜如水,接著說:“其實,他本是聰明人,隻是很多聰明人都不知道怎麽愛,平白給自己和他人添去許多煩惱罷。”
  何詠心聞言抬起頭,淡然一笑,她笑起來真的很好看,古人所說的一笑傾人國,再笑傾人城,大抵便是此類吧?她素來冷淡如霜,然而這一笑,竟讓韓佳音有百花齊放,冬隱春來的驚豔。
  她的聲音沉靜淡然:“我知道。隻是他喜歡演戲,我若不陪同,他的人生豈不太過寂寞?”
  早就知道她定是極聰明的,否則也必然到不了今天的位置。然而乍一聽到她這樣說,韓佳音心裏仍是免不了一陣驚詫,她早就知道的吧?隻是因為愛他,所以容忍他,也因為有把握自己會一直是他的所愛,所以才會放任他。
  韓佳音自問,她必是達不到這種境界的。
  她隻會若一般的女子,在愛情裏畏首畏尾,患得患失。
  何詠心說,他不過是被寵壞的孩子。
  她那麽明了他所做的一切,卻依舊能不動聲色地等待,或者就因為她不想做那個最後寵壞他的人。
  要多聰明的女人,才能在愛情之外還保著一份清醒的認識和難得的自信。
  或者也就是這樣,才能完全地把林木正留在身邊。
  回到公司,還沒進門,老王跑過問她林總傷勢。
  “唔,沒什麽問題。”她含含糊糊地應,“一點點皮外傷罷了。”
  其實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嚴重,隻是那個叫羅輝的人都要她不必擔心,想來不會掛掉,也不會有太嚴重的後遺症。
  到下午心情略定,和小紅一起討論方略設計的細節——她總要培養一個人出來接替她的,卻不停地接到林木正的短信。
  佳音,我錯了。
  佳音,真生氣了嗎?
  我不是故意嚇你的啊,我隻是想要是我不通知你的話,你會不會怪我不跟你共患難呢?
  唉,我好可憐,都沒人理我。
  ……
  被他實在煩不過,便關了機,隻打起精神應付工作和前任留下的諸多問題。
  一直忙到下班,想要不要去看林木正呢?終於還是買了小區附近很出名的老餘家的燉湯,帶回去拿保溫瓶裝了,打了的直奔了醫院方向。
  還沒有進病房,透過虛掩的門縫,便看見何詠心坐在床頭替林木正削水果。
  “你的戲終於演完了麽?”她淡淡地問。
  “演不下去了,你太配合。”
  “哦?”
  “所以我決定謝幕退場……有些事情總要了結,而有些事情也必須重新開始……”
  “哦?”
  “你期待嗎?”
  “嗯?”
  “我們的新生活?”
  “嗯?”
  “以後的對手戲會不會很精彩?”
  “這話怎麽這麽熟悉?”
  “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
  韓佳音微笑著離開,他們的故事和她無關了,她於他們,正如他們於她,都隻是過客。
  在轉角處卻遇到羅輝,看見她問:“來看阿正?”
  點點頭,稍稍問了問他的病情,果然也沒什麽大不了,還沒有他的座駕傷得嚴重,隻是看上去很觸目驚心就對了。
  “阿正那人很搞怪,早上本來想隻通知詠心一個人的,隻是怕她聽出是我的聲音,所以才轉了電話給你,害你擔心了。”
  “沒關係,他是老板,所謂的衣食父母,擔心總也在所難免吧?不過你真要覺得內疚的話,就麻煩把這個轉交給他吧。”
  羅輝把湯接過來,說:“既然來了,為什麽不進去?”
  “唔,突然有些急事,又不想現在去打擾他們的二人世界。”韓佳音淡淡地說,“你給他的時候就說是你褒的吧。”
  “可是他們知道我很懶,也不擅長做家務。”
  韓佳音本已走開,聞言回過頭微微一笑:“你總是有辦法的吧?”
  不等他說話,徑息出了醫院,也不辨方向,隻順著一路走了下去,腦子裏空蕩蕩的,什麽都不去想,什麽也不想想,混在人流裏茫然往前,去哪裏,做什麽,全無目的。
  偶爾會停下來看街邊小情人的爭吵,或者會駐足聆聽遠遠傳過來年代很久了的歌聲,看街邊平凡的眾生百態,心頭的潮雜紛亂在外界的紛繁變幻裏慢慢平息,那些偶爾閃過的情緒和不能為人知的心事,如開得最豔的杜鵑花瓣零落在雨後城市的泥濘裏。
  回到家裏,已是極累。開了手機,裏麵短信爆滿,一一打開來,幾乎全是林木正的,隻沒想到竟還有鄺修河發過來的一條,很簡短的四個字,生日快樂。
  是猝不及防的震憾與震動。
  攥著手機坐在房間裏,看著風把窗簾掀得起起合合,隻那四個字在心頭一遍一遍熨過,既溫暖也哀涼。
  
  第 53 章  
  到底沒有回他訊息,仍舊關機。
  拿了衣服去洗澡,第一次,她覺得房間如此空曠,連嘩嘩的水流聲都大得令她心驚。透過霧氣籠罩的鏡子,隻看得見模模糊糊的自己,斑駁淩亂,如一副漸漸褪色的水墨畫,光鮮的,隻是記憶。
  房裏電話突地響了起來,韓佳音微微一驚,心裏浮起一點模糊的向往,轉瞬即逝。
  有多少人知道這個電話?除了媽媽,就隻是沈放了,而後者已永無可能再打這個電話。她還能期待是別人嗎?
  急急披了浴袍出去,果然是韓母。
  “今天你生日,有做什麽好吃的嗎?”
  佳音聽得微微一笑,在媽媽眼裏,她好像永遠是那個過生日要吃媽媽煮雞蛋的孩子,卻不知,越大越明白,生日不過是女子又老了一歲的證明。
  二十歲的時候,什麽也不懂,對著媽媽煮的雞蛋長長歎氣:“唉,每過一天,就表示我離死亡更接近了一步。”
  聽得韓母打她的頭:“我老人家都沒說這話,你倒敢說?”
  那些年輕的漫不經心的話。
  想到這裏,低低一笑說:“煮了一個雞蛋,不過吃不完,沒有家裏的好吃啊。”
  心下卻一陣慚愧,她都差不多忘記生日這回事了,哪裏還想到去煮個雞蛋?也隻媽媽才會覺得兒女的生日是最值得熱鬧的一件大事。
  “那就買點別的好吃的。”
  “好。”
  “一個人,要照顧好自己。”
  “好。”
  “最近很忙嗎?打你手機一直關機。”
  “沒電了。”
  和韓母有的沒的扯一些家鄉的舊事,聽她絮絮叨叨地叮嚀自己要注意這個注意那個,那些以前隻覺得過於嘮叨的話,在今天聽來竟是相當的動人。
  原來她並不是孤單一人嗬,她的生命裏終究有一個人,不問目的不論貧賤不管她得意也好失意也罷,總是最關心著她。
  忍不住就輕聲喊道:“媽媽。”
  “怎麽了?”
  “媽媽,媽媽,媽媽。”
  她疊聲呼喚,像小時候媽媽做事不理她,她就站在一旁一直叫一直叫,叫到媽媽笑著抬起頭回應她為止。
  隻這樣,她才能確定,有一個人,對自己,終是不離不棄。
  隻這樣,她才能肯定,在自己最失意最寒冷時,還有一個溫暖的去處。
  還可以,無所顧忌地愛一個人和被一個人所愛。
  第二天上班,又是一個光鮮亮麗的自己,投身於這滾滾紅塵中。
  第一次接手整個部門的運作,韓佳音陡覺壓力之巨:因為對所有客戶不盡熟悉,能夠一切照舊就不錯了,隻是上午接了幾個電話,不是把甲公司說成是乙,就是把乙當成了丙,搞得對方都莫明其妙:“我們要的不是這種效果啊!”
  冷汗涔涔而下,細一看,才知道忙中抓錯了圖。
  以前總覺得做個經理好輕鬆,不是抓著下屬開開會,就是應和上司例行檢查,閑得都讓她眼紅,及至於自己坐到這個位置才明白,所謂的得心應手,也必須有如庖丁解牛,熟悉內裏方才能做到遊刃有餘。
  業務部在催要方略的設計稿,工程部都等著按時間開工,隻小紅,仍是找不著方向似的,一時要她改變原有的風格實在太難。
  鄺修河喜歡簡約實際,希望給人恒久回味,而小紅,修了幾次後撅著嘴告訴韓佳音:“是對方不懂得欣賞,我覺得已經夠好了!”
  韓佳音這才發現她做到今天,到底還有一項別人不及的優點——耐心。她雖然也不耐煩過,可是休整過後,她仍舊能夠平心靜氣按照對方所要的去改。
  有些東西,你改變不了對方,就隻能改變自己去適應。
  但小紅不明白,再改,她就說:“韓姐,方略要求太多,你就是開了我,我也應付不來啊。”
  她心裏急得冒火,一時找不到接手的合適人選,方芳的路子倒是對的,但創意拘謹保守,要擔起方略的旗,還得再等上一段時日。
  她隻好親力親為。
  卻再沒有隻做設計那時的悠然,不時有電話打過來,或者不時有業務要轉過來,剛剛才興起的一點點思路頓時被打亂得不知所雲。
  於是隻好加班,天天加班,林木正打電話來問她為什麽不去看他。
  她都忙得快連吃喝拉撒都省了,哪還有時間與心情去探望他老人家?
  所幸他住院也並沒有太久,不過兩天即辦出院回了總公司,想來那邊變故日大,就是何詠心,簡單地交待一聲讓老王代行副總之責,便也是跟著回去了。
  世界陡然清靜,但風雨跟著欲來,底下裏不明原因的人照常歌舞升平,隻老王和她聊到時歎氣:“不知道公司會不會分裂,會不會重組?”
  她倒是無所謂,天下無不散之晏席,再不舍,大限來臨即便是夫妻也有各自紛飛的時候。
  那天下班時已是很晚,這些天太忙,回到家時倒頭就睡,隻是每次仍忍不住望向對麵,那邊一色沉沉的黑,她回得再晚燈都沒亮過,也再沒有遇見到鄺修河,即便因為工作原因去他公司,連擦肩而過都沒有過。
  所以,陡然地再次碰見他,竟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他把車停在小區門口的路邊,韓佳音下車時並沒注意,有心要避開,走近時車門突地打開,再抬起頭時,鄺修河已立在她麵前。
  “一起坐坐好不好?”他低聲問。
  “很晚了。”佳音婉拒,她的臉色疲憊,微微泛青,的確是很需要睡眠的樣子。
  鄺修河也不勉強,頓了頓,輕歎一口氣說:“不想讓你困撓,所以即使很舍不得,我還是決定搬家。”
  乍一聽到,韓佳音很是慚然,還能說什麽呢?自知道他住在對麵後那放下的窗簾就沒有拉起過,其實自己很清楚他不可能低俗到真的去偷窺她的生活,但是唯有放下,似才能抵擋她心裏麵呼之欲出的欲望。
  她不能跨出那一步,那未來,太遙遠也太渺茫。她的生活裏,已容不下太多變故。
  但顯然,他誤會了吧?
  這也未嚐不好,走得越近,彼此傷害的可能越大,相距越遠,曾有一點的美好才能無限放大。
  韓佳音不由得心上一鬆,他總給她壓迫感,可真當那壓迫一遠離,心頭又立馬升起嗒然若失的情緒。
  “至於江河,以後再來你那可能不會很方便了。”
  “我知道……他很可愛,希望你能多用點心照顧他。”韓佳音抬起頭看著他很鄭重地說,話畢忍不住就是苦苦一笑,她算是個外人吧?和孩子的父親說這話,不知道會不會怪她太逾越?
  隻是,以後再相見也是難了吧? 想起他那天臨走的時候悄悄在她耳邊說,如果爺爺知道了不讓我來看你,我們就私奔好不好?
  她多麽希望他能過得很好。
  “我會很努力的。”鄺修河了然地微笑,“隻是,我希望這一次他能給我機會,這世上有些事情,也不是隻要努力就能達成的……也需要回應和勇氣……以前我沒有辦法,所以看見他從你那裏回來後興高采烈的樣子,看著他以為自己小計謀能夠得逞而歡欣的模樣,那種歡樂即便短暫,卻仍是我努力想要維持的快樂……所以,以後請不要告訴他,我早就知道他偷偷地去你那吧,讓他保護好他自己的秘密,他年紀雖小,但讓他快樂的事情並不多……我所能給他的也不多。”
  “我明白。”韓佳音心裏一陣苦澀,很勉強地笑笑說:“孩子其實很聰明,誰對他好誰對他不好,他們心裏最清楚,慢慢來吧,多用點心,他一定會明白的。”
  說完,也不再停留,徑自走開。
  他沒有叫住她,由得她離開,韓佳音也一直沒有回頭,盡管她很想回頭告訴他,她並不介意有他那樣一個鄰居。
  這句話在她喉頭翻滾,好幾次差點脫口而出。
  甚至於,她想象著自己放縱一回,回過頭叫著他的名字,或者,再勇敢一點,在他說愛她的時候稍作停留,甚至隻要在他對她說生日快樂的時候回應最簡單的哪怕就謝謝兩個字。
  她和他之間,也必是不同的吧?
  想起他說,這世上有些事情,也不是隻要努力就能達成的……也需要回應和勇氣。
  她沒有勇氣,當她看見沈放和別的女人成雙入對,當她一個人躺在產床上感受著鐵器冰冷的碰撞和生命剝離的痛楚時,她關於如夢一樣生活的想象完全崩潰。
  如果不能保證一直相愛,那麽還不如從來沒有愛過。
  愛情,有時候並不是幸福的起點,也或者是痛苦的開端。
  那種日子,有過一次也便夠了吧?
  
  第 54 章
  盡管知道江河可能不會再來,但一到星期五,韓佳音仍然提前下了班。
  去超市買了些新鮮水果,在門口看到擺了一溜的童裝和玩具在賣,再一細看,原來竟是為六一作宣傳。
  時間過得可真快,眨眼間五月又盡。
  想她應該給江河買點什麽呢?那些玩具,盡是最普通的式樣,不見得江河會喜歡,出身於那樣的人家,想要買什麽不能得?
  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正想離開,卻被那些五顏六色的捏泥所吸引,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來,估且買一盒吧?
  不禁想起自己的童年,用泥巴捏爐灶,捏鍋鏟,捏房子和太陽,捏自己想象裏最稀奇古怪的玩藝,回到家裏打開來忍不住捏了起來,卻是中規中矩的式樣,是平日裏最常見的樣子。
  她到底是長大了,一如自己幼年時所盼望,看著那些色彩繽紛的捏泥從指縫間緩緩漏出,恍若生命的快樂也一點一點從生活裏消失,再無靈性。
  忍不住就是輕輕一歎,有些東西是不能想的吧,想得太多,頓覺人生了無生趣。
  開了電腦準備做事,但到底有心無力,門外稍有異動就會豎起耳朵聽是不是江河來了,她覺得自己都快得妄想症了。
  很想打個電話給江河,想想又忍住。
  江河,自此也要遠離她了麽?一想到那遙遠的沒有希望和期盼的未來,灰心欲死。
  媽媽說,也應該再結婚吧?你還年輕。
  林木正說,找個好男人,結婚吧。
  爸爸臨死的時候她還答應過,會再嫁個好男人,生個胖兒子,跟著她姓韓,或者,她的期盼和希望就是這一個了?
  生個好孩子,唯一屬於她的孩子。
  隻是,生孩子也不是一個人的事情,看韓國的電影《借種》,打電話給媽媽的時候就忍不住問:“媽媽,我要個試管嬰兒好不好?”
  嚇得韓母不行,還以為她一門心思地不想結婚,差點就哭了出來。
  韓佳音隻好說是電視裏看的,隨口提一提罷了,然後努力地迎合母親討她歡心,說自己報名參加了一個相親約會,希望可以遇到一個合適的人。
  好說歹說總算是讓她放心了,韓佳音心裏卻明白,這個想法怕在母親有生之年是不可能通過的了。
  日子過得極是單調,上班,下班,回家睡覺,努力地不去對任何事情有所期待,她希望自己不要做一個太長情的人,江河從來就隻是她生命裏的一個意外。
  隻是沒有想到,這個意外還會再出現。
  是周日,韓佳音懶懶地躺在床上發呆,突然就想起了敲門聲。
  赤著腳去開門,沒想到站在外麵的竟是江河,小家夥打扮得像個小牛仔似的,一臉洋洋笑意。
  韓佳音自是又驚又喜:“你不用學習了嗎今天?”
  他的周末向來是讓各種學習充滿了的,不然也不會隻每周五巴巴地跑到她這裏來。
  江河一臉的得意:“爺爺以後再不管我了誒,所以,我隻做我想做的事情。”
  “是嗎?”佳音驚訝,她倒很少聽到江河抱怨家裏安排他的業餘學習,他對新東西接受能力向來很快,和一般的成人一樣,如果她有兒子,她也是希望小孩能多學點東西,隻要有能力,就不能讓他落後於人,所謂的不能輸在起跑線上。
  但顯然小孩子更高興能有自己可以支配的時間。
  “誰送你過來的?”韓佳音想了想問。
  但江河的注意力已被她擺在桌上用橡皮泥捏成的舊式燒火大灶和鍋鏟以及一些怪模怪樣的玩具所吸引,對韓佳音完全無視,從她懷裏掙脫出來拿在手裏問:“這些是什麽啊?”
  “橡皮泥,可以做成一切你想做成的東西。”韓佳音笑,自己一時興之所至捏成的東西,也是小孩子的心性,捏好後隨便一扔便也沒理。這會被江河拿起來看,隻覺得粗陋無比,因而拿在手裏捏爛了。
  “你為什麽要捏爛?”江河瞪著她問。
  “你可以再做嘛。” 佳音都不好意思,好像大人都比小孩子更好麵子,她都不敢說是嫌棄自己做的差。
  江河卻對她做的舊式大灶很感興趣,跟著佳音捏了半天,隻是不成樣子,見佳音笑盈盈地看著他,便拿眼睛睨她:“你不會做個不存在的東西騙我吧?哪有人還用這種灶的?”
  “我老家啊,很多還是用這種大灶的,冬天裏最喜歡燒這種灶了,早上起來攏到灶前,暖洋洋的都不想挪窩。”
  說到家鄉,佳音臉上不由自主浮現出一種甜蜜的笑來,其實那時候在家裏也煩過燒這種柴火灶吧?每頓飯做下來,總是煙熏火撩的,所以參加工作後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幫家裏添了液化器具,隻是媽媽卻並不常用,問她,總說用慣的東西趁手些。
  她那時候不理解,現在才明白,有些東西,因為遠去了,隻記得好的,那些不好的,自動遺忘。
  年紀越大,對往事越深刻,記得的,盡是一些瑣碎的細枝末節。
  江河聽他說得一臉興味盎然的樣子,砌大灶砌得高高興興的,佳音問他餓不餓,他反問:“這個能不能用來煮飯?”
  “用這個鍋就可以。”隨手捏了個小鍋放在上麵,一本正經地說。
  “那煮什麽呢?下碗麵條好不好?”江河拿起一小坨拉成細長的麵條。
  “嗯,那我就下點米再。”
  ……
  韓佳音陪著他玩過家家,電話響起來的時候她還在說“要記得得看著點火啊,不然會燒糊了。”也沒注意來電顯示,按了接聽鍵時話音還沒落,那邊沉默了好一會才說:“江河是在你那吧?”
  居然是鄺修河。
  韓佳音心下一跳,微微一窒,半晌才受驚似地說:“啊,是。”
  掛了電話,韓佳音臉黑了一半,看著玩得不亦樂乎的江河恨聲說:“你爸爸在下麵等你?”
  “是啊。”
  暈,說得那麽理所當然,鄺修河把他送到這裏,他自告奮勇說要上來叫她一起出去玩,他倒好,不但一句沒提,還一待就是一個鍾頭!
  “那你怎麽不早說?”
  “啊,我忘記了。”總算有了點反應,某人卻一點慚愧之色也沒有。
  韓佳音後知但不後覺,一看他表情就知道,橫他一眼:“你不會是故意的吧?”
  江河摸著橡皮泥笑咧了嘴:“就讓他等唄。”
  卻是負氣似的。
  
  第 55 章  
  急急忙忙換好衣衫把江河“拖”下樓——按他的想法,應該叫鄺修河再等上一個小時,誰讓他做爸爸的老叫他等,而且總是說話不算數?——佳音沒有辦法,隻好半抱著他出了門。
  電梯一開,那個原本粘在她身上作水蛭狀的人立馬溜了下來,很努力地拉著她往前跑,看上去就像是他費盡辛苦才把韓佳音“請”下來一樣,走到鄺修河麵前,邀功似地說:“爸爸,我把阿姨叫來了。”
  弄得她哭笑不得,倒顯得她無比拿喬似的,連推脫的話都說不出口。
  三個人,本來是想去爬山的,江河上了車突然來一句:“我們去吃柴火灶做出來的飯吧?”
  硬生生改了行程,直奔郊外農村而去。
  鄺修河對這個兒子似是言聽計從,一副他想做什麽他都隨去的樣子,佳音心裏想他這樣會不會從一個極端走入另一個極端?對江河的以後充滿擔心。
  她本是農村出身,現在卻被兩個城市裏長大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大小男人纏著再去體驗農村生活,苦笑著想要是媽媽知道了會怎麽想?必是拿那個紅杆子開白花的故事嘲笑她了。
  江河興味盎然,嘰哩呱啦直拿些稀奇古怪的問題問她:
  “柴從哪裏來呢?”
  “冬天來之前有人去砍啊。”
  “誰去砍呢?”
  “……自己去砍啊。”
  “那你砍過柴嗎?”
  “當然。”
  “在哪裏砍呢?”
  江河就像一個好奇寶寶一樣肚子裏有一千個為什麽,然而韓佳音卻不希望他停下來,她不知道應該怎樣麵對鄺修河,雖然他一直很專心地開著車,偶爾才會插上一兩句言,看上去若無其事,倒顯得她疑神疑鬼,拘束不安。
  走了很久,才看到一個村莊,因為未到午飯時間,韓佳音所說的炊煙嫋嫋江河自是見不到了。行到村裏,好不容易才尋得一戶女主人在家的,一聽他們說要借他們的炊具做飯,好像見了鬼一樣,拿著鄺修河給的錢都不敢接,或者她隻聽過要吃農家菜的,沒見過要親自煮農家飯的。
  韓佳音微微臉紅,換作是她,也必然以為遇到三個神經病,卻隻不能分辯。
  主人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婦人,屋裏麵收拾得還算幹淨,狐疑地給他們送上柴米油鹽,本來想買隻雞,但韓佳音嫌麻煩,殺洗宰燒,做完了估計也是累飽了。
  女主人聽到這裏插嘴說,那就隻有茄子和青瓜了,想了想又拍著大腿說她男人山裏麵打了隻野兔子,還留著一半烤臘的,不過要貴點。
  這時候還能吃到山味,太稀罕了,鄺修河看了韓佳音一眼,笑笑地問:“你會燒吧?”
  不會也得硬撐呢,江河在一邊瞪著大眼睛看著她,仿佛她是百事通,再怎麽也不能辜負他一路崇拜的眼神。
  這地方的大灶砌得更高更大,韓佳音雖是農村出身,但到底不慣這種大灶,起了半天的火還是煙霧衝天,直嗆得她涕淚雙流——那兩個人還隻會添亂,一會一個說:
  “你有沒有用過這種灶啊?騙我吧?”
  另一個在那邊直嚷嚷:“哎哎,那個,是不是柴放少了點?”
  已經一灶的柴了,直塞得四處不通,去了房裏打了個轉的女主人返回來還以為這些個城裏人要放火燒房子了,哪搞出那麽大煙的?
  手快腳快地跑進來,抽出一些已熏得漆黑的柴火,拿吹火筒一吹,火便旺了。
  三個人很快分好工,鄺修河負責燒火煮飯,韓佳音負責洗菜燒菜,江河嘛,他說他要打下手。
  這種生活,韓佳音小時候過得都厭了,這會兒重新拾起,覺得既新奇也好玩,或者也是給那兩個男人帶動了,本來很平常的事,硬被他們攪得像是驚天地泣鬼神一般不尋常。
  江河在鄺修河麵前本還有些拘束,這會倒是全放開了,蹦蹦跳跳地跟在兩個人後麵當尾巴。
  飯開後,韓佳音叮囑說火要小一點了——憑著經驗,她做事到底還是麻利,隻是幫手的兩個人實在太遜——她堪堪去外麵取了點水,再轉身已聞到飯燒糊的味道。
  衝過去想挽救,卻差點拌倒正在裝模作樣洗菜的江河,等她找到抹布端出來,一掀蓋子,臭氣撲鼻。
  鄺修河看著她蹲在飯鍋前哭喪著臉,拿鍋鏟劃劃,嗬嗬傻笑說:“那個,還是能吃吧?”
  不佩服他都不行,他幾時吃過糊得這麽焦黃的飯了?
  輪到炒兔子肉,那麽香的野味,韓佳音也是想好好表現的,隻是鄺修河燒的火著實太濫,開始是怎麽著都隻冒煙,不出火,看韓佳音急了,拿著根柴作端詳狀裝模作樣地說:
  “哎呀,這柴是沒幹吧?”
  虧他還記得韓佳音說過濕柴燒不燃的事!
  韓佳音好歹還能忍他,在一旁名為洗菜實是玩水的江河給煙嗆得到處躲都不行,聞言惱了,惡聲惡氣地說:“幹柴你硬都是燒不燃!”
  韓佳音想不笑都不行,堂堂方略的董事長誒,竟然也有這麽認栽的時候。
  忍著笑蹲下去替他點火,教他:“剛開始放些細柴才能燃,這麽大一根,哪裏著得了火?”
  他笑意盈盈地拍她馬屁:“唔,還是你聰明。”
  “這倒是不敢。”韓佳音抹抹汗,沒好氣地頂回去,“所謂人各有責,要都是全能了,哪還用得著我們這種小老百姓?”
  “你對我好像還是意見很大呢。”鄺修河看著她,低低地說,“我都退了一步,又一步,你還沒消氣?”
  她背過身,把盛在碗裏的菜倒下去,噗嗤嘩啦一陣翻炒,也不答話,隻當是沒聽見了。
  她還想好好拿油暴炒一下,把兔子肉的香味炸出來,卻是火燒得太大,火苗子都快竄鍋裏了,鄺修河和江河看著驚歎得很,前者更誇張,歎口氣笑著說:“韓佳音,你看我這火燒的,終於出師了吧?”
  韓佳音先是給煙熏得眼淚縱橫,這會倒好,讓火烤得連鍋邊都沾不到,又不能連鍋端走——是那種和灶相連的大鍋——隻好眼睛睛看著那些兔子肉變成黑糊糊的烤肉。
  聞言黑著臉說:“你是出師了,隻是菜就沒法出鍋。”
  一餐飯做下來,他們倆父子興奮得像過年,隻韓佳音手忙腳亂,給煙熏得麵目全非,汗流浹背,恨不能生出三頭六臂。
  她真覺得自己滑稽,三十歲了,還像個初出矛廬的小女孩,用那麽大的熱情投入到這種明明很幼稚的遊戲。
  直到,她終於把菜上好桌,她才明白她的熱情從哪裏來。
  其實也很平常,菜上桌,她也終於可以鬆口氣,小江河拍著手誇她:“哎呀,我現在才發現你其實很能幹呢。”
  她立在桌旁,鄺修河微笑地看著她,正自臉紅,他突然說:
  “你臉上有東西。”
  然後那麽自然地伸出手為她擦拭,他的指腹在她的額頭劃過,一下又一下,他擦得那麽用心,午後的光線透過牆壁的縫隙射進來,照在他身上,宛若老式電影裏窄窄的取景,嘴角微微上揚,彎成一個很美好的弧度,眼睛更是幽深如海,直直地看著她,仿佛要看到她心靈深處,驅趕她埋藏很深的寒冷和陰暗。
  韓佳音常常不能理解為什麽有人會把愛情喻作花開,然而那一刻,她隱隱地似聽到花開的聲音,那帶著無如倫比的芬芳,瑟縮地驚顫地期待地,伸展開嬌嫩的花瓣的聲音。
  最微弱卻最動人。
  直到,江河的笑聲驚醒了她,他捂著肚子哈哈大笑,指著韓佳音幾不成聲:“阿姨,你變成大花臉了啦。”
  她才驚醒,望過去,鄺修河笑著攤開手掌,五指漆黑,哪裏是替她抹去髒東西,分明是要將她越塗越黑!
  “你怎麽那麽壞?!”韓佳音又驚又氣又好笑,順手自鍋底一抹,照著鄺修河臉上抹過去,他竟不躲,由著她將他塗得麵目漆黑,五個手指印一蓋上去,他本俊逸飛揚的臉霎時變成了群魔亂舞裏的張飛。
  韓佳音見他沒有躲開本是一驚,細看卻是忍俊不禁,閃到一邊和江河笑到一處。
  幹脆地,對著江河的臉上也是一抹,三個人都變成大花臉,笑到打跌。
  鬧了很久,才想起要洗臉,鄺修河對江河說:“喂,幫手的,你是不是應該去打水了?”
  江河屁顛屁顛地出了門去,韓佳音本想幫忙,但她那樣子,若讓路人看到,隻怕也會笑死吧?
  再去看鄺修河,忍不住笑道:“若是把你這樣子拍下來,賣給報社,不知道能得多少錢?”
  他也是打趣:“你以為我是國寶啊?國寶都是有黑有白,你看我,哪還有點白樣子?”
  的確沒有,她的手印,加上江河的,黑糊糊的連眼睛都快分不出了。
  “你怎麽也不躲?”佳音微微赫然。
  “我為什麽要躲呢?”他笑,塗黑的臉更襯得牙白如雪,“以前看過一些民俗的書,裏麵就有抹花臉的,想著有趣,今天終於有機會試一試了。”
  “這也有趣?”韓佳音失聲說道,“你知不知道這種鍋底灰很難洗的。”
  “很難洗麽?”鄺修河聞言似更開心,“那就不洗了好不好?”
  一副得了大便宜的歡欣模樣。
    
  第 56 章
  好幾天以後,韓佳音才知道鄺修河所說的抹花臉民俗是什麽。
  有兩種,一種是新人結婚時,塗抹公婆,以示慶賀,而另一種則起源於雲南黑彝族,在那裏抹花臉既是用來驅魔避邪,相互祝福,也是男女表達愛慕之情的一種獨特習俗。
  但是那時候她並不知道,所以,鄺修河那樣說她反倒覺得很奇怪,雖然他臉上隱約的笑意和格外深沉的目光讓她略略有些不安。
  之所以想起來,是因為晚上加班,看到一個關於麵具文化的企劃案,突然就想起那天鄺修河所說的民俗,這才上網查了查。
  卻沒想到,竟是他一種無聲的暗示。
  呆坐在辦公室裏,很久都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
  其實回城以後,一切照舊,並沒有特別改變什麽,偶爾會接到他的電話,卻都是關於江河的。
  剛開始一些隱隱的不安慢慢就變淡了,也沒什麽吧?那些做夢一樣的話或者隻是他一時的心血來潮,他不再提,她也樂意忘記。
  那天六一,陪江河一起去遊樂場玩,那些驚險刺激的遊戲,她一個都不敢。
  江河罵她膽小鬼。
  鄺修河看著她,低低地說:“韓佳音,你為什麽就不能勇敢些?”
  她還記得他深沉的目光,記得吃蛋糕時,江河許願:“讓我早點見到媽媽吧。”
  鄺修河微微一笑,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江河,男人要學會等待。”
  男人要學會等待。
  很多時候,再回想起這句話,韓佳音心頭仍如初聽一般震動莫名。
  她想自己就屬於那種駝鳥類型的人,因為太害怕,所以隻直覺地想要回避。
  她不是看不懂鄺修河眼裏隱藏的東西,那些感情灼熱得像是一鍋沸水,因為太滿眼看著就要冒出來。
  而她,就像那個怕燙的孩子,一邊被騰騰的水氣和嗚嗚的響聲攪得心神不寧,一邊又害怕,溢出來的沸水會傷到了自己。
  韓佳音,你為什麽不能再勇敢一些?
  這個問題,她也問過自己。
  白天的時候,突然接到沈放的電話,他輕描淡寫地說:“六一的時候你是不是去了兒童城?和你在一起的是方略的鄺修河吧?”
  沈放的話聽在她耳裏特別怪異:“佳音,也許你不喜歡聽,但我還是要告訴你,不要做第二個時方夏。”
  他這是幹什麽呢?離婚的前夫為她過濾再婚的對象?
  “我不想你再受到傷害。”多誠懇的語氣。韓佳音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這年頭狼扮得比羊都還仁慈。
  隻她向來溫和慣了,聞言也隻是冷冷地說:“謝謝了,我明白自己該走什麽路、愛什麽人。”
  隻是,她真的明白嗎?或者就是太明白,所以,不夠勇氣。
  電話突兀地響起來,嗡嗡的震動聲嚇了她一跳。
  拿起來,竟是鄺修河,手指一遍一遍撫過幽藍的屏幕上他的名字,隻是不接。
  世界回複平靜,他的名字慢慢暗淡。
  也就這樣了吧?
  很晚才離開公司,慢慢地在街上躑躅,城市斑斕的燈火早已黯淡,白日裏的喧鬧也被這夜色消融殆盡,隻偶爾在夜店的門口能看見幾個尋歡的身影。
  隱隱地似聽到一個人高聲在唱:“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望過去,竟是幾個醉酒的年青人,一路高聲談笑著從轉角處慢慢走來。
  看著他們忍不住就是微微一笑,似是看到自己年青的歲月,輕狂的一往無前的愛和被愛的時光,轉念卻隻剩下苦澀。
  人生得意須盡歡嗬,那種恣意的人生,已經不複再有。
  一步一步與他們走近,然後終於,擦肩而過。
  抬起頭卻忍不住微微一滯,轉角處,赫然站著鄺修河。
  他靜靜地立在那裏,目光溫和從容,帶著隱約的笑意。不禁意就想起以前小說裏看的句子,他站在那裏,溶於深深夜色,最是溫柔。
  “我猜你就是在加班……”
  “我餓了。”她輕柔地打斷他,“陪我去吃城西簡記的擔擔麵好嗎?。”
  鄺修河微微驚愕,但也隻是一瞬,隨即笑笑說:“好。”
  他沒有開車,兩個人打了輛的。簡記是老字號,舊時豪華茶樓的裝修,古色古香,因是二十四小時營業,永遠的燈火輝煌,此時隻少了白天的人聲鼎沸。
  但也仍有不少人,三三兩兩,照樣的熱鬧非常。
  “你好像很喜歡吃這家的麵,常來嗎?”坐定後,鄺修河問。
  韓佳音微微一笑:“今天是第一次。”看他訝然的樣子,忍不住莞爾,“因為很有名,所以常常想來,可是因為太遠,所以一直沒有來。”
  兩個人都輕輕笑了起來。
  “那麽以後,我請你常來。”
  韓佳音隻是笑笑,也不答話。
  “還記得那次在賓館嗎?你醒來,第一句話就是‘我餓了’。”
  怎麽不記得?那次成就的或許是她一輩子也想不到的頭條位置。那時候也就是因為簡記夠遠夠有名,混亂中她才想得到,把他騙開。
  “你記得的事情還真是不多。”鄺修河一副深有感觸的樣子,歎息著說。
  有一段時間,他常常出現在她麵前,他對她微笑,她視若不見;他和她一起排隊買單,為她出零錢;他故意在她麵前丟了錢包,她拾起來還給他,所有老套的能夠引人搭訕的主意,在她身上全不見效,下一次見麵仍對他一片茫然。
  絕望的時候就想,她是故意的吧?以這樣一種方式吸引別人對她的注意。
  他看著她早起晚歸,看著她迎合著那些客戶進出各種各樣光怪陸離的場所,時常喝得步履蹣跚地回家,不是不心痛,可是,他隻能遊離在她生活之外,以看客的身份。
  此時,她正安靜閑適地享受著聞名已久的簡記擔擔麵,生活疼痛的磨礪在此時的她身上看不到多少痕跡。
  吃到正酣,她突然抬頭問:“你為什麽會去信誠做助理?”
  猝不及防,鄺修河一愣,笑著說:“是采訪嗎?”
  “嗯,獨家發布。”
  “信誠也算是方略的子公司。”一句話簡單解釋。
  以為她還會再問,等了半天卻沒有下文,忍不住問:“咦,就這麽點信息也能發獨家?”
  “我是萬能型的記者,隻要一個問題就能找到所有資料。”韓佳音笑著回了一句。
  卻有絲勉強,他能感覺。
  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直到他送她回到小區他才明白,他送她到樓下,她按住電梯忽然回頭叫他:
  “鄺修河!”
  他還是第一次聽她這樣叫他,那種感覺很奇異也很驚喜,隻是這種感覺並沒有維持太久,因為她接著說:“以後,請不要再找我了,即使是為了江河。”
  “就到此為止吧。”
  她鬆開手,不再看他,轉身進了電梯,門慢慢瞌上,他立在原地,仍是一臉驚愕的樣子,仿佛全沒有聽懂她話裏的意思。
    
  第 57 章
  上班下班,吃飯睡覺,一日複一日,很麻木。
  和韓母通電話,愉悅的口氣:“我去相親了,遇到一個好男人,正在交往。”
  其實沒有,隻是不想讓她擔心,免得老怕自己斷了結婚的念頭。
  這年頭,單身女人,特別是大齡的還離過婚的單身女人的日子不好過,旁人怪異的目光和評論也就算了,自己親人的那一關,才更難過。
  所謂的好男人,是羅輝。
  那天去喝朋友的結婚酒,因是晚場,席散後想著吃得太飽還是走樓梯吧,卻在轉角處看到兩個年青男子拉扯在一起。
  “我不想繼續,所以請不要再來煩我!”其中一個決絕冷酷地說,掙脫開來,頭也不回地推門而去。
  她很尷尬,正在想著是裝作視而不見繼續下樓還是轉身走掉,留下的那個卻突然抬起頭,沮喪得快要哭出來的臉微微一愕然後叫住她:
  “韓佳音?”
  呃,認識的嗎?正自奇怪,他卻自我介紹:“我是羅輝。”
  脫了醫生裝,去了眼鏡,她竟沒有認出來。
  有些發窘,為了剛剛發生的事,不意羅輝卻很坦然:“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他看上去難過得很。
  第一次去同誌酒吧,一個很大的院子,想看風景吹晚風的可以坐在屋外,想喝酒狂歡的可以進到裏麵,推開門,寧靜與喧鬧,界線分明,卻異常和諧地相融。
  酒吧裏燈光曖昧,人聲嘈雜,有男有女,望過去,和一般的酒吧並沒有兩樣,隻細看才發現,坐在一起交頸而談相擁而舞的大多是同性。
  她跟著羅輝進了裏麵,竭力不讓自己東張西望,以免露出少見多怪的神情。
  羅輝也不理她,徑自坐往吧台,叫了一支青啤,打開來就猛灌一口,卻被嗆到了,捂著臉咳嗽半天。
  她不知道說什麽好,連問話都不敢,隻小心翼翼地坐在他的旁邊,為他倒酒,或者遞上兩張紙巾。
  後來,羅輝常常笑她:“你可能是最不會安慰人的人了,別人要借酒澆愁,你肯定會塞酒缸給他。”
  那天他沒多久就喝得酩酊大醉,他可能是韓佳音見過的最有酒品的人了,也不鬧,也不說話,悶頭喝倒就算。
  費了很大的勁才把他送到附近的酒店。自此後常來找她,兩個都不是健談的人,有時候提幾瓶酒坐在車裏,一句話都不說,隻聽音樂,各式各樣的,憂鬱到骨髓,或者去BLUE酒吧,看他和他的朋友們瞎侃胡聊。
  久了,也習慣,連最初看到兩個男人擁抱接吻的那點尷尬都沒有,他們大多都很放縱,或者因為不被主流社會認同,所以,看在韓佳音眼裏,那種放縱就有著很深很濃的悲情意味。
  是絕望到極點的歡愉。
  但羅輝沒有,他總是文質彬彬的樣子,是她戲謔的永遠保持著醫生的清醒和法官的嚴謹。
  聽到很多不同版本的故事,有一次,看到一個明明很妖豔很嫵媚的女子,大杯喝酒大口吃菜,說最粗鄙的笑話,做不最入流的動作,常常一個人笑到流淚。
  羅輝看著她,目光很是同情,他說,他本來是個男人,因為愛情,所以變性,可還是得不到認可,男友拋棄了他,別的男人也不要他。弄到最後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半瘋半顛地生活,如同行屍走肉。
  她聽了唏噓不已,更唏噓的是羅輝的話。
  他說:“我不會變性,我相信我最後能夠勝利,所以一直會堅持。”
  羅輝的父母並不知道兒子的性取向有“問題”,他說,如果找到了同樣勇敢的人,我才會告訴父母我愛的是誰。
  可是,遇到的,總沒有他勇敢。
  有時候,看著他們,韓佳音才覺得,三十多年的歲月,她其實活得很浮淺。
  那些男子,很多都是極品,羅輝有次問她為什麽不再結婚。
  她笑笑說:“因為極品的不多,遇到了卻不同路。”
  因為路不同,所以隻有錯過。
  很久沒有鄺修河的消息,一個星期,兩個星期,三個星期,連同江河,都不再出現。
  她想,就這樣了吧?不去想,就當是遺忘。
  周日的時候卻突然接到老王的電話,說是鄺老爺子要請她去一趟。
  他是興奮異常,說韓佳音,不會是你的設計做得太完美了,都驚動他老人家了吧?
  她卻是嚇了一跳,以為是江河出事了,或者,是有關鄺修河。
  對方派了小馬來接,問他,他隻是不說,說去了就知道。
  一路上胡思亂想,愣沒敢往好的方麵想。
  鄺府在夷湖河畔的夷翠山莊,本城最貴的黃金別墅,記得有一次和小紅她們開玩笑,說隻要從夷翠山莊占一個廁所位都能發財了。
  不敢多仰望的地方,想象中的名門望地,竟然有一天會真的踏進去,那種感覺就好像一不小心成了頭條,忐忑多過驚喜。
  夷翠山莊是日式的結構,進門去,是錯落有致的山水庭院,複式的樓房,設計華麗卻又不失古樸之風。
  她並不敢多張望,以免一不小心就成了現代版的劉姥姥,客廳很大,大得輕易顯不出人氣,一群人聚在廳裏聊得正歡,但給她的感覺仍是冷清得很。
  所以,當劉總站起來說今天真是相當熱鬧的時候,韓佳音隻覺得滑稽。
  她首先就看到了江河,正百無聊賴地坐在客廳的地板上玩捏泥,因為摸得久了,顏色都有點失真,那或者還是她送的那一盒吧。
  看見她,江河興奮得差點跳起來,卻突然想起什麽似的,順勢跑開。
  一時摸不清頭腦,小馬把她帶到眾人麵前,附在鄺湖山耳邊低低道:“鄺先生,韓小姐到了。”
    
  第 58 章  
  鄺湖山雖是滿頭白發,卻是精神矍爍,目光炯炯有神,犀利非常。
  聞言抬起頭來,看得韓佳音心神一凜。
  卻仍露出堪稱得體的微笑,點點頭說:“鄺先生您好,我是韓佳音。”
  還好,聲音清晰平靜。
  鄺湖山淡漠地點點頭,他還沒說話,倒是劉總先站起來,走到她身邊說:“哎呀,佳音,來來來,正說到你呢,給你介紹一下。”
  也多虧他老熟人似的熱情……韓佳音才免去了那點被冷落的難堪。
  人確實也不少,劉總的父母,傅氏集團的總裁夫婦,還有一個小女孩,公主一樣端正地坐在一旁,黑黑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她。
  其他的大多是鄺湖山生意上合作的老夥伴,韓佳音微笑著點頭而過,誰是誰,根本就記不住。
  腦子裏糊塗得很,顯然,這是一次上流社會裏的家庭聚會,隻是,和她有什麽關係?
  很快,她就明白了,介紹完後,劉總笑眯眯地看著她說:“上次你給謄抄的《孫子兵法》伯父喜歡得不得了,我說是你一個小女子抄的,他硬是不信,所以,隻好把你請過來了。”
  原來竟是這樣。
  那天,很久沒有去信誠的她,因為負責的設計師外出,餘下的人又沒幾個有空的,隻好自己去修改設計圖稿。
  活本來很簡單,卻差點讓劉總黑麵。
  快完工的時候韓佳音不小心碰翻了劉總桌上的水杯,水逶迤流了一桌,打濕了鄺湖山借給他的《孫子兵法》,雖隻弄濕了一角,於內容並無大礙,但因為是那種線裝的老書,紙張陳舊易碎,輕輕一揭就爛頁。
  劉總心疼得像是掉了半條命一樣的,臉黑得像鐵桶,要不是多少顧忌點情份,他恨不能當場把她丟出去。
  韓佳音也是羞愧得不行,有多久沒做這種冒冒失失的事情了?
  隻好補救似地說:“要不我重新謄抄一本,裝訂好了給您送來?”
  死馬當作活馬醫,知道她會寫毛筆字,一時沒有別的辦法:“唉,老爺子那人,特別講究,這本書有他的批注,幾乎是他多年商戰的積累,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借來的,現在弄成這樣……先抄了再說吧。”
  很勉強地同意,卻害她惴惴地加了無數個夜班,買回上好的宣紙,一到家就開始塍寫抄摹,還得用毛筆,豎寫體的,累得她那段時間一看到書就眼花,視力陡然下降不少。
  那時候,她無比感謝老爸,因為他,她才能習得一手毛筆字,雖談不上出師,但還算清秀,裝成書後,有模有樣。
  交給劉總,對方仍是一臉的不鬱,想來自己都沒底鄺湖山看到後會有怎樣的反應。
  害她擔心了好些天,見一直沒什麽消息,也就慢慢放下了。
  沒想到竟在今日裏被人提起,還巴巴地把她叫過來。
  這種事,若換在老王或者沈放或者其他任何人身上,肯定是覺得榮寵非常,視為攀升的絕佳機會。
  隻她哭笑不得,甚至有點無可奈何,這也算是小人物的身不由己吧?提起毛筆行書的那一刻,她感覺自己就像是古時權貴家的伶人。
  所以,當那位傅總裁問她:“那本《孫子兵法》可是湖山兄的不外傳之物,韓小姐有幸塍抄也算是奇緣,有沒有什麽心得?”
  一屋子人看著她,等她回答,搞得她啼笑皆非,最後隻得老老實實地說:“我隻覺得鄺先生的毛筆字寫得很好,難得有人把小楷也寫得那麽大氣。”
  滿堂的哄笑,大約是笑她的牛頭不對馬嘴。
  韓佳音自己也是冷汗涔涔,隻鄺湖山,望著她微微一笑,竟是讚許似的。
  拿起她的字,連她自己都奇怪為什麽寫這個——滿城春色宮牆柳,陸遊的《釵頭鳳》中的一句,提筆的時候也沒想,突然蹦出的一句話,信手竟寫在了紙上。
  “唔,就這一句,還算應景。”鄺湖山微微點頭,“字跡清麗秀雅,隻是稍欠力道,不過,已經很難得了。”
  正說得熱鬧,鄺夫人不知道從哪裏走出來,說到一半的話在看到韓佳音後奇怪地咦了一句,問:“你怎麽在這裏?”
  除了韓佳音,所有人都莫名其妙。
  鄺湖山斜了一眼自己的太太:“好像你還認識她一樣。”
  鄺夫人笑笑:“我倒是認識她,隻是不知道這位小姐可還記得我。”
  韓佳音真是覺得一生的奇遇都出現在今天了,當初時裝店不禁意搭訕的一個對象竟有重逢的一天,那時以為她是傅太太,所以初聽劉總介紹時還覺得奇怪,以為此傅非彼傅呢,誰料想遇到的竟是鄺夫人。
  此時聞言隻好淺笑著回應:“伯母氣質出眾,想不記得也難。”
  “真是有緣,”鄺夫人的意外很真誠,“我還一直遺憾找不到眼光那麽好的人陪我去買衣服呢。”
  氣氛陡然熱鬧,至少韓佳音覺得,好像自己一下子從被冷落的Y頭變成了名門的閨秀,轉變快得讓她差點都目不暇接。
  正窮於應付,突然有人脆脆地問:“這麽熱鬧,在說什麽呢?”
  抬頭,鄺修河居高臨下地站在樓梯上,目光清冷,說話的是他身邊那位豔光照人的傅小姐。
  看見她,他眼裏的訝然隻是一閃而過,隨即慢慢地走下樓梯,神色絲毫未變。
  在鄺府吃了晚餐才回去,和一眾名流吃飯很辛苦,宴是好宴,酒也是極品,就是沒辦法吃出味來,隻如坐針氈,不得安寧。
  鄺修河坐他對麵,旁邊的傅小姐不停地為他挾菜,大秀恩愛。
  全程僅淡淡地和她說過幾句話,還是劉總提的,說韓佳音正負責方略的推廣設計,傅總裁就問了他一句做得如何。
  “韓小姐工作很盡責。”一句話,不好不壞。
  倒是江河,她去洗手間的時候跟到她屁股後麵,在她出來時故意躲門後嚇她。
  “你怎麽來了?”
  “來偷偷地看你啊。”佳音刮刮他的鼻子,“好久沒見,倒長高了。”
  江河明顯不信地撇了一下嘴,抱怨說:“唉,我最近忙死了,爸爸說話不算話,硬是由得爺爺逼我去學鋼琴,練書法。”
  韓佳音笑:“也沒什麽不好啊,看剛才那小妹妹,鋼琴談得多好啊,像個小公主。”
  “嘁。”很不屑的聲音,“她那是裝的,平日可野著了。”
  說得她都忍不住一笑。
  走的時候,江河還很舍不得,卻不敢太表現出來,隻躲在門後麵,看她離開。
  那一刻,她忽然覺得鄺府雖然是一個華麗的豪居,卻也是精致的牢籠。
  太有錢了,是好還是壞?
  回到家裏仍是餓,就像根本什麽都沒吃一樣。正好羅輝打電話過來,問她要不要一起去喝酒。
  “我就是餓。”韓佳音說得可憐兮兮,“你請我吃飯好不好?”
  是火鍋,最麻辣的那種,看得羅輝目瞪口呆:
  “六月裏吃這種火鍋?厲害啊!”
  也不理他,隻埋頭苦吃,胃空得要命,好像怎麽吃都沒法填飽,完全是拚命三郎的架式。
  終是吃得太滿,下得車來,蹲在一邊吐得昏天黑地,因為吃的是全是辣食,一吐完,喉嚨火燒火燎一樣的痛,眼淚控製不住地流了下來。
  羅輝默默遞給她紙巾,陪在她身邊。
  再回到車裏,悲傷的薩克思更讓她情緒低落。
  “換首歌吧。”啞啞的聲音。
  “要聽什麽?”
  “最搖滾的最快樂的。”
  便換了,激情的迪斯高,亢奮的聲音,卻並沒有讓心情好一些。
  羅輝看著她,慢慢地說:“有人說,心難過的時候就填飽胃。可是,胃和心,隔著太遠的距離,所以,借酒澆愁愁更愁。”
  “遇見你那天,我第一次喝醉,後來我就想,我們煩惱,要麽是因為我們不夠勇敢,要麽是因為我們沒有遇到合適的人,前者,隻有自己爭取,而後者,就必須學會等待。”
  “韓佳音,你是哪一種?”
  她是哪一種?
  “要怎麽樣才知道等到的是合適的人?”
  羅輝微笑,聲音很輕但清晰:“和你一樣勇敢,或者,比你更勇敢。”
  就夠了嗎?韓佳音有時候想,這世上能活得像羅輝那樣純粹的人並不多,愛不能見光,卻依然不失等待的熱情,無視世俗,笑傲人間。
  可她不能,她是俗世樊籬上掙紮求生的小人物,隻想著固守現狀,不受傷害,也不傷害他人。
  所以,他不應該是那個她等的人,他的世界離她太遠,餐桌上燈光輝煌,他離她那麽近,她卻看不清。
  回家,12樓,熟門熟路,閉著眼睛也能找到的地方。
  門邊卻忽然多了一個人,昏黃的路燈下,仍是俊逸非凡,長身玉立,他素來是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可這會眼神湊亂,如困獸一般帶著絕望的凶狠。
  “你那麽懦弱,可為什麽,我還要愛你?”他說,欲撥而不能的痛苦。
  韓佳音自己都要佩服自己了,隻是一瞬間的驚訝,然後那麽冷靜,那麽涼薄地說:“很晚了,你先回吧。”
  好像他隻是一個送她歸來的朋友,現在責任已盡,可以離開;也像是一個心不在焉的母親胡亂地出言安慰脾氣暴燥的孩子。
  從包裏翻出鑰匙,拿在手裏,叮叮咚咚,到底還是泄露了她的心事。
  越過他去開門,一步兩步。
  他突然抱住她,飛快地扳轉她的身子,狂熱地俯身吻著她。陌生的氣息撲麵而來,絕望而深情。
    
  第 59 章  
  好半晌,鄺修河放開她。
  韓佳音倒退一步,抵著門框才能勉強站住,唇瓣鮮紅,更襯得麵白如紙,抬起頭,眼睛晶亮,言語如冰:“鄺修河,你玩夠了嗎?”
  聞言,他的臉倏地變得煞白,眼睛像要出冒火來:“你說什麽?!”
  韓佳音沒有立即答話,彎腰撿拾起掉在地上的包和鑰匙,意興闌珊地說:“我累了,我想休息。”
  “說清楚,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嗯?”他不容她避開,一把抓住她開門的手,眼睛牢牢地盯著她。
  韓佳音見掙不脫,反把手一甩,包和鑰匙再度應聲而落,在空曠寂靜的過道裏發出沉悶的回聲,她回視他,壓著聲音嘲弄地說:“說什麽呢,或者說你想聽什麽呢?好,我承認,你百變的形象吸引了我,你的財富和地位也誘惑了我,你為了我迂尊降貴去信誠做助理,煞費苦心為了接近我買我對麵的房子,在我離婚最痛苦的時候把江河送到我麵前,也感動了我,甚至於,當初為了保護我而不惜與鄺老先生反目,抖出你過往的一切,也讓我很感激你,可是,鄺修河,你愛誰呢?劉總說,你不愛絕色愛閨秀,是不是因為我和時方夏一樣,恰恰小門小戶出身,和她一樣,不太愛說話不喜歡巴著你,更甚至,和她一樣,隻左臉頰有一個小酒窩?”
  她逼著自己說完,這慘酷的現實,就好像生病時逼著自己飲最苦的藥,飲到喉嚨苦到心,直覺地想要嘔吐。
  “誰告訴你,你和時方夏一樣?”鄺修河的臉色很難看,聲音裏飽含怒意。
  誰告訴她?
  那天,沈放說:“佳音,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我見過時方夏,我們公司正在和她商談合作開發新產品的事情,你知道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我想到誰了嗎?就是你!她和你一樣,很安靜,話不多但是一開口就很犀利,甚至於,她的左臉頰,和你一樣,長著一個小酒窩。”
  和劉總閑聊,裝作好奇的樣子問他:“鄺總以前怎麽會去信誠做助理?”
  他看著她奇怪地笑:“韓小姐,你是真笨還是假裝啊,人鄺總不知道多迷你,為了你才甘願自降身價,而且還力促我們與合縱合作,隻是你,對他興趣缺缺,讓他失望得很。”
  末了,遺憾似地搖搖頭:“他那人死心眼得很,就隻喜歡一種類型的,那個傅小姐,千嬌百媚,身價不斐,他硬就是入不到眼裏去……隻是現在,大約是想通了吧,據說終於同意要和她訂婚……你們,應該後來沒什麽來往了吧?”
  她笑著點頭,頭像被人猛地砸了一拳,隻痛得發木,說出來的話卻仍是伶俐清晰:“沒有……唉,多遺憾啊,那時候要是知道鄺總對我有好感,我是不是應該更主動一些?”
  多遺憾啊,她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聰明,那麽徹底地放棄了對愛的幻想和期望。
  林木正要她做一朵錦上花,是因為明白告訴的,所以,她才能遊刃有餘,全身而退。
  而鄺修河,她曾經以為他是真的愛上她了,以為自己或是他天空裏的那道驚鴻,是他閱盡人間春色後僅要的弱水一瓢,也是她曆盡艱難後覓到的最難得,最珍貴。
  可原來,終是良人難求,佳音如夢。
  她看著他的眼睛,想從他眼裏看出一點點作偽的痕跡,或者,哪怕是一點點玩味的意思,可是,和在鄺府一樣,她看不清。
  “是不是我太笨,所以一定要人告訴?”她努力地微笑,想讓自己表現得輕鬆一些,“如果我說,我愛上你了,是不是這遊戲也該結束了?”
  鄺修河盯著她,怒極反笑:“遊戲?韓佳音,你就是這樣糟蹋別人感情的嗎?難怪你會離婚!”
  “啪”!,清脆的耳光聲,韓佳音不能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她居然打了他!
  他反抓住她的手,強迫她麵對自己,聲音沉痛陰冷:“你憑什麽說這隻是一場遊戲?你從來沒有試著去更多地了解別人,我說過的,努力也是需要勇氣和回應的,你那麽懦弱,甚至從來就沒有給過我一點信心和回應。如果硬說你和時方夏相同,那就是,你們都一樣的自私,一樣的自以為是!舍不得為愛受一點點傷害。”
  “你說就到此為止吧,我多想放棄,你想也沒想就否定了別人的感情和付出,這樣的人,我為什麽還要愛?可是,你又為什麽在我下定決心的時候出現在我麵前,讓我瘋子一樣等在這裏,來再次接受你漫不經心的拒絕和嘲弄?”
  韓佳音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腦子昏昏的,他說什麽完全聽不清,隻覺得他攥得自己的手要斷了一樣,痛得五髒六腑都糾結在一起。
  好半晌,隻是望著他,訥訥無言。
  他也看著她,是極具耐心的等待,也像是無言的勸哄和說服,聲音慢慢轉得低沉溫柔:“韓佳音,告訴我,用你的心告訴我,可有一點愛上我?”
  她的心?
  她的心早就淪陷了吧?在某一個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時刻,悄悄地帶著驚顫的喜悅背叛了自己。
  所以,她才會那麽痛苦,痛苦到必須吃最多最辣最滾燙的東西才能抵住那種侵入靈魂的冰冷與疼痛。
  羅輝說:“我們煩惱,要麽是因為我們不夠勇敢,要麽是因為我們沒有遇到合適的人。”
  沈放說:“不要做第二個時方夏。”
  她的理智是對的嗎,還是那些過去淹蓋了真相?
  或者他真是愛她的。
  她看著他的眼睛,那裏幽深如海,閃著期待的希望的燈火。那一刻,摒棄所有,她忽然感覺天堂和地獄相隔竟如此之近。
  隻一句話,可以讓那點希望之火熊熊燃燒,帶著她和他進入幸福的天堂,也可以將它徹底熄滅,把他們推往黑暗和絕望的地獄。
  “知道我為什麽一定要建那套公寓嗎?不是因為我在那裏住過,而是因為站在那最高的地方,我可以看見中央公園轉角處那一盞溫暖的路燈。”
  “離婚後最痛苦的日子裏,不是回憶支持著我度過,而是中央公園裏偶然遇到的那個笑起來傻傻的不會安慰人卻點醒了我的女子;我花兩倍的價錢買了你對麵的房子,不是因為我要偷窺你的生活,隻是想看著你幸福地過日子,來讓我相信,這世上畢竟還有人可以過上幸福得像夢一樣的生活。”
  “幸福得像夢一樣的生活。”韓佳音鸚鵡學舌一般重複,淚水慢慢滲出眼眶,她的年輕時候的夢想,早已在現實中斑駁得不成樣子。
  “雖然,他沒有真的給你那樣的生活。可是,韓佳音,我們都有那樣的夢想,那麽,讓我和你一起去努力去實現好不好?”
  
  第 60 章
  韓佳音慢慢垂下眼睛,聲音淒愴:“光有努力就夠了嗎?”
  “總要試試的,不是嗎?”鄺修河微笑,“以前住在這邊,試過好多種辦法,你卻仍隻把我當路人甲;我去信誠,以為我們能像一般人那樣,相識,成為朋友,然後交往,可是,仍然不行,你的戒心那麽重,習慣性地和人保持距離。”
  “你第一次去方略,我看見你眼裏的驚駭,那時候幾乎是惡狠狠地想,你終於記得我了,終於對我起了點好奇心了吧?我刺激你,甚至激怒你,你的漫不經心卻隻讓我覺得無力,那種感覺就好像一個勤練苦學了幾十年的拳手,每次出手卻總是方向盡失。”
  “你從賓館裏逃走,然後消失,你不知道那時我幾乎都要恨你了。我想就算了吧,我不喜歡每次愛一個人都這麽累。可是,你還是再出現了,雲淡風輕的樣子,我是誰,和你發生過什麽,好似從來就沒有讓你在意過。”
  “我帶你去中央公園,以為舊地重遊能讓你想起些什麽,可是你的表現讓我很絕望,也讓我很意外,那一次,我就知道,我沒有辦法放開你。我決定,既然你已經忘記了我,那麽就讓你重新認識我好了。”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歎了口氣才說:“韓佳音,我一直在努力,你知不知道?我就是不想放棄,我就是想找一個人,像我想要的那樣,相愛,然後生活。”
  韓佳音迷亂地聽著,這些話,直抵達她心裏最柔軟的地方,觸及到最隱匿的傷口,那些結了痂的往事一層層剝開,連著血扯著肉,可是,竟沒有痛楚,隻覺得暢快淋漓。
  她從來以為,那些過去是不能碰觸的絕傷,卻在這一刻,倒成了手尖上的倒刺,一咬牙撥去了,既沒有想象中的痛楚也沒有可能會有的血流如注。
  她也從來以為,自己一直都是孤獨地生活,卻不知道,還有一個人,一直默默地站在自己身後,隻等著她驀然回首。
  要是換在以前,她一定身不由己毫不猶豫地隨了他去了,奮不顧身有如飛蛾撲火。
  可是,當他問她:“一起再做個夢,好不好?”
  她垂著頭,看著黑色的鞋尖泛著幽暗的光澤,感覺他灼熱的眼神一遍一遍在她臉上逡巡,時間被兩人急促的呼吸擠壓得都快停滯。
  好半晌,她聽見自己說:“請給我時間。”
  說完,忍不住就是苦苦一笑。
  她終究是怯懦的,可鄺修河,或許是她此生最後的溫暖,她多麽舍不得放開。
  他抬起她的下巴,直看到她心裏去,微微一笑說:“好。”
  那一刻,他的微笑,燦若星晨,宛若小時候偷喝媽媽釀的狀酒,放在灶上一燙,酒香濃鬱撲鼻,甜淨迷人,忍不住嚐一口,再嚐一口,醉得無聲無息,心甘情願。
  “隻是,不要讓我等太久。”他說,在她唇上輕輕一啄,再一啄。
  韓佳音隻呆呆的,看得他撲哧一笑,長臂一伸攬她入懷,用盡全力摟緊了她。
  好半晌,放開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還在上班,鄺修河的短信如期而至。
  “在上次吃早餐的地方,一個人,卻是從來沒有過的幸福。”
  “太緊張,所以簽錯文件。”
  “要等多久呢?一天就像一年。”
  ……
  無人的時候,拿出來,一條條看下去,忍不住就笑,心裏麵暖暖的,毛茸茸般,那種快樂觸及到心裏的每一個角落。
  以至於老王看到也不禁說:“韓佳音,你今天怎麽了,春風撲麵啊。”
  她隻是笑,也不多說話。就像她隻是看,那些短信,卻從不回。
  但是心裏卻很感動,他那麽明了,她的傷痛和猶豫,所以甘之若飴地等待,並且固執地相信她會給他一個圓滿的結果。
  晚上羅輝來找她,審視了她半晌笑笑說:“害我還買了一打啤酒,看來是用不著了。”
  兩個人,坐在車裏麵看遙遠的星晨,都不怎麽說話。
  “很喜歡和你在一起的感覺,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羅輝的話裏有一絲淡淡的惆悵,向著她微微舉杯,“如果你是男人,我一定和他搶你。”
  她隻好笑笑。
  卻莫名其妙就想起那年,林木正問她:“要是五年後,你未嫁,我未娶,你就嫁給我好不好?”
  初聽的時候被他話裏的絕望所感動,未免不動了一點小女人婉轉千回的情思,可越想越明白,那一個嫁字說得好難,隻因為她從來就不是他的首選,所以要等到五年後,要等到伊未嫁君未娶。
  她一直以為自己隻能是別人的錦上花了吧,或者再幸運一點,能成為他人心上的一顆朱砂痣,連自己也覺得,她於別人,總是差了那麽一點。
  羅輝問:“他好不好?”
  她其實自己也不知道。
  鄺修河打電話來,她負氣地說:“我老了。”
  他就笑,說:“我也老了,所以我們是老伴。”
  就這一句話,她想自己真是老了,連普普通通的老伴兩個詞都能讓她感動。恨不能不計前言不管後果不想未來,就隨了他去了。
  所謂的生死相隨,死生契闊。
  三十歲了,難得能再生出這麽點一往無前的勇氣來。
  拉著羅輝就去了中央公園,因是初夏,到處擠滿了來盛涼的人群。
  “這裏有個空地。”
  “那裏也有啊。”
  “你到底想去哪裏?”
  羅輝很不解地隨著她左衝右突,韓佳音也不理他,隻管往前,好不容易才在廣場邊上停下來,微微歎口氣說:
  “到了。”
  “就是這裏?”羅輝失聲驚叫。在這種人潮擁擠的廣場邊緣,滿是跳舞和看熱鬧的人群,邊上的音響直衝耳膜,低音炮擂得心髒都要沉下去幾分。這麽一個地方既不適合喝酒聊天也不能夠靜享心事,完全隻能算是窮極無聊下的一時百無聊耐的駐足!
  韓佳音回頭,微笑著點頭,她的笑容明媚飛揚,羅輝忍不住一頓,半晌才喃喃地說:“通常做出一些奇怪的舉動的人,要麽是發瘋了,要麽是戀愛了,韓佳音,你是哪種?”
  “可能是發瘋了吧。”她說,語音帶笑,有如蜜染。
  羅輝忍不住也是一笑,這樣的韓佳音,多麽讓人妒忌,那麽單純明媚的幸福和快樂,居然會出現在一個曆盡生活之痛的女人身上。
  他看著她,她立在那裏,望著廣場裏舞動的人群,安之若素,仿佛真的完全沉醉,那歡樂的人群,和快樂的音樂。
  一時怔忡,羅輝隻半垂著頭想自己的心事。舞曲終了,世界陡然安靜,人來人往間他突然聽到有人低低地在耳畔說:“好巧。”
  抬起頭,隻看到一張笑意盎然的臉,眉若遠山,眼似秋潭,燈光遙遠模糊,投在他在臉上竟折出別樣溫柔的暈光。
  晃若被驚雷一劈而中,隻覺得心下莫名就是一顫。
  耳裏卻聽見韓佳音在說:“好巧。”
  也是溫柔低婉的聲音,卻很平靜,是早已預知的心安理得,也是已經下定決心的一往無前。
  
  第 61 章  
  退後一步,韓佳音看著羅輝柔柔一笑,簡單地介紹:“羅輝,這是鄺修河。”
  沒有任何說明,然而他又怎能不明了?那兩個人的眼裏,都隻容得下彼此的世界。
  兩手相握,羅輝笑著說:“韓佳音,這麽好的男人,一般女子隻怕早撲上去了吧?就你,還猶猶豫豫了半天。”
  鄺修河向他微笑,卻對著韓佳音說話:“你的朋友好像比你聰明。”
  “我一向就很笨。”
  “她向來就很笨。”
  韓佳音和羅輝同時說,話畢,忍不住就是相視一笑。
  鄺修河隻不動聲色,仿若未見,等羅輝走了,才撇撇嘴說:“你的那個朋友,好像對你很特別。”
  韓佳音笑著拿眼睛睨他:“有問題嗎?”
  “沒有。”他說得一本正經,附在她耳邊低聲說,“隻是突然很想吃乙酸。”
  說得她一臉茫然,好半晌才醒悟過來,窘得麵上一紅,都不敢再看他似笑非笑的眼睛,隻微微轉過身去,假意看場上熱鬧歡樂的人群。
  然而心頭卻如春風拂柳般,隻一陣暖洋洋的快樂湧上來。
  鄺修河卻不容她逃避,硬生生站到她麵前,沉聲問:“韓佳音,你準備好了嗎?”
  他的呼吸淺而輕,薄薄地拂在她的頭上,從她的視線看過去,透過那粒未係的紐扣能看到他麥色的皮膚還有溫暖的胸膛,他離她那麽近,近得她都能聽見他強健的心跳,一下一下,帶著灼熱如火的力量。
  她輕輕地點頭,再點頭。
  他伸出手,溫柔地牽住她,他的手心溫熱潮濕。
  世界陡然岑靜,隻聽得見他輕柔的聲音:“會有很多困難。”
  她抬起頭,看著他:“我知道。”
  “會麵對很多人。”
  “我知道。”
  “那麽,你會一直堅持下去嗎?”
  她微微一笑,聲音清晰堅定:“會。”
  是那麽不顧一切的決然。
  她默默垂下頭,看著那兩隻緊緊交纏的手,好像看見了自己渴望很久的夢,她想她不能不堅持吧?她怕自己一旦鬆手,就是萬劫不複。
  有時候,連她自己也奇怪,她為什麽那麽相信他,相信他的力量,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為她所作的每一件事,而她,甚至像他說的,都沒有好好了解過他。
  可是,如果愛情真是一次放縱,那麽就讓她好好地盡情地放縱一次吧,不管將來怎樣結果如何。
  又能怎麽樣了?對於韓佳音來說,最慘的人生,已經過去了。
  思潮起伏,還沒來得及平定,鄺修河的兩隻胳膊已經把她摟住了,摟得那麽緊,就像她是他僅存的珍寶。她從心底流過一種無能為力的激動的感覺,一種不能自製的屈服的感覺,一種使她軟弱無力,並且像隨著波浪起伏似的溫暖慵懶的感覺。她覺得自己就像一根流浪了很久的蘆葦,終於找到自己想到停駐的終點。
  她迷迷糊糊地隨著他在人群裏穿行,中央公園林立的樹木和山石,城市裏輝煌的燈火和獨有的喧囂,都不存在了,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她在父親的背上睡著了,朦朦朧朧的醒過來,隻看到握在他手裏的那點燈火,照得不遠,卻給她從來沒有過的溫暖與安寧。
  他們停下來,鄺修河捧著她的臉,開始吻她,起初是溫柔的輕吻,很快就越來越熱烈,韓佳音隻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搖晃轉動,令人目眩神迷,而隻有他才是唯一依靠。
  她渾然忘我地陶醉在這個異常熱烈美好的吻之中,仿佛墜入了深淵,隻有和她的唇牢牢貼在一起的嘴唇還在。他們互相摟緊了彼此,手指甚至掐進對方的皮肉裏,似乎唯有如此,才能確信自己所擁有的是真實存在的,才能提醒對方,已融入了彼此的生命裏。
  世界好像一下子重新明亮了起來。
  她的幸福感那麽明顯,以致羅輝常常笑她:“韓佳音,你是久旱逢甘霖啊,可也要記得悠著點來。”
  她就笑,胸腔裏洋溢的是滿滿的柔情,全然看不見羅輝眼裏的那點憂鬱。
  鄺修河其實很忙,也不見得常有時間陪她。韓佳音素來公事公辦慣了,即便去方略見著他,仍如往常般言語小心客氣有禮。
  他就無可奈何地歎氣:“你倒是會保持距離!”
  然而眼裏卻是掩飾不住的激賞。
  有時候很晚了,睡得迷迷糊糊地聽到有人敲門,打開來,卻是鄺修河,抱著還幾乎是神智不清的她,亂七八糟一頓狂吻,然後把她推進門去,柔聲說:“好好睡啊。”
  搞得她哭笑不得,真以為她是不存心事的小孩子啊,貼著枕頭就可以再睡。
  難得有時間,兩個人都不太喜歡出門,她看書喜歡作批注,鄺修河就窩在沙發裏撿她看過的書一本一本讀過來,像是要惡補那些他不存在的歲月。
  她做的菜,他一律都說好吃,有一次韓佳音故意放很鹹,鹹得都有點苦,他挾起來吃一口,若無其事地說:“唔,真是人間美味啊。”
  她拿眼睛瞪他:“你真的很假,這菜明明都入不得口!”
  他卻看著她,微微一笑:“你做的菜,入口即是福。”
  那麽不像情話的情話,卻宛若最醇厚的酒,聞香即醉。她喜歡那一刻他的笑容,那種溫暖千金不換。
  人在太幸福的時候,總是容易忽略世事的變幻。
  韓佳音就是這樣,那天是午後,她被空調吹得暈乎乎的,突然就接到江河的電話:
  “我媽媽回來了,你要不要見她,嗯,要不要去見她?”
  她忍不住就是一呆,像是一個好夢正酣的人,突然被人一把推醒,睜開眼睛發現一切麵目全非,甚至都來不及抓住夢裏麵那一絲僅有的甜蜜,隻剩下惘然和慌亂。
  
  第 62 章
  未見之前,也不是沒有過揣測。
  對於韓佳音來說,時方夏就像是一則傳奇,雖滿懷好奇,卻也害怕著相遇。在心裏麵謀劃了各種各樣應對的言語,這才下得樓去。
  還未出門,遠遠地即看到江河,立在一個穿著水藍色裙裝的窈窕女子身旁,她有著典型的江南女子特有的玲瓏身段和精致的五官,嘴角微微含笑,說不出的淡雅細致。
  兩個女子,靜默地打量彼此,帶著審視和興味的目光,倒是江河,不管不顧的,朝她嘟嘴:“你怎麽就那麽慢啊,害我腳都站麻了。”
  佳音說不出的好笑,還怪了她不成?明明大廳裏就有待客的沙發!這會卻不好說什麽,因為時方夏已經向她伸出了手,淺淡地說:“你好,我是時方夏。”
  聲音輕細如鸝,綿軟如糯。一笑,左頰露出一個小酒窩,圓潤甜美。
  見到她的那一刻,韓佳音心頭頓時一鬆,鄺修河是對的,她們並不像。
  時方夏的氣質清幽若菊,但眼神卻透著一股子倔強的淩厲氣勢,或者經曆過太多,臉上微露滄桑。
  因為不知道對方用意,韓佳音隻好見招拆招,不想時方夏卻真的隻是一副閑話家常的架式,淡笑著說:“江河這孩子老提及你,今日路過,說你在這裏上班,說什麽也想要見你。”
  看上去她見江河應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卻從沒聽鄺修河提過,佳音聞言心裏微微一沉,又不知如何接話,隻好看著江河,笑:“今天沒課嗎?”
  實在是糟得不能再糟的話題,果然,江河微微撇嘴,對著時方夏說:“媽媽你看是吧?這個阿姨很笨的,老是搞不清楚今天是星期幾。”
  其實是明白的,今天星期五,江河下午向來沒課,隻是,確實找不到可說的話。這樣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站在這裏,身份尷尬,連笑著都有幾分勉強。
  江河是毫無心機的孩子,因與她混熟了,倒什麽都不跟她客氣,喝下午茶的時候看她點的蕃茄汁顏色好看,從她手裏搶過去就喝。
  一不小心冰淇淋點在鼻尖上,看她們笑,他卻點在指尖要往韓佳音臉上抹,時方夏斥著想去攔他,他反而瞪著眼睛說:“有什麽關係嗎?連爸爸也愛這樣玩兒。”
  一句話,說得兩個大人微微變色,他卻無事人一般,伸了小臉到韓佳音麵前:“你幫我擦。”
  小大人似的命令,卻帶著撒嬌使賴的意味。
  時方夏拿著紙巾的手給落了空,麵上雖仍是笑,話裏卻有了一絲勉強和無奈:“這孩子,倒底是和我生疏了。”
  江河去兒童區玩,鬼靈精怪地跳上竄下,沒一刻得以安閑。在鄺府的時候,他是個乖寶寶,隻出了家門,才把孩子特有的好奇和愛玩的天性展露無遺,所以,有時候韓佳音很心疼,他還那麽小,卻活得比大人更小心翼翼。
  正想得出神,時方夏突然說:
  “去年我回來,他正被爺爺奶奶要帶出國,我在入境處叫他,他呆呆地看著我,完全就忘記我了的樣子。這次要不是他爸爸,估計他還是不會認我。”
  佳音回過頭,笑:“孩子的忘性本來就大。”
  “不,江河例外。”時方夏低頭攪著杯裏的果汁,慢慢地說,“他三歲多的時候我回來看他,電話號碼那麽長的數字隻說一遍他就記得了,我住的地方隻去過一次他就能在前麵帶路,我說我是他媽媽,他毫不懷疑就信了,可是那一天,他看著我的時候,我知道,他對我,是真的全然陌生了。”
  “後來我才知道,他忘記我,是因為他以為他的媽媽另有其人……”
  她終於還是步入正題,韓佳音微微一滯,氣息稍摒,果然,時方夏話鋒一轉,突然問:“韓小姐,你真的想要做江河的媽媽嗎?”
  那麽直接,甚至一點都不掩飾心裏的嘲諷,或者也認為她是不自量力的吧?灰姑娘的夢並不是適合每一個人。
  韓佳音抬起頭,聲音淡漠平靜:“江河隻有一個媽媽。”
  顯然想不到她會這樣回答,時方夏看她的眼神裏便多了幾分意外,但詞鋒不減:“對不起,我可能逾越了些,隻是我比較喜歡有話說話。”
  佳音還沒開口,對方的電話便響了起來,看得出她應得很敷衍,或者說根本就沒把對方當回事,收了線她挑挑眉問:“知道是誰打的電話嗎?”
  韓佳音被她老熟人的語氣弄得哭笑不得,隻好搖搖頭。
  “傅曉月。”
  傅曉月?傅氏集團裏的傅小姐吧。
  時方夏輕撮一口果汁,嘲弄地笑笑說:“這種連情敵是誰都弄不清楚的人,不提也罷……隻是,韓小姐,你喜歡江河嗎?”
  佳音心裏還沒轉過彎來,聽她這樣一問,隻好點頭:“是,他很可愛。”
  “你認識他應該很久了吧?”
  佳音被她問得一怔,有多久了?細細一想,竟是快一年了,卻好像還隻是一晃眼的功夫。
  “江河也很喜歡你,這幾次見他,他沒別的說,就喜歡提到你……”時方夏的話被氣喘籲籲地跑過來的江河打斷,隻見他撅著嘴老大的不高興:“你們在說什麽啊,叫你都不應。”
  這麽大的空調房裏,他竟玩得頭臉是汗,抓起桌上的水就往嘴裏灌,佳音忍不住伸手去攔,嗔怪地說:“哎,慢一點,小心嗆到。”
  再抬頭,看著時方夏忍不住微微發窘,她這算什麽回事呢?在孩子的媽媽麵前。因而自我解嘲般地說:“我隻是……”
  “沒關係。”她輕聲打斷她,笑著摸摸江河的頭,“他說你會是最適合江河的媽媽,曾經我以為那是褒獎,現在看來,大略是不會錯了。”
  說到最後,幾乎是歎息似的。
  江河放下杯子,抬起頭,瞪著眼睛問:“什麽媽媽?”
  時方夏笑笑,也不答他,隻轉開話題,佳音忍不住暗舒長氣。
  隱隱地,她害怕麵對江河,她怕他太小,因為理解不了大人複雜的情感世界而受到傷害。
  送她們走後,天一下子陰了起來,那說了幾天要到的台風,終於開始登臨,才不過五點,突然就烏黑倒暗的樣子,天沉得像要立時跌下來。
  韓佳音立在街邊,看從城市各個角落裏飛出的碎紙屑被卷高拋低,心頭是說不出來的悲喜。慢慢地往回走,耳畔似還響著時方夏臨去時的那句話:“我不妒忌,你隻是趕上了合適的時候。”
  她隻是趕上了合適的時候,出現在鄺修河懂得如何去愛的年紀。
  突然就很想給他打個電話,掏出來,響了一聲又立馬掛掉,好像受驚似的。不想片刻後鄺修河打了過來,聲音微露疲憊:“剛開完會,有事嗎?”
  “還在街上?起台風了,早點回去。”
  “晚上有個應酬,不知道能不能去看你,記得關好門窗。”
  ……
  那麽的細致體貼,忍不住就輕輕叫他的名字:“鄺修河。”
  “嗯?”他低低地應,如在耳邊嘶語。
  “我愛你呢。”
  韓佳音說完,臉孔紅紅地掛掉,連自己都不好意思,這麽直白而露骨的宣言。
  可是,她總要做些什麽,才能抑製住心裏的感動。
  時方夏說:“第一次知道你,是在報紙上,那時我就知道若不是他真的喜歡你,便斷然不會由得報紙將自己的過往捅出去。拚著和自己父親再度決裂的危險。”
  “我回來的前幾天,就知道他已經明確說了不會娶傅家的大小姐,連我都佩服他,在愛情上,一直保有著最虔誠的心和最決絕的勇氣。”
  韓佳音為自己慚愧,她本是試著下水,並不期望結局有多好。她不會多麽堅持,也不會全心投入。
  很多時候,她看著他明媚的笑臉悲涼地想,是因為太寂寞,所以才會做這一場不切實際的夢。
  她一直被動著承受,而不去擔當,連那一個愛字都不敢說出口。
  可現在,終還是說出來了,也沒覺得有多難,反倒是心頭一鬆,如大石終落地。
  模模糊糊地就想起少年時讀的那首詩:愛情/是記憶裏一場不散的筵席/是不能飲不可飲 也要拚卻的/一醉。
  晚上,一個人倦在沙發裏聽風雨打沙窗,也不覺得有多冷清,心頭反如冬陽暖照,和煦如春。向來不耐的偶像劇裏,帥氣的男主角對女主角說:“不論什麽時候,不論發生什麽,我都永遠陪在你身邊。”
  她就笑,愛著的人,心裏頭總有一生一世的概念。
  可是,永遠到底有多遠呢?或者,它近在眼前,或者,它遠到下世的下世,還想再遇見。
  不論哪一種,她終是要邁出去的,坦然地接受,他的愛,放開懷抱去擁有,她的愛。
  
  第 63 章  
  坐在房裏並不覺得台風有多強烈,關上門窗,仍是一個靜謐的世界。
  韓佳音在這個城市裏待了七年,電視裏關於台風的報道遠遠比她所經曆的要可怕。在亂七八糟的電視廣告裏她百無聊賴地捧著一本書想自己的心事,忽然就停了電,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抬起頭好一會兒才能適應突出其來的黑暗。
  摸索著走到窗前,掀開窗簾,外麵也是漆黑一片,對麵房子平素最不起眼的應急燈反成了此刻最明亮的所在。總是燈火輝煌的城市因為夜晚停電,一眼望過去,就像是一座沉默的島嶼,隻能隱約看見對岸明亮的霓虹。
  晚上一停電,兩眼就麻麻黑。
  驀然就想起晚上停電時韓母最喜歡說的一句話,連帶著記起韓父摸索著從在廚房裏或者是神龕後麵找到的那半截沾滿煙塵的蠟燭。
  隻這一刻,這個城市才真正融入了她的心裏,和過去對接。
  推開窗,呼嘯的風挾著劈頭蓋臉的雨水灌進來,像要把她推開似的,忙不迭地重新關好。
  倚在壁上,一時不知道要做什麽,是下樓去買根蠟燭打發這沉沉的暗夜還是幹脆就此上床結束這種麻麻黑的境況?
  若是在家,她必是拖著爸爸或媽媽的腿,不停地跟他們說話,直到門後麵折出蠟燭溫暖的光芒。
  打電話給韓母,她才說這邊停電了。
  韓母就笑:“你這孩子,不會還怕黑吧?”
  那麽篤定的愛憐的語氣,好像她仍是那個要拖著大人腿的小孩。佳音微微一笑,她並不怕,她隻是懷念,卻也不去反駁,而是順著母親的話頭撒嬌似地說:“這一停電,就好像眼瞎了似的。”
  韓母和她說話,仍像是以前般,試圖用聲音替女兒驅趕走黑暗所帶來的恐懼。
  盡是些家長裏短,或者是養老院裏老人們的軼聞舊事,韓母說得起勁,她也聽得認真。
  有一句老話:“養兒不知母苦,養女方知娘恩。”
  以前,韓佳音並不確切地明白它的意思,現在才開始略略懂得,有些東西,原也是要歲月賜予,方能夠洗盡浮華,懂得感恩。
  也不知道說了多久,耳朵都微微發燙,隱約地似聽到敲門聲。
  她覺得奇怪,匆匆掛了電話,借著手機的光開門,外麵站著的卻是鄺修河,頭臉是水,一身盡濕,額上一縷頭發濕嗒嗒地垂下來,竟隱約透出幾分頹廢的感性。
  “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鄺修河笑得邪邪的,擁她進門,在她耳邊吹著氣說,“不然我就這樣要了你。”
  她早不是未經世事的女子,卻仍是聽得耳熱心跳。
  “你怎麽來了,這麽大的台風,也不怕出事!”韓佳音試著推開他一些,嗔怪地說。他衣服雖已濕透,挨著她的身體卻如著火了一般,隻覺得熱。
  “唔,街上都快水漫金山了,還好我出發得早,差點就來不了了。”
  “來不了就不要來……”韓佳音微微一滯,不得不移開些目光,就一個轉身點燃他帶來的蠟燭,他已經是濕衣褪盡,精壯飽滿的身體一覽無餘,忍不住赫然地垂下頭說,“你不覺得還是進了浴室再脫比較好嗎?”
  鄺修河托起她的下巴,笑得輕佻得意:“怎麽,你會害怕?”
  何止是怕,韓佳音覺得自己簡直都快軟下去了,心擂得像是要跳出來一樣,麵孔紅紅地看著他,很認真地說:“鄺修河你再這樣,我會強奸你的。”
  “好,來吧。”鄺修河攤開手,也是很認真地應。
  到底沒忍住,韓佳音“撲哧”笑出聲,把他往浴室裏推:“好了,好了,先洗個澡吧,不要感冒了。”
  點好蠟燭,也隻敢放在浴室門外頭,她都不敢多說話,他門都不關,完全是一副歡迎參觀的架式,估計她要是敢再多說一句,他就能從裏麵伸出手來把她拉進去。
  房間裏一下安靜得出奇,浴室裏嘩啦啦的流水聲傳進耳朵,隻覺得曖昧含情,格外撩人,放好他的濕衣服,韓佳音坐在沙發上這裏整整那裏摸摸,好似還是第一次和個男人獨處,像一隻踩上燙灶頭的螞蚱,翻來覆去都不得安身。
  突然就聽到鄺修河揚聲問:“佳音,毛巾呢?”
  “喔……”佳音驚跳著起身,急忙忙從房間裏尋了一條,遠遠伸了隻手遞進去,“給你。”
  “遞過來一些,我眼睛進水了看不清。”
  佳音隻好再近前一些,還未立穩足,突然一雙手把她扯過去,雙腳陡地騰空,驚呼未完,她人已經落進了鄺修河赤裸的懷裏。
  “不是要強奸我麽?給你機會。”鄺修河抵著她的頭,聲音喑啞噯味。
  “我……我開玩……玩笑的。”韓佳音的話就像她的身體,全線崩潰在對方溫暖的吻裏,他的手更是一路煸風點火,從上而下,肆意揉搓摸捏。
  韓佳音好像立於風暴之中那樣渾身打顫,一陣狂熱的刺激湧上心頭,狂喜、狂熱和激奮盤根錯節,把她卷進一波又一波峰湧而至的激情之中。
  鄺修河遊移的雙唇從她唇上移開,落到她已解開睡衣的身體上,碰觸她滑嫩的肌膚,惹起一片緋色。
  “把下午的話再說一遍。”他把她擠在牆和他的身體之間,嘴唇輕咬她的鎖骨,誘哄地說。
  隻覺得又麻又癢,韓佳音含含混混地嬌呼:“什麽?”
  “下午的話。”
  “唔……?”
  ……
  “給點……給點提示……”
  “不要給我裝糊塗!”鄺修河氣喘籲籲地抬起頭,他的目光穿透黑暗灼灼地盯著她。
  “我不……啊呀……我……好話……不說二遍……我……我愛你啦……”韓佳音剛剛收拾起來的一點點倔強立馬給他挑得潰不成軍,隻好舉手投降。
  鄺修河笑,從她虛軟的身體上抬起頭,抱緊了她,嘴唇貼過去,堵住她微微開啟的口,慢慢走去浴室,走向臥房,韓佳音隻知道緊緊地抱著他,她的唇在他的唇下簌簌發抖,腳趾更是興奮得像要抽筋似的微微繃緊。
  踩著房間明暗搖曳的燭火,他們一同倒向柔軟的床鋪,倒向敞開的情欲的大門深處,深沉地用盡全力地融入彼此。
    
  第 64 章
  韓佳音還在夢裏,鄺修河的唇在她光潔的背上一路順延而下,陡覺得一陣麻麻的涼,惹起一片顫栗的疙瘩,沒辦法裝睡,她隻好笑著翻轉身討饒般地說:“好了,好了,我怕癢。”
  “就知道你是裝的,沒可能鬧鍾響三遍了你還不醒。”
  響了三遍了嗎?佳音驚訝,她還以為才響一次!
  隻是,她確實不想大清早再來一次激情戲,會要人命,到這會她的腰還是酸的!不想說這種太露骨的話,她笑著轉移話題:“知道剛才讓我想起什麽嗎?”
  “嗯?”
  “就好像小時候我家養的那隻土狗,大清早喜歡跳人床上舔人家臉玩。”
  鄺修河初時沒在意,眼睛半閉埋在她的頸窩裏嗅她的發香,好半響才回過味來,惡狠狠地伸手嗬她的癢,笑罵著說:“好啊你,敢說我是土狗?!”
  佳音在床上滾來滾去,左右隻逃脫不了他的“魔爪”,幾乎都笑岔了氣,好不容易才捉住他的手可憐兮兮地說:“好了,饒了我吧,我說錯了,你不是土狗,你是最尊貴的哈巴狗,價值一萬二,還是美元的那種。”
  “總之,我就是一隻狗是吧?”鄺修河恨得咬牙,一隻手抓住她欲要縮出被的身子,另一隻手作勢又要開撓,嚇得韓佳音哇哇怪叫,拚命往後麵閃躲,差點就連人帶被拖著他一起掉下床。
  抱緊了她,鄺修河湊到她臉上:“我的吻應該不會有那麽差勁啊,欲仙欲死不說,再怎麽也能讓你飄飄欲仙吧?記得那次在中央公園,你就說吻我就像吻一隻寵物狗。是你不會享受吧?要不我們再試試?”
  韓佳音怕他再有動作,縮在被窩裏拿腳抵著他,聞言又好氣又好笑:“鄺總,您還記著啦,你也就那麽點肚量,你老人家不也說過我是老女人了麽?”
  “那我也是讓你給氣的,誰讓你公然在辦公室性騷擾我的?!”
  說得那樣的振振有詞,倒把韓佳音氣得不行,忍不住就拿腳踹他,微紅了臉爭辯:“我還沒老到得健忘症的地步,應該說是某人性騷擾我比較合適吧?”
  “啊,有嗎?”鄺修河一副裝傻到底的樣子,笑著捉住佳音複又踢過來的腳,一把抱住了她。
  半傾,才斂色道,“那天你進門後腆著臉跟我笑,我就想,這女人,不是很傲氣嗎?原來也有這種委曲求全的時候。別人都說跑業務的人,都有些八麵玲瓏的手段,是不是你也會為了贏得客戶做投懷送抱的事呢?我一試,你居然也沒頂反抗,知道嗎?想到你為了錢而這樣屈意奉迎他人,我真的很為你傷心,也很生氣。”
  佳音正沉溺在他溫暖的懷抱裏,聞言卻是心下一慟,既愧又悔,麵上卻仍是笑:“那你還不幫我,盡槍斃我的稿子去。”
  “你沒良心啊,韓佳音。”鄺修河推開她一些,直視著她,微微嗔道,“難道你要我公私不分麽?再說了,我帶你去工地,去中央公園,本來是想和你好好談談的,可你,怎麽對我的?我一直就是你生活之外的陌生人,都不知道那時我的挫敗感有多深!”
  沒法不動容,她仰起臉看著他,這個男人,到底對她用了多少心?和他比起來,她真的要沒心沒肺得多。
  “佳音,以後,再難也不要委屈自己去生活。”鄺修河抵著她的頭,輕聲說。
  那麽憐愛的疼惜的語氣,差點就讓她落了淚,他該是真正地愛著她的吧?所以他那麽了然和理解她的過去,她現在的處境,隻盼著能給她他的最好。
  該是何等幸運,有生之年,能遇上這個人,尋到這份愛。
  忽然就想起那句話——真是死了也甘願!
  戀人之間最決絕的愛戀的心思,以前她總不信,卻原來是真有的,隻是未遇到那個讓她有死了也甘願的人。
  去上班,才知道昨夜台風有多厲害,街上多處都有未退的積水,深可沒膝,淤積的泥沙和被風刮倒的廣告牌更是隨地可見,綠化樹的落葉和殘枝裝了一車又一車。
  “這簡直就是一場大浩劫!”韓佳音坐在公交車上看得心驚肉跳,喃喃地說,“你昨晚怎麽就敢過來?”
  鄺修河剛給小馬打完電話,叫他去開走晚上陷在半路的車,聞言笑笑說:
  “為了你那句話,就是萬水千山刀山火海我也得照跨。”
  看著他一臉的似笑非笑,佳音斜睨他一眼:“怎麽以前我就沒發現原來你也很吊兒郎當?”
  “那麽你要聽真話?”鄺修河看著她,認真地問。
  ……研究他的神色,考慮三秒,韓佳音揮揮手:“算了,不說也罷。”
  “可我突然就想說。”鄺修河捉住她的手,不由分說湊過她耳邊,輕言細語道,“自從聽到你那句話後,我做不成事,吃不下飯,我就告訴自己,我一定要當麵親耳重新再一遍聽到你說。”
  “有那麽誇張嗎?”韓佳音笑著搖頭,一副給惡心到的樣子。
  “當然,你不知道你有多可惡嗎?常常給人一點甜頭,然後又立馬賞人一記拳頭,誰知道你說了那句話的背後是不是又要宣布和我斷絕一切往來?”
  她有嗎?韓佳音瞪他。
  “好吧,我承認。”鄺修河一副被揭穿的無可奈何,“我是害怕,怕你見到江河的媽媽後又改變想法。”
  “你知道了?”佳音意外,見他一副神情緊張的樣子,俏皮地笑:“是不是怕前妻興師問罪,然後我就撒手後退?”
  “是。”鄺修河神色嚴肅,捏著她的下巴很認真地問,“韓佳音,你會不會很容易就放棄?”
  “你是本城最有價值的鑽石王老王誒,居然也這麽沒自信?”佳音掰開他的手,微微一笑,“該修多少年的福才能遇到你,哪能輕易就放棄?何況她隻是你的前妻。”
  “真心話?”
  “當然。”
  “那你真是不會說情話啊。”鄺修河瞪著她,歎氣,“這話明明可以說得很動情的!”
  韓佳音好笑:“你的牙齒就不怕酸?”
  “不怕,我大量收購你的情話。”
  望著窗外,韓佳音笑著不理他,然而卻隻覺得是滿心滿眼的幸福,外麵的世界明明一片殘損,她應該感到難過深表同情,可是,她卻很快樂,就像陽光下微微飛揚的浮塵,在溫暖和自由的天空下愉快飛行。
  好似這一刻,雖天寬地闊,可隻她陪著他,他陪著她。
  耳邊鄺修河仍是不確定不死心地問:“佳音,你真的不會輕易就放棄?”
  “嗯。”她點頭,漫不經心地應。
  “那麽,這個星期,去見見他們好嗎?”
  “誰?”
  “我的父母。”
    
  第 65 章
  羅輝陪著韓佳音轉盡了附近大大小小的賣場,可她仍是不滿意,因為沒有找到自己合適的衣服。
  看見她瘋了似的一件一件試過來試過去,羅輝忍不住說:“韓佳音,你看上去好勇敢,怎麽我就覺得其實你完全就是隻紙老虎?”然後輕輕戳了戳她的肩膀:“簡直一捅就破。”
  她頹喪得很,總覺得自己底氣不足,卻沒想到原來竟是這般容易看破。
  鄺修河要她去他父母,老實說,她被嚇到了,直覺地問他:“這麽快?”
  她好像還沒來得及好好享受戀愛的感覺,然後就立馬麵對最直接的問題,一點適應期都沒有給。
  “我覺得愛一個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婚姻,而我,想和你結婚。”
  他說得那麽坦白,那麽直接,那麽不容拒絕。
  韓佳音好一陣子頭腦仍是木的,沒有回過神來,不很清楚他所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她避開他的眼睛,半晌呐呐無言。
  那天在公交車上,直到她下車兩人之間都很沉悶,她能察覺出那種微妙的氣氛,就好像雙搶的時候曬穀子,明明是豔陽高照,卻偏偏壓了幾朵沉沉的烏雲,仿佛刮陣風就能飄陣大雨來,總有幾分讓人放心不下的惴然。
  她知道自己應該笑一笑,醜媳婦終究要見公婆。
  而且他也說得對,戀愛時間的長度對婚姻並沒有實質性的幫助。
  可是,她總覺得哪裏不對,可能是時間,也可能是心理。
  雖然那天之後,鄺修河沒有再提及,但她知道,隱隱地他是有點失望的。
  羅輝聽她亂七八糟的一頓分析,淡淡地說:“你怎麽就那麽蠢?見見有什麽關係,大不了兩種結局,要麽是不同意棒打鴛鴦,要麽是沒什麽意見,皆大歡喜。”
  說得那麽容易,完全一副事不關己的沒良心樣子,根本就不管韓佳音愁腸百結的心思。
  她慘兮兮地看著他,說:“羅輝,怎麽我突然發現你變得好冷漠?”
  “因為我就是看不慣你前怕狼後怕虎畏畏縮縮的樣子!”
  是啊,他說過,他希望找到和自己一樣勇敢的愛人。
  她太懦弱,所以,他看不起她。
  可是,她沒有底氣,她三十歲了,還離過婚。
  門不當戶不對就算了,連有錢人要求的身家清白她都沒有。站到他父母麵前,她隻覺得一點說話的資本都沒有。
  可是,就這樣放棄嗎?
  她不甘心,想起羅輝說,人總要為自己爭取一回,這樣才不會後悔。
  回到家裏拿出電話,爛熟於心的一串數字,粉紅淺藍和淡紫的活潑,努力地安慰自己,也沒有多難吧?不過是閉著眼咬咬牙的功夫。
  電話通了,鄺修河的聲音遠遠地傳過來,他的身邊很嘈雜,可能他正在哪個宴會現場,正與人觥籌交錯。
  “你等等啊。”他柔聲說,然後周圍慢慢變得安靜,彼此的呼吸透過電波傳過來,帶著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氣息。
  “很忙嗎?”她問。
  “是。”他答。
  “江河好嗎?”
  “嗯。”
  一時不知道從何說起,隻好撿盡最不相關的細枝抹節,狀似無事般地閑聊嘮嗑。可是,她並不常與人褒電話粥,沒多久頓覺得語盡詞窮。
  她想使賴地說,原來我對你的了解就這麽點啊,說來說去便沒了話題。
  也或者撒撒嬌問,鄺修河,幾天沒見麵了,你就不想我嗎?
  以最自然最平常的語氣。
  可是,出口,卻偏偏很嚴肅,像是赴死的荊軻:“你安排時間,我去見你的父母,可是在此之前,我想先見見江河。”
  一口氣說完,連個頓都沒打。
  鄺修河先是沉默,然後忍不住就輕笑出聲:“韓佳音,你要赴刑場啊?”
  她跟著也放鬆不少,卻仍是忍不住埋怨:“這會你開心了?前幾日弄得好像我是罪人一樣,做什麽都小心翼翼。”
  “對不起。”他誠心的抱歉,“我隻是想你明白,以後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走呢,你要是連這點膽量都沒有,那我怎麽能相信你會一直堅持到底?”
  心裏其實很釋然了,一旦答應下來,也不覺得有多麽難。可終不想承認自己那點懦弱的心思,隻怪他:“是你做事的速度太快,要超人才能跟得上。”
  鄺修河頓了頓,幾乎是歎息似地說:“近來覺得自己越來越老了,怕再等下去會無端生出更多的變故,而我,越來越覺得自己缺少抗爭的心了。”
  第一次,韓佳音在他的聲音裏聽出了疲憊和無可奈何,可是,她何嚐不是這樣?那一點決絕的一往無前的勇氣像隨時都要流失似的,摔個跟頭就能無影無蹤。
  比如這會,她努力地做江河最愛吃的飯菜,看他大口大口地往嘴裏塞,臉上是快樂的滿足的神情,她就忍不住想,如果這一刻就是永恒該多好,前世明後的種種,都不用去麵對。恨不能就把那些接下來要說的話爛死肚中。
  她不想江河因為她而傷心,一直以來,她隻想單純地對他好,帶著些莫明的補償的心思。她沒有育兒的經驗,更多的是是傳承了父母那輩人對她的態度和方式,所以麵對江河,也是稀裏糊塗地順著他的時間居多。她想不出該怎樣才能讓他明白,讓他接受成人世界裏複雜的感情生活而不受一點傷害。
  鄺修河也是差不多,兩個人一起打了半天的腹稿,從哪一句切入到哪一句點明再到如何收尾,甚至連江河知道後可能會有的表情和動作,都一一納入要點充分分析應對,這才選在江河吃得最開心的時候以最漫不經心的樣子開始。
  “江河,有件事我要跟你說一下。”
  太忙了,沒空檔說話,某人僅以點頭示意父親大人繼續。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想和媽媽生活在一起,可是爸爸和媽媽已經分開了……”
  “我知道,就是說阿姨要變成我後媽了。”滿嘴的東西終於全部咽下,江河喝了口水,抹了抹嘴滿不在乎地打斷他即將開始的長篇大論。
  兩個大人目瞪口呆,像看怪物一樣地看著他,他是不是六歲啊,簡直像是六十歲,正常的小孩子聽到爸爸說要娶後媽了不是該又叫又罵又鬧的嗎?或者至少,也不應是這種稀鬆平常的表情!
  “媽媽早和我說過了,你們話都差不多。”江河趴在桌上,踮起腳尖挾了稍遠處的一塊紅燒肉塞進嘴裏,懶洋洋地解釋。
  “那麽,你覺得呢?”好半天,醒過神來的鄺修河才想起問。
  開胃豬手,紅燒肉,糖醋排骨,酸辣大白菜,加上一塊釀豆腐,江河完全不覺得在別人緊張的瞪視下吃東西會消化不良,慢悠悠地吃了一輪,這才抹了抹嘴,歪著腦袋巡了他們一眼,然後看著韓佳音搖搖頭說:“你有點笨,還沒我媽媽漂亮,做的菜也馬馬虎虎,可能都沒人喜歡你這種媽媽。”
  佳音心下一沉,鄺修河正要說話,江河卻咧嘴一笑,壞壞地說:“也就我,勉勉強強接受你了。”
  他倒是會捉弄人了啊!鄺修河聞言好笑又好氣,長手一伸想抓住他,卻不意江河早有準備,一溜地滑下桌去跑得老遠。
  父子兩個,在她的小房子裏圍在她身邊你追我跑,又笑又鬧,江河哇哇地叫:“是媽媽教的啦,她說不能讓你們太好過。”
  而韓佳音,看著那兩個一大一小的身影,心裏麵一時間驚喜交集,就隻知道傻傻地笑。
  廚房裏隱約傳來烤麵包的香味,提醒著她什麽是最真實最幸福的煙火味道。
    
  第 66 章
  那天晚上江河玩到很晚,也玩得極累。
  臨睡的時候摟著韓佳音的脖子問:“如果你和爸爸結婚了,是不是每天晚上我都可以跟你睡?”
  坐在床邊的鄺修河剛想說話,佳音卻已先自點點頭說:“當然。”
  江河閉著眼睛愉悅地笑,像一個陷在美夢裏的幸福的孩子。
  鄺修河看得眼眶一熱,氣息微微一滯,好半晌才俯在她耳邊低低地道:“你倒是會做好人,我就慘了,平白多了一個永遠打不敗的情敵。”
  韓佳音聽了微微一笑,看著熟睡的江河,想起時方夏說:“好像你比我更適合做他媽媽。”
  她能聽出她話裏的惆悵,她曾經以為,作為孩子的親生母親,時方夏對她必是相當介懷的,可她做作的一切卻總讓韓佳音感到意外。
  不能不說她很聰明,知道如何恰當地保護孩子,也知道如何合適地保有自己的尊嚴,獲得他人的感激。
  對方有多幸福,自己便有多寂寞。
  多少地,她能體味時方夏的心情。
  她沒有愛過林木正吧?可是,當看到他愛情修到功德圓滿時,仍是忍不住會嫉妒會哀傷,會顧影自憐。
  他的最幸福,便是自己的最寂寞,任何一次忍讓的背後都有一段令人神傷的心事,因為韓佳音自覺自己經曆過,所以,她不想自己變成何詠心,去對時方夏說那聲謝謝。
  有些話,一旦說出來,雖然無心,卻成了一把炫耀的劍。
  她隻能以自己的行動去讓她得到她想要的安心。更何況,她喜歡江河,他或者刁蠻或者愛鬧或者愛撒謊,不管他是怎麽樣的方式來到自己身邊,他卻在韓佳音最痛苦的時候帶給了她最難得的安慰和快樂的心情。
  曾經偷偷地想過,要是江河能成為自己的孩子就好了,卻像夢一樣,這種隱秘的心事竟慢慢在變成現實。
  “我是不是太幸運了一點?”她問鄺修河。
  他輕笑一聲,把她攬進懷裏,說:“傻瓜,做後媽也幸運嗎?”
  是的,太幸運,這種幸運常讓韓佳音覺得不真實,莫名其妙會恐懼,總覺得在那些幸運背後藏著某種危險,帶著陰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氣息。
  韓父說過,太順利了,就不是生活。
  而她現在,太一馬平川,就像是一個窮光蛋,突然一夜之間暴富,根本不知道抓在手裏的是錢,還是苦難。
  鄺修河說:“你想太多了,如果真的壓力太大,我父母那裏,你不見也罷。”
  可是,怎能不見呢?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或者,他們就是那隱在幸運背後的危險,對於未知的又不能逃避的東西,麵對其實比逃避更容易。
  隻是兩個人還沒商量好,鄺修河就跟著政府商務團出了國,這一去便是大半個月。
  也就是他的離開,陡然讓韓佳音意識到他深入她的生活已到了無孔不入的地步,有時候在街上看到一個穿著和他同樣衣服的人,都會怔忡半天,他所在城市的名字忽然就帶著了某種溫度,讓她熱切地關心那裏的天氣和新聞,偶爾聽到甚至都能會心一笑,想象著他行走在那個陌生國度的樣子。
  鄺修河說:“安心等我回來。”
  她便就真的靜下心來等待,至於等來的是狂風暴雨還是陽光明媚,她都不願意去想,她習慣不對今後作任何猜測,因為現實生活的發展方向好像永遠都不在設定的範圍之內。
  農曆六月初六,半年節。
  韓母問她:“做什麽好吃的了嗎?”
  她疲憊地笑笑說:“一個人去酒店吃了頓大餐。”
  其實不是,她那天過得極累,中午的時候何詠心突然回了公司,身邊還跟著一個人,她介紹說是新上任的副總李笑。
  按照往常,老王代理副總期間隻要能夠維持現狀就算合格,再經林何任何一個人舉薦,他完全就有可能繼任公司副總,根本不需要再空降部隊。更何況繼承邱大峽風格的老王在林何離開後,合縱的業務量節節攀升,他本人更是卯足了勁對這個位置誌在必得。
  而且,林木正在的時候,也完全是將老王看作是繼任者在培養,出現這種局麵,隻有一個解釋,那就是,總公司那邊出變故了。
  什麽變故,何詠心並沒有多做解釋,她的離開和她的到來一樣突然,隻在走前把老王和韓佳音等叫過去很平淡地說:“公司這邊是正常的人事調動,王經理能力出色,公司將會另有重任。”
  完全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官方得令人生疑。
  新來的副總開燒三把火,第一把就是要各部門逐一匯報工作,輪到韓佳音的時候已快下班,這一匯報就挨到晚上八點,待得解脫出來,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哪裏有什麽心情去酒店享受大餐,先塞飽肚子才最要緊。
  還沒吃完,就接到電話說要開會,搞得像在部隊裏一樣,動不動就是緊急集合。
  回到家的時候早就累翻了,因為不清楚來者何人,有何動作,說什麽都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給人抓著了錯。
  一朝天子一朝臣,晚上開會的時候李笑身邊已坐了幾張陌生的麵孔,李副總介紹的時候隻說是即將來公司的新同事,明天報到,今天先熟悉熟悉環境。
  其實大家心裏都明白,他隻是想帶幾個“自己的人”,至於替下去的是誰,端看這位副總的心情和各位的本事罷了。
  眼看著又要上演一場場鬥智遊戲,韓佳音覺得累得很,那種與世無爭一樣的神仙生活,終於要結束了。
  
  第 67 章  
  一大早便接到林木正的電話,無非也是有關新來的副總,隻在結尾輕描淡寫似地提了一句:“佳音,要不幹脆調你到總公司來?”
  她就笑笑:“這算是安慰嗎?我發現林少總是喜歡放馬後炮。”
  “我昨天才回國。”無視他的嘲弄,林木正的聲音有難得的嚴肅,這樣的他,韓佳音不熟悉。
  可是,她真正了解林木正又有多少呢?或者,這樣的他才是真實的他。
  而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想得到她的出路,還能得到他這一句話也算夠了,原本,他根本提都不用提,像以往的很多次一樣,走後了無牽掛,見麵才成朋友。
  因而便扯開了話題,應付幾句也就掛了,起身上班,宛若平常。
  老王在李笑上班後一個星期調令就跟著下來了,他手上掌握有大量客戶的資源,任何一家公司都不會輕易任這種員工流失,他這一去大略也是前途無量了。隻他一走,和佳音同時進公司的,可以稱得上原老的已經寥寥無幾,細細數來,也就她和工程部的老色鬼肖向陽了。
  小範圍地聚會,算是餞行,老王那天是真喝醉了,一旦沒有耍酒桌上的小聰明,韓佳音這才發現,他的酒量真的很淺。
  喝醉了的老王對她說:“佳音,咱們之前有誤會,走之前還是把它了了吧。”
  一桌子人都喝得差不多,嗯嗯呀呀地光是附和,幾乎沒有人真正明白他說的是什麽。
  老王大著舌頭,說話更是斷斷續續,但韓佳音卻仍是聽得分明:“你總覺得我出賣了你,可那天叫你去,是人劉總要求的,我壓根就不知道他鄺修河對你有意思!”
  虧他還記著這一樁,韓佳音忽然覺得這個在酒桌上沒幾句真話的老王其實還有他可愛的一麵,至少,他在乎她的感受。
  “我明白。”韓佳音說,微紅了臉,為自己相當長時間的那份介懷。她曾經痛恨老王等人戴著麵具生活,而其實,自己又對人示了幾分真心?
  對誰總懷著三分戒備七分猜疑,說到底,老王也是她最艱難的時候幫她最多的人。
  對著老王感激地一笑,韓佳音一口氣飲幹三杯,老王曾經說過,說錯話,辦錯事,自覺罰酒才是硬道理。
  桌上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為她這難得一見的豪爽。
  韓佳音雖仍是在笑,然而心裏卻壓上莫名其妙的離愁別緒,都要走了,這個城市裏,熟悉的朋友越來越少,陌生的麵孔越來越多。
  年輕的時候,總以為離別是下一次歡樂重聚的開始,而現在,或者真是老了,麵對離別,就好像麵對繁華盛宴後的杯盤狼藉,隻餘下觸目驚心的淒涼。
  晚上回到家,寂靜的暗夜裏,一遍又一遍撥鄺修河的電話,卻總是關機,想來,他可能正在她所陌生的場合裏觥籌交錯,也或者與人在談判桌上使盡渾身解數。
  雖仍同在一片天空下,卻因為時差常讓韓佳音覺得他們兩個隻是偶而才有交錯的不同星球,眨眼之間,就有可能永隔天涯。
  手機的電話薄裏,二百三十四個儲存號碼,可真正能夠聽她牢騷的並不多,每個人都很忙,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一起笑笑也就算了,那些心事,隻留自己暗懷了吧。
  她也越來越忙,李笑新官三把火大有越燒越旺之勢,先是要求各部門競爭上崗,名義上是能者居之,任人唯賢,實際不過是為了掃清他工作的障礙,重新對公司人員進行洗牌。
  韓佳音從來沒有覺得那般累過,像塊夾心餅,怎麽做怎麽錯。做得多了,李笑嘲諷她事事親力親為,當公司隻她一人轉得動;分配下去完不成了,又說她督辦不力,根本就不知道適當調配!
  快要瘋了,好幾次,看著李笑那張冷冷的臉橫了心想,她為什麽要受這種莫名其妙的氣呢?大不了就是不幹罷!
  也不是找不到工作,憑她的資曆,用老王的話說是往各網站一掛,立馬就是獵頭尋找的重點人物。
  可是,偏就是不甘心,守著那一點執扭和妄念偏就想做到最好給人看。
  小紅她們常常躲在背後罵李笑出氣,隻她,一如往常般平靜,弄得她們都很奇怪:“韓姐,怎麽發現你越來越沒脾氣了啊?也咒他幾句。”
  她隻是笑,心裏以為自己是不屑一顧,可是當鄺修河回來,問她怎麽就憔悴得他都不敢認了的時候,她忽然就哭了,那淚水擋也擋不住似的,稀裏嘩啦哭得像個孩子。
  平靜下來,他再問她。自己也覺得有幾分羞愧,把頭埋在他懷裏都不敢輕易見人,也沒大不了的事吧?想起來的理由連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說出口。
  “就是想你了。”半天,才擠出這麽一句。
  他微微鬆了一口氣,笑笑說:“你這久別重逢,哭得也太傷心了一些,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生離死別呢。”
  無意中的一句話,卻說得兩人心下都是一顫,莫名就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佳音隻好故作不知,微微嗔道:“人說無奸不商,果然沒錯,我都這麽傷心了,你不配合也就算了,反還有心情來調侃我。”
  鄺修河捧著她的臉,也是狀似輕鬆地一笑,用鼻尖頂了頂她哭得紅紅的鼻頭:“說吧,是不是工作不順心了?”
  不驚奇都不行,韓佳音失聲說:“有時候真懷疑合縱根本就是你開的!”
  那麽了解她,是不是太可怕了一些?
  “合縱可不是小公司。”鄺修河淡淡解釋,想了想又說,“要是不開心,不做就是了,沒必要委屈自己。”
  佳音笑:“有錢人就是好啊,像是武林高手,談笑之間,什麽問題都能灰飛煙滅。”
  “不工作還有很多事做的。”
  “哦,比如呢?”
  “比如坐家裏數我賺回來的票子啊。”
  佳音看著他,很認真的樣子:“你賺的錢啊,我會不會數到手抽筋?”
  說得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久別重逢,自是免不了抵死纏綿,隻是鄺修河念著江河也有很久沒見到他這個做父親的了,待佳音睡熟後又回了鄺府。
  其實她也未必是真睡著,隻是不想讓他掛記,她喜歡那一刻的感覺,聽著他發出的悉嗦的聲響,就好像又回到了家裏,晨霧籠罩的清晨,半夢半醒間,隻聽到外麵窗下父母低低的耳語和細碎的步聲。
  是埋在心裏,最永恒的甜蜜。
  韓佳音被鄺修河帶著去見鄺氏夫婦,距離他回國才不過三天。
  鄺修河屬行動派,決定下來的事恨不得就立馬就執行,要不是剛回來事情太多,估計第二天就能押著韓佳音上場了。
  一大早,佳音對著衣櫃裏的衣服隻是犯愁,衣到用時方恨少,她現在才發現根本就沒幾件能穿得出去的衣服,她買衣服向來隨性,再加上合縱對員工的著裝也是不作要求,因而隻求穿著舒服自在,多以寬鬆休閑為主。
  羅輝陪著她買的小洋裝,一上身就覺得不自在,鏡子裏的自己就像那個十二點鍾就得逃回家的灰姑娘,怎麽都沒法心安理得地邁出門去。
  到底還是挑了套做業務時買的小套裝,尖領的收腰襯衣,A字的格字裙,頭發稍稍挽起,勉強還算正式,隻是鄺修河見到的時候就笑她:“韓小姐,您這是上班啦還是去見家長?”
  眼睛裏卻沒有多少戲謔之意,佳音想再返回去換,他卻一把攔住了她,說:“其實這樣很好,太刻意了老爺子不見得喜歡。”
  到得鄺府,鄺湖山一個人坐在二樓的小客廳裏下圍棋,見他們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鄺修河叫他更是晃若未聞。
  好半晌,手執白子,冷冷地說:“你先下去吧。”
  鄺修河沒動,攥著韓佳音的手倔強地立在一旁。
  “難不成你還怕我把韓小姐吃了不成?”抬起頭,鄺湖山嘲弄地說,聲音裏已隱含怒意。
    
  第 68 章
  韓佳音抬起頭,眼神沉靜堅定,對著鄺修河柔柔一笑,算是安慰。
  其實心裏忐忑得要命,可看他的樣子比她更擔心,也隻能強作無所畏懼。他走出去後門“嗒”地合上,餘音嫋嫋,嗡嗡隻在耳邊震動。
  房間裏靜得能聽見浮塵在陽光下蠕動行走的聲音,鄺湖山自始至終都沒看她,垂著頭繼續雙手各執一子,劈啪一路殺伐。
  佳音看不懂那些黑白的棋子,又不敢兀自坐下去,隻好低首站在旁邊,看窗外滲進來的陽光,碧玉盤似的在腳下晃動。心卻慢慢靜了下來,如紛飛喧囂的塵埃逐步落定,透在麵上,到最後已是沉靜如水。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韓佳音隻覺得一身的重量全擠到腳尖上去了,痛不可抑,漸漸竟成了頂在心頭的一根暗針,不得不強打精神才能依舊維持強裝的若無其事。正努力地想轉移注意力,卻不意忽然聽見鄺湖山問:“琴棋書畫,除了書法,韓小姐可還會其他?”
  那般的閑話家常,連初見時的劍撥弩張都淡去了,韓佳音微微一愕,一時拿不準他是什麽意思,因而也就隻有見招拆招,想了想才道:“小時候爸爸喜歡拉二胡,就跟著胡亂學了些。”
  “哦,這倒是稀奇。”鄺湖山把餘下的幾顆棋子往盒裏一扔,看著她悠然說道:“現在的女孩子,大多都有特長,不是會幾首鋼琴便是懂點小提琴,盡是西洋玩藝,會二胡的倒很少見。”
  口氣雖然淡溥,卻也溫和,就像百無聊賴下隻好和路人甲有的沒的地搭訕,純粹是消磨時光。
  佳音隻好笑笑,說:“也算不上會,勉強能成調罷了。”
  鄺湖山起身走向茶座,示意韓佳音也坐過去,她正站得累了,索性也不推遲,坐在一旁看著他燒水泡茶。
  佳音睡眠不好,所以不太喜歡喝茶,因而就更不懂茶藝。幸好做過一段時間業務,三教九流的東西自也學會了不少,首推的便是功夫茶藝,當初是因為見著好玩花哨,難免就動了些心思去學,但做來做去總是不成樣子。鄺老爺子卻是極精此道的,也像是很享受的模樣,一套茶藝做下來,當真是渾然天成,賞心悅目。
  茶色清亮澄澈,落在色白如玉的白果小杯裏,宛若流光溢彩的琥珀。
  鄺湖山好似完全忘了韓佳音此來的目的,把她當作一般的客人,話題隻圍著茶和書法打轉。可憐她本不懂茶,書法也算不上精通,搜腸刮肚也說不出多少章程,還得處處小心翼翼,謹小慎微,隻覺得比當初應酬客戶還累。
  聊到最後,鄺湖山漫不經心似地問了一句:“韓小姐可能猜得出這普洱是多少年的了?”
  佳音猶疑,頭大如鬥,她哪裏懂辯識茶的好與壞了?對普洱的了解也僅隻限於酒桌上聽來的吹彈,當下也隻好硬著頭皮說:“茶色極亮,茶香甘爽,三十年是有了。”
  也虧得她不懂,三十年的普洱才能讓她說得如此輕描淡寫。
  “三十年。”鄺湖山把茶杯往桌上輕輕一放,冷聲笑道,“韓小姐眼光不俗啊。”
  話裏已有了綿裏藏針的意味,佳音心下微微一滯,心想該來的終還是要來了吧?隻是這鋪墊未免久了些。還未想好如何開口,對方已經接著說:“這茶和酒一樣,越久越醇,可是,這人怎麽就越久越生份呢?有些人,你養他一輩子,未嚐就能和你親厚一世。”
  佳音並不愚鈍,多少聽出了鄺湖山話裏的不滿,隻是父子私事,哪有她插嘴的餘地?
  鄺湖山輕輕歎了口氣,倚在沙發上微閉雙眼,頓了頓方道:“出去吧,告訴他,這著棋,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他算是完勝。把情場當戰場,還真虧了他這份良苦用心。他的事,我再不想理,由得他自己做主吧。”
  出得門去,鄺修河立在樓梯口,一臉緊張的模樣,看見她,快步迎上來,仔細地審視著她問:“怎麽樣,嗯?”
  那個樣子,活像韓佳音剛剛和人決鬥歸來,恨不能把她全身肋骨摸遍以確認真的毫發無傷,倒惹得她忍不住失笑:“唉,鄺總,我是去和你父親聊天,可不是去與仇人決鬥啊。”
  他不理她的調笑,隻是很認真地問:“他和你說了些什麽?”
  和她說了些什麽?韓佳音發現自己根本就答不出這個問題,因為她自己都不知道鄺湖山跟她說了些什麽!那種感覺就好像大學時辛苦熬夜準備考試,抽盡最難的題目,一到考場才發現竟簡單得連自己都難以致信。
  所以她隻能攤開手,看著鄺修河懷疑的眼光很無辜地說:“真的什麽都沒說,就是喝了幾壺茶,喝得我現在一肚子都是水。”
  在他房間裏被他纏得沒法,又不想細細敘述,韓佳音隻好略略說了一遍。
  鄺修河聽了抵著韓佳音的頭沉吟半晌,這才淡淡地說:“但願他真是不理。”
  話裏滿是不信和憂慮。佳音並不十分了解鄺湖山在兒子過去一段婚姻裏所扮演的角色,聞言玩笑似地說:“終於明白江河為什麽那麽多疑了,原來根本就是你給帶壞的!”
  鄺修河卻恍似未聞,抬起頭捋了捋她垂到額前的頭發無聲笑笑,一副神思不屬的樣子。
  佳音那天在鄺府吃的中飯,江河是在午飯時才和鄺夫人回來的,他去學鋼琴了,小家夥穿著小燕尾服,紳士十足的派頭,隻是背過身就對她使鬼臉,完全壞盡了奶奶費心給他準備的形象。
  鄺夫人對她倒沒說什麽,在鄺修河上樓去給江河換衣服的時候,輕描淡寫似地提過一句:“這孩子功夫倒是做得足,之前一直以為他要和江河媽媽複婚呢。”
  佳音這才明白鄺湖山的那句“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是什麽意思,敢情在鄺家他一直都拿時方夏當煙幕。
  他不惜損害鄺湖山的形象將過去那一段婚戀公布以掩蓋韓佳音存在的事實,甚至不惜一切代價為時方夏取得正常探視江河的權力,拒絕和傅曉月結婚,並不是因為他一直深愛著時方夏,而是在為他的另一份感情在爭取合適的時間。
  說到這裏,鄺夫人苦苦一笑說:“我和他爸爸不同,時方夏也好,韓佳音也好,他和誰在一起覺得幸福才最重要。而且這麽多年了,他一直在和他爸爸鬥氣,也該有輸贏了。”
  
  第 69 章
  鬥什麽氣呢?佳音很好奇,在鄺府自是沒來得及問,回去的路上,忍不住就提了出來,不想讓自己表現得太好奇,所以選擇以最漫不經心的語氣。
  “你不用那麽小心。”鄺修河轉頭看她一眼,笑,“你不會還沒有從和他們談話的氣氛中轉過來吧?”
  她的表現有這麽明顯?不想讓他想多,韓佳音瞥了他一眼微微誇張地說:“咦,這也能讓你看出來?”
  說得兩個都是一笑。
  “其實你媽媽比我想象的要開通,而且還很容易接近。”停了一會,佳音才說。
  事實上,所有的一切都遠遠超乎她的想象,她預演過很多種場景,最狗血的莫過於暴怒的鄺湖山將巨額支票直接砸到她臉上,而她則像所有言情劇裏麵驕傲的女主角一樣眉頭都不皺一下當麵將支票撕得粉碎;或者鄺老爺子幹脆都不屑理她,直接叫人把她趕出鄺府,然後她趁機大表心意,立在鄺府外麵任雨打風吹,作出一副決不回頭的架式。
  “我好像都還來不及好好表現呢。”說完,她自我調侃似的笑。
  鄺修河卻像沒有聽到似的,對她的幽默完全視而不見,倒是自我解嘲般,淡淡地說:“她開通麽?或者吧。”
  那樣的冷漠疏離,倒令韓佳音暗暗心驚,是她說錯了什麽話嗎?臉上不由自主掠過一絲錯愕,他卻忽然笑了,騰出手來輕輕在她頭上一拍,寵溺地說:“亂想什麽呢,帶你去個地方吧。”
  卻是佳音對麵鄺修河的老窩。他顯然搬得並不徹底,所需物品一應俱全,佳音一進門,首先便被客廳的神龕所嚇倒,上麵供奉的是一個中年女子,黑白的照片雖已有些泛黃,卻仍然掩不住她燦若星辰的笑容和絕美的容華。
  “這是我媽媽。”鄺修河關上門,與她並肩而立,平靜地解釋。
  韓佳音心頭劇震,忍不住側首看他,麵露疑惑。
  “她是在我十五歲的時候去世的,抑鬱症。”他的聲音輕淡,帶著些微的暖意,像是在回憶舊電影裏記憶最深的一個場景,而不是一段痛苦的往事,“她可能很愛我爸爸吧,所以,無法忍受住在越來越大的房子裏等一個永遠都很忙碌的背影。她出軌了,和一個去家裏裝暖水管道的工人。”
  “我爸爸是她死後才發現這個秘密的,我能想象得出他心裏的憤怒,有時候我也能夠理解他,他很可憐。可是我媽媽更可憐,我看過她的日記,她的願望其實很簡單,隻要我爸爸每天陪她吃上一頓她親手煮的飯菜,晚上十二點鍾可以回家。她出軌不過也隻是為了報複,報複我爸爸為了工作而給予她的冷落。”
  “阿姨說我和我爸爸鬥氣,其實是她錯了,我不過是要向他證明,這世上,不隻有利益,還有愛情。這是我媽媽在世時唯一想要堅持的東西。”
  “第一次見到時方夏,我剛轉學到她們班,她是我同桌,瘋狂地暗戀隔壁班的一個男生,她給我看她寫的日記,那麽純粹的堅持,總讓我想起我媽媽,所以她暗戀別人的時候我暗戀上她。”
  “我爸爸從一開始就不喜歡她,倒不是嫌貧愛富,可能他也和我一樣覺得,她身上的某種東西很像我媽媽,倨傲、固執、不肯妥協。”
  “你知道江河原本叫什麽名字嗎?鄺盛時,我爸爸雖然願意養他,卻不同意讓他冠上鄺家的姓,所以,江河隻好隨了他奶奶,改姓江。”
  鄺修河說到這裏輕輕歎了口氣:“有些東西,我不想和他爭,因為總有一天他或者會想明白過來,他生氣還好,憤怒會讓他的良心不那麽自責。隻是,我堅持的東西也必不會輕易改變。”
  “雖然時方夏要離開的時候我很迷惘,我想或者我媽媽是真的錯了吧,我也真的錯了,遇到你以後,我才明白,現實的不一定就不是愛情,越是最世俗的就越是最幸福。”
  “你結婚以後,我想如果我找不到我要的,那麽看著別人幸福地生活也算是另一種幸福,因為這世上,畢竟有人,可以很簡單地生活,守著自己的愛情,努力而積極過自己想要的日子,我常常想,人像植物一樣都有本能的向光性,哪裏最溫暖就向哪裏去靠近。所以,我買了你對麵的房子。”
  “那麽,你又是為什麽會愛上我呢?”終於,韓佳音打斷他,問出了心裏最想問的那句話,她看著他的眼睛,既期待又害怕,她是不自信的,所以她不希望他的答案是他對她一見鍾情,也不希望他是因為待在這裏每天看著她,所以莫名其妙地愛上了她。
  會崩潰的,這兩種愛情向來被她所排斥與推拒,這世上最虛幻的大約就是人臆想出來的東西,一點真實的內容都沒有,完全經不起現實的推敲!
  鄺修河也轉過頭來看著她,嘴角微微向上彎起,像是夢笑的孩子:“真正愛上你,或者是在你離婚以後,最絕望的時候你依然最理智地過自己的生活。那時候我就想,這樣的女人,才是最勇敢的,一旦愛了便決不會輕易撒手。”
  “而我,真的很想試試,像你說的那種,幸福得像夢一樣的生活。而既然他給不了你,那麽我想給你。”
  韓佳音仰頭望著他,他眼睛裏的自己,雙臉佗紅,有如酒醉,而事實上,她是真的醉了,為他的聲音裏所描繪出的有關未來最美麗的圖景和他眼睛裏濃烈的激情與期待。
  他的臉離她越來越近,七月的空氣有如流火燙過,他的呼吸則有如清涼的風,拂在她麵上,是曖昧而溫情的撩撥。
  他吻上她的那一刻,她聽見他輕聲在問:“韓佳音,你願意嫁給我嗎?”
   
  第 70 章
  或者是已經結過一次婚,也或者之前已經經曆過一次誓言打堆盟約成群令她驚喜交集的求婚劇碼,所以聽到鄺修河這樣鄭而重之地向她求婚,韓佳音心裏並沒有起到太大的波瀾。她甚至有點遺憾,她更喜歡平實一點,水到渠成,很自然地談婚論嫁——如果真的有必要去領取那張證書的話。
  和沈放結婚的時候,韓父其實是不太同意的,隻是他不忍心拂扭了韓佳音的快樂,但她仍能感覺出父親的勉強,每個孩子都是父母眼裏的珍寶,在他們看來,自己的女兒應該有更好的歸宿,而沈放不見得是最合適的那一個。
  他們說不出原因,但是他們似乎可以預見,在女兒的幸福上,他們有一種比她自己更強的敏銳和直覺。
  或者因為他們愛她,也因為他們相愛。
  和沈放離婚後,她以為父母那樣的愛隻能成為傳奇,供自己景仰,此生已不可得。可現在,有一個男人卻站出來說,他想和她一起,試試那種幸福得像夢一樣的生活。
  曾經,佳音關於愛和婚姻的夢裏,向來幸福,陽光明媚,春暖花開。
  但是,她卻離婚了,美夢一夜之間把她割得幾乎體無完膚。是,她可以再投入地愛一次,因為即使愛敗了,也隻是多了一個隱蔽的傷疤,而婚姻若再敗,則有可能是在本已重創的傷口上再加最致命的另一刀。
  鄺修河走了,懷著滿心的歡喜,佳音雖然沒有點頭,但他仍然滿足於她在他愛撫下的全情投入,甚至沒有去深究她眼裏的那一點猶疑。
  他說:“三天,我們去接你媽媽好不好?”
  他是真的期待。
  但韓佳音總覺得自己不夠勇氣,也不夠力量,在鄺府的豪宅裏,她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灰姑娘,莫名其妙就會氣短三分。
  嫁入鄺家,於別人,是一件值得炫耀和慶賀的大喜事,於她,卻是一段因為看不清方向而忐忑惶惑的未知旅程。
  她給母親打電話。隻是,電話還沒撥出去,倒是韓母先打了過來,接通後她忍不住笑:“媽媽,我們真是心意相通,我正想給你打過去。”
  可是,韓母的聲音卻很嚴肅,就像佳音小時候做錯了事站在她麵前,板著臉露出令她害怕的嚴厲。
  “告訴媽媽實話,你上次說的那個對象到底是什麽人?”
  韓佳音莫名其妙地覺得心慌,忍不住問:“媽媽,怎麽了嘛?”
  “他家裏很有錢是不是?而且還訂了婚?你是不是被人包養了,啊?”
  那麽痛心疾首的聲音,一連串的問話,倒弄得韓佳音哭笑不得:“媽,你從哪裏聽來的小道傳聞啊?”
  “你管我哪裏聽來的!”韓母又急又氣,“你告訴我,這些是不是真的?”
  “不是,你聽我說……”
  “你別說了,我看我還是得親自過來,我明天就過來,你……你……我夢見你爸爸了,他說你那裏不太平,果然就是……我明天就過來,你等著我。”
  說話已經是語無倫次,顯然已急到一定地步,根本就容不得佳音插嘴,啪地就掛了電話,再打過去,不是占線就是沒人接聽,想來是在忙著出發的事宜。
  佳音呆在原地,半晌都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又急又擔心,韓母年紀大了,這一路憂急之下,要是出了事她可怎麽辦?
  不停地撥電話,拖了一大堆的工作根本就不想去理,後來電話終於是撥通了,韓母卻對她的話仍半信半疑,這種時候,韓佳音在母親眼裏更像一個做了壞事而不敢承認的孩子,韓母必須看著她的眼睛才能知道女兒是否在撒謊。但到底已沒有那麽焦燥,佳音安撫了半天,才知道原來是沈放先她通知了母親。
  掛了電話韓佳音惱得直扒頭發,他消息倒是靈通,有時候真的不知道這個叫沈放的男人是怎麽想的,關心她嗎?還是想坐等看她的好戲,或者想得更陰暗一點,是不是就是見不得她再婚找一個比他更好的男人?
  惱得狠了,也不管是什麽時候,徑自撥了他的電話——這還是離婚後她第一次主動撥他的電話,記憶中他總是不到夜深不會回家——卻不料那邊應話的是個女聲,睡意朦朧,猶帶著三分嬌意:“喂,誰呀?”
  想來該是他的新任妻子,佳音想了想,什麽話都沒說,隻有掛斷。
  心裏存著太多事,睡眠質量就會很差,胡思亂想著模模糊糊睡過去。早上去上班,隻覺得眼袋越來越大,鄺修河想當她的早上鬧鍾,給她打電話時,她卻已坐在出租裏麵昏昏欲睡。
  其實困得要命,眼皮子差不多都要打架了,可精神卻奇好,清醒白醒,完全的亢奮過度。
  韓母坐的是傍晚的火車,要次日中午才能到,可那天上班的時候李笑卻突然安排她第二天出差,要和工程部的人一起去外地現場。
  她急得都快要冒火了,又沒辦法發作,她沒有辦法推辭,因為李笑說:“你經驗最豐富,應付他們才能遊刃有餘。”
  佳音其實心裏明白得很,李笑在設計部新插了人,近段時間在她身上安排大量的工作,表麵上委以重任,實際無非是想找了她的錯處,好有個挑她下馬的借口。
  在一堆朋友裏找能去接韓母的人,找來找去卻隻尋到羅輝,其實也有想過讓鄺修河去接,可是他或者比她更忙,而且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韓母見到他會是什麽反應。
  羅輝倒是沒什麽問題,一口應承,末了還開玩笑說:“幫你這麽大忙,該給什麽酬勞呢?魚翅海鮮好像都便宜你了。”
  “中午有時間過來就先請你吃頓簡單的,有些事電話裏說不清。”
  “行啊,反正我也是值夜班。”
  搞定一樁大事,心裏一時鬆快不少。隻是到羅輝還沒來,倒先接到沈放的電話,佳音心裏仍是惱著的,她簡直快不能原諒這個男人的多管閑事了。
  樓下的餐廳,沈放的變化讓她吃驚,她曾經笑話他不出三十必定發福成水桶,可看他現在的樣子,反倒有逐步瘦下來的趨勢。
  “減肥很成功啊,肚腩都快沒了。”佳音笑笑,她就是這樣,沒有辦法對誰板下臉來。
  “女人懷孕了就是麻煩,整得我天天睡眠不足,不想減肥都得減掉。”沈放抱怨地說。
  佳音挑眉,這個男人,都不知道自己有多殘忍,在前妻的麵前如此寵溺地談論另一個曾經介入他們婚姻的女人,都不知道是因為他確實放得太開還是真的沒心沒肺。
  忍不住暗歎了口氣,隻見沈放飲了一大杯冰水,放下杯有些含混地問:“昨晚你打電話時我去給她買夜宵了,隻是那麽晚你有什麽事啊?”
  她瞪著他,語帶嘲弄:“你倒是好丈夫,隻是我這個下堂妻的閑事你要管到什麽時候呢?”
  對麵的男人一臉無辜地看著她,佳音差點吐血,就是這副讓她痛恨的嘴臉,像是她質問他為什麽出軌時候的樣子,哪怕證據確鑿都有本事裝得全然置身事外,因而再說話,聲音已自冷了幾分:
  “別給我裝了,我和誰好,好像還輪不到你沈公子向我家人去報備吧?”
  “你和鄺修河的事?”沈放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那天我打電話去你家,你媽問起,我又不想騙他,就隻好實話實說了。”
  “說我被人包養就是實話?還不如說那是誣蔑!”佳音一想到就惱得牙痛,聲音裏忍不住流露出少有的尖刻。虧她以前還感激這人離婚了還能經常打個電話回去呢,卻原來還不如從此一刀兩斷!
  “什麽叫誣蔑?佳音你根本就沒看清他有錢人的本質!”沈放聞言,臉上掛不住了,微微色變,聲音不自主地抬高,引得鄰桌都側目,“鄺家是什麽身份?鄺修河是什麽人?你以為他就真的會娶你?就拿些甜言蜜語哄你罷了。我說的話你不聽,告訴你媽她還能勸你一句,才有可能讓你清醒。”
  真是話不投機,他還真以為所有有點錢在手裏的人都和他一般想法!
  佳音長籲一口氣,忍不住朝天翻了個白眼,她不想和他吵架,他不煩她都累。她拿起手袋,頓了頓才苦笑著冷然地說:
  “好了,沈公子你以後還是多關心一下貴夫人吧,我的事,就麻煩你高抬貴手,權當放我一馬了。”
  “佳音,你……”沈放站起來,拉住她的手,話還沒說完,突然轉過臉去,像被人點住一般瞠目結舌。
  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佳音看到旁邊不知何時站了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孕婦,完全一副怒發衝冠的架式,狠狠地盯著他們兩個。
  “沈放,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嗎?”她的聲音憤怒得近乎尖細,麵孔抽搐變形,快步邁上來,拿起佳音麵前一大杯冰水就往她臉上潑,尖厲地罵,“韓佳音你到底想怎麽樣,你們都已經離婚了,還纏著他,有意思嗎?!”
  所有人都沒來得及反應,佳音更是呆呆的,冷而銳的冰塊砸在臉上,像是無數根尖針一齊紮下來,血色瞬即退去,像一個突然被刺了一刀的人,看著鮮血直冒,卻感覺不到半點疼意。

  第 71 章
  她再揚起手,韓佳音隻是直覺地後退,惱怒的孕婦因而就撲了個空,沈放趁機抓住她的胳膊,哀求似的說:“莉莉,你鬧什麽呢?”
  那個叫莉莉的女子腳下被拖得一滯,反手就是劈啪一個耳光冷冷地說:“沈放,你偷腥也得選時候吧?我還給你懷著孩子呢!”回過頭來噴火的眼睛看著韓佳音,恨恨地說,“你既然那時候裝大方放手了,現在再回頭很好玩嗎?”
  韓佳音醒悟過來忽然就想笑,為這世界的荒唐、蠻橫和恬不知恥。
  她早已不是二十來歲任人欺負的小女孩,她有脾氣的,她也有她的驕傲,這樣不明不白地被這種人一再地羞辱和傷害。可是她也不喜歡當眾表演給人看,不需要也沒必要。所以,她隻退遠一點,立定了才淡然地說:“我沒有要回頭,這種男人你當他是寶,而我,未必就能再入得眼裏去。”
  她仰起頭,挺直了身子往外走,再也顧不得後麵人的聲嘶力竭。
  她本來想說他在她眼裏不過是垃圾一堆,或者說既然怕他再背叛你,何不拴根腰帶綁著他?轉念一想,又何必呢?她向來就不是一個尖刻的人,而他們的生活,與她無關。
  還未走到門口,便看見羅輝,很顯然他已目睹了全場,所以一臉的似笑非笑,見她看過來,半討好似的推開門,跟在她後麵走了出去。
  “你就不想說些什麽?”行得遠了,佳音回過頭,看著羅輝嘲弄地開口。
  “唔,就是想說,你倒是蠻善良的。”羅輝笑笑,伸手替她拭去額際發梢上的水珠。
  “什麽才叫不善良呢?”她立著不動,冷哼一聲賭氣似地說,“回她一個耳光或者潑婦似地當街大罵?我才不要。我高興著呢,他們兩個互相折磨的日子才剛剛開始!”
  話說得惡狠狠的,其實是真的慶幸,在看到莉莉的那一刻,她慶幸自己當初放手,不然今天站在那個位置的或許就是自己。
  沒有見到她以前,在父親身患重病的日子裏,她一直暗暗地妒忌,妒忌那個搶走她幸福和希望的女人,也暗恨沈放的涼薄與寡情,她不縱容自己去想他們,否則難保不會怨天尤人——他們傷害了她,卻依然能夠逍遙快活地過日子,這世道是多麽的不公平。
  可現在,存在心裏的最後一根刺被撥走了,她忽然發現上天畢竟是公正的,他放棄她未必過得有多快活,她搶得他也不見得就有多滿足。
  她死不放手,而他永難擺脫,於是,最後隻有成為一對怨偶,她不會安身,他也難以太平。
  羅輝聞言微微吃驚,挑挑眉說:“你倒是真的與眾不同啊,旁人受了這種羞侮可能恨不得咒天罵地,你可好,想的根本就不是那回事。”
  “我隻是想活得開心點,所以比別人更會自我安慰和自我暗示。”韓佳音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慢慢恢複平靜,剛才走得急了些,到現在才發現後背全濕,一身是汗,“古人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還真是至理名言。”
  到最後一句,似已完全放下了,然而畢竟覺得別扭,情緒多少受到影響,再故作輕鬆倒顯得心裏有鬼。韓佳音和羅輝隨便挑了家小店,草草解決了中飯,交給他家裏的鑰匙,囑咐一些韓母來後要他幫忙的事情後,借口事忙也就回了公司。
  一下午心神不寧,像是吃飯的時候不小心吞了半截蟲子,總覺得有火發不出。辦公室裏的空調開到三十度了,她還是覺得冷,最後隻好關掉,可不到三分鍾,又覺得空氣像要著火了一般,熱得都快要透不過氣來。
  就這樣反反複複,連自己也膩了,扔了工作靠在椅背上練習深呼吸。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小紅拿文件給她看,走的時候突然隨口問了一句:“韓姐,中午那人是誰啊,潑婦似的。”
  貌似的關心,其實也不過是因為好奇所以想套點口風。佳音當然不寄希望於能夠瞞天過海,樓下餐廳太近了,幾乎每一個都是熟人,這會兒那場風波不說成了整棟大樓的新聞,但至少已經是公司裏的唯一談資。
  她不想投他們所好,所以打起精神隻冷淡地說:“就像你說的,一個潑婦罷了。”
  根本就不想費心解釋,這種事情,越描越黑,謠言止於智者,她沒有必要給人以訛傳訛的機會。因而順手拿起桌上的一份資料,遞給她說:“客戶剛來電話,這個可以拿給工程部製作了,你給他們送過去吧,記得提醒他們不要再拖時間。”
  俯下頭,作出一副很忙的姿態,小紅見問不出所以然,就隻好噘噘嘴退了出去。
  晚上鄺修河陪她吃飯,審視了她半晌問:“佳音,你怎麽了?臉色不太好。”
  他竟還是看出來了,她暗歎自己畢竟功力尚淺,喜怒容易形於表麵,可是又想不到該怎麽和他說,見他之前好像有很多話想說,很多事情想問的,可真見著了,隻覺得詞窮得很,像一個初學話者,什麽都無法表達完整。
  “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鄺修河微微皺眉,隻手抬起她的下巴問。
  “沒有,就是工作不太順心。”終究還是什麽都沒說,和沈放的事,更像是一出荒唐的鬧劇,自己都嫌沒意思。
  “哦,看來你這次麻煩大了,真不開心就不做了嘛。”
  說得那麽容易,佳音聽了微微一笑,心裏卻是暗暗歎氣,這種話曾經多麽容易把她感動,那時候沒錢,沈放一句“不要給我省錢,想買什麽就去買”都能把她感動半天。可現在她也隻是淡然笑笑,並不能真往心裏去。
  “你要相信,我有能力讓你去做你所有想做的事。”
  “哦。”他說得自信傲然,她卻應得漫不經心,甚至笑得有些恍惚,忍不住遺憾似地喃喃一句,“鄺修河,我怎麽就沒有早點遇見你?”
  早點遇見他,她還是那個單純的一往無前地愛和被愛的女子,早點遇見他,她必為他傾盡所有,她的勇氣,還有她的心力。
  可現在,她隻是不敢,一輩子那麽長,長得她看不見盡頭,長得她不敢輕易去挽他的手,相信他說的話,她害怕在某一個她不設防的時候,他猝不及防地也將她拋下。
  她真的很想說,她隻是想享受愛情。
  可是,他那麽想要婚姻,他和她的父母一樣,相信婚姻是一個女人最後也是唯一棲生的地方,相信婚姻是愛情要到達的唯一終點。
  “為什麽你看上去越來越不開心了,是不是我讓你有壓力?”鄺修河看著她,深思地問。
  他畢竟還是了解她的,他握著她的手,想給她以力量,他在她手心輕輕一吻,餐廳的空調開得很低,因而他的嘴唇有點發冷,觸在她手上,是柔軟的涼。
  “我知道你在害怕什麽,韓佳音。”曖昧暈黃的燈光,配著如水般舒緩流暢的音樂,他的聲音像似染上了某種神奇的魔力,一字一字聽在心裏都能引起異樣的回應,“你可以慢慢適應,我等你。”
  
  第 72 章
  韓佳音出差回家時已是晚上七點,還未進門便聞到濃濃的飯菜香味,她放下東西倚在門口,微笑地看韓母在廚房裏忙來忙去,那種熟悉的生活的場景讓她一路疲憊傾掃而空。
  “哎,這孩子,回來了都沒個聲。”韓母轉身看見不聲不響的她,倒嚇了一跳,嗔怪地笑道。
  她走過去,趴在韓母肩頭,也不理她的埋怨,像個孩子般愛嬌地說:“媽媽你早該過來了,你來了,我才覺得自己還沒長大呢。”
  “你呀,老說些沒頭沒腦的話……餓了吧?看把你累的。”韓母回頭,輕輕為她攏了攏散落在額前的發梢,一臉疼惜寵溺的笑容。
  佳音卻看得一陣莫明的心酸,比起她從家裏離開時,韓母好像又蒼老了許多,仿佛隻是一夕之間,那個兒時依賴和眷戀的身影竟變得單薄如紙。
  想起二十來歲的時候,和同學聊起父母,總喜歡說,哎呀,我爸爸媽媽現在什麽事都願意和我商量了。
  言語間滿是成長的自豪,也更有著能脫離父母掌握的驕傲。
  可此刻,她卻多麽希望,她仍是那個偷偷下河遊泳還會被母親罵的孩子,或者是父母把自己的獎狀高高貼在牆頭的年紀,那些一路走來漫不經心或者用盡全力寫就的錯誤和成績,還能夠有人愛憐地包容或者肆意地替自己炫耀。
  出差一趟,隻覺得滿目煙塵,胃口就更是奇差。可佳音還是盡可能地捧場,在韓母微笑的注視下吃了一大碗飯。她想人真的要經曆才能明白,有時候奉迎也是一種難得的幸福,隻要那個最愛的人還能對自己微笑,還能給自己以擁抱。
  夜裏抱著韓母睡覺,佳音微微抱怨:“媽,我走了後你是不是都沒好好吃飯啊?瘦成這樣了都。”
  “這你就不明白了吧?人家都說人老難買老來瘦呢。”
  “可你都沒肉了。”
  “老了嘛,哪能還像你們年青人那樣珠圓玉潤?”
  佳音聞言輕聲一笑,她本來想說我也老了呢,可是,聞著母親身上熟悉的味道,直覺是又回到了少年時,忽然就想起很小的時候看到鄰居家有人去逝,她第一次目擊了死亡所帶來的恐懼和悲痛,因而牽著父親的手可憐兮兮地說:“爸爸,我永遠不長大好不好?這樣你們才能永遠不老。”
  可是,她畢竟還是長大了,不管她願不願意,時間都推著她往前行走,以它不緊不慢的步子。
  心下想得一酸,忍不住就是一陣暗歎。耳邊韓母似是漫不經心地提了一句:“你那個朋友人很不錯呢,也不多話,可什麽都能替你想到。”
  “所以我才放心讓他去接你啊。”佳音好一會兒才明白母親是在說誰,回過神來懶懶地開口,想了想抬起頭看著她笑,“媽,你又亂想什麽啊?”
  韓母憐惜地看著自己的女兒,遺憾似地歎口氣說:“你要是沒結婚,配他還是不算過份的。”
  聽得韓佳音差點失笑,搖搖頭也不理會,羅輝的事韓母必是無法理解的,說出來她都有可能覺得是天方夜譚,與其讓她吃驚意外還不如讓她誤會的好,免得到時再見羅輝心存芥蒂,一不小心就會說錯話。
  “那他你打算什麽時候讓我見見呢?”
  “媽媽你才來呢,怎麽也和他一樣急?”佳音笑,想起鄺修河問她“佳音,人們都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可怎麽我還是覺得很緊張?”
  那麽認真的語氣,完全拋開億萬身家的依侍,隻是一個平常的與她談婚論嫁的男人,也怕會遇到阻撓和挑剔。
  或者就因為這樣,讓她在麵對韓母的質疑和擔憂時,還能夠坦然,因為他讓她相信,他是真的愛她,僅隻為了她這個人,而她也可以同樣的隻去愛他,僅是因為他那個人,與其他任何一切都無關。
  隻是,該怎麽把鄺修河介紹過母親,是正正式式帶到家裏拜訪還是一起外出吃飯水到渠成順其自然地相處?韓佳音還沒想好。她總覺得這一切進展得太快,而她找不到合適的緩衝的過程和方法。
  所幸,鄺修河出差了,他出發前給韓佳音打了個電話:
  “大概一個星期左右,我會盡快回來的。”他說,末了半開玩笑地加一句,“你是不是覺得心裏一鬆?”
  韓佳音那口呼出的長氣硬生生給掐斷了,隻好訕笑著說:“好像這次是你要闖關吧?鬆一口氣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鄺修河笑笑,也不挑明,轉開話題說:“有一個星期見不到麵,也不說點好聽的給我?”
  佳音撇撇嘴:“我老了,再酸下去,牙齒都快掉光了,到時吃不動肉怎麽辦?”
  “我嚼爛了喂給你啊。”
  那麽惡心的一句話,偏他能當情話般說得甜蜜自然,這大概就是戀愛中所謂的肉麻當有趣吧?佳音忍不住失笑,正想回他一句,桌上電話急劇地響起,拿過來一看,又是老總急召。
  果然就是忙得昏天黑地,傅氏集團突然宣布所有廣告外包,李笑在會上說起這件事情的時候一副誌得意滿誌在必得的樣子,隻韓佳音忽然就一陣眼暈,前路漫漫,真要拿下了對她決不是幸事,每次一聽到和傅家有關的任何傳聞,她就能想起那個屢次被鄺修河氣得跳腳的豔麗女子,雖隻見過數麵,韓佳音仍能感覺出她的驕傲,但就是那麽心高氣傲的一個人,卻甘心情願地被一個男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
  該要多愛才能把自己放到那麽低的姿態?韓佳音無法想象。
  和羅輝說起,他笑著罵她:“韓佳音,你是太善良了還是太感性?她可是你的情敵誒,你就不能把她往壞一點想?”
  她不能,因為她總覺得心虛,在傅曉月麵前,她是一個介入者,她沒有辦法打著愛情的旗號理直氣壯。
  可是她也沒辦法放棄,或者想象著鄺修河從來沒有愛過她是不是就能好過一點?
  歎一口氣,收拾心情準備開會,今天是傅氏的招標會,成敗就在此一舉,這是李笑接任後第一筆大單,他幾乎是誓在必得,天天抓著業務部和設計部在開會討論,弄得韓佳音連著幾天都沒有睡過安穩覺了,即便睡著了也滿是設計圖在晃。
  最後一次確定細節,李笑看著韓佳音說:“資料帶齊了吧?在樓下等我,我去開車。”
  完全是命令似的語氣,佳音常想他是不是軍人出身?行事比邱大俠還雷厲風行,剛愎自用。這會兒也不多說什麽,垂下頭把裝好的資料再一一清點看過,這才跟在他後麵下了樓。
  路過大辦公室的時候小紅伸出頭看著她笑:“韓姐,加油哦,要成了今年我們都跟著發達!”
  韓佳音把她的頭推回去,佯裝嚴肅的樣子說:“不要老虎不在了就想稱王,好好做事。”
  一公司的人笑意盈盈,想來都是勝券在握,隻她,心裏總覺得不安,卻又說不出是哪裏出了問題,或者是她總喜歡朽人憂天吧?自和沈放離婚後,她總是習慣性地把任何事都往最壞的方麵想,平白地自己嚇自己。
  電梯門開,韓佳音笑著搖搖頭甩掉那些讓人鬱悶的擔心。午後的大堂很靜,隻兩個漂亮的前台小姐在喁喁私語,一個中年男子坐在旁邊的沙發上百無聊賴地翻著報紙等人,這一切都讓她覺得熟悉而親切,她漫不經心又從容不迫地走出電梯,走在這個閉著眼睛也能找到出口的地方,可是,是誰說的呢?最熟悉的往往最陌生,所以,當她“啪“地重重摔倒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時,韓佳音幾乎都不敢相信這種事居然會發生在她身上,又惱又羞,頭“嗡”地一聲差點失去了知覺。
  直到,前台小姐驚呼著跑過來扶起她:“韓小姐,你沒事吧?”
  韓佳音尷尬得都不知道說什麽好,感覺幾輩子都沒出過的糗事,居然在這麽重要的日子裏發生了!
  借著她的手勉強站起來,所幸雖跌得頗重但衣物並無多大損傷,拿紙巾擦擦也看不出發生過意外的樣子,隻那些身體的痛都抵不上心裏的難堪,韓佳音就差捂著臉飛逃了,卻也不得佯裝無事地麵對為自己忙前忙後的前台小姐。
  倒底是再說不出其他。反而前台小姐扶著她立到一邊時奇怪地叫:“咦,這地上是什麽東西啊?這麽滑!”
  佳音凝神一看,難怪她會摔到,光潔的大理石上不知道被誰潑了一層什麽,水汪汪的不注意還以為隻是反光!然而這會兒卻也顧不得許多,李笑已把車開了過來,在門外猛按喇叭,接過那位中年男子為她拾起的資料,強笑著說聲“謝謝”即匆匆走出了大堂。
  連身上傳來的痛都不覺得,直到坐上車,摸摸後腦似起了腫塊,才忍不住苦笑連連,這還真是出師不利呢,但願不是不好的預兆。
  
  第 73 章
  和李笑走進傅氏大樓,韓佳音在遞資料給他時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手肘處竟跌破一大片皮,滲出鮮紅的血絲,或許是太痛,初時還不覺得,這會兒輕輕一抬手竟痛不可抑。
  心下暗歎,隻捂著手臂作不得聲,這麽重要的場合,若光是痛倒還算了,偏殷紅一片想讓人忽略也難。夏天單薄的無袖襯衣,任何一點痕跡都夠觸目驚心!無法可想的韓佳音避進洗手間,隻好把原本用來束發的束巾纏在傷處——還好她向來喜歡淡雅的束巾,倒不顯得特別突兀,不深想還以為她有戴護腕的習慣,隻是“不小心”撩上了一點罷了。
  整了整頭發走出去,李笑果然在找她,看見她,微微皺眉問:“去哪了?人家都進去了。”
  不由分說就領著她推門進場。
  正主一個未到,裏麵人聲喧嘩,佳音邊走邊和幾個相熟的同行微笑致意.這場景忽然讓她想起去年和老王一起去競爭方略的案子,人都說物是人非,世易時移,隻她好像並沒多少進步,仍是處處小心謹慎的跟班一個。
  是她太失敗了吧?忍不住就是自嘲地一笑。思緒還未落定,會議室緋色的大門再度被推開,傅氏集團的頭頭腦腦們魚貫入場。
  傅氏眾人,韓佳音所識有限。唯一讓她沒有想到的是,傅曉月居然也在其中,穿一套淺粉的精致套裝,倒完全沒了她所熟悉的那股子富家千金的跋扈之氣,隻目光凜冽高傲,顯得不可高攀之極。
  韓佳音微微斂眉垂首,和其他人一樣遞上自己所帶來的資料。主持的是傅青藍,傅家長子,自他接手後,依靠老傅總留下的人脈,傅氏集團才得以再繼輝煌,成為本城海運第一家。記得有一次鄺修河提到江河的以後時說:“要是江河以後有誌於商業,倒希望他能跟著傅青藍多學學。” 因而便記住了這個名字,今日裏一見,果不同凡響,一張臉輪廓分明,堅毅剛正,說話更是幹脆利落,犀利非常,
  句句實在,又句句切中要害。
  在這樣一個人眼下,沒有真本事隻怕不出三句話就被他當場踢出局去。
  前來的應標的廣告公司中,合縱排在最後陳辭。一家一家聽下來,韓佳音隻暗暗心驚,頓感自己都快成井底之蛙了,連那些過往被他們自認為可以忽略不計的廣告公司創意都十分出彩,更別提和自己旗鼓相當的了。側首去看李笑,他也是麵目冷凝,一副全陣以待的樣子,顯然對手的實力讓他大感意外。
  輪到飛揚廣告,這家公司的主講是個三十不到的年青人,大略是來自北方,說話字正腔圓,舉手投足顯得精明幹練,信心十足。佳音斂神細聽,飛揚成立時間不長,但投放的幾個廣告在業界都相當有名,且口碑甚佳,最近風頭頗勁。
  大屏幕上緩緩打出飛揚的LOGO,佳音抬頭,仔細一看,隻覺得目瞪口呆,那麽熟悉的圖案,甚至於那些解說語,一字一句是他們幾個湊在一起精推細敲的結果,卻什麽時候成了飛揚的設計?
  她和李笑愕然以對,麵麵相覷,好半天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待醒悟過來打開自己手中餘下的資料,韓佳音隻看得手腳發冷,那麽糟糕的顏色搭配,那麽蹩腳的企劃文字,根本是見所未見!
  好一出調包計!隻是,是什麽時候的事?
  然而這會已不是追查的時候,李笑沉著臉往上麵遞紙條,直到飛揚完結都沒有回音。倒是傅曉月等飛揚的人退下來後,看著韓李二人似笑非笑地問:“合縱對飛揚的企劃案有什麽意見嗎?”
  一時間一室人皆看著他們兩個,像是看異類。李笑臉色鐵青,垂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麽,作為廣告業界的翹楚,這種難堪別說是李笑,就是韓佳音也是從未有過。
  她剛想站起來說話,不想他一把攔住她,冷哼一聲說:“飛揚的企劃做得如何,當然輪不到合縱置啄。今日裏群英會聚,合縱自是受益非淺,隻是沒想到居然還有人魚目混珠,竊取他人成果不勞而獲,就更讓我們大開眼界了。”
  “哦,明白了,是說飛揚剽竊嗎?”傅曉月挑眉冷笑,轉頭看著傅青藍嬌嬌地叫:“哥,你也有疏忽的時候啊,廣告公司的資質你就沒審核過嗎?”
  傅青藍皺眉,不知道是為傅曉月嬌縱親妮的語氣,亦或是這突如其來超出掌控的變化。
  飛揚那邊的人冷然一笑,顯然是早有應對,相較李笑和佳音的措手不及,他們完全是有備無患的樣子。立馬便有人見隙站起來,沉著地說:“在廣告界,合縱算是前輩,向來令我們景仰萬分,隻是今天不知道飛揚哪裏做錯,才有了這場誤會。可事關飛揚聲譽,我也不能不出來澄清,如果在座各位對飛揚今天的企劃案有任何遲疑,我們可以提供所有的從計劃開始到最終定稿的相關資料。”
  他說著從包裏拿出一個硬盤和一本筆記本,微微一笑接著說:“這是我們的電腦數據,裏麵是全部的關於本企劃案的解說和設計圖稿,這個是我們從應標開始所做的工作筆記,一個星期以來,全部的手繪文件資料都在裏邊。”
  準備得那麽充分,根本就是早有所料,李笑強壓怒氣嘲弄地說:“我們還沒明說呢,倒有人不打自招,隻是貴公司不嫌準備得太足了些?”
  飛揚那邊的人笑得更謙遜了,仿佛是一個看著孩子胡鬧的大人,不屑地回應:“這個我就更要澄清了,隨身帶著客戶的資料,隨時可以按他們的要求修改,這一向是飛揚的競爭策略;而隨身攜帶筆記本是公司對每一個飛揚人的要求,因為我們向來相信好記性比不過爛筆頭。隻是沒有想到,這種東西不但幫助記憶,關鍵時候倒還可以防人誣蔑。”
  一番話,自是圓得天衣無縫,哪怕韓佳音和李笑再氣得吐血,隻是無端添人笑柄,此刻的他們根本就沒有任何可以拿得出手的證據!
  甚至連傅青藍問:“我這裏不是法院,是否剽竊自然有實力說話,合縱是本城實力最厚的廣告公司,難道就拿不出比這個更好的作品來嗎?”
  言下之意,明顯已是認定合縱有意搗亂。
  韓佳音此時才開始醒悟,坊間曾傳傅青藍這人最重計劃,所以十分不耐煩給人中途打斷事情進程。這件事,若是他們能放在事後再去爭辯,或還有轉寰,能爭取點傅氏的信任,但現下這局麵,再僵持,隻會更加凸現合縱的小家子氣,以及不合時宜。
  因而她無言地看看李笑,站起來淡然地說:“對不起,我想也許是我們帶錯文件。傅總如果不介意的話,請允許我們提前退出。”
  自然是沒有人出言挽留,韓佳音勉強點頭一笑,收拾好桌上的東西,率先走出門去。
  李笑也是聰明人,隻要看一眼場內情況便明白眼下處境,再不岔,也不可能以胡攪蠻纏來解決問題,頓了頓,倒底理性占了上風,也跟在韓佳音後麵走出傅氏。

  第 74 章
  甫一回到公司,李笑怒氣算是全麵爆發,召集一公司的人緊急開會。各人還未坐穩,李笑把被調包的資料往空中一甩,恨聲說:“誰他媽的吃裏扒外,把公司文件調包,啊?!”
  說完雙手成拳,在桌上一頓猛捶:“有種的給老子站出來!”
  紙片四處飄散,除了韓佳音外所有人都一臉迷惘,縮著脖子垂頭聽訓,誰都不敢出聲。
  是誰掉的包呢?韓佳音拚命回憶每一個可能出錯的環節。出發的時候她檢查過資料,所以根本就不可能拿錯,除非是有人中途掉包——她想到自己在樓下那摔得莫名其妙的一跤,背上不由得一陣冷汗淋漓,多麽有心的暗算,自公司去傅氏也不過一個小時的車程,他們居然能準備得那樣充分!
  李笑這一罵驚世駭俗,直是罵得全部人灰頭土臉,隻覺得日月無光,暗無天人,再不想為人。
  終於還是累了,眾人鳥獸般散去。韓佳音行在最後,想了想複又轉身,咬咬唇看著李笑低聲說:“對不起,李總,是我的錯,去的時候我在樓下摔了一跤,資料可能就是那時候被人調換了的。”
  李笑聞言,慢慢抬起頭瞪著她,像是要把她活吞了。
  ……
  直到回到家,韓佳音耳邊似乎還盤旋著李笑那聲震懾全公司的怒吼以及那張怒得變形的臉孔。如果殺人不犯法的話,估計李笑可能當場就把她拖出去亂刀砍了。
  她沒辦法辯駁,因為資料確實是在她手上遺失的,她甚至都找不到可以為自己推脫的借口。她理所當然要負全責,停職算是最輕的處罰吧?可讓她覺得冷的是他話裏的意思——她哪裏是摔了跤,分明是有意出賣,否則,如果單純隻是調包,哪有可能拿得出一個硬盤的設計資料和工作日記?
  “你的工作筆記呢?”李笑問她。
  韓佳音被他問得往深裏一想,不由得就是一身冷汗,手忙腳亂地跑回辦公室找,所幸還在。但李笑已經連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隻語氣森冷地說:“即使有林木正在,你仍得為你的過錯擔責。這件事,我會上報總公司,你先回家等通知吧。”
  她竭力分辯,可拿不出有力的證明自己的證據,所以哪怕她摔斷一條腿,也隻是自作聰明的苦肉計!反更添人家的厭惡。很顯然,這莫名其妙的冤枉,倒似真坐實在她頭上。
  事情的失敗,總要有人出來替罪,而她恰好處於風口浪尖。
  到底是年輕,專注地做自己的事,卻忘了經營背後射過來的暗箭無數。
  她靜靜地收拾東西,沒有一個人出言安慰,所有人都躲得遠遠的,惟恐被怒火波及。
  她為自己難過,雖然從坐上設計部經理的位置開始,她就沒有擺脫過 “裙帶”關係的陰影,可是,卻沒有想到,在別人眼裏,隻因為林木正,她所做出來的努力,她所取得的成績,是如此容易就可以給人抹煞和否定。
  抱著東西在一室人貌似認真工作的死寂裏獨自出門,心下既慌且涼。隻是要上車的時候王鳳忽而從後麵追出來,無言地替她放好東西,好半晌隻叫著她的名字:“韓姐……”
  “回去吧。”佳音勉強笑笑,不覺有些意外。或是王鳳年輕,她們之間平日總難親近。這個時候居然能來送她,佳音心裏複多少有了點暖意,在她手上輕輕一拍,轉身進了車子,再沒回頭。
  車子開動的瞬間,她好像聽到王鳳大叫著“對不起”,聲音裏隱含淚意。
  她抬起頭,努力地睜大了眼去看那七月流火般燦爛的霞光。王鳳那一聲“對不起”說得她心下一陣慚愧,她是怪自己沒有親自把她送下樓吧?
  可是,真正對不起人的是她韓佳音,或者,她是真的無用,自上任後碌碌無為,既沒有把設計部帶得風聲水起,也沒有多少矚目的作品引人注意。她一天到晚忙得亂七八糟,結果既沒有管理好團隊,也沒有忙出結果。
  傅氏,她們辛苦忙碌了一個星期,加班加點地熬,最後卻因為她的一個疏忽而為他人作嫁衣裳。
  她哪還有資格怨人埋沒了她的努力和付出?
  而且,辛苦奉獻了幾年的青春年華,哪甘心安著叛徒的名義被踢走出場?
  想得出神處,連韓母說什麽都完全沒放在心裏,隻把自己埋進房中,連晚飯都沒吃。拿出工作日記,選定原本預定的另一套方案,是鹹魚都想翻身,而要證明自己的清白最好的辦法莫過於用事實來說話。
  隻是,總是沒辦法靜下心來,越做越煩,鼠標快被砸爛了,電腦反應越來越慢,而自己,也越來越急怒攻心,心神欲碎。
  韓母看得很是擔心,見問不出什麽結果,無法可想隻好打電話給羅輝——他最近常來蹭飯,和韓母混得極熟,自是有呼必應。
  羅輝進門的時候韓佳音正癱在椅子上瞪著天花板出神,頭發淩亂,眼神呆滯。她給他的感覺向來沉靜平和,極少有這種氣急敗壞絕望之極的表情,羅輝看得心下一愕,微微皺眉問: “出什麽事了嗎?”
  羅輝的聲音溫和柔軟,自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這也就是韓佳音心情鬱悶時喜歡找他的原因,有時候連她自己也奇怪,明明才相識不久的兩個人,卻偏如親近了一世的朋友,什麽話都可以和他說,什麽事都可以同他講。
  但這會卻不知道說什麽,長長呼出一口氣,好半晌才苦笑著說:“也不知道怎麽搞的,腦子裏一片醬糊,什麽靈感都沒有。”
  羅輝就笑:“還以為你讓人給拋棄了呢......你這個樣子完全是閉門造車,能有好的靈感才奇怪。”
  “有些事是不能強求的,就像你忽然記不起重要的東西放在哪裏,死命地找和拚命地回憶隻會讓自己更加心煩氣躁,所以還不如幹脆放下,或許過不了多久它就會自動出現。”他說著一把拉起她,“走吧,帶伯母出去散步,你倒是忙得不亦樂乎,卻把她晾在一邊,哪有半點為了子女的樣子?”
  佳音賴在椅子上,抓住他的手可憐兮兮地說:“可是,這對我真的好重要,而且我時間不多。”
  羅輝看著她隻是哭笑不得:“我敢打賭以你這狀態,就是給你一輩子時間都未必能想出個好的主意來……而且又不是世界末日,走吧,到時候回來我和你一起想。”
  她抬起頭,正好看到立在門口的韓母,一臉擔憂的神色,想了想,暗歎一聲,隻好強裝笑意,和他們一起出門。
  下到樓下,韓佳音卻陡覺神氣一清,屋裏開著空調,雖涼但躁。外麵涼風習習,夜晚的到來消去了日裏灼人的暑意。小區的綠化帶裏,三三兩兩的老人在悠閑地遛狗,小孩子天真地唱著童謠,你追我逐,熟悉或者不熟悉的家庭主婦們聚在一起閑話家常……那麽平凡的生活細節,她卻隻覺得陌生,好像是第一次,她發現原來自己生活的地方,也可以熱鬧得如此安祥。
  羅輝請她去吃餘記的老火湯:“喝盅好湯,才有精神熬夜做事啊,而且也不至於在嫁人前迅速老掉。”
  她聞言笑笑,恰好鄺修河打電話給她,羅輝笑著對韓母說:“伯母,你看他們倒是心有靈犀呢,佳音工作上的事也就他能幫得上忙了。”
  可是佳音卻一字也未有提及,如果她說了,以他和傅家的交情,必會想盡辦法為自己爭取。可是有什麽意思?到頭來她不但無法得到他人肯定,反招來更多質疑和非議。
  以前別人介紹的時候總喜歡說,這是沈放的太太,而她也笑得心安理得,那時候她甘願做一個人的影子,為他錦上添花。但現在,她更懂得依附於一個人生活的危險,失敗過一次也就夠了,做回自己才能贏得所愛的人更多尊敬和重視。
  所以他問她在幹什麽。
  她把手機放開,以收進這滿世界的熱鬧喧嘩,過了好一會才拿回來笑著說:“我和媽媽在體味最人間的味道呢。”
  他在那邊聽得也是一笑。他是理解的吧,雖身在高處,卻仍是這世間凡俗的小人物,所以同樣喜歡著這種身處其中的真實,喜歡這涼薄人世間那一抹溫暖的煙火味道。
  有時候,存在本身便值得感恩。
  掛了電話,羅輝正在說一個笑話,逗得韓母極為開懷,看著韓母開心的樣子她忍不住也是微笑,或者,是她疏忽了吧,她的母親,在她身邊卻仍然讓她感到寂寞。
  不得不感激羅輝,韓母老了,難免話多,有些故事說了一遍又一遍,他卻並無厭煩,每次都如初聽一般認真。所以韓母一點也不掩飾她對羅輝的喜愛,恨不能生出三頭六臂把二人硬送做一堆了。成心撮合的心意明顯得羅輝都不好意思。好幾次和佳音開玩笑地說:“要不幹脆我娶你算了?不然對不起伯母啊。”
  佳音聽了,也隻笑笑,並不多說什麽。羅輝的感情在他們之間是個禁忌,至少在她看來是這樣,她從不主動去問他的情感生活,除了偶爾和他一起去BLUE喝酒,感受他越來越深的憂鬱和哀傷。她想她終究世俗,無法接受最好的朋友異類的感情生活,連互相討論都覺得艱難,更別提是拿來玩笑。
  她終究沒他看得開吧?所以更容易對人對事感到沮喪和失望。
  浮躁的心情終是慢慢歸位,她想她終於又活過來了。回到家裏,收拾好心情,泡一杯濃濃的苦咖啡,向來以為長夜漫漫,而今夜卻隻覺得短暫:八個小時,她要如何才能設計出更好的作品交給傅氏?
  鄺修河說過,有時候有些事,並不隻需要努力,還得用心。

  第 75 章
  隻是這世事,有努力,有用心也不夠,還得有人肯給你機會。
  而傅青藍顯然就並沒打算給她機會。韓佳音已經坐在傅氏的會客室裏等了四個鍾頭了,她盡管已經眼困得很,卻仍然不得不強打精神坐在那裏。
  她本不抱奪標希望,但是她總得給自己一個證明的機會。
  她坐在會客室裏,看外麵人來人往,有人來了又走了,隻她,像是被人遺忘似地獨自坐在那裏。她看著牆上的鍾,數著秒針一點一點地往前走,過了二十歲以後,總覺得時間飛逝,一年和一天並沒有多少區別,但那一天,韓佳音隻覺得漫長過一世紀。
  她想,再等半個鍾吧,他若不見也就放棄了。
  可是半個鍾過去,她又想,這時候走行不行?或者隻要再等十分鍾他就有時間了。
  就這樣,她自己都不知道等了多少個半個鍾又多少個十分鍾,到後來連對方的接待小姐都看不下去了,好心進來勸她:“韓小姐,要不你明天再來吧?傅總今天日程很滿,可能沒時間見你。”
  那麽委婉的拒絕,若換在平常,她早就氣餒而去。
  可現在她不得不堅持,語氣誠懇地說:“麻煩您跟他說,我隻耽誤他五分鍾,給我一個見麵的機會就行。”
  其實她也是厭了,這樣的自己,簡直快要死打蠻纏了,盡管她安靜地坐在會客室裏不想太惹人煩,不想太招人眼。但是, 這種等待更像是一種無望的固執,往往格外讓人泄氣,尤其是她走出會客室去上洗手間,回來的時候看見鄺湖山和傅氏的老總裁相偕著從電梯裏走出來。
  “您好。”尷尬相對,韓佳音隻好點頭致意。
  鄺湖山淡薄地點點頭算是招呼已過,倒是傅老先生看了一眼鄺湖山笑著問她:“韓小姐來傅氏公幹?”
  她點點頭還未說話,立在一旁的接待小姐搶先說:“韓小姐早上九點就來等傅總了。”
  “哦?”傅老漫應一聲,也不再說什麽,徑自和鄺湖山走了進去。
  韓佳音長籲一口氣,轉過頭看到接待小姐對她遺憾地笑笑說:“老傅總向來都很好說話,今天怎麽有些奇怪了?愛理不理人一樣。”
  她隻笑笑,說不失望未免就假了,可是也不會太抱希望在別人身上。傅氏的這位老總裁早就隻坐虛位,不管實事,連鄺湖山都一臉撇清的樣子,他自然也不會做這種順水人情。繼續坐在會客室裏等,等到最後,幾乎已成了負氣,韓佳音暗暗地想,那個隱而不見的傅青藍是不是就悠閑地坐在另一邊等著看她自動放棄?
  她想起昨夜打電話給老王,他說:“傅青藍那個人向來自傲,你一定要等,等得他對你慢慢生出好奇,然後自然會對你的企劃案另眼相看。”
  是多年生意場上的無數交鋒,才能讓他如此熟悉對方習性吧?韓佳音自問永難達到這份功力,或者臉皮厚度不夠,她更容易知難而退。
  時間一分一分過去,韓佳音等得眼皮子互相掐架,恨不能拿根筷子來撐開的時候,終於,前台的接待小姐一臉笑容地走進來說:“韓小姐,傅總請您過去。”
  韓佳音被她的笑微微一震,那麽單純的快樂,倒比她本人更見得高興了。很真誠地道謝後,她抬頭看看鍾,下午四點四十分,也就是說她等了他七小時又四十分鍾,那麽長的時間,連她自己都微微驚訝。
  敲開門進去,傅青藍襯衣半解,正立在寬闊的大辦公室裏打室內高爾夫,一副閑庭漫步的樣子,卻更顯得高不可攀,自有一副唯我獨尊的霸氣。
  但很顯然,他比鄺修河更懂得享受生活,至少,在鄺修河的辦公室裏,沒有如此忙裏偷閑的裝備。
  傅青藍那麽認真,仿佛除了高爾夫再容不下其他,韓佳音輕咳一聲以解除這被忽視的難堪和冒然闖入的尷尬,輕聲說:“您好,傅總。”
  語氣盡可能淡定沉靜,但對方根本連眼皮子都未抬一下,連著打了三杆球進洞,麵上依然的莫測高深,不辨喜怒。
  就在韓佳音以為他是不想搭理她的時候,傅青藍撩過桌上的毛巾擦了一把汗淡淡地說:“你隻剩下兩分鍾了。”
  呆了好幾秒,韓佳音這才省悟過來他是跟自己說話,竭力想要平靜卻仍是掩不住那一抹猝不及防的失措。暗吸一口長氣後她把資料打開來放在已坐下的傅青藍麵前:“昨天的招標會上,傅總曾問作為本城實力最厚的廣告公司,合縱能不能拿出比飛揚更好的企劃作品。今天我來就是想把答案交給您。”
  傅青藍重重地靠向後椅,看著她冷然一笑說:“韓小姐倒還自信,你就那麽肯定你這份比飛揚的做得更好?而且,招標會已過,當天沒有參加投標的過期就作廢,韓小姐不會不懂吧?”
  麵對傅青藍穿透一切的目光,韓佳音暗暗後悔見他之前沒有先洗把臉,她這會形象肯定糟蹋透了,再強打精神臉上好像仍纏了無數絲絲蔓蔓,隻覺得困頓萎糜,連反應都慢了半拍,心理上莫名就更緊張了幾分。所幸至少還能維持淡定的樣子,一字一句緩緩說道:“我不是來應標,我隻是想給傅總一個答案。”
  “這個答案對你來說很重要嗎,竟值得你在這裏耗上一天?”
  “是。”
  “哦,說說理由。”
  “答案在企劃書裏,傅總是聰明人,看過就會明白。”
  傅青藍聞言笑得更冷,眼光銳利如刀:“韓小姐才是聰明人吧?你這是激我不得不看你這份遲到的企劃案。”
  韓佳音隻作不懂,柔婉一笑說:“傅總過獎。五分鍾已經到了,謝謝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見我。”
  點點頭,她轉身退出,扭開門的時候,傅青藍在她後麵笑:“韓小姐,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其實隻是一種孤勇?你大概還沒看今天的財經報導吧,建議回去後好好看看。”
  傅青藍的話讓韓佳音半天摸不著頭腦,隻是她也並未深想。可能傅青藍認為她今天的行為很傻吧?這種笨拙的堅持,連她自己也覺得愚鈍。
  出了傅氏大樓後,她找了個公用電話亭第一個打電話給老王,他才是此次行動的主角,從企劃案的修改到每一個行動的細節,他就是那個站在韓佳音背後的“高人”。
  “謝謝你,傅青藍果然等到下班前才見我。”
  韓佳音的聲音透著難以掩飾的疲憊,仿若真的經曆過一場大戰,隻覺得身心俱累。所幸事情還是按著她所設想的順利進行,直到現在她都慶幸她還有老王這麽個願意傾盡心力幫她的朋友,否則她可能仍如盲人摸象,找不到半點頭緒,哪裏能在一夜之間變出一份完整的企劃案來?
  隻是,老王卻並不特別興奮,反而心事重重似地在那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佳音,有時候你不用把自己逼成這樣,可能根本就不值得。”
  韓佳音淡然笑笑,值不值得隻是端看自己是否心安理得吧?
  謝過老王,心下一陣輕鬆,她隻後悔昨晚太忙忘了給手機充電。一天沒回家,韓母應該很擔心她了吧?
  漫不經心地想著,卻聽得老王問她:“佳音你是不是得罪了誰啊?怎麽感覺硬要把你往死你頭整。”
  她心下一跳,想起李笑那張暴怒的臉。可如果一切是李笑有意設局,那這個圈套下得也太逼真太龐大了。
  半信半疑地走到路邊報刊亭買了一份當天的財經報,坐上車一頁一頁翻過去。原來上麵有傅氏招標的新聞,隻是在那篇報導裏,傅氏反成了配角,合縱和飛揚的爭執倒成了主要看點。
  而合縱被描述成一個過氣的江郎才盡的廣告公司,倚老賣老,拿不出好作品倒懷疑人家後起之秀的實力。甚至不惜自毀聲譽當場指責飛揚剽竊。
  韓佳音看得苦笑,也不是不知道某些媒體胡編亂造的能力,最喜歡斷章取義,讓人生誤,但這樣指鹿為馬,顛倒黑白的,還真是需要上了一定境界。
  一路看下去,看得她生生出了一身冷汗,文章提到合縱在爭取方略的企劃案時,派出了“美女間諜”,借醉酒和鄺修河營造出意外相逢的假象,趁機認識了準備大展拳腳銳意革新的新任掌門人,並說服他讓合縱全權負責方略此後的年度推廣活動……
  文章的結尾更用了很驚悚的一句話:“如果此事被證明為實,那麽這將是本年度最大的商業醜聞,從金錢賄賂到美女賄賂,商業可還有競爭的淨土?”
  韓佳音看得目瞪口呆,幾乎不敢相信那裏麵描寫的靠商業賄賂贏得客戶的真的是合縱,而牽涉在其中的那個心機城府深沉無比的“美女間諜”,雖未指名道姓,但明眼一看就知道指的是誰。
  她捂著臉半天作不得聲,明明很荒謬很莫須有的事情,可為什麽她還如此生氣如此傷心?車裏的廣播在放準點新聞,合縱和方略的醜聞已經人盡皆知了嗎?因為她聽見永遠一副甜美嗓音的女主播興致勃勃地侃侃而談:“最新收到的消息,合縱公司在其公司主頁上發表聲明,不再對方略的“美女賄賂”事件做任何評價,同時他們也表示,飛揚“剽竊”一案已有最新進展,其首席設計師兼分公司設計部經理因涉嫌泄露公司機密已被停職調查,合縱將保留對飛揚廣告公司法律追訴權利。另據消息人士透露,已被停職調查的設計部經理即是當時派出的“美女間碟”,而合縱在此時拋出當初贏取方略的最大功臣,不排除有撇清的嫌疑……
  韓佳音聽得有如雷擊,如墜冰窖般隻覺得渾身發冷,耳邊嗡嗡的是各種各樣嘈雜的聲音,離她那麽近又距她那麽遠,她像陷在一場無法抽身的噩夢中,拔不動腳喊不出聲,掙得大汗淋漓但都是徒勞。
  難怪傅青藍說她其實隻是一種孤勇,原來,他早就知道,在她跳水救人的時候,她的船早已棄她而去,回過神來,甚至連那個溺水者,也已然悄無蹤跡。
  讓車調頭往公司方向開,她心裏存著太多的疑問和困惑。在事情尚未明朗的時候,他們為什麽就這樣急著把她出賣?她自問行事中規中矩,僅為了人事調換,李笑有必要把她逼得再無退路,甚至不惜置合縱於難堪?
  隱隱地,她覺得自己陷進一張巨大的牢不可破的網裏。她也從來沒覺得這麽惶急這麽恐懼過,一路上走過,世人如蟻,這個她從來以為熟悉的世界,頭一次真實冷漠得讓她害怕。
  可是,公司大樓燈光已黯,行到門口她這才醒悟已是下班時間。轉過身隻覺得彷徨無奈,偏早上出門的時候才發現手機沒電,拿出來不停地按開機鍵,看著藍色的光變亮又複黯淡,心裏慢慢被絕望填埋。
  這種事,她從未想過,有一天竟發生在了自己頭上,賄賂、泄密、停職調查。而這世上的事,居然可以荒唐到這種地步,問也不問,查也不查就可以判人死罪。
  涉嫌,多麽官方的詞語,卻在國人眼裏幾乎等同於事實。
  而她這個嫌疑人,卻找不到辯駁的地方和質問的對象!
  她立在樓下,半晌不知該何去何從。一輛車靜靜地停到她麵前,她想繞開,車門卻陡地打開,傅曉月那張華麗精致的麵孔出現在韓佳音麵前。
  “韓小姐?”傅曉月的臉上閃過一絲冷然的不屑的笑意,這樣的韓佳音,多麽失敗又多麽失意,多麽不值一擊。
  韓佳音抬起頭,暗歎口氣,所謂牆倒眾人推,屋漏逢陰雨,壞消息總比好消息更容易接二連三。隻看傅曉月的表情就知道來者不善,但現在她實是沒有爭風吃醋的心情,因而放下手機,苦笑著應付說:“我是,您好。”
  
  第 76 章
  坐上回家的公車,天光慢慢黯淡,萬家燈火漸次呈上。從來以為,回家的路太長,而現在,她隻覺得好短。
  那一點在傅曉月麵前故作的堅強,背過身後隻餘下淒惶,她說:“如果你不想到最後身敗名裂,現在就趁早離開,我可以保你無事。”
  她對韓佳音,連一點過渡都沒有,開口即奔主題,那麽篤定又那麽自信,仿佛站在那裏和她說話便是一種難得的恩惠與牽就。
  韓佳音聞言微震,她吸了口氣,像是在慢慢消化傅曉月話裏的意思,好一會兒才說:“我不明白。”
  傅曉月扯出一抹冷然的笑意,淡淡地說:“方略和傅氏,多麽巨大的兩個餌,你真以為你就能一人獨吞?鄺修河可以為了你,讓出整個方略集團的生意造就你的功成名就,事業順意,我也可以為了他賣掉全部傅氏的廣告以讓你身敗名裂,再無立足之地,這話,你聽懂了?”
  韓佳音當然聽懂了,隻是她撒下這麽大的誘餌隻為了引她上勾?而她又為之精心布致了多久?陰謀和愛情,她從來以為隻是小說中才有的,卻原來一不小心,自己竟也可以遭遇。
  “你算什麽?你知道我愛了他有多久?鄺修河為了你,連平日的冷靜都沒了,生怕人傷害你,不惜連親身父親都敢得罪;而鄺伯父,明明就是你們這些女人的存在破壞了他們父子二人的關係,他卻偏偏為了你去和我大哥說情,你算什麽呢?居然值得他們這樣幫你,反害我裏外不是人?”
  “今天,我不是和你來談條件,我隻是來告訴你,現在擺在你麵前的隻有兩條路,要麽,離開鄺修河,你不但可以洗涮一切,還能得到傅氏全部的廣告CASE成為合縱最大的功臣;要麽,就等著身敗名裂,鄺家永遠把你拒之門外!”
  悶熱的七月,韓佳音卻隻覺得冷。傅曉月說話的時候臉上帶著少有的狠絕,或者,她是真的恨透了,被一個男人一次又一次拒絕後激起的隻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瘋狂。
  韓佳音突然就很平靜,靜得這世界仿佛隻有她一個人,靜得對麵的傅曉月明明擺著一張高傲的施舍的臉在不停地說話,她卻聽不見一個字。或者,這便是自私吧,整個世界隻餘下自己,再聽不見其他。
  她不想放縱她的瘋狂,以來加劇她傷害別人的欲望。但是她也不想顯得自己可憐,所以她打斷她,粗魯的莽撞的不由分說的打斷了傅曉月可笑的侃侃而談:“對不起,如果你認為這樣做能得到快樂,我不幹涉。”
  到最後一句,竟還帶了幾分戲謔似的認真。
  傅曉月一時怔住,這樣沒有預料到的結局,這樣無厘頭的根本和她要達到的目的南轅北轍的回答,還有眼前這個平靜下來柔和如水偏堅不可摧的韓佳音,都讓她覺得大大的意外。
  “我媽在等我,傅小姐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先告辭了。”韓佳音說話的時候目光溫和,無形中挫敗了對方咄咄逼人的氣勢,她微微一笑,不等傅曉月再說什麽,即揮揮手招停前方駛過來的一輛公車。
  “你要知道,我既然能趕走一個時方夏,自然也可以再趕走另一個韓佳音。”傅曉月冷冷的聲音在她身後再響起。
  然而她也隻當沒有聽見。傅曉月給的選擇根本就不是她要走的路,或者,是因為她相信自己的清白和這個世界應有的公正,更或者,她明白了傅的那份可憐,如果,傷害她,能夠抵消她的怨恨,換來兩個甚至是三個人的心安理得,由得她又何妨?
  一個缺少對手的拳手,她又能走得多遠?
  更何況,想起鄺修河一往無前的眼神和深情,韓佳音頭一次覺得,如果他們之間必有一個人要辜負另一個,她寧願自己是被辜負的那一個。
  隱去所有的心事回家,韓母看著她進門很是擔心地問:“順利嗎?”
  韓佳音勉強笑笑,含混地應說:“還行。”看著桌上布好的飯菜作出流口水的樣子驚喜地叫:“還是媽媽在好啊,我現在可是又累又餓呢。”
  她很努力地吃飯,不讓自己說話,她知道在韓母溫暖慈愛的目光下,多說一句她都會哭出來。但是她不能那麽脆弱的,她要堅強要勇敢要無所畏懼,才能讓媽媽相信,她已經長大,經得起任何風雨,值得她依賴,也值得她驕傲。
  關於即將到來的風暴,她知道一定避不過韓母,但是她現在太累了,連正常的思維都漸漸變得僵硬。或者,睡一覺醒來,那些所謂的問題都已化解,也或者,她能想到更好的應對的辦法,若無其事把一切當作笑話說出來。
  但現在,她做不到,一夜未睡加上一天緊張的等待以及這些猝不及防的遭遇幾乎抽幹了她全部的力氣和心力,她恨不能就此躺下哪怕再不醒來。
  所以飯後,她撥了電話線,草草清洗後便上了床。她覺得自己從沒有這樣困過,頭像被千軍萬馬輾過似的一挨著枕頭就痛得發木,眼睛隻要輕輕合上就痛得流淚。
  她很想睡,但耳邊卻似一直有不停的細碎的聲響,擾得她不得安寧。她忍不住輕喚:“媽媽,我頭痛。”
  韓母進來說了句什麽,然後她隱隱感到有雙粗糙但溫暖的手以一種恰到好處的力量在她額際不停撫過,奇異地抹去了那些雜亂的聲音和隱隱陣痛,慢慢平靜下來。
  一覺睡去,也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分不清是夢是醒。耳邊不斷的人聲變幻,熟悉的或者陌生的,醒過來,好半天都回不了神。
  睜開眼睛,仍是熟悉的房子,陽光穿過米色的窗簾,隱隱透著模糊的光亮,半明半暗的房間裏,還亮著她睡時擰亮的梧黃色的燈。或是睡得太久,腰以下都有些輕微的疼,雙腿也顯得綿軟無力,但頭腦卻特別清醒,明晃晃如幼時母親漿洗得發白的圍布。
  客廳裏隱約有人說話的聲音,斷斷續續飄進來。佳音微微皺眉,像突然想到什麽似的眉心一跳,也顧不得形象赤腳跑出門去。
  是鄺修河,他居然回來了。

  第 77 章
  睡眠不足,連帶著反應也慢了半拍,這是什麽場景呢?鄺修河和韓母,完全一副相談甚歡的場景。
  看她呆呆的,韓母笑著迎上去:“醒了?你朋友都等了大半天了。”
  她對他點頭微笑,看著韓母:“那個,媽,他是……”突然不知道該怎麽說,想了想,好半天才蹦出來,“我對象。”
  說完才覺得臉紅,這麽老土的詞,因而暗暗祈禱鄺修河笨一點,別聽懂她的家鄉話,可餘眼望過去,某人一本正經的臉上已然全是藏無可藏的笑意。
  臉越加就紅了,隻好努力地忽視,挽著韓母語帶撒嬌地要求:“媽,有剩飯嗎?我想吃炒飯。”
  韓母了然地笑笑,應聲去了廚房。佳音這才轉頭看著鄺修河,抱怨:“你可不可以不要笑成那樣?太陰險了,好像你就聽得懂一樣。”
  “不是好像,是根本就聽懂了。”鄺修河毫不客氣地戳破她的幻想,笑,“不過我喜歡這個詞!”
  他倒是一副沾沾自喜的表情。
  佳音不想在這上麵扯,趕緊轉開話題:“我記得你好像不應該是今天回來的啊,當老板也摸魚?”
  “那麽,今天不是星期天,你為什麽也不上班?”
  她微微一滯,斜眼看著他,淡淡自嘲:“你不是都知道了嗎,還問?我這個‘美女間諜’在準備下一個誘惑的對象。”
  “可是,你太老了,美女間諜不都應該是水嫩水嫩的麽?”鄺修河話未說完已先大笑。
  佳音羞惱,隨手丟給他一個大抱枕:“沒良心的家夥,我淪落成這樣,還不是你惹的禍?這會倒來笑我了。”
  他坐近了,斂笑摟住她:“好吧,我惹的禍,我負責擺平好不好?”
  她回頭,他的臉離她很近,近得她能看得清他臉上細小的皺紋和認真的眼神。心裏忽而一酸,其實她多委屈啊,多想抱著他好好地痛快地大哭一場,但就是這樣奇怪,好像從父親去世以後,她的眼淚也跟著深了起來,那麽應景的嬌弱的眼淚,再難表現。
  而他,又能為她擋住多少困難?
  所以,她微笑著搖搖頭:“以前最愛看的小言裏,女主總會在最後被妒忌的男配或女配推下河或者刺上一刀,這時候,英雄而無畏的男主出現了,抱著女主殺退一票人馬,那種憤怒的深情,好多年來我都一直向往……可是,現在事情還沒那麽糟啊,你出現得會不會太早了點?”
  “佳音……”
  她弩嘴打斷他,韓母端著一大碗炒飯從廚房出來,金黃的飯粒配著紅的辣椒、綠的蔬菜,佳音光看著就忍不住食指大動,很幸福地歎氣:“唔,好香!”
  她的胃直到這會像才暖過來一樣有了飽餓的感覺。
  飯畢去公司,帶著荊苛一樣憤怒的激情。可雖然和鄺修河說得義無反顧似的勇敢,到底如何做,心裏卻沒有半點底。最主要的,她不知道在這些事件的背後,有多少是傅曉月直接操縱的,並且要達到何種效果。
  傅青藍那裏她本沒放什麽希望,所以也絕不期望憑她那曲曲幾句欲蓋彌彰的話和臨時趕的企劃案就能博得他另眼垂青——更何況,以傅曉月的身份地位足可以阻止雙方一切成交的可能,或者,這個所謂的應標方案從一開始就隻是作個樣子的。
  隻是,讓她沒想到的是,那個平素裏動不動就掀桌子砸門的總經理,看見她第一句話卻是異常的平靜:“坐吧,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你。”
  那鬱積在喉嚨口的一肚子的話就那樣硬生生地又給打回去了。他既好顏好色,韓佳音也就隻能淡定以對:“李總,我想要個解釋,我接受停職處分是因為在傅氏應標案上我的確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這並不等於我承認自己出賣了公司的機密。”
  “我知道。”李笑的口氣就像中午外賣叫的是酸甜排骨結果卻送來麻辣雞雜一樣輕鬆,從抽屜裏拿出一疊厚厚的複印稿,“這個你看看,以你對手下設計人員的了解,一定可以知道是誰的工作筆記。”
  佳音詫異:“哪裏來的?”
  “飛揚。”李笑笑得很得意,“其實以飛揚的實力,他們完全不需要這樣做,所以這次,隻能怪他們自掘墳墓。”
  她拿過來,一頁一頁翻過去,都很熟悉的內容,連細枝末節的地方都很相似。這風格,這內容,即便是完全由陌生的字跡謄寫下來,韓佳音仍能確定出自誰的手筆。
  李笑又遞過來她原先交上去的筆記本:“是出自你的筆記吧?雖然內容稍有改動。”
  她沒作聲,垂頭看著自己用過的本子,這還是她和王鳳逛街的時候看中的,淡黃的封麵,隻一盞溫暖的路燈,色調素淨柔和,她一看便喜歡。
  王鳳乖巧,搶在她前麵付了錢:“韓姐,我送給你吧,拿它來做筆記,等你高升了就當作經驗傳給我。”
  卻沒有想到,這本是很普通的禮物,倒成了呈堂供證,直把她往最不堪的位置上逼。饒是佳音早就預料到了這種伎倆而心有所備,可真見到仍覺得寒意入骨,氣血上湧。
  隻李笑的話更讓她吃驚:“我知道不是你。雖然我來這裏的時間不長,而且你作為設計部經理,我一向認為都並不稱職,但是我至少清楚,憑你曾經的業務水平,若僅為貪利,倒不至於會出賣合縱。”
  他到底厲害,看出了韓佳音性格裏的退讓和溫和,沒有鋒芒畢露的野心自也不會有太出格的動作。憑這一點,佳音至少可以讓自己對李笑多一份尊重,盡管,他們彼此從未對對方有過好感。
  “我知道你委屈,但故意透露你被停職的消息,既是危機公關,也是為了穩人之心,所以,總公司方麵希望你可以理解。”
  她苦笑,不理解又如何?個人名譽的折損在集團利益麵前總顯得過於薄弱。她素來不擅長為自己爭取更多,所以也隻好默然受了。
  從總經理室退出來,辦公室裏安靜得讓人生疑。一眼望過去,所有人都努力地在假裝忙碌,她忍不住想,在不明真相的同事眼裏,她的麵目該是何等猙獰?
  仍是王鳳,韓佳音等電梯的時候追出來,很關心似地問她:“韓姐,李總怎麽說?我們都不相信你會做那樣的事。”
  她看著她隻是一笑,輕輕在她肩上一拍,並未多說什麽。
  出了公司,一個人在街上遊蕩。七夕要到了,有商場門口用大紅的玫瑰編成一個碩大的心形,幾個年輕的女孩子們快樂地舉著相機頻頻拍照,她立定了,看著她們,就好像看到那年初來乍到的自己。
  好像並沒有多長時間,卻回頭細想,忽忽已是近十年過去。
  回家,趁著難得的假期好好陪韓母將這城市玩遍。以前韓父在的時候,總想著等自己有錢了,一定帶父母好好遊山玩水去,以便看盡這世上春色,可是生活就像是連軸轉的輪子,逼得她連喘氣的餘地都沒有,夢想便成了一件雖然漂亮但穿不上身的衣裳,唯有仰望。
  但這次她休息的時間同樣並不長,兩天後,即接到李笑打來的電話。
  傅氏集團將公布起用哪一家廣告公司,而合縱,居然也在候選名單之列。

  第 78 章
  直到名單宣布,佳音一直都沒太明白,這整件事情到底是傅氏利用了合縱和飛揚業界之間的競爭,還是合縱利用了傅氏本身就存在的矛盾。
  後來和鄺修河說起,他隻是攬住她的肩,笑了笑說:“和他們比起來,你太嫩。”
  語氣平靜淡然,見怪不怪。
  但佳音不行,坐在窗明幾淨的辦公室裏,樓頂花園裏應景新換了一種淡粉的花,在這炎炎夏季裏顧自妖嬈開放——這一切,都有若往常,是年年歲歲花相似的舊景。
  但人呢?
  有敲門聲響起,她轉身。
  “韓姐,王鳳的手續已經辦妥,人事那邊在問交接誰做?”
  “知道了。”她應,口氣平常,但心卻若小時候不小心嚼了一片黃連葉,很久都是澀的,說不清是失落還是失望。
  微偏了頭,佳音目光落在桌前那張合照上,是有年重陽節時公司所有人員的合影。那會大俠還在,幾十個人頂著麵旗子浩浩蕩蕩地去爬山,原以為是堅不可摧的快樂團隊,但現在,有幾人安在?留下的,到最後仍逃不脫互相傾軋的命運。
  其實回到家裏細細研究那些文稿的時候,韓佳音就已知道是誰做的手腳,沒多少文化的女孩子,從默默無聞的文員做到今天的設計師,本身就比常人多付出更多的努力和辛苦。
  她沒有菩薩心腸,然而那一刻她真有些猶豫。但事實上結果如何李笑並不關心,薑仍是老的辣吧?即便他脾氣再差,能做到如今位置畢竟還是有其過人之處,至少他能迅速調整策略,在佳音被動地承受一切後果的時候,他早已探明一切,除了細節,前因後果其實早已在掌握,隻看最後端掉的是哪一個人。
  傅青藍,傅家眾多兒子中的一個,雖坐上了最高位但身邊製肘甚多,所以,這一次招標倒讓他順利掃清了傅曉月一係的障礙——他們本是同父異母,權力爭鬥倒比聯絡感情的時間所費更多。
  也是聽說,流言種種出來後,鄺湖山隻和身邊人笑談了一句:“‘美女間諜’搞定鄺修河,這種新聞是要貶低他,還是想損我?”
  自然,鄺修河的努力有目共睹,合縱公司的實力人所皆知。鄺湖山明顯是對放出這種消息的人不滿了。
  傅曉月本想利用自己背後培植的飛揚取代傅青藍命定的人馬,然後借機整一整“不聽話”的韓佳音,一箭雙雕的妙計,奈何最後卻毀在了自作聰明的小細節上。
  如今世道艱難,生意難做,各個行業的後起之秀既精於運作也敢於拚博,倒是所謂的老企業顯得畏首畏尾了。傅鄺兩家,早年是相互扶持一起走過來的,現今,鄺家坐擁傅氏的外貿出口生意就已經利潤相當可觀了,這當頭若把鄺修河得罪,隻會惹來一身是臊,千載難逢的機會,傅青藍又怎會不好好加以利用?
  佳音歎氣,有時候太過功利的冒進,注定了失敗的結局;而公私不分,顯然也不是成大事的人該做的。雖然她要求鄺修河隔岸觀火,但韓佳音自有自知之明,哪怕他一聲不出,旁人也是少不了要看他的三分顏色。
  中午忙過,接到了鄺修河的電話,他說是路過,想和她吃飯。
  下得樓來,卻發現江河也在,他已是越發地帥氣了,一顰一笑間,都有了其父的影子。看見她,蹦地跳到她身上,也是摟住他的那一刻,佳音才發現他原來已有那般高了,時間的無形於幼兒是堅實的成長,於她,卻是如履薄冰的叢叢險境。
  還是城西的簡記麵,吃飯時間到處人滿為患。幸好鄺修河早訂好了位的,才不用像許多後來者那樣必須候在一旁呆等旁人吃完。落座後,江河到底是孩子,說話童言含趣,百無禁忌,把佳音心底那點哀涼的心思都給壓了下去,那一刻裏直是無限歡喜。
  正吃得熱鬧酣暢,鄺修河眼尖,對著入口弩了弩嘴,問她:“那個,應該是你朋友吧?”
  佳音回頭,她眼睛微有近視,遠遠望過去外麵的陽光晃得門內眾人若是紙糊的剪影,紛繁交錯並不怎麽分明。
  鄺修河朝那邊招招手,有人越過重重桌椅人牆。待近了,她才看清楚,竟是羅輝,身後還跟著一個男子,眉目分明有如雕刻,見了他們,隻是清清淡淡的淺笑。
  羅輝倒很意外的樣子,先自伸手和鄺修河禮貌地打過招呼,這才望著佳音低笑著說:“你是會躲懶啊,大中午的跑這麽遠來吃餐飯,難怪我們這些就近的反給擠得沒地兒去了。”
  “要不就一起吧?”鄺修河微笑開口。
  於是插位,就坐,羅輝並沒有特意介紹身邊人的意思,飯到中途方想起似的模模糊糊地解釋說是他的朋友。因是佳音的朋友,鄺修河就特別招待了些,舉杯跟羅輝說:“常聽佳音提到你,謝謝你對她和她家人的照顧。”
  完全是她家裏人的口氣,隻是她應該沒有在他麵前提到過羅輝吧?佳音奇怪地看了眼顧自老神在在的鄺修河,卻也不點破,隻微笑著看兩個男人之間客氣的應酬。
  或者鄺修河是有點誤會了?她想也許有必要找個時間和他好好解釋。沒曾想江河也是人精,拿根筷子抵在下巴上逡巡了眾人半晌,這會附到佳音耳邊問:“爸爸這是吃醋了嗎?”
  佳音失笑,輕輕敲了敲他的頭:“說什麽呢?就你鬼靈精的。”
  江河撇撇嘴,拿眼睛瞪回她,很不服氣的樣子:“這個我最有經驗了,以前那個傅阿姨隻要看到爸爸和別的阿姨在一起,她就會急著說‘常常聽修河提到你什麽什麽的’,奶奶就說她又吃醋了,所以急著表明立場呢。”
  一大段話,脆生生地從江河嘴裏蹦出來,又急又快又大聲,說完還很得意似地觀望炫耀一番。鄺修河聞言回頭在他頭上亂揉一把,苦笑著說:“你看,這孩子都沒點樣子,我是無法了,要不佳音你幫著管教管教?”
  佳音也是微覺尷尬,聽到後來又感到不對,江河的話忽然就提醒了她,她從沒問過鄺修河他和傅曉月的事,很有可能他們之間比她想象的要複雜得多——然終究顧慮著外人在旁,當下也並沒說什麽,隻挾了一大箸菜放到江河碗裏:“你爸爸嫌你呢,還不多吃點菜堵了嘴巴,想討打呢吧?”
  一時也就過去了。出了簡記,趁鄺修河取車的時候,羅輝在她身邊笑著問:“要不要我跟他解釋解釋?”
  佳音回頭:“你想怎麽樣解釋呢?他若信我,自然不用;他若不信,解釋再多也是沒有用的。”
  “那麽,你信他嗎?”

  第 79 章
  接到鄺修河的電話,羅輝正準備下班,因為心思不在這上邊,所以頗為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哪位?”
  “我是鄺修河。”很低沉的聲音,誠懇而溫和。
  他一怔,幾乎有些失態,驚慌得差點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哦,那個啊,你好。”
  鄺修河無聲笑笑,他居然想約他吃飯!掛了電話好一陣子羅輝都沒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整理好物事,上了車頭腦慢慢冷了下來,忍不住連自己都鄙視自己——他這是哪門子的高興呢?他和他,從來不是一路上的人!
  對著鏡子自嘲一笑,卻仍是忍不住整整衣冠,終究是緊張的,盡管心裏明白,除了是和韓佳音有關,大抵他也不會想得起他來。
  隻是,佳音,又有什麽事嗎?
  他去得早了,等了足足有半小時之多,鄺修河才踩著時間準點到來,他臉上仍是一逕自如的微笑,走過來對羅輝伸出手:“對不起,讓你久等了吧?”
  “沒有,是我來早了,反正左右無事,這裏環境不錯,聽聽音樂也是好的。”
  很客氣的開場白,但內容卻出乎羅輝意料並沒有順理成章般往韓佳音身上打轉。點好餐,鄺修河拿出一份資料,是美國一個工作室就中醫中藥方麵的研究成果。
  那個研究室,羅輝聽說過,讀書的時候還以它為目標,總想著可以進到裏麵擴大自己家裏祖傳的中醫研究戰果,對於中醫目前不尷不尬的地位來說,能擁有一個很好很先進的研究場地,是他父親此生最大的夢想。
  他不解,抬起頭。
  “這研究所是我一個朋友的,他近來回中國想我幫他找個助手,可是尋來尋去也沒合意的,我知道羅先生是中醫世家出身,不知道對這個有沒有興趣。”
  若是換作以往,羅輝必定欣然前往,可現在,這個熟悉得讓他曾經心生厭煩的城市突然又有了讓他眷戀的魅力。但那些隱秘的心事,自是不能和麵前的人說,他笑了笑,很誠懇地答謝:“這麽好的機會,多少人求之不得?可或許是老了,總覺得一把年紀了離鄉別景去討生活,太需要勇氣,能讓我多考慮一下嗎?”
  “好,畢竟這是大事,充分考慮清楚才行,你要是不想去也沒有關係。”
  他說這話時眼神澄徹語氣溫和,褪去著名實業家的光環,他已光華盡斂,讓羅輝覺得此刻坐在他麵前的鄺修河就像小時候父親收藏的那塊和田玉,透體墨色,燥悶的夏日裏抓在手中枕在臉上,頓覺寒涼一線,清涼入骨。
  不自禁便低吟:“情深不壽,強極則辱,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嗯?”想是沒聽清,鄺修河挑眉詢問。
  羅輝想了想,重又念了一遍後麵兩句,笑著說:“佳音是好福氣,這輩子還能遇見你這樣的人。”
  鄺修河聞言麵露讚賞,連帶著表情也豐富了許多:“倒過來也可以這樣講,是我好福氣,這輩子還能遇到值得自己珍視和喜歡的人。隻是這詩前麵還有兩句,‘情深不壽,強極則辱’,難怪佳音老是會提到你,她的心思可能也就你能體會得到……因為她有這樣的擔心,所以我才希望我們可以如最普通的平常人,戀愛,結婚還有生子。”
  聽他這樣說,羅輝很想自己能夠替佳音開心些,可人就是這樣,哪怕是最好的朋友,看他的人生風光燦爛,也會生出嫉妒忌之心,難免酸澀失意。
  鄺修河倒是沒理會到羅輝的黯自神傷,望著他一臉淺笑地繼續說:“下周末我們有個聚會,也算是我和佳音訂婚的宴席,不過為了給保密我並沒有告訴她,但還是想請你出席,你是佳音的朋友,又和韓伯母相熟,所以順帶著想請你在那天晚上幫忙照顧一下她,不知道你賞不賞這個臉呢?”
  他語氣懇切,言辭謙遜,溫文爾雅自有一股讓人無法拒絕的力量,更何況羅輝也不想拒絕。於他來說,鄺修河是永不可靠近的人物,但,矛盾得很,心裏麵卻是極力地想離他更近一些。
  受了鄺修河的請柬,閑聊都很愉悅。轉出來卻看見韓佳音,攜著韓母提著大包小袋。發現他們兩個在一起,她自是有些驚訝:“咦,你們怎麽在一起?”
  “碰見了,就一起喝了一杯。”鄺修河望了一眼羅輝,笑了笑說。
  佳音不疑有它,順從地讓鄺修河接過手中的東西,韓母到底對羅輝熟些,行了幾步便退後來悄聲告訴他:“我最近在超市新買了一種麵粉,做湯圓很好吃,哪天你過來嚐嚐。”
  羅輝笑著應了,老太太現在無事就愛琢磨著做些吃的,這他也是早就聽佳音說了的,不過她手藝也確實是好,他第一次吃時差點還以為是從哪家名店大廚那裏打包來的,至今想起仍是回味無窮。
  抬起頭,佳音正巧笑俏兮的走在鄺修河旁邊,一臉燦爛與嬌羞。也許她心裏仍有著對未來諸多變數的不肯定以及過去不幸福的陰影,但此刻,她是真的努力了,努力地享受著愛與被愛的快樂與溫馨。
  有些感情,本該受到祝福與成全,而有些,如鏡花水月夢一場,隻適合隨風逝去,永遠遺忘。  
  周日,佳音和韓母才堪堪穿戴好,鄺修河就帶著江河來接她們了。
  小家夥嘴最是甜,也可能是鄺修河早就囑咐過了的,他一進門倒沒像往常般如小猴子似地跳將進來,在門口對著韓母規規矩矩地喊:“奶奶好。”
  然後膩過去,一臉仰望地說:“奶奶你長得真和藹哦,一看就是好奶奶。”
  佳音忍不住噗嗤一笑,這家夥,還真是有自覺,生怕不討人喜歡,這麽小就知道盡撿別人愛聽的說。
  韓母本有些尷尬,聽佳音說對方有孩子是一回事,真見到又是一回事。可這會看他這麽乖巧,老人家心坎軟,倒是真的動了憐愛的心思,轉過頭來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說:“這孩子挺懂事的嘛,也沒你說的那麽皮,你小時候都沒他這麽可愛呢。”
  說著就拉他進房,說是有見麵禮要送。
  也是老家的老規矩了,佳音看著江河歡天喜地牽著老太太的手走了進去,鄺修河走近來扭過她的臉,狀似不甘地說:“還看啦?我發現隻要江河一出現,我就很快被徹底忽略。”
  她笑,故意歎了一口氣:“沒辦法,這年頭,向來嫩的比老的吃香。”
  他刮她的鼻子:“看你這點小心眼兒,還記恨著啦?”眼裏卻是一片驚豔的激賞:“你這衣服很好看,沒發現你倒是真有熟女的味道了,一般小女孩兒哪比得上?”
  佳音麵孔微紅,這衣服還是為了這次聚會特意買的,第一次如此正式地被邀請去鄺府,她也難得隆重一番。可到底給他誇得不好意思,故意板著臉訓他:“怎麽了,以為這麽隨便誇上兩句就能抵消了麽?”
  “那該怎麽辦呢?把我這個人賠給你好不好?”
  “我不要。”佳音白他一眼,“你這麽大我還沒地方收藏,要不把我這衣服費用報銷了吧?很貴的呢。”
  說說笑笑,很自如的模樣,其實心裏並不輕鬆,堵堵的好像明明剛才還記得要做什麽事此時卻偏什麽也想不起來一樣,出乎佳音意料,韓母一直都很鎮定,她雖沒什麽大見識,但心裏卻一直以女為傲,並不覺得攀了這富親戚自己就該低了多少姿態去,照樣的雄糾糾氣昂昂,這一點,讓佳音頓覺自愧弗如。
  她們到的時候聚會還沒開始,鄺修河先介紹雙方家長認識,鄺湖山夫婦在自家亭子裏悠閑地喝茶下棋,見她們來了也不是特別欣喜的樣子。倒是江河莽莽撞撞地跑進來,獻寶一樣跑到鄺夫人跟前說:“奶奶,你看韓奶奶送我這東西,漂亮吧?”
  是一塊玉飾的小掛件,青玉雕就,花紋細膩鮮活,佳音還是小時候在奶奶手裏見過。隻知道奶奶那會兒寶貝得很,她碰一下都是不給,本以為是隨了奶奶作陪葬,倒未曾想今日裏讓韓母當禮物送給了江河。
  佳音年輕不識貨,但鄺湖山自是明白人,摸索著掛件把玩了一陣,再抬起頭老花鏡下的眼神熠熠發光:“這禮物太重了,江河這小子怕是配不上。”
  “話不能這樣說。”韓母語氣平淡從容,“江河這孩子乖巧伶俐,又和佳音特別投緣,她特別難的時候,是江河陪她過來的,所以我也沒什麽好送他,就把這個權當見麵禮了吧。”
  這話說得不卑不亢,一件祖傳家寶就這樣稀鬆平常地送了出來,鄺氏夫婦相視一眼,倒也不敢再小瞧了這老太太。餘下的時間都是些客氣的場麵話,鄺夫人自是應景似地誇了佳音幾句。鄺修河怕佳音介意,特地拉她到一邊討人情:“老爺子人就那樣,對誰都假冷淡,待會回去跟媽好好解釋解釋。”
  她不禁失笑:“你這媽叫得倒順口,我們都還沒答應呢。”
  鄺修河假裝驚詫:“祖傳寶物都送出去了,難道還能退貨?”
  是祖傳寶物麽?佳音倒是真不清楚,隻是依稀記得,這物件,原是奶奶準備送給韓家長孫的,可韓母卻僅生了佳音就沒再生過,如今由母親轉送給江河,想來是認同了她的選擇了,她心裏忽地既悲又喜,想到韓父,含飴弄孫的樂趣,他已是永遠享受不到了。
  而母親,不得不為了她的幸福,強打精神來這裏應酬她所完全陌生的人與事,或者這一輩子,也就隻有母親,每一次都如此不悔而堅定地站在她的身邊。
  想想,她其實並不孤單的嗬。望過去,是韓母蒼老但淡定的眉眼,望過來,是鄺修河執著堅定的深情,人生至此,有這樣兩個人可做憑恃與依靠,又夫複何求?
  總是她顧慮太多了吧?
  鄺家的聚會,雖說小,但有頭有麵的也都來了,挽著鄺修河的手從樓上走下來,時光易轉,原也是這樣迅速的一件事。第一次來鄺宅時,她是一個戰戰兢兢的看客,而現在,宛若女主角般在眾人屏息的注目下翩然登場,生活有時就像灰姑娘那輛南瓜變就的馬車,轉瞬能從最普通的成為最耀眼的。
  她依著身邊男人的力量,踩著他的節奏一步一步行下台來,眼下是一片的繽紛燦爛,衣香鬢影,隻晃來晃去都是陌生的麵孔,他小聲地在她耳邊為她介紹,她盡責地微笑舉杯以示回應。然後,正熱鬧時,和人擦肩而過時不小心碰到對方,他掖下的包應聲滑落,稀裏嘩啦流了一大疊照片出來。
  佳音心裏一沉,未及細看,聽入耳的已是一片不絕的唏噓聲,鄺修河抓牢了她的手,說話聲音不大已隱含怒意:“是誰讓記者進來的?”

  第 80 章
  她低頭,一地散落的照片,主角是她和羅輝。很生活的照片,各個角度都有,看在她眼裏是從容親切,而於別人看來卻是親密無間有若情侶。
  鄺修河的手溫暖寬厚,手指微微用力捏了捏她,想是要她別去顧及。她柔順地抬起頭,目光越過人群尋找羅輝身邊的韓母,他們顯然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好奇地望過突然嘈雜喧鬧的這邊。如果這是書裏寫的武俠江湖,佳音真想來個傳音入密,讓羅輝帶韓母走,越快越好,越遠越好,潛意識裏,她希望給母親看到的永遠是她最美好最快樂的一麵,那些人生的辛苦與艱難,她本身已經曆足夠,沒必要再分擔後輩的。
  但,她不是武俠世界裏的豪傑英雄,隻是現實生活裏營營為生的小人物,因此隻能近乎僥幸地收回目光,看聞訊即時趕來的保安一邊收拾起地上的照片,一麵預備把來人推走。
  鄺修河沉怒的目光讓所有人都不敢妄動,盡管好奇的人很多,但基本上都自恃身份,勉強才能對那些照片裝出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那個始作庸者似乎是給嚇到了,這會兒給人前推後擁才想起衝鄺修河喊:“鄺總,你不認識我了嗎?我不是記者,剛進門的時候有人塞給我說是讓轉交給鄺老先生的……鄺總……”
  聲音漸漸隱在門後,但他人雖是不見了,現場氣氛一時頗為尷尬,靜默得都能聽得到各人的心跳,鄺修河也不知在想些什麽,隻抓緊了佳音的手立在一旁,倒成存心看戲一樣了。就在這當口,一隻修長細白的手從他們身後越過來,直接接住保安遞過來的照片,細細端詳一番後嘖嘖稱讚:“這偷拍的人技術倒好,沒一張把韓小姐拍醜了的,修河難道就不好奇這照片裏的男人是誰嗎?”
  回頭,是傅曉月,接照片說話的卻是她身邊的另一女子,中等年紀穿一桃紅長裙,雖俗麗但也豔光照人。想來是和鄺修河極熟的,所以可以直呼其名。
  鄺修河見是她,臉上神色稍霽,眼神一如既往的堅定:“我認識他,他隻是佳音的朋友。”
他側首望著韓佳音笑了笑,那裏麵是對她最充分的信任,然而她卻覺得涼意入髓,比起那些所謂的商業賄賂,和羅輝的關係才是最致命的。
  因為背叛是鄺湖山心上的隱痛,即便鄺修河不介意把她迎入鄺家,她韓佳音則真的成了第二個時方夏,因為時在嫁給鄺修河前,愛著的便是另一個男人。
  即便是尋常百姓,也容不下這種折損,更何況是名門望族如鄺家?
  隻是,這爆料的人,還真是會挑時候。
  她心裏一沉,餘光看到傅曉月那張冷笑著的臉,想起她先前的警告,她是一步一步設計好了的吧?就等著她入甕,把她變成鄺修河的又一個“前妻”。
  鄺修河那一句話,一兩撥千金,算是解釋,眾人都是商場上混久了的,自也聽得出他話裏麵到此為止的意味,所以皆掉轉了頭該幹啥幹啥。不意傅曉月冷然一笑,從中年女子手中隨意挑過一張照片舉向眾人,稍稍抬高了聲音嘲弄道:“鄺總為人還真是大度啊,未婚妻與‘好朋友’如此親熱都可以視而不見,我真是佩服得很呢……”
  “曉月,不許你這麽沒有規矩!”一聲怒喝傳過來,前座傅氏的老總裁打斷她,“都遲到了還不乖乖來跟你鄺伯伯道歉。”
  “算了,年輕人嘛,本來就都有自己的事。”鄺湖山笑著向著她們招招手,“小婭你把那照片拿過來,也讓我欣賞欣賞嘛。”
  他的口氣輕鬆隨意,像是根本沒有感受到現場的劍撥弩張,戴上老花鏡還真聚精會神地一張一張拿過來細細看了,臨了望了一眼繃緊了神經似的立在一旁的佳音說:“嗯,是拍得不錯,不過這人嘛,一看就沒我兒子優秀,所以隻能說佳音她還是很有眼光的。”
  他說得戲謔,身邊自有一群見機為他尋台階的人,笑著接話說:“唉,現在的記者就是缺德,為了賺錢什麽偷拍的都敢拿出來,還專門以假亂真。”
  “就是啊,兩個隔了一條街的人恰好擦肩而過都能給拍出是親密互動呢。”
  眾人嗬嗬一笑,話題就這樣轉了開去,鄺修河卻和佳音都被鄺湖山語氣裏親昵的那聲“佳音”給說得心裏一蕩,忍不住就是相視微微一笑。
  麵冷心熱,想來,鄺湖山是原諒了他,也是接納了她的。  
  送羅輝出國的那天,佳音剛好從合縱辭職出來,接到他的電話直接就捧著一大堆東西去了機場。
  韓佳音坐在車上打開手機,裏麵有王鳳發過來的一條短信,她說:“韓姐,對不起。”
  是過遲的道歉,卻彌補了她離開的遺憾,因為自始至終,在合縱,她沒有背棄過任何一個人,也沒有被任何一個人背棄。
  包括李笑,他的挽留她能看出是真心實意,但他太公正也太功利,佳音並不覺得留下是好的選擇,因而去意已定。當然,她也謝絕了林木正好心的提撥,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她和他朋友的緣份,也僅止於永遠的有事多關心,無事兩忘懷。
  而且,她也真的該換個地方,才能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重新開始。
  她已不怪王鳳,每個人都會被誘惑,都會犯下錯。隻是她很為她可惜,錢與名,都在這一賭中,輸光貽盡。可見人都是有走背時運的時候,隻是,她已經熬過來了,而有些人,正水深火熱地準備趟過去。
  想起最近一次見到鄺夫人,她說:“如果讓你們結婚能修補他們父子之間的裂痕,他爸爸和我都沒有意見。修河那孩子對我們成見很深,他一直以為他爸爸不懂愛,所以縱容了他媽媽的背叛,而其實,他們隻是都犯了一個無可挽回的錯。”
  而所幸,她年輕,王鳳也年輕,錯過後,她們都可以重來。
  關掉手機,韓佳音抬起頭看著窗外,那天的陽光極好,七月已盡,這個城市最熱的季節也即將結束。
而屬於她的風暴也已經漸漸平息。
  宴席過後,沒有誰比她過得更戲劇化,她的祖宗八代都差點給挖了出來。托合縱與飛揚糾紛的餘福,韓佳音被推倒扶起,再給推倒,先被描述成一個見異思遷、水性揚花的拜金女,為了贏得合約,不惜出賣身體;為了獲得升遷,百般逢迎上司;最後又為了個人利益,甚至出賣整個合縱。而這其中最熱鬧紛呈的還是她在羅輝與鄺修河之間的三角戀,流言之力量的可怕在於,有時候,連韓佳音自己都分不清真與假。
  那幾天,隻要打開本城的小報,就總能看到一則關於自己的花邊新聞,各種各樣的小道傳聞往往讓她哭笑不得。
  甚至連莉莉也來橫插一腳,哭訴說韓佳音離婚了仍與前夫藕斷絲連,不但破壞了她的夫妻關係,甚至害她早產。
  沈放為莉莉跟她說抱歉,可韓佳音卻隻為莉莉感到可憐。她抵毀她不過是為了增加自己的勝算,卻在無形中更顯得自己的驚慌。因為他是被她掠奪所得,所以比別人更缺少安全的感覺,
  有時候,得到比失去更讓人憂慮。
  事情是在合縱終於向法院提請控告王鳳竊取機密罪後才急轉直下,緊接著是羅輝被小報跟拍到和某男在夜店親密互動的照片,那個報紙佳音是很久以後才看到的,羅輝摟著身邊的男子很是不屑地跟記者說:“去告訴全世界,我的最愛在這裏。”媒體在那之後好似才發現,那個被眾人譴責痛罵的韓佳音,原來並沒有什麽大奸大惡,也就更不值得千夫所指,反而因為愛上豪門公子,倒演成了一則俗世傳奇。
  鄺修河曾對那些媒體笑著說:“她不是灰姑娘,她隻是愛上了一個男人,然後也被這個男人所愛。”
  韓母自始至終都相信佳音的清白,也或許就像她說的,要是鄺家介意大不了就真的嫁給羅輝唄,她是真的滿意羅輝,但仍就被鄺修河這一句話感動,歎息似地跟佳音說:“這男人,說話實在,應該可靠了。”
  很簡單的一句話,卻是她對韓佳音選擇的肯定。  
  到了機場,羅輝立在寬闊明亮的大廳裏,仍是一臉溫和的樣子,麵目從容平靜。她突然想起第一次陪他去BLUE酒吧,想起很多個夜裏和他一起坐在車裏聽歌的沉默。
  想起那天被扔出來的一大把關於她和羅輝在一起的照片,照片上的她,也是這樣子一臉溫和,麵目從容,那是韓佳音第一次從別人的角度去看自己。
  她想,原來自己也有那樣寧靜的時候,或者,就因為眼前這個朋友。
  “你認識我,是幸還是不幸呢?”佳音問得有些黯然。
  若非因為她,他的“出櫃”計劃必不會那樣轟轟烈烈,他本也是向往平常生活的人,最大的願望不過是和自己愛的人平平靜靜地生活,因為所愛特殊,所以更不想引人矚目。
  “我不是為了你。”羅輝笑笑,沒有一絲勉強和悲傷,有的隻是決然。
  佳音默然。她很想問他報上的那個男子是不是真的值得他那麽勇敢。
  但她最後還是沒有問,就好像第一次知道他是同性戀的時候,她陪他喝酒,她心裏揣測無窮,卻一字也不相詢。因為她明白,有時候,沉默就是一種尊重,也是理解。
  也或者,她是在逃避,她寧願相信他是因為找到了幸福,所以才願意成全她的幸福。
  “出國已經計劃很久了,也許那邊才是我們這種人生活的天堂。”羅輝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想了想接著說,“隻是我會很懷念你媽媽做的湯圓,不知道到那邊後能不能給我空運一些過去?”
  她點點頭說:“好。”
  他說:“你媽媽很好啊,要多陪陪她,人老了,格外寂寞。”
  她說:“好。”
  他說:“韓佳音,你要勇敢一點,才配得起鄺修河給你的愛和信任。”
  她說:“好。”
  到最後一個字,淚意上湧,語已哽咽。
  羅輝避過頭,隻在那一刻,韓佳音努力地抬起頭想收回逼上眼眶的淚水的時候,羅輝的臉上才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
  他想起很久以前,韓佳音曾經問他:“要怎麽樣才知道等到的是合適的人?”
  他還記得自己的回答:“和你一樣勇敢,或者,比你更勇敢。”
  那時候,他鄙薄韓佳音話裏的那絲惴然,現在他終於知道,他遇到了,合適的,也是勇敢的人,卻和他不屬於同一個世界裏。
  因而唯有錯過。
  但,他是沒有遺憾的,因為他終於做了一件很勇敢的事,順著自己的心,為自己喜歡的人。盡管他心裏隱約地覺察出,鄺修河之所以向人推介他,或許是早就知道後來所要發生的一切。
  但,有什麽關係呢?他那麽體貼地為他安排了最好的出路,而這一生,他終究是和他擁有了一個共同的秘不可宣的秘密。
  機場在提示開始登機,羅輝提起行禮,頭也不回地進了關。
  他沒有說再見。
  佳音也沒說,她一直站在機場外看著飛機衝上遙遠的雲宵,瓦藍的天空上,那個巨大的身形終於慢慢變小。
  電話響起,她漫不經心地掏出手機,鄺修河熟悉的聲音:“回來了嗎?”
  她點頭,忍不住就是莞爾,因為在那邊,她隱約似聽見江河明淨單純的笑聲。
  她想起媽媽問她:“音音,要做後媽,你真是想好了嗎?”
  聽得佳音一時怔忡,後媽,多麽遙遠而冷漠的稱呼,一直以來,在她的感覺裏,她和江河的相處如此平和自然,她對他,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般的疼愛,他對她,是本該如此毫不作偽的依戀。
  或者,若真是後媽,她也該是世上最幸福的後媽了吧?
  她轉身,往家的方向走,一字一句慢慢地說:“我回來了。”
  她說得那樣慢,那樣認真,仿佛這四個字裏隱含著全部幸福的秘密,帶著破解一切困難的勇氣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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