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粥粥:蹈蹈

(2008-11-29 16:43:18) 下一個
  第 1 章
  蹈蹈的名字特別奇怪,每個初初認識的人都要問的。“林daodao,什麽dao?倒下來的倒麽?” 蹈蹈一定非常耐心的解釋,因為爸爸媽媽給她取名字取了三天三夜,兩個人都達不成統一,決定翻字典,一翻就翻到了舞蹈的“蹈”字,回頭看看她正在床上蹬腳,就決定用這個“蹈”字了。通常大家都會一笑,覺得這個名字新奇有趣。隻有家竹不以為然,說:“這名字真取壞了,瞧你這個小猴子德性,就是這名字鬧的。”
  蹈蹈進大學的時候,是爸爸媽媽叔叔阿姨一堆人送過去的,浩浩蕩蕩一大家子人,奶奶爺爺外公外婆還是勸了好久才沒來的,所以蹈蹈隻知道站的寢室門口,呆呆地看爸爸媽媽叔叔阿姨鋪床抹灰、掛蚊帳、搭書架,一點手也插不上。好不容易大人們給她添置東西去了,蹈蹈一屁股坐下來,覺得累得要命,連眼睛都累了。
  她自己反手敲敲腰,哼哼了一聲。立刻聽見對麵床上的女孩子冷笑了一聲。蹈蹈抬頭看見對麵上鋪的女孩子探頭看著她,團團的圓臉,眉目如畫,翹翹的鼻子和厚厚的嘴唇,五官皺著,皺出一個“嗤”字。蹈蹈有一點臉紅,知道她一定是嘲笑自己一點事情不幹還捶手捶腳的樣子。有點懦懦的說:“他們一定要來的,其實我自己可以幹。唉,爸媽就是這樣的,一點辦法沒有。”
  那個女孩子翻身從床上跳下來,隔著兩張床之間的桌子探過身子來,伸出手說:“來,握個手,雖然你夠矯情的,但好歹我們要在一起過四年呢。” 蹈蹈趕緊站起來,一個不小心腦袋磕在床架子上,她一邊揉腦袋一邊忙忙的伸出另一隻手,“你好,我是林蹈蹈。” 那個女孩子輕輕重複了一句,“蹈蹈”,嘴角微微有點笑意,很瀟灑的一甩短發,說:“林蹈蹈,我是顧家竹。”
  後來蹈蹈和家竹是怎麽成為好朋友的,兩個人都不記得了,版本也有好幾種,兩個人各執一詞,互不相讓。
  蹈蹈堅持認為家竹是因為欣賞她而喜歡她的,因為我林蹈蹈的才情、可愛、活潑、善良,因為我林蹈蹈隨便編的故事都可以逗引出家竹的眼淚,因為我林蹈蹈對一切惡勢力都不屈不撓的鬥爭,因為。。。。。。所以,顧家竹因為欣賞林蹈蹈所以喜歡林蹈蹈。
  可是家竹不承認,家竹說是因為蹈蹈成天纏著我,我才逐漸被她打動芳心的。誰讓林蹈蹈象個跟屁蟲一樣成天和我去打水、買飯?誰讓林蹈蹈軍訓的時候哪怕隻有5分鍾的休息還跨越幾個連隊來找我?誰讓林蹈蹈成天拉我去吃冰淇淋。
  反正不管怎麽樣,蹈蹈和家竹就象最親的姐妹一樣好起來了。蹈蹈老是對上天感恩戴德,感激他老人家把家竹送到大學宿舍裏來。
  如果沒有家竹,從來不會套被子的蹈蹈4年來如何換洗被子?隻有家竹,站在高高的上鋪,一甩一抖就套好了,還疊得整整齊齊的放在蹈蹈床上;如果沒有家竹,蹈蹈能天天吃上早飯麽?隻有家竹,無論蹈蹈是不是賴床,都會主動給她帶上一份早飯,一個人端著兩飯盒的稀飯爬4樓;如果沒有家竹,蹈蹈那些不知所雲的詩啊詞啊給誰看,隻有家竹,認真的看,認真的討論,認真的批評,認真的欣賞。
  蹈蹈和家竹說:“我大學裏沒有男朋友都怪你啊,你簡直就是心靈和生活的伴侶嘛。” 家竹打了蹈蹈一下,說:“胡說八道。”然後就沉默的看著窗外,有點心思不屬。 蹈蹈揪揪家竹的短發,說:“家竹,你在想什麽呢?” 家竹還是迷茫的看著窗外,說:“你說江誠振這個人怎麽樣?” 蹈蹈心裏嘀咕,也拉過凳子坐下來,說:“我們聯誼寢室的江誠振麽?”
  聯誼寢室這種東西其實無聊得緊,剛進大學的時候,男生女生都有點莫名的興奮,各個院係和班級都流行一對一的聯誼,蹈蹈她們寢室是女生樓的421,江誠振他們寢室是男生樓的421,江誠振代表他們寢室來遞了一封邦交信,就這麽聯誼起來。雖然聯誼了,可是隻一起吃了一頓飯,彼此都悄悄的打量一番,女生這邊沒有發現一個有可能性的,男生好像對她們也不是特別感興趣,就這麽淡下來,大家隻是見麵的時候客氣一番罷了。
  怎麽家竹突然提起江誠振來了? 蹈蹈坐不住,又站起來,伸手抓著家竹的耳朵垂,揉啊揉。 家竹低下眼睛說:“他約我出去看電影呢。” “啊?”蹈蹈興奮的跳了一下,說:“第一個追求你的人呢!”
  蹈蹈曾經問過家竹,希不希望在大學裏戀愛?其實她自己是非常渴望在大學來一次真正的戀愛的。整個戀愛的故事蹈蹈在高三苦悶的日子裏已經早就描摹過千遍,連對白都想好了。
  最好相遇在雨中的圖書館,空氣中彌漫著草香,穿著白色長裙抱著書站在滴水的簷下,涼風帶著雨絲一點點的掠濕她的頭發,一把傘忽然撐開一片溫暖的天,那個他——穿什麽顏色的衣服呢?這一點蹈蹈頗費斟酌——輕聲說:“同學,我送你好麽?”
  或者相遇在球場邊,她穿著利落的短裙,急急忙忙的抱著書,一個足球從天而降,打在腿上——關於這個球的落點,蹈蹈考慮了很久,最後覺得腿上是絕佳的方位,不會太狼狽又絕對夠麻煩——一個英俊的男生匆忙奔過來,一邊替她檢書一邊道歉,突然抬頭看見她緋紅的臉和眼角的淚珠,呆呆地說不出話來。
  接下來的發展,蹈蹈也有很多版本,和瓊瑤小說差不多,但結局好多了,最後的一個鏡頭常常是在月明星稀的操場,空氣中蒸騰著五月的草香和梔子花的味道,蹈蹈閉上眼睛,仰起頭,那個他沉重的呼吸漸漸的靠近。。。。。。
  “你想什麽呢?”家竹推推蹈蹈,“我倒是去還是不去啊?” 蹈蹈啊了一下,從白日夢裏醒過神來,裝摸做樣的皺著眉頭說:“去還是不去,這是個問題。”
  結果家竹還是去了,回來以後有點怔怔仲仲的。
  蹈蹈一個晚上都不安心,本來抱著書上了自習室的,看了半天看不進去一行字,老想著家竹和誠振現在怎麽樣了,結果還是自己到小店裏買了冰淇淋一路吃一路踢踢踏踏地走回寢室。推開門一看,寢室隻有家竹一個人,她在床上躺著,發著呆。
  蹈蹈趕緊放下書,搬了個凳子站上去,使勁的推家竹,“家竹,家竹,今天怎麽樣?江誠振跟你說什麽沒有?” 家竹沒有做聲,翻身朝裏麵,不理蹈蹈。蹈蹈使勁地推推家竹,說:“說話啊,好奇心已經要燒死我了。” 家竹索性拉過枕頭蓋在臉上還是不說話。
  蹈蹈又推推她說:“我為了平息一下好奇的火焰,已經吃了一個大火炬冰淇淋了,你再不說,我隻有再去買一個了,買巧克力的好還是香草的好?” 家竹撲哧一下笑出來,整個鐵架子床開始顫抖。
  蹈蹈也笑了,一把掀掉家竹的枕頭,說:“快,江誠振怎麽樣了?”家竹翻身朝著蹈蹈,笑眯眯的說:“他說喜歡我哎。”蹈蹈立刻跳下凳子,一個人興奮的在寢室裏走來走去,說:“第一個喔,我們寢室第一個被追求的喔。” “家竹”,蹈蹈又蹦上凳子,說:“不要答應他啊,要讓他來拍我們馬屁,我們答應了你才可以答應。”
  江誠振居然是那樣熱情的一個人,很出乎蹈蹈和家竹的意料。
  蹈蹈她們的寢室有一個非常奇怪的設備——大喇叭筒,女生寢室照例是不準男生上去的,但是可以呼叫,所以每天晚上走廊裏都會傳來此起彼伏的呼喚——“506陳嘉有人找、302李梅快下來、207張敏請下樓。。。。。。”女孩子們其實都盼望自己的名字能夠被那些急切的男聲呼喚一下,但每次被叫到的時候都擺出一副不耐煩的神情,慢吞吞的磨蹭著收拾、出門,臨到門口還要說:“煩人。”
  可惜蹈蹈她們寢室一貫的沒有人找,安安靜靜的呆到大二,8個人都喜歡賴在床上吃東西、看小說、聽音樂、聊天,愛好驚人的一致,因為很少出去,追求的人也少,大家樂得輕鬆,自己在門後貼了“豬圈”兩個字,自封為豬大戒、豬二戒,一直到豬八戒。蹈蹈這個豬八戒最體現寢室特色,早上從來不點到,都是家竹幫忙,她的床單都比別人廢一些,平白的就會在放屁股的位置磨出洞來。
  所以那天走廊上忽然傳出“421,顧家竹,請下來”的聲音時,8個人都抬起了頭。正是周末,8個人開了兩桌正在打拖拉機,這一聲喊鬧騰的寢室忽然就靜下來,大家都回頭看家竹。
  家竹有點不好意思,臉有點微微的紅,慢慢的站起來,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的坐下來。蹈蹈立刻彈起來,說:“家竹,叫你哎,你怎麽不下去?” 走廊上又傳來一聲:“421家竹,421家竹”豬大戒笑了,放下手中的牌說:“還是一個急性子。” 家竹的臉更紅了,仍然坐著不動。蹈蹈衝過去拿起家竹的外套塞給家竹,一把把她拉起來,說:“去看看是誰啊!” 家竹磨磨蹭蹭的站起來,扭扭捏捏的出去了。
  剩下蹈蹈站在門口,高興的要命,回頭說:“看,我說家竹一定是我們寢室第一個有人追的吧。” 大家都沒有什麽反應,大戒還哼了一聲,把牌推了,說:“家竹這麽會做人,肯定最受歡迎啦。” 蹈蹈立刻瞪她一眼,說:“什麽叫會做人,家竹是心腸好。” 大戒還是哼了一聲。三戒趕緊說:“打牌啊,繼續繼續。” 蹈蹈拿過外套,說:“我不打了出去走走。”
  蹈蹈蹬蹬的衝下樓,看見家竹和誠振在前麵不緊不慢的並肩走著,兩個人分開有一尺的距離,從背影就看出他們的拘謹。蹈蹈猶豫了一下,拐到另外一條路上。一邊走一邊踢著小石子,心裏很不高興。
  大戒一直對家竹在寢室的領導地位心存不滿,今天這幾句話算是說出心聲了。什麽叫會做人?家竹明明是本性純良,大家不願打掃寢室,她不聲不響就掃了;大家不願輪走廊的值日,她也都幹了;雖然瀟灑大方但心思縝密,誰的訴苦埋怨到她這裏都能得到排解。這樣的好,當然得到很多人的歡迎。大戒、二戒她們早就不自在了,這會子一妒嫉就發出來了。
  “發出來也好,看清這些人的麵目。”蹈蹈恨恨的想。腳下一用力,一顆石子骨碌碌的滾向前,砸在一個人的腿上。那個人哎喲一聲,回身揉揉腿。蹈蹈趕緊衝過去說:“對不起。”那個人抬頭說:“沒關係,哎呀,是你啊。”
  蹈蹈有點臉紅,說:“你怎麽老站在我可以踢到的地方?”說完了覺得這句話容易有歧義,立刻解釋:“我不是說你啊,我是說怎麽老是碰到你。”心裏覺得還是沒有解釋清楚,不會讓他以為自己是說和他有緣分的意思吧,蹈蹈的臉又紅了一層。那個人被蹈蹈的紅臉照得有些不自在,抓耳撓腮的說:“不會,不會,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兩個人低頭磨蹭了一會子,都覺得好笑。蹈蹈還是先笑起來,那個人也笑了,蹈蹈小聲說:“可以問你叫什麽名字麽?”那個人說:“何其。93投資。你呢?” 蹈蹈說:“林蹈蹈,94金融。”
  那天蹈蹈很晚才回寢室,到寢室的時候大部分人都睡下了,她輕輕的扣好門,走到家竹的床邊,輕聲叫:“家竹,家竹。” 家竹翻身看著她,探頭說:“你怎麽才回來啊,我回來想跟你說說話都找不到你。” 蹈蹈站到桌上爬到家竹的床上,躺下來說:“我也想跟你談談,今天不想睡覺。” 下鋪的四戒伸腳踢了踢他們的床,說:“蹈蹈不許在上麵晃啊,每次都晃的我頭暈。”
  蹈蹈對家竹吐了吐舌頭,輕輕的翻了個身,麵對家竹。“家竹,你知道我今天碰到了誰麽?我碰見了上次踢球踢到了的那個人!” “是上次體育課踢到的那個人麽?” “是,上次他那麽氣勢洶洶的,但這次我踢到他他都沒有說什麽,還和我一起出去吃冰淇淋啦,他叫何其。”
  家竹忍不住笑起來,說:“你又踢到人家啦?”“哎,他老是站在我腳力可達的地方,我們今天吃冰淇淋的時候還討論了這件事的概率呢。”蹈蹈微笑著說,眼睛在黑暗裏灼灼的放光。家竹輕輕的笑了,輕聲說:“人家是不打不相識,你們是不踢不相識,很好啊。”
  蹈蹈自己一個人蒙住被子咕咕笑了半天,才喘過氣來說:“家竹,你今天和誠振談的怎麽樣?”家竹說:“也沒有怎麽樣,他心急火燎的把我叫下去,又沒有什麽話和我說。不過,他今天跟我說愛我啦。” 蹈蹈猛的翻身抱住家竹,說:“第一個哎,你人生中第一個跟你說愛你的人哎。”
  家竹趕緊搖手讓她小點聲,四戒又抬腿踢了一下蹈蹈的屁股,蹈蹈才輕輕的說:“家竹,趕緊記下來,1995年11月2日,江誠振說愛我,對了,在什麽地方說的?” “在大操場。” “你怎麽回答他的?” “我說我沒有感覺,也不想找男朋友。” “哎呀,你!”蹈蹈捶了家竹一下,“什麽叫不想找男朋友,這不是就斷了以後反悔的路子了麽?”
  家竹笑笑說:“我又沒有打算反悔,江誠振的感情太熱烈了,我想像中的愛情是細水長流的,象小溪一樣慢慢流慢慢滲透,他和我沒有怎麽接觸就那麽熱烈的說喜歡我,我不喜歡這種人。再說,我喜歡的人要劍膽琴心的,他又不劍膽,更沒琴心,我怎麽接受他?”
  蹈蹈歎了一口氣說:“家竹,錯過一個好姻緣哪,人家江誠振挺好的,我看你是中了武俠小說的毒了,明天你好好看看瓊瑤吧,江誠振符合瓊瑤阿姨的口味的。”
  第2天,蹈蹈在馬路上碰到了誠振,她立刻迎上去,說:“江誠振!你現在心情怎麽樣?” 誠振臉有點紅,說:“我什麽心情?” “被拒絕的心現在怎麽樣?還在流血麽?”蹈蹈笑著說。誠振的臉更紅了一層,說:“家竹跟你說了啊?” 蹈蹈仰起頭又重重的點頭,說:“當然,我和家竹誰跟誰啊?” 誠振歎了口氣,說:“蹈蹈,不瞞你說,我現在都搞不清楚家竹為什麽拒絕我。” 蹈蹈笑起來,說:“你不知道啊,好好拍我馬屁,我告訴你。” 誠振也笑了,說:“我才不要你的主意呢,我們老爺們有什麽事也犯不著討你小丫頭片子的主意,本少爺自有主張。”說完,提步就走。蹈蹈衝著他的背影說:“江誠振,有你求我的一天。”
  何其再一次看見蹈蹈是在一個禮拜以後,晚上8點的大操場,沒有什麽人,他坐在旁邊的台階上抽煙,看見一個女孩子一直在操場上慢慢的跑步,覺得奇怪,還有人這個時候跑步的?忽然那個女孩子停下來朝他這邊看,叫了聲:“何其?”何其說:“誰啊?” 那個女孩子立刻顛顛的跑過來,走到麵前才說:“我啊。” 何其笑著說:“林蹈蹈,你怎麽這麽晚還跑步呢?” 蹈蹈也坐下來,說:“明天考800米,我來臨時抱佛腳。” 何其大笑起來,說:“體育也可以抱佛腳的麽?我看你跑步的樣子知道你準定過不了啦。” “那怎麽辦呢?我跳遠不及格,800再不過,體育就要不及格啦。”蹈蹈苦惱的說,手一下一下都揪著身邊的草。何其說:“我明天來帶你跑,有人領跑會快一點。你什麽時候上課?”蹈蹈眼睛在黑暗裏都亮了一下,說:“你真的來領我跑?” “我幹嘛騙你,當然是真的啦。” “我下午2點的課。”蹈蹈歪頭看著何其,“你這麽大冷天坐這裏幹什麽?” “吹風唄。”何其站起來,說:“我要走了,你走不走?”
  蹈蹈開始跑800米的時候還探頭在大操場做無謂的尋找,根本沒有看見何其的人影,她心裏有點失望,正惆悵呢,忽然聽見老師喊:“跑!”她竄出去,才跑了半圈就掉在隊伍最後麵,蹈蹈沒情沒緒的跑著,心想:過不去就過不去好了,什麽了不得的呢,不就是重修麽?
  忽然身邊掠過一個藍色的人影,聽見何其的聲音:“蹈蹈,快點跟上我。” 蹈蹈抬頭看見何其在前麵大步跑,不知怎麽忽然有了勁頭,心想:“他來了,他沒有忘記!” 蹈蹈咬咬牙,立刻開始跑,步子都變得輕鬆了。好不容易到了終點,老師笑著朝蹈蹈晃了晃跑表,說:“及格了啊。”蹈蹈指天大叫“烏拉”,覺得腿軟心跳,嗓子眼發幹,就說不出話了,隻有大口大口喘氣的份。
  何其微笑著站在旁邊,兩手筒在褲袋裏。初冬下午的太陽暖融融的照在他身上,給他穿的毛藍色的運動服鍍上金色的光,蹈蹈一邊站在他麵前喘氣一邊打量他,覺得何其長的真不錯。
  蹈蹈好不容易喘過氣來,立刻說:“何其,你怎麽那麽晚才來,我還以為你不來啦。” 何其說:“我不是來了麽?” 蹈蹈歪頭看了他一會說:“何其,我發現你說話非常精煉哎,你老是隨便一句話堵得我沒話說。” 何其笑起來,鼻子皺皺的笑,讓他平時看上去冷靜的臉忽然一下就煥發了生機,他沒有接腔,笑著轉身走。蹈蹈立刻追過去,說:“你走麽?”何其說:“是啊,我的任務完成了,還在這耗著幹嘛?” 蹈蹈站住了,咬著牙,不做聲。何其回頭看看她,說:“你不和我一起走麽?” 蹈蹈有點忸怩,不好意思的說:“我怎麽謝你呢?我請你吃冰淇淋好不好?” 何其又笑了,說:“你說這世上除了冰淇淋你還覺得什麽好吃?”
  蹈蹈和何其走出校園,何其沒有說話,低頭一直走著,路上一直有人和他打招呼,他也不怎麽搭理,有的點點頭有的也就是嘿一聲。 蹈蹈也不知道說什麽好,總是歪頭去看何其,到了校門口的冷飲店她停下來,說:“何其,你吃火炬還是和路雪?要不然雀巢?” 何其停下來,看看天,說:“林蹈蹈同學,現在是冬天哎,你不怕冷麽?”蹈蹈含著指頭看了看冰櫃,說:“哎呀,吃冰淇淋不分冬天夏天的啦,你真老土。” 何其又笑了,說:“我請你吃冬令食品吧,我可受不了你這麽洋派。” 他轉身拉住蹈蹈的手,扯著她拐彎。蹈蹈猛然被何其抓住手,感覺到他的手心溫暖幹燥,心都忽悠了一下,臉騰的就紅了。沉默了一會,還是輕輕的把手抽出來。
  何其回頭看了她一眼,把手筒進口袋,步子並沒有慢下來。蹈蹈倒有點不好意思,懦懦的也不知道怎麽開腔。何其忽然停住腳說,“吃這個吧,這可是我的最愛。”蹈蹈抬頭看見烤紅薯的爐子,也笑起來,說:“我也愛吃的。”他們一人買了一個,拿報紙墊著手,邊走邊吃。蹈蹈吸吸哈哈了半天才咬下一口,趕忙唔了一聲,表示好吃。
  何其沒有說話,埋頭吃了半天,把皮團在報紙裏扔到垃圾筒。回頭看見蹈蹈還在嗬嗬的吹氣,就說:“傻不傻啊,要熱乎的才好吃呢?你吹冷了幹嗎?” 蹈蹈趕緊咽下一口,說:“這麽燙哎,我的喉嚨又不是鐵做的。” 何其微笑著看她,說:“那麽你把鼻子上蹭的紅薯擦掉吧。”
  家竹抱著書從圖書館裏出來,忽然看見蹈蹈和一個高個子男孩子站在校門口相對傻笑,就停下來。蹈蹈一眼看見家竹,趕緊向何其示意,招手叫家竹過來。家竹走過去,衝何其點點頭說:“你好。”蹈蹈趕緊說:“家竹,這個是何其,何其,這個是顧家竹。”何其點點頭,說:“你好。”轉過頭對蹈蹈說:“我還有事,你們兩聊吧。”衝家竹打個招呼,他大步走了。
  蹈蹈攬住家竹的胳膊,邊走邊說:“這個就是何其哎,家竹。” 家竹說:“長的真不錯。” 蹈蹈笑了,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笑,笑了好一會才突然說:“哎呀,家竹。” 她把手舉起來,在空氣裏揮了幾下,說:“我的手第一次被一個男的握了一下。” 家竹哈哈笑起來,彎著腰捧著肚子笑。蹈蹈也笑了,說:“哎呀,你不知道我那個緊張。他也許是無意的,但我還是緊張的要死。”
  蹈蹈又絮絮的向家竹講何其怎麽來晚了,自己怎麽失望,怎麽又來了,怎麽過的及格關,唧唧喳喳的講了一路,家竹一直含笑聽著,快到寢室了,蹈蹈才笑吟吟的說完,家竹打趣她說:“蹈蹈,何其何其何其,不是喜歡上他了吧?” 蹈蹈撅著嘴愣了會子,故作神秘的低聲說:“我的寂寞芳心隻為你開。” 家竹笑著拍了她一下,說:“小九妹,再不去打飯就沒有吃的啦。”
  
  第 2 章
  從那天以後,蹈蹈很久沒有看見何其,在路上碰不到他,又不知道他的寢室,雖然知道班級,蹈蹈真是不好意思去打聽。她還是每天和家竹同進同出,上課看書吃冰淇淋,但還是有很多東西不一樣了,她的眼睛會留意周圍,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可是,一直沒有看到。自己也嘲笑自己,找人家幹什麽?又沒有什麽要緊的話說。
  12月31日一晃眼就到了,蹈蹈和家竹直到晚上6點還在商量去哪裏吃飯,眼看寢室就隻剩他們兩個了,蹈蹈往床上一倒,說:“我看也別出去吃了,用電熱杯煮方便麵吧。”家竹說:“哪有大過年的吃方便麵的,我們出去買個鮮奶蛋糕吃好不?”蹈蹈哼哼唧唧的賴在床上不肯起來。
  忽然聽見外麵的喇叭驚天動地的響起來:“421,顧家竹,請下來。”蹈蹈翻身坐起來,說:“家竹,誰找你哎?”家竹打開門認真聽了聽,回頭說:“不知道,聽不出是誰的聲音。“蹈蹈說:“反正不是江誠振,你下去看看啊。”家竹說:“那你怎麽辦呢?我不去了,你就喊一嗓子說我不在就得了。”蹈蹈趕緊站起來,拿過家竹的棉衣,塞到她手裏,說:“趕緊去看看吧,沒準是一個新年奇遇記呢。我不要緊的,我呆會兒去吃火炬。”家竹沒奈何的聽著廣播裏急切的聲音,說:“我下去看看就上來,你可別走遠了啊,我去找你。”蹈蹈使勁把她推出去,說:“走吧,你!”
  家竹走了,蹈蹈又回身躺下來,翻翻枕邊的《圍城》,居然看不下去,她百無聊賴又站起來,走到窗子邊,看著下麵熱鬧的馬路,在玻璃窗上嗬了一口氣,寫上“快樂”。忽然她想到了何其,何其,今天在做什麽呢?學校這麽熱鬧,他一定也趕熱鬧去了吧?蹈蹈想了想,立刻走到衣櫃前把棉衣拿出來,她胡亂的往脖子上纏了條圍巾,披上棉衣就出去了,一邊下樓一邊暗笑自己,這麽天寒地凍的闖出去,指望看見誰呢?
  下到樓下,才知道已經開始飄小雪花了,蹈蹈仰頭看著天,看見墨色的天空撒鹽一樣墜下小小碎碎的雪花來,聽見走廊裏廣東同學奔走相告,大聲嚷:“下雪了!”蹈蹈心裏覺得好笑,這麽點雪也叫下雪? 她感到一粒小雪珠落到睫毛上,慢慢的融化,呼吸著冰涼的空氣,蹈蹈伸出舌頭,嚐了嚐落下來的雪花,笑起來。她把棉衣扣好,把圍巾拉得更緊些,踢踢塌塌地往前走。
  校園的小路上全是人,大家擠擠撞撞的,可是都高興的不得了,蹈蹈隨著人流走著,不知道為什麽有一點想哭,心裏想,要是這個時候有個人走在我旁邊拉著我的手,再冷再擠又怎麽樣?何其何其,你在哪裏?蹈蹈茫然的抬起頭來,在人群裏傻傻的張望了一遍,又低下頭來,心想,哪裏就這麽巧能碰上了呢?
  他這時候會在哪裏呢?蹈蹈慢慢的離開人群,往大操場走,他會在那裏吹風麽?走到操場,黑黢黢的,哪裏有人影?蹈蹈站在那排台階旁邊,開闊的地方風特別冷,一下一下的穿透她的棉衣,站了一會,蹈蹈覺得自己傻乎乎的,就轉身走回大路上。心想,我才見何其幾麵啊,就搞的跟被人拋棄了似的,傻不傻啊?
  她自嘲了一會,還是忍不住出了大門,想到烤紅薯的攤子去看看,這段時間她跑這個攤子次數太多了,賣紅薯的都認識她了。她走到攤子前,那個瘦小的男人正在捅爐子,抬頭看見她,說:“還是要個小的嗎?”蹈蹈點點頭,賣紅薯的給她稱好包好,在蹈蹈遞錢過去的時候說:“新年快樂。”蹈蹈衝他笑笑,沒有說話,轉身慢慢的走回去。
  走到校門口,蹈蹈才注意到今天的校門口全是閃亮的彩色燈泡,密密麻麻的排了好幾層,襯著還在飄零的雪花,非常漂亮。蹈蹈把手縮在袖子裏,愣愣的看了好久才慢吞吞的走進去。
  忽然她看見了張晉,張晉有次舞會的時候請蹈蹈跳過一個舞,蹈蹈記得他,是因為他說他也是93投資的。蹈蹈心裏一亮,趕緊走過去叫:“張晉!”張晉回過頭來看了蹈蹈半天,有一點迷糊。蹈蹈趕緊說:“我是林蹈蹈,上次國慶舞會,還有印象麽?”張晉笑起來,對旁邊的女孩子說了兩句,就走過來,說:“林蹈蹈,好久不見,你找我有事麽?”蹈蹈說:“沒什麽事,就想問,你認識何其麽?”“何其?當然認識了,我們班的麽,怎麽?”蹈蹈猶豫了一會,說:“我找他有點事,你知道他在哪裏麽?張晉說:“不知道,你到3203教室去看看,他常在那裏自習。”
  站在3203門口,蹈蹈自己都覺得好笑,誰會在這個時候上自習?教室明亮的燈光白花花的照著,一排排淡黃的桌椅沉默的站著,蹈蹈走到講台前,拿起粉筆,想了想,還是寫了快樂兩個字。她拍拍手上的粉筆末,出了教室。
  教學樓門口的風吹得蹈蹈往後退了兩步,她拉了拉圍巾,茫然的站了會兒,往寢室的方向走。“回去吧,何苦這麽折騰自己?”蹈蹈心想,自己找傷心罷了。她慢吞吞的走回去,路過小賣部的時候還是進去拐了一下,出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盒雪糕,真愛,和路雪出的這款雪糕蹈蹈一直忍著沒有買,她老覺得這麽可愛的雪糕應該等到那個他來買,可是,今天,哎,蹈蹈要安撫一下自己。
  蹈蹈一勺一勺的吃雪糕,雪花好像大了一點,一片片的往下掉,掉在盒子裏和雪糕一起被蹈蹈吃下去,冷徹心扉。走到寢室樓下,蹈蹈回頭看了看熱鬧的馬路,摸了摸口袋裏冷掉的紅薯,吃了最後一口雪糕,正準備把盒子扔到垃圾筒裏,忽然聽見何其的聲音:“蹈蹈。”蹈蹈嚇得一抖,把盒子扔在垃圾筒旁邊,何其彎腰替她揀起來放進去,說:“嚇著你了麽?”
  雪花下,何其的臉顯得特別的輪廓清晰,他濃密的眉毛和高高的眉弓讓眼睛黑黢黢的深不見底,他穿著普通的黑色長棉衣,肩膀上已經落了一層雪花。蹈蹈看著他,眼眶漸漸的濕了,拚命抑製自己擁抱他的衝動,呆呆的站在原地。
  何其也不說話,安靜的看著蹈蹈。蹈蹈圍著毛茸茸的長圍巾,圍巾從頭包下來,遮著她的鼻子和嘴唇,隻有亮亮的眼睛含著淚光露在外麵。
  雪花漸漸的大了,何其搓了搓手說:“張晉碰見我,說你找我,我就過來了。”蹈蹈趕緊抬頭看看天,假裝看雪花,把快滴出來的眼淚咽進去,深呼吸一下,才說:“啊,我想知道你今天晚上幹什麽呢——我無聊的很——看見張晉就隨口問問。”“然後就到3203寫了快樂兩個字?”何其接著說。蹈蹈的臉紅了,有點不好意思,說:“哎,反正沒有事,我就轉過去看看你在不在。”何其也不說話了,他低頭用腳尖在雪地上劃了劃,又抬頭看看周圍的人,突然說:“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蹈蹈抬頭看他,他微微笑了笑說:“跟我走。”他伸手拉住蹈蹈的手,飛快的走起來。
  蹈蹈沒有縮手,雖然何其的手今天也是冰涼的,但蹈蹈覺得被他拉住的那邊,整個胳膊都暖和起來。蹈蹈迷迷瞪瞪得被何其拉著,也不知道他走到哪裏,直到何其說:“到了。”
  蹈蹈抬頭四周看看,自己都好像聽見心在那裏咚咚地響。地方並不出奇,就是校園人工湖邊的小樹林,可是這一彎彎冬青遮蓋的小徑來往的人很少,也許因為在偏僻,園丁也沒有雕琢這些冬青,他們肆無忌憚的長的很高,鬱鬱的掩蓋著人工湖的入口,冬天的水汩汩的流著,雪大了一點,雪花飄飄的落下來,掉在水麵,開始還泠泠的站著,慢慢就化在水裏。被雪覆蓋的冬青、墨色的天空和水好像組成一個封閉的空間,雪花沒有方向沒有出處地湧出來,四散著歡跑。蹈蹈深深的呼吸冰冷的空氣,眼睛沒來由地又濕了。
  何其輕聲說:“這是我的秘密花園,我想你也喜歡。就算我送你的新年禮物吧。”蹈蹈沒有說話,她不知道說什麽好,怕開口就泄露了心靈最深處的秘密。何其也沉默了,他們就這麽站著,雪花沙沙的落在冬青樹上。
  忽然遠處的教學樓的電鈴響起來,何其回頭望了望說:“0點了。”蹈蹈也回過身來,回頭看看燈火輝煌的教學樓,聽電鈴在寂靜的夜晚格外嘹亮的清脆的聲音,她抬頭看著何其,說:“何其,新年快樂!”何其也說:“蹈蹈,新年快樂!”然後就沉默了。
  蹈蹈還是仰頭看何其,她心裏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當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在這時候有多明亮。何其有點緊張,蹈蹈的注視讓他覺得口幹舌燥,他掩飾的轉頭看湖水。蹈蹈不知道自己怎麽就忽然邁出一步,輕輕的環住何其的腰,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停留了一會兒,也許不超過3秒鍾,可是還是感覺到何其的身子突然僵硬。
  蹈蹈鬆開手,回頭跑出了小樹林。路上都是擁擠的人,每個人都在互相說著新年快樂之類的話,蹈蹈在人群裏使勁的跑,和很多人擦身而過。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跑,就是想離小樹林遠一點再遠一點,趕緊逃到自己的被子裏。
  蹈蹈推開寢室的門,看見日光燈明晃晃的照著,隻有家竹坐在中間的桌子旁,靜靜的看書。蹈蹈覺得身子很軟,她慢慢的走過去,坐下來,趴在桌上,身子微微的顫抖。
  家竹趕緊放下書走過來說:“蹈蹈,怎麽了?”蹈蹈勉強抬起頭來,說:“家竹,我好像病了。”家竹趕緊摸摸她的額頭,說:不燙啊,冰涼的,你趕緊上床躺著吧。”她又捏了捏蹈蹈的胳膊,抱怨的說:“你怎麽穿這麽少就出去逛了,肯定要著涼了。”蹈蹈沒有接腔,心裏想:“我為什麽要抱一下何其?他一定知道我喜歡他了,他為什麽不喊住我?為什麽?”家竹繼續說:“蹈蹈,犯什麽傻呢?趁她們都沒有回來,你趕快洗洗睡吧,等一下她們回來了,吵得你就睡不著了。”蹈蹈慢慢站起來,說:“家竹,晚上誰找你呢?”家竹說:“狄勤,沒有什麽事,找我聊聊天。我緊趕慢趕趕回來,你大小姐倒出去了。”蹈蹈在家竹臉上啵一下,說:“我睡了,明天再賠禮道歉。”蹈蹈躺到被子裏,整個人都鑽進去,覺得腦袋悶悶的疼。她心想:“沒臉見何其了。”然後就昏昏睡去。
  睡到半夜覺得口幹舌燥,蹈蹈昏昏醒來,一醒來就知道自己發燒了,動一動都全身筋骨疼。她勉強睜開眼睛,看見對麵的家竹翻了一個身,她輕輕的叫了聲:“家竹。”家竹居然立刻就聽見了,翻身朝她說:“蹈蹈,叫我麽?怎麽了?”蹈蹈說:“我發燒了。”家竹趕緊推開被子,翻身下床,拿件毛衣披著,走過來摸摸蹈蹈的額頭,說:“哎呀,挺燙的。”她轉身倒了一臉盆開水,把毛巾浸濕了,扭幹放在蹈蹈額頭上,又轉身倒了一杯開水放在蹈蹈床上的架子上,說:“這麽晚也去不了醫院了,先這麽著,明天再去醫院吧。”她掀開蹈蹈的被子坐進去,又說:“我在這陪你。”蹈蹈說:“你回去睡吧,床這麽小你也睡不好。”家竹說:“不要緊的,我眯眯就好了。你安心睡。”蹈蹈眼皮都抬不起來,昏昏又睡過去了,模糊知道家竹又起身好幾次給她換了毛巾喂了水。
  早上醒來的時候,蹈蹈覺得腦袋沒有那麽沉重了,她睜開眼看見家竹坐在旁邊的桌子上梳頭發,大戒二戒站在旁邊穿棉衣。她哼哼了一聲,三個人都回頭來看她。家竹說:“你醒了啊,我摸著好像燒退了一點,我陪你去醫院吧。”大戒二戒裹得鼓鼓囊囊得身子都俯下來,每個人在蹈蹈臉上捏了一把,說:“真能折騰啊,恭喜你新年第一天在床上度過。”蹈蹈說:“走吧,你們又有大型活動麽?”大戒一邊纏圍巾一邊說:“我們老鄉照雪景去。”蹈蹈又問:“其他人呢?”二戒回頭說:“你就安心睡著吧,每個人都有活動。”
  蹈蹈歎了一口氣。家竹遞過飯盆說:“你要不要喝粥?我還買了鹹蛋。”蹈蹈說:“什麽都不想吃,我接茬睡好了。你也出去玩兒吧,我不想去醫院。”家竹坐下來替她掖掖被角,說:“蹈蹈,你昨天去找何其了麽?”
  蹈蹈瞪大眼睛說:“你怎麽知道?”家竹說:“我今天早上看見張晉了,他告訴我的。”蹈蹈臉紅了,有點不好意思說:“張晉這個人嘴真碎。”家竹說:“你滿世界找何其,還好意思說人家嘴碎。蹈蹈,你知不知道何其在老家有女朋友的?他們年級的人都知道。”蹈蹈忽然覺得無法呼吸,她的心重重的捶了一下,手腳變得冰涼,眼淚立刻流下來。家竹慌忙起身拿毛巾給她擦臉,說:“你別哭啊,別哭。”蹈蹈拚命忍住眼淚,控製不住地抽噎起來。
  家竹一下一下的拍蹈蹈的棉被,一邊說:“我也是昨天晚上聽狄勤說的,他不是93投資的麽?我跟他打聽何其來著,他說何其大一就跟大家說有女朋友,還把女朋友的照片放在床頭架子上,很多男生都看過的。而且他女朋友大二的時候還來過我們學校的,狄勤說看上去感情很好的樣子。”
  蹈蹈抽泣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咬著被子不做聲。家竹歎了口氣接著說:“蹈蹈,還好你沒有投入多少,就當不小心摔了一下吧,哎,其實人家何其也沒有怎麽樣,你也沒有怎麽樣,故事根本就沒有發生,你就別哭得好像失戀了一樣行不行?”蹈蹈哽著嗓子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哭,人家又沒有怎麽樣,可是,家竹,我就是難受啊。”家竹過去摟住她說:“蹈蹈,別難過啊,我知道你是哭你的蒙朧初戀被扼殺在萌芽狀態。”蹈蹈破涕笑了一下,說:“家竹,別人該怎麽笑話我啊。”“嘿”,家竹揮手在她臉上作勢打了一下,說:“真有你的,這個時候還惦記這個。”
  蹈蹈的1996年的第一天腫著眼睛過了一天。雖然對著的人是家竹,蹈蹈也不好意思顯的太難過,但到了晚上睡在被子裏,蹈蹈用雙臂環住自己,輕聲說:“可憐人啊,蹈蹈。”眼淚又滾下來。
  
  第 3 章
  日子又開始一天天的過,蹈蹈沒有再去找何其,何其也沒有來找蹈蹈。蹈蹈時不時的會惆悵一下,但是總是不能很長久,因為馬上就要放寒假了,蹈蹈開始使勁的抄家竹的筆記。
  大家都收拾了新年時候玩瘋了的心,自習室和圖書館的位置漸漸開始擁擠了,蹈蹈每天睡覺前都要叫一聲:“家竹!明天早起占位子的任務交給我啦!”可是真到了早上,常常是她趕到圖書館的時候,家竹已經占好位置安靜的看書了。
  狄勤這個時候很頻繁的出現在她們周圍。說起來,狄勤和她們認識還和江誠振有關,狄勤是江誠振的老鄉,一次誠振請她們吃飯的時候正好狄勤一個人在改善夥食,就一起搭桌子吃了,狄勤比她們高一屆,人就顯得穩重得多,沉默嚴肅。
  蹈蹈一天在大風裏抱著書回寢室的時候問家竹:“狄勤怎麽老和我們一起自習啊?”家竹說:“他常幫我們占位子,他們宿舍離圖書館近一點。”蹈蹈歪頭想了想,說:“他別是有什麽企圖吧。”家竹笑起來,說:“什麽人都是有企圖,你也太把自己當棵蔥了。”蹈蹈使勁在家竹屁股上打了一掌說:“我哪裏是說自己,是說他對你有企圖。”家竹躲到一邊說:“你的鐵沙掌也太厲害了,我要去練鐵布衫——他不會對我有什麽想法的啦,他知道江誠振的事。”蹈蹈哼了一聲說:“那就走著瞧吧。”
  過了幾天,一個風很大的晚上,是冬天常有的漆黑的天氣,家竹他們都自習去了,蹈蹈怕冷一個人留在寢室。她縮在床上吃醬牛肉,桌上的電熱杯裏咕嘟嘟地煮著方便麵。忽然走廊的大喇叭驚天動地的響起來:“421林蹈蹈有人找。”蹈蹈直起腰來,跪在床上凝神聽了會,確定是找自己的,心就狂跳起來,是何其麽?她手忙腳亂的收拾了牛肉,跳下床,套上棉衣又密密層層的裹上圍巾,把電熱杯的插頭拔了,急急忙忙的鎖門跑下去。一邊跑一邊想:他來找我幹嗎?他和他女朋友分手了?我要答應他麽?我要怎麽做呢?跑到樓下,沒有何其的影子,蹈蹈拉開玻璃門就想衝出去。忽然有一隻手拉住她,蹈蹈回頭,看見了狄勤。
  蹈蹈說:“狄勤?你怎麽在這裏?”狄勤皺皺眉說:“我剛才把你叫下來的,你沒有聽出是我的聲音麽?”啊,蹈蹈心裏一陣失望,不是何其、不是何其!但她還是笑了笑說:“啊,是你,喇叭裏的聲音不太一樣。”狄勤有點拘謹,說:“家竹說你晚上不來自習,我怕你有什麽事就來看看你。”
  蹈蹈立刻抬頭看他,狄勤,他怎麽說這種話?電光火石之間,蹈蹈決定裝傻。她笑了笑,說:“啊,沒有什麽事情,我偷懶呢,謝謝你這麽關心我,不愧是我們的好大哥。”狄勤一時不知道怎麽接嘴,沉默了一會。
  蹈蹈朝門外看,玻璃門外是寒冷的冬夜,漆黑沉重。這樣的夜晚要是何其突然來了該有多好啊,哪怕隻是看看他,哪怕隻是聽他叫一聲“蹈蹈”。
  狄勤忽然開口說:“蹈蹈,你想不想出去走走?”蹈蹈微微笑了一笑,拿不定主意是去還是不去。狄勤徑自拉開門走出去。蹈蹈沒有辦法,隻有跟出去。狄勤藍色的棉大衣在路燈底下變成熒熒的黑色,蹈蹈恍恍惚惚地跟著他,研究他衣服的顏色,忽然狄勤轉過身,蹈蹈一下就撞在狄勤身上。蹈蹈還沒有來得及退後,狄勤就一把抱住了她,他緊緊地摟住蹈蹈,嘴裏的熱氣一口口都噴在蹈蹈的脖子裏。蹈蹈驚叫一聲,下意識的用手推開狄勤,狄勤更加用勁,她一時推不開,蹈蹈有點慌張,她定定神,停止掙紮,然後冷淡地說:“你鬆手。”狄勤愴然鬆了手,說:“蹈蹈,你一點都不喜歡我麽?”
  蹈蹈退後一點,看著狄勤,說:“我不喜歡你。”狄勤悶聲說:“對不起,我本來想好好跟你說的,我猶豫了那麽久要不要告訴你我的心意,好不容易今天鼓起勇氣來了,卻一下子就搞砸了,但是,蹈蹈,你要知道,那都是因為我喜歡你啊。”蹈蹈又退後一點,說:“狄勤,對不起,我不喜歡你,現在不喜歡,以後也不會喜歡。”她轉身走回去,步子盡量踩得穩當,但心砰砰地跳,打鼓一樣。
  狄勤並沒有追上來,蹈蹈浮著腳步走回寢室,推開寢室的門看到家竹正在整理床鋪,她走過去,摟住家竹的腰,把腦袋靠在家竹的肩膀上。家竹柔聲說:“蹈蹈,怎麽了?出什麽事了?”蹈蹈輕聲說:“家竹,為什麽我愛的人不愛我愛我的人我不愛?”家竹伸手掠掠她的頭發,說:“這好像是個亙古不變的問題,千百年來年年月月日日都有人在問的。”蹈蹈輕聲說:“家竹,一切都沒有意思。”家竹在她背上拍了一下,說:“胡說,怎麽沒有意思,你床上的醬牛肉那麽香,杯子裏的方便麵那麽好吃不都是意思?”蹈蹈跳起來,說:“你把我的糧食都吃啦?!”家竹微笑著坐下來,說:“我說吧,一切都是有意思的。”
  直到考完期末考試,蹈蹈都沒有再看見狄勤,她有意不去圖書館自習,家竹也沒有提狄勤的事情,蹈蹈不清楚家竹知不知道狄勤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麽她破天荒第一次沒有和家竹分享她的這個新秘密。
  
  第 4 章
  就要放寒假的那天晚上,寢室裏一派歡樂的氣氛,每個人想到要回家過年,都很興奮。蹈蹈趴在床上聽家竹和三戒對唱情歌,手裏的《鹿鼎記》翻了一大半。
  大戒突然推門進來,大聲嚷嚷:“93的何其出事了!”蹈蹈的心咚的一震,從床上一下子坐起來,家竹看了她一眼,使了一個眼色,蹈蹈沒有動,直直地盯著大戒,表情很緊張。大戒說:“聽說他和家鄉的女朋友分手,那個女孩子自殺了!他爸媽都到學校來了。”
  蹈蹈從床上跳下來,拉開門就跑出去,家竹趕緊拿上她的棉衣追出去。蹈蹈跑到樓下,忽然住了腳,家竹趕緊衝過去把棉衣披在她身上。蹈蹈回頭看家竹,把家竹嚇了一大跳,她的臉色異常的蒼白,眼睛裏全蓄滿了眼淚,可是異常明亮,簡直有光從裏麵射出來。蹈蹈喃喃地說:“家竹,我不知道去哪裏找他。”家竹趕緊摟住蹈蹈,說:“不要緊不要緊應該不會有事的,我們去他們寢室看看好了。”
  這是蹈蹈第一次到何其的寢室來,寢室沒有人,大門卻洞開著。蹈蹈慢慢地走進去,一眼就看見何其的毛藍色運動服攤在裏麵的一張下鋪上。她走過去,何其的床很整潔,沒有慣常的男孩子的髒樣子,被子疊得很整齊,床上的架子也很素淨,隻有書本和一台錄音機,並沒有看見他女朋友的照片。蹈蹈站在那裏,不知道要怎麽辦。家竹攬著她的手,也有點不知所措。
  忽然門口傳來腳步聲,何其低頭走進來。蹈蹈幾步衝上前,站到何其麵前。何其怔怔地看著蹈蹈,臉上的表情非常複雜,凜冽的眼神慢慢地變得溫柔起來。蹈蹈顫聲說:“何其,你不要緊吧。”
  何其沒有來得及說話,又走進來兩個中年人,一男一女,一看就是何其的父母,他們皺著眉,一副煩惱的表情,忽然看見了蹈蹈和家竹有一點驚訝。何其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再轉回頭的時候,眼神又變得淩厲了,他冷淡地說:“我還有事,你們有什麽事以後再說吧。”說完,推開蹈蹈徑直走到床前,從床下拖出一個皮箱開始收拾衣服。
  蹈蹈被他推得有點站立不穩,家竹趕緊扶住她,對何其的父母道了聲歉,就拉蹈蹈走出去。蹈蹈任家竹拉著,乖乖地安靜地走出摟門。家竹停下來蹈蹈也停下來,不說話,低頭沉默著。家竹轉身麵對她,說:“蹈蹈,你千萬不要以為何其是為了你才和他女朋友分手的,要是為你,他早就做了,幹什麽等到現在?這件事情千怪萬怪怪不到你頭上來。還有,何其的態度也可以體諒,他這麽煩心看見你自然不會有好臉色。你不要為這麽一個動作難過。”蹈蹈還是不說話,眼淚流出來,滴到沙地上,砸出一個個小點點。家竹攬住她,聽見冬天的風刮在樹梢的聲音,沙沙沙,嚓嚓嚓。
  大二下學期開學的時候,蹈蹈來得很早。這次沒有讓爸爸媽媽送到學校來,自己一個人拎個大包就來了。快走到宿舍的時候,覺得手疼得不行,就把包放在地上休息一會。
  寒假過得並不愉快,她常常想何其的事情,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但不知道他的號碼,也實在沒有勇氣去打聽。雖然春節大家熱熱鬧鬧的,蹈蹈也總覺得心裏懸著一件事情,提不起精神來。
  蹈蹈一邊喘氣一邊抹汗,心裏嘲笑自己拎這麽點東西就氣喘如牛的時候一群男孩子從身邊走過又停下來,其中一個說:“同學,要幫忙麽?”另外的幾個都哄笑起來。蹈蹈不好意思,臉通地紅了,不敢抬起頭來,仍然低頭不語。聽見他們哄笑著走了才直起身子來,赫然看見麵前站著一個男孩子,嚇了一大跳。那個男孩子趕緊說:“別緊張別緊張,看你怪累的幫你的忙。”說著伸手準備提起地上的包。蹈蹈聽出他就是剛才那個問話的男孩子,又看見其他人嬉笑著站在不遠的地方,撅了嘴說:“不用了,我自己行。”她賭氣一把拎起包,大踏步都走向宿舍。那個男孩子笑起來,跟著走,邊走邊說:“這個都生氣啊,我不過是想幫你的忙。你就住這棟麽?那你是94的了,哪個專業的?”蹈蹈不理他,徑直走進宿舍的大門,聽見那個男孩子在後麵說:“嘿,我是94保險的童大樹。”
  蹈蹈進了寢室把包扔在地上,撅著嘴不高興。隻有大戒到了,正在抹床架,跟蹈蹈打了聲招呼。蹈蹈淡淡地應了,心裏還在想著剛才的那個男生,“這麽無聊的人也是大學生!”好不容易晚上把家竹盼到了,蹈蹈默默的跟著家竹裏裏外外的收拾。
  家竹突然停下手來,說:“蹈蹈,你怎麽了?以前一個寒假沒有見你回來都能把我耳朵吵爛了,現在怎麽不說話了?”蹈蹈笑了笑說:“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好像沒有什麽好說的,左不過就是那些事情罷了。”家竹說:“一個這麽長的假期就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蹈蹈低頭擰抹布,說:“沒有。”家竹伸手在蹈蹈臉上擰了一把,說:“我倒是有事情和你說呢。”
  蹈蹈抬頭看家竹,發現家竹臉色非常紅潤,整個臉都盈盈地放光,眼睛也奕奕發亮,她歪頭說:“你不說我還沒有注意,你好像有一點容光煥發麽!是寒假吃得太好還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家竹的臉紅了一紅,說:“呆會子我們出去說。”蹈蹈放下手中的抹布,拉了家竹出門,邊走邊說:“我才不等呢,我們現在就去。”
  到了樓下,蹈蹈挽著家竹的胳膊說:“怎麽,什麽事情這麽神秘?”家竹含笑說:“蹈蹈,我戀愛了。”蹈蹈啊了一聲,扯著家竹說:“這麽重要的事情你怎麽等到回學校才告訴我!那個人是誰啊?“
  家竹微笑著,眼睛明亮的看著蹈蹈,說:“你還記得上次你說狄勤是不是有企圖的事情麽?”蹈蹈應了一聲,心裏有點忐忑,但是不好十分露出來,說:“是啊,怎麽了?”家竹抬頭看天,滿臉都是喜悅的顏色,“他寒假跟我表白了,我答應他了。”“啊?”蹈蹈控製不住驚呼了一聲,伸手捂住嘴。家竹沒有看她,繼續陶醉地看著前方,說:“你也很驚訝吧,沒有想到你開玩笑的話倒真成真的了。”
  蹈蹈心裏激烈地鬥爭,要不要告訴家竹呢要不要呢?忽然聽見狄勤的聲音:“家竹,你在這幹什麽呢?”蹈蹈嚇了一跳,回頭看見狄勤走過來,臉上掛著非常自然的微笑,一點尷尬的神色都沒有,他伸手攬住家竹的肩膀,和家竹微笑著對視了一眼,又回頭看蹈蹈:“林蹈蹈,你好,一個寒假沒有見你好像瘦了一點麽。”家竹甜蜜的依偎著狄勤,說:“我還說你怎麽還不過來呢。”狄勤低頭微笑說:“我一回學校就來看你了,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呢。你還說我慢?”
  蹈蹈實在不知道應該怎麽辦,趕緊插話說:“我先上去了,你們慢慢聊。”狄勤鎮靜地說:“蹈蹈,這麽早回去幹什麽?我們請你吃飯吧。”家竹趕緊說:“是啊,蹈蹈,食堂今天不開的,我們去外麵吃吧。”蹈蹈冷冷地看了狄勤一眼,心想他的臉皮可真夠厚的,轉身對家竹說:“我吃不下,回去收拾收拾好了。”回身上了台階,往宿舍裏走,心裏震驚得一時無法思考。
  晚上家竹回到寢室,看見蹈蹈支著腦袋坐在桌子前麵打瞌睡,她走過去搖搖蹈蹈:“你怎麽在這裏睡啊,想睡到床上去。”蹈蹈睡眼蒙朧地看了看,說:“家竹,我有話和你說。”
  家竹拉把凳子坐下來,說:“說什麽?瞧你那個嚴肅樣子。”蹈蹈猶豫了一會,在桌子上拿過一支筆,一下一下地在桌上戳。家竹拍拍她的腦袋,說:“是想說何其的事情麽?”蹈蹈搖搖頭,下了決心,她問:“家竹,狄勤對你好麽?你愛他什麽呢?”家竹含笑說:“狄勤跟我表白的時候我一下就答應他了,自己都覺得奇怪,好像老早就等他開口似的。其實從認識他開始,我就對他印象很好,他雖然沉默了一點,嚴肅了一點,但我想他是負責任有擔當的人。”
  蹈蹈使勁拿筆在桌上戳了一下,筆尖一滑刺到了手掌,她啊了一聲。家竹趕緊拿過她的手,揉了揉吹了吹,說:“沒事,別癟著嘴,又沒有出血。”蹈蹈心裏一直在激烈的鬥爭,說還是不說呢?告不告訴家竹呢?
  家竹站起來,打了個哈欠,說:“蹈蹈,我要睡了,有什麽話明天再說吧,你也早點睡啊。”蹈蹈拉住家竹,說:“我話還沒有說完呢,你先別睡。”家竹歎了口氣說:“明天早上一定聽,我現在是困的不行了。”蹈蹈放開家竹的衣角,接過家竹塞過來的漱口杯,不情不願地站起來,被家竹拉著往水房走。蹈蹈覺得頭疼,她想,算了,明天再說吧。
  
  第 5 章
  一個星期以後蹈蹈也沒有把這件事情成功地告訴家竹。
  家竹忙起來了,每天上課,周末上第二專業的課,早上和狄勤晨練,中午和狄勤一起吃飯,晚上和狄勤一起自習,徹徹底底的淪為大學裏眾多的小情侶一對。蹈蹈簡直沒有時間和她說話,家竹現在幹什麽都衝鋒陷陣一樣。蹈蹈剛提起話頭,她就說:“哎呀,狄勤還在下麵等我呢。”蹈蹈剛邀她去散步,她就說:“狄勤在圖書館給我占了位子啦。”蹈蹈恨恨不已,心情糟透了。到後來也不知道是恨狄勤還是恨家竹。好不容易等到大學球賽開場,狄勤是院籃球隊的,成天開始訓練比賽,蹈蹈總算抽空逮住家竹一起去自習。
  蹈蹈挽了家竹的胳膊,說:“開學都快一個月了,你第一次陪我自習。”家竹笑了,說:“蹈蹈同學,我有男朋友了哎,當然沒有以前那麽空啊。”蹈蹈呸了一聲,說:“見色忘友的家夥。”家竹不說話,使勁掐了她一把。
  她們到教室裏把書放好,占了位子,蹈蹈說:“家竹,時間還早哎,陪我去吃冰淇淋好不好?”家竹點頭,兩個人拉手到校外去買冰淇淋,找了個花壇坐下來吃。
  家竹說:“蹈蹈,你回來去找過何其麽?”蹈蹈搖搖頭說:“我知道他女朋友沒有自殺成功,救回來了。這種事情學校也不管,所以沒事了。”蹈蹈低下頭,手指在花壇的水泥邊上刮來刮去。
  家竹說:“你不提我也不好提,萬一你不想再提何其呢,提起來倒讓你傷心。我問過狄勤了,他說何其回來以後悶聲不響的,什麽活動都不參加了,整天抱本書去自習。他們寢食的人都說聽不到他開口。我想他遇到這種事情,雖然最後沒有出什麽事,總歸心裏煩躁,可能還有點難堪,所以這樣子。”
  蹈蹈說:“家竹,我也不知道怎麽辦,我常常想去找他,又怕他看見我心煩。”家竹歎口氣說:“要不你再等陣子,他心情好點你再去找他,這個時候事情還沒有完全平複呢。”
  蹈蹈恩了一聲,連冰淇淋都沒有興趣吃了,拿在手上,看它一點一點的化開,融化的奶油滴在腳下的泥地上。狄勤的事情也不想說了,蹈蹈忽然覺得,隻要家竹喜歡狄勤,知道狄勤對家竹好,原來的一切有什麽好說的呢?她們坐在花壇上,聽見遠處傳來輕輕的歌聲,4月的春風吹在臉上,帶著不知道從哪裏來的濃鬱的花香。等她們想起來要去自習的時候,已經10點一刻了,教室已經熄了燈,黑呼呼的。蹈蹈說:“怎麽辦啊?我的筆記本還在教室裏呢。”家竹說:“我們明天早上早點起來去拿好了,不能等到上課,要不然就被人拿掉了。”
  第二天早上蹈蹈早早就起來了,家竹也忙忙地收拾,說陪她一起去拿書。蹈蹈說:“不用了,你忙你的去吧,狄勤還等你呢。我自己去好了。”
  她收拾了東西,帶了飯盒,往教室走,一路上都是晨練的人,女孩子們唧唧喳喳地去食堂,幾個大塊頭的男生蹬蹬蹬地跑過她身旁,蹈蹈覺得地都在震動。到了教學樓的拐彎口,蹈蹈忽然被人從後麵拍了一下,她轉頭一看,原來是江誠振。
  蹈蹈嗔怪地說:“你偷偷摸摸跟在我後麵幹什麽?嚇了我一跳。”誠振沒有笑,表情嚴肅地說:“家竹現在是不是和狄勤在一起?”蹈蹈立刻笑了,開玩笑地說:“吃醋了吧,叫你求我你不求,看,沒有我幫忙你不成吧。”誠振皺眉說:“你還有心思開玩笑!狄勤這個人不行,你去跟家竹說說,趁早分手了事。”蹈蹈拍拍他說:“江誠振同學!我怎麽可以因為你吃醋就生生拆散人家呢?”誠振跺腳說:“林蹈蹈!這有關家竹的幸福,你不要開玩笑好不好!”蹈蹈看他不象賭氣的樣子,也上了心,正經起來,問:“你倒說說狄勤到底有什麽不好?”誠振氣急敗壞地說:“他高中就談過戀愛!大一還追求過別人!”
  “嘿!”蹈蹈不以為然,轉頭就走,邊走邊說:“你也真是,這和他喜歡家竹有什麽關係?誰不可以有舊愛啊,難道就不準發生新的戀愛啦?”心裏倒覺得不妥,什麽時候要提醒家竹一下,這小子八成花心。
  誠振追上來,說:“蹈蹈!你不要糊塗,這說明他用情不專,日後家竹有的苦吃。”他臉紅紅地又說:“我是隨時都在等她的,一直等,等到她愛上我的那一天。”
  蹈蹈回頭看他,誠振不好意思地轉身走了,蹈蹈倒愣了半天,“一直等,等到她愛上我的那一天”誠振的聲音繞在耳邊,蹈蹈心裏忽然酸起來,何其,我也想等你愛上我的那一天,可是你給我機會麽?
  
  第 6 章
  她慢吞吞地挪步子到了那間教室,忽然看見上次開玩笑的童大樹坐在她放書的桌子旁,正在翻看她的筆記本。蹈蹈衝上去劈手奪過來,冷聲說:“你怎麽隨便翻人家的東西!”大樹嚇了一跳,抬頭看見是蹈蹈,眼睛裏全是驚喜。“是你的筆記本麽?我沒有亂翻,就想看看名字。”他站起來讓座說:“你這麽早就占位子了?也是來上國際保險的麽?”蹈蹈不理他,劈裏啪啦地翻抽鬥,把家竹的書也拿出來。大樹還是不依不饒,說:“你叫林蹈蹈麽?這個名字真不錯。你還記得我麽?我叫童大樹。”
  蹈蹈還是不理他,拿了書往外走,大樹追上前,說:“哎,林蹈蹈,你很拽哎,你就不可以和我說句話麽?對待革命同學就這個態度麽?對待同誌要春天般溫暖。。。。。。哎,你別走啊。”蹈蹈回身朝向他,說:“童大樹先生,我不想和你說話,你非常呱噪,非常無聊,非常讓人討厭,你最好不要再跟著我。”童大樹攔住她說:“好吧,我正經跟你說話,你別象個小豹子似的。我知道你對我第一印象不好,可我自問沒有什麽流氓行為啊,你總共和我說了幾句話?就給我定性了?林蹈蹈,你這個人真奇怪,都是同學為什麽這麽別扭呢,渾身的刺都豎著,別以為自己長的好就可以這麽沒禮貌。”說完了,他抱著胳膊站著,等蹈蹈發作。蹈蹈張了張嘴,想再教訓一下他,又覺得自己理虧,不知道怎麽開口才好。
  大樹笑了,說:“好,既往不咎,我們一起去食堂怎麽樣?”蹈蹈哼了一聲,說:“你對每個女生都這樣麽?你這門功夫倒是練得挺好的麽。”說完轉身走,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回身說:“你不許再跟著我。”然後趾高氣昂的走遠了。
  到了食堂,蹈蹈看了半天,決定先來點粥再來個鹹蛋,然後再來點炒米粉。她難得起這麽早,要把早到才能買的好吃的東西都嚐嚐。買齊了早點,蹈蹈挑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來,心滿意足的扒拉炒米粉往嘴裏送。突然看見童大樹走過來,在對麵坐下來。蹈蹈放下筷子,說:“你這就是真無聊了,跟著我幹什麽?都說不想跟你說話了。這可不是流氓樣子?”
  大樹不說話,悶頭吃饅頭,蹈蹈猶豫了一下,也繼續吃。吃完了,蹈蹈站起來,大樹也跟著站起來,蹈蹈看看他,說:“你不用走吧,粥還沒有喝完呢。”大樹不說話,麵無表情地跟她往外走,蹈蹈哼了一聲,倒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了。
  蹈蹈到食堂外麵洗碗,偷偷地看旁邊的大樹,大樹還是沒有表情,仿佛生氣了的樣子,蹈蹈有點不好意思,覺得自己反應過度,說的話太過了。她猶豫著想開口,又不情願,甩甩碗,轉身走了。大樹還是跟著她,蹈蹈回頭看他,他還是不說話,目無表情地跟著。
  蹈蹈實在忍不住,停下來看他。仔細端詳他的臉。一個帥哥啊,蹈蹈想。大樹和蹈蹈大眼對小眼看了1分鍾,兩個人都掌不住笑起來。大樹伸手說:“握手言和吧,我們就算朋友了。”蹈蹈也伸手出去,輕輕地和他握了握。
  從此以後,大樹就正大光明地來找蹈蹈了。他的聲音總是特別嘹亮,特別有勁,痞裏痞氣的:“421,蹈蹈,嘿,下來了您啊!”蹈蹈在寢室裏聽到,都能感受到走廊裏的竊竊私語和別人異樣的目光。為了讓大樹少叫兩句,蹈蹈一定是聽見第一聲就慌忙跑下去。有時候趕得急,連鞋都來不及換,穿著拖鞋就跑。寢室裏的人開始嘲笑蹈蹈,大戒二戒她們說得尤其厲害。
  到了大二下學期了,同年級的女生談戀愛的越來越多,有的寢室簡直是一鍋端,沒有一個單身的。隻有蹈蹈她們寢室,家竹算是名花有主,蹈蹈是有大樹撐著場麵,其他人一點水泡都不冒,心裏自然是不高興的。這種不高興本來也是無法言說,無處發泄,隻有嘲笑家竹和蹈蹈才能賺回一點自信。家竹根本不理不睬,她我行我素,自在得很。苦了蹈蹈,老覺得自己枉擔虛名,對大樹是又氣惱又沒招。蹈蹈確實對大樹沒招。大樹太能折騰了,臉皮比城牆還厚3分。
  
  第 7 章
  又是一個星期五。蹈蹈在猶豫要不要拎包回家。媽媽早就打電話來說要去春遊,爸爸也出差去了,如果回家,隻有她自己一個人,可是呆在學校裏做什麽?蹈蹈無聊地倒在床上,看家竹對著鏡子梳頭。
  “家竹,談了戀愛是不一樣了啊,你原來從來不對鏡子梳頭的,抓一把就走,現在這麽仔細啊。”家竹不理她,繼續梳,手抓著辮子,在抽屜裏翻紮頭發的緞帶。蹈蹈站到家竹身後,幫她拿著辮子,說:“恩,配條黃色的,家竹,狄勤最近對你怎麽樣啊?”家竹說:“還那樣啊。”“那樣是怎樣?”“那樣就是一切照舊唄。”蹈蹈幫家竹把頭發綁好,說:“你們這戀愛談的奇怪,原來還一起吃飯打水自習,現在怎麽隻自習了?”家竹說:“狄勤說老是一個等一個吃飯啊打水啊,太浪費時間了。我們都報名考劍橋商務英語的證書,所以要抓緊時間,一起自習很好啊,我就喜歡兩個人一起學習。”蹈蹈又躺回床上,說:“嘿,你們這個戀愛談的是一點都不浪漫。”家竹笑了,把書收拾收拾抱在手上,說:“你忘了我就喜歡這種小溪流水一樣平穩的感情麽?”蹈蹈團了個紙團扔她,說:“你又不陪我。”家竹走過來,俯身說:“蹈蹈,你為什麽沒有人陪就什麽事都不做呢?來,起來,自己去自習也好。”蹈蹈哼了一聲,賴在床上說:“我一個人去自習覺得寂寞呢。想吃冰淇淋還要自己去買。”家竹笑了,說:“那麽請你看第300遍天龍八部吧。”蹈蹈也笑了,大聲說:“啊,喬峰!你什麽時候來救我?”家竹把蹈蹈拉起來,說:“我自習前陪你去吃冰淇淋好不好?”蹈蹈歡呼一聲,立刻起來穿鞋。
  到了樓下,她們正準備拐彎,忽然看見大樹蹬蹬往這邊跑,看見蹈蹈了,使勁地揮手。家竹笑了,說:“童大樹是我見過最高興的人,他怎麽成天那麽有勁啊?好了,我不陪你了,你和他去吧。”蹈蹈噘嘴站著,看家竹拐彎走了。
  大樹呼地衝到她麵前,喘著氣,說:“蹈蹈,你噘嘴幹什麽?誰惹你不高興了?”“就是你!誰讓你來的,本來家竹要陪我去吃冰淇淋的。”大樹笑著說:“哈,我陪你去不是一樣。“蹈蹈轉身走,說:“你陪我哪裏有家竹陪我好玩。我不吃了。”大樹呼地扯住她,皺眉說:“好,你不吃這個冰淇淋都不行。”
  他拉著蹈蹈蹬蹬地往前走,邊走邊嘟囔:“沒有見過你這種不知好歹的人。”蹈蹈被他扯的腳不點地往前衝,看周圍的人都看著他們,又尷尬又生氣,使勁地摔開大樹的手,大聲說:“童大樹,你以為你是誰啊?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大樹回過頭看她,眼睛裏都是怒火,他轉頭看看四周。
  這裏是校園裏一條幹道,周圍是密密的樟樹,旁邊就是人工湖。有條小路伸向湖心島,兩邊是零落的冬青,在暮色下黑影憧憧。
  大樹一把拽住蹈蹈,往小路走,站到路中間停住了。蹈蹈生氣地想摔開大樹的手,說:“童大樹,你這個無賴分子!你放開我!”大樹使勁地拉住蹈蹈的手,說:“我就不放就不放,你別想從我身邊跑開!”蹈蹈還要走,她使勁的摔開手,轉身就跑,轉得太猛,差一點滑到湖裏去,蹈蹈驚叫了一聲,還沒有等她的聲音結束,大樹已經抱住了她,嘴唇吻上了她的,熱烈的汗氣呼的包圍住她。蹈蹈下意識地掙紮,大樹不理她,胳膊牢牢地箍住她的身子,纏綿又生澀地吻她。蹈蹈覺得呼吸急促,心跳得象擂鼓一樣,頭暈目眩,站立不穩,她想推開大樹,可是覺得手軟得一點力氣都沒有,忽然蹈蹈聞到濃烈的花香,聽見晚歸的鳥兒啾啾的鳴叫,聽覺和嗅覺好像都突然蘇醒過來,清晰地聽到大樹急促的心跳。她不再嚐試推開大樹,軟軟地靠在大樹懷裏。大樹也感覺到了,他輕輕地把嘴唇移到蹈蹈耳邊,歎氣說:“你這個折磨人的小東西啊。”他緊緊地抱著蹈蹈,不再說話,兩個人就這麽抱著,讓更濃地夜色籠罩了他們。
  蹈蹈過了很久才推推大樹,大樹很乖地放了手,有點不好意思,有點興奮,他探詢蹈蹈的表情。蹈蹈一直低著頭,低聲說:“大樹,我想一個人走走。你別跟來好麽?”大樹第一次聽蹈蹈這樣輕聲地說話,更有點緊張,他輕聲說:“蹈蹈,我非常喜歡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你答應我吧。”蹈蹈搖搖頭,說:“大樹,我走了,你讓我想想。”
  她轉身走,大樹猶豫了一下,忍不住輕輕地跟著,看蹈蹈慢慢地走到燈火通明的大路上他才回身走開。蹈蹈知道大樹在後麵跟著,他的氣味隨著花香和暮春的風一起吹過來。蹈蹈回頭看大樹,低聲說:“讓你不要跟過來。”大樹停住腳步,雙手捅在褲子口袋裏,站定了。蹈蹈不想再回頭,也不管大樹是不是跟著了,她一時無措,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心裏隻有一個強烈的念頭,她想見見何其。見見他,跟他說,我這樣想你,是愛麽?見見他,跟他說,你想我麽?見見他,跟他說,大樹為什麽不象你?見見他,跟他說,隻要你一個眼神,我就乖乖地等。見何其的念頭那麽強烈,蹈蹈筆直地朝3203走,何其何其,你在自習麽?
  到了3203,蹈蹈止住步子,站到教室的後門朝裏看。她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他在!何其在!何其坐在教室的倒數第2排,帶著耳機,很專注地聽著。瘦高的身子靠在後麵的桌子上,頭發短短的。手裏在轉一支筆。蹈蹈站在門口,心裏大聲地叫他的名字,可是她的嘴唇動了動,並沒有發出聲音來。
  她拚命地忍住自己走過去的衝動,眼淚湧出來。有什麽資格跟何其說這些啊,他也許早就忘記了,忘記了那個秘密花園,忘記了操場,忘記了紅薯攤。蹈蹈心裏說,就打個招呼吧,看看他也好啊。她抬手擦了擦眼淚,低頭檢查一下自己的衣服。藍底小白花的長袖連衣裙,幹淨的,挺刮的,深藍色的平跟鞋也沒有灰塵,好,就勇敢地打個招呼吧,哪怕聽他說句話呢,哪怕看他一眼呢。
  蹈蹈正想上前,忽然看何其摘下了耳機,收拾桌上的東西。等他出來再叫吧。蹈蹈退出來一點,看到何其站起來收拾書包,他瘦高的身子微微地弓著,拿抽屜的錄音機的時候他的臉微微地側過來,嘴唇抿得緊緊的,沒有什麽表情。他拿起書包,背到右肩,往前走,和前麵的一個男生打了個招呼,就從前門出去了。蹈蹈看他匆匆地跑出教學樓,看他短短的頭發隨著他的步子一跳一跳,出了教學樓的門一拐就不見了。蹈蹈突然意識到自己沒有叫他,她趕緊跑出去,四處望望沒有看到何其。蹈蹈又到周圍轉了一圈,怎麽這麽快就不見了呢?她怔怔仲仲的走下三教的山坡,看主幹道通明的燈光在眼前閃爍。眼淚又掉下來。
  回到寢室,家竹在看書,看到蹈蹈回來,家竹趕緊站起來,說:“蹈蹈,你到哪裏去了,大樹來找了你好幾次。擔心得不得了。“蹈蹈摟住家竹,眼淚滴在家竹的肩膀上。家竹拍拍她的肩膀,說:“和大樹鬧矛盾了麽?”蹈蹈搖搖頭。她疲倦地到門後拿了毛巾,說:“我去洗臉了。”
  
  第 8 章
  第二天早上蹈蹈還沒有起床,就聽見走廊裏回旋著大樹的聲音:“421,蹈蹈,請下來。”蹈蹈沒有動,大戒端著洗臉盆推門進來,說:“蹈蹈,你賴什麽床呢?回家去吧。大家都出去玩了,你的大樹先生又在下頭狼號。”蹈蹈翻身不理她,停了幾分鍾,說:“大戒,拜托你下去跟童大樹說我不舒服,不下去了。”大戒笑起來,說:“是,不舒服,懶病犯了。”她收拾了東西,打開門出去了。
  過了一會,蹈蹈聽見走廊裏沒有聲音了,她滑進被子,整個人蝦米一樣的弓著,心想這麽躲下去也不是辦法啊。躺了一會,她忽然聽見門打開了。蹈蹈把被子拉下,仰頭向門看。她驚叫起來。大樹慌忙把門關上,捂住蹈蹈的嘴。“你叫什麽,我又不是鬼。”蹈蹈趕緊把被子拉好,捂得嚴嚴實實的,說:“你怎麽上來的?你上來幹什麽?”
  大樹伸手摸了摸蹈蹈的額頭,自言自語說:“不燙啊。”他拉把凳子坐到蹈蹈床邊,溫柔地說:“蹈蹈,你想吃什麽,喝什麽,我去給你買來。”蹈蹈皺眉撇嘴,賭氣說:“你跑來幹什麽啊,我的一世英名都被你毀了。你快走吧,守樓的阿姨發現了就麻煩大了。”大樹氣定神閑地說:“是老太太同意我上來的。女朋友病了麽,怎麽能不來看看?”蹈蹈轉身向裏麵,說:“誰是你女朋友啊。”大樹站起來,把蹈蹈的身子扳過來朝著自己,臉上嬉笑的表情一掃而光,他認真地說:“真的,蹈蹈,你接受我好不好?我會讓你快樂的。”蹈蹈看著他的眼睛,眼淚慢慢的漫上來,從眼角流出來滴到枕頭上。大樹輕輕地伸手擦掉她眼角的淚珠,說:“蹈蹈,我喜歡你,我想讓你快樂。”蹈蹈定定地看他,輕輕地點點頭。
  大樹燦爛地笑起來,想直起身子來歡呼,卻忘了蹈蹈睡的是下鋪,他的腦袋重重地瞧在上鋪的鐵架上。大樹捂住後腦勺跌坐在凳子上。蹈蹈跳起來想給他揉,突然意識到自己穿的太少,又趕緊躺回去,兩個人相視大笑。
  那天起,蹈蹈和大樹就算在一起了。在一起是什麽意思?大學裏好像有固定的模式,三餐要一起吃,自習要一起上,結伴做各種事情。蹈蹈開始的時候還做得興興頭頭的,後來發現這種連體人一樣的生活有諸多不便,且不說等來等去浪費時間,就是要統一行動目標都麻煩多多。蹈蹈實在不耐煩。大樹倒是樂此不疲,他每天看見蹈蹈就綻放一個特別燦爛的笑容,用家竹的話說,大樹笑得耳朵都掛不住了。然後研究蹈蹈的課表和自己的課表,決定什麽時候去接蹈蹈,什麽時候去吃午飯,吃了午飯他又開始盤算要蹈蹈陪他去打球,看他踢球,運動完了又開始盤算去哪個食堂吃晚飯,晚飯好了他一定跑到校門口去買冰淇淋,把蹈蹈喜歡吃的品種挨個買來,趕到圖書館陪蹈蹈吃冰淇淋看書。大戒她們說大樹是二十四孝男朋友,更難得的是這麽照顧蹈蹈還樂嗬嗬的。
  可是蹈蹈並沒有覺得這樣有什麽好。蹈蹈對大學戀愛的構想和童話書差不多,曆經艱難在一起了,故事發展到“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這句話為止,童話書和蹈蹈的幻想都沒有告訴她兩個脾性不同的人如何在戀愛中相處。尤其是和大樹這樣的男孩子。他的熱情他的照顧他的樂天脾氣,都讓蹈蹈覺得眩暈,她雖然是處於被動,也被大樹帶著象坐在旋轉木馬中一樣。
  這天大樹送冰淇淋到圖書館的時候,蹈蹈收拾了書本站起來,說:“大樹,我們出去走走吧。”大樹把冰淇淋遞給蹈蹈,順手接過她的書,伴著她往外走。
  到了操場,蹈蹈找了個台階坐下來,大樹也坐了,把書放到一邊,說:“今天不看書了?6級馬上就要考了。”蹈蹈把胳膊捅到大樹的臂彎裏,頭放到大樹的膝蓋上,悶聲說:“大樹,你喜歡我什麽呢?”大樹含笑說:“能說的出為什麽的就不是真正的愛情啦。”蹈蹈撒嬌地扭扭,說:“不行,非要說為什麽。”大樹攬緊蹈蹈的肩膀,說:“讓我想想,你有什麽值得我喜歡的呢?長的麽不夠漂亮,脾氣麽不夠溫柔......”蹈蹈直起身子站起來,在下一級台階上背著手走來走去。學著學工處張處長的口氣說:“童大樹同學,你這樣講話是不對的,是非常錯誤的。關於林蹈蹈同學的好處,是有目共睹的。大家都清楚嘛!啊!”
  大樹也站起來,把蹈蹈抱住,大聲說:“哎呀呀,看一看瞧一瞧啊,我懷裏抱的這個是個多麽傾國傾城的美人啊!”蹈蹈摟住大樹的脖子,仰頭說:“哼,何止美麗?還聰明絕頂、氣質出眾、溫柔賢淑。”大樹含笑低頭看她,輕聲說:“對啊,還古怪精靈、名堂多多。”他作勢要吻蹈蹈。蹈蹈往下一蹲,溜出大樹的懷抱,倒退著說:“童大樹,你福氣簡直太好了,我都羨慕你了。”大樹上前在蹈蹈身邊一起倒走,一邊說:“嗬嗬,對啊,我要牢牢抓住我的小幸福。”
  蹈蹈含笑低頭,沒有說話,過了一會抬頭說:“大樹,你是因為覺得要牢牢抓住我才這麽成天粘在一起的麽?”大樹問:“什麽粘在一起?”蹈蹈停下來,說:“就是每天除了上課、睡覺,時時刻刻都在一起啊,你覺得有意思麽?。”大樹也停下來,說:“你覺得這樣叫粘麽?好,就算粘吧,可是你不覺得快樂麽?”蹈蹈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心說,她拉住大樹的衣角,覺得這個動作可以緩和語氣,她說:“大樹,我不喜歡這樣粘在一起,我覺得兩個人雖然戀愛,還是要保證彼此獨立的空間。我覺得老這麽粘著,你等我我等你的,非常浪費時間。你可以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空間,我也可以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空間,我現在覺得我除了和你在一起,都沒有和別人有交流的時間了。我不喜歡這樣,我們都年輕,還有很多東西需要吸收,要多和人群交流。”
  她一鼓作氣說完,抬頭看大樹,希望看到大樹的反映。可是大樹一點表情都沒有,他低頭看蹈蹈,沒有帶著任何的表情。蹈蹈有點緊張,她搖搖拽著大樹衣角的手,說:“大樹,怎麽了?你不同意我的意見?”
  大樹沉聲說:“蹈蹈,我並沒有覺得我浪費時間,我非常喜歡和你在一起,我對別人沒有興趣。我就喜歡和你待在一起,一會兒看不到你我就難受。”蹈蹈歎氣說:“大樹,你怎麽這麽沒出息呢?”大樹不置信地瞪著蹈蹈,掙開她從衣角轉移到胳膊的手,說:“如果你覺得愛你是沒有出息的表現,我想我們都該好好想想了。”他大踏步地走了。留蹈蹈一個人在空曠的大操場站著。
  蹈蹈站了一會,本來想坐下來,好好弄清這件事情,但是蛙鳴那麽響,操場顯得那麽寂靜,她有點害怕,慢吞吞地低頭往出口走。快到出口的時候,忽然一個黑影站到她麵前,她嚇了一跳,驚叫了一聲。那個黑影趕緊按住她,說:“蹈蹈,是我。”蹈蹈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她艱難地抬起頭來,輕聲說:“何其?”
  蹈蹈迷迷糊糊地跟何其在操場繞著跑道兜圈子,一時還是怔怔仲仲地。何其也沒有多說話。走了兩圈,何其說:“蹈蹈,我每天這個時候來跑步。”蹈蹈啊了一聲,說:“現在學校流行晚上跑步了?”何其說:“這個時候人少。”
  蹈蹈沒有接腔。她現在心裏亂的很。好久不見何其了,他就在身邊走著。可是說什麽呢?老天知道蹈蹈多麽想問問他的心情,多麽想勸他快樂一點,多麽想安慰他,多麽想告訴他自己的思念,可是又有什麽作用?如果她的安慰有用,何其會這麽長時間都不來找她?如果她的安慰沒有用,何必告訴他她的思念。啊,她已經沒有資格對別的男孩子說這個了吧,大樹才是正經的男朋友。
  蹈蹈亂紛紛地想,一步一踢地走,何其很沉默,隔了好一會,才說:“你現在好麽?我聽說你有男朋友了。”聽說?難道他還打聽過她麽?蹈蹈低聲問:“你聽誰說的?”何其說:“94有名的帥哥童大樹名草有主,還不傳得沸沸揚揚的?”蹈蹈聽出他語氣裏的諷刺,有點不高興,也不願意分析他的想法。何其感覺出來蹈蹈的不快,心裏歎了一口氣,挽回地說:“童大樹這個男孩子挺不錯的,非常健康陽光。”
  蹈蹈嗯了一聲,不知道怎麽答話。何其接著說:“蹈蹈,他很適合你,你這麽純真可愛的女孩子就是需要一個這樣陽光的人給你最朝氣的愛情。”蹈蹈脫口而出:“可是這不是我夢想中的愛情。”何其楞了一下,轉身說:“蹈蹈,我還記得那個時候你晚上跑來練800米,我今天晚上再陪你跑一次怎樣?”蹈蹈有點煩躁,她覺得一肚子脹氣無處發泄,生硬地說:“我們跑回出口吧,我要回去了。”她自己先跑起來。
  何其隻得轉身跟著她,快到出口的時候,一個人突然跑到她們麵前,蹈蹈停下步子,非常尷尬。大樹怒氣衝衝地看著她,說:“我到寢室去找你,說你沒回去,我還以為你一個人在操場傻坐呢,”他看了看何其,接著說:“原來你有人陪啊。”何其上前說:“童大樹,你別誤會,我們碰巧遇見的。你們聊,我走了。”他跑出了出口。大樹伸手拽過蹈蹈,說:“走,我送你回去。”蹈蹈甩開他的手,說:“大樹,求你讓我一個人呆著。”她使勁跑回了宿舍。 
  
  第 9 章
  第二天早上,蹈蹈起床梳洗,回來看到家竹坐在她床上。蹈蹈說:“家竹,你還不去上課?你早上不是第一節就有課麽?”家竹說:“蹈蹈,你今天的課可以逃麽?”蹈蹈蹲下來仰頭看家竹,探詢地說:“你要我逃課麽?我們幹什麽?”家竹閉上眼睛,沉聲說:“我想去街上逛逛,我們進城去吧。”蹈蹈哈地笑了聲,說:“模範生顧家竹同學居然要逃課進城逛街?”家竹站起來,拿過手袋,說:“你不去我就自己去了。”蹈蹈看家竹不象開玩笑,趕緊地收拾了背包,說:“我來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總算把你從狄勤手裏搶過來這麽一下。”
  工作日的巴士非常冷清,她們挑了最後麵的位子坐下來。家竹還是冷著臉,蹈蹈戳戳她,說:“家竹,你怎麽了?”家竹輕聲說:“我想和狄勤分手。”蹈蹈啊了一聲,說:“沒有見你們吵架啊,怎麽突然要分手?”家竹臉紅了紅,低頭想了會子說:“好吧,我本來覺得不好意思,但是跟你說沒有關係,我就說吧。你還記得前天我回來的特別晚麽?”蹈蹈點頭,家竹繼續說:“狄勤他們寢室老大在外麵租了房子,狄勤那天說找不到自己的位子,我們就去老大的房子裏看書。”她突然停下來,臉有一點紅。蹈蹈搖搖她的手臂,說:“說啊,怎麽了?”家竹呼了一口氣,說:“狄勤那天晚上對我很親熱,開始我也沒有拒絕。”她又停下來,臉紅得厲害。
  蹈蹈心裏約莫有點知道,也有點不好意思,說:“嗯,談戀愛麽,親熱一點也不算什麽,你別不好意思。你說吧,我保證絕對不笑話你。”家竹忍不住笑了一下,說:“我難道還怕你笑話我。後來他的動作突然大了,居然脫我的衣服。”蹈蹈啊了一聲,售票員朝她們忘了一眼,蹈蹈趕緊掩住嘴。家竹使勁在她腿上掐了一把,說:“你大呼小叫什麽。”蹈蹈摟住家竹的肩膀,輕輕地笑了,說:“真的啊,具體的動作是怎樣?”家竹擰身坐好,板起臉說:“人家跟你說這樣的事情,你居然當做玩笑,我不說了。”蹈蹈趕緊換上正經表情說:“你沒有答應吧。”家竹嗤了一聲,說:“我當然不答應了。其實我倒不是特別怪他這個動作,因為,哎呀,也許人家有點衝動還是可以體諒的。我不能原諒的是他居然生氣了。他把我推開,說:‘這樣還算女朋友麽?你是不是一點都不愛我?’”蹈蹈搶著說:“這個和愛不愛的怎麽扯的上關係!”家竹握握她的手,點頭說:“我也是這麽說的,我愛你並不表示我同意這種行為。”蹈蹈點頭說:“你說的對,我也是這麽想的。”兩個女孩子互相捏了捏手。
  家竹繼續說:“狄勤這樣的舉動讓我非常灰心,他雖然一直不是一個會照顧女孩子的人,好在我也獨立慣了,不要人家怎麽照顧,我一向覺得兩個人在一起,是兩棵獨立的樹,象舒婷寫的那樣。但是那天他的表現讓我很不愉快,這樣簡直不是不照顧人的問題,是太自私了。太不為我考慮了。”
  蹈蹈點頭,猶豫了一會,把江誠振說的狄勤的既往戀愛史說給家竹聽,家竹聽了,沉默不語。好半天才說:“我其實也有一點知道,但是我沒有太考慮這個,他的過去我不是太在意。”蹈蹈心裏鬥爭了半天,又把狄勤對自己做的事情也說給家竹聽。家竹不相信地看她半天,眼睛瞪得溜圓。直到下車,家竹都沒有再說話。蹈蹈也不敢多說,一個勁地道歉。
  到了商場,家竹突然停下來,說:“蹈蹈你別說了,這個根本不怪你。我知道了,我自己心裏有分寸。我們安心逛街,其他的事情回學校再說。”蹈蹈使勁點頭,心裏對家竹佩服得不得了。心想,我要是有家竹這麽冷靜這麽決斷就好了。
  回到學校,蹈蹈的腳脖子都快斷了,一邊抱怨自己不該穿高跟鞋,一邊把各式衣服袋子扔到床上。三戒說:“買這麽多衣服啊?”蹈蹈說:“哎,20塊錢的衣服,最貴的才40多,買的再多也抵不上一件好衣服的價錢。”三戒過來把衣服一件件從袋子裏挑出來,說:“又是批發市場買的衣服啊。”家竹坐到蹈蹈床上,脫了鞋子揉腳,說:“那要不然還去什麽地方?反正穿一季就不要了。”蹈蹈笑起來,說:“反正我穿什麽都好看。”三戒伸手戳了她一指頭,說:“臭美吧你就。”五戒推門進來,看見蹈蹈和家竹,說:“你們回來了?跑哪裏瘋去了?”三戒說:“又掃貨去了。”五戒也過來拿衣服看,和她們一起品評,忽然說:“家竹,我差點忘了,狄勤來找過你。”
  家竹應了一聲,沒有接話。蹈蹈看看家竹,趕緊站起來拿了飯盒,說:“家竹,吃飯去吧,我們去大食堂,吃蒜苗炒臘肉去。”吃了飯,蹈蹈和家竹慢慢地走回寢室,忽然看見大樹迎麵走來。
  蹈蹈咧嘴一笑,自然地迎上去。大樹卻一點表情都沒有,他拿著飯盒冷冷地看了蹈蹈一眼就側身過去了。蹈蹈愣在那裏,一時沒有回過神來。
  家竹上前拉她走,一邊說:“童大樹發什麽神經呢?”蹈蹈停住腳步,說:“這個人憑什麽這麽對我?我要找他去問個明白。”她轉身大步朝食堂走。家竹趕緊拉住她,說:“你想在食堂和他吵架啊?”蹈蹈說:“家竹,你先回去,我不和他吵,我就問問他。”
  到了食堂,蹈蹈四下找大樹,看見他和一個女孩子坐在窗邊的一張台子旁吃飯。蹈蹈咚咚地走過去,坐下來。大樹抬頭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低頭繼續吃。旁邊那個女孩子有點不好意思,說:“林蹈蹈,我是童大樹班上的,我叫馮蔭。”蹈蹈朝她微笑了一下,說:“啊,你是馮蔭,我看過你在校刊發表的文章。”馮蔭正想說話,大樹突然抬頭說:“林蹈蹈,你坐這裏幹什麽?我和馮蔭有話說,你先走吧。”蹈蹈怒火騰的起來,她立刻站起來。馮蔭也趕緊站起來,按蹈蹈坐下,說:“我碰巧和大樹碰上的,沒有什麽話說,你們聊吧。”她轉身走了。
  蹈蹈坐在那裏,氣得眼淚在眼睛裏打轉,忍了半天沒有忍住,撲答一下,一顆眼淚砸在桌子上。大樹抬頭看看她,有點後悔,伸手掏出紙巾,遞給蹈蹈。蹈蹈沒有接,她垂頭坐了一會,覺得哽咽難言,靜靜站起來,走出去。走了好一會,在學校的林子裏轉了幾圈,黃昏的校園特別的熱鬧,到處都是聲音,球場裏咚咚的拍球聲,校園廣播的音樂聲,吃飯打水的人在大路上穿梭。隻有這個教學樓旁的樹林還安靜,烏鴉齊齊地飛起來,從這個林子轉到那個林子。
  蹈蹈歎口氣,覺得心裏舒服了一些,轉身想出去。一轉身就撞到一個人身上,手裏的飯盒也飛了出去。大樹撿起蹈蹈的飯盒,說:“我嚇著你了?我還以為你知道我在後麵呢。”
  蹈蹈咬緊嘴唇不說話,伸手想把飯盒搶回來。大樹抬手把飯盒舉得高高的,笑著說:“有本事就拿啊。”蹈蹈跳了兩下,沒有夠著,賭氣不拿了,推開大樹往樹林外麵走。大樹趕緊擋住她,說:“蹈蹈,別生氣了,我知道今天是我不對,可是我也有脾氣啊,你昨天晚上那樣說話本來我就不高興,好不容易消氣了去接你,你倒和別的男生在一起,你說我能不生氣嘛。”
  蹈蹈噘嘴站了一會,使勁捶了大樹一下,說:“你怎麽這麽小心眼啊?我昨天晚上隻是和你討論,你就生氣,至於那個男生”,蹈蹈停了一下,說:“我也是偶然碰到的,你至於這樣麽?還當你們班女同學給我沒臉。”
  大樹鞠躬說:“蹈蹈,對不起。你一哭我就慌了,對不起啊。你的眼淚太厲害了。”蹈蹈哼了一聲,說:“原來我要哭你才會說對不起。那我要和你講道理是不是還得哭著說?”大樹趕緊說:“不是不是,你可不能哭,本來是個白天鵝,一哭就是醜小鴨了。我喜歡看你笑。”蹈蹈上前踩了他一腳,說:“哼,看我笑?”大樹苦笑了一下,說:“好,好,是我錯了,隨你怎麽懲罰我。”
  蹈蹈偏頭想了想,說:“讓我咬一口才解恨呢。”大樹把拿著飯盒的手伸過來,說:“咬吧。”蹈蹈抱住他的胳膊,看了看,大樹駭然說:“你怎麽象抱個火腿似的。”話音未落,蹈蹈就重重地咬下去,大樹拚命地忍住。過了好一會,蹈蹈才鬆了口。她看了看自己咬的牙印,牙印已經腫了,紅紅的一個清晰的圓圈。蹈蹈嚇了一跳,說:“哎呀,我咬的好重啊。”大樹齜牙咧嘴地說:“敢情您還知道好重啊,我都快暈倒了。不過,為了讓您消氣,什麽痛我都忍了。”蹈蹈撲哧笑了一下。大樹也笑了,說:“總算笑了。”他伸手把蹈蹈摟在懷裏,低聲說:“我們不吵架了啊,我不喜歡你和我鬧別扭。”蹈蹈哼了一聲,說:“是我要和你鬧別扭麽?明明是你!”大樹輕輕地搖了搖,說:“是,是我不對。”
  蹈蹈和大樹的第一次吵架就這麽結束了。
  
  第10 章
  後來大樹問蹈蹈:“那天晚上陪你的那個帥哥是哪兒的啊,我模糊覺得他是93的。”蹈蹈一邊抄別人的筆記一邊說:“是,93的,何其。”大樹說:“什麽時候認識的?”蹈蹈說:“你管我呢,認識就認識唄。你別吵我,我用功呢。”
  大樹拿過蹈蹈一堆筆記中的一本說:“你可真夠懶的,每科筆記都要到快考試的時候才抄?”蹈蹈歎了一口氣,放下筆,揉揉酸痛的手指,說:“我上課都忙著呢,怎麽抄筆記?”大樹笑起來,揉揉她的頭發,說:“是啊,忙。忙著瞎編亂造寫小說,可惜就是沒有一個成品。”
  蹈蹈哼了一聲,趴到桌上說:“我的作品將是偉大的巨著,怎麽那麽容易寫出來?是要嘔心瀝血的。”大樹捏捏她的臉說:“是啊,連丫頭和小廝的名字都起好了,就是無法下筆。”
  蹈蹈喜滋滋地拿出來一張紙,說:“這個是我上午金融市場課畫出來的,你看看。”大樹拿過來看,一張大大的紙,上麵密密麻麻的畫著很多框圖,象個家庭樹的樣子,頂頭上是“連秉烈,連家老爺,生性殘暴,武功高超”,旁邊劃了個乘號,寫著“鬱襦,秉烈妻,江南鬱家長女,貌似柔弱,實則身懷絕技”,底下標了線,顯示他們兩個生的眾多子女和糾纏複雜的各種關係,後麵列了各人配的丫頭小廝的名字和性格。大樹瞠目結舌,說:“你一個上午四節課就做了這麽個東西?”蹈蹈噘嘴說:“這是我構思的新小說,哼,武打巨著來的,你懂什麽?寫小說當然要先搭架子,我要把人物都配齊了才好構思故事。大樹笑起來,說:“啊,人物都有了,沒有故事?”蹈蹈劈手奪過那張紙,說:“你懂什麽啊,文盲!故事要慢慢來,哼,我寫東西從來沒有想好故事框架的,寫到哪裏算哪裏。”她細心地把那張紙折好,夾到筆記本裏。
  大樹咧著嘴,收不住地笑。蹈蹈用指頭戳戳他的臉,說:“你快幫我抄筆記,國際稅收的筆記歸你了。”大樹歎口氣,說:“要不是家竹筆記抄的好,看你怎麽辦。”蹈蹈嗤了一聲,說:“可見家竹比你有用多了。”大樹做出凶惡的樣子,捏了蹈蹈的手,說:“小妮子膽敢說我無用?投降!否則捏斷你的手骨,讓你再使不了你的峨嵋刺。”蹈蹈也惡聲說:“惡賊放手,本姑娘口中的毒刺可以輕易要你的小命。”兩個人同聲笑起來,大樹摟了蹈蹈,貼著她的臉說:“哈,口中毒刺?我嚐嚐?”蹈蹈臉通的紅了,推開他說:“還不給我抄筆記?”
  家竹回到寢室,看見蹈蹈還抱著筆記猛抄,說:“蹈蹈你到底缺多少筆記啊?”蹈蹈說:“也不多,三門課是要抄全本,2門課是要抄一半。”家竹說:“真服了你了,總共7門課,你就這個樣子。”蹈蹈伸個懶腰:“我的寶貴時間是用來看小說和思考人生的。”家竹戳她的額頭,說:“你就知道看小說,你爸媽送你讀大學是來看小說的麽?”蹈蹈笑起來,繼續抄筆記,說:“我從圖書館借來的屠格涅夫文集你看了麽?”家竹邊喝水邊說:“沒有,我複習呢。”蹈蹈歎口氣說:“巴金和蕭珊翻譯的,特別好,我真想就這麽瞞下來,不還給圖書館了。”家竹按蹈蹈的腦袋,說:“抄你的筆記吧,屠格涅夫這個月是別想和你見麵了。”
  考試還有一個星期,學校放大假複習,蹈蹈沒日沒夜狂背筆記,連夢都是用英語做的。她把用英語做夢的事情說給大樹聽。大樹一邊在紙上列算式,一邊應付地點頭。蹈蹈抽了他的筆說:“我跟你說話呢?你膽敢敷衍我?”大樹討饒說:“蹈蹈,我的線代再不好好做幾題,就過不了了。”蹈蹈把筆還給他,說:“童大樹,要是知道你學習這麽笨,我就不跟你在一起了。”大樹回身捏她的臉,兩個人笑了一陣子,前麵的人回身瞪他們。蹈蹈對大樹吐吐舌頭,低頭繼續背書。
  回到宿舍的時候,看見桌上有封信。蹈蹈撕開信封,抽出信來。“親愛的蹈蹈,請允許我這樣叫你。”蹈蹈嚇了一跳,拿起信封來看落款,沒有,又翻到信尾找落款,還是沒有。她隻好繼續看下去。
  “我愛上你了。
  寫下這句話,我也覺得鬆了口氣,終於告訴你了,這句話在我心裏埋了那麽久。
  蹈蹈,蹈蹈,蹈蹈,我這麽叫你,就好像看到了你的笑容。
  蹈蹈,蹈蹈,蹈蹈,我這麽叫你,在心裏,叫了那麽長時間。
  蹈蹈,蹈蹈,蹈蹈,我這麽叫你,你會回應麽?
  蹈蹈,我知道你考試很緊張,考完了最後一門你可以晚點回家麽?
  我在大禮堂的後門等你,一直等,不見不散。”
  蹈蹈慌張地放下信,想了想又拿起信,前後上下裏外看了半天,沒有找到落款。她把信藏到枕頭底下,心咚咚地跳。是誰呢?是誰呢?蹈蹈一個晚上不安心。
  早上家竹去自習,蹈蹈拉了她說:“家竹,你等會再去好吧?我給你看個東西。”家竹翻完了信,抬頭看蹈蹈:“你猜是誰呢?”蹈蹈搖頭:“不知道,我也猜不出來,希望是個帥哥。”家竹笑起來,掐了她一把,說:“真有你的,這個猴子。你打算告訴大樹嗎?”蹈蹈猶豫了一會,磨磨蹭蹭地說:“我不想告訴他,他是個醋壇子沒準就生氣了。”家竹點點頭:“不說也好,那你打算去見嗎?”蹈蹈低聲說:“不去。”家竹端詳她:“喲,你忍的住?”蹈蹈跺腳:“家竹,不許你嘲笑我!”這封信就這麽擱下了。
  考完試的那天下午,蹈蹈爬上爬下收拾東西,準備回家。家竹跑進寢室,看見她忙的滿頭大汗,就說:“你折騰什麽呢?帳子就拆了?你晚上不睡覺了啊?”蹈蹈把蚊帳塞到桶裏,說:“我去泡上,明天洗,這麽大的灰沒法帶回家裏去。洗了就放箱子裏好了。”家竹幫她掃掃頭發上的土,說:“去吃飯吧,啊,你要同大樹出去嗎?”蹈蹈搖頭,解開發夾,把頭發散下來,說:“大樹要跟球隊的人一起出去吃飯,我今天晚上自由了。”家竹笑起來:“好像人家關著你似的。”蹈蹈噘嘴:“談戀愛象關禁閉,真煩人。”
  她找出換洗的衣服,說:“家竹,去洗澡吧,這個時候衝涼房沒有人,我們吃了飯再去散步,好不好?好不容易考完了,我們放鬆一個晚上。”家竹點頭,也爬到床上去找衣服。
  端了盆子下樓到一樓的衝涼房,門口的低窪處還是積著水,蹈蹈小心地跳過去,還是濺了水到腳上。蹈蹈尖叫一聲。家竹說:“拜托,每次濺了水你都這麽叫,能不能不叫啊,嚇壞人。”蹈蹈抱怨:“真是的,這個地方不知道怎麽設計的,衝涼的髒水都積到這裏,惡心死了。”兩個人把桶子放到架子上,脫衣服洗澡,冰涼的水柱衝下來,蹈蹈又尖叫一聲。家竹哈哈笑起來。
  洗完澡,女孩子們都出來,人人手裏端盆水,跨過積水處,站到門口,拿水盆裏的水衝腳。蹈蹈說:“瞧,這就是大家解決問題的辦法,隻有我跑到總務處去說。”家竹邊衝腳邊說:“那還不是石沉大海?”蹈蹈歎氣,提了桶子上樓去。
  家竹幫蹈蹈用電風筒吹頭發,說:“頭發好長了,下麵有點開叉。”蹈蹈把發稍撩到眼前,看了看,說:“是,我要去剪點,都快到腰上了。”她晃晃腦袋:“家竹,別吹了,怪熱的,我就這麽出去就得了,反正夏天不怕感冒。你趕緊拿飯盒,我都快餓死了。”“去老師食堂吃好不好?他們的菜好點,我們吃兩個小炒,然後散步回來?”蹈蹈點頭,拿了飯盒,把濕忽忽的頭發甩到後麵,挽了家竹的手走出去。
  老師宿舍區在學校的另一頭,她們迎著夕陽慢慢地走,晚風一縷縷地梳著蹈蹈的頭發,她忽然說:“家竹,你說這也算一幅畫吧,校園裏夕陽下,林蔭道上走著兩個長發飄飄的白衣少女。”家竹笑:“恩,尤其是其中一個還是美人兒。”蹈蹈得意地笑,然後歪頭說:“家竹,我真的長的好看嗎?初中的時候我覺得自己長的真不錯,每天到學校都挺高興的,後來到了高中,美麗的女孩子太多啦,我又常年穿媽媽阿姨她們的舊衣服,弄的一點自信都沒有。奇怪,到了大學,反而有人說我好看了。”家竹裝做端詳她的樣子,看了蹈蹈一會,說:“嗯,長的也不算好看,也就看著舒服吧。”蹈蹈使勁打了家竹的屁股一下。家竹大笑:“你又說自己沒有自信啦,說你一般你還生氣,真是唯蹈蹈與小人難養也。”蹈蹈咕咕笑,額頭在家竹肩膀上蹭來蹭去。
  忽然狄勤從對麵走過來。林蔭道很窄,蹈蹈知道沒有辦法躲,她撞撞家竹。家竹早就看見了。她沒有什麽表情,擦肩而過的時候,她微微點了點頭。狄勤卻很冷淡,他裝做沒有看見她們的樣子,側身就過去了。
  “切,這個人真差勁。”蹈蹈憤憤不平,“他怎麽心胸那麽不開闊呢!”家竹平靜地說:“這也難怪,他覺得我很不給麵子呢,怎麽也算我提出分手的。”蹈蹈兀自撅著嘴,“哼,反正就是沒勁,幸虧和他分手啦。”家竹說:“好啦,你別在這抱怨了。”蹈蹈說:“以後如果大樹和我分手了,他不知道會有什麽表現?”家竹笑:“你和大樹蜜裏調油呢,哪裏那麽容易分手,再說了,大樹其實人品很好,就算分手了也會是個君子。” 蹈蹈沒有做聲,不知道為什麽,她提到大樹老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戀愛也談了2個月了,怎麽就老覺得一切象假的呢?
  到了食堂,蹈蹈衝到窗口,遺憾的看最後一份紅燒田雞被一個老師買走,她皺眉找了半天,說:“家竹,你要吃啥?”家竹說:“我來份蒜苗雞脯好啦,你就來份紅燒帶魚吧。”蹈蹈不情不願地打了帶魚,放到桌上,說:“就是走慢了一點。”家竹敲她:“你明天就回家吃好的啦,想想那些明天還要坐火車的人吧,你夠舒服的了。”蹈蹈趕緊說:“對啦,家竹,你還要坐火車呢,你這次的車票和誰靠在一起?”家竹說:“是三戒幫我買的,我哪裏知道和誰在一塊,反正一個車廂都是我們學校的人沒有關係的。”蹈蹈笑:“原來江誠振還粘著幫買票,這次怎麽不出頭了?”家竹哼了一聲,“你還問江誠振呢,人家找了個女朋友,成天在我們樓下等著你沒有看見?”蹈蹈啊了一聲,差點碰翻了飯盒,“他找女朋友了?不是生生世世等著你嗎?”
  家竹笑起來:“誰能等誰一輩子啊,你別天真了。”蹈蹈恨恨不已:“怎麽可以這樣,怎麽可以這樣,愛情是什麽他們懂嗎?他們懂嗎?”家竹微笑:“蹈蹈,你說愛情是什麽?”蹈蹈噘嘴:“怎麽也得時間長點吧,哪有愛幾個月小半年就完了的,愛也得刻骨銘心,真愛上一個人,就算她不能和你戀愛,你也得默默關心一陣子,百轉千回一陣子吧,這些人忒的沒愛品。”
  家竹抬頭:“什麽愛品?”蹈蹈笑:“人品啊,愛品啊,愛的操守唄。”家竹笑起來,“我們這麽年輕,懂什麽愛情,何況愛情那麽難懂,80歲也不一定懂得呢。”蹈蹈皺眉:“愛情也許難懂,真情總不難懂,我就不信真愛是那麽容易抹掉的。”家竹說:”蹈蹈啊,不能說人家不追求你了就說明人家沒有愛品,也許人家發現另外一個女孩子才是真愛呢?對我的感覺隻是自以為的愛呢?就比如說你,以前心心念念想著何其,可是和大樹在一起以後,你就不想他了。能說明你沒有愛品嗎?隻能說明你懵懂的以為自己愛何其,其實大樹才是你的真愛。”蹈蹈張嘴想反駁家竹,忍了半天還是忍住了。
  家竹收拾了飯盒站起來,說:“走吧,我早點回去收拾東西,明天一大早的火車。你也早點回去,沒準最有愛品的大樹同學正在底下等著呢。”蹈蹈沒情沒緒地站起來,跟家竹往外走。家竹拍拍她:“你蔫什麽,江誠振找女朋友和你也沒有關係。”蹈蹈歎口氣:“家竹,你說人為什麽要長大呢?長大了就有那麽多那麽多的發現,發現人性其實是醜惡的,老讓我覺得——啊,怎麽會這樣,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家竹輕聲說:“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以後我們會越看越多,最後連我們自己也變得不好,變得世故,變得讓年輕的心不喜歡。”蹈蹈使勁搖頭:“不要不要,我一定不能這樣。”家竹笑起來,伸手敲了她一下:“你還別說這大話,我們走著瞧。”
  到了寢室,蹈蹈收拾了飯盒,把要帶回家的東西收拾收拾。她拿起放抽屜裏的信,轉頭對家竹說:“你說這個人是誰呢?”家竹笑起來:你去看看吧,我知道你會忍不住的。”蹈蹈微笑:“我遠遠地去看一眼。”
  
  第11 章
  夕陽已經下去了,紫色的天上一彎新月,校園熱烘烘的風吹響林陰道上的樹葉,蹈蹈出了樓門,深深地吸了口氣。她穿著白地粉花的背心連衣裙,頭發用粉色的緞帶束起來。雖然已經天黑,暑熱還是沒有消散,水泥地上蒸騰著熱氣。
  蹈蹈慢慢地朝大禮堂走。越走心裏越忐忑。會是誰呢?蹈蹈從草地中間穿過去,金銀花叢發出濃鬱的香氣,她很緊張,停下來吸了口氣。突然想到禮堂旁邊有梔子花牆,可以從樹枝間看見後門,她立刻往那邊走,心想:“我看一眼就走。”到了梔子花牆,蹈蹈蹲下來,撩開樹枝往後門看過去。
  一個男孩子正在門口徘徊。他穿著白色的T恤和牛仔褲,頭發短短的,抱著胳膊,走過來又走過去。蹈蹈仔細的辨認他。不認識,蹈蹈似乎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蹈蹈站起來,抬頭看了看天,夏天的夜空很亮,深深的藍色清澈晶瑩。她噘嘴,這個人是誰呢?一個不認識的人寫來的情書?蹈蹈好奇心大熾,她咬咬牙,決定去問問。她慢慢的繞過花牆,跨過護欄,站到那個男孩子麵前。
  那個男孩子嚇了一跳,低聲地發出一聲驚呼。蹈蹈仰頭看他的臉,還是沒有認出他是誰,不過心裏暗自竊喜,這個男孩子絕對算是個帥哥。蹈蹈衝他笑,那個男孩子皺眉,也咧了咧嘴。蹈蹈心裏想:這個人真是悶啊,這個時候還這麽傻呼呼的。她說:“我來了,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那個男孩子揚起眉毛,驚訝地說:“你要知道我的名字嗎?”
  蹈蹈噘嘴,這人真可笑啊,難道還不打算告訴名字嗎?她大聲說:“你自然應該告訴我你的名字啊!難道要我稱呼你喂嗎?還是叫你同學?”那個男孩子無奈地說:“我叫雷霆。”說完就退開幾步,麵朝馬路做沉思狀。
  蹈蹈覺得莫名其妙,跟上去說:“你是哪個班的?”雷霆眉頭又皺起來,說:“同學你不覺得你問題太多了點?”蹈蹈覺得好笑,說:“你還嫌我問題多?這難道不是起碼的資料嗎?”雷霆說:“我有什麽義務告訴你我的個人資料?”
  蹈蹈噘嘴:“你這個人真差勁,我是不打算再繼續跟你說下去了。但是你必須告訴我你的班級,以後我可以躲著點你。”雷霆歎氣,說:“好吧,告訴你,我是95級的金融研究生。另外,今天好像是我一直在躲你吧。”蹈蹈驚訝地說:“你是研究生?你怎麽認識我的?”雷霆苦笑起來:“我什麽時候認識你啦?”
  一股怒氣衝上來,蹈蹈嚴肅地說:“你有必要這麽抵賴嗎?我來了純粹是好奇,並沒有什麽其他意思,根本也不可能答應你。既然你這樣的表現,那麽好,以後請你躲著我走,也別用任何形式來騷擾我。”蹈蹈轉身大踏步地走。
  雷霆追上去,嚴肅地說:“我什麽時候騷擾你了,這帽子可不能亂蓋。我自信今天沒有任何不好的舉動,你象從天上掉下來一樣站在我麵前,嚇我一跳,我都沒有抱怨你呢。不要仗自己是女孩子就可以顛倒黑白。”蹈蹈氣得說不出話來,把手裏的信塞到雷霆手裏,說:“證據都在這裏,我幹什麽要冤枉你。你這個人真是變態。”雷霆打開信,看了看,忍不住笑起來。
  蹈蹈皺著眉頭噘著嘴,心裏有點緊張,雷霆這麽突然一笑,她忽然覺得危險,這個人似乎神經不太正常啊,蹈蹈慢慢地往後退,想偷偷地走。
  雷霆笑出了眼淚,抬頭看見蹈蹈已經退到了禮堂台階邊,趕緊走了幾步,說:“蹈蹈?你是蹈蹈對吧?”蹈蹈不敢點頭也不敢搖頭,盯著雷霆。雷霆說:“蹈蹈,我想你誤會了,我不是給你寫信的人。我今天站在這裏是等我的老鄉給我東西,結果左等右等等到了你。”
  蹈蹈不可置信地看他:“不是你寫的信?”雷霆肯定地點頭:“不是我。我都不認識你。你叫蹈蹈?姓什麽?”蹈蹈覺得臉通的就紅了,脖子和手臂也紅起來。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她一疊聲說:“對不起對不起。”慌張地從台階飛奔而下。
  跑回寢室,家竹不在,蹈蹈端起桌上的茶缸骨咚咚喝了一大口,才喘口氣坐下來。臉兀自紅著。家竹放下手裏的衣服,走過來說:“見到了?是誰啊?”蹈蹈自己憋不住,放聲大笑起來。家竹被她逗笑了,追著問:“你笑什麽啊?小瘋子?”蹈蹈還來不及說話,喇叭就響起來:“421,蹈蹈,421,蹈蹈。”蹈蹈趴在桌上笑得直不起身子,家竹說:“叫你呢,你別笑了,這是誰啊?聲音聽著這麽陌生?”
  蹈蹈好不容易止住笑,偏頭聽了會子,又開始笑,邊笑邊往外走:“等我上來告訴你啊。”她蹬蹬下了樓,看見雷霆正在玻璃門外麵踱步。
  她繃了繃臉,走過去說:“你找我有事麽?”雷霆轉過身來,兩個人眼神一碰,都不由自主地笑起來。蹈蹈蹲到地上,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她捧著肚子咧著嘴,裙子都拖在地上。雷霆拉她起來,笑著說:“你跑什麽啊?信都不拿。”蹈蹈笑著說:“丟臉死了,哪裏還記得信啊?”她擦了擦眼淚,說:“謝謝你啊,還給我送過來,這寫信的人莫名其妙的,真討厭。”
  雷霆把信遞給她:“你到底姓什麽?”蹈蹈接過信,折了折:“林,林蹈蹈。”雷霆微笑:“林蹈蹈,為了慶祝我們今天不同尋常的相識,我請你喝酸梅湯好不好?”蹈蹈收斂了笑容,有點靦腆:“啊,不好意思,我給你添亂了吧,你不是還要等老鄉給你東西麽?”雷霆微笑:“不要緊,呆會我去找他好了。”蹈蹈猶豫著下了節台階,回頭說:“那,要不然,走吧?”雷霆笑起來,接腔說:“那,要不然,好吧。”
  喝完酸梅湯回來,蹈蹈的臉部肌肉都酸痛了,聽雷霆繪聲繪色地描繪她趾高氣昂的樣子,蹈蹈又尷尬又好笑,一直咧著嘴傻樂。蹈蹈請教雷霆在寫什麽論文,雷霆大大地闡述了對中小企業融資的見解,又談到他在社會實踐的時候和幾個記者一起做的調研,蹈蹈凝神聽他說,很多觀點都是聞所未聞,也讓她把很多書本上的知識串在一起了。
  雷霆送蹈蹈到宿舍樓下,兩個人愉快地道別,蹈蹈說:“雷霆,很多問題我還沒有想清楚,一定要跟你多討教。”雷霆笑起來:“你可別弄的這樣子,我就比你多上了兩年學罷了,我說的這些也是從別人那裏偷來的,算不得數。”蹈蹈皺鼻子笑,雷霆忽然說:“蹈蹈,你笑起來很好看啊,要多笑笑。”蹈蹈有點不好意思,臉微微紅了。
  雷霆覺察出她的窘態,爽朗地笑了兩聲:“別不好意思,小師妹,你要習慣別人的誇獎。好了,我要走了,再不去找我的老鄉,人家真要著急了。”他大踏步地轉身走了。蹈蹈站門口看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嘴角帶著微笑慢慢地踱回寢室。
  蹈蹈回到寢室,大家都還沒有睡,她坐到桌子前,拿出鏡子,把頭發散下來慢慢梳。大戒從蚊帳裏探出頭來,說:“蹈蹈,童大樹來找過你了,問你去哪裏了,現在也不知道是不是滿世界找你呢。”蹈蹈應了一聲。家竹趴到桌子邊,對著蹈蹈的耳朵輕聲問:“怎麽樣?見過了?是誰啊?”蹈蹈轉頭衝她笑,拉了她的手站起來:“走,我們到外麵去說。”
  陽台上很安靜,對麵樓男生宿舍有人在彈吉他,低低的歌聲輕輕地傳過來。蹈蹈靠著欄杆站著,仰頭看天上的星星,嘴裏含著笑。
  家竹趴在欄杆上往下看了看,回頭看蹈蹈的表情,忍不住也笑起來:“今天吃了笑笑藥了?一個勁地這麽笑啊笑的,你剛才說回來跟我說的,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蹈蹈笑嘻嘻地把今天和雷霆見麵的事情告訴家竹,講到她醒悟雷霆不是那個寫信的人的時候,家竹和她一起放聲大笑。家竹笑得抽氣,拍蹈蹈的肩膀:“老天,你真出糗。”蹈蹈也笑:“可不是嘛,簡直想找個地洞鑽。”
  兩個人又笑了好一陣子才收住。家竹問:“後來呢?”蹈蹈把後來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家竹,最後說:“人家研究生和我們本科生就是不一樣啊,雷霆顯得比我們認識的任何一個男生都成熟,我跟他說話增長了不少見識呢。”家竹好奇:“長得帥嗎?”蹈蹈點頭:“很帥很帥,大概有大樹那麽高,皮膚很黑,眉弓高高的,眼睛深深的,很有味道。”
  家竹笑:“什麽味道?大蒜味道還是大蔥味道?”蹈蹈敲了她一下:“別打岔,反正我好像還沒有見過這麽出色的男生呢。”家竹正色:“林蹈蹈同學,別忘記你有童大樹了,不可以對其他的男生有好感。”蹈蹈噘嘴:“誰規定有男朋友的人,連欣賞的眼睛都要關閉呢?”
  家竹挽了蹈蹈的手,拉她一起靠在欄杆上,說:“我就是提醒你一下,別忘記今天你跟我說了半天的愛品問題。”蹈蹈佯怒:“家竹你也未免太低估我了,優秀的男生多了,看見好的誇幾句,怎麽還牽涉到愛品了呢?你別在這裏杞人憂天。”家竹說:“好好好,我低估我們蹈蹈的操守,大錯特錯。”蹈蹈哼了一聲,忽然說:“家竹你看,是螢火蟲嗎?”
  她們探出身子,看樓下的草叢裏,一點點的亮著星星一樣的火光。夏天的風忽然吹過來,帶著濃濃的蒸騰的熱氣和草香。
  
  第12 章
  第2天早上,蹈蹈起得早,她趴在床上,看家竹拎了箱子跟大家道別,蹈蹈大聲說:“家竹,你要給我電話,暑假時間太長了,我會很想很想你的。”大家都笑起來,二戒說:“幹脆讓家竹娶了蹈蹈算了,纏綿得要死。”家竹衝蹈蹈揮手:“你趕緊起來吧,別賴著啦。你別老給我電話,長途怪貴的。”
  蹈蹈等家竹關了門,才從床上下來,她穿著短短的睡衣褲,長長的腿露出來,踩著凳子站到桌子上去收掛在房間中間鐵絲上的衣服。二戒說:“蹈蹈的腿長的真好看,這麽直這麽長這麽白。”
  蹈蹈得意地說:“自然美了,我是亞洲第二美腿呢。”大家哄堂大笑,三戒說:“為什麽是第二,第一是誰?”蹈蹈笑:“王祖賢唄。”大家再次笑起來,都誇蹈蹈真是謙虛。
  蹈蹈收了衣服,坐床上整理東西。輕聲地哼著歌,她把衣服襪子發帶臉霜磁帶小說一大堆東西塞到一個碩大的雙肩背包裏去。
  剛進大學的時候,蹈蹈做出有誌氣的樣子跟家竹說要自己洗衣服,洗了兩條牛仔褲以後,她徹底地斷了念頭,乖乖地每個禮拜帶衣服回家洗,然後再從家裏換一批幹淨衣服回來。家竹嘲笑她,她也充耳不聞。和濕了以後變成鐵板一樣的牛仔褲比起來,她這點小薄麵子算不了什麽。
  屋子裏其他人都在整理東西,每個人都有莫名的興奮,唧唧喳喳地討論回家要吃點什麽喝點什麽。蹈蹈含笑聽著,想到要回家吃媽媽做的肉燒蛋,嘴裏泛出口水,暑假像個籠罩在玫瑰色裏的夢,大學的暑假更是這種夢中的極品。對蹈蹈來說,回家陪爸爸媽媽是最喜歡的消遣,用各種語氣叫媽媽,媽媽再用各種聲調回答,是媽媽和蹈蹈最喜歡玩的無聊遊戲,玩了快20年了,還樂此不疲。
  蹈蹈把背包放到桌上,小心地把床上的席子卷起來。回身端了臉盆去洗臉。回到房間的時候,寢室裏隻剩下晚上才坐火車的四戒,蹈蹈趴她旁邊看她化妝,兩個人唧唧咕咕討論了半天。四戒說:“蹈蹈,怎麽童大樹還不來找你呀?他不知道憬裉焐銜緹突丶頤矗俊?蹈蹈噘嘴:“誰知道呢,不管他。”四戒笑:“你也不要太任性,象大樹那麽帥的帥哥,多少女孩子想著要呀,你不看緊點就飛啦。”
  蹈蹈坐下來,玩四戒的口紅,沒有接腔。好象大家都覺得大樹是最完美的男朋友,為什麽自己一點都沒有這種感覺呢?她自己都覺得費解。大樹確實挺好的,英俊高大體貼溫柔,可是蹈蹈老覺得和他在一起是過家家,沒有真實的感覺。也許大樹沒有讓她佩服的地方?蹈蹈自認為想通了,一定是這樣,大樹沒有讓她崇拜的地方,而完美的愛情一定要對對方十分崇拜為基礎。
  正胡思亂想,忽然有人敲門。蹈蹈跳起來去開門,看見大樹微笑著站在門口。蹈父轄衾?∷?骸澳閽趺蠢戳耍坷鹹??媚閔下ィ俊? 大樹點頭:“是啊,老太太放男生上來給女生扛行李,看來老太太還是很疼你們的嘛。”
  蹈蹈讓大樹在門口等,進門拿了包和四戒道別,出來把包往大樹手上一塞,往前就走。大樹笑:“你這套動作真是行雲流水呀。”蹈蹈也笑:“在擺脫重負的問題上我是有心得的。”大樹把背包甩到肩膀上,騰出一隻手來攬住蹈蹈的肩膀,兩個人說說笑笑下了樓。蹈蹈想:要不要把昨天晚上的事情告訴大樹呢?猶豫了又猶豫,還是沒有說出來。
  大樹興興頭頭地跟蹈蹈談論昨天晚上的飯局,把他們球隊成員的各式各樣好玩的事情說了個不亦樂乎。又說起來找她,沒有遇到的事情。
  蹈蹈打斷他:“大樹,你暑假幹什麽呢?怎麽安排?”大樹想了想:“吃了睡睡了吃,然後約你出來打球逛街,如何?”蹈蹈撅嘴:“別人暑假都安排實習或者做社會調查,就是你什麽正經活都不幹,專司吃喝玩樂。”大樹有點不好意思,探頭看看蹈蹈的臉色,說:“我爸爸說他們單位可以給我們蓋實習報告的章子,用不著咱們去實習。省出時間來好好休息咧,出了大學就沒有暑假了。”
  蹈蹈皺眉,想到雷霆繪聲繪色地介紹他實習和社會調查的情況,心裏老大不滿。她說:“我才不要你爸爸單位給我蓋實習的章,我自己去找地方實習,不用你操心。你要吃喝玩樂自己去,我要過個有意義的暑假。”大樹嗤了一聲:“你還過有意義的暑假呢,到時候不知道誰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吃喝到半夜三更才睡覺,別把豪言壯語說得吐泡泡一樣。”
  蹈蹈停住腳步,伸手把大樹肩膀上的包拽下來,咬著嘴唇說:“童大樹!你最好一個暑假都別和我聯係,我一定會過個有意義的暑假給你瞧瞧!”蹈蹈轉身就走,還不忘回頭說:“你別跟著我啊。”路上的行人都看著他們兩個,大樹很尷尬,也大聲應:“誰願意跟著你啊,瞧你那樣!”叫完了心裏又後悔,五心煩躁,恨恨地轉身回宿舍去。蹈蹈自己拎著沉重的包,表情嚴肅,雄赳赳氣昂昂地往車站走。
  回到家裏,和爸爸媽媽玩鬧撒嬌,蹈蹈宣布好好地睡個午覺。媽媽說:“一回來就睡覺啊?懶孩子!”蹈蹈噘嘴:“學校裏沒有電扇,8個大人擠一個小屋子,我就沒有睡過一個好覺!”她又蹭到媽媽身上,說:“媽媽!我現在睡著了都會給自己扇扇子啦。”媽媽也笑,爸爸說:“你小時候,你媽睡著了都會給你扇扇子呢。”蹈蹈趴媽媽身上,啵地親了一口,站起來開了臥室的空調。
  醒來的時候她跑到廚房偷菜吃。媽媽轉頭跟她說:“有個男生找你,叫童大樹。”蹈蹈哦了一聲,偷看媽媽的臉色。媽媽拎了鍋鏟子看她:“這個男孩子是你同學麽?”“是啊,同年級的。”“關係很好嗎?”蹈蹈趕緊說:“一般一般吧,還可以。”蹈蹈跑回臥室,翻出電話本,想給大樹打個電話,撥了號碼又放下來,可不能這麽快就和好了,否則也太沒有麵子。
  過了幾天,爸爸媽媽都去上班了,蹈蹈一覺睡到11點,起來頭有點痛,她爬起來洗臉刷牙,把牛奶放到微波爐裏加熱。看到媽媽在電話邊留的條子:“蹈蹈,童大樹同學又給你來了電話,你回個電話吧。”旁邊寫著大樹的電話號碼。
  蹈蹈吐吐舌頭,撥了號碼。電話隻響了一聲就接起來了,蹈蹈喂了一聲。大樹急切地說:“蹈蹈?是你嗎?”蹈蹈嗯了一聲。聽見大樹如釋重負的吐氣聲。蹈蹈心裏忽然有點難受,大樹對她的在乎讓蹈蹈覺得緊張,似乎別人給了你一個超級重大的禮物,眼盯盯地看著你,而你什麽也拿不出來,心慌得厲害。
  蹈蹈笑了笑:“你吐什麽氣啊,弄得我耳朵癢。”大樹氣哼哼地:“蹈蹈你真狠心啊,不接我的電話也不給我回電話,成心涼著我是不是?”蹈蹈歎氣:“那麽容易就和好了,算吵架麽?吵架自然要鬧一陣子,這也算感情的波瀾,你真是沒有情調。”大樹哭笑不得,在電話裏發出氣咻咻的滋啦滋啦聲。
  蹈蹈問:“大樹,你一個人在家麽?”“嗯,我一個人,你來玩好不好?”蹈蹈猶豫了一下:“我不想動,外麵怪熱的,你過來吧,我們去吃雪糕。”大樹歡呼一聲:“你答應見我?好,你等著,我30分鍾後到你樓下。”蹈蹈還來不及再見,就聽見大樹撂了電話。
  蹈蹈心裏有點不是滋味,想到家竹說的感情最好就是細水長流,不喜歡太過熾熱。她仿佛找到了依據,自言自語:“嗯,大樹就是太過熾熱了,要跟他說說細水長流的道理。”
  她找了裙子去洗澡,才剛擦幹頭發,就聽到門鈴。蹈蹈看看貓眼,大樹滿頭大汗站在外麵。她放了毛巾,整整裙子才把門打開。
  大樹飛車來蹈蹈家,一路上忍受中午的大太陽的暴曬,正在嘩啦嘩啦地出汗,門一開,看到穿著蘋果綠無袖連衣裙,披著滿頭濕漉漉長頭發的蹈蹈,覺得心裏一下子就沁涼了,舒服得四肢百骸都清涼妥帖。他忍住不伸手撫弄蹈蹈雪白的小臉:“蹈蹈,真想死我了。”蹈蹈有點不好意思,身子一縮,躲掉大樹的手,側身讓讓:“你進來吧。”
  大樹進了屋子,好奇地四下打量:“這是你第一次讓我進房間吧,每次送你都隻準我送到樓下。”蹈蹈遞了罐冰可樂給他:“爸媽都在,自然不好讓你上來,我爸媽要知道我找了男朋友,還不知道要煩我多久。”大樹仰頭一口氣喝幹,打了個大嗝:“今天早上我打電話來你還在睡覺,你媽盤問了我半天,就差點沒有問我爺爺奶奶的職業了,你以為她不知道猜啊?”蹈蹈皺眉:“都怪你,沒事老打電話幹什麽啊?讓我媽起疑心了不是?”大樹咬牙:“好個狠心的丫頭!原來一點都不想我!誰沒有事情打電話啊,這不都是因為想你嘛!”他轉身朝著窗外站,氣得深呼吸。蹈蹈也有點覺得對不起大樹,她猶豫了一下,伸出手臂從後麵抱住大樹:“大樹,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大樹感到蹈蹈柔軟的身子貼著他的脊背,心裏的氣一下子全消了。他和蹈蹈在一起,覺得甜蜜又辛苦。好的時候,蹈蹈古靈精怪的可愛讓大樹覺得心都化了,可是她討厭起來又讓大樹覺得根本不在乎他,心裏的怒氣蒸騰得難受。大樹知道,自己時常弄得生氣,太不夠男人氣,可是蹈蹈眼睛深處沒有他期待的愛意,又是他無法承受的煎熬。大樹歎氣,轉過身子擁抱住蹈蹈。
  蹈蹈很不習慣在家裏和大樹擁抱,覺得緊張,好像四處都有眼睛看著自己,她嚐試推開大樹,大樹不依不饒,越抱越緊。大樹喃喃地叫著蹈蹈的名字,輕輕地在她額頭上印了一個吻,然後吻著她的鼻尖,慢慢地到嘴唇,輾轉地溫柔地吻她。蹈蹈心跳如擂鼓,雖然四肢酥軟,可是還是下意識地推開大樹。大樹箍緊她,嘴唇吻到她的耳垂上,蹈蹈覺得全身發麻,她緊張得渾身僵硬。等大樹的嘴唇從她的耳邊轉移到脖子的時候,蹈蹈用力推開了他。
  大樹也有點不好意思。他掩飾地坐到沙發上拿起一張報紙。蹈蹈心跳很快,她下意識地抓了掃把掃地,什麽話都不說,一下下地掃著,回過神來覺得好笑,真不知道突然掃地算怎麽回事。她停了掃把偷偷地回頭看大樹,大樹也正好偷偷地看她,兩個人都紅著臉笑起來。大樹張開雙臂,等蹈蹈過來。蹈蹈放了掃把,拉著大樹的手把他拉起來:“起來起來,我們出去吧。”
  路過小區的冰淇淋店,蹈蹈停下來含了手指頭挑選。大樹笑著說:“你還真不是一般的象娃娃,哪裏有19歲的人這麽饞嘴的。拜托你,你已經成人了好不好?”蹈蹈哼了一聲:“我還有3個月才過生日呢,現在還是18歲。”大樹笑:“嗯,全天下就你一個人一點不想長大。”
  蹈蹈要了和路雪真愛,用小勺子挖著吃,大太陽曬下來,她眯眯眼睛看太陽:“今天真是熱的不行,我們去哪裏?”大樹用手掌替她擋著陽光:“我說了呆在家裏你不肯,非要出來,大熱天的去哪裏?哪裏都熱死人。”蹈蹈噘嘴:“媽媽說了,不要跟男孩子單獨呆在家裏。”大樹捏她的臉蛋:“啊,是啊。我是流氓,當心我吃了你。”
  過了馬路,蹈蹈想了想:“我們去江邊坐吧,也許有點風?”大樹點頭,努努嘴:“你坐後麵,我騎車帶你去。”大樹先上車慢慢騎,蹈蹈站在那裏不動。大樹回頭看她還沒有動靜跳下車來喊:“你站那裏幹什麽,跳上來啊!”蹈蹈不好意思,忸怩地說:“我不會坐,不敢跳上去。”大樹哭笑不得,推車走過來:“你真是夠笨啊,不會騎車居然還不會坐車?”蹈蹈噘嘴:“我從來沒有坐過車後座嘛,這麽高的車子,我要是跳矮了就掛著,我要是跳高了就從後麵翻過去,都會受傷的。”
  大樹哈哈大笑,看著蹈蹈頭發上一圈太陽的金光,他咬咬牙:“好,我就惡心一次,你坐前麵的橫杆上來。”蹈蹈害羞地笑:“我這麽大人了,還坐在前杠上?別人看見都要笑話了。”
  大樹說:“那怎麽辦呢?你又不敢坐後麵,又不能坐前麵,難道我們頂大太陽走半個小時去江邊?那你又要中暑了。”蹈蹈歎氣:“好吧好吧,我坐就是了。”她走過去在車前杠邊站著,回頭看大樹,大樹笑著把她輕輕一摟,放到車杠上,自己跳上了車。蹈蹈傻笑:“這麽大人坐這裏看來不是很舒服啊。”大樹說:“蹈蹈,拜托你把腳稍微縮一縮,我每踏一下都碰到你的腳。”蹈蹈把腳縮起來,嚷嚷不舒服。大樹不理她,用力踏車。
  蹈蹈揚起頭來迎著風,長頭發一縷縷都撩著大樹的臉和脖子,淡淡的香波清香傳到大樹鼻子裏,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蹈蹈說:“哎呀,真舒服。好多年都沒有這樣坐車了。小時候我坐爸爸的車前杠,他把我包到夾克裏麵,還可以拉上拉鏈呢,那時候我多小啊。我4歲就坐爸爸的車了,唐詩都是在車上背的,可惜現在會背的反而不多了。我最輝煌的時候可以背全篇的《滕王閣序》,曾經在小學裏表演過的。”
  大樹說:“那你現在還記得小時候背的什麽詩呢?”蹈蹈笑:“你要我現在想起來,我哪裏記得。我媽媽教的歌謠倒記得不少:‘紅屋子,白帳子,裏頭睡個白胖子;千根線,萬根線,落到水裏都不見;高高山上一條藤,藤上掛銅鈴,風動藤動銅鈴動,風停藤停銅鈴停。’這些我都清楚記得。我小時候可聰明了,爸爸那時候跟我講《釵頭鳳》,我覺得唐宛可憐,都哭了。”
  大樹插嘴:“你那時候多大?”蹈蹈想了想:“還沒有上學呢,大概5歲吧。”大樹笑:“5歲就懂《釵頭鳳》,是夠早熟的。”蹈蹈掐他扶車把手的手,說:“什麽早熟,是早慧。”大樹一疊聲討饒:“好好好,是是是,早慧早慧。”
  到了江邊,太陽正正地照著,蹈蹈拉大樹在樹下的長凳上坐下,江風雖然大,吹過來也是熱乎乎的。蹈蹈笑:“你看,難得江邊一個人都沒有。”大樹說:“當然沒有人了,7月份,大中午1點鍾,誰到這日頭地下來吸暑氣啊?”蹈蹈哼了一聲:“這就叫做情調,你懂不懂?”
  大樹回頭看她,蹈蹈的臉蛋被太陽曬得通紅,大樹說:“你明天必然脫皮,今天太陽確實太大了,我媽說今年太陽黑子爆炸,紫外線特別強。”
  蹈蹈摸摸臉:“不要緊,我太白了,曬黑點顯得健康。”她吸吸鼻子,說:“怎麽這麽大臭味啊?”大樹也抽鼻子到處聞:“什麽臭味?”蹈蹈湊到大樹身邊:“呀,是你的味道。臭烘烘酸啾啾的。”大樹臉紅:“這哪裏是臭味?這是男人的味道。”蹈蹈哈哈笑:“你還男人的味道呢,純粹是男孩的味道。”
  大樹說:“男人和男孩的區別是什麽?”蹈蹈想了想:“男人要比男孩有擔當,有責任感,有本事,是成熟的人。我小時候看過本張抗抗的書——張抗抗你知道不知道?”大樹搖搖頭,蹈蹈歎氣:“唉,知道你沒有文化,根本不該問你。她是80年代很有名的作家——她有本書叫《男人的風格》,封麵是個男人的背影,我小時候看了那本書,就想,男人都要挺拔威武,穿灰色風衣,很酷很沉默非常獨立非常成熟。”
  大樹哈哈笑:“其他還好說,為什麽非要穿灰色風衣?”蹈蹈瞪他:“你看過柯雲路的《新星》麽?裏頭的李向南好像就穿灰色風衣。”她伸手擋住大樹的嘴:“你不要問我誰是柯雲路,否則我太鄙視你了。”大樹嗤了一聲:“不知道柯雲路有什麽要緊,我隻要知道安身立命的技能就夠了。”
  蹈蹈回頭看江麵,耀眼的陽光灑在江麵上,好像在江麵上灑了無數的金星,一閃一閃耀人眼目。她低聲說:“這些東西總歸要知道些,我就愛這些。”大樹往後仰,靠著椅子背說:“蹈蹈你看,今天的天真藍啊。”
  蹈蹈按他的樣子往後仰,眯著眼睛看天,天空湛藍透明,一絲絲雪白的雲飄在高高的天空,很遠很遠。大樹伸開手臂放到椅子背上,蹈蹈微笑著靠到大樹的手臂上,兩個人都不說話,任滾燙的風撩著他們的臉頰,看白雲悠悠飄遠。
  
  第13 章
  過了幾天,大樹打電話來說要去上海姑媽家一陣子。蹈蹈噘嘴聽他說,心裏有點不樂意,可是又沒有理由要大樹留下來。大樹看她沉默,就說:“你不是說要我過個有意義的暑假麽?姑媽給我聯係了一家大公司實習,還不是為了聽你的話啊。”蹈蹈心裏哽著,還是不開腔。大樹又說:“你不想我去麽?那我就不去好了,我讓爸爸回絕姑媽好了。”蹈蹈說:“呸,誰不讓你去了,你瞎說什麽啊。”大樹陪笑:“今天就不過去見你了,明天傍晚我去跟你告別,你陪我去買火車票好不好?”蹈蹈沒情沒緒地放了電話。爸爸正好下班回來,蹈蹈纏上去說:“爸爸,你說了給我介紹實習單位的,怎麽一點消息都沒有?”爸爸笑:“哪裏那麽容易啊,我又不認識銀行界的,還要托別人找。”蹈蹈噘嘴:“誰說一定要去銀行實習了?”爸爸刮她的鼻子:“學金融的不去銀行實習?”蹈蹈歎氣,坐到沙發上生悶氣。媽媽端了鹽水泡的菠蘿出來,蹈蹈也沒有吃上一口。
  第二天傍晚,蹈蹈趴到陽台上看了半天,才看到大樹飛車進了小區門。蹈蹈拿了小包對媽媽說:“媽媽,我出去一下。”媽媽說:“啊?這個時候出去?馬上就吃飯了。”蹈蹈嬉皮笑臉:“你別等我了,和爸爸一起吃。”媽媽笑著摸摸她的頭發說:“吃完了我和你爸爸去張叔叔家玩,你要是回來的早,就去張叔叔家找我們。”
  蹈蹈大聲應了,噔噔下了樓,打開單元門,看到大樹扶著自行車站在門口。大樹驚喜地說:“呀,我還正準備按門鈴呢。”蹈蹈瞪了他一眼:“你怎麽才來啊,我們家都馬上要吃飯了。”大樹說:“出來很難麽?你媽不高興了?”蹈蹈笑:“我媽怎麽會難纏,她最信任我,我說要怎樣就怎樣,我媽從來都不阻攔。”大樹說:“走吧,火車站賣票到8點,現在6點,還來得及。”蹈蹈說:“我們怎麽去?”大樹擠擠眼睛:“你坐前杠上,我騎車去。”蹈蹈笑:“才不呢,大傍晚的,路上多少人啊,你把車停我們家樓下好了,我們坐公共汽車去。”大樹歎氣:“本來還準備再騎車帶你一次享受享受的,誰知道讓我坐公共汽車!”蹈蹈戳他一下:“你是屬驢的麽?自己找累受?”大樹邊鎖車邊說:“雖然不屬驢,但是甘心當蹈蹈小姐的坐駕。”
  到了車站,悶熱的人氣洶湧而來,蹈蹈掩鼻子說:“哎呀,真夠難聞的,夏天的火車站真不是好來的。”大樹拉了蹈蹈的手,鑽過人群,擠到售票處。蹈蹈陪他一起在鐵杠子圍好的售票通道裏站著,火車站嗡隆的人聲嘈雜,蹈蹈踮腳湊到大樹耳邊說話:“大樹,你坐過飛機麽?”大樹笑,也低頭湊到蹈蹈耳邊:“我沒有坐過,飛機多貴啊。這次媽媽大方讓我坐硬臥,本來爸爸還要我坐硬座體驗生活呢。”蹈蹈說:“家竹他們回家不都是坐硬座麽,就是你嬌氣。”大樹哼了一聲:“我嬌氣?換了讓你坐硬座去,一個人孤零零的,早哭鼻子了。”蹈蹈搖頭,說:“走著瞧咧。”
  好不容易排到了他們,大樹遞錢進去,要了三天後的硬臥票子。從隊伍裏擠出來,蹈蹈問:“幾點鍾出發的?”大樹說:“下午5點多,第2天早上就到了,夕發朝至的。”蹈蹈歎氣:“唉,你可以出去玩多好啊,上海我88年去過一次,後來就沒有去過了。”大樹摟了摟她的肩膀:“我會給你電話的,爭取早點回來,好不好?”
  蹈蹈揚頭笑:“我88年去上海的時候是小學畢業的暑假,住在爸爸的上海同學家裏,他們一家人住了棟石庫門房子,每天晚上都做一大桌子好吃的。可是我老覺得飯裏一股黃浦江的味道。”大樹笑:“我從小到大不知道去了姑媽家多少次,怎麽我吃不出飯裏有黃浦江的味道?”蹈蹈哼了一聲:“你是標準的牛嚼牡丹,什麽味道都分辨不了,飯裏混了機油估計也吃得高興。”自己想想這話有趣,蹈蹈哈哈笑起來。
  大樹不知道怎麽反駁,看蹈蹈的黑頭發在晚風裏頭撩啊撩,身上淡藍的連衣裙也跟著風揚起來,心裏忍不住柔軟,伸手用小拇指勾住了蹈蹈的小拇指。蹈蹈回頭看看他,大樹的眼睛裏都是溫柔的光,身上被汗印濕的白T裇和牛仔短褲襯著他蓬亂的頭發。蹈蹈覺得大樹這樣子可愛,禁不住也存了柔情,她踮腳幫大樹理順頭發,溫柔地一笑。兩個人勾著小拇指在夏天傍晚的馬路上慢慢地走著,沒有說話。看玫瑰色的天邊漸漸變深,換成了寶藍顏色。
  街上人很多,摩肩接踵的,夏天的暑氣蒸騰著,混合著人們的汗味,蹈蹈不時被迎麵來的人撞上,她躲了又躲,索性放開大樹的手指頭。大樹問:“怎麽了?”蹈蹈說:“太擠了,奇怪了,今天馬路上怎麽象電影散場一樣,這麽多人啊?”大樹望了望:“可不就是電影散場了?前麵是電影院嘛。”大樹拉蹈蹈走到自己前麵,讓蹈蹈往前走,他的胳膊伸得長長的,讓蹈蹈在他一對胳膊攔起來的範圍裏走。蹈蹈回頭笑:“偶爾還有點聰明啊。”她索性靠在大樹胸前,讓大樹的身子推著她走。
  大樹的身子全是汗,隔了T恤也能感覺到他的潮濕的身子發散著熱烘烘的氣息。蹈蹈想到金庸小說裏頭常說的“噴薄的男兒氣息”,忍不住偷偷地笑。大樹不知道蹈蹈還在轉這個腦筋,他享受地細細感覺蹈蹈柔軟纖細的身體靠在他懷裏的感覺,不時輕輕的在蹈蹈烏黑的馬尾巴上輕輕一吻。
  天慢慢的徹底黑了,路上的人流也漸漸稀了,很多人拉了竹床出來,擺在巷子裏,一家子的晚飯就擺在竹床上,一張張竹床變成了飯桌,人們或坐或站或蹲,迎著巷子裏難得的穿堂風,美美地享受晚飯。蹈蹈一張張床張望過去,跟大樹說:“你看,有5家吃西瓜皮,幾乎家家都吃空心菜梗。這家的紅燒肉看上去不錯。”大樹笑:“你還研究了這個啊。”蹈蹈說:“我們也吃東西好不好,看別人吃飯真是讒死了。”大樹停下來張望:“吃什麽好呢?你想吃什麽?”
  蹈蹈說:“要不然來一碗涼拌米粉,再來一碗麻辣豬紅?”大樹笑:“吃的這麽沒有情調?前麵就是肯德基,要不要吃漢堡?”蹈蹈大搖頭:“不要不要,我就喜歡吃這些,當然你最好去給我買個蛋筒回來,那就完美了。”
  等大樹買了蛋筒回來,蹈蹈已經喝了一大半豬紅湯,小嘴辣得通紅微腫,臉蛋緋紅,鼻子上沁著小汗珠。她伸手接了大樹遞來的蛋筒,使勁咬了一口,啊了一聲。大樹坐下來,笑嘻嘻地看她,覺得蹈蹈可愛得不行,特別想摟過來親一口。
  蹈蹈三口兩口就吃了蛋筒,把涼拌米粉推給大樹:“你吃吧,我讓老板給你加了好多辣蘿卜幹,可好吃了。”大樹接過來,呼嚕呼嚕扒完,用手背抹抹嘴唇。蹈蹈遞給他紙巾,說:“不吵架多好,本來可以每天這樣玩的。”大樹瞪眼睛:“難道是我想吵架的?是誰那麽不屑地看我了,是誰做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來氣人了?還說呢,你不是說要過個有意思的暑假麽?結果呢?”
  蹈蹈噘嘴:“呀,給你開個口子你就沒有完了?”大樹歎氣:“好好,不說了,你還想吃什麽?”蹈蹈也歎氣:“唉,可惜你過三天就要走了,要到八月份才能回來吧?”大樹算了算:“現在是七月中旬,估計我八月中旬可以回來了,實習20多天,可能還要陪姑媽去蘇州一趟。”蹈蹈皺眉:“整整一個月啊,我一定要悶死了,你可別忘記給我電話。”大樹拉她的手輕輕捏了捏:“一定不會忘記,保準是我想你比你想我的時間多。”蹈蹈哼了一聲:“你實習那麽忙,哪裏有時間想我?”大樹歎氣:“唉,沒有辦法,誰讓我愛你比較多呢?多想點也是正常的。”
  蹈蹈得意地笑了笑,拉大樹起來,說:“我們去江邊吹風麽?”大樹正想答應,忽然看見馬路對麵他的爸爸媽媽正在散步,他回頭對蹈蹈說:“我爸媽在對麵散步呢,你過去打個招呼好不好?”還沒有等蹈蹈回答,他爸媽已經看見了大樹,招手讓他過去。蹈蹈呼地往後一縮,說:“我不去了,我害怕,我不去了。”她轉身就想跑,被大樹一把拉住,蹈蹈沒有辦法,慢吞吞地被大樹拉過了馬路,站在他爸媽麵前。
  
  第14 章
  大樹的父母都很高大,運動員一樣的身材,蹈蹈站在他們身邊,覺得大山壓頂一樣難受。她下意識地撥弄裙子上的腰帶,覺得短暫的安靜是那麽漫長。蹈蹈低著頭也能感受到他們探究的目光,覺得臉蛋一陣發燙。她偷偷抬眼看了看,立刻和大樹媽媽的眼睛對上,慌忙拉了一個微笑。大樹的媽媽很奇怪,她沒有什麽表情,若有所思地看蹈蹈,眼睛裏說不出是什麽神色。蹈蹈偷眼看大樹,大樹趕緊說:“爸媽,這是我女朋友,林蹈蹈。”蹈蹈輕聲說:“叔叔阿姨好。”
  大樹爸爸點點頭:“哦,有空來家裏玩。”大樹媽媽沉穩地說:“女朋友?大樹,馮蔭不是你的女朋友麽?”大樹立刻喊:“媽媽!”蹈蹈驚訝地抬頭看她,又看大樹,腦子裏倒海翻江,一時不知所措。
  大樹媽媽回頭問蹈蹈:“你是幹什麽的?”大樹趕緊說:“蹈蹈是我大學同學,金融係的。我們同屆。”大樹媽媽嗯了一聲:“哦,大學裏就忙這個啦,大樹你英語六級沒有過,是因為這姑娘吧。”
  蹈蹈覺得有點站不住,臉發燒通紅。大樹也有點慌張,大聲說:“媽媽你胡說什麽呢。”趕緊衝爸爸使眼色。大樹爸爸清清嗓子:“我說,你客氣點吧。”大樹媽媽瞪了他一眼,轉頭看著蹈蹈:“小姑娘,你們這麽年輕就談戀愛。我們家長也不好說什麽,現代社會了麽!但是你們不要忘記學習啊。你過了六級麽?”
  蹈蹈心裏一股怒氣燒得難受,眼淚在眼眶裏轉了又轉,她低頭忍了半天,一抬頭就迎上大樹媽媽冷淡的目光,她看看大樹,大樹一張臉也是通紅,在他媽媽嚴厲的目光注視下,撅著嘴皺著眉頭,滿額頭的大汗。
  蹈蹈咬咬牙齒,輕聲說:“叔叔阿姨,我還有點事情先走了。”她摔開大樹的手,回身就跑。大樹趕緊追過去,卻被媽媽一把拉住:“你追什麽追,爸媽都在這裏呢!”大樹隻好停住腳步,看蹈蹈蹬蹬蹬轉了彎。
  蹈蹈使勁跑了好久才停下來喘氣,回頭看了看,大樹並沒有跟過來。眼淚忍不住呼啦啦掉下來,覺得平生從沒有受過這樣的侮辱,心裏一陣陣揪著難過。又懊悔自己沒有把六級早就過了的事情告訴大樹媽媽,心裏憤憤:“哼,告訴你,讓你看看,我可是大一就過六級的!”
  她轉身慢吞吞朝公車站走,腦子裏顛過來倒過去回想大樹媽媽說的那些話,想到她說的:“馮蔭不是你女朋友麽?”心裏恨得像錐子刺一樣疼。難道大樹有什麽事情瞞著自己?大樹媽媽怎麽知道馮蔭?還認為她是大樹的女朋友?剛想完這個,又想到大樹媽媽說要注意學習的時候那種陰陽怪氣的腔調,心裏的怒火和屈辱的感覺又騰騰地冒起來,越想越生氣。蹈蹈想一陣哭一陣,眼睛擦得通紅,在公車站站了半天。
  時間已經晚了,公車站的人越來越少。蹈蹈看見旁邊有幾個不三不四的人圍成一圈在聊天,都光著膀子叼著煙,其中有幾個正瞟著她。蹈蹈有點緊張,可是左等右等車都不來,她更害怕了。過了一會,果然有一個小混混走過來,蹭到蹈蹈旁邊:“小妹妹要去哪裏啊,哥哥帶你去吧。”蹈蹈不敢接腔,往旁邊挪了挪,緊張得手心冒汗。那個小混混也跟過來:“哥哥請你吃夜宵,怎麽樣?”蹈蹈使勁平靜呼吸,不敢表現出害怕的樣子,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你走遠點!”小混混哈哈笑起來,其他幾個小混混問:“笑什麽呀?”也都從剛才站的地方紛紛走過來。蹈蹈害怕得簡直要哭出來,她正想逃跑離開公車站,車就按著喇叭過來了。
  蹈蹈趕緊衝到車上,膽戰心驚地看那幾個混混衝車上揮手,覺得全身的衣服都貼在了身上。她的眼淚又湧出來,委屈得不得了。
  到了家門口的車站,蹈蹈跑步回家,快到院子門口的時候忽然看到爸爸媽媽並肩在前麵走著,蹈蹈趕緊跑過去,喊了聲:“媽媽!”媽媽微笑回過身來,她一把摟住媽媽,蹭到媽媽身上,眼淚湧出來。蹈蹈在媽媽肩頭蹭來蹭去,蹭掉滿眼的淚水。
  媽媽拍了拍她,說:“怎麽了,哭了?碰到什麽事情了?”爸爸也拍拍她的腦袋:“誰欺負你了?”蹈蹈心裏想:要不要告訴爸媽大樹媽媽的事情呢?猶豫了半天,她說:“剛才公車站有小流氓跟著我,把我嚇壞了!”媽媽趕緊摟住她:“沒有對你怎樣吧?”蹈蹈搖頭:“車來了,我就上車了。”爸爸笑:“這麽點事情就嚇成這樣,快20的人了還動不動就哭。”媽媽嗔怪地說:“那當然害怕了,我們蹈蹈那麽小,世界在她眼裏花朵一樣,哪裏見過壞人?”
  蹈蹈攬住媽媽的胳膊:“媽媽我們在院子裏散步吧。讓爸爸自己回去。”爸爸搖頭:“女兒大了就不要爸爸了。”媽媽笑,和蹈蹈一起推爸爸拐彎去了回家的岔道,她們兩個轉身走進花園。
  媽媽問:“想跟媽媽說什麽?是想說今天下午來接你的那個男孩子麽?”蹈蹈嚇了一跳:“媽媽怎麽知道今天有個男孩子來接我?”媽媽笑:“這點偵察本領都沒有,還有資格做媽媽麽?”蹈蹈搖頭:“我不想說,媽媽也不要問。”媽媽捏捏蹈蹈的手:“好,媽媽不問,相信你自己有分寸。等你想告訴媽媽的時候再說吧。”蹈蹈恩了一聲,說:“媽媽你說我是惹大人喜歡的女孩子麽?”媽媽笑:“反正惹我喜歡。”蹈蹈笑,說:“媽媽不許打岔。我從小還算惹大人喜歡的孩子吧?”媽媽點頭:“嗯,漂亮幹淨,乖乖的,嗲嗲的,大人當然喜歡了。”蹈蹈笑:“這麽說和喜歡個布娃娃沒有什麽兩樣。”媽媽點頭:“父母另說,哪個母雞都覺得自己的小雞好。其他人麽,無怪乎親戚朋友,隻要你聽話乖巧,自然都喜歡的。要是以後走上工作崗位,讓人喜歡就不容易了。”蹈蹈遲疑地問:“如果我結婚了呢?你說我的公公婆婆會喜歡我麽?”媽媽回頭看看蹈蹈,想了想,說:“這要看你公婆了,如果把你也當個孩子看,聰明可愛當然就夠了。但如果把你當成大人,當然希望你懂事能幹。”
  蹈蹈覺得媽媽說的都不能解開為什麽大樹媽媽一見她就不喜歡她的謎團,可又不能多問,覺得一團鬱氣無法排解。媽媽摸摸她的胳膊:“蹈蹈,不要要求人人都喜歡你,重要的是你真正在乎的人愛你。隻要這樣就夠了。”蹈蹈歎氣,摟住媽媽說:“媽媽,我隻要你們愛我就夠了。”媽媽笑:“這種愛你趕都趕不走,我們眼淚水往下流,專門澆灌你。”蹈蹈也笑起來,和媽媽一起坐到欄杆上,把煩惱的事情拋開,專心和媽媽一邊劈裏啪啦打蚊子一邊商量第二天吃點什麽好。
  回到家裏,蹈蹈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梳理出兩點最生氣的地方,一是馮蔭的事情,二是大樹媽媽的語調。蹈蹈咬著嘴唇想,無論怎樣都要讓大樹解釋給自己聽。忽然又想:大樹的媽媽這樣子討厭,要不要和大樹繼續下去呢?幹脆分手算了。分手兩個字讓蹈蹈有點心跳,她坐起來,趴到窗台上看月亮。月亮明亮又碩大,皎潔得象個銀盆一樣,周遭的事物都籠上了一層輕紗。蹈蹈仰頭看月亮,心裏胡思亂想,忽然眼淚就流下來,心裏跌跌撞撞地想:原來我也不是大家的寶貝啊。
  第二天是星期天,爸媽都在睡懶覺,蹈蹈倒是很早就醒了,在枕頭上發愣,奇怪自己怎麽睡的著,覺得自己真是沒心沒肺,遇到這樣的事情難道不應該哭一個晚上嗎?她看著床頭櫃上粉紅的電話機,想大樹應該打個電話來解釋一下吧。熬到8點半,電話也沒有響,蹈蹈聽見爸媽的房間還是沒有一點動靜,她猶豫了又猶豫,撥了大樹的號碼,才撥三個數字就停住了,害怕接電話的是大樹的媽媽。在床上翻來覆去也睡不著,蹈蹈幹脆關了空調起身,刷牙洗臉,又拿了噴壺到陽台上給花兒澆水,耳朵緊張地捕捉聲音,一時覺得電話就要響了,一時又覺得大樹在樓下喊她的名字。
  媽媽起身的時候,看見蹈蹈托了下巴正對著電話發呆,媽媽叫了她一聲,把蹈蹈唬了一跳。媽媽說:“幹什麽呢?起的這麽早?”蹈蹈沒精打采地答應著,站起身來想喝點水,電話就響了。蹈蹈慌忙拿起聽筒,一時沒有拿穩還掉在桌上,她趕緊拿起來,喂了一聲。卻是張叔叔的聲音,蹈蹈苦著臉敷衍了兩句就讓媽媽來聽電話。
  蹈蹈站到陽台上去,看白花花的太陽照在對麵一戶人家的窗子上折射出刺眼的光,心裏想:大樹怎麽還不來電話解釋呢?難道不用解釋嗎?難道不用道歉麽?
  媽媽走過來拉蹈蹈進屋,說:“這麽熱你站陽台上幹什麽,太陽都照著呢,一下子就黑了。張叔叔要我們去水庫郊遊,你想不想去?”爸爸說:“邀請我們一家人呢,蹈蹈一個人在家幹什麽,肯定去了。”蹈蹈不知道該不該留在家裏等大樹電話,心裏矛盾得恨,一方麵覺得大樹早該來電話,走了讓他找不著也是他活該;另一方麵又存了希望,希望大樹能來電話說清楚一切。
  爸爸跑到陽台上去拿魚竿,和媽媽吹牛說要釣多少多少魚,蹈蹈在屋子裏走來走去,眼睛還盯著那個電話,希望它趕緊響起來。等了半個小時,蹈蹈把早飯也吃過了,爸媽都收拾停當,準備出發了,電話還是沒有響,蹈蹈決心不再等了。她把牛仔褲套上,穿了嫩黃的小背心,戴了頂白色的寬沿太陽帽,跑到媽媽前麵開了大門。一家人說說笑笑下了樓,打開單元防盜門,蹈蹈看見大樹站在門口的大樹底下,傻乎乎的看著她。
  蹈蹈心重重地跳,一麵欣慰一麵生氣一麵心酸,像打翻了五味瓶。爸媽也停住了,看看蹈蹈又看看大樹。大樹走過來,低聲叫了句:“叔叔阿姨好。”媽媽笑著說:“你是童大樹麽?為什麽不上樓呀,站在大日頭底下多熱啊。”爸爸衝蹈蹈眨眨眼睛。蹈蹈不好意思,連忙轉頭對大樹說:“我要出去,你有事麽?”媽媽嗔怪地說:“人家沒有事站這裏幹什麽?”爸爸笑:“小夥子,我們本來打算一起郊遊的,你要不要一起去呀?”大樹趕緊搖頭:“不用了,叔叔,我還有事,我就想跟蹈蹈說幾句話。”爸爸回頭看蹈蹈:“蹈蹈你是要我們等你,還是怎樣?”蹈蹈咬咬嘴唇:“要不爸媽去吧,我就不去了。”媽媽看看她,轉頭跟大樹說:“你們找個涼快地方說話吧,都別熱著了。”
  送走爸媽,蹈蹈回頭看跟在身後的大樹:“你怎麽來了不按門鈴?”大樹說:“我也是剛到。”蹈蹈歎氣:“來以前幹什麽不給我電話啊?”大樹嘀咕:“我怕我媽媽聽見。”
  蹈蹈皺眉:“你說什麽?”大樹歎氣:“蹈蹈,我也是沒有辦法啊,我媽在家說一不二的,爸爸都要聽她的,我從來也沒有違抗過我媽的意思。”蹈蹈問:“你媽媽不讓你給我電話麽?”大樹低聲說:“也沒有明說,但是對我以前沒有告訴她你的事情特別生氣。”蹈蹈哼了一聲,腦袋轉了一個彎,又問:“馮蔭的事情是怎麽回事?什麽叫做你們分手了?”她覺得委屈得不行,腦子裏頭跑馬一樣出現各種假設的畫麵,仿佛看到大樹和馮蔭在一起散步,手拖這手的情形,眼圈立刻紅了。大樹趕緊說:“蹈蹈,你別瞎想,馮蔭是我媽大學同學的女兒,從小就和我認識的,我媽特別喜歡她,老讓她來我們家玩兒。”蹈蹈噘嘴:“然後呢?然後就談戀愛了?”大樹大聲叫:“沒有!沒有!我什麽時候和她談戀愛了!從來沒有過!”蹈蹈歎氣:“你就騙我吧,就騙我吧,就當我是個傻瓜好了。”
  蹈蹈低頭往前走,心裏委屈又不知道如何發泄,沒有目的地往前走,走出院子她左右看了看,不知道往哪邊走。大樹說:“蹈蹈,你別生氣了,我媽也沒有說什麽啊。”蹈蹈呼地轉頭看他,瞪大了眼睛。大樹撓撓頭:“媽媽就是擔心我們,怕我們耽誤了學習,你當時要跟她說你沒有耽誤學習,六級和你沒有關係就好了,結果你跑得那麽快,弄得媽媽不高興了。”蹈蹈眼淚忍不住要掉下來,她使勁地抽氣,把眼淚吞回去:“童大樹,你覺得你媽媽說的那些話不算什麽麽?對我的自尊心一點都沒有影響?”大樹低聲說:“當然媽媽語氣是嚴厲了一點,但是媽媽一貫都這麽說話,你以後就習慣了。”蹈蹈哼了一聲,一腔怒氣全匯聚起來,她大聲說:“沒有以後了,我再也不會見你的媽媽!”大樹皺眉:“怎麽可能不見呢,是我的媽媽呀,你和我在一起,怎麽能不見我的媽媽呢?”蹈蹈咬著嘴唇點頭:“很對,那麽我們分手,這樣我就不用見她了。”
  大樹立刻扯住她的胳膊:“蹈蹈你怎麽這麽說話!就因為我媽說了幾句你不入耳的話,就要跟我分手?你這樣我也要不高興了!”蹈蹈說:“你媽媽說的話確實讓我不高興,但是如果你的解釋能讓我滿意的話,我還能忍受。結果呢,你根本不覺得我受了委屈,讓我怎麽忍受?”
  兩個人在太陽地下嚷嚷,院子裏進進出出的人都看著他們,大樹有點不好意思,拽蹈蹈往外走,蹈蹈使勁地甩他的手也甩不脫,隻好隨著他往外走,覺得自己憤怒得透不過氣來。兩個人噔噔走了好長一段路,蹈蹈才把大樹的胳膊甩掉,大樹也站住,大聲說:“蹈蹈!你怎麽這樣!大人說你兩句,你就這麽不高興?不管媽媽說的話或者是她的語氣有什麽問題,媽媽就是媽媽!你不能對長輩生這麽大的氣!”蹈蹈使勁地哼了又哼:“我還不知道你是這樣的孝子呢!我為什麽要對傷我自尊心的你的媽媽那麽順從?如果她不是你的媽媽,我連讓她這麽說我的機會都不可能給她!她憑什麽對第一次見麵的我這樣說話?因為她是長輩,我連生氣的權利都沒有?”蹈蹈不等大樹接嘴,又說:“你媽還說什麽馮蔭的事情,不管你和馮蔭的關係怎樣,她這麽說就是明白地告訴我,一點都不喜歡我,讓我給馮蔭讓路!”大樹咬著嘴唇生氣,脖子上的青筋都暴出來,蹈蹈從來沒有見過他這麽猙獰的樣子,雖然有點緊張和害怕,還是忍不住說:“那麽好吧,我給馮蔭讓路,你媽也高興了,你也就好了!”
  她轉頭就走,大樹並沒有去拉她。蹈蹈走了好幾步,有點奇怪,仿佛拳頭打在棉花裏頭,她轉頭看大樹的反應,看見大樹正咚咚地往反方向走,蹈蹈咬了咬嘴唇,快走兩步跟上他:“童大樹!你怎麽說?”大樹並沒有停下腳步,他冷淡地說:“我不知道原來你這麽不可理喻,我懶得跟你說話。我要回家了。”蹈蹈也停下來,眼淚奪眶而出,她衝著大樹的背影嚷嚷:“我更懶得理你!”蹈蹈站著抽泣了半天,轉身慢慢走回去,又氣又傷心,眼淚掉個不停。

  第15 章
  大樹一定已經上火車了。和大樹在一起這幾個月,大樹從來沒有生氣超過一天,每次都是主動和她和解,這次卻沒有和往常一樣來主動投降。蹈蹈端著書坐在書桌前麵,心裏感歎兒子和媽媽的感情畢竟深厚,自己這樣一個外人還指望他能更體貼自己呢。忽然聽到媽媽開門的聲音,想到自己還沒有做飯,趕緊跳起來。她跑到門口把媽媽手裏的菜籃子接過來。媽媽問:“今天幹什麽了?”蹈蹈笑:“也沒有幹什麽,看書了。”媽媽點頭:“是該看看書了,你放假這麽長時間,也沒有看半個小時以上吧。”蹈蹈吐了吐舌頭:“媽媽,我的成績單來了,全部85分以上,這學期又可以拿獎學金。”媽媽笑:“是嗎?連數學都考了85分?”蹈蹈得意地笑:“那當然了,線代我考了 88分呢。”媽媽衝她擠眼睛:“看來還是大學好學,你高中數學都沒有及格過,高考數學考了多少?60?70?”蹈蹈笑:“媽媽不許再提老皇曆,要放眼未來。”
  晚上蹈蹈沒有和爸媽出去散步,她拿出放假的時候買的書來看。《文化苦旅》是這段時間的暢銷書,蹈蹈默默地看著,讀到《一個王朝的背影》,非常感動,把文章低聲讀了一遍,忽然電話鈴響。
  是家竹的電話。蹈蹈問:“家竹你好麽?幹什麽呢?”家竹笑:“你這家夥,還說要給我電話呢,我等了這麽多天,你一個電話都沒有!和大樹玩瘋了吧,徹底把顧家竹給忘記了?”蹈蹈歎氣:“還玩瘋了呢!家竹你不知道我這段時間過的有多糟糕!”她把事情詳細說給家竹聽,最後說:“我看我和大樹是完蛋了,他這個樣子我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原諒的,我讓路給馮蔭好了,讓他媽媽高興高興。”家竹默默聽完,說:“蹈蹈呀,你也太重視自己的感受了,大樹多難處理這關係呀,一邊是女朋友一邊是媽媽,他一定不想讓任何一方不高興。人家主動跑來跟你解釋,你卻說一堆數落他媽媽的話,任何人都會不高興的。你也要體會大樹的心情呀。”蹈蹈噘嘴:“你不要說了,我都煩死了,索性不想這些事情好了。你怎麽樣?”家竹說:“我能怎樣?我媽教我打毛衣呢,我給你打了條圍巾,白色馬海毛的,開學帶給你,冬天你就可以用上了。”蹈蹈笑:“還是你想著我啊,也難怪我這麽喜歡你。”家竹笑:“嗯,說乖話真是一等一。”
  放了電話,蹈蹈站到陽台上去吹風,把頭發打散來,腦袋探出去,讓清涼的晚風撩她的頭發,心裏回想家竹的話,立刻覺得自己對大樹很抱歉,確實沒有考慮他的感受,一味要求他體貼自己。蹈蹈自言自語:“你真是自私呀,自我中心分子。”忽然覺得一切都不真實了,她把大樹媽媽的話翻來覆去回憶,想是不是真的隻是語氣不好,而其實並沒有什麽惡意呢?又覺得不可能,用第一感覺來推翻剛才的結論,一時怨憤一時寬宥,矛盾得要命。
  過了幾天,蹈蹈在家裏著實呆得憋悶,把所有可以看的小說都看了一遍,第200次看《圍城》,第300次看《傲慢與偏見》。忽然接到係學生會的電話,說學校承辦了大學生網球大賽,要請還在本市的女生去做開場儀仗隊。蹈蹈覺得正來得及時,忙答應下來。
  她提了包回學校去報到,領了一套運動服和花球,才知道要她們這個方陣跳健美操。學生會建議她們盡量集中在幾個寢室住,省得不安全。蹈蹈看來的姑娘裏熟悉的隻有同班的郭繡,就和郭繡商量到她們寢室去住,郭繡說:“蹈蹈,我和馮蔭挺熟的,要不讓我們也讓馮蔭來我們寢室住?”蹈蹈吃了一驚,但是也不好反對,隻好說:“隨便,但是我和她不熟呀。”郭繡笑:“嗯?她是童大樹同班的,你不認得?”蹈蹈還是不知道如何找理由反對,隻好說:“好吧,一起就一起吧。”她和郭繡先去寢室打掃,把帶來的薄荷泡上正準備喝的時候,馮蔭來了。
  蹈蹈以前並沒有注意過馮蔭,隻知道是大樹班上的女生,文章寫得很好,在校刊上開了一個寫電影評論的專欄。現在因為大樹媽媽的一句話,對馮蔭充滿了好奇。馮蔭推開宿舍門,微笑著和她們打招呼。她剪著規矩的童花頭,尖尖的下巴頦,細長的眼睛和秀氣的小嘴,笑起來一眼睛彎成一個月牙。如果不是因為她和大樹關係的疑雲,光憑這樣子,蹈蹈就會非常喜歡她。
  郭繡問:“馮蔭你們方陣做什麽?”馮蔭說:“我們方陣做花隊,就是舉著花站成一行,太枯燥了。你們起碼還可以學健美操。”她轉頭對蹈蹈微笑:“林蹈蹈你好。以前也就是認識你而已,不怎麽熟悉,現在我們可以做朋友啦。”蹈蹈隻好笑,和她招呼,幫著她一起掛帳子,心裏想:馮蔭這麽自然,一定和大樹沒有什麽,自己要大方一點,不要小家子氣才是。
  吃飯的時候,郭繡沒有去,馮蔭挽了蹈蹈的手說:“我們去吧,你想吃點什麽?”蹈蹈說:“隻有小食堂開飯呢,去了再看吧。”走在路上,馮蔭說:“蹈蹈,大樹是不是去上海他姑媽那裏了?”蹈蹈啊了一聲,算是回答。馮蔭笑:“我見過大樹的姑姑——你知道我爸媽和大樹爸媽是好朋友麽?”她轉頭看蹈蹈,等到蹈蹈點頭以後繼續說:“我小時候去大樹家的時候,有次他姑姑回來了,她胖乎乎的,特別好玩。她教我和大樹跳舞——你別看她胖,她原來是芭蕾舞演員呢——她教我們跳梁祝,大樹老是做不好旋轉的動作,一轉就轉到地上去,把人都笑死了。”蹈蹈隻好說:“啊,是啊,大樹笨手笨腳的。”馮蔭笑:“你這麽覺得麽?他裝的吧,他手腳才不笨呢。我們小時候,都是他帶頭做壞事的,我們一起拆了他們家的電視,還是他裝好的呢,在他媽媽進門的時候栓好最後一個螺絲,真是把我嚇出一身汗。”蹈蹈覺得沉默顯得小氣,隻好說:“你們怕什麽?他媽媽很嚴格麽?”馮蔭笑,眼珠在蹈蹈臉上轉了轉:“他媽媽是出名的嚴格媽媽,很多小朋友都怕她。就是我不怕,她生氣的時候我也敢爬到她身邊撒嬌,所以我媽說,人和人都是有緣分的,比如蔣姨——啊,就是大樹媽媽,我這麽叫她的——她就是拿我沒有辦法,從來對我都很和藹的。”蹈蹈不知道馮蔭為什麽老跟自己說這些,她隨口問:“你和大樹一直都熟麽?”馮蔭笑:“當然熟了,我們高考結束的暑假都是一起過的,去了黃山和廬山。我爸媽和他爸媽特意把我們的大學和專業報到一起,方便互相照顧呢。”蹈蹈總算聽出點不對來,她試探了一句:“怎麽我沒有經常見你和大樹見麵呢?”
  馮蔭回頭說:“你要吃什麽?我想吃苦瓜炒肉片。”蹈蹈抬頭看了看菜牌:“我就吃黃瓜炒雞蛋好了。”她們打好菜在窗子旁邊挑了個位子相對坐下來。馮蔭說:“你剛才是不是問我為什麽和大樹不經常見麵?”蹈蹈有點不好意思,覺得自己的問話被馮蔭這麽一重複,似乎有挑釁的意思,她趕緊解釋:“啊,我是想說大樹對你的照顧不夠。”馮蔭哈哈笑:“蹈蹈,你不知道每個周末大樹都送我回家麽?他算照顧的還不錯了。”
  蹈蹈一時說不出話來,想到大樹從來沒有陪自己周末回家,總是這樣那樣的事情做借口,原來是送馮蔭回家去了。蹈蹈咬咬嘴唇,心裏對大樹說:“好哇,你還有這手。”馮蔭看了看蹈蹈的臉色:“蹈蹈,大樹說你很獨立,不要他送。我本來還有點不好意思呢,剝奪你們的時間。但是,蔣姨這個人固執,看不得我一個人拎包回家,怕我太累了。”
  蹈蹈的黃瓜炒蛋仿佛堵在喉嚨,不知道如何下咽,覺得馮蔭的話處處都有隱意,但是馮蔭的笑臉那麽真誠,像根本沒有想到那麽多,蹈蹈又覺得自己真是小心眼。馮蔭這時候撂開這個話題,和蹈蹈討論起電影來,她預測下學期最值得期待的電影是《陽光燦爛的日子》,問蹈蹈有沒有看過王朔的《動物凶猛》,蹈蹈有點不好意思:“我一篇王朔都沒有看過呢。”馮蔭說:“《動物凶猛》應該看看,很好看,所以我對改編自這小說的電影很有興趣。我帶了王朔的文集,回去借給你看。”
  如果撂開大樹的話題,馮蔭是很好的交談對象,她和蹈蹈一樣喜歡簡奧斯丁,一樣覺得《呼嘯山莊》的感情最震撼,一樣幾乎每個月都複習《紅樓夢》和任意一本金庸。蹈蹈在讀書方麵和馮蔭有很多共同點。馮蔭說:“蹈蹈,你也應該來校刊寫文章,開個專欄寫個金庸十二釵,你的這個創意我太喜歡了。”蹈蹈笑:“我已經報名參加校廣播站了,不知道能不能被錄取。”馮蔭說:“廣播站是節目負責製,你報了什麽節目?”蹈蹈笑:“文學賞析,星期三。”馮蔭說:“這個合適你,他們請我做周一的校園動態,我真是不想去。”蹈蹈說:“廣播站的考試還挺嚴格的,要筆試要口試,還模擬播音了。”馮蔭笑:“你別擔心,我和廣播站的宋老師熟,到時候我幫你說說。”蹈蹈趕緊說:“不要不要,不是非去不可,如果錄取不了就算了。”
  第二天就開始訓練,在操場上女孩們站成一個方陣,聽主席台上的指揮開始學健美操的動作。這個健美操其實是簡易的團體操,動作簡單得很,但是這麽多人要練整齊就很難了。7月的驕陽特別厲害,蹈蹈汗出如漿,衣服全部濕透了,胳膊腿都快麻木了。曬了一個上午覺得簡直要脫皮,回到宿舍隻有力氣捧著水喝了。馮蔭坐在窗口看書,看她回來了,就笑著說:“我們方陣動作雖然無聊,看來比你們好點,起碼不用練那麽長時間。”蹈蹈找衣服去洗澡,邊整理毛巾邊說:“是呀,不過老師大發慈悲,明天要改時間,早上7點到10點,錯過太陽最大的時候。”馮蔭伸了個懶腰:“這樣呆著真無聊,每天就是訓練這麽幾個小時,大把時間不知道幹什麽好。學校裏人又這麽少,一點活動都沒有。”蹈蹈答應了兩句,正準備出門,忽然郭繡推門進來,大聲說:“姐妹們!我剛和幾個代表我們學校參賽的男生碰上了,他們邀請我們晚上去聊天。”蹈蹈問:“運動員們也來了?都是些什麽人呀,我們認識的?”郭繡做了個鬼臉:“管他呢,大家都寂寞呀。認識不認識有什麽關係,我們起碼要呆到8月份才能回去,還不找幾個人玩,怎麽過呀。”
  洗了澡回來,蹈蹈趴窗前看了看太陽,正午的太陽照得樓前的樹葉都發光,綠色的葉子也發出金光,湛藍的天空沒有一絲雲彩。蹈蹈沒有勇氣走到那樣的太陽底下去,隻好歎氣:“不吃飯算了。”她洗了黃瓜做午餐,把昨天馮蔭借給她的王朔文集攤在桌子上翻看。
  馮蔭和郭繡不知道去了哪裏,寢室裏靜悄悄的,蹈蹈看了一會就困了,她躺到床上,床底下像生了一盆火,整個床鋪都熱烘烘的,她自己搖晃扇子,看風吹著窗簾飄來蕩去,想大樹不知道在幹什麽,也不知道有沒有從上海給她來電話。家裏沒有人,電話打了也沒有人接。
  想不了多久,蹈蹈就模糊睡過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被歌聲吵醒了。郭繡正在對麵床上哼歌,顛過來倒過去小聲地唱:“赤裸裸,我的愛赤裸裸......”蹈蹈笑了,大聲唱:“回到拉~薩~,回到了布達拉……”郭繡回頭說:“你醒了?”蹈蹈笑:“你呀,穿得這麽整齊,卻一天到晚唱赤裸裸。”郭繡笑:“這歌有混混腔,哼著去洗澡最合適。”
  蹈蹈伸了個懶腰,一摸脖子一手的汗,她歎氣:“學校真摳門呀,還不給咱們裝電風扇,真是熱死了。”郭繡說:“你去洗澡吧,我們吃了飯就去和那幫男生聊天。”蹈蹈皺眉:“都不認識,我不想去了。”郭繡說:“不許不去!馮蔭去看錄像了,如果你也不去,誰陪我去?”
  吃了晚飯,太陽總算下山了,可是暑氣沒有消,還是那樣灼人的熱。蹈蹈換了T裇和牛仔短褲,把長頭發挽起來紮了高高的馬尾,和郭繡一起出門。郭繡拉了蹈蹈走,邊走邊閑聊,忽然蹈蹈說:“呀,怎麽去西區?”她們學校東區是主教學樓和本科生住的地方,西區是研究生樓和老師宿舍。郭繡說:“是呀,他們幾個都是研究生。”蹈蹈笑:“你還真厲害,研究生都認得了。”
  到了研究生樓,郭繡嚷:“人研究生真幸福呀,這麽大一幢樓!他們好像是3個人一間,你說多好。”蹈蹈點頭,路過開著門的寢室的時候瞄了一眼:“啊呀,他們有吊扇!”郭繡歎氣:“我目前最羨慕的就是這個了。”上了三樓,蹈蹈問:“哪間寢室呀?”郭繡吐了吐舌頭:“我忘記問了。”蹈蹈笑:“難道要我們一間間問?”郭繡仰仰鼻子:“我有辦法。”她忽然扯著嗓子喊:“張國林~張國林~~!”把蹈蹈嚇了一大跳,趕緊拉住郭繡:“你嚷什麽呀?”果然有好幾扇大門都開了,從其中一扇走出一個矮胖子,剃著平頭穿著背心和沙灘褲,衝她們招手:“這裏呀,郭繡!”
  郭繡笑嘻嘻轉頭:“找到了,瞧我的辦法多好。”蹈蹈反而被她鬧了個大紅臉,覺得那些紛紛關上的大門裏射出的眼光看得她尷尬。她們進了張國林的宿舍,張國林匆忙套上T裇,對背對她們正在看書的一個男生說:“喂,老雷,招呼一下,我去買點冷飲。”蹈蹈吃驚地看到雷霆轉過身來。
  
  第16 章
  雷霆看見蹈蹈也驚訝了一下,但是立刻綻開笑容:“哦?林蹈蹈?”郭繡踏前一步,伸出手去:“你好,我是郭繡,是張國林的老鄉,他請我們來玩兒的。”雷霆隻好和她握了握手:“雷霆,張國林的室友。”他對旁邊站著的蹈蹈說:“林蹈蹈,你也認識張國林?”郭繡說:“她不認得,是我拉她來的,我們在寢室裏呆著太悶了。你怎麽認得蹈蹈?”說著回頭疑惑地看蹈蹈。雷霆笑:“這說來就話長了,很巧合的機會。”蹈蹈笑:“也不是很熟的,郭繡。”又轉頭對雷霆說:“真是巧啊,不好意思,你在看書麽?打擾你了。”雷霆笑:“也沒有什麽,反正看的也是閑書。”
  他招呼蹈蹈和郭繡坐下,一邊把桌上收拾整齊:“不好意思,有點亂。你們兩個都是來做啦啦隊的麽?”郭繡大聲說:“你們寢室還亂啊?算男生宿舍裏頭頂幹淨的啦。我們倆個都是健美操方陣,你們兩個都參賽麽?”蹈蹈不知道郭繡怎麽一到男生麵前就說話這麽大嗓門,被她銳利的嗓音嚇得一愣一愣的,覺得安靜的房間像塊綢緞,被郭繡尖利的聲音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她覺得自己的比喻很有趣,得意地出神,連雷霆跟她說話都沒有聽見。
  郭繡捅桶蹈蹈:“你想什麽呢?”蹈蹈慌忙回過神來,看見雷霆含笑看著她,蹈蹈有點不好意思,趕緊用話岔開。雷霆今天穿著白色的T裇和磨白的牛仔褲,頭發推得很短,利落清爽,蹈蹈說:“雷霆你好像黑了不少啊。”雷霆擼擼頭發:“是啊,暑假一直在學校練習,天天大太陽曬著。”郭繡問:“雷霆你是哪裏人?”雷霆說:“我是杭州人。”蹈蹈說:“你是杭州人?你可不像南方人。”郭繡嘻嘻笑:“是啊,這麽大個子,你有1米8吧。”雷霆笑:“誰規定南方人就要小個子?”蹈蹈覺得雷霆看她們的眼神像看小孩子,心裏覺得不服氣,非要在他麵前表現出成熟的樣子來。她說:“你有把握拿到名次麽?”雷霆搓搓手:“那要看我的運氣如何了。”
  張國林衝進來,一路嚷嚷著:“接把手,接把手!”蹈蹈她們趕緊都上去接,雷霆拿了一個大碗來,讓張國林把冰棒都放到裏頭。張國林放下冰棒,一個勁地甩手:“呼呼,真是凍死我了。”又嘻嘻笑著對蹈蹈和郭繡說:“你們趕緊吃,不吃就化了,樓下老頭的冰櫃似乎不太管用。”郭繡伸手到碗裏翻找:“都是什麽的?我要吃紅豆的。”蹈蹈覺得郭繡的動作太不雅觀,自己替她尷尬,眼睛不知道放哪裏好,無意中看見雷霆正衝她笑,眼睛裏閃著了解和寬容的光,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麽。蹈蹈偷偷地吐了吐舌頭,朝雷霆微笑了一下。郭繡和張國林總算挑好了冰棒,郭繡吮著冰棒說:“蹈蹈,你要什麽口味的?”蹈蹈笑:“我無所謂,大家先挑吧。”張國林嘟囔:“恩,要不然,奶油的?綠豆的?巧克力的?”雷霆說:“有橘子味的麽,給蹈蹈橘子味的吧。”回頭用眼睛征詢蹈蹈的意見。蹈蹈趕緊點頭:“哦,好的,橘子味吧。”她其實想吃巧克力味的,但是既然雷霆這麽熱情跳出來做主,她也就無所謂,吃什麽都沒有關係,不就是一根冰棒嘛。
  吃了東西洗了手,郭繡提議要打拖拉機。張國林趕緊興興頭頭地找凳子和報紙,搭一張牌桌。郭繡得意地衝蹈蹈眨眼睛,要她看張國林的殷勤樣子。蹈蹈這次醒悟過來,張國林也許對郭繡有好感吧。沒有辦法,她隻好配合地坐下來。
  蹈蹈和郭繡搭檔,她的牌技差,在寢室裏頭也就家竹願意和她搭檔,所以第一次和別人搭檔,蹈蹈有點緊張。誰知道果然就出錯了,郭繡嘟囔:“哎呀,你怎麽出這個呀,你看我出了紅桃,就該知道我紅心都絕了啊。”蹈蹈說:“是麽?我以為你還有紅心呢。”又打了幾張,郭繡又叫:“哎呀,你怎麽不調主啊,我等你調主都等死了。”蹈蹈被她說得極不自在,越打越緊張,又出錯了幾張牌,最後果然輸了一局。
  郭繡把手裏的牌重重地放到桌上:“哎呀,蹈蹈,你真不會打牌,你那張紅桃Q早就該出了,守在手上幹什麽?弄得我紅桃沒有辦法甩牌。你有那麽多主,為什麽不調光他們的主?雷霆也就4張主,張國林的主多一點,”她翻翻眼睛想了想:“也就6張吧。完全可以調光他們的主啊,居然讓他們留了一副對子來雙摳。”蹈蹈最怕人家打完了牌跟她清算,一算就把她算糊塗了,她根本就不記得自己出過什麽牌,被埋怨了也無法解釋。偏偏今天又當著兩個陌生的男人的麵,蹈蹈覺得真是鬱悶,臉都微微紅了。她隻好低頭理牌,聽郭繡兀自刮啦啦地嘀咕她出的錯。
  雷霆突然說:“蹈蹈,要不我們搭檔?我的牌技也差,大哥不埋怨二哥。”張國林也趕緊說:“對呀,對呀,我看郭繡打牌和我風格比較像,要是合作,一定把你們都打趴下。”蹈蹈心裏無比感激,趕緊站起來和張國林換位子。
  接下來的牌就很順了,雷霆不怎麽說話,打牌非常聰明,他出的牌讓蹈蹈一看就知道該怎麽辦。心情放鬆了,蹈蹈也開始能思考了,有幾次出的很好,抬頭就看見雷霆鼓勵和讚許的目光。最後他們居然比郭繡和張國林更先打到A,郭繡嚷嚷:“哎呀,張國林你真不會打牌!也就比蹈蹈稍微好一點罷了,瞧人家雷霆打的多好,連蹈蹈那麽笨的都能帶好了。”雷霆笑:“郭繡可別這麽說,蹈蹈後來打的很好,看來她進入狀況以後是把好手。”蹈蹈笑:“哪裏,別誇我了。我可經不起誇,一誇就飄飄然,呆會子可要在天花板上飄著下不來了。”大家都笑了。
  蹈蹈看看手表,對郭繡說:“要不咱們走吧,快10點了,阿姨要關門了。”張國林趕緊站起來,說:“我送你們我送你們”,然後回頭看雷霆:“你也送送?”雷霆笑:“好啊。”4個人下了了樓,慢慢地走會蹈蹈她們的宿舍樓。晚上的風總算有點涼意,校園鬱鬱蔥蔥的樹叢全變成黑色在深藍的天空下勾勒出隱隱的美麗的花紋。張國林和郭繡走在前麵唧唧喳喳地說話,不時聽到郭繡哈哈大笑。蹈蹈和雷霆走後麵,蹈蹈一時不知道說什麽,隻好邊走邊抬頭看天,天空鑲嵌著明亮的碎鑽一樣的星星,一閃一閃,可以清晰地看到銀河。雷霆突然問:“蹈蹈暑假幹了什麽呀?”蹈蹈歎氣:“一點有意義的事情都沒有幹,又浪費了1/4個暑假。”她抬頭看雷霆:“你呢?”雷霆說:“我一直練球來著,也沒有意思,還好學校圖書館一直開著,我的論文草稿完成了,馬上就要開始著手修改。”蹈蹈問:“哦?你怎麽想起來寫論文的?”雷霆笑:“我們有任務呀,一個學期一篇論文,我們導師比較嚴格。”蹈蹈笑:“可憐。我能拜讀麽?”雷霆說:“當然可以了。”郭繡轉頭衝他們嚷:“蹈蹈,張國林說明天帶我們去遊泳,你去不去呀?”蹈蹈趕緊說:“別客氣了,我不去了。”
  到了宿舍樓下,大家告別,雷霆走出幾步又忽然回頭對蹈蹈說:“你上次不是說要一本《冰與火》麽?我也想買,明天下午一起去門口書店看看如何?”蹈蹈說:“好啊,幾點?”雷霆說:“6點吧,太陽差不多要下山的時候。”蹈蹈點頭,拉了郭繡一起上樓。
  到了寢室,郭繡嚷嚷熱,一邊脫衣服一邊唱:“赤裸裸,我的愛赤裸裸。”半躺在床上看書的馮蔭放下書,撩開帳子去夠旁邊的拖鞋,一邊說:“你們去哪裏了?去了這麽一個晚上。”蹈蹈幫她把落在另一頭的拖鞋踢過去,找了本雜誌,邊扇風邊說:“我們去郭繡的老鄉寢室打牌去了。”馮蔭笑:“呀,你還會打牌呀,我一直覺得打牌無聊,就不肯學。”郭繡說:“打牌怎麽無聊了,打發時間的最佳方法。哎呀,蹈蹈牌技差,但是運氣賊好,老抓大王。”蹈蹈笑,對郭繡眨眼睛:“你老鄉張國林很殷勤呀,別是有什麽企圖吧?”郭繡得意地一翹鼻子:“有又怎樣,多吊幾個在手裏慢慢挑好咧。”她拍拍蹈蹈的肩膀:“我看大帥哥雷霆對你很有意思呀,還約你明天見麵哪。”蹈蹈趕緊說:“你別瞎說,不過是一起買書,哪裏就是約會了。”馮蔭探詢地看蹈蹈,笑著說:“哎呀,也難怪呀,蹈蹈這麽好看,有人喜歡也不算什麽,大樹估計得提心吊膽吧。”
  蹈蹈臉紅:“馮蔭你別摻和了,這都什麽和什麽呀。”郭繡哈哈大笑:“臉蛋紅了!臉蛋紅了!”馮蔭含笑說:“我可要跟大樹說了,要他做好心理準備呀,女朋友可太受歡迎了。”郭繡哈哈笑:“就是,就是。”蹈蹈跺腳:“你們不許再開玩笑了。”抓了毛巾去水房,還聽到房間裏一陣笑聲。
  
  第17 章
  第二天蹈蹈起床遲了,等她趕到操場的時候方陣已經排好了,她臉紅地穿過整齊的方陣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去,聽見主席台的大喇叭大聲說:“以後誰都不許遲到,別以為我管不了你們,以後抓到誰就告訴她的班主任扣操行分數。”蹈蹈低頭吐了吐舌頭。
  一天都混在寢室,到了下午忽然大喇叭喊馮蔭下去接電話。蹈蹈把王朔文集攤到桌上,挑了《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來看,正傷心呢,忽然馮蔭走過來拉了凳子在她身邊坐下。
  蹈蹈轉頭笑:“你怎麽悄不聲的,嚇我一跳。”馮蔭笑:“你看書太投入了,怎麽樣,這書沒有推薦錯吧?”蹈蹈點頭:“確實好看。”馮蔭拿過桌上一支筆,玩了玩,含笑說:“蹈蹈,據說,你見過大樹的媽媽了?”蹈蹈心重重地一跳,回頭看馮蔭,馮蔭的臉很平靜,嘴角含著微笑,眼睛彎彎的,一副了然於胸的樣子。蹈蹈眼睛轉回書本,低聲說:“是啊,你怎麽知道?”馮蔭說:“蔣姨告訴我媽了,我媽讓我幫蔣姨調查調查你的情況。”蹈蹈啊了一聲,震驚地回頭看她:“讓你調查我?”心裏的怒氣又衝上來,臉蛋漲得通紅:“是麽,調查我?你打算如何交差呢?”回頭盯著馮蔭的眼睛。馮蔭還是很平靜,她微笑地拍了拍蹈蹈的胳膊:“你先別生氣,我知道你一定會有點不高興。這也是正常的麽,我可以理解。”她放下手裏的筆,趴到桌上,用手卷著頭發玩,一邊說:“蔣姨其實也沒有惡意,她主要生氣大樹不告訴她這件事情。奇怪了,大樹怎麽不跟蔣姨說呢,大樹一直很聽話的。”她自己咧嘴笑了笑:“我媽也埋怨我不告訴大人,我就說:‘這事情怎麽也該大樹自己說呀,他都不說,我怎麽說?’”她衝蹈蹈擠擠眼睛:“朋友自然要幫助保守秘密,對吧?”
  蹈蹈心裏一時被馮蔭這些話說的迷糊,她隨便點了點頭,心裏也使勁分析大樹為什麽不告訴他媽媽的理由。馮蔭看看她,又問:“蹈蹈,我問你句話你可別生氣呀。”蹈蹈疑問地看她,馮蔭笑了笑:“大樹對蔣姨生氣這事怎麽看呀?我送他去火車站的時候他很正常呀,我一點沒有看出來。今天才知道蔣姨發了脾氣了。”
  蹈蹈兀地轉頭看她,送大樹去火車站?蹈蹈低聲說:“是你送大樹去火車站的麽?”馮蔭笑:“是呀,他東西太多,他們家似乎帶了很多特產給他姑姑,他一個人哪裏方便,就讓我去了。”蹈蹈又低聲問:“是他讓你去的麽?”馮蔭笑:“他給我電話讓我去的,我笑話他啦:‘體力活怎麽可以找女生?’大樹就是這麽不客氣的人。不過這也是他的優點麽,朋友就該這樣。幫忙拎點東西,送送站什麽的,也不算什麽。”
  蹈蹈震驚得不知道怎麽說話,忽然聽到走廊的喇叭響:“林蹈蹈,有人找。”她立刻站起來,抓了錢包就說:“馮蔭我出去一下。”馮蔭轉過身來,笑著說:“好好玩呀,今天風挺大的。”
  蹈蹈沒有聽清楚她說什麽,也不再想聽,蹬蹬地衝下樓去,眼睛忍不住紅了。走到樓梯拐角,蹈蹈才停下來喘口氣。眼淚掉下來,她伸手胡亂地擦掉,想到大樹的媽媽居然讓馮蔭來調查自己,憤怒得像胸口塞了一團棉絮,一路堵到嗓子眼,哽在那裏無法呼吸。“繼續不下去了。”蹈蹈自己跟自己說,想到大樹沒事人一樣去上海,還找了馮蔭去送站,蹈蹈覺得屈辱更勝過傷心。童大樹原來這麽沒心沒肝,那麽就算了吧。蹈蹈咬緊嘴唇,並不是沒有你不可以過了!她靠著牆,覺得頭暈目眩,使勁地深呼吸才能恢複順暢的呼吸,好吧,好吧,一拍兩散吧。她扶住腦袋等了一會,等頭不那麽暈了,才慢慢走下樓去。
  雷霆果然站在門口,他朝外站著,雙手捅在褲子口袋裏,不知道在想什麽。蹈蹈又用手擦了一把臉,擼了擼頭發,深深吸了口氣,才走上前去。“雷霆,對不起,等久了吧。”蹈蹈一說話就嚇了一跳,自己的嗓子暗啞得都不像原來的聲音了。雷霆轉過身來,笑嘻嘻的,但是立刻發現蹈蹈的神色不對,他收斂了笑容,問:“蹈蹈,你怎麽了?不高興麽?”蹈蹈趕緊扯了嘴角笑笑:“啊,沒有什麽。咱們走吧。”雷霆疑惑地看看她,但是並沒有繼續問下去。兩個人默默地往前走,走了一會,雷霆說:“蹈蹈。”蹈蹈啊了一聲,轉頭看他。雷霆微笑:“你走的路可不是去大門的路,你要去哪裏?”蹈蹈茫然地四處望了望,發現自己站在朝大操場的分岔路上,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呀,走錯了。”
  雷霆笑,微微地低下腦袋,研究蹈蹈的神色:“你一定有心事,一副迷糊樣子。如果你有事,我們不去也可以,我送你回寢室?”蹈蹈脫口說:“我不回寢室!”她咬了咬嘴唇:“我不想回寢室,但是也不想去買書,你可以陪我在大操場坐坐麽?”雷霆點點頭,領先往大操場走。
  太陽剛剛下山,暑氣還沒有消,晚風帶著一股熱氣劈頭蓋臉地罩過來。可是蹈蹈覺得全身冰涼,她隨便找了一級台階坐下,滾燙的水泥台階燙著屁股,蹈蹈反而覺得渾身舒服了一些,找回了一絲熱氣。雷霆拍了拍台階,沒有坐下來,說:“這台階真夠燙的,你起來吧,這麽坐得不舒服。”蹈蹈搖頭,用胳膊抱著腿坐好,下巴擱到膝蓋上。雷霆猶豫了一下,也跟著坐下來,沉默不語。
  過了好久,玫瑰色的晚霞也轉了顏色,晚風總算清涼起來,蹈蹈忽然說:“雷霆,你的論文什麽題目?”雷霆笑:“你想了這麽久就是要問我這麽句話?”蹈蹈靦腆地笑笑,雷霆說:“應付差事,寫了個大眾題目《風險投資與中小企業成長分析》。”蹈蹈問:“風險投資是什麽?”雷霆說:“風險投資麽,簡單的說是風險投資家們集中一筆財富扶持他們認為有前途的企業的一種投資方式。風險投資是海外扶持中小企業成長的成功方式,華人地區台灣的風險投資做的也很成功。我寒假去浙江社會調查的時候把研究重點放到中小企業融資問題上,覺得江浙廣泛流行的老鼠會非常有特色,但是也像一個定時炸彈,遲早會出問題,要解決中小企業的融資問題,風險投資業的發展和發達是必由之路。”蹈蹈歪頭想了想,又問:“中小企業融資不可以找銀行麽?”雷霆笑:“中小企業資信等級不高,很難獲得貸款。風險投資就不一樣了,它是以idea為基礎,不是以資產為基礎的,也可以說,它是為未來的判斷買單的。”蹈蹈點頭:“恩,我大概有點概念了,你研究這個有意思麽?”雷霆笑,眼睛看著遠處:“當然有意思了,我覺得中小企業日後一定是中國經濟的支柱,你要去江浙看看那裏的發展你就有感受了。”
  蹈蹈不知道接下來再說點什麽好,又沉默下來,雷霆轉頭笑笑:“蹈蹈同學,你真的不打算吃飯麽?”兩個人轉到教師宿舍區吃了各自吃了一碗炒米粉又慢慢地轉回來。雷霆突然說:“蹈蹈你今天特別安靜呀。”蹈蹈笑了笑:“我以前很吵麽?”雷霆說:“當然不是吵,是快活。”蹈蹈低頭,低聲說:“人越大越不容易快樂,是不是?”雷霆笑:“這也要看你快活的定義呀,比如三歲的時候我們覺得吃顆糖就挺快樂的了,到了十三歲,一天不上課就挺快樂的了,到我現在二十三歲,吃糖和翹課都不能給我帶來快樂了。快樂的要求隨著年齡的增加越來越高了。你難道指望二十歲還有三歲的快樂?那自然是難得的了。”蹈蹈歎氣:“如果一直長不到就好了。”雷霆忍不住笑:“你才多大一點呀,生活在你麵前才鋪開多大的攤子,你就說這個話?”蹈蹈噘嘴:“你又有多大?你也沒有資格嘲笑我是不是?”雷霆看看她,抬頭笑笑:“是啊,我都戰戰兢兢不敢說這話,從學校到學校,我能有什麽閱曆?很不該嘲笑你。”他低頭迎上蹈蹈的目光,擠擠眼睛:“你就原諒我吧。”
  蹈蹈噘嘴不理他,裝作看星星的樣子抬頭看天。雷霆也站定了,和她一起看。蹈蹈讚歎:“今天的能見度真好,星星都這麽亮。”雷霆用手一劃:“銀河很亮是不是?夏天的銀河比冬天亮。”蹈蹈說:“哦?為什麽?”雷霆說:“隻緣身在此河中呀。因為地球旋轉角度的問題。到了冬天地球的角度隻能看到銀河係漩渦臂的外圍部分,所以看起來稀稀疏疏的。”
  蹈蹈輕聲說:“銀河兩頭的兩顆特別亮的星星是牛郎和織女對吧?牛郎星一左一右兩顆星星是他們的孩子,放在筐子裏挑著的,是吧?”雷霆笑:“恩?誰跟你說的?”蹈蹈也笑:“是我奶奶告訴我的,小時侯沒有空調,都是把竹床搬到外麵睡,奶奶就邊給我扇扇子邊指星星給我看。”雷霆指指另一顆很亮的星星讓蹈蹈看,然後說:“這3顆超級亮的星星你看到了?把它們用假想的線連起來,恰好是一個直角三角形,所以觀星的人把它們選定為星座的‘天標’。”蹈蹈順著他的手指找了半天,好不容易認準了,然後問:“是織女星牛郎星和那顆大星星?”雷霆笑:“那顆大星星是天鵝座的天津四星。這個大三角夏天都看的到,隻有陰天才有可能看不到。”
  蹈蹈抬頭衝他笑:“你還知道看星星?”雷霆笑:“也不算知道,純粹好奇看過幾本書就撂下了。”蹈蹈說:“我是天秤座的,你是什麽星座?”雷霆說:“我麽,是人馬座。”他指指天上:“大三角的南邊是最清晰的銀河中心部,這團白蒙蒙的星雲,裏麵藏著人馬座、天蠍座,再往西看,就可以看到天秤座了。”蹈蹈跟著他的手指也看不出什麽東西,胡亂指了一通,問:“是那個麽,是這個麽?”雷霆笑起來,手指劃過最遠處:“天秤座正在地平線遊蕩呢。”
  蹈蹈和雷霆一起仰脖子看了半天天空,覺得脖子酸得不得了,低頭用下巴頦去碰脖子,一邊笑:“哎呀,脖子都要斷掉了。”雷霆也學她的樣子去夠脖子,兩個人站在空曠的馬路上哈哈大笑。
  笑了一會,蹈蹈覺得心裏的痛好了一點,雷霆也停下來看看她,蹈蹈有點不自在,含笑轉頭看看身後的馬路。雷霆抬頭默默地看著遠處。校園的馬路顯得特別空曠,遠處一盞盞白色的路燈投下一個又一個光圈,在遠遠的路上慢慢的延伸下去。蹈蹈覺得心裏的涼又浸上來,抓著她的心口。
  她抬頭衝雷霆說:“謝謝你今天陪我,我要回寢室了。”雷霆點點頭:“我送你吧。”他們慢慢地往回走。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到了樓下,雷霆說:“我走了,明天你們還訓練麽?”蹈蹈點頭:“啊,訓練的,我今天遲到了。”雷霆笑:“我看見了,體育老師在台上威脅你,我也聽到了。”蹈蹈臉紅:“哎呀,怎麽給你碰上了,真不好意思。”雷霆笑:“這有什麽,這世上還有不愛睡懶覺的人麽?不過今天還是早點睡吧,明天別又被老師抓住,就要拿你做典型了。”蹈蹈笑了笑,招招手就上樓去了。
  回寢室的路上,蹈蹈覺得腳有千斤重,真是不想見到馮蔭的臉,她似乎存在著就是為了提醒蹈蹈,大樹並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麽愛自己。蹈蹈摔摔頭,幹脆跑到陽台上去吹風,半個身子探在外麵,正好可以看到宿舍樓下那棵槐樹,風吹得枝葉嘩啦啦地響。忽然看見郭繡和張國林手拉手地走過來,蹈蹈想,要不要打招呼嚇嚇他們?忽然看見他們停在大樹的陰影下,郭繡摟了張國林的脖子湊上去接吻。蹈蹈唬了一大跳,硬生生地把呼喊咽進去,含羞帶笑又想看又不好意思,到底還是目不轉睛地看完了,蹈蹈想,吻完了,該上來了吧。靜靜等郭繡進樓門,結果他們兩個還依偎在槐樹的陰影裏,扭股糖一樣扭做一團,蹈蹈吃驚地看到郭繡的衣服被撩起來又放下去,撩起來又放下去,蹈蹈替郭繡臉紅,實在不好意思再看下去,轉身回了走廊。
  到了寢室門口,蹈蹈猶豫要不要去推門,心裏覺得煩惱,希望馮蔭不在寢室就好。突然寢室門打開,馮蔭哼著歌端了臉盤出來,差點和蹈蹈撞上,兩個人都驚叫一聲。馮蔭先笑:“蹈蹈,幹什麽?站這裏做什麽?嚇死人了。”蹈蹈含糊地說:“我剛要推門,你就出來了。”馮蔭笑:“一起去洗澡不?”蹈蹈搖手:“啊,你先去吧。”趕緊進了寢室,誰知道馮蔭也跟進來:“蹈蹈,晚上是跟那個研究生出去的麽?郭繡說姓雷的?聊了這麽久呀?”蹈蹈終於忍不住說:“我不用向你匯報是不是?”臉蛋已經紅了。馮蔭趕緊笑:“當然當然,我是好奇,不說就算了,別生氣呀,好蹈蹈。”她拉了蹈蹈的手晃了兩晃,歪頭等她的反映。蹈蹈鬱悶得很,又不知道如何發作,隻好抽出手來,拿了蒲扇趕帳子的蚊子,把帳子放下來。馮蔭等了一會,看蹈蹈不打算和她說話,就自我解圍:“你累了?那我自己去洗澡了,順便幫你看看水夠不夠大。”蹈蹈等她出了門,才轉過身來,趴桌子上,覺得渾身發軟。
  第二天早上蹈蹈5點鍾就醒了,躺在床上聽著郭繡和馮蔭勻稱的此起彼伏的呼吸聲,一時不想動彈。外麵天已經亮了,美麗的淡蘭色天空和對麵宿舍樓的紅磚牆一起構成完美的對比。蹈蹈耳邊響起雷霆溫和的聲音:“天秤座正在地平線遊蕩。”忍不住微微笑起來。她翻了一個身,床上的書架晃了晃,掉下來一本書,正砸在蹈蹈臉上,蹈蹈忍不住哎喲了一聲。郭繡含糊地說:“怎麽了?”蹈蹈趕緊說:“沒事兒,你睡吧。”她再躺不住,輕輕地解開夾在席子上的蚊帳,翻身下了床。路過馮蔭的床,蹈蹈轉頭看了看她。她穿著白色的無袖睡袍,縮成一隻蝦一樣躺著,柔軟的頭發覆著半邊臉,嘴巴微微地噘著。
  “挺好看的”,蹈蹈想。心裏微微地痛,“可是說的那些話到底是怎麽想的呢?——難道她喜歡大樹麽?”忽然意識到這個可能性,蹈蹈的心停了一拍,然後快速地跳動起來。她轉頭去櫃子旁邊拿了漱口杯和毛巾,輕輕地打開了門。
  走廊很長,麵對麵地排了20多間宿舍,大家都關著門的時候隻有走廊盡頭的大窗子射進光來。早晨的陽光是金色的,長長的光柱射進來,在通道光滑的水磨石地上映出金光。蹈蹈每次迎著霞光走過去,都覺得那是個通往時間隧道的大門,似乎走進去就可以看到古羅馬角鬥場。
  快到窗子的時候往左拐,就是他們的水房。蹈蹈住在4樓,一年到頭停水,用水高峰的時候甚至要走到一樓才有水,想到開學以後裏三層外三層等著梳洗的女孩子,現在的水房簡直就是天堂。水磨石地麵光可鑒人,對開的兩排水池幹幹的、安靜地立在那裏。蹈蹈走到最中間的那個水龍頭,扭開來,嘩嘩的水流直直地衝下來。蹈蹈呆看著,看水流慢慢地浸潤幹燥的水池,一寸寸地推進,緩緩地流向出水口。
  “你幹什麽呢?”突然聽到郭繡的大嗓門。蹈蹈嚇得一抖,漱口杯子碰在水泥台子上,鐺的一聲。郭繡咯咯笑:“嚇著啦?膽子真小。”蹈蹈笑了笑:“我正發呆呢,你起來了?”郭繡邊漱口邊問:“你昨天晚上什麽時候回來的?跟雷霆玩兒的怎樣?”蹈蹈含糊地應了一聲。她擦擦臉,轉頭問郭繡:“你和張國林怎麽樣了?”郭繡笑:“就那樣唄。”蹈蹈也不好意思繼續問下去。
  兩個人端了臉盆走回房間,看見馮蔭還在睡覺。郭繡過去撩開帳子推推她:“馮蔭,起床啦,再不起來就遲到了。”馮蔭低聲說:“我不舒服,你摸摸是不是發燒了?”蹈蹈也走過來,彎下腰摸了摸她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對郭繡說:“好象是有點燒呀。”郭繡蹲下來,用額頭貼著她的額頭試了試,大聲說:“可不是嘛,怪燙的。”馮蔭眼圈一紅,眼淚掉出眼角。蹈蹈趕緊坐到她床邊,低頭問:“你哭什麽呀,很難過麽?”馮蔭低聲說:“蹈蹈,給我媽去個電話,讓她來接我吧,我要回家去。”蹈蹈問:“那操練方陣的事情怎麽辦啊?”馮蔭歎氣:“我不管,我要回家。”
  蹈蹈問馮蔭要了號碼,跑到一樓去打電話。馮蔭的媽媽答複說馬上過來。蹈蹈跑上樓,跟馮蔭說:“你媽馬上就來了,我去幫你跟老師請假吧。你自己留在寢室等她可以麽?”馮蔭拉了她的手:“不要,讓郭繡幫我請假吧,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我難受。”郭繡哈哈笑:“老天,馮蔭你真夠嬌氣的。”蹈蹈隻好說:“郭繡,你去請假吧,幫我跟老師也說一聲,我等馮蔭媽媽來了再走。”
  郭繡走後,馮蔭又昏昏睡過去,蹈蹈不時給她換塊涼毛巾敷在額頭上。想到自己發燒的時候家竹的細心,不禁想念起家竹來,再次感歎大學要是沒有家竹真是最遺憾的事情。
  忽然門就被推開了。蹈蹈趕緊站起來,一眼就看到大樹的媽媽和一個中年婦女一起衝進來。大樹媽媽看到蹈蹈愣了一下,馮蔭醒了,嗲聲喊:“媽媽,蔣姨。”她們就都過去,問寒問暖。
  蹈蹈退後一步,站到書桌跟前。沉默地看著兩個媽媽關心體貼的臉。再一次看到大樹媽媽,那種不舒服的感覺立刻回來了,她看著馮蔭的神色是和氣溫暖的,蹈蹈才發現原來她長的和大樹那麽象。兩個媽媽問了馮蔭情況,一致決定要帶病人回家。馮蔭媽媽開始收拾馮蔭的衣物,大樹媽媽轉過身來,臉上馬上換了一副神色,她冷冷地看著蹈蹈說:“你怎麽在這裏?”蹈蹈抑製住心裏的不高興,低聲說:“這裏是我的寢室。”大樹媽媽回頭衝馮蔭媽媽說:“向藍,這個就是大樹上次帶給我看的女孩子。”馮蔭媽媽立刻放下手裏的東西,回頭看蹈蹈,眼睛在她身上轉來轉去,然後笑著說:“喲,是個漂亮小姑娘嘛,也難怪呀。”蹈蹈氣得臉蛋煞白,也不等大樹媽媽說話,抓起桌上的鑰匙,說:“我走了,馮蔭你記得鎖門。”出了門,她聽見馮蔭媽媽的聲音:“小姑娘這麽衝的脾氣呀。”蹈蹈待要回身爭辯,想想還是算了。
  快到操場的時候,蹈蹈看見雷霆提著網球包也往操場過來,她隨便招了招手就想拐彎,誰知道雷霆立刻快步跑過來,他滿麵笑容地問候她:“蹈蹈!睡得好麽?又遲到了?”蹈蹈從寢室就拉長的臉不得不調整了一下,低聲說:“啊,不是,寢室有人病了。”也不等他答話,轉身跑進了操場。
  訓練結束,蹈蹈回到寢室,馮蔭已經走了。郭繡笑:“連帳子都拆走了,看來暑假是不打算來了。”蹈蹈哦了一聲,沒有說話。郭繡問:“你看到她媽媽了麽?據說她爸爸官當得可大了,你看到他們家開的什麽車來接她的?”蹈蹈冷冷地說:“我管她呢。”
  接下來的幾天,每天都是機械地訓練訓練,郭繡在寢室裏頭呆的時間越來越少,雷霆也沒有來找過她,蹈蹈覺得寂寞的要命,隻好去圖書館借了一堆書回來,抱著猛啃。蹈蹈有時候覺得,這個暑假就象一個夢一樣,特別不真實。
  
  第18 章
  網球大賽正式開始的時候,是8月的第一個禮拜六。蹈蹈周五給媽媽電話,說網球大賽開幕式結束就可以回家了。蹈蹈慣常問:“媽媽,有沒有人給我電話?”媽媽說:“啊,童大樹給你打電話了,我告訴他你去學校了。”蹈蹈啊了一聲,沉默下來。大樹總算有了音訊,蹈蹈放在心裏的很多話都奔湧出來,但是卻有一點情怯,似乎什麽事情都問清楚了,和大樹的隔膜就坐實了似的。
  她沒情沒緒地上樓,走回宿舍。推推宿舍的門,裏麵卻反鎖了。郭繡今天說頭疼沒有去訓練,現在一定插了門在睡覺。蹈蹈猶豫要不要吵醒她,可是肚子餓得咕咕叫,非要進去拿飯卡不可。蹈蹈敲敲門:“郭繡!郭繡!”郭繡沒有聲音,裏頭反而發出什麽東西倒地的咚的一聲。蹈蹈有點不放心,又連著喊了好幾聲,對麵宿舍的門卻打開了。蹈蹈轉頭看對麵宿舍的女孩子,說:“呀,林蘭,你知道郭繡在不在裏頭?”林蘭吐吐舌頭,招手讓蹈蹈進去。蹈蹈疑惑地走過去,問:“什麽事情呀,這麽神秘?”林蘭忍不住地笑,低聲說:“嗯,我10點鍾回來看到一個男的進去了。”蹈蹈吃了一驚:“一直沒有出來麽?”林蘭吃吃笑:“沒有呀,我一直看著呢。”蹈蹈咬咬嘴唇,臉慢慢地紅了。林蘭笑:“你臉紅什麽呀,人家郭繡都不在乎。”她站起來,把宿舍的門開了條縫,端個凳子坐在旁邊偷看,還招手讓蹈蹈也過去。蹈蹈尷尬地坐著沒有動,心裏想:真不該和郭繡住,看不出她是這樣的人,簡直對不起全宿舍的小豬。正想著,宿舍的門開了,林蘭和蹈蹈目送張國林偷偷摸摸地離開。林蘭捂著嘴笑了半天,跟蹈蹈說:“還不進去瞧瞧?”蹈蹈皺眉,好歹賴了一會,才開門走回寢室去。
  郭繡正在窗口梳頭,聽見蹈蹈進門的聲音,回頭笑:“呀,你回來了?”蹈蹈尷尬得要命,簡直不敢看郭繡的眼睛,低頭說:“哦。”她迅速地掃了一眼郭繡的床鋪,沒有看到什麽異樣。想到小說裏提及的曖昧的味道,下意識地抽抽鼻子,又立刻為自己的想像害羞,臉蛋又紅起來。郭繡似乎沒有注意到這些,她低聲哼著歌,往頭上夾了個夾子。
  蹈蹈一個下午都沒有睡好,總覺得房間有不幹淨的氣味,她趁郭繡出去,打了盆水把自己和家竹的床鋪仔細擦了一遍,又把窗簾都撩起來,大開窗子透氣。還覺得不夠,索性拎了水桶來衝洗地麵。
  郭繡傍晚回來,看見房間透著亮,笑起來:“蹈蹈,明天就可以回家了還打掃房間?”蹈蹈笑了笑:“又要關一個月屋子,打掃打掃省得開學太髒。”郭繡用手指頭掃過蹈蹈的臉:“真是個好丫頭。”蹈蹈覺得汗毛都頓起來,心裏同時嘲笑自己太狷介。郭繡轉身說:“蹈蹈,我今天去張國林的宿舍,雷霆問起你啦。”蹈蹈嗯了一聲。想自己大概有10多天沒有看到雷霆了。忍不住問:“雷霆忙訓練麽?”郭繡說:“啊,不是,他回家了一趟,今天才回來的,據說他媽媽病了。他們教練有意見哪,怕他比賽的時候發揮不好。”
  蹈蹈嗯了一聲,原來雷霆回家去了,怪不得也不見他。郭繡又說:“今天去不去張國林他們宿舍打牌?好不容易湊齊了人。”蹈蹈立刻說:“不,啊,我不去,你去玩吧。”她可不想在這樣的時候麵對郭繡和張國林,害怕自己的臉會紅得像麵旗。
  晚上她等郭繡走了,拿了《冰與火》出來看,為裏頭很多句子激動得很,反複把裏頭的句子念來念去。忽然林蘭推門進來:“蹈蹈,有個男的在下麵找你。”蹈蹈問:“誰呀?”林蘭笑:“我不認得,一個帥哥。”
  到了樓下,蹈蹈看到雷霆站在走廊上,頭發長了一點,穿著灰色的T裇和牛仔布的沙灘褲。蹈蹈走過去,笑了笑:“雷霆,你回來了?”雷霆轉身,笑著說:“是啊,來看看你。怎麽樣,最近心情好麽?沒有什麽煩心的事吧?”蹈蹈笑:“你這話像我奶奶問的。“雷霆從口袋裏掏出兩個碩大的奇異果,說:“我從家裏帶來的,特別甜,你嚐嚐。”蹈蹈抬頭看他,有點驚詫:“你這麽客氣幹什麽,大老遠的。”雷霆笑:“我也就挑了這麽兩個大的,揣在口袋裏揣了一路,都悶熟了,你要趕緊吃,否則就壞了。”蹈蹈不知道說什麽好,隻懂得笑,她伸手接了那兩個奇異果,果然是被摸得幹淨光滑,但是軟得不得了,真是熱熟了。雷霆說:“我們走走?老站在這裏擋路。”蹈蹈點頭,跟著雷霆順著校園的小路漫無目的地走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這兩個奇異果弄得蹈蹈有點暈,她揣摩雷霆的意思,又擔心自己多慮,一時緊張一時放鬆,心就像根彈簧,七上八下的。雷霆反而很放鬆,跟蹈蹈說他回家的見聞,感歎:“爸媽的身體真是很重要,以前也不覺得自己是多戀家的人,這次媽媽病了,才覺得家對我太重要了。”蹈蹈問:“杭州這時候好麽?”雷霆笑:“有點熱。不過西湖的風景四季都有好處。”蹈蹈向往地說:“我還沒有去過杭州呢。不知道西湖到底什麽樣子。”雷霆低聲念:“鳳凰山下雨初晴,水風清,晚霞明。一朵芙蕖,開過尚盈盈。何處飛來雙白鷺,如有意,慕娉婷。”蹈蹈抬頭含笑聽著,低聲說:“真好,誰的?”雷霆笑:“嗯,順嘴念的蘇東坡的江城子,是他和張先同遊西湖的時候的作品。”蹈蹈問:“那下闋呢?”雷霆低頭看看她,又念:“忽聞江上弄哀箏,苦含情,遣誰聽。煙斂雲收,依約是湘靈。欲待曲中尋問取,人不見,數峰青。”蹈蹈低聲重複:“人不見,數峰青。這一句真好。”雷霆點頭:“老蘇這詞寫彈箏也是寫絕了,把箏聲和湖光山色合起來寫,真是有聲有色。”又低頭含笑看蹈蹈:“你愛詩詞?”蹈蹈笑:“哪裏敢說愛,你念的這闋,我壓根都沒有聽過。不過覺得詩詞的韻律好聽,愛念來念去。我爸爸教中文的,所以小時候倒是背了不少詩詞,背多了,覺得念詩詞的時候嘴裏會發香氣。真佩服那些人,普通的字他們配在一起就能讓人那麽向往。”雷霆笑:“嘴裏有香氣,你的比喻真有意思!”
  兩個人慢慢踱到主辦公樓的後麵,那條小路筆直狹窄,兩邊栽著樟樹,月亮光從樟樹縫裏射下來,在路麵上投下斑駁的影子。蹈蹈單腿從一塊水泥地往另一塊跳,笑著說:“你們那裏玩跳房子麽?我小時候大家都不愛和我一邊,因為我跳不遠。”雷霆也單腿跳,一下子就跳到蹈蹈的前麵一大截,笑起來:“你可跳得真夠近的。”蹈蹈笑:“你別動,看我幾步可以跳到你那裏去。”雷霆含笑等著她。蹈蹈使勁跳了一步,沒有站穩晃了晃。雷霆伸手去扶她,蹈蹈重心不穩,整個身子歪到雷霆的懷裏。兩個人都嚇了一跳,蹈蹈趕緊站直了,雷霆也鬆了手,都訕訕的。雷霆笑了笑:“你真是運動細胞不太發達,一看就是平衡性不好。”蹈蹈也笑:“啊,是啊,我媽說我小腦不發達。”兩個人都有點微微的尷尬,蹈蹈回想剛才的感覺,覺得雷霆的胳膊特別結實,胸膛寬闊堅硬,她臉微微地紅了,幸虧仗著夜色,知道雷霆看不出來。
  晚上回到寢室,郭繡還沒有回來,蹈蹈趴在桌上,把那兩個奇異果拿出來,聞了又聞,輕輕地揭開皮,咬了一口。果肉已經完全軟了,但是汁水甜得像蜜一樣。她有點舍不得吃光,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嘬著,回想雷霆和自己說的話。
  郭繡推門進來,看見蹈蹈對著一個大奇異果想心事,就笑著說:“你想什麽呢?”蹈蹈唬了一跳:“你回來了?我都沒有聽到門響。”郭繡拿過另一個奇異果,說:“這獼猴桃是給我留的吧?”沒有等蹈蹈同意,就掰開吃了一口:“嗯,熟過頭了,不過還算甜。”蹈蹈噘嘴看著她,心裏可惜得不行。
  
  第19 章
  第2天的開幕式很順利,蹈蹈她們跳的健美操得了滿堂彩,她們一堆女孩子嘻嘻哈哈退場,碰到雷霆拎了拍子從外麵進來。蹈蹈有點不好意思,她穿著健美操表演的緊身衣服,身材一點沒有遮掩,在相熟的男生麵前未免不自然,她下意識地駝背含胸,點點頭就想走。雷霆卻把她叫住了。
  雷霆今天穿了運動服,胸前印著學校的名字,手上帶了一個護腕。他笑嘻嘻地問:“你的任務光榮完成了?”蹈蹈嗯了一聲:“我們表演得挺好的。”雷霆又問:“你不用參加誌願隊麽?”這次大賽的誌願隊是群漂亮女生組成的,專門負責聯係各個學校的代表隊,女生們都管誌願隊叫花朵隊,因此蹈蹈笑:“誌願隊全要校花級別的,最不濟也要是係花,我算哪根蔥啊?”雷霆哈哈笑:“不要妄自菲薄嘛。”蹈蹈指指運動場:“馬上就入場儀式了,你還不趕緊進去?”雷霆略略遲疑,抬頭笑著說:“好,你先走吧。”
  回到宿舍,郭繡拎了包正準備出去。蹈蹈問:“你去哪裏?就回家麽?”郭繡笑:“我今天不回去。張國林這兩天有比賽,央求我留下來加油。嗯?你要回去?不留下來給雷霆加油?”蹈蹈說:“我告訴媽媽我要回去的。”郭繡笑:“你真是個乖寶寶。”蹈蹈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她很不好意思地說:“郭繡,如果我回去了,你繼續住我們宿舍不太方便。”說完了她臉有點紅,忐忑地擔心郭繡知道自己這麽說的實際意思。郭繡看了看她,說:“是麽?”蹈蹈啊了一聲,轉身裝作整理床鋪,聽見自己懦聲說:“要不你回你們寢室住?”郭繡哼了一聲:“我不在這裏住也有地方去,倒不用你來安排。”說完就摔門出去了。蹈蹈坐到床上,想自己算是得罪郭繡了,但是真要讓郭繡一個人住這裏,蹈蹈不知道開學回來要用水衝多少遍地板才安心。
  蹈蹈收拾好了東西,左等右等沒有等到郭繡回來,她就不能走。隻好在宿舍裏幹坐著,把門打開,讓悶熱的宿舍有一點穿堂風。同樓層跳操的女孩子很多都走了,蹈蹈看她們一個個興高采烈地回家,也歸心似箭的。7月底8月初是這個城市最熱的一段時間,她來了學校十幾天,沒有一天不被熱醒的,早上起來能看見一個濕漉漉的人型在竹墊子上。蹈蹈十分向往家裏的空調和媽媽做的美食。過了3點,蹈蹈眯了一個午覺起來,郭繡還沒有回來。蹈蹈無奈得唉聲歎氣,隻好抓了帽子出去找郭繡。路過球場的時候,裏頭歡聲雷動的。蹈蹈好奇地走進去,看見雷霆在比賽。
  蹈蹈雖然根本看不懂網球比賽,還是覺得雷霆的動作非常瀟灑有力。她忍不住擠了個位子坐下來,跟著大家一起呼喊助威。雷霆贏了這場比賽,蹈蹈也混在人群裏頭呼喊傻笑,拉著旁邊一個女孩子說:“他叫雷霆,是金融研究生,我們學校的。”那個女孩子笑:“你是哪個學校?”蹈蹈說:“呀,我是東道主學校呀,你不是我們學校的?”那個女孩子哈哈笑:“我說你怎麽支持的是對方呢,你怎麽坐到這個方陣來了?我們是你們的對手學校。”蹈蹈咬咬嘴唇,自己傻笑著退出來。在通道口看見雷霆在幾個花朵隊的女生的簇擁下往外走,蹈蹈喊了一聲:“雷霆!”雷霆卻沒有聽到,和那幾個女生一起快步走出了通道。蹈蹈歎了口氣,回頭在球場裏頭四處張望,希望可以看見郭繡。
  到了天黑,蹈蹈鬱悶得不得了,她把學校的幾條主幹道轉了一個遍,出了好幾身的透汗,也沒有看到郭繡的影子。迫不得已,她隻好去了研究生樓。給她開門的是雷霆。他欣喜地笑:“呀,蹈蹈,你怎麽來了?”
  蹈蹈聽見房間裏頭很熱鬧,似乎很多人在聊天說笑,搖手表示不進去,在門口說:“郭繡在不在?”雷霆說:“哦,她來過,後來和張國林一起出去了。你進來麽?”蹈蹈微笑:“還有誰在呀?”雷霆說:“我們學院的幾個女生,嗯,也許你認得?是93的。”他讓開門,想讓蹈蹈進去。蹈蹈看見門裏頭坐了好些女生,鶯聲燕語十分熱鬧。有個女孩子正抬頭看門口,是學校著名的校花。蹈蹈趕緊退出來,說:“我不進去了,你繼續吧。我回寢室了,也許郭繡回來了。”
  她轉頭就走,下樓梯的時候聽見自己咣噹咣噹的腳步聲,突然覺得非常寂寞。她噘嘴歎氣,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忽然就情緒低沉。走出研究生樓,看見外頭影影綽綽的大樹和嘩啦啦飛過來飛過去的烏鴉,蹈蹈有點害怕。她從小就怕走黑路,雖然校園的夜空非常清亮,星星都閃爍美麗,但是夏天的大樹非常茂密,研究生樓在學校的邊角半高的山坡上,周圍都是小樹林和灌木叢,微風搖動樹枝,發出輕微的嚓嚓聲。蹈蹈以前看過的恐怖電影和恐怖小說全部都跑到腦海裏來,她越想越怕,老覺得後麵有輕微的腳步聲。她隻有越走越快,到後來撒腿就跑。跑起來以後,她覺得後麵的腳步聲也開始變成跑動的聲音了,蹈蹈這下真是膽戰心驚,寒毛都快立起來。後麵的腳步聲越來越快越來越響,蹈蹈知道自己絕對沒有幻聽,怕得隻想尖叫。忽然覺得一個東西忽的就從身後轉到了身前,一下擋住了去路。
  蹈蹈捂住耳朵一聲聲地尖叫不已。同時用腳亂踢,踢到那個人的腿。她覺得自己被一雙手臂拉過去,攬到了懷裏,聽見了一個人清晰有力的心跳聲和柔和溫暖的聲音:“噓噓,不怕不怕,是我,是雷霆。”
  聽見雷霆的聲音,蹈蹈才停止尖叫,可是心跳如擂鼓,一時不能平靜。她靠著雷霆的胸口站著,感覺他粗壯的手臂停留在自己肩膀上的所帶來的力量,貪戀他懷裏溫暖的肥皂香和幹燥舒適的棉T裇所帶來的安全感。
  過了好一會,蹈蹈才覺得能夠平靜下來。她恢複了理智,覺得不好意思,推開雷霆自己站穩了。雷霆說:“你怎麽了?怕成這個樣子?我在後頭一直追你。”蹈蹈敲了他的胳膊一下,說:“你太嚇人了,跟在我後頭幹什麽不出聲?我以為一個六頭魔鬼跟著我哪。”雷霆哈哈笑:“哪裏來的六頭魔鬼?我想跟上你才叫你呀,誰知道你怕成這個樣子。”蹈蹈噘嘴,抹了抹額頭:“你真是嚇得我一身汗,你跟出來幹什麽呀?”雷霆微笑:“我怕這條路黑,你一個人不安全,有點不放心。”蹈蹈心裏微微一動,掩飾地微笑:“那你就陪我回寢室吧,真是給嚇死了。”
  兩個人轉過身來朝宿舍慢慢地走。蹈蹈立刻不覺得害怕了,從容享受夏天晚上難得的涼風和滿天輝煌燦爛的星鬥。雷霆說:“剛才在路上自己嚇自己的時候想什麽呢?我跟在後頭發現你越走越快,個子那麽小小的,兩條腿走得倒快。”蹈蹈輕笑:“想我看的福爾摩斯探案集呢,尤其是《笑麵人》裏頭那個古怪猙獰的笑臉,嘩啦啦就撲過來了。”雷霆也笑:“我小時候倒不是怕這篇,最怕的就是平原上的獵犬那篇,嚇得不敢一個人睡覺。”蹈蹈笑:“我是一個暑假看完福爾摩斯全集的,在外公家裏。每天晚上非要擠著外婆睡覺,她一直嚷嚷熱,趁我睡著了把我搬到小竹床上,半夜我醒了,嚇得大哭,把全家人都鬧醒了。”雷霆笑:“怎麽長這麽大了膽子不見大呢?”蹈蹈微笑:“沒有辦法,膽子就芥菜籽那麽點大。”
  兩個人說說笑笑,走到宿舍樓下站住了。雷霆問:“蹈蹈,明天回家麽?不看比賽?”蹈蹈嗯了一聲,說:“太熱了,而且人都走了,住宿舍我怪怕的。”雷霆點點頭:“是啊,不太安全,你還是回去的好。”蹈蹈抬頭笑:“你今天那場球我看了,很棒啊。是小組賽?”雷霆笑:“你看了?我沒有看到你呀,是小組賽,不過參加隊伍不多,很容易出線。”蹈蹈擠擠眼睛:“我看到花朵隊很多女孩子圍著你走啦,我就沒有跟上去。”雷霆笑了笑:“敲詐我請客呢,現在她們還在我宿舍裏頭打牌。”蹈蹈低頭微笑,雷霆看了看她說:“蹈蹈,你管她們叫花朵隊?沒有比你更可愛的小花了,以後不許說自己不漂亮。”
  蹈蹈忍不住笑,捂著嘴說:“哎呀,不要誇我,這裏沒有天花板,我會飄到天上去的。”雷霆和她對視笑了半天。蹈蹈說:“你回去吧,寢室裏還有客人哪。”雷霆笑了笑,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好,我回去了,你趕緊上去。開學再見好不好?”蹈蹈點頭微笑,轉身上了台階。雷霆站著沒有動,看蹈蹈的背影慢慢地上了樓,凝神想了一會,才轉身慢慢地走回去。他不知道蹈蹈站在二樓的露台,靜靜地看他離去的背影。
  
  第20 章
  回到家裏蹈蹈放下包就衝到浴室洗臉。媽媽跟過來,含笑看她。蹈蹈水花四濺地弄濕了盥洗台的台麵,媽媽歎口氣,幫她把辮子抓起來,用毛巾給她擦脖子。蹈蹈長長出了一口氣:“可算是回來了,哎呀,總算可以有尊嚴地過了!”媽媽問:“學校裏怎麽過得沒有尊嚴?”蹈蹈說:“哪裏知道暑假的學校有那麽熱呀?晚上不得不開著門睡覺,貪點穿堂風,你去走廊上轉一圈,各個寢室都躺著衣衫不整的大姑娘。”媽媽撲哧笑出來,說蹈蹈形容的這最後一句實在是有點震撼。
  蹈蹈把自己徹底弄幹淨以後開了空調在自己房間躺著,翻來覆去卻睡不著。她翻身起來跑到客廳,看見媽媽在餐桌上鋪開攤子做中國結。蹈蹈湊過去,趴在媽媽背上,用自己的臉蛋貼上媽媽的臉蛋。媽媽微笑著和她蹭蹭臉:“你怎麽又跑出來了?不是要睡覺麽?”蹈蹈拖了凳子在媽媽旁邊坐下來看媽媽打結,兩個人輕聲商量書上的打法,媽媽用繩子在釘板上繞來繞去再輕輕提起來抽緊,蹈蹈趴桌上看著,突然笑起來。媽媽回頭看她,說:“怎麽沒頭沒腦地這麽傻笑?”蹈蹈說:“媽媽,我覺得真好。我隻要看見你,什麽煩心的事情都覺得不怎麽煩了。”媽媽也笑了回頭說:“是麽?媽媽也是這樣。”她放下手裏的繩結,轉身摩娑蹈蹈的胳膊:“可是我們蹈蹈到底有什麽煩心的事情?可以跟媽媽說說麽?”
  蹈蹈噘嘴悶了半天才說:“媽媽呀,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煩心。就是覺得長大了不如小時候自在。你看小時候,小朋友吵架了,不理就不理,和好就和好,才不會顛過來倒過去地想後果。另外小時候,和這個小朋友玩得好並不等於不可以和另一個小朋友好,大家可以一起玩一起高興,但是長大了,如果你和這個小朋友玩得好,就不能和別的小朋友玩了。”說完了她就趴在媽媽膝蓋上,不做聲了。媽媽伸手擼擼她的頭發,笑起來:“我還真沒有聽懂你說什麽。”
  蹈蹈自己咕咕笑起來,仰頭說:“我也不知道自己說什麽,反正就是煩。”媽媽輕聲說:“蹈蹈,你也慢慢長大了,勢必要麵對情感的問題。媽媽對你有信心,知道你是懂事的好孩子,不會不嚴肅對待這個問題。但是你一定要記住一點:愛情是雙刃劍,不管對男孩子還是對女孩子都有影響。所以你對待愛情一定要堅定清晰,千萬不可以模棱兩可,這樣對雙方都是傷害。在愛情上,不但要對自己負責任,也要對對方負責任。”蹈蹈低聲說:“媽媽我不會的。”媽媽笑:“我就是提醒你一下。唉,誰讓女孩子大了心思多呢?哪裏還會是我的傻乎乎的小蹈蹈啊?別怕,有問題就解決。”蹈蹈也笑:“媽媽讓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媽媽捏捏她的臉蛋:“隻要你需要媽媽的幫助就開口說,媽媽爸爸永遠是你堅強的後盾。”蹈蹈微笑,過了好一會又問:“媽媽你為什麽不反對我在大學談戀愛?人家別的同學家長都不同意。”媽媽擠擠眼睛笑:“爸爸媽媽不同意你們就真聽話不談戀愛?”蹈蹈微微紅了臉,把頭埋到媽媽的膝蓋上。媽媽輕聲說:“愛情也是需要練習的。”蹈蹈抬頭問:“什麽?媽媽你說什麽?我沒有聽清楚。”媽媽轉身抓起繩結,繼續修整,微笑著說:“沒有聽見就算了,好話不說兩遍,你去倒杯水給我喝。”
  蹈蹈又恢複了暑假的懶蛋生活,她給家竹的電話裏頭詳細描述了學校裏的情況,但是刻意沒有提雷霆的事情,她也不知道為什麽,雷霆的事情不想對家竹說。說到郭繡的事情,蹈蹈繪聲繪色說了半天,家竹歎氣:“她是睡我的床麽?”蹈蹈說:“不是,是四戒的。”家竹說:“你可別跟四戒提這個事情,她饒不了你。”兩個人嘰嘰咕咕地討論郭繡的行為,都覺得無法理解。蹈蹈說:“家竹,學校裏這樣的事情還不少呢,上學期我們思想品德課老師說,91級有個女生,在男生宿舍住了一個月!那個宿舍裏其他7個男生,隻好都四處找寢室收留。後來被人舉報了,男女兩個都被開除了,剩下的7個男生知情不報,都被警告處分了。”家竹駭笑:“真是了不起!為了愛,可真夠勇敢的!一個月?難為她怎麽呆得住?真是為愛英勇無比。”蹈蹈笑:“算了吧,什麽為愛勇敢?就是為欲望勇敢罷。”家竹感歎:“你說怎麽就這麽不知道羞恥呢?真有解決不了的荷爾蒙問題為什麽不自己弄間房子去解決?在寢室裏頭折騰,其他7個人都看著,這種臉皮的厚度是怎麽長出來的?”蹈蹈笑:“哎呀,誰讓大家都是窮學生?人家也是不得已。” 兩個女孩子嘻嘻哈哈哈笑了半天。
  家竹說:“馮蔭怎麽樣?你不是說郭繡把她也弄到我們寢室來住了?”蹈蹈噘嘴說:“讓她搬來住真是一大失策,弄得我好鬱悶。”她嘀嘀咕咕把馮蔭的事情都告訴家竹,然後歎氣:“不過也感謝她告訴我這些,否則我真是被大樹蒙在鼓裏。還不知道他有這麽多事情沒有坦白交代。”家竹說:“蹈蹈你也不要這麽想,馮蔭這麽說,她的心思也好理解,沒準兩家父母這麽開玩笑,大樹沒有上心,馮蔭卻當了真,她把你和大樹弄分開對她的好處可不小,你別一根腸子著了人家的道道兒,一切等大樹回來問清楚了再做判斷。”蹈蹈隻有點頭答應。
  
  第21 章
  蹈蹈的暑假到現在才算回複正常,秋老虎猖狂,她也不想出去走動,悶在家裏幫媽媽做飯,其他時候都縮在自己的小房間裏頭看書寫字。她想把這個暑假的事情記錄下來,可是抱著日記本咬了半天筆頭,都寫不出來。小時候,一點點的小事,蹈蹈都可以在日記本上寫下濃墨重彩的一頁,現在事情這麽多,情節這麽難忘曲折,她卻沒有把它們變成文字的心思了。
  過了一個多禮拜,蹈蹈翻日曆的時候想:8月中旬了,大樹是不是要回來了?突然想到了這點,蹈蹈開始有點坐立不安。前兩天接到了雷霆的電話,他得了第四名,沒有拿到獎牌。蹈蹈問他是不是失望,雷霆說:“失望麽,自然是有點,畢竟也練了這麽時間。不過還好,不至於失望到失控的地步。”蹈蹈笑:“怎麽樣你才算失控呢?”雷霆笑了笑:“這可難說,我這人爆發力強,哪天我要是在你麵前失控,你可不要逃跑。”蹈蹈揣測他這話後麵的意思,不知道如何接腔。大樹和雷霆,這兩天在蹈蹈的腦子裏不停地換來換去,自己也不知道想清楚了什麽。
  過了幾天,家裏來了一堆客人,都是爸爸的大學同學,開懷暢飲了一天,到了晚上開了好幾桌打麻將。蹈蹈負責洗晚飯的碗,在洗碗池邊洗到直不起腰來。突然聽見媽媽喊她接電話。蹈蹈在圍裙上擦擦油手,匆匆跑到客廳接電話。
  喂了半天,電話裏頭不做聲。蹈蹈以為是房間裏吵鬧才聽不見,就更大聲地喂了幾聲。忽然聽見電話那頭說:“是我。”蹈蹈立刻覺得全身都繃緊了。她低聲說:“是大樹麽?”大樹沉聲說:“對。你能下來麽?我在你家樓下的公用電話亭。”蹈蹈心慢慢地跳快了:“就在樓下?那你等我一會,我換件衣服。”她慌慌張張跑回房間換衣服,拉開櫃子門不知道該穿哪一件。媽媽在門外說:“蹈蹈,誰的電話呀?”蹈蹈匆忙脫下圍裙,隨便扯了件T裇穿上,拉開門跟媽媽說:“媽,碗等我回來洗,我下去一下。”說完開門就下樓了。
  出了門,她反而平靜下來。對馬上就要開始的會麵,她並不知道該用何種心態來應對。她慢慢地走下樓去,樓道裏的聲控燈次第地亮起來。到了單元門口,蹈蹈輕輕摁下按鈕,聽見大門哢噠一聲開了。她推開門,看見大樹站在門對麵,月亮直直地照著他,他年輕的輪廓在月亮下顯得英俊非凡。蹈蹈愣愣地看他,忽然覺得陌生。雖然隻有一個月沒有見到,但是仿佛兩個人已經隔了兩重天。大樹伸開雙臂,蹈蹈慢慢走過去,大樹一下把她摟在懷裏,嘴唇重重地吻在她的額頭上。蹈蹈卻迷糊地想:這算不算咫尺天涯?
  過了好一會,大樹才放開她。蹈蹈說:“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大樹說:“我今天上午回來的。”蹈蹈點點頭,說:“要不我們就在院子裏走走罷,我也不想出去,還要回家洗碗呢。”大樹探詢她的神色,輕聲說:“怎麽好像不太高興?怪我沒有一回來就來找你?我出去這麽長時間,總要在家裏吃一頓飯吧。”蹈蹈皺了皺眉:“我可沒有這麽小氣,再說我也知道我沒有那麽重要。”大樹摟住她的肩膀:“那為什麽悶悶的?”他低頭貼著蹈蹈說:“我知道了,一定是想我想得不行了,是不是?”
  不知道怎麽,蹈蹈聽見他這話忽然覺得委屈,眼淚骨碌就滾下來,她想側臉過去擦眼淚,卻被大樹攬過去,臉蛋被摁在他的胸口。大樹歎氣:“我也想你想得不行。特別是快回來那幾天,腦子裏轉來轉去都是你。”蹈蹈也歎氣:“哦?是麽?一點沒有想馮蔭?”大樹把她推開一點,看著她說:“為什麽我要想馮蔭?你瞎說八道什麽呀?”
  蹈蹈轉身,掙開大樹的胳膊,繼續往前走:“你特地讓馮蔭去送站,難道不應該想她?你每個禮拜送馮蔭回家,難道不應該想她?!”大樹頓了一頓,說:“你怎麽知道是馮蔭去送站的?”蹈蹈冷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大樹一把拽住她,轉過她的身子:“你別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我出去這麽長時間,高高興興地跑過來找你,本來希望看見你的笑臉,愉快地過一個晚上,結果一見麵就不陰不陽的,現在又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我就算讓馮蔭送站又怎麽了?誰讓你那個時候把我氣得夠戧!”
  蹈蹈氣得無法接嘴,鼻子朝天冷哼了半天才說:“既然你還記著我們吵過,怎麽回來就當沒事人一樣?不該說點什麽?解釋一下?我就該自動恢複?算了!你要愉快找馮蔭去,我這裏沒有!”大樹也氣得哼哼的:“你以為我找不到馮蔭麽?她現在和她爸媽還在我們家玩呢。”
  蹈蹈咬牙說:“好呀,你回去吧,有個善解人意的在家裏等你呢,偏巧又是你媽媽喜歡的,一家子皆大歡喜,沒有比這更好的啦。”她轉身就回去,大樹咬著嘴唇看她的背影,一拳打在牆上,指關節滲出血來。
  蹈蹈靠在樓梯扶手上,猶豫是回家還是去找大樹。她的本意並不是要這樣激怒大樹,她很想問清楚很想聽大樹說,一切都是誤會,還是雲淡風清、良辰美景。可是她就是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那種不愉快火種一樣潛藏在她的心裏,隻要有一個火星就能騰騰地燒得她滿腔怒氣。蹈蹈擦掉眼淚,心裏鬱悶無比。
  大樹回家的時候黑著臉,馮蔭注意著他的神色,沒有說話。馮蔭媽媽說:“大樹,跑哪裏去了?我們來給你接風洗塵,你倒跑外頭玩去了。”大樹媽媽說:“向藍呀,所以說還是生女兒好,你看蔭兒那麽乖,一直跟著你,說說話解解悶,多貼心呀。哪像我生個孫猴子,一個跟頭翻出去就十萬八千裏。”馮蔭說:“蔣姨,以後大樹不陪你,你就喊我,我拉我媽一起來,陪一個也是陪,陪兩個也是陪不是。”向藍笑:“瞧這孩子說的,倒像陪我們是工作似的。”大樹在旁邊坐著,想著蹈蹈的話,滿心不自在,後悔沒有把話問清楚,十分想現在過去再問問蹈蹈。他媽媽推推他:“大樹,傻乎乎地想什麽?大家聊天你一個人悶著算什麽?”馮蔭笑:“蔣姨,你不知道現在男孩子流行扮酷吧,裝成冷冷的樣子好騙女孩子呀,我看大樹最近有這個趨勢。”大樹媽媽說:“騙女孩子?大樹這個傻孩子要是能騙你回來我就高興了。”馮蔭嗔笑:“哎呀,蔣姨!”大樹心裏想:媽媽和馮蔭這話怎麽回事?難道蹈蹈說的是真的?他抬頭看看馮蔭,馮蔭微笑著看了看他就低頭去剝瓜子。大樹愣神想了半天。
  馮蔭說:“蔣姨,我想吃冰淇淋啦。”大樹媽媽說:“哎呀,家裏沒有呀,讓大樹去買。”大樹悶頭站起來轉身要去買,馮蔭說:“哎呀,幹脆我和大樹一起去得了,省得跑上跑下的,冰淇淋都化了。”她也站起來跟大樹出去。
  下樓梯的時候兩個人都不說話,出了單元門,馮蔭說:“喲,原來今天這麽大風呀,真舒服,早就該出來走走不應該悶在房間裏。”大樹說:“馮蔭,蹈蹈怎麽知道你送站的事情?”馮蔭微微一笑:“我們暑假一個屋住呀,聊啊聊啊就說起來了,怎麽了?”大樹皺眉:“告訴她這個幹什麽呀,因為你那天正好來了就順便送一下,這麽一件小事還當個事說,蹈蹈會瞎猜的。”馮蔭吃驚地說:“是麽?生氣了?她跟你說生氣啦?哎呀,我隨便提了一提而已,沒有想到她會生氣!”她轉頭拍拍大樹的胳膊:“對不住呀,得罪了你的心上人兒,我可真是有嘴無心,不過”,她笑:“沒有想到你的心上人兒心眼還挺小的嘛。”
  大樹皺眉:“蹈蹈不是小心眼的人,我也不知道她怎麽就因為這麽個事情不高興了。剛才我去看她,她給我臉色看呢。”馮蔭說:“是麽?沒有小別勝新婚一下?”她自己哈哈哈笑了半天又說:“嗯,最近有個研究生追求蹈蹈呢,你知道不知道?”
  大樹轉頭瞪著她:“你說什麽?”馮蔭擺擺手:“別瞪著我,我也不能很肯定呀。我們一個屋住的時候,她老跟那個研究生出去,後來郭繡跟我說,那個研究生準是在追求蹈蹈。”大樹咬牙說:“真的麽?那人叫什麽名字?”馮蔭笑:“哎喲,你瞪著眼睛好嚇人呀,我哪裏知道名字,模糊聽說似乎姓雷,我覺得蹈蹈不是那種朝秦暮楚的人呀,所以也沒有往心裏去。”大樹沉默了半天。馮蔭看看他,又說:“蹈蹈今天給你臉色看麽?你別在意,女孩子誰不是小性兒的?再說麽,蹈蹈那麽漂亮,追求的人多,也許更任性些,你要有對付女孩子的耐心嘛。”大樹遲疑了一會,問:“蹈蹈這次去學校還有什麽事情沒有?”馮蔭笑:“唉,我難道是負責看管你女朋友的人麽?我沒有注意那麽多,再說,她在寢室裏的時間也不多呀,我又病了,沒有呆多久就回來了。”
  大樹悶頭不說話,馮蔭說:“哎,大個子,說是下來給我買冰淇淋的哦,你可別裝鬱悶來賴帳,吃點冰東西消消火吧,瞧你那個受氣包的樣子。”
  
  第22 章
  第二天蹈蹈打電話給大樹,想把事情問清楚。她思前想後一個晚上,覺得自己是太任性了。大樹高高興興跑過來找她,卻碰了一鼻子的灰,未免心浮氣燥,話說不清楚也是有的。蹈蹈撥了電話號碼,心裏一邊祈禱不要讓大樹媽媽接電話。聽到大樹喂了一聲,蹈蹈如釋重負,帶了笑音兒說:“你親自來接電話了?”大樹沉聲說:“怎麽?有事麽?”蹈蹈噘嘴,差點又為這個語氣掛了電話,但是想到自己是打算問清楚的,才忍住氣說:“你還在生氣麽?算我昨天太衝動好了,今天我們心平氣和地說話好不好?”
  大樹停了停,說:“那正好,我也有事情要問你,那個姓雷的研究生和你怎麽樣了?”蹈蹈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腦子裏停了半分鍾才知道大樹在說什麽。血一下子就衝到臉上,臉蛋漲得通紅。她脫口而出:“你怎麽知道?”大樹冷笑了一聲:“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話是你昨天送給我的,我反送給你好了。”蹈蹈被大樹氣得怔怔的,過半天才說:“不是你想的那樣。”大樹哼了一聲:“是麽?不是我想的哪樣?那你趕緊否認你和他經常出去吧,趕緊否認他在追求你吧!”蹈蹈說:“和他出去也不算什麽吧?我們就是好朋友而已。”大樹也停了好一會,才咬牙切齒地說:“看來是真的了?怪不得我一回來就對我那樣,行啊,林蹈蹈,沒有想到你背著我還有不少名堂呢。”蹈蹈氣得咬緊嘴唇,大樹的每句話都伴著冰涼的語氣,讓她差點要打寒戰,她沒有再說話,立刻就把電話放下,氣得也忘記哭,瞪著眼睛想了半天,隻決定了一件事情,就是再也不打算搭理大樹了。
  一個晚上蹈蹈心情都不好,又不敢十分在爸媽麵前表現出來,整個人愣愣的。晚上電影頻道放《魂斷藍橋》,蹈蹈和爸媽一起坐沙發上看,電影結束的時候,媽媽打開燈,看見蹈蹈淚流滿麵,衣服的前襟都濕了一大塊。媽媽嚇了一跳,趕緊問:“蹈蹈,怎麽了?”蹈蹈淚眼婆娑地看媽媽,哽咽著說:“這電影太傷心了。”爸爸和媽媽都笑了,媽媽拍拍她,笑著說:“好了好了,電影都演完了,你就別哭了。”蹈蹈反而趴在沙發墊子上更加哭得厲害,弄得爸媽趕緊來安慰她。蹈蹈一邊哭一邊想:“這算不算在別人的故事裏流著自己的眼淚?”
  剩下的暑假過得很快,到開學的時候,蹈蹈瘦了一圈,媽媽給她準備包的時候說:“暑假在家裏歇著反而歇瘦了。”蹈蹈笑:“那多好呀,又歇著了,又減肥了。”她塞了一大包鹵牛肉進去,說:“她們幾個都愛吃這個,上次我過生日,你們帶給我的一斤,半個小時不到就吃掉了。”媽媽笑:“那是因為在學校裏呆長了,這才剛開學,哪裏有那麽讒的。”蹈蹈又塞了一包烤魷魚絲進去,說:“家竹喜歡吃這個,我帶去跟她偷偷地吃。”媽媽笑:“大夥兒一起吃好了,不要老是跟家竹吃獨食。”蹈蹈笑,扛了包掂了掂:“真夠重的。”媽媽摟摟她,說:“蹈蹈,開學了好好學習,快活一點。”蹈蹈低頭笑了笑,沒有說話。
  到了學校,寢室裏已經來了一半人,家竹也來了,正在擦床鋪掛帳子。蹈蹈放下包,揉揉肩膀,誇張地唉聲歎氣。家竹笑:“你怎麽了,剛來就歎氣的?”蹈蹈笑:“我背了一堆吃的來。重得要命。”其他人一聽都圍過來,大戒說:“什麽好吃的?”蹈蹈笑:“我媽還說你們剛開學不會讒呢,隻有我了解你們,隨時隨地都是讒的。”三戒笑:“哎呀,我一上火車就開始讒我們家的好吃東西了,懊悔這樣那樣沒有多吃一點的。現在可不就讒死了麽?”大家都放下手上的抹布笤帚,圍坐下來吃鹵牛肉和嘉應子,蹈蹈偷偷地把魷魚絲藏到枕頭底下,跟家竹做了一個眼色。家竹忍不住笑起來,衝她皺了皺鼻子。
  晚上蹈蹈和家竹跑到小花園的長條凳子上吃魷魚絲,蹈蹈一邊舔冰淇淋一邊說:“家竹,這個暑假真是發生太多事情了,你說是吧?”家竹歎氣:“大樹是太奇怪了。你能肯定是那個馮蔭跟他說的麽?”蹈蹈說:“我再笨也笨不到這個程度呀,剛回來的第二天就知道了,還用那種語氣來質問我,你說可不就是被人挑唆的的麽?”家竹回頭看看她:“你真的不打算再理大樹了?我老覺得你們就這麽分了,實在是太窩囊。”蹈蹈抬頭看了看天,噘嘴說:“大樹這麽不經得挑唆,我才懶得理他。再說了,他對我的好,我看也就這麽多,沒有什麽了不起噠。”家竹笑,揉揉她的胳膊:“恩,蹈蹈,從此以後你就收身養性,做個好學生吧。”蹈蹈推了她一把:“切,我一向就是好學生,獎學金保證沒有問題的。”
  大三全是專業課,蹈蹈上個學期頭腦發熱,立誌要盡快修完學分,一下子選修了好多科目,開學了才發現課程安排得太滿,隻好叫苦連天,特別是有幾門課是安排在晚上,一個晚上坐下來,腰酸背疼的。
  家竹上學期考過了劍橋商務英語的初級,這學期鼓勵蹈蹈和她一起考中級,她說:“蹈蹈,這課挺有趣的,而且配合著《國際貿易》來學,不是更容易融會貫通麽?”蹈蹈倒到床上歎氣:“累死了,這班不是要周末上半天課麽?那妨礙我回家呀。”家竹笑,把她從床上拉起來:“蹈蹈,就占用半個周末而已,可是聽說這個證書對找工作是很有幫助的。”蹈蹈扳著指頭數:“我都考了好多證書了,計算機等級證書、四六級證書、珠算證書。。。。。。唉,你說單位真的連珠算都要我會麽?”家竹笑:“有個證書證明你在商務英語方麵有一定的水準總歸是好的。”蹈蹈歎氣:“好吧,我跟你報一個班,如果不是一個班,我就不去了,反正也是衝著你。”家竹笑:“嘖嘖,難道我是要個陪讀的丫頭嘛,還不都是為了你好。”
  大戒推門進來,衝蹈蹈笑著說:“蹈蹈,暑假你們來學校搞那個網球大賽,你是不是鬧了什麽花邊新聞?”蹈蹈噌地從床上坐起來,瞪著眼睛看大戒:“怎麽了,誰說什麽了?”大戒端水喝了兩口,笑咪咪地說:“郭繡說你暑假和一個研究生打得火熱,為了那個研究生,和大樹脫了。”蹈蹈趕緊看看家竹,家竹用眼神穩住她,轉頭對大戒說:“她跟誰說的呀,傳到你耳朵裏來了,你不是和郭繡不熟麽?”大戒笑:“奇怪了,郭繡今天下課特意跑過來問我蹈蹈心情好不好,我問她怎麽問這個,她就說了,還說你暑假忙得要命,和你在一個寢室住著也見不到幾麵。”蹈蹈氣得拍床:“這個郭繡!太過分了,她的事情我沒有替她張揚,她倒好,居然胡編亂造起我來!”大戒趴桌上笑,玩弄著手裏的水杯:“郭繡有什麽好玩的事情,你說說呀。”家竹按住蹈蹈不讓她說話,轉頭跟大戒說:“郭繡自己做過什麽,自然心裏有分寸,蹈蹈才不是嚼舌頭根子的人。”大戒笑:“哦?那倒是,你再說什麽,就顯得刻意報複了不是?”她站起來,端了水杯要出門去,臨出門前翩然回頭看看蹈蹈:“你們才一起住了10幾天就鬧了這麽些是非,真夠厲害的了。”
  蹈蹈順手撈了一把尺,當地扔在大戒順手關上的大門上,氣得呼哧帶喘。家竹拉她起來:“起來起來,你晚上還有課,趕緊去吧。”蹈蹈咬著嘴唇站著,不肯動。家竹也收拾了書,把蹈蹈的書放在她手上,拉了她說:“走吧,走吧,我陪你去好了。”
  天已經完全黑了,校園裏頭熙熙攘攘,往教學樓和往圖書館的路上全是人,新換的路燈亮堂堂地照著,水泥地上還蒸騰著熱氣。家竹挽著蹈蹈往教學樓走,抽抽鼻子說:“今年桂花怎麽開得這麽早?全開了似的,香成這個樣子。”蹈蹈不說話,停了腳步說:“家竹呀,我今天晚上逃課好了,這樣的心情上什麽課呀。”家竹不依,拉了她繼續往前走:“傻瓜,為了這麽個人連課都不上了,不是對不起自己嘛?”到了教室門口,占座的書本和筆記本擺滿了教室,人倒沒有幾個,家竹挑了階梯上麵旁邊的位子坐下來,說:“今天晚上是國際結算課是不是?這麽多人的。”蹈蹈歎氣:“是我們班專業課,要是碰到郭繡怎麽辦?”家竹笑:“奇怪了,是她對不起你,應該是她緊張才對,你亂緊張什麽。”蹈蹈忍不住笑起來:“唉,我從小就這樣,誰要是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情,我就比她還緊張,見麵比她還尷尬,估計我的良心是在替她臉紅。”
  家竹也笑了,摟摟蹈蹈的肩膀,幫她把書放好,把自己帶來的《英語世界》攤好,轉頭跟蹈蹈說:“你們老師不會突然點人提問吧,問著我可就慘了。”蹈蹈笑:“放心,我們這個老師是從故紙堆裏爬出來的,隻認得字不認得人,上課的時候隻會對著教案念,從來不看人。所以我才跟你說可以逃課呀。”家竹歎氣:“你說這些老師,把課講成這樣,為什麽不擔心在這樣的選課製度下沒有學生挑他?”蹈蹈說:“哪裏會擔心這個!學生選老師也不就是為了PASS這門課麽!這老師雖然隻會念教案,可是他念的教案全要考,據說到了學期末是雷打不動一定要劃重點的,這樣的老師不選更選何人?”家竹隻好搖頭歎氣。
  上課鈴響過好久,教室裏還稀稀拉拉的,老師邁著方步踱進教室,拉了凳子坐到講台前,攤開教案開始讀。蹈蹈衝家竹做了個鬼臉。
  忽然郭繡衝進教室,直奔蹈蹈這邊,咣襠咣襠地坐到蹈蹈前麵一排的椅子上。蹈蹈盯著她的後腦勺,狠不得袖子裏藏著暗器。家竹推推她,示意她做筆記。
  過了一會,她們這邊的窗子蓬蓬響,引得大家都回頭看,蹈蹈看見張國林站在窗子邊,跟郭繡打手勢。老夫子也停止了講課,摘下眼鏡往這邊看。郭繡在凳子上挪了挪,忍住沒有動。張國林不依不饒仍舊敲窗子。老夫子站起來,作勢要走出去。郭繡隻好站起來,把桌上的書嘩啦一收,踩著高跟鞋蹬蹬地出去了。家竹歎氣:“蹈蹈,你怎麽會跟郭繡住一起,這女孩子一看就不對頭。”蹈蹈吐吐舌頭:“這哪裏看的出來,我看她跟女生交往都挺正常的。”
  下課以後,蹈蹈和家竹慢慢地走回去。星空下的校園安靜,能聽到執著的蟲子依然嘈雜的聲音。蹈蹈說:“家竹,你說郭繡為什麽要這麽說我?”家竹笑:“有些人,不能被得罪一點點,或者,她擔心你把她暑假的事情說出去,先下手為強。”蹈蹈歎氣:“真有病,她那點子事情誰有功夫給她宣傳!”家竹問:“大樹開學以後都沒有和你聯係過?”蹈蹈不吭聲,過了一會說:“嗯,開學一個禮拜了吧,沒有來找過我。看來就是這麽分手了。”家竹摟樓她,沒有說話。蹈蹈說:“以前大樹成天跟著我,我覺得特別不耐煩,現在他一下都不出現,我反而覺得不自在了。”家竹笑:“怎麽,你想他了?那你主動去跟他解釋一下,我看他就是吃醋,吃到像個米醋炸藥包。”蹈蹈歎氣:“算了,我才不去解釋呢,一點意思都沒有。”家竹又問:“雷霆呢?這個導火索怎麽也沒有見?”蹈蹈笑:“去,什麽導火索。我碰見他一次,說和導師去一個地方調研,要下個禮拜回來。”
  家竹向往地說:“哎呀,真好,要是我也能讀研究生就好了。”蹈蹈問:“家竹,你想過畢業沒有?是考研呢?還是工作?”家竹說:“我們家條件也不好,還是趁早工作的好,讓我爸媽再給我出學費,我可不好意思。”蹈蹈笑:“我是一點都不想再讀書了,工作多好呀,我要工作。”
  
  第23 章
  家竹這個學期選修了二專經濟法,功課明顯變多,周末全都排滿了,晚上也更頻繁地去圖書館。蹈蹈沒有事情,粘著家竹也去圖書館。她們圖書館很老舊,窄長的窗子幾乎落地,窗子外頭是密密的樹枝,匝匝地遮擋著陽光。地板的紅漆斑駁,木質也似乎潮濕柔軟,蹈蹈每次走上去都覺得有踩到地毯的感覺,立刻小心翼翼起來。自習室在3樓,透過夜裏黑色的樹影,可以看到一塊塊斑駁的寶藍色天空。自習室的桌子都是寬大的長桌,油著烏亮的黑漆。一邊可以讓三個人趴開看書,一張桌子可以坐6個人。蹈蹈最愛選窗邊的桌子,她挨著牆坐著,不時抬頭看外頭的天空,尋找藍天上閃爍的星星。長窗上麵的窗戶開了一半,初秋的風有一點涼意,撩動對麵一個人占位子用的書,嘩啦啦地翻了一頁又一頁。
  蹈蹈歎了一口氣,抬頭看到同桌的一個男生笑吟吟地看著她。她有點不好意思,又覺得奇怪,忍不住多看了那個男生兩眼。那個男生幹脆放下書,笑著說:“你好,我是家竹經濟法班的方列。”蹈蹈沒有回聲,回頭看了看家竹。家竹也放下書,跟蹈蹈說:“嗯,方列和我一起上經濟法課。”蹈蹈搖頭,回頭衝那個男生笑了笑:“啊,我和家竹一個寢室,我叫林蹈蹈。”方列笑:“我知道。家竹跟我說過。”家竹抬頭做了個噓的表情:“不要說話了。”桌上其他人不滿地抬頭看她們,蹈蹈隻好吐吐舌頭低頭看書。
  10點鍾打了下課鈴,蹈蹈收拾書站起來,家竹也拾掇東西,方列說:“家竹,你的法理筆記給我好不好?這個周末的課我漏了一節。”家竹遞筆記給他,說:“嗯,給你,怎麽第一堂課就漏了。”蹈蹈拉開凳子往外走,回頭跟他們兩個說:“怎麽你們剛上課就認得了?”家竹說:“這還不容易,位子在一起唄。”方列笑:“和家竹一個班最好的事情就是可以借筆記,她一定不會漏記的,也不會逃課。”蹈蹈笑,攬住家竹的胳膊:“那當然,我們家竹是當之無愧的甲等獎學金。”三個人說說笑笑下了圖書館的台階,方列說:“我要轉彎了,明天一起看書好不好?我們宿舍裏離圖書館近,我來給你們占位子。”家竹不置可否,蹈蹈趕緊說:“好吧,你多帶幾本書,光放一本別人不認的。”方列哈哈笑,點頭走了。
  家竹說:“你這麽痛快答應幹什麽,也不是很熟。”蹈蹈歎氣:“唉,每天晚上為了來圖書館占位子看書,我晚飯都吃不好,有人占位子有什麽不好的?”家竹笑:“沒事獻殷勤,非奸既盜。”蹈蹈笑,捏捏她的臉:“呀,說話這麽惡狠狠的,是不是想起狄勤了?他那個時候不是也忙活著給我們占位子?”家竹含笑說:“沒見你這麽喜歡戳人痛處的,這個時候提起狄勤幹什麽?”蹈蹈說:“是,我錯了,主要是狄勤和你那段也不算如何痛,你迅速地看出了他的狼子野心。”家竹打了她一下:“好了,不許說了,你還來勁了。”
  第二天蹈蹈並沒有享受到方列占的位子,因為雷霆來找她了。蹈蹈剛放下飯盒,就聽到樓道裏響起雷霆的聲音,大戒二戒她們相視一笑,二戒說:“蹈蹈,這個聲音這麽陌生,是不是就是那個研究生呀?”蹈蹈氣惱地看她,知道一定是大戒替她宣傳過了。家竹說:“蹈蹈你下去吧,你的書我帶到圖書館去,你去圖書館老地方找我。”大戒說:“家竹你也是操不完的心,人家蹈蹈今天晚上還要去圖書館麽?”蹈蹈皺眉說:“呀,你怎麽知道我不去?不用你安排我的日程。”大戒哼了一聲:“我隨便說說你就生氣了?小心越描越黑。”家竹笑:“這話就不對了,正常的同學交往蹈蹈也不用描啊畫的來遮掩。蹈蹈你走吧,別在這裏扯來扯去了,人家該等著急了。”
  蹈蹈噘嘴下樓,吃飯的時間段,樓道裏人特別多,她到樓下的大廳沒有看到雷霆,就轉到玻璃門外頭,看見雷霆在院子裏的大樹底下含笑看她。蹈蹈走過去,勉強笑了笑:“你回來了?怎麽站在這裏?”雷霆笑:“我沒有這個時候來過女生宿舍,沒有想到這麽多人,杵那裏怪不好意思的。”蹈蹈笑:“你也會不好意思?”雷霆說:“呀,我又沒有長二皮臉,為什麽不能害羞?”
  蹈蹈也害怕站在這裏接受來往人潮的檢閱,示意雷霆走。雷霆往西區方向走,蹈蹈說:“你要去哪裏?”雷霆回頭說:“去我宿舍好不好?我給你一個禮物。”蹈蹈因為大戒她們用雷霆的事情嘲笑她,又想到大樹的事情,不太願意和雷霆太過親密,就笑笑說:“我不想去你宿舍,別碰見郭繡和張國林了。”雷霆笑了笑:“那就算了,禮物我下次帶給你好了。不過你不會碰見郭繡和張國林的,因為他們兩個似乎吹了。”蹈蹈吃了一驚,問:“怎麽可能?他們暑假不是好得很麽?”雷霆說:“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想張國林可能高估他們的關係吧,因為郭繡現在和我們學院團總支書記在談戀愛。”蹈蹈一時腦子轉不過彎來,團總支書記?她問:“是李老師?”雷霆說:“是啊,是張國林說的,似乎很確定了。”蹈蹈笑:“郭繡的品味也挺奇突的,怎麽每次都喜歡矮胖子?李老師比張國林還要胖一點。”雷霆想了想,忍不住笑起來:“你這麽一聯係,還真是這麽一回事。”蹈蹈含笑說:“張國林有沒有被失戀折磨?”雷霆笑:“總是有點難受的吧,尤其他開學都興興頭頭的,突然知道這個當然晴天霹靂一樣。”蹈蹈想了想:“奇怪了,郭繡暑假一直和張國林在一起,開學才一個禮拜,怎麽和李老師談戀愛呢?”
  雷霆含笑看她,沒有搭腔。蹈蹈的頭發是自然卷,前麵的劉海兒卷卷地堆在額角,麻花辮子的辮梢放在肩膀上,身上是和貼的白色襯衣,穿了一條寬大的牛仔褲。夕陽的餘暉在她的身上鍍了一層微微的輪廓,蹈蹈圓圓的大眼睛上濃密的睫毛微微的卷曲,俏麗的鼻子微微地上翹。雷霆覺得心被溫柔地牽動,一時無法轉移視線,手指頭蠢蠢欲動,特別想把她臉頰邊散落的頭發夾到耳朵後麵去。
  蹈蹈被雷霆看得不自在,臉控製不住地紅了,趕緊說:“你調研還成功吧?”雷霆也有點不好意思,轉頭看著前麵的樹,清了清嗓子才說:“不錯,導師是那個企業的顧問,所以我可以看到一些比較深層次的東西。我的論文基本上完成了,導師還要再看看,估計下個月就可以發表了。”蹈蹈說:“恭喜你呀。”雷霆笑:“這有什麽好恭喜的?我們這學期課不多,導師還要求就我的論題再深入研究。也許我能參加學校的這個課題小組。”蹈蹈歎氣:“嗯,你們研究生和我們本科生就完全不一樣了,我們也就應付應付課本,什麽深入的東西都沒有學。”雷霆笑:“本科教育陷入一個誤區,大家都從忙碌的高中進入大學,一下就鬆弛下來,很多課都由講師甚至助教來帶,確實沒有聽到多少高質量的課。而且課本教案都很長時間不變,尤其我們學經濟的,真的很難跟上趟。所以啊”,他回頭看蹈蹈:“你可以去圖書館看專業雜誌,裏麵的內容是比較新的,你起碼可以知道你這個學科目前的前沿和大家正在研究的問題,光看課本和聽兩堂課是不能融會貫通的。”
  蹈蹈吐吐舌頭:“那些專業書我看了簡直要瞌睡,我看我是選錯了專業,我對經濟問題一點興趣沒有。”雷霆笑:“那麽你對什麽感興趣?”蹈蹈笑:“什麽都挺感興趣的,好的書、美麗的風景、甚至一縷含著香氣的風,都挺喜歡的。”雷霆笑:“你真是典型的天秤座。怪不得星座書上說,天秤座是適合從事文藝工作的。”蹈蹈笑:“那麽你是什麽星座的?”雷霆說:“我是雙子座的,矛盾的星座。”
  蹈蹈笑:“雙子座的生日是幾月份啊。”雷霆回頭說:“對了,你是幾號生日?”蹈蹈說:“10月15日。”雷霆說:“哦,還有一個月。10月這個季節最好,是秋天最好的日子。”蹈蹈笑:“我從小就喜歡秋天,特別愛落葉,而且覺得秋天的天似乎要高一點藍一點。”
  他們慢慢地走著,路過了何其的秘密花園。蹈蹈忍不住停下來張望了一下。雷霆說:“這塊樹叢特別有野趣,奇怪了,其他地方都剪枝,為什麽單單這裏不收拾?”蹈蹈說:“因為這裏是秘密花園。”雷霆沒有聽清楚,低頭問:“什麽?”蹈蹈笑:“算了,沒有聽見就算了。這叢是冬青樹,對吧?我對四季常青的樹總是沒有好感。”雷霆說:“為什麽?”蹈蹈說:“我喜歡春天就長嫩芽,夏天就綠得油亮,秋天就落黃葉,冬天就禿枝子的樹。四季常青的樹顯得沒有原則。就像開花一樣,一定要花期短、會落花才有意思,像紫荊花那樣長年累月在樹枝上呆著的花就沒有看頭。”雷霆笑:“這麽說你最愛曇花了?”蹈蹈也笑了:“我還沒有這運氣看曇花開,不知道會不會喜歡。”
  雷霆說:“我們在湖邊坐坐好不好?”蹈蹈點點頭,刻意離開秘密花園,挑了湖邊光明的一塊地方,找了一塊假山石坐下來,雷霆也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來,兩個人一時都沉默下來,汩汩的湖水淙淙地流過去。蹈蹈想到那個下雪的夜晚,沉默地出神。有多久沒有見何其了?似乎有一個世紀,其實算起來也不過4個月而已,不知道何其現在怎麽樣了。雷霆突然說:“蹈蹈,你想什麽呢?”蹈蹈回過神來,微笑著說:“什麽都沒有想。”雷霆也微笑,又沉默下來。蹈蹈急於打破這沉默,就說:“我唱歌給你聽好不好?”雷霆回頭看看她,笑著說:“好啊,你唱吧。”
  蹈蹈清清嗓子,低聲輕輕地唱起來:
  “當我逝去的時候,親愛的,別為我唱悲傷的歌
  我墳上不必安插薔薇,也無需濃蔭的柏樹
  讓蓋著我的青青的草,被霖著雨滴也沾著露珠
  假如你願意請記住我,要是你甘心,忘了我
  在悠久的昏暮中迷惘,陽光不升起也不消翳
  我也許,也許我還記得你
  我再也見不到地麵的青蔭,覺不到雨露的甜蜜
  我再也聽不到夜鶯的歌喉,在黑暗的夜裏傾訴悲啼
  在悠久的昏暮中迷惘,陽光不升起也不消翳
  我也許,也許我還記得你,我也許把你忘記”
  一曲終了,一切都恢複平靜,水流似乎響了一點,清淩淩地響。雷霆好久才說:“蹈蹈,沒有想到你唱歌這麽好聽,這是什麽歌?”蹈蹈說:“這是徐誌摩的詞,羅大佑的曲子,我有一盤鄭怡的磁帶,是裏頭的一首。”雷霆說:“好聽,這個旋律很舒展溫柔。”他含笑看著蹈蹈,月亮已經上來,蹈蹈的大眼睛亮閃閃地映著月亮,明媚的臉蛋發著白瓷一樣的光澤。雷霆柔聲說:“蹈蹈,還有什麽歌?再唱一首。”蹈蹈笑,又唱:“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裏,開在春風裏。”雷霆說:“啊哈,這個我也會唱。”他也低聲唱:“在哪裏,在哪裏見過你,你的笑容那樣熟悉,我一時想不起。”蹈蹈含笑聽著,接上去一起唱:“啊,在夢裏,夢裏夢裏見過你,甜蜜,笑得多甜蜜,是你,是你,夢見的就是你。”
  兩個人都收了聲音,氣氛仿佛也溫柔甜蜜起來,蹈蹈有點不好意思,不知道說什麽好。雷霆轉頭看她,突然說:“蹈蹈,我夢裏的人也不會有你這麽好。”蹈蹈吃驚地轉頭看他,不知道如何反應,心裏想:這話是什麽意思?還不等她詳加分析,雷霆就攬住了她,溫柔地在她的耳邊輕輕地說:“和我在一起好不好?蹈蹈?”蹈蹈下意識地點頭,心裏想,和他一起呆著是挺好的。雷霆輕聲地長長出了一口氣,把她更緊地攬住,下巴深深地埋到蹈蹈的肩窩裏。
  蹈蹈想,啊,他是問和他“在一起”好不好,我心裏想的“在一起”和他要的“在一起”不是一個意思啊。蹈蹈想扭頭解釋清楚,可是不知道如何解釋,她感覺到雷霆貼近她的身體的那顆心髒正在劇烈地跳動,溫柔的呼吸一下一下不規則地吹著她的耳垂,環著她的腰的有力的胳膊肌肉繃得很緊。他也很緊張啊,蹈蹈想。不知道怎麽忽然就悵惘起來,心裏溫柔牽動,身體裏有根酸澀的弦慢慢地繃直。再不思考,蹈蹈放棄地更深地埋進雷霆的懷抱裏。流水淙淙,秋蟲呢噥,半彎檸檬色的月亮給他們籠上一層溶溶的光。
  晚上回到寢室,蹈蹈還是迷迷瞪瞪地,家竹看她傻乎乎地走進寢室,仿佛在出神,就走過去拍了她一下:“怎麽了,蹈蹈?”蹈蹈回過神來,看著家竹,忽然眼睛裏湧出眼淚,咕嚕就掉了一顆淚珠在腮幫子上。嚇得家竹趕緊替她擦了眼淚,拉她到陽台上去。
  蹈蹈攬住家竹,靠在她的肩膀上說:“家竹,我好混亂。”家竹拍拍她,柔聲問:“怎麽了?”蹈蹈搖頭:“我不想說,反正就是很混亂。”家竹不再追問,仰頭看看天,忽然說:“蹈蹈,你看,流星。”
  蹈蹈仰頭看,一顆流星拖長長的尾巴正劃過天際,家竹喊:“趕緊許願。”蹈蹈心裏蹦出一句:“雷霆永遠愛我。”想完心裏咯噔一下,啊,原來我愛他的麽?忽然覺得酸澀,心裏湧滿因為愛產生的無力感。眼淚又滾落下來,慢慢地流到頸窩裏。
  
  第24 章
  第二天蹈蹈起床很早,家竹端了臉盆回來,蹈蹈已經穿戴好了。家竹說:“呀,今天 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麽?你起來這麽早?”蹈蹈笑:“要我給你點到麽?我總算可以回報一次。”她們這個學期有了新規矩,要求全體同學都去早點到,並且做廣播體操。蹈蹈幾乎次次都是拜托家竹給她劃個勾,所以好不容易起一個早,就想著讓家竹也享受享受。家竹笑:“算了吧你,我已經鍛煉成習慣了,你這時候跑去,估計係學生會那個體育部長要嚇一跳,怎麽林蹈蹈換了個樣子,勸你不要去,天知道你這新鮮毛竹可以香幾天。”蹈蹈吐吐舌頭說:“不要揭老底嘛,我也許從此以後就洗心革麵了呢。”兩個人說說笑笑,拉著手跑到大操場去。因為新的點到製度的實施,大操場人聲鼎沸,熱鬧非凡。蹈蹈暈頭轉向,也不知道自己院係的方陣在哪裏,全由家竹拖著走。到了點到的地方,體育部長站在高一級的台階上,忙碌地埋頭劃著勾,身邊圍了一大堆人。家竹拉了蹈蹈過去,費勁擠到人堆裏,高聲報了她們兩個的名字。家竹個子高,看見體育部長已經劃了勾,就拉蹈蹈退出來。
  蹈蹈哈哈笑:“老天,這製度太可笑了,就這麽埋頭劃個勾,能認得出來誰是誰?”家竹刮她的臉:“呸,你這家夥,得了便宜還要賣乖,不是製度有漏洞,我怎麽能冒充你?”蹈蹈努嘴,示意家竹看看四周,笑著說:“你看這人仰馬翻的樣子,我打賭這官僚主義的點到製度不能貫徹到學期結束。”
  忽然蹈蹈被人拍了一下,轉頭看到雷霆笑嘻嘻地站在她後麵,蹈蹈立刻覺得心跳臉紅,含羞笑著招呼:“啊,你。”家竹轉頭看雷霆,不知道他是誰,但是看蹈蹈神色,也覺得不尋常,就放了蹈蹈的手,站到遠一些的地方等她。蹈蹈抬頭看雷霆,他似乎剛洗過澡,濕潤的短發很隨意地散在額頭上,朝氣蓬勃的臉映在朝陽的紅光裏。雷霆伸手替蹈蹈把掉下來的一縷頭發夾到耳朵後頭,他的手指頭觸到蹈蹈的臉,蹈蹈忍不住縮了一下,臉微微地發燙。雷霆笑了,輕聲說:“今天是第一次在早晨的操場上看到你。”蹈蹈笑:“嗯,因為今天是我第一次點到。”
  兩個人一時都不知道說什麽,就那麽短短的一瞬,蹈蹈看著雷霆在朝陽下的身影,覺得他挺拔的身體仿佛從塵土飛揚的大操場浮凸出來,嘈雜的四周也驟然寧靜,好像雷霆是不屬於這個環境的,他和她仿佛置身在另一個空間,而這個操場隻是背景。
  雷霆說:“好了,你走吧,你那個同學還在等你。”蹈蹈被他喊醒,微笑著點頭,回身走了,忽然又轉過身來:“今天傍晚在操場門口等我好不好?6點半。”雷霆含笑點頭。蹈蹈又看了他一眼,才笑吟吟地轉身向家竹走去。
  家竹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們兩個,心裏有一點點明白,等蹈蹈走到身邊,才說:“這個人是不是雷霆?”蹈蹈沒有聽到她說什麽,兀自低頭微笑,家竹笑著說:“傻了?瞧你這色迷迷的樣子,看見帥哥也不用這樣啊。”蹈蹈也笑,急切地問:“是麽,他帥麽?家竹你說他好不好?”家竹笑:“我問你他是不是雷霆,你還沒有告訴我呢。”
  蹈蹈笑著點頭,家竹哦了一聲,點頭說:“怪不得呢,原來是個帥哥。”蹈蹈含笑噘嘴:“去,我並沒有特別留意他的外表。”家竹說:“啊?難道一開始就看見了他的內髒?”蹈蹈跺腳:“哎呀,家竹,你今天刻意嘲笑我是不是?”家竹攬住她:“好了,不開玩笑了,你們現在到底怎樣了?”蹈蹈低聲說:“昨天他跟我表明心跡了。”家竹吃了一驚,回頭看看她,又低頭想了想,說:“那倒是,你們的樣子看著也到這一步了。是昨天麽?”蹈蹈點頭。家竹笑:“那你哭得嗚裏哇啦地幹什麽?仿佛人家不是說喜歡你,而是說討厭你似的。”蹈蹈歎氣:“唉,家竹,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心慌氣短,沒有著落。”家竹笑:“你呀,不要想那麽多,心麽,本來就懸在身體裏的,咣噹落地就死了。”蹈蹈哭笑不得,恨得掐了家竹好幾把。
  上午上課,蹈蹈神思不屬,她想:終於知道上學談戀愛為什麽耽誤功課了,坐了三節課也沒有記上幾行筆記。她托著腮幫子,想到和雷霆在大操場相對的那一幕,那種抽離的感覺特別讓她悸動,她拿筆在本子上寫:“有了你,一切的繁華都是背景。”放下筆,又看了半天,自己被這句話感動得要哭。
  一天都暈乎乎,到了六點,就忙忙地收拾書本,家竹說:“你這麽著急幹什麽?方列會給我們占位子的,我們可以晚點走。”蹈蹈賴皮地笑,扭著家竹說:“我今天有事情,不能和你一起自習,好家竹,你自己去,我晚一點去找你。”家竹哦了一聲,笑著說:“這樣啊,我懂了,我從此以後就成了被拋棄的人了,是不是?”她哼起《新鴛鴦蝴蝶夢》的調子:“由來隻見新人笑,有誰聽到舊人哭。”蹈蹈笑:“放心,家竹,你是‘抽刀斷水水更流’的那個‘水’。”家竹哼了一聲:“反正我沒有資格做‘舉杯消愁愁更愁’的那個‘愁’。蹈蹈隻好又作揖又陪笑,家竹說:“好了好了,你還當真了呢,我一點不怪你,重色輕友是正常的。”蹈蹈一下子變成最不伶牙俐齒的一個人,由著家竹取笑。玩鬧了一陣,家竹說:“好了,你走吧,不要讓人家等著急了。”蹈蹈啵地親了家竹一下,笑著說:“我怎麽有種好不容易哄好了家裏的老婆,跑去會我的小妾的感覺?”家竹哈哈笑起來:“走吧你,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這良辰美景不要耽誤在和我嚼舌頭上。”
  蹈蹈含笑跑下樓,仿佛踩在雲彩裏,飄飄蕩蕩地。到了樓下,她一陣風地往外跑,忽然被一個人拽到一邊,蹈蹈忍不住驚呼了一聲。好不容易站穩了,她看見大樹的臉。
  大樹啞聲說:“蹈蹈。”蹈蹈嚇了一跳,大樹看上去很不好。他瘦了一圈,滿臉於思,神色萎靡。蹈蹈隻知道看著他,一時不知道如何開口。大樹低聲說:“我在這裏等你好久了,我想你會出來自習的。”蹈蹈說:“為什麽不喊我呢?就這麽白等著,萬一我今天不出去呢?”大樹低頭說:“我怕我喊了你,你也不會理我。”
  蹈蹈被他的語氣感染得也有點傷感,歎氣說:“唉,你別這麽說。我不會這樣的。”大樹怔怔地看她,輕聲說:“蹈蹈,我有話跟你說,我們走走好麽?”蹈蹈猶豫了一下,看了看表,現在是6點過10分,離見麵的時間還有20分鍾。大樹說:“時間還早,你晚上沒有課吧?”蹈蹈搖頭,大樹接過她抱著的書,拉了她的手說:“那我們往湖邊走吧。”蹈蹈抽出手來,捅在裙子口袋裏,悶頭朝湖邊走。
  到了湖邊,夕陽正紅。蹈蹈靠著一棵樹站定了,低聲說:“不要走了,有什麽事情就說吧,我還有事情的。”大樹歎氣,站到她身邊:“蹈蹈,不要和我鬧脾氣了,好不好?”蹈蹈抬頭看他:“鬧脾氣?我並沒有和你鬧脾氣。”大樹說:“我知道你一定還在生氣,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這次鬧別扭的時間太長了,我受不了。”他把胳膊舉起來,放到蹈蹈嘴邊:“蹈蹈,你咬我一口好不好?還不能消氣就打我一頓。”蹈蹈抬頭看著他的眼睛,大樹閃爍地躲了一下,還是鼓起勇氣接受她的審視。
  蹈蹈說:“大樹,你是故意的吧,我們這種狀況,你還認為是咬一口就能解決的?我心裏早就認定我們已經分手了,從暑假你最後打給我的那個電話開始。”大樹趕緊說:“蹈蹈,我早就後悔那個電話,可是我也一時轉不過彎來,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你知道我是有口無心。”蹈蹈淡淡一笑:“是麽?原諒?你不用要求我的原諒,你並沒有什麽需要我原諒的地方。”大樹趕緊說:“有的,有的。我不該不跟你解釋清楚馮蔭的事情,不該隨便聽了幾句就懷疑你和那個研究生的事情。”蹈蹈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大樹著急地攬住蹈蹈的肩膀,試圖把她往懷裏拉:“蹈蹈,你不要用那樣的眼神看我,我知道我傷了你的心,都是我不好,你別這樣。”蹈蹈堅定地推開他,退了幾步,說:“大樹,不是那麽簡單。一張白紙用鉛筆劃一道都不能擦得沒有痕跡,何況我們。”
  大樹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他一屁股坐到旁邊的石凳上,煩惱地抓著自己的頭發,懊惱地說:“蹈蹈,到底你怎樣才能原諒我呢?你不要用這冷冰冰的語氣跟我說話,我受不了。”蹈蹈歎氣,低聲說:“我這個暑假也承受了很多我以前都受不了的東西。”她走過來站到大樹麵前:“大樹,你不要這樣,我想,我可能不是那麽愛你,所以不能承受你給我的這些委屈,錯並不都在你那裏。”大樹仰頭看蹈蹈,眼睛漸漸地紅了。蹈蹈有點心酸,不忍心看他的眼睛,眼睛轉到別的地方,低聲說:“大樹,真的,錯並不是你一個人的,我也有。”大樹拉住她的雙手:“蹈蹈,你沒有錯,我知道我給你受了委屈,可是你想啊,我說很多話是因為我在乎你愛你,如果我不是那麽愛你,我也能處理得更好一些。”蹈蹈抽出手來:“大樹,我要怎麽說你才能明白,我們的感情也許沒有到那一步,兩個人都不能受那樣的委屈,分開是最好的辦法。”大樹衝動地站起來,握住蹈蹈的雙肩:“蹈蹈!你為什麽一個勁地說分手!我不是來和你分手的!我是來祈求你不要再生氣的,難道你忍心看我這個樣子?你怎麽能狠下這個心?”蹈蹈咬住嘴唇,想掙脫大樹的手,大樹沒有放手,反而握得更緊,一個勁把蹈蹈往懷裏拉。蹈蹈隻好抬腳在他腳上使勁踩了一下,大樹吃痛,放開了手,含著一眶眼淚看著蹈蹈。蹈蹈被他看得難受,默默彎腰拿了自己的書本,低聲說:“大樹,我走了,我不想再跟你說了。”轉身慢慢地往外走。
  大樹沒有跟上來,他坐回到石凳上,捧著自己的臉低聲哭起來。他不知道蹈蹈沒有走遠,在一棵樹後麵默默地看著他。哭了好一會,大樹覺得有人推他,他迷朦著眼睛抬起頭來,看見蹈蹈站在他麵前,遞給他一包紙巾。大樹沒有接紙巾,卻一把抱住蹈蹈的腰,埋頭在蹈蹈地懷裏,哽咽著說:“蹈蹈,你不要再折磨我了好不好?我太難受了。”蹈蹈任由他抱著,覺得他的眼淚都蹭在了自己的衣服上,她怔怔地看著大樹的頭發,聽見校園的烏鴉嘩啦啦地飛過樹林。
  
  第25 章
  過了好一會,蹈蹈輕聲說:“大樹,你不要哭了。”大樹抬起頭來,眼睛紅紅地看著蹈蹈。蹈蹈又把紙巾遞給他,大樹接過來,眼睛還是盯著她。蹈蹈低下頭,輕聲說:“大樹,你回去吧。”大樹拉住她的手:“蹈蹈,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蹈蹈沒有回答,輕輕抽出手,抱緊自己的書本,轉身走了。大樹哭了這麽一場,仿佛瀉了真氣,一時鼓不起勇氣再去追蹈蹈,隻能愴然看著她的背影,心痛如絞。
  雷霆早早地就到了大操場,選了可以看見大門的台階坐下來。蹈蹈第一次主動和他約會,他覺得很高興,想到昨天晚上送蹈蹈回家,快到她的寢室的時候,自己在大槐樹的樹影裏頭拉住蹈蹈,她立刻露出緊張的神色,緊張地站在他的麵前,眼睛骨碌碌看著他,屏住呼吸等待他的下一步動作,讓他心裏又愛又憐,隻好輕輕地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放開蹈蹈的時候仿佛聽到她長長地出氣。想到這一幕,他忍不住微笑起來。
  可是蹈蹈一直沒有來,雷霆眼睜睜地看著夕陽下了山,天邊的晚霞也慢慢地變成了藏青色,看看手表,已經7點了。難道是聽錯了時間?他想去寢室找蹈蹈,又怕她在來操場的路上,反而錯過了。站起來又坐下,最後下定決心往大門口走,看見蹈蹈低頭慢慢走過來。雷霆趕緊迎上去,喊了一聲:“蹈蹈,我在這裏。”蹈蹈抬頭看看他,嗯了一聲。雷霆仔細看蹈蹈,心裏有點不安。蹈蹈的小臉煞白,眼睛潮乎乎的,神色委頓,心事重重,和早上快樂的樣子判若兩人。雷霆忍不住拉住她的手,用兩隻手握住,想給她一點支持。蹈蹈咧了咧嘴,輕聲說:“對不起啊,我來晚了。”雷霆說:“不要緊,我也沒有等多久,你怎麽了?”蹈蹈不做聲,噘著嘴看看雷霆,眼睛裏升上一層淚霧。雷霆趕緊說:“蹈蹈,到底怎麽了,你趕緊告訴我呀。”蹈蹈搖搖頭,輕聲說:“雷霆,我餓了,你陪我吃飯好不好?”
  雷霆帶蹈蹈到校外的小飯館吃飯。他一路上任由蹈蹈沉默不語,並沒有追問她原因。到了飯館,挑了個卡座坐下來,他笑著說:“蹈蹈,這是我第一次請你吃飯,是不是?”蹈蹈點頭。他又說:“唉,飯都沒有請過一次你就答應我了,是不是太便宜我了?”蹈蹈微笑搖頭。雷霆也笑了,繼續說:“不過不要緊,我以後使勁請你吃飯,把滿漢全席都吃遍,彌補我的錯誤,好不好?”蹈蹈輕笑:“那今天請我吃什麽呢?”
  菜上來,雷霆一個勁地勸蹈蹈吃,自己呼嚕嚕也吃得很香。蹈蹈看他吃飯,忍不住笑起來:“你這麽能吃呀,真看不出來。”雷霆也笑:“唉,所以我不請你吃飯呀,免得把你嚇住了,鐵定不答應和我在一起。”蹈蹈笑:“嗯?難道現在就不怕了?”雷霆笑,伸手握住蹈蹈的手:“昨天才答應我的,不作興這麽快就反悔的不是?”蹈蹈被他觸動心思,勉強笑了笑就低下頭。
  雷霆給她盛了一碗湯放在她麵前,又安靜地把調羹遞到她手裏。蹈蹈抬起頭來,低聲說:“雷霆,你怎麽不追問我今天遲到的原因?”雷霆輕聲說:“如果是我應該知道的事情,我想你會告訴我的。”蹈蹈歎氣,淚珠不受控製地滾落下來。雷霆趕緊坐到她那邊,用紙巾給她印掉淚水,伸手把她攬住。
  蹈蹈看著雷霆,張了張嘴又把話咽下去。雷霆說:“蹈蹈,如果很為難就不要說了,不要緊。”蹈蹈說:“不行,這事情一定要告訴你。”雷霆想了想,說:“那我們回學校說,好不好?”又轉頭衝蹈蹈笑:“對著殘羹冷炙互訴衷腸可不太浪漫。”
  蹈蹈任雷霆拉著,走回學校。到了晚上,學校門口總是特別熱鬧,各種小商販沿著圍牆擺攤設點兜售各種東西,像一個碩大的農貿市場,從西紅柿到隨身聽,各種商品應有盡有,襯上學校門口的馬路上穿梭來往的車輛,熱鬧得不得了。雷霆拉著蹈蹈在人堆裏頭左衝右突,走到校門口的時候聽見有人喊:“蹈蹈!蹈蹈!”雷霆停住腳步,和蹈蹈一起朝聲音的方向看過去,那個人三跳兩跳就跑過來。蹈蹈說:“方列,你沒有去圖書館麽?”方列反手一拉,扯了一個人過來,卻是家竹。
  家竹笑:“這個人,非要喊你們。”方列說:“被蹈蹈發現我們逃自習也不是什麽丟人的事情呀。”家竹跟蹈蹈說:“你們剛出去吃飯麽?”蹈蹈點頭。方列看看雷霆,笑著說:“不給我們介紹介紹?蹈蹈?”雷霆笑著伸手和方列握手:“我是雷霆,95級金融研究生。”方列趕緊握住他的手,笑嘻嘻地說:“我是方列,94級財政本科生。”又回頭衝家竹擠擠眼睛,笑著說:“哈,研究生哦。”家竹探頭過來跟雷霆打招呼:“我是顧家竹,是蹈蹈的好朋友,一個寢室的。”雷霆含笑和她點頭:“我聽蹈蹈經常提起你,就是沒有機會見麵。”蹈蹈說:“今天早上就是家竹在前麵等我。”雷霆說:“大家初次見麵,我請客,你們想喝點什麽?”家竹笑著說:“哦,要請客?那好呀,我們去湖心島喝酸梅湯。”
  他們學校最出名的就是這個人工湖,在校園的正中央,湖的麵積雖然不是很大,但是湖中間還用挖湖的泥堆了一個小島,島很狹窄,隻夠修個小亭子。後勤處很懂得經營,在這小亭裏賣各色飲料,還有幾張小桌子可以坐下來喝。這個小亭子算是學校最浪漫的地方,到了晚上,亭頂的彩燈影影綽綽,讓湖邊四圍的樟樹變得更加黑影憧憧的。關於這個湖和湖邊樹林的傳說很多,和所有的大學一樣,最出名的是各式鬼故事,靠一屆屆學生口耳相傳、添油加醋,成為學校裏最有趣的談資。
  蹈蹈和家竹在前麵走,雷霆和方列在後麵護著,四個人慢慢地走過通往湖心島的小路。因為大樹,蹈蹈對這條小路有特殊的感覺,今天這樣走過,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滋味,情緒變得低落,有點神思不屬。家竹輕聲說:“蹈蹈,怎麽好像不太高興?”蹈蹈搖頭,衝她勉強笑了笑。
  到了亭子裏,居然空無一人,賣東西的阿姨正在打嗬欠。雷霆要了四杯酸梅湯,四個人挑了最靠邊的桌子圍坐下來。雖然是9月,秋天的風還是帶了涼意,四周一片蟲鳴,偶爾還聽到青蛙跳到水裏去的聲音。湖的左邊種了荷花,如今早謝了,殘荷還有清香,一陣陣隨著風送到亭子裏來。
  家竹笑:“這時候又不下雨,要不然我們學校倒有‘留得殘荷聽雨聲’的景致。”方列說:“什麽聽雨聲?”蹈蹈笑:“方列你不要問了,否則家竹要說你沒有文化了。”方列還執著地問:“什麽雨聲?”雷霆笑:“是李商隱的詩吧?‘留得殘荷聽雨聲’。”他一個字一個字念給方列聽。家竹說:“方列,你別問了,瞧你這沒有文化的樣子。”蹈蹈笑:“可不是,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家竹也笑:“我這麽說不算什麽,大一的時候我們班一個男生不知道什麽是蒹葭,你還嘲笑了人家半天。”方列趕緊又問:“什麽是蒹葭?”其他三個人都笑起來,他也隻好跟著笑。
  蹈蹈說:“我那個時候不懂事呀,覺得人家不知道詩經就無法忍受,現在看來,能背一兩首唐詩就不錯了。”方列說:“這個可難不倒我,起碼我知道‘床前明月光’嘛。”雷霆回頭衝蹈蹈說:“唔,你的要求到了詩經這個層級?”蹈蹈笑:“你別嘲笑我了,我知道,你一定要說,IPO都不知道,光知道詩經有什麽用。”他們上次聊天的時候,雷霆提到IPO,蹈蹈卻不知道,雷霆笑話她學金融的人居然不知道這個,蹈蹈這時候提了來,雷霆沒有想到,就笑著說:“難道氣到今天?”蹈蹈說:“唉,你別再說了,我是一直羞到今天。”
  四個人說說笑笑,時間過得很快,聽見遠處傳來教學樓的下課鈴聲。家竹說:“哎呀,方列,我們的書還放在圖書館呢,怎麽辦?”方列說:“無所謂呀,不會扔了我們的,就當占了明天的座好了。”家竹說:“時間晚了,我們散了吧,再不走要熄燈了。”他們慢慢地往宿舍走,蹈蹈和雷霆走在後頭,雷霆輕聲說:“蹈蹈,明天你什麽時候有空?”蹈蹈說:“你有課麽?”雷霆說:“我明天一天都沒有課,要不然我在圖書館占個位子,你有空去找我?”蹈蹈點頭答應,想明天無論如何都要跟雷霆交代大樹的事情。
  
  第26 章
  回到宿舍,蹈蹈直接拿衣服去洗澡,家竹跟在後頭看了半天,才笑著說:“蹈蹈,今天沒有什麽要跟我說的?”蹈蹈轉頭看看她,問:“要我說什麽?”家竹拍了拍她的腦袋:“不許裝,你今天樣子不尋常,出什麽事情了?看上去心不在焉的。我們在亭子裏的時候,雷霆不停地觀察你的臉色——你跟他吵架麽?”蹈蹈睜大了眼睛:“他一直在觀察我的臉色麽?”家竹笑:“你真不知道麽?你自己老是發呆出神,雷霆一直察言觀色。”蹈蹈歎了一口氣。家竹拉她到陽台上去,靠到欄杆上說:“你到底有什麽事情呀,今天非告訴我不可。”
  蹈蹈看著遠處發了半天呆,才說:“家竹,如果大樹回來懇求我回頭,你說怎麽辦?”家竹啊了一聲,站直了身子。蹈蹈回頭看她,家竹在她眼睛裏得到肯定的答案,感歎了一句:“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蹈蹈趴到欄杆上托著腮幫子:“他一直哭一直哭,把我徹底弄暈了,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種樣子。”家竹又啊了一聲,低聲問:“他哭了啊?”蹈蹈歎氣:“可不是麽。他這麽一哭,我就覺得是我對不起他,好內疚。”家竹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好,沉默了一陣,才接著說:“你怎麽答複他的?”蹈蹈說:“我本來是說要分手的,但是他哭啊哭的,我隻好逃跑了。”家竹問:“逃跑?”蹈蹈歎氣:“我狠不下心來繼續說傷他心的話。”家竹說:“那麽雷霆那邊你說了大樹的事情沒有?”蹈蹈噘嘴:“我也開不了口,他從來不知道大樹。”家竹說:“這可把問題弄複雜了。”
  蹈蹈眼睛禁不住潮了,自己擦了半天,低頭說:“都是我不好,什麽問題都處理不好。”家竹摟摟她:“這也沒有什麽,主要還是看你的心,你到底想怎麽樣就趕緊決定,拖得越長越傷人。不要現在傷了大樹,以後又傷了雷霆。”
  蹈蹈說:“家竹,我想明天跟雷霆說大樹的事情。”家竹說:“跟她說大樹的事情麽?”蹈蹈點頭:“不能瞞他,對不對?”家竹說:“那你自己決定好要誰了?”蹈蹈抬頭看她,一時不知道她是什麽意思。家竹說:“咦,我是問你打算要雷霆還是要大樹。”蹈蹈看了她半天,才說:“我現在還有得選麽?我不是答應了雷霆麽?”家竹皺眉:“可是你不是也沒有跟大樹徹底鬧清楚麽?”蹈蹈低頭,輕聲說:“不知道怎麽的,覺得好像早就和大樹分手了似的。”家竹說:“如果你打算選雷霆,就不要跟他說大樹的事情了,何必呢,不如明天去跟大樹說清楚。何必又讓雷霆摻和到你和大樹這事情裏頭。”
  蹈蹈看了看家竹:“瞞著他?那不是不坦白?”家竹說:“坦白有時候也不是美德。”蹈蹈歎氣,低頭想了好久,抬起頭來滿眼睛淚水:“家竹,我是不是好對不起大樹?我害他那麽難受。”家竹替她擦掉淚水,抱了抱她:“別這麽想,大樹要負大部分責任,他害你傷心委屈,而且過了這麽久才來道歉挽回,這都是他的錯。”蹈蹈哽咽著說:“不是,是我的錯。我的心先離開他的。如果我真愛他,我就該爭取他的解釋,而不是坐等他走開。”她抬頭看看家竹:“家竹,我不夠愛他,對不對?我這麽消極就是為了讓他給雷霆讓路對不對?”她說出這句話,自己被自己嚇了一跳。家竹說:“蹈蹈,你別這麽想,怎麽淨給自己挑錯呢?”蹈蹈眼淚骨碌滾下來:“真的,家竹,我太壞了,我潛意識裏頭一定是這麽想的。”
  一個晚上,蹈蹈都沒有睡好,她覺得自己透徹地看到了自己的內心,卻被這內心嚇住了,輾轉反側,不能成眠。
  第二天,蹈蹈頂著兩個黑眼圈起來梳洗。家竹看著她,有點擔心,但是也不知道如何解勸才好,隻好替她打飯洗碗,跟在她後頭忙進忙出。最後連其他人都覺得奇怪了。大戒說:“家竹,你跟著蹈蹈幹什麽?”家竹笑:“我哪裏跟著她了。”三戒說:“咦,不是跟著她是幹什麽,難道你們兩身上安了磁鐵?”家竹說:“別瞎說了,你們不去上課?今天上午全沒有課麽?”三戒說:“今天上午我沒有課,家竹你不是有課麽?”蹈蹈把頭發梳好,輕聲說:“家竹你去上課,我要出去一下。”三戒說:“蹈蹈今天是怎麽了,說話蚊子叫一樣。”家竹說:“蹈蹈你等我啊,我跟你一起出去。”她也急忙拿了書本,摟了蹈蹈出門去。
  到了圖書館樓下,蹈蹈低聲說:“家竹我上去了。”家竹問:“你是要去找雷霆麽?”蹈蹈點頭。家竹說:“你這種狀態讓他看見豈不是要問東問西?”蹈蹈說:“那也不能讓雷霆老等著我呀。”兩個人在樓下嘀嘀咕咕,忽然看見馮蔭從圖書館走出來,手裏抱了一大摞書。蹈蹈趕緊扭過身子背對她,不想和她打招呼,誰知道馮蔭卻噔噔地走過來,朗聲喊:“蹈蹈!”
  蹈蹈隻好回頭,嗯了一聲。馮蔭說:“蹈蹈,好久不見了,暑假以後就沒有見過對不對?”蹈蹈點頭,說:“你借書呀?”馮蔭笑:“是呀,不是廣播站死活非讓我做節目嘛,弄得我隻好猛啃書,對了,你是不是報名做周三的文學賞析?”蹈蹈點頭,馮蔭笑:“哎呀,真是的,我說我有這麽個模糊的印象嘛,宋老師卻讓我做這個節目了。我回頭去跟他說說。”蹈蹈這時候沒有心思跟馮蔭糾纏這個,拉了家竹做出想走的樣子:“恭喜你呀,我有點事,要走了。”馮蔭卻拉住她說:“蹈蹈,不讓你做這個節目不高興了?我聽說廣播站的人選都定好了,難道沒有通知你?這不可能吧。”蹈蹈被她拉著沒有辦法走,隻好回答:“嗯,沒有通知我,估計我是落選了。”馮蔭說:“哎呀,怎麽會!你那麽優秀的!我要去跟宋老師說說,蹈蹈你等我的好消息啊。”蹈蹈趕緊說:“不要,馮蔭你不要去說,這算什麽呢,沒有就沒有了,你不要去說!”馮蔭放了手,笑吟吟地說:“蹈蹈你放心,宋老師對我很好的,我去說說保證沒有問題。我多想和你一起共事!”家竹插嘴說:“蹈蹈,我們趕緊走呀,要不然來不及了。”馮蔭衝家竹笑了笑:“不好意思,耽誤你們,那我先走了,蹈蹈你就等著好消息吧。”
  家竹等她走遠了,問蹈蹈:“這人是誰呀?”蹈蹈說:“她就是馮蔭。”家竹點頭:“原來是她。”蹈蹈跺腳:“誰要讓她去說呀,真討厭,誰讓她幫忙了。”家竹笑:“傻瓜,你以為她真的會幫忙麽?真都看不出來,你可真夠笨的。”蹈蹈說:“哦,你覺得她是裝假的?”家竹說:“這當然,你想她真會對你好麽?”
  蹈蹈說:“家竹,你還不趕緊去上課?”家竹說:“不要我陪麽?今天的課逃掉無所謂的。”蹈蹈搖頭:“不要,我很好,不要你陪。”她推家竹走,家竹隻好說:“如果你還覺得情緒不穩定,就不要跟雷霆說,多一個人擔心不是什麽好事情。”蹈蹈點頭答應。
  她抬頭看看圖書館,有點害怕進去麵對雷霆,轉過身來慢慢地在校園裏頭走,今年的新生已經入學了,正在大操場軍訓,從那邊傳來軍官“一、二、一”的口號聲。這個時候,校園特別安靜,該上課的都上課去了,沒有上課的都呆在圖書館或者宿舍,隻有稀稀拉拉幾個人在路上走。蹈蹈專挑小樹林走,看陽光斑駁地照下來,空氣裏蒸騰著桂花香。這天氣雖然是初秋,還是悶熱,潮濕的熱氣包圍著她,讓她更加煩躁。蹈蹈挑了一個石凳想坐下來,看到凳子上落了一層桂花,她輕輕地用手掃去,忽然想到張愛玲的小說裏,管這種天氣叫桂花蒸,忍不住坐下發起怔來。
  過了好一會,蹈蹈才回過神來,想到這幾天發生的事情,腦子裏一團亂麻。她不知道該不該告訴雷霆大樹的事情,一方麵覺得該坦白,另一方麵又不知道從何說起。至於大樹,蹈蹈一想到他的眼淚,就止不住心顫,仿佛他的眼淚還蹭在身上,潮乎乎地壓著她的心。蹈蹈不知道自己怎麽會把事情變成這種局麵,仿佛一切都不可能有個讓她心安又完美的辦法。
  第二節課下課的鈴聲響了,蹈蹈怕雷霆等著急,不得已慢吞吞地走進圖書館。一進自習室,就看見雷霆坐在她常坐的窗子邊。蹈蹈走過去,拉了凳子坐到他旁邊。雷霆回頭衝她笑,輕聲說:“來了?”蹈蹈點點頭,雷霆把一本書推到她麵前:“上次說送你的禮物,今天給你帶過來了。”蹈蹈說:“什麽書啊,包得這麽嚴實。”雷霆笑:“現在不要拆,等你一個人的時候再拆,否則我要害羞的。”蹈蹈點頭,把書拿好。雷霆說:“要不我們出去好不好?在這裏講話會影響別人的。”
  他們兩走出圖書館,雷霆眯眼睛看看天,回頭衝蹈蹈笑著說:“你知道麽?這種天氣據說叫桂花蒸。”蹈蹈回頭看他,心裏忽悠一下。

  第27 章
  雷霆把蹈蹈的書接過來自己抱著,隨便翻了翻說:“你這學期要上國際貿易了?”蹈蹈說是,雷霆又說:“光看課本沒有辦法掌握這些函電的寫法,我有一本全英文的《國際商務函電》,要不要去我宿舍拿給你?可以學習更正規的寫法。”蹈蹈說:“現在不想動,明天你有空給我吧。”雷霆回頭看看她,沉吟了一下說:“蹈蹈,不高興麽?還是因為昨天的事情?”蹈蹈抬頭看他,剛放鬆一點的心弦又繃緊了,雷霆專注地看她,心裏也有點擔心。
  蹈蹈雖然答應和他在一起,但是這兩天來一直精神恍惚,他仿佛覺得他們的心還沒有挑明關係以前顯得那麽靠近,他很困惑她的這種變化,但是又不能過於緊逼,雷霆猜想蹈蹈也許不太適應他們之間關係的轉變,知道這也不能強求,所以更加體貼小心。蹈蹈心裏存著事情,雷霆越對她溫柔關切,她就越覺得百爪撓心。蹈蹈眼睛看著地上的青草,心裏轉了幾百個念頭,一時決斷一時優柔。
  雷霆忽然拉住蹈蹈的手,蹈蹈抬頭看他,雷霆輕聲說:“蹈蹈,不管有什麽事情都可以告訴我,我一定會幫你分擔。你要相信我。”蹈蹈輕聲問:“無論什麽事情麽?”雷霆微笑,肯定地點頭:“無論什麽事情。”他歎息了一聲,把蹈蹈輕輕擁到懷裏,聞著她發上的清香,心仿佛掉進絲綿的包裹裏,溫軟舒爽。他低聲說:“蹈蹈,以前我想,摟住你的感覺一定很好,現在才知道是這麽幸福,比想象還好一萬倍。這個秋天是我人生最重要的秋天,”他低頭看蹈蹈的眼睛:“答應我,你的這段心事是我們心靈最後的距離,你說出來讓我分擔,從此再不要有心靈的距離,好不好?”
  蹈蹈的眼淚輕易地被這句話勾出來,她定定地看著雷霆,淚珠斷線一樣從眼睛裏湧出來。雷霆嚇了一跳,用手掌捧住蹈蹈的臉,用拇指擦掉她的淚珠,輕聲說:“噓,噓,哭什麽呀。”蹈蹈低聲說:“你說得我好感動。”雷霆輕笑:“傻瓜,這就感動了?以後還有很多的甜言蜜語慢慢說給你聽呢,每次都哭麽?”蹈蹈不說話,依到他的胸口,猶豫了一陣,輕輕用手臂環住了雷霆的腰。
  雷霆也不再說話,兩個人靜靜地站著,一片落葉打著旋兒掉到蹈蹈的頭發上,雷霆幫她摘下來。蹈蹈放開手,要了落葉看,抬頭問雷霆:“怎麽還是綠色的就掉下來了?”雷霆笑:“估計是被我們甜得站不住枝頭。”蹈蹈禁不住笑起來,拿過最厚的一本書,把綠葉放進去夾好。合上書的時候,蹈蹈咬咬嘴唇,下了決心。
  她拉了雷霆到樹林裏的石凳上坐下,自己站到雷霆麵前,嚴肅地說:“你坐好,我有點事情跟你說。”雷霆笑:“擺這麽大的陣仗?好,你說吧。”蹈蹈鼓起勇氣,低聲說:“雷霆,我談過戀愛。”雷霆笑:“啊,這麽嚴肅就是告訴我這個?”蹈蹈說:“這還不是大事麽?”雷霆拉她坐下來:“嗯,我和你認識的日子你還記得麽?”蹈蹈說:“具體日子我不記得了,是放暑假的前一天。”雷霆說:“那你記住,是1996年7月2日。”蹈蹈說:“你怎麽會記得這麽清楚?”雷霆笑:“因為那天晚上我回去,想了你好久。”蹈蹈轉過頭,忍不住微笑。“所以,”雷霆把蹈蹈扳過來:“我認識的你,是1996年7月2日以後的你,你以前的事情我不會在意。你也不用跟我交代。”蹈蹈看看他,一時不知道如何說話。雷霆笑:“原來就這麽點心事呀,還弄得我操心好幾天,以為你後悔和我在一起呢。”
  蹈蹈忽然覺得放鬆,仿佛卸下一個沉重的包袱,她低頭微笑,眉頭漸漸舒展。
  下午的課,家竹和蹈蹈在一個班,她們占了一個邊角的位子坐下來。家竹說:“他真的記得你們第一次見麵的日子?”蹈蹈微笑:“是啊,我一點都想不起來了。”家竹說:“關於大樹,他說不在乎?”蹈蹈說:“嗯,他說不在乎我的過去。”家竹笑:“你這個算過去完成時麽?你不去和大樹徹底講清楚簡直要算現在進行時。”蹈蹈噘嘴,在家竹胳膊上擰了一把。家竹喲了一聲,笑著說:“你就是對我橫。對著別人都貓一樣。”
  晚上蹈蹈早早地躲到帳子裏去,把雷霆早上給她的書拿過來拆包,是一本薄薄的《張曉風散文》,蹈蹈打開書頁,扉頁上雷霆寫著:
  “蹈蹈,這是你喜歡的張曉風。如果不是你的介紹,我根本不知道這個作家。暑假剩下的時間,我買了這本書,我想知道你喜愛的文字到底是什麽模樣。現在我知道了,你之所以這麽喜歡她,是因為她所眷戀的這個世界的真善,就像你帶給我的感覺一樣。我相信,你和她一樣,有善於發現美好的眼睛。因為,你們都有純潔溫柔的心。”
  蹈蹈把書捫在心口,陶醉地看了半天天花板,才平靜下來,把書輕輕地翻開,她發現雷霆在每一頁自己有感想的地方都寫下了眉批,有些時候是一段讀後感有些時候是一句評論,隻有最後一篇沒有寫下任何字,隻是在一句話上重重的劃了一道——“你是我最甜蜜的負擔”。蹈蹈看著那句話,漸漸紅了眼睛。
  接下來幾天蹈蹈都很忙,廣播站突然通知她去試鏡,原來學校準備安裝閉路電視係統,需要學生播音員,宋老師覺得蹈蹈的形象和聲音都適合上鏡頭,所以通知了她去參加甄選。蹈蹈跟雷霆商量的時候雷霆說:“我支持。”蹈蹈說:“我怕耽誤功課。”雷霆笑:“不是怕耽誤玩麽?我看你也沒有好好學習。”蹈蹈噘嘴,雷霆把她的飯盒和書本都接過來:“你應該參加一些學校的活動,上大學不光是為了學習對不對?我早就想建議你參加一些社團,哪怕多見識見識形形色色的人也好呀。這個機會來得正好。”蹈蹈說:“嗯,又不是定下來就是我了,不過是甄選而已。”雷霆笑:“咦,難道你對自己沒有信心?”
  電視係統安裝在電教樓,蹈蹈以前常和家竹來看周末錄像,所以熟門熟路地上了樓,推開門,看見宋老師四周圍了一群女生,唧唧喳喳地。她走過去,安靜地站在外圍。宋老師正在給她們排名次,讓每個人把號牌放在胸口。
  蹈蹈是5號,她正掛著牌子,忽然看見大門被推開,馮蔭走了進來。她看見蹈蹈愣了一下,但立刻展開笑容,衝蹈蹈走過來。她衝蹈蹈擠了擠眼睛:“怎麽樣,我說了要替你跟宋老師說的吧。”因為家竹的提醒,蹈蹈有點不太相信馮蔭,她淡淡笑了笑說:“是麽,不管你說了沒有說,我相信自己的實力。”
  
  第 28 章
  麵試很簡單,蹈蹈坐在鏡頭前麵,煞有介事地朗誦了一篇稿子。她們一眾女孩子走出電教樓的時候已經是下課時分,很多人從各個語音教室衝出來,飯盒的聲音此起彼伏。蹈蹈和這些廣播站的女孩子都不太熟悉,於是慢慢地走到她們後頭,馮蔭開始和其他女孩子唧唧喳喳走在前麵,過一會卻慢慢停下來等蹈蹈。蹈蹈沒有辦法,隻好任由她笑嘻嘻地走過來說話。
  馮蔭說:“蹈蹈,最近很少看到你呀,開學都半個月了。”蹈蹈說:“我們以前見麵也不多。”馮蔭笑:“唉,都沒有謝謝你,暑假我生病的時候照顧我。”蹈蹈說:“嗯,不算什麽,也不過就半個小時而已。”蹈蹈口氣冷淡,馮蔭也不好多說什麽,連她都沉默了一小會,還是她主動重新開口:“蹈蹈,大樹和你是不是在冷戰呀,我看他胡子拉碴一個人形單影隻的,你把他給怎麽了?弄得怪可憐的。”蹈蹈心裏吃驚,奇怪馮蔭居然用這種語氣來說這件事情。雖然沒有確切的證據,但是她很肯定是馮蔭在她和大樹之間做了些什麽,不過現在這種狀況,蹈蹈覺得也不能全怪馮蔭的挑撥,因此壓住心中的不舒服,淡淡地說:“你不是很應該知道原因麽?我覺得不用我來解釋了吧。”馮蔭也吃了一驚,沒有想到蹈蹈這麽直接地挑明這件事情,她以為按照她對蹈蹈的了解,蹈蹈就算有心裏有懷疑,也不至於當麵和她挑開了。她本來是想從蹈蹈這裏知道蹈蹈和大樹目前的確切情況,這麽一來倒問不出什麽了。
  馮蔭笑:“哎呀,蹈蹈,我怎麽會知道你和大樹的事情。大樹頹唐得很,都不和我說什麽。”蹈蹈說:“那麽你問他好了,你們青梅竹馬,問問自然他就說了。”馮蔭笑:“去你的,什麽青梅竹馬。我和大樹不過就是好朋友而已。”蹈蹈心裏鬱悶,懶得和她多做糾纏,正打算停住腳步,換條路和馮蔭告別。忽然雷霆從主幹道上跑過來,他穿著全套運動服,手裏拿著網球拍。蹈蹈和馮蔭都停住腳步,馮蔭盯著雷霆看,心裏飛速地轉著念頭。
  蹈蹈迎上去,站到雷霆身邊。雷霆笑著問:“怎麽樣?你發揮得怎麽樣?”蹈蹈說:“不就那樣嘛,很簡單的。”雷霆正想多問兩句,忽然看到馮蔭研究的眼神,隻好轉頭衝她微笑。馮蔭趕緊走上兩步:“你好,我是馮蔭,蹈蹈的朋友。”雷霆笑了笑:“我是雷霆。”馮蔭啊了一聲,做個原來如此的表情:“啊,雷霆,”她回頭看著蹈蹈笑了笑:“咦,不給我介紹介紹,原來這個就是雷霆。”蹈蹈拉了雷霆,做出要走的樣子:“嗯,我們要走了。”馮蔭笑:“大家馬上要做同事了,不必把新男朋友藏得這麽隱秘吧。”雷霆被蹈蹈拉著,還是回頭看了看她。蹈蹈皺眉頭,扯著雷霆就走,回頭對馮蔭說:“我們能不能做同事還說不定呢,現在還是喊同學的好。”說完就噔噔走了。
  雷霆被蹈蹈拉著,看見她氣勢洶洶的表情,忍住沒有多問。走了好一會,雷霆說:“蹈蹈,你到底要去哪裏?這是往老師宿舍走的路。”蹈蹈才放了扯著他胳膊的手:“隨便走哪裏,我反正不要再跟那個人羅嗦。”雷霆笑:“這女孩子是你們班的?”蹈蹈說:“不是,不是一個係的,是保險專業的。”雷霆笑:“我看你不太喜歡她嘛。”蹈蹈噘嘴:“何止不太喜歡,是太不喜歡,你以後要是看到她,不許跟她說話。”雷霆笑:“喲,這麽大的矛盾哪。”
  蹈蹈仰頭問他:“你來找我幹什麽?”雷霆說:“嗯,沒有事情,就是想看看你,問你麵試怎麽樣。”蹈蹈笑:“這樣的麵試不提也罷,而且我最怕和人競爭,一堆人眼睛眉毛動的,怪嚇人的。”雷霆笑:“眼睛眉毛動是什麽意思?”蹈蹈說:“笨呀,就是察言觀色唄,有幾個女孩子厲害得不得了,把老師敷衍得密不透風的,乖乖。”雷霆笑:“你們都這麽小,再敷衍也有限,估計老師看的出來。”蹈蹈哼了一聲:“算了吧,老師被美女耀花了眼睛,哪裏能看出來破綻!”
  他們說說笑笑,不知不覺走回蹈蹈的宿舍樓下。蹈蹈說:“你要去吃飯麽?”雷霆點頭:“今天要去導師家,我吃完飯就要去了。”蹈蹈點頭:“啊,那麽我自己去自習了。”雷霆笑:“好,你好好看書,我們明天大操場見好不好?”蹈蹈笑:“啊喲,你饒了我吧,我起不來。還是圖書館去找你比較好。”
  晚上蹈蹈和家竹一起去圖書館上自習。到了圖書館的老位子,方列正在桌前奮筆疾書,蹈蹈讓家竹坐方列旁邊,自己占了他們對麵的窗邊的位子,把書和筆記攤了一堆。方列說:“蹈蹈,你總算來自習了,我還以為你打算做神仙呢。”蹈蹈說:“別胡說,才幾天呀。”方列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紙包,推給家竹和蹈蹈:“吃不吃板栗?最新鮮的,我爸爸帶來的。”蹈蹈打開紙包,噴香的炒板栗發著暗紅的誘人的光,忍不住拿了一個,剝開來吃。家竹合上紙包,笑著說:“別在圖書館吃,我們待會去外麵吃去。”方列笑,蹈蹈吐了吐舌頭,安心坐下來看書。
  過了一會,忽然一個陰影罩到頭上,蹈蹈皺眉,剛想提醒那個人注意,抬頭卻看到大樹。大樹神色嚴峻,濃眉糾結在一起,仿佛有隱隱的黑雲籠罩著,他一把拉住蹈蹈的手腕,厲聲說:“你跟我走。”蹈蹈被他扯得發疼,也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旁邊桌子上的人都看過來,蹈蹈尷尬萬分,隻好站起來。家竹也站起來,手放到大樹手上:“大樹,你別這樣,你放開蹈蹈。”大樹瞪著她:“家竹,你不要管。”他轉身扯著蹈蹈往外走,蹈蹈被他弄得一趔趄,腳趾頭磕在木頭凳子上,疼得吸了一口冷氣。
  大樹回頭看了看,咬了咬嘴唇,還是扯著她走。家竹趕緊跟上來:“大樹,你不要這個樣子,有話好好說。這裏是圖書館,你不要打擾大家學習。”大樹沉聲說:“你走開。這是我們兩個的事情。”方列也走過來說:“哥們,你別太過分了,欺負女孩子可不行。”大樹橫了他一眼,一把抓住他胸口的衣服:“你是不是雷霆?”
  方列一把推開他,挺起胸膛說:“幹什麽,想幹架?”其他人都抬起頭來看著這邊,還有幾個男生跑過來湊熱鬧圍了一圈。蹈蹈趕緊說:“大樹,你別這樣,他是方列,不是雷霆。”她反手拉住大樹,扯他往外走:“我們走吧,有話外頭說去。”
  大樹被她扯開,陰沉著臉回頭看了看方列,沒有說話。方列被家竹按到座位上,塞了一本書。家竹想了想,覺得不放心,她略微收拾了收拾蹈蹈和她的書,堆到方列身邊:“我去看看去,不要鬧出什麽亂子來。”方列說:“我陪你去吧,這個人仿佛要爆炸了,危險係數太高。”他們兩個抱了書,急匆匆地跑下樓。
  他們圖書館周圍的樹太多,雖然路上有路燈,還是顯得黑燈瞎火的,家竹和方列轉了好幾圈也沒有看到蹈蹈和大樹,隻好順著回宿舍的路一路慢慢地找。家竹有點著急,想到各種可怕的可能性,背上出了一層密密麻麻的汗珠,懊惱不該讓蹈蹈跟大樹走。
  
  第 29 章
  大樹和蹈蹈走到外麵,他反手拽過蹈蹈沒有方向地亂走,蹈蹈隻好腳不點地地跟著,到了人少的地方,蹈蹈摔開他的手說:“大樹,你要幹什麽!”大樹兀地轉過身來,握住蹈蹈的肩膀,把她拉近自己,幾乎提著她,讓她的眼睛直視他的眼睛。大樹怒氣衝衝的臉貼近蹈蹈的臉,悶聲悶氣地說:“雷霆和你的事情我要聽你親口告訴我!”
  蹈蹈低聲說:“你放我下來,你弄疼我了。”大樹搖頭,握住肩膀的手反而緊了一緊:“你趕緊告訴我!”蹈蹈忍住怒氣,沉聲說:“你除了耍蠻任性還會幹什麽?好,我告訴你,我要和你分手,徹底地,至於雷霆,”她咬了咬嘴唇:“和我們兩個的事情沒有關係。”
  “你胡說!”大樹厲聲說。一把摔下蹈蹈,蹈蹈突然失去重心,幾乎站不住腳,跌跌撞撞地退後幾步,脊背撞在後麵的樹上,那棵樹的枝椏戳著她,疼得她冒了身冷汗,蹈蹈搖搖晃晃站穩了,才發現被大樹掐過的肩膀硬生生的疼。
  她咬緊嘴唇含著怒火看著大樹,大樹也盯著她。大樹說:“就是因為他,你想跟我分手是不是?你背叛我!”蹈蹈冷冷地說:“即便這個世界沒有雷霆,我也會跟你分手。你想欺負我就欺負我,想不理我就不理我,想和好就和好,哪有這個道理?我暑假等你解釋等了那麽久,那個時候你幹什麽去了?現在又這麽野蠻,你讓我怎麽能不跟你分手?!”
  大樹上前一步,一把拉住蹈蹈的胳膊,使勁把蹈蹈扯到他身邊,蹈蹈的手腕一陣刺骨地疼,她忍不住啊了一聲。大樹說:“暑假!那個時候你就和他來往了!居然我會不相信馮蔭的話,還為你開脫!”蹈蹈厲聲說:“馮蔭!你所有的消息都從馮蔭這裏來,你信任她多過信任我,你對她言聽計從,俯首帖耳——至於馮蔭,我不知道她為什麽要這麽熱衷於管你我的閑事,也許她愛上了你,正等著你奔向她呢。”
  大樹氣白了臉:“你不要把責任推到人家身上,根本就是你喜新厭舊水性楊花。”蹈蹈被他氣出了眼淚,她滿臉怒容看著大樹,眼淚從眼睛裏湧出來,大顆大顆地掉下來。大樹被她哭得心慌,放了她的手腕,退了一步。蹈蹈站直身體,一字一句地說:“隨便你怎麽想,我就是要和你分手,永不反悔。”
  她轉身就走,眼淚從臉蛋滑到脖子裏,濕漉漉的。大樹看著蹈蹈的背影,也湧出眼淚來,他胡亂擦了擦,還是不甘心,搶前兩步攔住蹈蹈的去路。蹈蹈抬頭看他,煞白的小臉沒有表情,眼淚還在一顆顆地湧出來,被路燈的光映著,在臉頰上亮閃閃的。大樹說:“蹈蹈,你真的承認現在和雷霆在一起?”蹈蹈沒有說話,堅定地點了點頭。大樹仰頭看天,眼淚從臉上滑落到耳邊,他沉默了好一會,才低頭繼續說:“你真的不要我了?”聲音含著濃重的鼻音,嗓子幾乎嘶啞。蹈蹈抬頭看他,忽然以前的一幕一幕都閃過眼前,她覺得心痛如絞,幾乎不忍心繼續說下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低聲說:“大樹,你放了我吧。”大樹低頭看著她,眼淚嘩嘩地往下流,蹈蹈不敢看大樹的臉,也不敢大口的呼吸,她低下頭,眼淚都哽在喉嚨裏,腦袋變得很暈,幾乎覺得站了一個世紀,才聽見大樹轉身奔跑的聲音。
  她抬頭,淚眼婆娑地看著大樹奔跑的背影,他瘋狂地跑著,一下就拐過了小樹林,消失在黑暗裏。蹈蹈忍不住哭出聲來,她蹲下來抱住肩膀,把頭埋在膝蓋上,在九月溫和的秋風裏,和沙沙作響的樹枝一起輕聲地哭了很久。
  回到宿舍是熄燈的時候了,蹈蹈走進寢室,就突然地熄了燈。等蠟燭點起來的時候,蹈蹈還怔怔地站在門口。家竹趕緊跑過來摟住她。三戒說:“蹈蹈,你跑哪裏去了,家竹找你都找瘋了。嚇得我們都差點出去找你了。”家竹說:“回來了就好,你們去洗臉吧。”其他人都站起來,紛紛拿了臉盆去洗漱,大戒看了看蹈蹈:“呀,哭過了?臉蛋都腫了。”蹈蹈走開,坐到床上愣神。家竹跟其他人做了個臉色,大家都悄不聲地出去了。
  家竹走過去,攬住蹈蹈的肩膀,蹈蹈吃不住痛,嘶了一聲。家竹趕緊問:“怎麽了?”蹈蹈說:“肩膀疼。”家竹把蠟燭端過來,替蹈蹈解開襯衣扣子,忍不住呀了一聲:“怎麽都腫了?”蹈蹈把衣服穿好,輕聲說:“大樹掐的。”家竹氣得跺腳:“這個人真是野蠻!怎麽可以這麽欺負人,我饒不了他!”蹈蹈歎氣:“不要,他心裏也苦。”她回頭趴到枕頭上,輕聲說:“家竹,我太難受了。”家竹問:“怎麽了?身體不舒服?還有哪裏有傷?”蹈蹈說:“不是身體,是心,我的心痛得要命。”
  家竹坐下來,輕聲說:“你跟他說清楚了?”蹈蹈點頭,眼淚又流出來,她轉頭在枕頭上蹭掉。家竹忽然說:“呀,手腕怎麽了?”蹈蹈低頭看看,原來手腕被大樹抓腫了,居然有兩根手指頭的紅印子。家竹說:“也是他的手筆?”蹈蹈歎氣。家竹說:“真夠狠心的,怎麽下得了手。”蹈蹈說:“他也不是故意的。”家竹起身去拿紅花油,蹈蹈說:“你看看我的背吧,好像很疼。”家竹撩開衣服看了看:“嗯,紅紅的,還蹭了一塊油皮。”蹈蹈說:“唉,我身上的傷幾天就好了,大樹不知道要恢複多久。”家竹說:“你別再考慮他了,這麽野蠻的人真是沒有見過,和他分手正好,省得以後再受傷害。”蹈蹈沒有接腔,任由家竹給她搓揉傷處,眼淚慢慢流過臉頰,印濕了枕巾。
  第二天她沒有上課,自己在宿舍躺著,一直怔怔忡忡,心思恍惚。到了中午,家竹給她帶了飯回來,輕聲埋怨:“你呀,失戀的人又不是你,別弄得全寢室的人都關注你。”蹈蹈說:“隨便,愛看不看。”家竹說:“我們寢室這幾個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別讓她們到外麵去說嘴了。”蹈蹈說:“有大樹的消息麽?”家竹說:“我問了他們班的人,說今天沒有去上他們班的大課,估計也逃學了。我想也正常,你都逃學,何況是他!”蹈蹈說:“可別出事呀。”家竹說:“不至於吧,你不要瞎操心,說不定過兩天,一天的雲彩都散了。”蹈蹈低聲說:“反正錯來錯去,都是我的錯。”家竹笑:“你別檢討了,安心過你的日子吧,都已經這樣了,難道你還反悔不成?下午的課一定要去上,是你們班主任的課呢。”
  下午蹈蹈上課也沒有情緒,家竹規定她必須記筆記,蹈蹈隻好強打精神聽講記筆記,到後來仿佛心定了一點,筆記也能跟上了。課間休息她去上廁所,正準備出來忽然聽見廁所裏郭繡的聲音:“啊,林蹈蹈才能幹呢,和一個研究生好上了,就不要那個本科生了,好像那個男的喝了一個晚上的酒,今天早上進醫院打點滴去了。”其他幾個女孩子都嘻嘻哈哈,議論紛紛。蹈蹈吃了一驚,顧不得忌諱,打開門問郭繡:“大樹去了哪個醫院?”女孩子們被嚇了一跳,都尷尬起來。郭繡說:“啊,我也不太清楚,仿佛是校醫院。”
  蹈蹈立刻衝出去,跑向校醫院,腦子裏不斷重複大樹流淚的眼睛,心慌意亂。到了醫院,她打聽大樹的事情,問到果然是真的,心立刻重重地跳起來,仿佛要跳出喉嚨。她跑到病房,在門口喘息了一陣,趴到門上的窗洞朝裏頭望,想確認一下。
  她看見了大樹的媽媽和馮蔭。大樹的媽媽在幫大樹擦臉,馮蔭坐在一邊說話。大樹的頭朝著窗外,看不見臉上的表情。蹈蹈猶豫了一會,還是慢慢退後,下了樓走出醫院。她慢慢地走著,心裏想:就這樣了吧,以後再不用管大樹的事情了,既然已經傷害了他,又能如何撫平他的傷口?她抬頭看看湛藍的清爽的天,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吃過晚飯,係裏的團總支書記托人找蹈蹈,家竹有點擔心,非陪她去。到了係辦公室,蹈蹈讓家竹在外頭等著,她自己敲門進去了。
  李老師矮胖個子,非常喜歡抽煙,蹈蹈大一的時候,他講道德教育課,在課堂上一根又一根地抽煙,幾乎不用打火機。他協助係書記管學生工作,被他約來談話不會有什麽好事情。蹈蹈從來沒有和李老師做過單獨接觸,因此有點緊張,也猜不出他到底要說什麽。
  李老師跟她招招手,招呼她在辦公桌對麵坐下來。蹈蹈小心地坐下,雙手疊放在膝蓋上。李老師說:“林蹈蹈,今天我找你,你知道有什麽事情麽?”蹈蹈搖頭。李老師點上了一根煙,深深吸了一口說:“老師雖然沒有常跟你們見麵,但是大家發生什麽事情還是很清楚的。”他看著蹈蹈,手指頭在桌上上有節奏地敲擊:“你談戀愛談出這麽大事情,你以為能瞞住係裏麽?”蹈蹈猛然抬頭看他,心裏立刻明白了原委,略微有點緊張,不知道李老師打算如何繼續。李老師很滿意她的表現,微笑著繼續抽煙,朝窗子外頭濃濃地噴了一口。回過頭才慢條斯理地說:“男方家長找到係裏,要我們老師好好教育你。”蹈蹈忍不住想開口解釋,李老師做個向下壓的手勢,示意她不要說話:“你不要解釋,事實我很清楚,也不會聽家長的一麵之詞,他家長的心情我很理解,兒子住院了嘛,當然著急,這點你也要理解。”
  蹈蹈低頭,心裏難受得不得了,大樹的媽媽居然來找係裏,真是讓她無法意料,蹈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也不知道老師會怎麽看她,又傷心又尷尬,如坐針氈。李老師繼續說:“你連續幾個學期都拿獎學金,在班上有一定的表率作用,本來係裏這個學期考慮要發展你,結果出了這麽個事情,你給老師們留下來了不好的印象啊。”蹈蹈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李老師笑了笑:“談戀愛麽,大學裏頭也司空見慣了,不過我們學校一直采取不禁止但是也不鼓勵的原則,戀愛也要談得有意義,要能提升自己,互相幫助,你這戀愛談得住院,仿佛不太好吧。”他研究蹈蹈的神色,覺得有趣,忍不住繼續說:“聽說,你還跟我們係的研究生雷霆好?林蹈蹈,戀愛最忌諱見異思遷,我不從老師的角度,從作人的角度來說,這種行為要不得,是個人品質的問題!”
  蹈蹈再也忍不住,她抬頭說:“李老師,我的私人事情你不了解情況,請不要這麽說。”李老師笑了,用煙頭點燃另一根煙:“呀,不高興?老師這麽說你也是為了你好,這是在學校,鬧是非頂多也就被老師批評幾句,要在社會上,你還這麽鬧,恐怕就不是這麽簡單的收梢了。”
  蹈蹈咬了咬嘴唇,沒有說話。李老師笑:“林蹈蹈,不要說老師羅嗦,你真的要檢點言行,係裏不希望這樣的事情再發生,也不希望你個人的行為影響同學們。女孩子麽,名聲還是很重要的。老師話也不說重了,你自己領會吧。”
  蹈蹈看著自己的手指頭,心裏酸楚。李老師吸了幾口煙,最後說:“好吧,今天我看你心情也不好,就說這麽多吧,老師以後會很關注你,希望你自己也檢討一下自己的行為。”他抽了口煙,努努嘴:“你走吧。”蹈蹈站起來,拉開門出去。
  家竹趕緊迎上來:“蹈蹈,他找你什麽事情?”蹈蹈低頭說:“大樹的媽媽來找係裏老師了。”家竹啊了一聲,蹈蹈說:“走吧,我害怕再站在這裏我就要哭了。”
  
  第 30 章
  路上家竹問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氣得不得了,回頭看蹈蹈沉默地低著頭走路,忍不住說:“你呀,太沒有用了,怎麽聽任老師這麽說你?該辯解的時候也辯解辯解,你這麽一味膽怯,老師更敞開來說你了。”蹈蹈攬了家竹的胳膊:“家竹,你不要也罵我了,我都被整暈了。”家竹歎氣:“你就是太好欺負了,大家才這麽欺負你!平時伶牙俐齒的,這種時候就說不出話來了?大樹的媽媽真討厭呀,自己的兒子這麽沒有出息,也好意思到處宣揚的,還鬧到係裏去,真是的。”
  蹈蹈說:“不知道大樹怎麽樣了,我去看他的時候還在吊瓶呢。”家竹說:“不許再管他了!好好想想你自己吧!他不是有媽媽寶貝著麽?你先緊著自己寶貝寶貝再說。”蹈蹈不開口,隻是更緊地攬住家竹的胳膊。走了好一會,她問:“現在幾點了?”家竹看看表:“8點了。”蹈蹈說::“唉,本來還答應雷霆今天去圖書館找他的呢,結果也爽約了。”家竹說:“好了,小姑奶奶,你別操不完的心了。你倒是想想如何去老師那裏挽回一下,不要真的耽誤了你什麽事情。”蹈蹈歎氣:“反正我也不是積極分子,耽誤就耽誤了吧,我是不要再見李老師了,今天被他弄得太難受了。好像他是郭繡的男朋友,對我的印象從郭繡那裏來,能好麽?我也奇怪了,郭繡怎麽就跟我耗上了似的。”家竹說:“她還不是擔心你把她暑假的事情說出去嘛,你索性幫她捅出去,讓她也嚐嚐滋味。”蹈蹈歎氣:“算了,我才不跟她置這個氣,顯得我和她一樣沒有品了。”
  她們慢慢地往宿舍走,蹈蹈說:“家竹,你說我是不是從此名聲就壞了?也不知道大家怎麽看我。”家竹笑:“呸,你才這麽點小事就壞了名聲?別人跑到校外和人同居都沒有怎麽樣!你別胡思亂想了,這樣一些不通的人你根本就不用在乎!隻要自己知道自己就行了。”蹈蹈苦笑:“我自己知道有什麽用?大家不知道不就完了麽?”家竹說:“大家又怎麽樣?誰不是誰生命中的過客呀,好比大家搭著火車開向生命的終點,你現在在乎的這些人也不過就是陪你一段路程罷了,那麽在乎作什麽?”蹈蹈攬住家竹的胳膊,鼻子在她肩膀上蹭:“我不管,你要一直陪著我,不許離開我這列火車。”家竹笑:“得了,你就吃的住我。”
  到了宿舍,蹈蹈躺到床上,不想動彈。雖然有家竹一路寬慰,她心情恢複了一點,但隻要一想到自己以後也許要接受別人議論紛紛的目光,就如芒在背,無法平靜。三戒跑過來,在床邊坐下,推推她:“蹈蹈,你跑哪裏去了,雷霆來了好幾次,後來我隻好下去了,他要我告訴你,他晚上有事情,不來了,明天早上會在圖書館等你。”蹈蹈哦了一聲,拍拍她的手背:“好,謝謝你。”三戒說:“臉色真差,還是為了童大樹的事情麽?怎麽忽然就這麽滿城風雨的了?”家竹放下書,跑過來說:“三戒你就不要問了,蹈蹈煩著呢,不過如果別的寢室的人問東問西,你可要把準舵呀。”三戒笑:“得了,家竹,把蹈蹈當什麽似地護著,你放心,一個寢室住了兩年,這點同誌友情還是有的嘛。”
  蹈蹈說:“家竹不是這個意思,三戒。”她想到居然淪落到要拜托別人照顧自己的地步,一時觸動,紅了眼睛。三戒笑:“嗬,還要哭鼻子?”她拍拍蹈蹈的肚子:“好了,你別慌,怕什麽?你這點事情,都不值當上別人寢室的臥談會呢。”
  第二天早上蹈蹈幾乎又想躲在寢室不出去,家竹死活把她給拽起來了。蹈蹈懶心渙意地紮好頭發,隨便拖了一件襯衣穿上。家竹說:“今天太陽這麽好,你把新買的那條明黃連衣裙穿上多好。”蹈蹈說:“算了吧,我穿這個,把自己隱藏在人堆裏。”家竹笑:“你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了?要隱藏起來?趕緊換上裙子!精神點!”蹈蹈拗不過家竹,隻好穿了裙子。她上午3、4節有課,抱了好些書去圖書館。一路上蹈蹈都忐忑,一有人回頭看她或者是注意她,她就緊張。她跟家竹說:“別人都看我呢。”家竹笑:“那是因為你今天漂亮。”
  到了圖書館,家竹跟蹈蹈分手去上課。蹈蹈自己輕輕地上了二樓,早晨的圖書館人很少,太陽從長窗曬進來,樹葉的影子在木地板上斑駁地跳舞。蹈蹈深深呼吸這平靜安詳的氣味,心也仿佛定了一定。她看見雷霆端端正正地坐在她的老位子上,就悄悄走過去,在他身後停下來,靜靜地看他。
  雷霆忽然轉過身來衝蹈蹈微笑,反而把蹈蹈嚇了一跳,她說:“你怎麽知道我在後麵?”雷霆笑:“心電感應。”蹈蹈拉了他旁邊的凳子坐下來,把書放好,筆記攤開,感覺到雷霆灼灼的目光,她隻好回頭衝他笑了笑:“你盯著我幹什麽呀?”雷霆笑,專注地看她,然後說:“你今天早上特別漂亮,我挪不動眼珠子了。”蹈蹈低頭笑了笑,被他盯著的那邊臉微微地泛了紅。雷霆笑眯眯地看她,伸手把她的手抓過來,指頭扣在一起。
  他忽然翻過手掌,把蹈蹈的手腕拿近了看:“怎麽了?都青了。”蹈蹈趕緊抽出手:“不要緊,撞了一下。”雷霆抓住她的手腕不放,又仔細地看了看:“不是撞的,兩道青,仿佛是抓出來的。”蹈蹈的心重重地跳,不知道怎麽,她一心想遮掩,她趕緊說:“恩,眼睛還挺厲害,和家竹鬧著玩地時候她抓的。”雷霆看看她,拿過她的手腕,在紫痕上輕輕一吻,笑著說:“家竹力氣夠大的,我下次要批評她。”蹈蹈勉強笑了笑,做了個噓的表情,讓雷霆看書。雷霆笑,不依不饒地握住蹈蹈的左手,自己用左手拿了書開始看。
  到了廣播體操時間,兩個人才收拾了書出圖書館。雷霆一直沒有放開蹈蹈的手,蹈蹈隻好說:“喂,我的手心都出汗了,你放手呀。”雷霆笑:“不,我送你去上課,反正我上午沒有事情,然後我在旁邊找個教室看書,等你下課一起吃中飯。”蹈蹈笑:“你今天是怎麽了?”雷霆也笑:“不知道怎麽了,你今天好看得像朵雲,我舍不得鬆手,怕一鬆手就飛了。”
  蹈蹈隻好任由他拉著,慢慢地往教室走。進了教學樓,到了4樓,蹈蹈說:“好了你放手吧,這層都是我們係的課,被你這麽拉著羞死人了。”雷霆笑:“怕什麽,我送你到教室門口才放手。”蹈蹈掙不脫他的手,苦笑著被他拽到教室門口。今天是蹈蹈班上的專業課,她們選課製度難得一個班的人上一個老師的課,今天這課算是很齊整的了。蹈蹈低著頭都能感覺到大家紛紛看過來的眼光,細細梭梭的竊竊私語聲也傳到她耳朵裏來。到了教室,雷霆放了手,又伸手替蹈蹈理了理鬢發,才笑著說:“好好上課,我在旁邊教室等你。”蹈蹈走進教室,誰都不敢看,隨便挑了個座位就坐下來,趕緊把書打開,擋住一教室同學投射過來的眼光。
  下課的時候雷霆果然站在門口,同學們潮水一樣從他身邊經過,他也微笑著接受大家的目光。蹈蹈拖拖拉拉最後才出來,雷霆上前又自然地拉住她的手。蹈蹈說:“你一直在旁邊等著麽?”雷霆說:“那當然,我守著你,不準你逃課。看你那筆記記得七零八落的。”蹈蹈笑:“被你拉著手,書都不好抱了。”雷霆伸手把蹈蹈的書接過來,自己抱著,然後繼續抓著她的手:“怎麽樣,沒有理由了吧?”
  蹈蹈笑起來,雷霆回頭看她:“對了,這樣笑才好看哪,鼻子一定要皺起來,笑得才好看。”蹈蹈笑著搖頭,覺得心裏溫暖,仿佛昨天一天的心事都消失了。
  雷霆拉蹈蹈到校外小飯館吃炒粉,蹈蹈邊吃邊聽雷霆說他們同門師兄弟的趣事,忽然抬頭問:“你知道昨天的事情了,是不是?”雷霆放下筷子,遞給蹈蹈一張餐巾紙,自己也擦了擦嘴。蹈蹈繼續看著他,等他的答複。雷霆看著蹈蹈,眼光溫柔,過了好一會才點點頭。蹈蹈仿佛卸下一個超級大的包袱,心撲通地回到原位,想到這兩天的事情,再想到雷霆上午的表現,忍不住把憋悶在心裏的委屈和忐忑釋放出來,眼淚沒有征兆地骨碌滾下來。
  雷霆趕緊用紙巾給她擦了擦,笑著說:“怎麽這麽能哭呀,比瓊瑤電視劇的女主角還能哭。”蹈蹈沒有說話,自己接過紙巾印幹臉上的眼淚。雷霆說:“我昨天晚上就知道了,也知道李老師找你談話的事情。”蹈蹈張嘴想解釋,雷霆笑著溫柔地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放到自己的掌心裏再用另一隻手密密地蓋住,然後說:“蹈蹈,你不要再說了,我都清楚。你就當這件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不要再想了。”蹈蹈低頭,難受地說:“可是都發生了。”雷霆捏了捏她的手:“蹈蹈,你放心,我一直在這裏。”
  蹈蹈淚眼婆娑地看他,雷霆緊緊地握著的手,溫柔地看她,蹈蹈仿佛覺得那句話從耳朵裏進了心裏,熨得無比體貼舒服。她輕輕地說:“我放心。”
  
  第 31 章
  那天以後,蹈蹈和雷霆的事情仿佛也沒有那麽多人關心了。大家都目睹了事情的發展,好奇心也得到了滿足,傳來傳去的流言蜚語就沒有了市場。蹈蹈又回到了平靜的生活,走在校園的路上,重新快樂地和別人打招呼。
  新生的軍訓已經進入了尾聲,蹈蹈和家竹一起去參觀他們的隊列操練,操場上一個連隊的女兵在表演軍體操,女孩子們都穿著迷彩服,剪著短短的頭發,齊齊踏步的時候,足球場塵土飛揚。蹈蹈說:“家竹,你還記得我們軍訓的時候麽?有人愛上了軍訓的教官,成天纏著人家。”家竹笑:“現在一定後悔了,那個時候一點含蓄都不懂,不過那個教官確實帥啊,尤其是他穿上皮靴表演軍體操,真好看。”蹈蹈說:“軍訓我最深刻的印象是拉練,隻讓我們帶兩個饅頭就走了整整一天的山路,還讓我們在漚肥的田裏坐下休息,真是太難受了。”家竹笑:“難受?你還不是興高采烈的,軍訓胖了那麽多。”蹈蹈笑:“不知道新生還有沒有軍訓湯喝,那種青菜葉子涮鍋水那個時候都喝得好開心的。”家竹挽了蹈蹈轉身,蹈蹈問:“咦,不看了麽?看看這屆有沒有美女呀,據說我們學校美女呈波浪排列,一屆好一屆差,這屆不知道怎麽樣。”家竹說:“別看了,不是正式演出嘛,運動會開幕的時候才是正式的呢。”
  她們兩慢慢地往宿舍走,家竹問:“你晚上去不去圖書館?方列今天去占位子了。”蹈蹈笑:“我本來以為方列是心血來潮給我們占位子的,不過這麽長時間下來,還真由不得我不佩服了,風雨無阻天天準點,這可不容易。”她轉頭跟家竹說:“你要不要小心一點呢?我看他意思夠明顯的了。”家竹笑:“去你的吧,我們純粹革命友情。你不知道經濟法二專有多麻煩,簡直比我本專業花的時間還多,一起複習可以互相切磋嘛。”蹈蹈笑:“哎——,就是要切磋嘛,不光是功課。”家竹沒有辦法,轉頭笑罵:“你呀,別弄的戀愛專家一樣。怎麽好幾天不見雷霆呀?”蹈蹈說:“人家是研究生嘛,哪裏和我們一樣,他又和導師調研去了。說起來奇怪,我聽說,大學裏研究生也不過就是學個課本,博士生才搞課題呢,怎麽雷霆的導師反而那麽喜歡帶他去做調研?還讓他參加課題小組。”家竹說:“也不是每個研究生的論文都能發表在國家級學術刊物上的嘛,雷霆這點是滿讓我佩服的。”蹈蹈抑不住甜蜜地笑。家竹看看她,被她甜蜜的表情逗樂了,笑著說:“哎,誇的可不是你。”蹈蹈不理她,自己兀自得意,樂嗬嗬地拉開寢室的門。
  她們寢室這個學期發生重大變化,大戒二戒都在家鄉找了男朋友,二戒的男朋友在當兵,她每天把宋祖英的歌顛過來倒過去地聽。弄得一寢室的女孩子都跟著唱:“想死個人的兵哥哥——”蹈蹈和家竹一進門,又聽見二戒床頭的錄音機嘹亮地唱著這句歌詞。蹈蹈忍不住笑,跟著也喊了一嗓子。她放了書,拿了毛巾去洗臉,去水房的路上也哼哼著,卻在水房碰到了馮蔭。
  蹈蹈趕緊挑了另外一邊,不想和馮蔭打照麵,卻還是給馮蔭看見了。她端了臉盆走過來,似笑非笑看著蹈蹈,蹈蹈被她看的難受,索性轉身看著她:“馮蔭,怎麽了,有話和我說麽?”馮蔭笑:“咦,你主動跟我說話了。”蹈蹈說:“你看著我不就是要我和你說話麽?”馮蔭笑:“那倒不是,我就想看看你的氣色。看看我就放心了,起碼比童大樹是好多了。”蹈蹈咬住嘴唇,知道馮蔭故意挑釁,她沉住氣,悶聲說:“馮蔭你很奇怪呀,從你以前種種表現來看,似乎並不希望我和大樹在一起,現在如了你的願了,你不躲一邊去抓牢勝利果實,還跟我糾纏做什麽?”馮蔭嘴角抽動一下,但是立刻笑起來:“蹈蹈,勝利果實?你也不關心關心那個果實現在的狀況?真狠心哪。”蹈蹈端了水盆,想立刻走開,想想還是不甘心,又回頭說:“馮蔭,你要是真喜歡大樹,你就幫幫他,你要是純粹就想看我們分手,那你現在就偷著樂去吧,再這麽玩下去,不會有什麽樂趣的。”
  她說完這句就噔噔地出了水房,跑回寢室關好門。家竹問:“怎麽洗臉洗得不幹淨,木著個臉。”蹈蹈把家竹拖到帳子裏,嘀嘀咕咕把事情告訴她。家竹笑:“喲,你厲害了嘛,怎麽忽然就衝起來?”蹈蹈笑:“哎,我難道是傻瓜麽,我當然知道她打的什麽主意,不要老是挑戰我的底線,總有被挑戰破了那天。那麽就是今天了。”家竹笑:“瞧你這雄糾糾的樣子,說的這些話力度也不怎樣,你就得意了?”蹈蹈笑:“進步也得一點點來嘛,我再疲塌下去,難道讓你和雷霆成天擔心?”家竹點點頭:“我說麽,原來是愛情的力量。”蹈蹈被她逗樂了,撲過去撓她的癢癢,兩個女孩子嘻嘻哈哈滾在一起。
  雖然蹈蹈今天勉強算是出了口氣,但是心情還是被馮蔭破壞了。晚上自習的時候未免神思不屬,單詞背來背去也背不出來,她腦子裏反複地想,馮蔭說的果子的現狀是什麽呢?難道大樹還在頹唐?她很想讓家竹去幫忙打聽一下,但是又不敢開口。
  家竹和方列非常認真,家竹學二專隻是為了增加就業機會,學起來才發現這門功課需要花不少功夫,她天性好學,不肯服輸,抱了大部頭的法律下功夫啃,方列自己的專業並不好,一門心思用二專做以後的敲門磚,是奔著律師執照去的,當然功夫下得也不少。相比之下,蹈蹈就很輕鬆,她的專業課不用怎麽複習,英語考級也全部完成了,隻好猛攻雷霆給她買的英文原版材料。
  雷霆曾經問過她要不要考研究生,蹈蹈笑:“啊喲,你還要我讀書啊,我爸媽都不敢提。我再也不要那麽緊張的生活了,不要考大試。”雷霆說:“社會可比學校複雜,我看你還是呆在學校得好。”蹈蹈噘嘴:“這麽瞧不上我的能力麽。”雷霆說:“你這麽個小綿羊,放到狼堆裏,不害怕被人欺負麽?”蹈蹈笑:“我才不是小綿羊哪,另外,我也不相信社會上全是狼,還是好人多嘛。”兩個人後來東拉西扯,把這個話題就此擱下。
  
  第 32 章
  蹈蹈等了半天,好不容易看見家竹放下書揉眼睛,趕緊說:“家竹,我們出去逛逛?好累。”還不等家竹回答,方列就說:“好呀,我請你們吃東西,要吃什麽隨便說。”蹈蹈笑:“誰要你跟著啦,我是邀請家竹,又沒有請你。”方列嘟囔:“喂,一起出來看書的嘛,何必分開?”家竹笑:“好啦,方列,不要趁機偷懶,我們去去就回來了,你幫我們看著位子吧。”蹈蹈得意地衝方列笑,挽了家竹走出去。
  家竹說:“有什麽話要說麽?我看你晚上看書不在狀態呀。”蹈蹈說:“哈,看出我不在狀態你還不理我?早該慰問慰問我嘛。”家竹笑:“那可不行,要揪著你看書。”蹈蹈問:“你吃不吃冰淇淋?”家竹說:“天氣有點涼了,不要吃那個,冰肚子。要不然吃烤板栗?”蹈蹈搖頭:“不想走到校外去,算了,吃楊梅好了。”兩個人衝下台階,跑到小賣部去,低頭挑了半天,挑了一包嘉應子。
  她們找了個教學樓對麵的凳子,坐下來吃。蹈蹈仰頭看看教學樓,跟家竹說:“你看,每一扇窗戶都亮著燈,那麽明亮,我每次看到這一排排的燈,都油然而生好好讀書的想法。”家竹笑:“一邊躲懶一邊說這個,真有你的。”蹈蹈笑,塞了一個嘉應子到家竹嘴巴裏。沉默了一陣子,她又說:“家竹,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去看看大樹?”
  家竹回頭看她,想了想說:“因為馮蔭的話麽?”蹈蹈搖頭:“到不是因為她說了什麽,是我心裏老擔心大樹,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身體和心情是不是恢複了。”家竹說:“我看你還是不要去看他的好,身體早該恢複了,心情麽,你去看他不等於是揭瘡疤麽?也許他自己已經慢慢恢複了。”蹈蹈歎氣:“我就是怕這個,我怕我去看他,雖然是好心,但是看在別人眼裏,沒準是去撩撥他。”
  家竹握了她的手,拍了拍:“蹈蹈你不要心腸太軟,老是這麽不決絕,會把事情弄糟的。既然你已經做了選擇,就咬牙堅持下去,不要老是操心。”蹈蹈低頭沉默了好一會,抬頭看著家竹苦笑:“我這脾氣好糟糕。真是的。”家竹說:“不是批評你,你就是太善良了。我知道馮蔭說了那個話,你一定是上心了。”蹈蹈不說話,腳尖撥動地上的鬆土,家竹塞了嘉應子到她嘴裏,摟了樓她的肩膀:“好了,進去吧,今天晚上我要看完那一章。”
  過了幾天,蹈蹈接到通知說電視台麵試通過,要她去開會。蹈蹈收拾了一下,跟家竹打了招呼要走,家竹說:“馮蔭也通過了麽?”蹈蹈說:“我不知道啊。”家竹說:“如果老師讓你和馮蔭搭檔,你一定不能答應。”蹈蹈笑:“哪裏就那麽巧了,我知道了。”
  到了電教樓,蹈蹈和其他幾個上次麵試碰見的女孩子一起上樓,一進門就看到馮蔭坐在演播室裏頭。宋老師招呼她們圍坐在一起,把節目的內容和形式討論了一下。蹈蹈被分配播新聞,並不需要多費力氣,隻要念編輯編好的稿子就行了。宋老師說:“林蹈蹈,你要注意和鏡頭交流,上次麵試的時候,你的眼睛看鏡頭不夠專注。”然後他轉頭跟大家說:“我們還是有試用期的,電視還沒有裝到寢室裏,先裝到食堂,這個時期就算試用期好了,不符合條件的還是要被涮下來的。”女孩子們互相吐了吐舌頭。一個女孩問:“咦,宋老師,沒有男主播麽?”宋老師說:“男孩子更難挑了,挑你們幾個都夠麻煩的了。暫時我頂著吧。”女孩子們都笑起來,宋老師說:“笑什麽,我可比你們幾個強。”
  馮蔭被安排和另一個女孩子做娛樂節目,和蹈蹈的節目沒有交集,讓蹈蹈大大鬆了一口氣。馮蔭今天很沉默,不怎麽說話,看見蹈蹈也把眼睛轉過去。蹈蹈想:難道我那幾句話那麽大殺傷力?開完會,馮蔭匆匆走了,也沒有和蹈蹈打招呼。
  蹈蹈回到寢室,家竹問:“呀,回來了,沒有見到馮蔭?”蹈蹈說:“見到了呀。”家竹端詳了她一會:“不象呀,每次見到馮蔭你都灰敗著臉。”蹈蹈笑:“還不興農奴翻身得解放呀?她今天好奇怪的,悶頭悶腦,不知道怎麽了。”
  家竹說:“你的白馬王子回來了,找你呢。讓你在寢室等他。”蹈蹈揚起嘴角:“哦,回來了?這次這麽快?”家竹笑:“瞧你這個高興樣兒,唉,愛情力量真偉大。”蹈蹈說:“不許再笑話我。”她坐下來把鏡子梳子拿出來,拆散了辮子,招呼家竹:“來幫我梳個麻花辮子。”家竹說:“恩?還要改變形象?”蹈蹈說:“梳個歪的好還是正的好?反正要用這根紅色綢子。”家竹說:“歪歪的吧,多俏皮。”
  梳好了頭發,蹈蹈左看右看,笑著說:“好看,唉,真是天生麗質難自棄。”還不等家竹笑,她自己先笑了,反身捂住家竹的嘴巴:“好了好了,我厚臉皮,你不許笑。”家竹笑:“呀,你還知道呀?”
  
  第 33 章
  蹈蹈和雷霆一起去食堂吃飯。蹈蹈敲著飯盒說:“我們好象很少一起來食堂吃飯,是不是?”雷霆笑:“有意見麽?我們不但很少一起來食堂,而且很少一起吃飯。”蹈蹈說:“喲,你知道還不改麽?”雷霆哈哈笑,擼了擼蹈蹈的頭發:“好,我知道了,以後再忙也要來叫上你,一起吃飯好不好?”蹈蹈笑:“那倒也不必,我也忙得很,要不我們對對時間表,挑兩個人都有空的時候吧。”雷霆含笑不語,伸手把蹈蹈摟到懷裏,在她頭發上吻了一下。蹈蹈被他弄了個大紅臉,趕緊掙脫他的胳膊:“哎,你不知道學校規矩麽?難道要校風糾察隊把你暴光?”雷霆笑:“真有暴光的麽?”蹈蹈說:“可不是呢,還把通報批評印成一份份的,每個班傳閱,這可不羞死人麽?”兩個人說笑著進了食堂,雷霆說:“要不要坐那裏去,我打兩個人的飯。”蹈蹈說:“不用了,哪裏那麽嬌氣!”他們擠到人群裏去,蹈蹈趁著擁擠,用額頭抵住雷霆的脊梁,偷偷的吐氣,雷霆被她弄得癢癢,也不好意思點破,隻好自己齜牙笑。
  好不容易從人堆裏搶了飯出來,兩個人挑了一個六人的桌子對麵坐。蹈蹈說:“為什麽學校的菜看上去這麽油,但是吃起來不經餓呢?”雷霆說:“我本科的時候在學校幫過廚,菜是用鏟子炒的,哪裏能保證都粘上油呢,所以最後端出來的時候,都澆上一層明油。”蹈蹈啊了一聲,點點頭。還沒有吃兩口,她的注意力就轉移到旁邊一對身上去了,那兩個人端了一個飯盒,用一把勺子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正吃得高興。蹈蹈替他們覺得髒,又覺得好笑,自己一個人偷偷地看,抿著嘴悄悄地笑。雷霆問:“你笑什麽?”蹈蹈噓了一聲,做了個眼色讓雷霆看,雷霆也笑起來了。蹈蹈說:“哎呀,真是,哪裏就親熱到這個程度了,連飯盒勺子都省了。難道不髒麽?”雷霆笑:“你不知道麽,這就叫相濡以沫。”蹈蹈忍不住大笑。
  吃了飯,蹈蹈把飯盒推給雷霆,雷霆幫她衝洗幹淨了,疊放在自己的飯盒上,一起端著。蹈蹈笑:“恩,我們學校這個洗碗槽不知道怎麽設計的,衝力這麽大,我老是衝得一身水,你胳膊長,總算有點優勢。”
  這時候的校園特別熱鬧,大家都在吃飯打水,校園裏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一個男孩子兩手拎著六個熱水瓶,大聲喊著讓路從蹈蹈身邊走過去。蹈蹈說:“哎呀,我忘記帶水瓶來打水。”雷霆說:“不要緊,你回寢室拿下來,我幫你打,把你們寢室其他人的也帶下來吧。”蹈蹈回頭看他:“你今天怎麽這麽殷勤?”雷霆笑:“我聽說男孩子找了女朋友,就要給女朋友寢室的全體女孩子打水。不是這樣的麽?”蹈蹈笑:“反正我不用你這樣。同理,我也不會給你洗衣服。”雷霆笑:“啊,我也沒有指望過。”
  到了蹈蹈宿舍底下,雷霆說:“蹈蹈晚上自習麽?”蹈蹈說:“你有事麽?”雷霆說:“要寫調研報告,這個企業很大,這次導師和我隻是看了看宏觀情況,那個老總是導師的朋友,所以答應我去企業實習,各個部門轉一轉。”蹈蹈說:“他要你們調研做什麽?”雷霆說:“你說反了,是我們想研究人家,實話說,就是導師利用私人關係給我找個企業做模型,寫案例。”蹈蹈噘嘴:“那你今天晚上又不理我了?”雷霆笑:“誰說的,我和你一起找個教室自習就是了。你上去拿書,我放了飯盒就過來找你。”蹈蹈高興地點頭,轉身要上樓,雷霆喊住她:“哎,你帶熱水瓶下來,我幫你打水。”蹈蹈笑:“哎呀,不用了,不用你幫忙。”說完轉身就蹦蹦跳跳上樓去了。
  晚上蹈蹈和雷霆另外找了一個教室自習,沒有和家竹方列在一起。看了兩節課的時間,蹈蹈輕聲對雷霆說:“我們出去逛逛吧?”雷霆笑了笑,把鋼筆套好,站起身來。蹈蹈說:“不要,你把書也帶上。”雷霆說:“你就不打算看了麽?”蹈蹈擠擠眼睛,自己摟了書翩然出去。
  雷霆追出來,兩個人慢慢地沿著校園的小路漫無目的地走。蹈蹈說:“天氣真好啊,都9月底了,怎麽一點都不冷呢?”雷霆問:“新生軍訓還沒有結束麽?”他們停下來,一隊隊新生穿著軍裝喊著口號路過他們,路上的行人紛紛退到人行道上。蹈蹈說:“估計就這幾天了,過兩天就運動會了,運動會開始軍訓就結束。”雷霆問:“你運動會報了項目麽?”蹈蹈笑:“我這種人還報項目?難道去上演龜兔賽跑麽?”雷霆說:“我可能要參加我們係的4*100米跑,你別忘記給我加油。”蹈蹈說:“放心,我要去台上念新聞稿,你要是跑的好,我在台上給你加油。”
  他們找了個石凳坐下來。蹈蹈仰頭看天空,雷霆也隨著她的目光看上去。蹈蹈說:“你看,雲朵擁著月亮。”雷霆說:“你聽過彩雲追月的曲子麽?”蹈蹈輕聲地哼出來,雷霆安靜地聽了一會,用胳膊摟住蹈蹈的肩膀,拉她靠近自己。蹈蹈腦袋靠在雷霆的肩膀上,低頭聞他襯衣上的肥皂香。雷霆笑:“怎麽小狗一樣,成天嗅來嗅去的。”蹈蹈也笑了:“從小,媽媽就說我是小狗鼻子,什麽都聞的出來。有一次過生日,媽媽假裝忘記買蛋糕,誰知道我一聞就聞到蛋糕放在櫃子裏。”雷霆笑:“原來是讒蟲起作用。你呼嚕呼嚕聞我幹什麽呢?難道也有蛋糕味道?”蹈蹈搖頭,笑嘻嘻的地說:“不是,是紅燒肉的味道。”
  雷霆笑,拿過她的手掐了一下,又用指頭扣住蹈蹈的指頭,放到嘴邊吻了一下:“這也是紅燒肉麽?我也咬一口。”蹈蹈抽出手來,嚴肅地看了看:“你喜歡什麽口味的?”雷霆問:“什麽口味?”蹈蹈:“是啊,你看,大拇指是巧克力的,食指是香草的,中指是草莓的,無名指是菠蘿的,小拇指是橙子的,你要哪種口味?”雷霆笑,拉過她的小指頭來作勢要咬:“我吃橙子味的。”蹈蹈也笑起來,雷霆含笑看著她,手指頭滑過她的眉毛和眼睛:“你真是個名堂多多的丫頭。”
  蹈蹈歪腦袋靠著雷霆的肩膀,感覺雷霆的胳膊伸過來,攬住她的腰,暖風沉醉,她深深呼吸,含笑看著墨藍的天空。
  運動會開幕的時候,蹈蹈和家竹反而在寢室裏睡懶覺。她們都沒有項目,不用參加運動會,寢室裏其他姑娘和老鄉結伴去附近的山上玩,一大早就出去了。家竹躺在床上說:“蹈蹈,你起來麽?”
  蹈蹈伸了個懶腰:“不要,你先起來。”家竹說:“昨天晚上臥談會開得太晚,我累死了。”蹈蹈說:“難得睡個懶覺,一定要睡夠本。”家竹忽然說:“方列今天有項目。”蹈蹈問:“他什麽項目啊?”家竹笑:“居然是鉛球,我不信他能拿名次。”蹈蹈翻身趴到床上,扭過臉來看家竹:“你和方列怎麽樣了?”家竹說:“什麽怎麽樣了?”蹈蹈撩開帳子,踏過桌子爬到家竹床上去。家竹笑:“你又來湊什麽熱鬧,晃得我頭暈。”蹈蹈摟住家竹的腰,笑著說:“家竹,方列還沒有表示什麽?”家竹笑:“他要表示什麽?”蹈蹈大大搖頭,家竹扭頭笑:“哎呀,你不要晃腦袋,毛刷子一樣的頭發,全弄到我脖子裏去了。”蹈蹈說:“方列這麽害羞呀,都這麽長時間了,我都替他著急。”家竹笑:“你別亂點鴛鴦譜,我看人家並沒有這個意思。”蹈蹈說:“是啊,我也不能老說,萬一撩撥得你胡思亂想,結果人家流水無情,你該多難受呀。”說完笑嘻嘻看著家竹。家竹歎氣:“好了,小姐,你請下去吧,我現在就夠難受的了。”
  兩個人好不容易起來洗漱完畢,蹈蹈說:“家竹,我們去看看方列的比賽吧。”家竹說:“咦,你那位運動健將不參加運動會?”蹈蹈笑:“他隻參加接力,明天呢。”家竹說:“你們今天不見麵麽?”蹈蹈說:“他要去城裏,問調研的那個企業要資料。”家竹笑:“雷霆真是個做事情的人,從不偷懶的。怎麽喜歡你這麽個懶蛋呢?”蹈蹈笑:“互補啊,同誌,這就叫互補。”
  她們跑到熱火朝天的運動場,到處找不到方列,隻好守在鉛球比賽場地。家竹說:“台上廣播的馮陰吧?”蹈蹈仔細聽了聽:“啊,是她。”家竹說:“真不是我偏心眼,你播音比她好聽多了,她老是拿腔作勢的。”蹈蹈說:“我覺得還可以呀,你絕對是偏心,不過偏得很好。”家竹笑了半天,又問:“不是說食堂也要裝電視麽?你啥時候上去露一臉呢?”蹈蹈說:“還在訓練我們呢,估計國慶後就快了。”她轉頭看了看,說:“方列來了。”方列笑嘻嘻地走過來,和蹈蹈點點頭,對家竹說:“你怎麽來了?”家竹笑:“恩,來看你出洋相啊。”蹈蹈笑:“方列,你用點勁,不要讓家竹看扁了。”方列笑,揉了揉手。比賽開始,蹈蹈和家竹退到旁邊去,輪到方列上陣的時候,兩個人喊了幾嗓子加油,弄得方列班上的拉拉隊都朝她們看過來。
  
  第 34 章
  蹈蹈笑,悄悄跟家竹說:“這下你可在方列班女生那裏掛上號了。”家竹說:“算了吧,他又不是帥哥。”蹈蹈說:“雖然談不上帥哥,也算肌肉男。”家竹使勁忍笑,伸手過去,在蹈蹈腰上狠狠掐了一把。
    方列扔完球,趕緊跑到她們身邊,笑嘻嘻地說:“怎麽樣,我還不錯吧?”蹈蹈說:“也就是力氣大罷了,動作可真難看。”方列笑:“那無所謂,重在結果不在過程。”家竹說:“那我們走了。”方列說:“咦,不等結果出來麽?不看我得獎牌了?”家竹笑:“我看懸,再說了,又不是真金白銀的,誰希罕啊。”她反手拉了蹈蹈就走。
    蹈蹈邊走邊笑,家竹說:“笑什麽,吃了笑笑藥麽?”蹈蹈說:“家竹我還真沒有見過你這麽不好意思呢。”家竹說:“我哪裏不好意思了?”蹈蹈大笑:“哈,還說呢,你要不是被方列班上的女生盯毛了,會這麽快走麽?”不等家竹答話,她又說:“看來方列挺受歡迎的呀,他們班女生的眼睛全都射刀子。”家竹恨得掐她,自己也掌不住笑了。
    忽然蹈蹈停下來腳步,家竹奇怪,朝她看的方向看過去,看見童大樹在站在前麵不遠的梧桐樹底下,怔怔地看著蹈蹈。家竹趕緊回頭看蹈蹈。蹈蹈咬了咬嘴唇,輕聲說:“家竹,我想跟大樹說兩句話。”家竹想了想,鬆開蹈蹈的手:“你去吧,不要太軟弱。”蹈蹈回頭對她扯了扯嘴角,迎著大樹走過去。
    大樹看見蹈蹈走過來,神色變得慌亂,一時不知道該躲開還是該麵對。等蹈蹈走到他麵前,他清了清嗓子,覺得口中苦澀。蹈蹈輕聲說:“這麽巧。”大樹啊了一聲,抓了一把樹葉在手上揉搓,低頭不語。蹈蹈抬頭看看他,又說:“你身體好點了麽?”大樹說:“好了。”一開口才發現嗓子暗啞,心裏酸楚,又沉默下來。蹈蹈也被他的嗓子弄得難過,低頭想了想,才說:“對不起,大樹。”大樹趕緊說:“蹈蹈,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我媽媽做的事情我知道了。讓你受委屈了。”蹈蹈沒有想到大樹會這麽說,鼻子酸酸的,強笑說:“啊,不要擔心,我也好了。”大樹沉默了好一會,蹈蹈不知道該繼續說什麽,隻好說:“你也來參加比賽?”大樹搖頭:“不是,我來給我們班運動員送東西。”兩個人又沉默下來,操場上此起彼伏的加油聲傳到他們這邊,樹葉也在嘩嘩作響,蹈蹈覺得有這些聲音做背景,他們之間的安靜更加明顯尷尬。蹈蹈想了想,抬頭笑了笑說:“大樹,你好了就行了。我,我走了。”
    她轉身要走。大樹卻喊住了她:“蹈蹈。”蹈蹈回過頭來:“啊?”大樹猶豫了一會兒,輕聲說:“你自己好好兒的,不要擔心我。”蹈蹈怔怔地看他,大樹瘦了一圈,胡子拉喳,頭發也淩亂,雖然還是穿著以前常穿的藍底白道的T恤,卻仿佛換了一個人。蹈蹈心裏難過,淚霧蒙了眼睛,她趕緊躲開大樹的視線。大樹看著蹈蹈,低聲說:“蹈蹈,以後你不要再見我了。”蹈蹈抬頭看他,沒有說話。大樹接著說:“我,我早就該為自己的行為承擔責任了,以前讓你困擾,是我的不對。你不要操心,自己好好過吧,照顧好自己。”他說完這幾句話,就匆匆跑開,一邊跑一邊紅了眼睛,仿佛心被撕開,一半在胸腔裏殘喘,一半在蹈蹈那裏哭泣。
    蹈蹈被大樹的話震住,她沒有動,怔怔地站了好一會,早落的梧桐葉子忽忽悠悠從她眼前掉下去。她看了半天那片黃綠夾半的樹葉,紅了眼圈。
    家竹在宿舍樓下等蹈蹈,看見蹈蹈慢吞吞地走過來,就拉住她說:“怎麽,又受欺負了?”蹈蹈噘嘴看她,搖搖頭。家竹說:“那你們說什麽了?”蹈蹈歎氣:“家竹,你不要問了,我難受得很。”家竹說:“好了好了,我不問了,你也別難受了。”蹈蹈挽了家竹的胳膊,慢慢地上了樓。
    第二天是蹈蹈播音,她早上一大早就去了主席台,稿子流水一樣從各院係的宣傳員手裏頭遞上來,她應接不暇,念得喉嚨嘶啞。稿子基本都一個調調,最後例必是幾個驚歎號連著的加油,蹈蹈喊了一遍又一遍,簡直喊得七竅生煙。好不容易有個喘息,她係裏的宣傳員跑過來說:“林蹈蹈,趕緊念這個,最精彩的男子接力要開始了。”蹈蹈接過他手裏的稿件,看了看說:“你怎麽就知道我們係會跑第一?”宣傳員笑:“哈哈,我這叫搶占先機,如果真的得了第一,你務必先念我這個稿。”蹈蹈笑:“好了,知道了。”
    她站起來伸展身體,立刻看到雷霆在主席台下方的白線上做準備。蹈蹈衝他揮手,他沒有看見。蹈蹈跑到主席台前,對著喇叭喊:“男子接力的運動員們,加油!”想了想,蹈蹈帶著笑音兒說:“雷霆,加油!”雷霆立刻朝播音台張望,滿眼睛都是笑意。
    接力賽一開始,全場都沸騰了,到處是加油的聲音,蹈蹈眼盯盯地看著雷霆,看他慢跑,接棒,快跑,衝刺。第一!蹈蹈趕緊把攥在手裏的他們係的宣傳員寫的稿子攤開來念,聲音裏都是快樂。
    過了好一會,蹈蹈伸手去夠礦泉水,卻拿著了一罐可樂。她回頭一看,看見雷霆轉身走下去。蹈蹈笑:“喂!”雷霆轉身笑:“獎勵你的,趕緊喝吧,凍的。”蹈蹈把可樂舉起來,笑嘻嘻地晃了晃。
  
  第 35 章
  當天比賽結束,蹈蹈收拾好稿子,和第二天的播音員做好交接,灌了一大瓶水下去,邊用手背抹著嘴巴邊往外走。忽然看見雷霆靠在主席台站著,她高興地笑,迎上去說:“嗨,帥哥,等人麽?”雷霆笑:“美女,賞臉一起吃飯麽?”他伸手拉住蹈蹈的手,慢慢地往操場外頭走。
  夕陽和雲彩,橘紅色濃濃地點燃天邊,清涼的風一下下撩動蹈蹈的頭發,她曬得通紅的臉在風裏頭象一朵盛開的花。她任由雷霆拉著,拖著步子往外走,覺得操場上蒸騰的灰塵和熱氣都那麽讓人舒服。樹葉清新的氣息和草地的香混在一起,聞著就心神舒泰。
  蹈蹈說:“雷霆,九月真好,可惜要過去了。”雷霆說:“十月更好,十月的秋天更象秋天,是秋天最美麗的時候,比九月秋色濃,比十一月溫暖。”蹈蹈笑:“十月更好難道不是因為有我的生日?”雷霆笑:“非要說得這麽明顯麽?”蹈蹈笑,仰頭看天空,長頭發在腰間飄蕩。雷霆問:“看什麽?”蹈蹈說:“天空的各種藍色真是美麗,深的淺的,都好看。我最喜歡藍色。”她捏捏雷霆的手:“你喜歡什麽顏色?”雷霆笑:“我喜歡彩色,隨便什麽顏色都可以。”蹈蹈笑:“唉,你是什麽混亂性格呀,顏色看性格的書上都沒有寫的。”
  吃飯的時候,雷霆問蹈蹈:“你國慶打算怎麽過呀?”蹈蹈說:“我沒有計劃啊,這個周末被運動會占了,國慶必須回家一趟。”雷霆說:“國慶我要去調研的企業用功,不過可以抽時間陪你出去玩。”蹈蹈說:“怎麽國慶他們公司不放假麽?”雷霆說:“他們的一個工廠不放假,我去觀摩觀摩。老板的孩子正在本科讀會計,導師讓我帶一帶他。”蹈蹈問:“和我差不多大麽?”雷霆說:“估計是吧,也沒有見過,國慶才有時間去看工廠。”蹈蹈笑:“做老板孩子也不輕鬆吧,這麽小就要學習如何管工廠了。”雷霆說:“這種二世祖哪裏會辛苦。”
  蹈蹈說:“反正國慶也就三天,你就算帶徒弟也沒有多忙,一定要抽一天來陪我。”雷霆說:“隻要一天就夠了麽?難道不要我陪兩天?”蹈蹈笑:“我多自覺呀,難道我要兩天就能有兩天麽?還不如大方在前頭。”雷霆笑,捏了捏蹈蹈的鼻子。
  國慶蹈蹈把家竹邀請到家裏去住了兩天,吃喝聊天,第二天晚上跟家竹說:“我們明天一大早就回去吧。”家竹說:“一大早?你不睡懶覺了?”蹈蹈笑,忸怩地說:“好家竹,配合一次,我跟雷霆約好了出去玩,你自己回學校好不好?好歹幫我蒙混過關。”家竹笑:“叔叔阿姨什麽時候為難過你,你幹什麽不說明白?”蹈蹈說:“哎呀,你就幫幫忙嘛,我暫時不想把雷霆的事情告訴他們。”
  第二天蹈蹈送家竹到回學校的車站,一到就看見雷霆站在車站等她。家竹笑嘻嘻地和雷霆打招呼:“你什麽時候起床的啊,這麽早就到了。”雷霆說:“起的也不算早,節假日早上不堵車,來的快。”蹈蹈站過去,仰臉跟雷霆笑,家竹看看她,又對雷霆說:“我說你本事可真大啊,讓蹈蹈節假日早起可不容易。”蹈蹈噘嘴:“家竹!”雷霆笑:“所以今天要好好玩來賠償。”
  送走家竹,蹈蹈問:“你怎麽安排呀?”雷霆說:“你不是說好久沒有去過遊樂場麽?我們去坐雲霄飛車怎樣?”蹈蹈使勁點頭。
  到了遊樂場,每個遊戲前都排了長長的隊伍,蹈蹈和雷霆汗流如注的在人堆裏站著,雷霆用導引圖給蹈蹈一下一下地扇著風,兩個人嘻嘻哈哈地聊天,蹈蹈的心歡樂雀躍,覺得這種汗流著也快樂。
  好不容易上了雲霄飛車,蹈蹈在空中飛翔,旋轉,看見藍天白雲出現在腳下,遠處高高的房子像積木一樣倒過來,她舍不得閉眼睛,大聲的尖叫,覺得不叫到喉嚨嘶啞就不夠應景。高高的飛翔在半空,聽到身邊的雷霆發出和她一樣的尖叫和笑聲,蹈蹈心滿意足。
  下了雲霄飛車,蹈蹈和雷霆站到一邊喘氣,兩個人互相看著,都笑起來,蹈蹈說:“我真喜歡坐這個,太喜歡了。”雷霆說:“我不如你,覺得頭暈。”蹈蹈含笑看著他,踮起腳來替他把掉落到額頭上的頭發擼上去,兩個人相對一笑。
  他們晃到東又晃到西,把所有可以玩的項目都玩了一遍,才買了冰淇淋坐下來吃。雷霆說:“今天人真多,熱不熱?”蹈蹈搖搖頭,把額頭上的汗都蹭在雷霆的袖子上,大口大口地吃冰淇淋。雷霆一隻手拿冰淇淋,另一隻手繼續拿著導引圖給她扇風,蹈蹈說:“好了好了,不要扇了。”雷霆說:“要不要去別的地方玩兒?”蹈蹈看了看四周:“我想再坐一次雲霄飛車。”雷霆啊了一聲,苦笑著說:“真的麽?”蹈蹈扭著他的胳膊:“好嘛好嘛,再陪一次,好不好?”雷霆纏不過,隻好站起來陪她去排隊。
  出了遊樂場,天色卻暗下來,細細絲絲地下著毛毛小雨,雷霆說:“咱們找個地方躲雨吧。”蹈蹈說:“躲什麽雨呀,你看人都散光了,這裏風景多好。咱們慢慢走。”蹈蹈仰頭看天,是墨色的清明的天,涼涼的晚風,雨絲拂麵而來。她陶醉了半天,四周望了望,發現這條小路上一個人都沒有,就笑著說:“你背我好不好?”雷霆笑:“大馬路上呢。”蹈蹈哼了一聲,翹翹鼻子,自己在馬路沿子上站好,笑吟吟地看著雷霆。雷霆也含笑看著她,兩個人僵持了一會,雷霆歎了一口氣,走過去反身站好,微微蹲下來,蹈蹈跳到他背上,伏在他身上笑了半天。雷霆蹬蹬走了兩步,蹈蹈說:“好了好了,放我下來吧,呆會轉彎人就多了。”雷霆笑:“哼哼,既然上來了,就沒有那麽容易下去了。”他走得更快。蹈蹈眼看就要拐彎到大馬路上了,趕緊求饒,一疊聲地說:“好好好,是我不對,求你放我下來,求你了。”雷霆在就要拐彎的時候才把她放下來,笑嘻嘻地低頭問她:“以後還敢耍賴皮麽?”蹈蹈摟了他的胳膊,緋紅了臉,小聲說:“再不敢了。”
  回到學校是傍晚,雨下得更大了些,雷霆把馬甲脫下來,雙手舉著給蹈蹈擋雨,把她送到寢室樓下,蹈蹈說:“你趕緊回去吧,雨下這麽大,晚上也不要出來了。”說完轉身就要上樓,卻被雷霆一把拉住。蹈蹈問:“怎麽了?”雷霆微笑不說話,把蹈蹈額頭上垂著的濕漉漉的一縷頭發夾到她耳朵後麵,手指頭輕輕滑過她的臉,蹈蹈被他弄得不好意思,小聲說:“守門的大媽看著呢。”雷霆忽然飛快地低下頭來,在蹈蹈嘴唇上蜻蜓點水地吻了一下,立刻轉身跑走了。跑到大路上才回頭看蹈蹈,蹈蹈還楞楞地站在台階上。看見雷霆轉身看她,蹈蹈低頭微笑,迅速轉身進了宿舍。一直到寢室,蹈蹈都在微笑,快樂象沸水一樣洋溢,無法抑製。
  推開寢室的門,看到寢室裏的人圍坐在一起打拖拉機,家竹正站著觀戰,看見她回來就問:“淋雨了吧?”蹈蹈扯了毛巾擦頭發:“淋了,雨倒不大,就是密。”四戒說:“去哪裏玩了?和雷霆麽?”蹈蹈含糊應了一聲,端了臉盆跟家竹使了個眼色。
  家竹跟她到了陽台,笑著說:“去什麽地方玩兒了,好象滿高興的。”蹈蹈笑,摟著家竹說:“好家竹,你也談戀愛吧,你一定要找個疼你的人談一次好好的戀愛。”家竹笑:“怎麽了,瘋丫頭一樣,說這沒有頭尾的話。”蹈蹈含著微笑看著遠處迷蒙的雨色,好一會才回頭跟家竹說:“我從來不知道,原來人生可以這麽好。”
    
  第 36 章
  這年的十月,秋高氣爽,蹈蹈的心情也和天氣一樣明媚。這學期全是專業課,功課反而輕鬆下來。雷霆雖然忙,還是經常抽時間陪她。兩個人在圖書館和教室消磨掉大部分時光,用功結束才散步聊天。蹈蹈每天回到宿舍都笑吟吟的,家竹說:“你們真是典型校園戀愛模板,可以上校報光榮榜,哪裏見過這麽用功的情侶啊。”蹈蹈笑:“也沒有全看書嘛,經常聊天啊。”家竹問:“都聊些什麽呢?”蹈蹈想了想:“這怎麽歸納總結呀,他的功課我的功課,看的書,聽的歌,全都可以說嘛。”
  家竹說:“今天中午食堂播了你的節目了。你念的什麽?”蹈蹈說:“總算播了啊,我都錄了一個星期了。”她轉頭笑著看家竹:“你怎麽看了節目也不知道播了什麽啊?”家竹笑:“唉,食堂的噪聲分貝有多高你不知道麽?偏偏電視的聲音那麽小,就看你的嘴動啊動啊,誰知道你說了什麽。”蹈蹈笑了半天才說:“反正就是學工處的各種通知,知道了也沒有什麽用處,看看我的臉就夠了。”她湊到家竹身邊,拉了家竹的胳膊問:“好不好看啊?”家竹說:“傻呼呼的,還沒有本人好看呢。”蹈蹈笑:“我也覺得怪難看的,你以後看見了就低頭吃飯,不要看了。”
  節目播出來,蹈蹈在學校算混了點小名氣,走在路上不少人對她注目。雷霆說:“我都沒有看著你這期節目,不知道鏡頭上看起來怎麽樣。”蹈蹈說:“麵孔浮腫,目光呆滯。反正是草頭班子,能好到哪裏去。”雷霆笑:“怎麽這麽妄自菲薄?”蹈蹈笑:“我昨天看了一本亦舒的小說,裏頭說,要把自己先踩成地毯,別人才不會對付你。”雷霆笑了半天,才說:“這話有意思,亦舒是誰?”蹈蹈笑:“香港的女作家,恩”,她看看雷霆:“她有好多警句。”雷霆笑:“哦?她有些什麽警句?”蹈蹈說:“多了,懶得說。我翻了她的書就趕緊去找《小王子》。《小王子》這書好是好的,雖然也不像她說的那麽好,不過我喜歡這句。“她從抱在懷裏的書中間抽了一本,翻來翻去念了一段:“‘如果你愛上了某個星球上的一朵花,那麽,隻要在夜晚仰望星空,就會覺得滿天的繁星就像一朵朵盛開的花。。。。。。’”
  雷霆說:“《小王子》?說什麽的?這句話倒是很美。”蹈蹈合上書,想了想才說:“是說愛的。”她把台階上長的小草拔了一根下來,拿在手裏玩,一邊說:“一個人一旦被馴養,世界就不是原來的樣子。”雷霆問:“什麽是馴養?”蹈蹈微笑,回頭看看他,下巴擱在雷霆的胳膊上,輕聲說:“比如說你,現在就是馴養著我。”雷霆捏捏她的鼻子:“馴養?你是小貓還是小狗?”蹈蹈撥開他的手,笑著說:“我是那隻小狐狸。”
  雷霆忙的時候,蹈蹈就和家竹一起自習,方列始終一貫地給她們占圖書館的位子,下了自習陪她們走回寢室。10月的夜風已經有涼意,蹈蹈把毛衣外套披在肩膀上手裏抱著書和他們一起說說笑笑,有時候故意拖後幾步,讓方列和家竹並排走,家竹卻總是停下來等她,和她挽著手臂,讓蹈蹈擋在她和方列之間。
  蹈蹈問家竹:“你到底怎麽想的呀,一點不喜歡方列麽?”家竹微笑,手裏的筆一直不停地抄寫,低頭說:“怎麽?”蹈蹈歎氣:“家竹,你真的不喜歡他?”家竹終於放下筆,揉了揉手指頭:“談不上喜歡不喜歡,仿佛是很熟悉的老朋友,對著山喝一天的茶也不用說幾句話的那種。”蹈蹈笑:“你真是越來越了不起了,瞧這個比方打的!”家竹笑:“我一直想找個詞來形容我對方列的感覺,又不是急中生智,是認真想過的。”蹈蹈托著腮幫子看著她,用手裏的筆敲敲她的筆記:“真的?不是心動和戀愛的感覺?”家竹笑:“恩,別人說這一輩子一定要轟轟烈烈愛一次才算沒有白活,我是不是也該找找那種被電觸一下的感覺?” 蹈蹈笑:“觸完了以後又如何,也不能全年麻痹呀。”家竹也笑了,推推她的胳膊:“這話可不像從戀愛專家嘴裏說出來的。”
  10月22日早上,家竹起床的時候跑到蹈蹈床邊,把冰涼的手印在蹈蹈腰上,蹈蹈尖叫一聲,家竹笑:“起來呀,壽星,生日快樂。”寢室裏其他姑娘紛紛過來跟她說生日快樂,蹈蹈一一謝過,然後說:“晚上請吃蛋糕,我一定買個好的。”
  結束了上午的課,蹈蹈和家竹一起回寢室,家竹說:“怎麽不見學問家來給你祝壽?”蹈蹈說:“啊,昨天說今天要去企業,晚上回來陪我。”家竹說:“啥企業,都快弄了一個月了。”蹈蹈說:“案例那麽容易寫麽,雷霆說寫一個學期也是正常的事情。”家竹說:“要批評啊,晚上才回來陪,不算殷勤。”蹈蹈笑:“哪裏殷勤的過你呀,娘子?”
  下午蹈蹈在寢室看小說,等家竹回來和她一起去校外取訂的蛋糕。家竹問:“這什麽蛋糕,看著還不錯呀。”蹈蹈說:“是鮮奶蛋糕,禮拜天回去的時候,媽媽提前給我過生日,吃的就是這種,可好吃了。所以今天特意買這種,大家嚐嚐。”
  晚飯全寢室都沒有出去吃,大家圍著蛋糕站著,四戒說:“要等蹈蹈許完願再吃,不許提前動手。”家竹笑:“不切成一塊一塊的麽?”五戒說:“搶著吃才有意思呢,幹脆一人一把勺子,挖著吃。”蹈蹈說:“好主意,趕緊拿勺子。”大家紛紛去櫃子邊拿好了勺子,都握著勺子虎視眈眈看著蛋糕。家竹說:“點蠟燭吧,蹈蹈趕緊許願。”蹈蹈默默地許了兩個,大戒說:“最後一個要說出來的,你趕緊說。”蹈蹈笑:“恩,世界和平。”其他人都笑起來,家竹說:“算啦,你又不是周星馳,說個實惠的。”蹈蹈咬著嘴唇想了想:“身體健康。”大家又笑了,二戒說:“你是老太太麽?怎麽不說萬壽無疆。”四戒說:“好啦好啦,趕緊吃吧,我都讒死了,這蛋糕香得要命。”
  蹈蹈用勺子擋住所有伸向蛋糕的勺子,笑著說:“等等啊,等我一聲令下啊。一!二!三!”話音還沒有落,蛋糕就被捅成了馬蜂窩。
  八個人都被蛋糕噎著了,吃完蛋糕,人手一杯水喝著,唧唧喳喳聊天兒。大戒說:“怎麽雷霆還不出現?他送你什麽生日禮物啊?”蹈蹈說:“他有事兒,晚點才來。禮物還沒有送哪。”話音還沒有落,就聽見樓道的喇叭響起雷霆的聲音:“421,林蹈蹈。”女孩子們都笑了,紛紛推蹈蹈:“趕緊下去吧,正主兒來了。”蹈蹈被她們弄的不好意思,紅著臉出去了。
  她蹦蹦跳跳下了樓,衝到大廳,看見雷霆站在門口的人堆裏,穿著灰色的套頭毛衣和牛仔褲,手背在後頭微笑著看她。蹈蹈走過去,看著他,光笑不說話。雷霆說:“林蹈蹈同學,生日快樂!”說著就從身後遞過一大把花來。
  蹈蹈驚喜地看他,接過花來聞了聞,笑著說:“你從哪裏買來的?這花好漂亮!”雷霆說:“喜歡麽?”蹈蹈點頭:“喜歡,這是什麽花?”周圍的女孩子都紛紛看過來,有認識蹈蹈的就說:“林蹈蹈,好漂亮的花,什麽花啊?”蹈蹈被大家看得尷尬,朝雷霆吐了吐舌頭。雷霆說:“你先放上去,好不好?我在旁邊等你。”蹈蹈點頭,抱著花衝上樓去,一路接受大家的注目禮。
  
  第 37 章
  放好花,蹈蹈又衝下樓去,雷霆含笑看著她,替她把歪到一邊的麻花辮子放到後麵去:“你跑那麽快幹什麽,我又不會跑了。”蹈蹈笑:“那誰知道會不會跑啊,我還不得抓緊點兒?”雷霆笑,摟了摟她的肩膀:“放心,跑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脫你的五指山。”兩個人順著校園的小路慢慢地走,輕聲地說笑。
  蹈蹈問:“你送我的是什麽花啊?真好看,我從來沒有見過的。”雷霆說:“德州藍鈴,Texas Blue Bell。”蹈蹈說:“這個名字真好聽,花也好看。我最喜歡白色的花和紫色的花,這花白色花瓣紫色鑲邊,清雅得不得了。”雷霆笑,低頭問:“喜歡不喜歡?”蹈蹈仰頭看看他,摟住他的胳膊,掂起腳來在他右邊臉頰上輕輕一吻。
  雷霆笑:“你知道這花的花語是什麽麽?”蹈蹈搖頭,他繼續說:“它的意思是——永恒的愛。”蹈蹈低頭笑,手在雷霆的手裏轉了一圈,掐了他一下:“不要老是逗我高興。”雷霆說:“真冤枉,又不是我編的,是真的嘛。”蹈蹈笑:“你呀,也沒有吃我的生日蛋糕,怎麽還這麽甜呢?”雷霆說:“蹈蹈,我來得這麽晚,你不生氣吧?”蹈蹈搖頭:“你有事情嘛,我怎麽會生氣,又不是故意不來的。不過我們今天吃蛋糕可開心了,那麽大的蛋糕,大家都吃得不過癮呢。”雷霆說:“蛋糕不夠吃麽?要不要現在我去給你再買一塊?”蹈蹈搖頭:“還吃呀?那就要撐死了——你吃了晚飯麽?”雷霆搖頭:“沒有,我趕著去買花又趕回來。”蹈蹈趕緊拉住他:“哎呀,你怎麽不早說?我陪你去吃東西。”雷霆笑:“不用了,都快10點了,你要回宿舍了,我回去泡方便麵好了。”蹈蹈噘嘴:“你早說嘛,本來來得及吃一點的。”雷霆笑,把她一把摟到懷裏,在頭發上吻了一下,拉了她的手走回蹈蹈的宿舍。
  到了樓下,正趕上看門的大媽清場子,宿舍門前的大路燈底下,站了好些對難舍難分的情侶,蹈蹈停住腳步,推了推雷霆:“你走吧,我進去了。”雷霆拉住她,笑著說:“怕什麽?還有幾分鍾呢。”蹈蹈笑,吐了吐舌頭:“我最怕在這裏上演生離死別的戲碼,尷尬死了,你趕緊走吧。”雷霆還是笑,並不鬆手:“今天你過生日了,20歲的大日子,不要跟我再纏綿一下?”蹈蹈笑,把臉蛋放到他粗糙的獵裝上挨了挨,然後抬起頭來說:“好了吧?”雷霆忍不住笑:“這就好了?”蹈蹈說:“還要怎麽樣啊?”雷霆一把把她扯到大槐樹下:“不要親一個麽?”蹈蹈咬著嘴唇看他,止不住笑:“哎呀,你怎麽這麽厚臉皮,光天化日的。”雷霆也笑,看看周圍說:“這時候誰顧的上看你呀,就一下,好不好?”蹈蹈咬著嘴唇忍著笑,掂起腳來仰起臉,雷霆正想吻上去,蹈蹈哧溜一下從他懷裏鑽出來,兔子一樣跑回宿舍,在台階上回身衝他得意地笑。雷霆隻好笑,靠著樹幹看她蹬蹬地上樓。
  雷霆一直看著她們那棟宿舍樓的燈光次第熄滅,才慢慢地走回寢室。他今天其實可以早一些趕回來,可是一個突發的事情耽誤了他的時間。在深秋的涼風裏,他慢吞吞地散步,腦子裏卻飛速地轉著念頭。他一直沒有告訴蹈蹈,那個實習企業老板的孩子是個女孩兒。
  他第一次看到喬薇的時候很吃了一驚,沒有想到這個二世祖是個高挑帥氣的女孩子。喬薇短短的頭發,輪廓清晰的臉,穿著牛仔褲和白T恤,遠看象個英俊的小男孩。雷霆有點尷尬,做一個女孩子的“師傅”,怎麽都有點不太自在。慢慢地熟悉起來,喬薇偽裝的男孩子樣逐漸褪去,女孩子的嬌憨越來越明顯,她頻繁地給雷霆電話,他每次去公司搜集資料都能遇到她,雷霆敏感地感覺到了變化。他不想給喬薇機會,悄悄地疏遠她。可是這樣的疏遠不但沒有澆滅喬薇的熱情,反而激發她更明確地表達了心思。
  喬士農今天出麵請雷霆吃飯,開席以後喬薇匆匆趕來。吃過飯,喬薇和他一起出了飯店。雷霆急著要趕回去給蹈蹈過生日,原想送喬薇回學校就走。到了學校喬薇卻沒有立刻告別,她邀請雷霆進校園看看:“你們學校據說風景很好,我還沒有去過,你先參觀參觀我們學校吧,風景也很不錯。”雷霆隻好跟進去逛了一圈。喬薇說:“雷霆,你想出國留學麽?”雷霆很奇怪,轉頭看看她。喬薇笑:“爸爸一直舍不得我一個人留學,我想如果你也一起去的話,他就能放心。”她抬眼睛看雷霆,又掩飾地低下頭去:“本來,爸爸讓我來跟你學會計我是很煩的,可是”,她絞著手指頭:“可是,我一見你就不煩了。”雷霆覺得尷尬,急忙打斷她的話,轉頭問她:“你想去留學?”喬薇說:“啊,爸爸在倫敦有公司有房產,去英國留學很方便。張伯伯說你想去倫敦經濟學院讀MBA,爸爸說可以負擔你的費用,安排我們明年2月份就去英國,先讀語言學校。”雷霆皺眉猶豫了一下,忍住沒有搭腔,把話題引到喬薇的校園風景上去,喬薇立刻興致勃勃地介紹起來。
  找了個借口送走喬薇,他小跑去給蹈蹈買花,看見德州藍鈴的時候,他問老板:“這花的花語是什麽?”老板一邊給他包裝一邊說:“送女朋友麽?這花最合適了,代表永恒的愛。”永恒的愛,他默默地念,心裏覺得愧疚,覺得自己居然會因為喬薇的這麽一個提議就心有所動,真是對不起蹈蹈,一邊自責一邊抱歉。
  可是現在他又開始琢磨這個安排,倫敦經濟學院,確實是他向往的學校,隻是不知道喬士農到底有多大能量。公司的財務狀況他已經有了基本的掌握,知道這個龐大的企業集團在本地不過是冰山一角,財富也被大幅度遮掩。他破天荒去樓下小賣店買了一包三五。
  蹈蹈起床以後,趕緊把雷霆送的德州藍鈴拿去換水。家竹笑:“真是傻了,一個晚上就要換水麽?一天換一次足夠了。”蹈蹈笑:“這麽好看的花,不能讓它受委屈。”她換了水,放了一片阿司匹林,看藥片在水裏翻滾,釋放小小氣泡。家竹說:“這花顏色配的真好,自然真是造物神奇,白花瓣紫鑲邊,嫩黃的蕊,碧綠的杆,畫都畫不出這晶瑩剔透來。”蹈蹈笑:“好看吧,這可是我人生收到的第一束花,就這麽好。”家竹笑:“你這得意勁兒是不是可以收斂一下?”
  晚上蹈蹈給雷霆的宿舍打電話,張國林說他不在,蹈蹈隻好忙忙地跑到電教樓去錄節目,臨走叮囑家竹,如果雷霆來找她,就讓到電教樓去接她。
  晚上要錄好幾個節目,蹈蹈的節目錄完了,卸妝的時候看到馮蔭匆忙地走進來。蹈蹈側到一邊,收拾了書包想出門。馮蔭卻追出來:“蹈蹈!”蹈蹈停下來,回頭問:“有什麽事情麽?”馮蔭笑:“好久沒有跟你說話了,你別一看我就躲嘛。”蹈蹈笑了笑:“恩,俗話怎麽說來著,惹不起我還躲得起。”馮蔭說:“喲,大家都是同學,現在還加上一層同事關係,不要太劍拔弩張了。你播音不錯嘛,連宋老師都誇你了,什麽時候交流交流經驗。”蹈蹈說:“不要亂誇了,這次校園調查,你的節目排第一,我還要向你學習。”馮蔭笑:“調查結果出來了麽?我不知道。這樣的調查不過是學校範圍,不算什麽。”蹈蹈笑:“我也覺得不算什麽。”轉身咚咚跑下樓,一邊跑一邊得意,覺得自己算是練出來了。
  出了樓門,迎麵吹來一陣雨。不知道什麽時候下雨了,深秋的雨特別有威力,冰涼的風夾著雨絲穿透蹈蹈的毛衣,她打了個寒戰,抱緊書包,把毛衣的領子樹起來,哈著腰縮著脖子,想衝到雨裏去。
  卻被一雙手拉住了。蹈蹈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是雷霆。她驚喜地說:“你來了?”雷霆穿著米色的風衣,手裏拿了一把傘,笑著說:“知道你不會帶傘,我趕緊來獻殷勤。”蹈蹈笑,拉住他的手,笑著說:“啊,你的手好暖和,我冷死了。”雷霆把蹈蹈包進他的風衣,一手摟緊她,一手打著傘,衝進了雨裏。
  蹈蹈的腦袋被雷霆摁在懷裏,臉頰蹭著他粗糙的毛衣,呼吸他身上的氣息,嘴角禁不住微微上揚,忍不住微笑。覺得自己象個小娃娃,被溫暖地包裹著,一路在幸福的路上奔跑。雷霆跑到一個教學樓的拐角,停下來喘氣,放開蹈蹈,才看到她傻傻地笑。他問:“笑什麽?”蹈蹈不肯從風衣裏出來,繼續抱著他的腰:“你不要動嘛,我抱一會,冷。”雷霆說:“還冷麽?我脫風衣給你披上好不好?”蹈蹈搖頭:“不要不要,就這樣好了。”雷霆摟住她,兩個人默默地站了一會。雷霆忽然說:“蹈蹈,你要對我有信心。”蹈蹈沒有聽清楚,仰頭問:“什麽?”雷霆低頭溫柔地說:“你要對我有信心,不管有什麽事情,你都要相信我是真的很愛你。”蹈蹈害羞地笑,縮進他懷裏說:“恩,我相信你。”雷霆抱緊她,不再說話。
  星期五蹈蹈在宿舍裏頭耍賴,就是不肯去上自習,家竹叉著腰看著她,笑著說:“喂,賴皮大王,明天商務英語班要考試,你就真的不去抱抱佛腳?”蹈蹈嘟囔:“真是不該湊熱鬧跟著你報個這樣的班,累死人了,10堂課倒有9堂要上台做報告,真是煩死了。我明天逃學,MISS莊就沒有辦法把我揪上台去了。”家竹笑:“她喜歡你呢,誇你發音正,你不要辜負人家。”蹈蹈用枕頭擋住臉:“對不起,家竹,我不在,你請自便。”家竹把她拽起來,把書塞到她手裏:“走了走了,不要辜負人家方列占的位子。”
  方列卻站在圖書館門口等她們。家竹說:“你怎麽不進去呢?”方列笑:“位子被人搶了,我和他們吵了一架。”家竹說:“啊?吵架了?你換個位子就好了,吵架幹什麽呀。”方列笑:“你不是喜歡那個位子麽?我中午就放了書了,結果被那幾個人推到一邊去了。”蹈蹈繞著方列走了一圈:“光吵架了麽?”方列趕緊回頭看她:“啊,吵架了。”蹈蹈把家竹拉到方列的右邊:“你看脖子這兒,是腫了麽?”家竹啊了一聲,皺眉說:“方列!你打架了麽?”方列不好意思,瞪了蹈蹈一眼,用手捂住脖子的腫塊:“唉,我不想打架啊,誰知道他們一言不和就動手呢。”家竹一把扯過他,摁低他的肩膀,仔細看那個傷處,嘟囔:“難道是用什麽東西砸的?”方列笑:“你滿厲害嘛,是用書砸的,英漢字典。”蹈蹈說:“你就這麽被人揍了?他們多少個人?”方列笑:“你放心,,沒有吃虧,我們寢室來了四個,一起上場,把他們的一個人鞋都打掉了。”家竹推開他,咬著嘴唇說:“你有毛病啊,為這麽點小事就打架?如果被學校知道了,打群架的處分是什麽你知道麽?真是太差勁了你!”方列不敢嬉皮笑臉,趕緊說:“我知道打架不對,可是他們先動手,我也不能吃啞巴虧,是不是?你放心,我們寢室老大和他們寢室一個人是老鄉,大家都說好了,以後就是朋友了,不打不相識嘛。”
  蹈蹈忍不住笑起來,家竹瞪了他們兩個一眼,背過臉偷偷地笑了。方列趕緊說:“你放心你放心,出不了事的。”蹈蹈說:“家竹,你幫方列上點藥吧,腫得這麽厲害,好歹也是為了我們的位子才掛的彩嘛。”方列期待地看著家竹,低聲說:“不用,我自己回去擦點紅花油就好了。”蹈蹈笑:“紅花油抵什麽事,家竹有一個超大的醫藥箱,讓她來專業護理一下。”家竹瞪瞪她:“你樂什麽呀,真是討厭。”又回頭看方列:“你就更討厭了,你是小流氓麽?居然打架!”
  方列摸著脖子笑,蹈蹈接過家竹的書,笑著說:“護士和傷員商量一下傷口的處理辦法,我放書回寢室去。順便帶藥箱過來。”她慢吞吞地走回去又走過來,估摸著家竹和方列講完了體己話,才回到圖書館邊的小花園來。轉了好幾圈才看到方列歪著脖子坐著,齜牙咧嘴地被家竹摁著揉脖子,蹈蹈笑:“喲,物理治療?不要藥物?”家竹皺眉看她:“你幹什麽呀,這事情這麽值當高興?”蹈蹈笑:“打架是不太好,不過我想,孟光總算接了梁鴻案,也算樁好事。”家竹臉紅了紅,丟開手,瞪了一眼蹈蹈。方列問:“什麽梁鴻案?”蹈蹈忍不住大笑,把藥箱塞給家竹,自己跑了。
  她含笑走回寢室,想著家竹和方列,禁不住笑了又笑。到了寢室,看見大家都橫七豎八地躺在床上,就笑著問:“你們怎麽了?集體躺倒了,食物中毒麽?”五戒說:“我們體育老師真討厭啊,居然讓我們留堂跑3000米,真是不讓人過了。”蹈蹈說:“啊,你們沒有吃飯麽?”四戒說:“趕緊拿點東西來吃,餓死了。”蹈蹈翻箱倒櫃找到一包康師傅幹拌麵,拌好了挨個床依次喂一口,笑著說:“我和家竹今天真是倒黴了,居然都成了護士。隻有這包了,小姐們都少吃點,保證一人有一口,呆會還是起來去買點東西吃吧。”
  晚上家竹回來,蹈蹈蹭到她身邊問:“怎麽樣?談妥了?”家竹笑:“談生意麽?”蹈蹈笑:“我知道一定談妥了,否則你哪裏有這個表情。”家竹看了一眼鏡子,回頭笑著說:“沒有什麽不一樣啊。”蹈蹈笑:“春風滿麵你自己看不出來?”家竹笑:“我跟方列說,我們兩先試一試,不行就分手。”蹈蹈說:“喲,才剛開始就說分手?”家竹說:“我這是未雨綢繆,萬一分手了也比較容易接受。”蹈蹈說:“我可不相信你能理智處理愛情。愛情是不需要理智的。”家竹笑:“哦?不需要理智?愛情才是個費心思的事情呢,愛來的那一秒也許不要動腦筋,愛的維護和發展難道不需要費腦筋?”蹈蹈說:“愛情難道不是一個承諾一個誓言,還需要耍心眼來維持?”家竹笑,敲著床沿,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不相信愛情受誓言的束縛。”蹈蹈笑:“你今天怎麽弄得哲學家一樣,我不要跟你辯了,反正你現在也陷入了愛情的泥坑。”家竹也笑了。
  周末蹈蹈雖然在學校裏用功,但是並沒有和雷霆碰麵,雷霆去城裏搜集資料了。家竹和方列的關係忽然有了質的轉變,他們卻都有點不太適應,方列還是在圖書館給她們占位子,家竹還是拖蹈蹈去自習。蹈蹈故意要給他們兩留下私人的空間,反而推脫不去,一下子變成一個閑人,一個人在校園裏走來走去。秋天的校園有特別的美麗,冰涼的空氣仿佛水晶,黃葉和敗草襯托著清遠的藍天,像一幅油畫,蹈蹈穿著牛仔褲和粗花呢夾克,重新撿起好久不看的小說,埋頭在湖邊看一個下午,暮色四合的時候就對著殘荷發呆。
  周日晚上蹈蹈跟家竹說:“真不知道我慫恿你談戀愛幹什麽,你一戀愛我就是孤家寡人了。”家竹笑:“讓你一起去自習,你為什麽不去?”蹈蹈歎氣,把臉埋到枕頭裏:“我才不去做電燈泡呢。”家竹把她從床上拖起來“你去不去跳舞?大食堂的舞會又開了,今天晚上第一次。”蹈蹈笑:“哎呀,你饒了我吧,那是女奴交易市場。”
  大一的時候她們參加了人生第一場舞會。大家都興奮得不得了,每個人都翻箱倒櫃把自己認為最美的衣服穿上,在摟道裏穿梭往來探聽其他寢室的人的活動,充滿期待的等著那個輝煌的時刻。可是真正到了舞會上,卻發現女孩子們都坐在食堂順著牆邊擺的一排凳子上,低眉順眼,含羞帶笑,等待看上自己的男生來邀請。蹈蹈驚訝萬分,覺得自己看見的簡直是書上寫的女奴交易市場,從此拒絕再進舞廳。
  她笑:“家竹你還能進舞廳?我是絕對不去了,要不你和方列去吧。”家竹說:“我們都不會跳舞。”蹈蹈說:“要不然你和我一起去校外吃糖炒板栗好不好?”穿上外衣,蹈蹈挽家竹散步出去,剛到校門口,一輛汽車滑過來在她們不遠處停下。蹈蹈想拐彎,卻被家竹拉住:“你看,是不是雷霆?”蹈蹈回頭看,果然看見雷霆從車上下來,肩膀上挎著書包,對車裏的人招了招手,就轉身往校門走過來。
  蹈蹈拉了家竹笑著迎上去,喊雷霆的名字。雷霆抬頭看到她,卻趕緊看了看後麵的汽車。蹈蹈笑:“已經走了。誰送你回來呀?”雷霆說:“冷不冷?這麽晚跑出來幹什麽?”蹈蹈說:“這有多晚啊,才8點半,我和家竹出來買板栗吃,你來了正好,請客吧。”雷霆笑,跟家竹打了招呼,轉身和她們一起走:“好啊,吃多少都沒有問題。”家竹問:“雷霆,誰送你回來呀,這車好象很高檔。”蹈蹈轉頭問雷霆:“高檔麽?我不認得車,這車是什麽?”雷霆說:“奔馳。”蹈蹈笑:“喲,坐奔馳回來的?是你爸媽的朋友?”雷霆說:“啊,不是,是導師的朋友順道送一程。”
  他們三個吃了板栗,還打包了給寢室的人帶回去。雷霆一直送蹈蹈和家竹到了宿舍門口,蹈蹈說:“家竹,你先上去吧。板栗你拿上去給她們吃。”家竹點頭正要轉身,雷霆卻說:“蹈蹈你也一起上去吧,我還有點事情,不能陪你了。你早點睡吧。”他衝兩個女孩點了點頭,轉身走了。蹈蹈楞在那裏,看他轉彎了才回頭看看家竹,有點尷尬。家竹笑:“這麽冷,正好你早點回寢室,我看雷霆很累。”蹈蹈有點奇怪,但是也不知道怎麽表達,隻好和家竹一起上樓。
  第二天早上蹈蹈破天荒起得早,自告奮勇去點到,梳洗好了就跑到大操場去碰雷霆。她在大操場轉了好幾圈也沒有看到雷霆,悶悶不樂地轉身離開,卻不知道雷霆在不遠處也正呆呆地看著她。昨天喬士農也出麵和他談了留學的事情,雖然話還是沒有說得那麽明白,但是意思表達得非常清楚,隻要他點頭陪讀,明年2月就可以出發。雷霆覺得自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難題。他看見蹈蹈也沒有過去打招呼,隻是專注地看著蹈蹈小小的被白色運動服包裹的身子在操場轉圈子,心裏覺得堵上千斤重石。
  蹈蹈沒有遇到雷霆,上課的時候也神思不屬,中午吃飯的時候不得已去了雷霆的寢室。和雷霆在一起以後,她反而沒有來過這間宿舍,敲門的時候也頗費躑躅,敲開門卻是張國林來應門。他把蹈蹈讓進寢室,笑著說:“要喝水麽?”蹈蹈搖頭說不用,張國林把蹈蹈讓到雷霆的床上坐:“你坐他的床吧,他被導師叫走了,中午可能在導師家吃飯。”蹈蹈說:“啊,那我就不坐了,你跟他說我來過,讓他下午有空就來找我好了。”張國林笑:“你開學以後就沒有來過我們寢室哪,以後多來玩啊。”蹈蹈點頭,匆忙告辭出來。
  下午她故意逃課,在寢室裏等著,等到寢室裏的人都回來吃飯了,也不見雷霆來。家竹說:“蹈蹈,你不去吃飯麽?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蹈蹈搖頭,家竹問:“怎麽了?你不高興麽?”蹈蹈說:“家竹,我一直沒有找到雷霆。”家竹問:“怎麽了,他出什麽事情了麽?”蹈蹈低頭,小聲說:“我覺得他昨天好古怪,要找他問清楚,結果今天又找不到人。”家竹笑,坐下來攬住她的肩膀:“你胡思亂想什麽啊,還不許人家偶爾身體疲倦情緒不振?你呀,太過癡纏可不好。”蹈蹈抗議:“我怎麽癡纏了,他昨天是奇怪嘛。”家竹笑:“你不要任性嘛,是,你是重要,但是也不能讓雷霆24小時永遠一團火一樣跟著你對不對?他有他自己的學業和事情,哪裏能那麽周到。他已經算體貼的了,不過就是昨天那麽一次,你就計較,怎麽這麽小心眼呢?”蹈蹈噘嘴:“被你這麽一說,我一無是處了。”家竹笑:“怎麽能一無是處呢,不要說雷霆了,我都被你迷得五迷三道的。”蹈蹈撲哧一笑,不好意思繼續說下去。
  晚上她還是沒有離開寢室,等得太投入,雷霆喊她下去的時候都不敢相信耳朵。她衝下樓去,看見雷霆含笑站在大廳。她噘嘴,幾乎覺得要哭,自己想想不應該,才深呼吸壓抑住。雷霆低頭端詳她的臉色,微笑著說:“生氣了麽?”蹈蹈不說話,和他走到小路上才說:“你下午怎麽不來?”雷霆說:“一直在導師那裏,後來下午又被他抓著查資料,才沒有過來。”蹈蹈說:“昨天為什麽不跟我散步?”雷霆說:“我工作了兩天,很累,對不起,蹈蹈。”蹈蹈歎氣:“唉,算了,都有解釋我就不生氣了。”雷霆低頭笑著問:“這麽容易就不生氣了麽?”蹈蹈笑了,拉過他的胳膊摟了摟:“誰讓我是你馴養的小狐狸呢?”
  雷霆一時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他才說:“蹈蹈,你希望出去留學麽?”蹈蹈說:“留學?沒有想過。我想畢業就工作。”雷霆又問:“你知道倫敦經濟學院麽?”蹈蹈搖頭,雷霆說:“新加坡總統李光耀就是倫敦經濟學院畢業的,這個學校非常有名,MBA的排名也很靠前。”蹈蹈仰頭看看他,笑著說:“你怎麽忽然說這個?你很向往這個學校麽?”
  雷霆說:“我導師曾經在這個學校做過訪問學者,比較熟悉情況,推薦我去讀MBA。”蹈蹈停住腳步,拉住他問:“你想留學?”雷霆笑了笑,拉著蹈蹈繼續走:“留學當然好了,尤其我學這個專業,如果能係統地到國外學習,還是比較好的。”蹈蹈想了想,低聲說:“MBA要讀多少年?”雷霆轉頭看看她,伸出胳膊摟住她的肩膀,用力緊了緊:“2年吧,前後算起來可能要3年多。”蹈蹈點點頭,悶頭走了好一會,才抬頭笑著說:“好啊,我等你。”雷霆停下腳步,拉蹈蹈坐到路邊的椅子上,自己蹲下來看著她,笑著說:“這麽容易就決定要等我回來?”蹈蹈用手抱住他的腦袋,笑著說:“咦,難道你希望我說不等你?”雷霆沒有做聲,轉過臉吻吻蹈蹈的手:“恩,我知道你是我的好蹈蹈。”蹈蹈笑:“等你畢業去留學還有兩年呢,現在就問清楚我,是不是太害怕了?”雷霆笑了笑:“也許不等畢業了,導師今天下午跟我說,或者明年2月就可以出發。”蹈蹈放了手,怔怔地看他,吃了一驚。雷霆摸摸她的下巴,微笑著說:“怎麽了?”蹈蹈咬咬嘴唇,低頭看他,好一會才說:“這麽快麽?不要先考GMAT?”雷霆仰頭看著她,握住她的手,微笑著說:“恩,先過語言關,再入學,導師可以引薦。”蹈蹈被這時間嚇住了,一時不知道如何反應,隻知道楞楞地看著他。雷霆也不再說話,隻是安靜地蹲著,看著蹈蹈,摩挲著她冰涼的小手。
  好一會蹈蹈才說:“這麽快啊,那你99年就能回來了,我剛剛工作一年。”雷霆點頭:“恩,順利的話99年就回來了,到時候你會在哪裏?北京?上海?深圳?我去找你。”蹈蹈安靜地看著他,忽然眼淚就掉下來,啪嗒掉在雷霆的手背上。雷霆趕緊抱住她,把蹈蹈的腦袋摁在他的胸前,輕聲說:“噓噓,我還沒有走呢,隻是一個可能而已,你哭什麽啊。”蹈蹈說:“你真討厭,為什麽要說你來找我的話?我好象看見《滾滾紅塵》裏頭,林青霞和秦漢分手的那一幕了。”雷霆笑:“傻瓜,我去找你怎麽不對了?不管你在哪個城市,我都回來找你,永遠和你在一起。”蹈蹈抱緊他的脖子,眼淚滴到他的肩膀上,她輕聲說:“你為什麽一定要留學呢?”雷霆不知道是不是沒有聽見,一直沒有回答她。
  那個晚上以後,日子雖然還和以前一樣,但是蹈蹈覺得起了微妙的變化,雷霆進城更加頻繁了,在學校的日子也一直抱著英文書看,蹈蹈有時候會楞楞地看著他背單詞的樣子失神,仿佛做了一個夢,醒過來卻發現夢在生活裏延續一樣。
  家竹說:“留學這個想法也正常,特別他導師這麽幫忙,一個男人哪裏會放棄這種機會!”蹈蹈坐在窗前發呆,聽見這話隻是笑了笑說:“古時候的人說:悔叫夫婿覓封侯,現在哪裏用我叫,自己就覓去了。”家竹笑:“真不知道害臊啊,誰是你的夫婿了?”蹈蹈回過味來,害羞地笑,掐了家竹一把:“不許挑字眼兒。”家竹笑,替她擼了擼鬢角:“雷霆也挺不容易的,就比我們大了這麽幾歲,做事情這麽穩當。你看他一邊攻英語,一邊做案例,一邊寵著你,都挺周全的,不簡單啊。”蹈蹈笑:“什麽叫一邊寵著我,這話聽著怪怪的。”家竹笑:“難道不是麽?10點了還給你送烤紅薯,一堆一堆地給你送小說,你隨便提一個歌星第二天磁帶就來了,這還不夠寵的?”蹈蹈低頭不語,然後說:“你不覺得他和以前不一樣了麽?我覺得他好象拚命對我好似的,讓我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家竹拍拍她的手:“如果順利,他明年就走了。”蹈蹈笑,眼睛卻潮了:“恩,他想把未來三年的愛都補償給我,我知道。”她轉過頭去看夕陽,眼淚悄悄地印濕了臉龐。
  家竹和方列進展順利,也開始纏綿起來,蹈蹈不願意老是插在他們兩個人中間,雷霆不在學校的時候,她開始嚐試過一個人的大學生活。她對家竹說:“沒有你陪著,開始真不習慣,不過走著走著也就習慣了。”她自己去吃飯,自己去圖書館,自己去上課,自己去錄像,經常在湖邊的椅子上對著湖水發呆。
  好在電視台的工作忽然就忙碌起來,電視安裝到了各個寢室,節目數量猛然增大,蹈蹈的節目一三五都有,幾乎每天都要去錄節目。她開始向指導老師學習化妝和配衣服,揣摩發音和技巧,抱著播音的書學習,為自己找到另一個消磨時間的好辦法。家竹說:“打聽你的男孩子越來越多了啊,你快成花級人物了。”蹈蹈笑:“恩,你不要出賣我啊。”家竹笑:“我可不能對不起雷霆不是?不過方列出賣了幾次,你算我帳上好了。”蹈蹈假裝歎氣:“可是沒有人來追我呀。”家竹說:“咦,生了二心了?我告訴雷霆去。”蹈蹈團一個紙團丟她,兩個人鬧了半天。
  女孩子都有天生的妒忌心,蹈蹈頻頻出鏡,除了家竹,其他女孩子難免有一兩句冷言冷語,蹈蹈學會了不進耳朵,由得別人挖苦,難受了就抓住雷霆抱怨。雷霆放下書,笑著說:“恩,真是受委屈了,當明星的滋味不好受吧?”蹈蹈笑:“我這算哪門子的明星,不過就一個學校裏對著稿子讀一遍,就明星了?”雷霆說:“你不要在乎那些人說什麽,人和人之間,這是正常的現象。尤其學校裏,大家學習生活都在一起,風言風語是難免的,聽過就算了吧。”蹈蹈笑:“不要你來跟我說大道理,我都懂得。”她趴桌上看雷霆,嬉皮笑臉地說:“課間休息好不好?你都連續看了三個小時了,我的腰也要坐斷了。”雷霆看看她,無可奈何地笑,隻好放下書陪她出去散步。
  12月天氣已經很冷,雖然沒有下雪,可是寒風凜冽。蹈蹈一出圖書館就吸了口冷氣,忍不住顫抖。雷霆摟住她,笑著說:“很冷吧?你非要出來吹風麽?”蹈蹈搓搓手,笑著說:“恩,冷,不過還能忍受。”她深深呼吸冰涼的空氣,笑著說:“我老覺得冬天的空氣比夏天的空氣幹淨,冰淇淋一樣是甜的。”雷霆也學她的樣子吸了一口,笑著說:“是麽?我倒不覺得。”蹈蹈笑了笑,忽然說:“倫敦的冬天應該很冷吧。”雷霆回頭看看她,沒有說話,隻是摟她的手緊了緊。蹈蹈繼續說:“如果你能去,我要給你織一條圍巾,你要什麽顏色的?藍色的?白色的?紅色的?黃色的?”雷霆說:“不要織了,你哪裏會做這些,不要弄傷了手指頭。”蹈蹈笑:“笨蛋,毛衣針哪裏會傷指頭,要不藍白相間好了,我最喜歡的兩個顏色,配你這件深藍的大棉衣。”她拍了拍雷霆的大棉袍子,眼圈紅了。蹈蹈趕緊縮到雷霆懷裏,省得他發現。雷霆也沉默了好一會,清清嗓子才說:“蹈蹈,我如果真的走了,你要給我寫信,我每天都給你寫信。”蹈蹈笑:“我是有時間給你寫的,就怕你沒有時間寫。”雷霆抱緊她,低聲說:“我是要一直寫的,決不食言。”兩個人都感傷起來,安靜地抱著,聽寒風從校園光禿禿的樹叉上吹過,發出尖銳的口哨聲。
  第二天蹈蹈就和家竹去校外買毛線和針。挑了最好的純羊毛毛線,深藍色。她虛心向二戒學習織法,二戒笑:“你也有今天啊?原來怎麽說來著?決不做洗衣機和紡織娘。”蹈蹈笑:“好啦,你不要翻老皇曆,你隻好把上次你給你家兵哥哥織的那個花樣教給我就行了。”她們鑽到蹈蹈的帳子裏,在台燈底下細細密密地研究花紋。蹈蹈第一織毛活,手感生澀,老是掉針,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重新織過,速度是慢得不得了。雖然毛衣針不會刺傷手指頭,可是戳來戳去,還是在手指頭上戳出了痕跡。她在帳子裏一呆就是一個晚上,小小心心地織那條圍巾,雖然慢,但是一個禮拜以後也初現規模,接近一米長了。她和家竹都沒有經驗,線果然買少了,一天晚上,蹈蹈織到9點,忽然沒有線了,她穿上外套就跑出去買線。
  一出樓門才發現下起了小雨,路燈印在水裏,放著柔和的黃光。蹈蹈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棉衣的帽子拉起來罩住頭發,彎腰衝了出去。到了校門口,她停下來喘氣,一道汽車燈光忽然照過來,她趕緊閃避到一邊去。車子在校門口停下來。蹈蹈覺得這車子很熟悉,有點像上次送雷霆回來的奔馳,她正端詳,就看見雷霆推開車門下了車。蹈蹈立刻笑了,剛想上前喊住他,卻看見車的駕駛座上下來一個女孩子。她跑到後備廂拿了一把傘,打開了遞到雷霆手上。雷霆說:“你趕緊回去吧,路不好走呢。”那個女孩子也站在傘下,車燈照著她苗條的側影,短短的頭發和線條清晰的臉孔。蹈蹈一時看呆了,躲在校門的陰影裏不知道動彈。她聽見那個女孩子說:“好,我回去了,你自己當心,路上挺滑的,好象是雨夾雪。”雷霆點頭微笑,拉開車門,把女孩子推到車上去。他撐著傘站著,注視著車子後退轉彎,慢慢地遠去,才回身往學校裏走。
  蹈蹈怔怔看著他的身影,忘記喊他。好一會才喊:“雷霆。”可是嘴唇凍得哆嗦,幾乎喊不出來。她咬了咬嘴唇,撒腿往校園裏跑,想追上雷霆問問清楚,但是雨下得越來越大,她根本看不到雷霆的去向。她跑好了一會,才慢下來,腦子裏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慢吞吞走回宿舍去。
    
  第 38 章
  回到寢室,蹈蹈把濕漉漉的棉衣脫下來掛到架子上,用毛巾胡亂地擦頭發,腦子裏不停閃現雷霆和那個女孩子在傘下的身影,心裏濃濃的不安。她不斷回憶那個場景和那些對話,希望自己能夠分析他們的關係,是普通朋友麽?還是。。。。。。?蹈蹈咬緊嘴唇,下意識不去想那個讓她害怕的假設。她把圍巾和針都收到袋子裏,早早地鑽到被子裏,自己摟住自己,默默不語。
  早上蹈蹈醒得很早,她覺得腦袋隱隱地疼,昨天晚上沒有等頭發幹,就鑽到被子裏,估計著涼了。她吸吸鼻子,果然堵住了。頭暈腦漲地起了床,蹈蹈收拾收拾就穿了大衣出去。昨天晚上她下定決心,一定要找雷霆問個清楚,她不要揣測不要懷疑,要清楚明白地讓雷霆來澄清這個誤會。蹈蹈覺得這一定是個誤會,雷霆一定有自己的解釋。
  雨水已經停了,但是溫度更加低,樹上的水珠凍成水晶一樣的冰珠子,蹈蹈沒有心思觀賞這冬晨的美景,她快步往雷霆的宿舍走,腳步急促,震動得腦袋疼。
  到了雷霆的寢室門口,她猶豫了一下,才伸手輕輕地敲門。是雷霆來應的門,他穿著毛衣端著臉盆,看見蹈蹈楞了一下,就趕緊把她拽進寢室。蹈蹈說:“哎呀,別人起來了麽?我可以進來麽?”雷霆笑:“可以,張國林早出去了,我今天起晚了。”蹈蹈局促地挑了個凳子坐下來,男生寢室特有地味道渾渾地包圍著她,腦袋更加眩暈。雷霆放了臉盆,拖個凳子坐到她旁邊:“怎麽了?這麽早就來了。”蹈蹈呆呆地看他,他眼睛有點腫,頭發有點亂,可是笑容還是那麽親切溫和,讓人安心。蹈蹈歎了口氣,抱住他的脖子,埋頭到他的頸窩裏,輕聲說:“雷霆。”雷霆伸手拍拍她,柔聲說:“怎麽了?小傻瓜。”任由蹈蹈抱了一會,雷霆說:“蹈蹈,讓我先洗臉好不好,臭烘烘的。”蹈蹈點頭,雷霆衝她笑,又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才端了臉盆出去。
  蹈蹈想了想,走到雷霆的床鋪前,細細看了看,被子已經折好了,床頭的書架上都是專業書和英語書,沒有什麽特別的。蹈蹈把筆記本抽出來看了兩本,全是筆記,雷霆清秀的鋼筆字密密麻麻很整齊的筆記。蹈蹈聽見走廊腳步響,飛快地把筆記插進去,提耳朵聽了聽,不是雷霆,又轉到他的寫字台上。台麵上攤著好些大部頭的英文原著,蹈蹈翻了翻,沒有夾什麽紙條,她坐到書桌前的凳子上,臉貼著那些冰涼的書頁,歎了一口氣。
  雷霆推門進來,看到蹈蹈趴在書桌前,走過去撥弄她的辮子,笑著說:“怎麽趴書上了?”蹈蹈輕聲問:“昨天晚上送你回來的女孩子是誰?”雷霆的手輕輕抖了一下,他掩飾地輕輕咳嗽了一聲。蹈蹈抬起頭來,水汪汪的眼睛盯著雷霆,手卻下意識的拉住了他的手,她又問:“昨天晚上那個女孩子是誰?”雷霆說:“恩,是導師的朋友的女兒。”蹈蹈問:“是你實習的公司的老板的女兒?”雷霆點頭。蹈蹈仔細地看雷霆的臉,想從他的臉上看出點什麽來。可是雷霆扭頭去看窗外,輕聲說:“現在下雪留不住啊。”
  蹈蹈回頭看窗外,剛才還平靜的天空忽然下起來鵝毛大雪,蹈蹈站起來,靜靜地看雪,雷霆說:“這樣的雪下到地上就化了。”蹈蹈回頭看他,抬起手來輕輕撫摩他的眉毛:“恩,明明知道馬上就要變成水,它還要這麽扯天扯地地下。”雷霆回頭看她,把她的手拉下來用自己的手握住,輕輕地摩挲:“恩,雖然會化,但是起碼開過雪花。”蹈蹈低頭說:“她是不是喜歡你?”雷霆沉默了一會才說:“我隻喜歡你。”他伸手把蹈蹈攬到懷裏,不再說話。
  家竹中午吃飯的時候看到蹈蹈,就趕緊拉住她:“你一上午去哪裏了?”蹈蹈說:“我去雷霆那裏了。”家竹笑:“真是越來越癡纏了,你連課都不上了?今天早上老師劃了重點。呆會別忘記補抄筆記。”蹈蹈點頭,沉默地收拾自己的抽屜。家竹看了看她,拉了凳子坐到她身邊:“怎麽了,好象不高興啊。”蹈蹈咬了咬嘴唇,輕聲說:“我覺得雷霆有事情瞞我。”她簡略地把事情跟家竹說了一遍,然後說:“我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問清楚,他根本回避跟我討論這個。”家竹想了想,說:“也許他不喜歡你懷疑他吧,你真的覺得有問題麽?我聽你這麽說,並沒有覺得他們有什麽非同尋常的關係啊。”蹈蹈說:“我也不知道,就是有那種說不清楚的感覺。”她抬頭看看家竹,輕輕地笑了笑:“我現在也成一個敏感的愛情傻瓜了,這可不是好現象,是不是?”家竹隻好扯扯嘴角回應她,她擔憂地看著蹈蹈,覺得她眼睛裏閃爍著某些自己看不懂的迷茫的光。
  蹈蹈晚上又去了雷霆的寢室,開門的是張國林。他把蹈蹈讓進寢室,笑著說:“是不是很冷啊,下這麽大雪你還出門啊?”蹈蹈微笑,四處看了看說:“他又出去了麽?”張國林把電爐子推過來說:“你暖暖手吧。”蹈蹈笑:“啊,不用了,他不在就算了,我走了。”張國林說:“哎呀,你暖一暖再走,雪下得這麽大,怪冷的。”蹈蹈隻好坐下來,把手放到電爐子上頭暖了暖。張國林說:“雷霆去導師那裏了,你沒有跟他打招呼麽?”蹈蹈說:“沒有,我以為這麽大雪他一定在寢室呢。”她微笑的臉在電爐子的火光下發著柔和的光,蹈蹈和張國林在一起,總是有點不自在,正想找個理由離開,張國林卻拖了凳子對麵坐下,把電爐子上的水壺正了正。蹈蹈看看他,正覺得莫名其妙,忽然張國林說:“蹈蹈你知道雷霆留學的事情吧?”蹈蹈點頭:“我當然知道。”張國林猶豫了一會,又說:“你知道不知道雷霆留學是有資助的?”蹈蹈抬頭看他,奇怪地說:“資助?你是說張教授推薦麽?”張國林笑了笑:“光教授推薦有什麽用處,也要花不少錢呢。”蹈蹈不知道他的意思,隻好沉默地看著他,用眼神鼓勵他說下去。
  張國林果然說:“雷霆沒有告訴你麽?我聽師母說,他實習的公司的老板花錢讚助他呢。”蹈蹈心裏咯噔一下,仿佛有什麽東西忽然通暢了,她不敢多想,抬頭問張國林:“什麽實習的公司,是姓喬的老板麽?”張國林說:“是啊,姓喬。”他笑了笑:“雷霆這小子好運氣,被喬老板看中了,我聽師母的意思,仿佛喬家還有栽培的意思呢。”蹈蹈抬頭看他,眼睛在他臉上轉來轉去,回憶雷霆跟自己說的每一句話,確認雷霆一點沒有透露資助的事情。
  張國林也研究她的神色,仿佛覺得對雷霆的妒忌在蹈蹈疑惑的眼神中得到了寬慰,他再接再厲,假裝不在意地說:“聽說喬老板對雷霆好得不得了,連師母都覺得奇怪,說是人和人的緣分很神奇的。”蹈蹈咬了咬嘴唇,心裏那塊模糊的玻璃仿佛被擦幹淨一塊,她低頭看著腳下的水壺冒出來的嫋嫋熱氣,臉滾滾地發燙。她沒有多停留,不願意聽張國林再說什麽,她站在研究生樓門口,抬頭看墨藍的天空飄飄灑灑下著的大雪,一時凝神。
  雷霆把手袖到袖子裏,蹬蹬地跑回宿舍的時候,看到一個影子靠著樓門口的柱子站著,跑近了才看見包裹在圍巾和帽子之間那雙亮閃閃的眼睛,是蹈蹈的眼睛。他趕緊摟住蹈蹈,一疊聲地說:“傻瓜,你怎麽站在這裏呀,不會上樓麽?凍壞了吧。”蹈蹈沒有說話,任由雷霆把她的手捉住。雷霆把蹈蹈冰涼的手放到自己手心裏,一邊嗬氣一邊揉搓,兀自說:“哎呀,你真是傻瓜啊,這麽冷站這裏等我幹什麽?”蹈蹈忽然說:“你是不是被喬老板資助去英國?”雷霆楞了一下,揉搓蹈蹈的手也停頓下來,好半天才說:“誰跟你這麽說的?”蹈蹈說:“是不是?”雷霆咬了咬嘴唇,點了點頭。蹈蹈摔開他的手,輕聲說:“你為什麽不告訴我?”雷霆說:“這並不是事情的重點。。。。。”蹈蹈打斷他:“那麽,他資助你是不是因為他的女兒喜歡你?”雷霆低頭看她,蹈蹈目光灼灼,急切地等待。雷霆猶豫了好一會,才攬住蹈蹈的肩膀:“蹈蹈,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我解釋給你聽。他們不過是邀請我陪讀,和喜歡不喜歡沒有關係。”蹈蹈抬頭盯著他的眼睛,好一會才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她轉身就走。雷霆一把拉住她:“你去哪裏?”蹈蹈輕聲說:“我要回去了。”雷霆說:“我送你。”蹈蹈不再說話,疾步走回寢室,雷霆一路上羅羅嗦嗦的解釋她一句都沒有接腔,到了宿舍樓下,她抬頭說:“我累了,你也累了,回去吧。”她轉身就上樓了。
  雷霆站在樓下,心裏慌張,幾乎想衝上去再把蹈蹈拽下來繼續聽自己解釋。他掏出口袋裏的香煙,點了一根,用顫抖的手狠狠地塞到嘴裏,覺得滿嘴苦澀。蹈蹈站在四樓的陽台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看他嘴邊那點火光一閃一閃。鵝毛大雪從天空裏扯絮一樣連綿不絕地落下來,蹈蹈在陽台上和樓下的雷霆一樣,幾乎變成雪人。
  第二天早上,蹈蹈發起了高燒,家竹隻好曠課留在寢室裏照顧她。蹈蹈一直不想說話,家竹問了又問,她也不肯開口。家竹隻好一遍一遍給她換毛巾降溫,喂她吃退燒藥。蹈蹈迷迷糊糊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到了下午才開始慢慢退燒。她醒過來的時候,家竹正靠著她的床看小說。蹈蹈輕聲喊:“家竹。”家竹放下書替她摁了摁被子角:“醒了?燒退了,你再好好睡一會兒。”蹈蹈微笑:“我老是給添麻煩,真是不好意思。”家竹笑:“你怎麽忽然跟我客氣起來了?要不要吃點橘子?特別甜。”蹈蹈點點頭,家竹剝了一片放到她嘴裏:“甜不甜?”蹈蹈點點頭,家竹笑:“當然甜了,你的情郎買的嘛。”蹈蹈問:“誰買的?”家竹說:“雷霆唄,一早上就來了,我告訴他你病了,就買了一堆吃的來,中午也來了一趟,你正好睡著了,就沒有讓他上來。他還給你買了退燒的藥水。”
  蹈蹈沒有說話,轉過頭去咬緊嘴唇。家竹輕聲說:“鬧別扭了吧?我看他也憔悴得很。”蹈蹈不說話,家竹隻好說:“算了,你不肯說就算了。”她起身給蹈蹈倒水,一副手套從身上掉下來,落到蹈蹈的枕頭邊。蹈蹈拿過手套看了看說:“你買新手套了?還是皮的。”家竹笑:“是方列買的,說是前天晚上覺得我的手冷,昨天就去城裏買回來的。”蹈蹈微笑:“他對你真好。”家竹笑:“沒有想到還挺細心的。我不過就是嗬了嗬手而已,他就上心了。”蹈蹈摟住她的胳膊,臉貼到她的袖子上:“家竹,真羨慕你。”家竹笑:“傻瓜,一副手套你就這麽感動了?雷霆對你多好,你怎麽不感動?”蹈蹈冷笑了一聲,轉頭朝著裏麵,悶聲說:“我再睡一會,你不要跟我說話了。”
  晚上蹈蹈才起來,一屋子女孩子唧唧喳喳聊天吃飯,鬧騰得不得了,蹈蹈躺不住,隻好起身。家竹說:“都躺了一天了,這個時候起來作什麽,不如睡到明天。”蹈蹈笑:“起來洗臉刷牙再睡好了。我都覺得自己臭烘烘的,出了好幾身汗。”三戒說:“起來吧,你的雷霆一下午來那麽多趟都沒有見著,晚上再來的話,你怎麽都該跟人家打個招呼了。”蹈蹈不說話,端了臉盆慢吞吞走出去,剛到走廊就聽見雷霆在下麵呼叫她的名字。家竹追出來說:“你去一趟吧,大雪天的,不要讓人家再跑來跑去了,再怎麽賭氣也不要太任性了。”蹈蹈不理她,繼續往水房走,家竹奪過她的臉盆,把棉衣給她披好,作好作歹把她推到樓梯口去。
  蹈蹈慢吞吞下樓,看見雷霆站在大廳裏,神色憔悴。她的心軟了軟,鼻子有點酸,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他身邊去。雷霆說:“好一點了麽?好象很蒼白。”蹈蹈點點頭,輕聲說:“好一點了。”雷霆低頭想了想才說:“見到你還好我就放心了,聽說你發燒很著急。”蹈蹈低頭恩了一聲。雷霆看著她,眼光閃爍,好一會才說:“好,你上去吧,這個廳裏頭有穿堂風。”蹈蹈抬頭看著他,好一會才說:“我們出去走走吧。”
  出了門,雪早了就停了,校園一片銀裝素裹,風夾著寒氣呼地迎麵而來。蹈蹈瑟縮了一下,雷霆把自己的圍巾取下來,嚴嚴實實地把蹈蹈的腦袋裹住。兩個人悶聲不響地走了好一會,蹈蹈才說:“雷霆,你跟我說實話好不好?喬老板是不是因為他女兒喜歡你才願意資助你出國?”雷霆說:“他不太放心喬薇一個人留學,希望我能幫忙。”蹈蹈停住腳步,抬頭看他:“幫忙?”雷霆笑了笑:“蹈蹈,你不要瞎想,就當作我是被喬老板聘用了嘛。”蹈蹈咬了咬嘴唇:“是麽?他聘用你以身侍主?”雷霆皺眉,臉色立刻就變了,他說:“蹈蹈,你瞎說什麽!”蹈蹈冷笑:“不是麽?有錢人家的小姐找一個喜歡的男孩子一起去留學,如果試驗成功就做了乘龍快婿,慢慢接管老丈人的公司,這樣老套的故事你都沒有聽說過麽?”
  雷霆停住腳步,靜靜的看著湖水不做聲,蹈蹈從他背影看出來他正在大口大口地喘氣。蹈蹈轉到他身邊,輕聲說:“雷霆,難道你真的沒有想到這個結果?”雷霆嚴厲地說:“蹈蹈,你怎麽說話這麽難聽!我跟你解釋了這麽多,你為什麽還不能理解我的意思!”蹈蹈覺得心疼得厲害,眼淚早就濕透了圍巾,她強忍哽咽,慢慢地說:“雷霆,我說得這麽難聽是希望點醒你,不要以為人家出錢讓你讀書,隻是要求你陪讀這麽簡單。”她下意識拉住雷霆的胳膊,急切地熱烈地說:“你難道願意為了出國去陪伴一個陌生女孩子?你自己並不是出不了國呀,我們再等兩年,等你畢業了,自己賺錢出去就好了,何必這麽著急?”
  雷霆摔了她的胳膊,轉身麵對她,眼裏也有淚光閃爍:“蹈蹈,我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媽媽得了很嚴重的病,我要盡量縮短學習的時間,我要趕緊賺錢,才能盡早地讓媽媽過上更好的日子。”蹈蹈覺得鼻子全被奔湧的哭泣堵住,她抽泣了好一會才說:“有那麽著急麽?緊急到需要你做這樣的事情?”雷霆厲聲說:“需要!”他點了一根煙,使勁吸了一口:“另外,我這樣到底犧牲了什麽?不過就是和一個女孩子去留學而已!”蹈蹈抬頭看他,眼淚嘩嘩地流下來,她緊緊地捏住拳頭,覺得手指甲嵌進了手心裏,她低聲地喊:“你犧牲了我!”然後再說不出話來,發出劇烈的咳嗽。
  雷霆扔了煙頭,一把摟住了蹈蹈,用手掌拍著她的背,著急地說:“蹈蹈,蹈蹈,你不要咳了。”蹈蹈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推開雷霆自己站到一邊,她淚眼朦朧地看著他,覺得他仿佛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個自己不認識的人,陌生又冰涼。雷霆近前一步,想拉住她,蹈蹈輕聲說:“你不要過來。”雷霆隻好停住腳步,恢複了平時的語氣,他低聲說:“蹈蹈,我並沒有放棄你,你想啊,我利用這個機會出國,盡快拿到學位,然後我和喬家兩不相欠,我回國來和你一起開創新的生活,不好麽?”蹈蹈定定地看他,好一會才說:“雷霆,你是真的這麽想麽?”雷霆點點頭,又熱切地說:“我們利用喬家給的這個機會過渡,我拿到學位,一定能找到很好的工作,我就能更好地照顧媽媽和你。我和喬薇互相利用對方一次,這是很公平的交易。”
  蹈蹈低聲重複他的話,覺得從湖上吹來的含著濕氣的風不但穿透了她的棉衣也穿透了她的肉體,在心上冰涼地反複的吹,她低頭想了一會,抬頭盯著雷霆問:“雷霆,你真的不再考慮了麽?真的不要憑自己的本事出國麽?”雷霆握住她的肩膀:“蹈蹈,你理智地想一想,這真的是一個好機會!你安心地等我,等我回來。你要對我有信心,我是真的真的愛你。”蹈蹈推開他的胳膊,凝神看了他好一會,眼淚已經流了一臉,她冷笑了一聲:“真的愛我?”然後轉身使勁地奔跑,任由雷霆在身後呼喊她的名字。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蹈蹈作息如常,每天上課下課吃飯自習,但是她完全拒絕雷霆的任何消息,她不接雷霆的電話,不理會雷霆在樓下的呼喊,甚至拒絕接收家竹帶回來的雷霆的信。家竹憂慮地看著她,多次想問個清楚,都被蹈蹈以沉默回應。
  平安夜是星期二,蹈蹈悶在寢室裏看小說,家竹穿好衣服打算出去,臨走的時候在她床邊坐下來,抱著胳膊看著她。蹈蹈放下書,笑著說:“你盯著我看幹什麽?”家竹說:“蹈蹈,你真的很奇怪哪,你真的不看雷霆的信麽?我都放到你枕頭底下4天了。”蹈蹈埋頭看書,低聲說:“我不打算看。”家竹把書抽掉,把蹈蹈扳過來:“你到底怎麽回事呀?我都被你弄的鬱悶死了,難道不可以告訴我?”蹈蹈說:“家竹,你趕緊出去吧,方列該等著急了,你不是要和他們寢室的人一起聚餐麽?”家竹皺眉:“你真的一個人留在寢室麽?”蹈蹈點頭,把家竹推到門外去:“你趕緊走吧,別婆媽了。”
  蹈蹈把門關好,自己在桌子前坐下來,她趴到桌上沉默了很久,眼淚滴答掉到桌上,她用手指頭推開眼淚,在桌上慢慢地寫了一個雷字。整個宿舍樓仿佛都安靜下來,平安夜各個院係都有活動,校園仿佛一個歡樂的海洋,到處沸騰著歡聲笑語,對麵的男生宿舍打出一副標語:對麵的女孩聖誕快樂!蹈蹈站起來抱著胳膊看著那通紅的大字,感覺眼淚從臉頰一直滑落到脖子裏。樓道裏傳來此起彼伏的呼喊聲,這個特殊的日子,讓很多隱藏的愛情浮出水麵,沒有人願意做佳節裏的寂寞人,最矜持的女孩子都會被打動一次。蹈蹈知道雷霆今天晚上不會來找她,他已經托家竹轉告,他今天晚上要去給大專班代課。
  蹈蹈把枕頭底下的信拿出來摩挲,她很想打開來看,又怕自己好不容易築建起來的堤壩被衝開。樓下一圈女孩子圍著外教在唱聖誕歌,一首又一首,清越的歌聲在空氣裏流轉,蹈蹈出神地聽了半天,又低頭看看自己手上的信,還是慢慢的打開信:
  “蹈蹈,聖誕快樂。
  我們之間仿佛隔了一個海,你什麽時候允許我飄洋過海來看你?
  看著你跑開,我真的想喊住你,告訴你,我放棄這個機會。可是,我還是沒有這麽做。我過不了自己這一關。蹈蹈,我有很多需要照顧的人,你是其中重要的一個,可是我目前有什麽能力照顧你們?我想提升自己,想更有資本,重要的是,我不想坐等時間流逝。
  蹈蹈,我懇求你相信我對你的感情,相信我有能力處理好這樣的關係,相信我回來的時候,更有資格保護你。
  夜永露華侵被,好好注意身體。”
  蹈蹈合上信,心仿佛從身體裏抽離出去,空落落的感覺包圍著她。她輕輕地撕掉信,低聲說:“雷霆,我等的不是這樣的回答。”
  聖誕過後是元旦,元旦過後是期末考試,蹈蹈繼續悶頭過日子,她常常抱著書本發呆,早上起來總是眼睛腫腫,可是她咬著牙齒,就是不肯見雷霆。家竹心疼地看著她,不知道想什麽辦法才能讓蹈蹈從這樣的狀態中走出來。
  
  第 39 章
  考完最後一門出來,蹈蹈把筆記和書本一骨腦地塞到紙箱裏,推到床底下,然後開始收拾帳子。家竹跟過來問:“考得好麽?”蹈蹈笑了笑:“60分萬歲吧。”家竹說:“你現在就走麽?不陪我啦?我今天去拿票,隻買到後天的。”蹈蹈趴到日曆上翻了翻:“恩,2月6號是年三十,現在是1月20日,喲,今天還是大寒呢。”家竹也湊過去看:“2月21日開學,正好是元宵,弄得我不能在家裏過元宵了。”蹈蹈說:“不要緊,我接你去我家過元宵。”家竹想了想,輕輕地說:“雷霆2月15號出國。”蹈蹈心裏咯噔一下,臉色立刻變了。
  她低頭掩飾地東摸西摸,嘴裏輕聲說:“時間都定好了?”家竹咬了咬嘴唇,拉了蹈蹈坐下來,輕聲問:“你真的不要再見他麽?他昨天特意來找我,告訴我日子,說是直接從上海走,不回學校來了。如果你現在不見他,以後要見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蹈蹈心裏酸楚,覺得整個胸腔都被一團氣給堵著,拚命忍也忍不住鼻子裏頭的酸澀,眼淚擁擠在眼眶,泫然欲滴。
  家竹心疼地看她,摟住她的肩膀想給她點力量:“蹈蹈,你一直不肯跟我說為什麽,我也不知道怎麽勸你,估計我說來說去,也就是隔靴搔癢。但是我覺得,你們好歹這麽要好了一場,他要出國去這麽長時間,你起碼和人家道個別嘛。再說”,她回頭看看蹈蹈的床鋪,“你給他織的圍巾不送給他了麽?”
  蹈蹈低頭不語,好久才說:“家竹,要不你明天和我一起回家吧,然後從我家直接去火車站。”家竹點頭,然後問:“你是不是要見雷霆?”蹈蹈輕聲說:“我再想想。”
  晚上吃了飯,風呼嘯地刮著窗外的枯枝,發出特有的冬天的聲音。一屋子人擠擠攮攮地收拾東西吃零食聊天,寢室一派熱鬧。蹈蹈縮在一個角落看小說,但是腦子裏一個勁地問自己:我要不要見雷霆?不等她多想,家竹推門進來,她後麵跟著的,可不就是雷霆。
  大戒她們馬上都噤聲了,齊刷刷地打量雷霆和蹈蹈,都想從他們兩的神色裏頭看出故事來。家竹說:“蹈蹈,雷霆來找你。”蹈蹈隻知道怔怔地看雷霆,他清瘦了不少,但是精神還是很好,雷霆也沒有說話,他隔著一屋子蒸騰的熱氣看著角落裏的蹈蹈,覺得她又瘦又小又蒼白,雷霆心裏也不好受,隻是默默站著。
  過了好一會,蹈蹈才放下手裏的書,沉默地穿上棉衣,把床上的一個小塑料包拿上,走到門口,經過雷霆的時候輕聲說:“走吧。”
  兩個人沉默地走到樓下,都挑了平時最愛走的小路拐進去。蹈蹈手裏抱著塑料包,走一步發出一聲輕微的嘶拉聲,隻有這個聲音和兩個人壓抑的呼吸配合嘩啦啦的風聲。
  好一會才走到網球場邊上,蹈蹈靠著麻石牆壁停下來,雷霆站到她麵前。蹈蹈把塑料包打開,拿出兩條圍巾。她踮起腳來,把其中一條往雷霆的脖子一掛,輕聲說:“這是你上次給我圍上的,一直沒有機會還給你。”然後又把另外一條往他手裏一塞:“這是我織的,你也帶走吧。”
  雷霆低頭看手裏那團圍巾,深藍色,在最上端還有細細的兩條白色。他心裏百感交集,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好一會才說:“你什麽時候給我織的?”蹈蹈說:“我說過要給你織的呀,本來想給你一個驚喜,所以沒有告訴你。不過”她用手撫弄一下圍巾:“還沒有織完,也不知道能不能戴,你就算留個紀念吧。”雷霆把脖子上的圍巾拿下來,圍上蹈蹈織的圍巾,圍巾果然不夠長,他伸手打了一個結,正好在胸前第2顆紐扣的地方。
  蹈蹈抬頭端詳,眼睛裏漸漸蓄上眼淚,一顆停頓在睫毛上,好一會才撲簌掉下來。雷霆把自己的圍巾圍到蹈蹈的脖子上,順手把蹈蹈往懷裏一帶,緊緊地摟住了她。
  蹈蹈哽咽地哭,眼淚迅速潮濕了雷霆的棉衣,她把這麽長時間以來的鬱悶和痛苦都哭出來,很長時間都停不住。雷霆直直地站著,眼睛也濕了。
  好不容易才止住哭聲,蹈蹈站直身子,用雷霆的圍巾擦眼淚,雷霆把圍巾繞了幾圈說:“蹈蹈,這圍巾留給你好不好?我就戴你給我織的走。”蹈蹈啞了嗓子,低聲說:“恩,我織的圍巾短,也不知道到了英國是不是合用。”雷霆輕聲說:“你織給我的比什麽圍巾都暖和。”蹈蹈抬頭看他,淒然一笑:“是麽?我真的那麽重要?”她低頭歎氣,輕聲說:“雷霆,你走以後,不用給我寫信了,就當我們已經永別了吧。你要做什麽事情追求什麽目標,都不要把我當羈絆,一個勁的追求就可以了。我,我祝福你。”
  雷霆眼淚奪眶而出,他低聲說:“你真的不要我了麽?不等我了麽?”蹈蹈歎氣:“我不知道未來會怎麽樣,我隻知道,現在我們已經走上了兩條平行線,未來是不是有交集我一點都不清楚,我什麽承諾也做不了。”她抬頭看看雷霆:“我相信你現在說的承諾日後能否兌現也是未知數。”
  雖然蹈蹈一直希望控製自己的情緒,盡量把這些思索了很久的話說清楚,但是看著雷霆的眼睛,往事種種湧上心頭,百般滋味難以憑說,她好不容易掙紮著說完了這幾句,眼淚又再次奔流而出,她隻好低下頭去,用圍巾堵住嘴,害怕自己哭出聲來。
  雷霆又上前抱住她,嘴唇重重地吻在她的頭發上,深深地呼吸她發上的清香,眼淚汩汩流下來,再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蹈蹈才輕輕掙開他的懷抱,退開一步,低聲說:“我明天就回家了,不能送你上火車,今天晚上就當告別了。你去英國以後,自己注意身體,不要太勞累了。”她抬頭再一次細細地看他,雷霆的頭發、額頭、眼睛、鼻子、嘴唇,蹈蹈仔仔細細地全都看一遍,眼睛在他臉上留戀地遊走,把他深深地印到腦子裏。她注意到雷霆眼角晶亮的淚珠,心裏一陣心酸,再也控製不住,慌忙說:“我走了,你自己保重。”轉身就想逃跑。
  雷霆一把把她拽住,低頭輾轉地吻她,仿佛要把蹈蹈吸到自己的身體裏一樣,蹈蹈的眼淚洶湧而出,流到唇邊,兩個人的眼淚混在一起,都覺得滿心苦澀。快要不能呼吸的時候,她把雷霆推開,含淚看著他,慢慢地往後退,雷霆想要上前拉住他,蹈蹈搖頭:“不要,你不要再過來,我會恨你的。”雷霆停住腳步,呆呆地看著她。蹈蹈一步步後退,看著雷霆站在麻石牆壁前麵地身影,寒風撩動他的頭發,舞得像亂草。蹈蹈覺得心裏劇痛,幾乎無法呼吸,她轉身跑回宿舍,一路眼淚縱橫,心仿佛還停留在那堵牆壁前哀傷地哭泣,讓蹈蹈整個身體都麻木了。
  
  第 40 章
  2月15號的時候蹈蹈接了一個電話,她喂了兩聲,電話裏卻隻有有嘈雜的聲音。蹈蹈立刻明白了。雷霆的呼吸在機場此起彼伏的廣播聲中那麽清晰可聞,蹈蹈仿佛回到了那天的操場,雷霆浮凸在人潮背景中。她沉默地聽了一會,先放下了電話。蹈蹈站到窗前,抬頭看看陰霾的天空,回到房間把雷霆的圍巾和所有的禮物都鎖到抽屜的深處。把鑰匙塞到另一個抽屜裏,回頭坐在書桌前發呆。
  一個寒假她都悶悶不樂,家竹來過元宵才讓她稍微快樂一點。晚上家竹睡覺的時候問她:“雷霆臨走給你電話了麽?”蹈蹈恩了一聲,家竹又問:“說什麽了?”蹈蹈笑了笑:“不要提這個了,寒假方列去你家了?”家竹咦了一聲,吃驚地回頭看她:“你怎麽知道?”蹈蹈得意地笑:“切,你不說我就不知道麽?我可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家竹在被子裏伸手去撓她的腰:“壞東西,趕緊告訴我你怎麽知道的。”蹈蹈吃不住癢,笑得喘氣:“哎哎,饒命饒命。”家竹停下手,兩個人好不容易止住笑,趴被窩裏說悄悄話。
  蹈蹈說:“方列去之前給我打電話了,說過年想去你們家拜年,就是不知道你會不會生氣。我就鼓勵他了,說你勢必裝裝樣子,但是不會生氣的。”家竹笑:“切,就你知道我!”蹈蹈說:“怎麽樣,你爸媽還滿意嗎?”家竹說:“方列去的時候,穿的一本正經,進門就必恭必敬,那樣子真是讓我反駁都反駁不了,爸媽立刻就明白了。還好我爸媽開明,還是熱情接待了。他呆了整整一天呢,晚上才走的。”蹈蹈笑:“這樣也好,算是過了你爸媽那一關了,看你以後還敢不敢說跟人家分手?”家竹笑:“這年頭有什麽板上釘釘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蹈蹈想了想,也笑:“恩,誰不是走一步看一步哪?隻要每一步走得無怨無悔,對得起良心就行了。”
  因為上個學期選的課太多,蹈蹈的大三下功課反而輕鬆下來,她恢複了以前懶散的日子,每天抱著小說在圖書館賴著。家竹和方列的關係更進一步,她也沒有多少時間陪蹈蹈了,蹈蹈常抓住家竹感歎自己是她被拋棄的孤家寡人。
  她們女生宿舍開學以後出了一件轟動的事情,5樓有個女孩子收到了1000朵玫瑰,女孩子們都找借口上去觀摩,嘰嘰喳喳議論紛紛。蹈蹈也忍不住上去參觀,玫瑰已經被那個女孩子用幾個大桶子裝著陳列在寢室裏,玫瑰們擠擠挨挨塞在塑料桶裏,風華似乎暗淡不少。蹈蹈還沒有進門就聞到熏人欲倒的味道。她停住腳步,衝家竹吐吐舌頭。
  回到寢室,大戒二戒也在議論這個玫瑰事件。蹈蹈唱:“我早已為你種下/九佰九拾九朵玫瑰/從分手的那一天/九佰九拾九朵玫瑰。”大戒笑:“蹈蹈,很羨慕吧?”蹈蹈笑:“這有什麽好羨慕的,如果有人送我這麽多花,我一定不要他了,傻不傻呀,形式主義!有這錢不如請我吃大餐呢。”二戒說:“哼哼,這話人家聽了一定說你酸葡萄。”蹈蹈笑:“那麽多玫瑰花湊在一起,原來是這個味兒啊!臭烘烘的,象廁所的味道。一朵玫瑰還湊合,1000朵玫瑰可真受不了。”
  家竹說:“其實啊,如果把這麽多玫瑰一天一朵這麽送給我,我會更高興的。”蹈蹈回頭笑:“一天一朵要送快3年呢。我保證你剛開始的時候拿個玉瓶兒供著,到後來就往桌上一扔了事。什麽東西成了慣性,就沒有意思了。”大家都笑了,大戒說:“蹈蹈都快成哲學家了。”蹈蹈也笑了笑,拉家竹出門。
  家竹說:“你想吃什麽冰淇淋?我請客。”蹈蹈問:“今天有時間陪我?”家竹笑:“恩,此生可恨分身乏術,不能常隨左右。”蹈蹈歎氣:“陪得了這一時又如何,難道你畢業以後也陪著我?一生一世陪著我?到時候都要散了的。”家竹回頭看看她,隻好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在一起的時候你就不要想那麽多啦。”蹈蹈含笑不接腔。
  兩個人占了圖書館旁邊的石凳吃冰淇淋,家竹猶豫了一下,問:“雷霆還沒有給你來信麽?”蹈蹈看看她,笑了笑:“他不會給我來信的,來了我也不會看。”家竹說:“蹈蹈,你和他到底發生了什麽?你現在老是這麽悲觀,很不像你——是因為雷霆麽?”蹈蹈低頭,腳尖撥弄地上剛長出來的嫩草:“悲觀?家竹,我覺得隻是現實了一些,以前老覺得花月正春風,現在覺得冬天也是日子,什麽都不過如此而已。”家竹皺眉:“真不喜歡聽你這麽說話。過來”,蹈蹈疑惑地回頭看她,家竹握住她的肩膀搖了搖:“趕緊把你那傷春悲秋的部分搖掉,變回原來的樣子。”蹈蹈忍不住笑,把家竹的手拿下來:“家竹,你記得《半生緣》裏頭,曼楨跟世鈞說的話麽?我們是再也回不去了。”家竹隻好虛握著她的肩膀發呆。
  蹈蹈雖然說了這麽多仿佛冷靜看透的話,晚上熄了燈縮在被子裏頭的時候還是忍不住黯然。她把隨身聽的耳機塞到耳朵裏,一遍遍聽許美靜的專輯,一直聽到天亮。
  
  第 41 章
  學校電視台今年的節目播出頻率高,蹈蹈一個禮拜要去兩三次,無法避免碰到馮蔭。宋老師在年初的討論會上試圖拉兩個人一起做節目,還不等蹈蹈答複,馮蔭就搶先回絕。蹈蹈抬頭看她,馮蔭微笑著對宋老師說些場麵話,婉轉地表達她的意思。蹈蹈覺得好笑,馮蔭對她的討厭,看來一點都沒有少。在演播室,如果有第三者在場,馮蔭就熱情一點,隨便找點話題說一說,蹈蹈敷衍回答一兩句。如果沒有第三者在場,馮蔭馬上撇嘴不理蹈蹈,蹈蹈也懶得理她。這樣不對付,在一起做節目絕對會鬱悶致死,估計馮蔭也很清楚這一點。誰知道宋老師偏偏不肯與人方便,非讓她們一起做節目,還讓馮蔭負責幕後,蹈蹈負責幕前,兩個女孩子隻好擰著眉頭答應。
  一個月合作下來,蹈蹈累得不得了,馮蔭雖然號稱是節目的編輯,可是什麽稿件都不準備,節目錄製的時候更是不見人影。蹈蹈隻好把節目全接過來,自己負責采寫編播,每天在校園裏穿梭往返,和一群以前從不接觸的校園才子們打交道,忙得人仰馬翻。
  家竹笑話她:“你真差勁呀,馮蔭不幹活兒你就掐著她幹也,自己一個人這麽受累算什麽?”蹈蹈笑:“讓我去掐她我還嫌手累呢,就這麽點活兒,累不死人,懶得跟她計較。”家竹說:“傻呀你,這節目掛著你們兩個人的名號,活你一個人做,功勞記兩個人的帳,你虧不虧?”蹈蹈笑:“哎呀,宋老師是傻瓜麽?就我一個人忙前忙後的,他看不出來?”家竹搖頭:“哼,我看這世界上傻瓜多著呢,昨天我在路上看見馮蔭和宋老師聊天,那個熱絡勁兒可不得了。”蹈蹈拿了飯盒說:“好啦,我知道了,以後拜托你做我的經紀人好不好?全權打理我的一切事務。”
  誰知道下一個例會,事態的發展全讓家竹說中了,宋老師果然在宣傳部長麵前表揚蹈蹈和馮蔭的節目,雖然對蹈蹈頗多誇獎,但是一點都沒有拉下馮蔭,筆墨下得比對蹈蹈還要多。蹈蹈皺眉坐在下麵,心裏覺得家竹確實比自己會思考。
  回到寢室,她拽家竹去散步,路上把會上的事情說給家竹聽。家竹笑:“說你笨還真笨,馮蔭比你可不是精一點半點。”蹈蹈歎氣:“我本來是想,多做點事情多學點東西,無所謂。再說了,難道節目不用做了嗎?她撂擔子我也撂擔子,節目不就出不來了麽?誰知道白為她做嫁衣裳。”家竹笑:“能讓你現在這麽鬱悶可不容易呀,成天做一副什麽都看開了的樣子。”蹈蹈笑:“恩,裝的。”家竹問:“那你打算怎麽辦呀?”蹈蹈笑:“開會的時候我就解決這個問題啦。”
  家竹回頭看她,看蹈蹈一臉得色,忍不住笑:“你想了什麽好點子?”蹈蹈擠擠眼睛:“我順著宋老師說馮蔭不錯,又說她主持也好,幹脆讓她和我一人一個月地做節目,輪著來好啦。”家竹笑:“恩,這就是你的好主意了?”蹈蹈翹翹鼻子:“反正我以前也是全包,這樣也沒有吃虧,再說了,互相不是還可以競爭一下嘛。”家竹笑:“恩,還算是個折衷的辦法,你好歹會為自己爭取一點利益了。”蹈蹈拉了她的手,高興地說:“這麽說你也覺得這辦法好?哎呀,得到我經紀人的表揚我是多高興啊。”家竹掐了她一下:“你別得意了,以後夠和馮蔭折騰的了。”
  雖然蹈蹈想出這麽個主意,但是和馮蔭的麻煩才不過剛剛開始,一個學期她們兩都為做節目絞盡腦汁,互相競爭不肯放鬆,這麽東跑西顛忙忙碌碌,日子過得倒快,一下就到了學期末。
  6月30日白天蹈蹈為香港回歸做完了本學期最後一次節目,累到隻有呼吸的力氣,躺在床上不願意起來。家竹和三戒從係學生會領了一大包紅旗和彩帶回來裝點寢室。蹈蹈說:“哎喲,不要乒乒乓乓的了,我想睡覺。”家竹把她從床上拉起來:“起來起來,今天晚上香港回歸的大日子,你還不趕緊起來打扮寢室?”三戒把電視打開,跟著電視唱《一九九七,永恒的愛》,把手裏的彩帶從上鋪拉到下鋪繞了一遍,蹈蹈隻好坐起來,身上的白色小背心已經濕透了。她歎氣:“這首歌我都聽了快一個月了,耳朵都起老繭了,你老人家怎麽還沒有聽厭啊?”家竹笑:“三戒覺得她比群星都唱得好唄。”三戒笑:“我是多麽激動啊,香港要回來啦!”蹈蹈和家竹都笑了。
  晚上食堂加餐,蹈蹈和家竹憑票要了兩隻大雞腿啃著,蹈蹈說:“家竹,你發現沒有?學校的雞腿比外麵的好吃。”家竹笑:“你這個讒貓就沒有覺得不好吃的東西,我看不過如此。”蹈蹈笑:“那把你的也給我吃了好了。”家竹也笑了:“原來在這兒等我哪。”她們買了一堆瓜子花生回寢室,和其他人一起把桌子拚成一塊,把零食撒在上麵,配合著寢室裏四處掛著的小紅旗,象個茶話會一樣。
  電視裏轉播香港回歸的慶典,看著1 0萬人在天安門廣場載歌載舞和香港會展中心嚴肅端莊的場麵。蹈蹈有點抑製不住的激動。這個狂歡之夜,到處都焰火騰空,鑼鼓齊鳴,龍騰獅舞,輕易點燃蹈蹈心裏最柔軟的地方。
  “1 0 —9 —8 —7 —6 —5 —4 —3 —2 —1 —”看著烈烈招展的國旗和區旗,蹈蹈不知不覺站到了凳子上,她靠著上鋪的欄杆默默地站著,心潮起伏。寢室裏沉默了一分鍾,才爆發出熱烈的呼喊,和樓道裏、校園裏的呼喊一起匯集。劈裏啪啦的鞭炮聲也響起來,操場上的禮花映紅了天,女孩子們都擁到陽台上去看。家竹回頭來拉蹈蹈,卻看見她在默默流淚。
  家竹趕緊說:“怎麽了?”蹈蹈不好意思地笑,伸手擦掉腮邊的淚珠,吐了吐舌頭。家竹問:“哭什麽呀?”蹈蹈從凳子上跳下來,臉紅紅地說:“我從小到大就受不了這個,廣播電視裏頭一說什麽祖國啊,民族啊,我就控製不住激動,老想哭。”家竹笑起來:“啊,為了這個呀,嚇我一跳。”蹈蹈笑:“今天這個樂曲不行,《共和國之戀》這歌兒我是聽一遍哭一遍,屢試不爽的。”家竹刮刮她的鼻子,拉她一起出去。擁擠在人堆裏看煙花綻放。
  
  第 42 章
  放完煙花回到寢室,蹈蹈拿了臉盆要去洗臉,家竹問:“你的功課複習得怎麽樣了?還有一個星期就考試了。”蹈蹈笑:“我哪次不是臨時抱佛腳?專業課更不用操心了,不就那點東西嘛。”家竹笑:“恩,忘記你是背書英雄了。”她伸了個懶腰:“哎,日子過得真快,93級的要畢業啦,馬上就輪到我們了。”蹈蹈問:“93的什麽時候走?”三戒說:“明天就走吧,你沒有看到學校多少難分難舍的癡男怨女?”家竹笑:“恩,又到了暑假大分手時段。”
  忽然有人敲門找蹈蹈,蹈蹈端了臉盆過去看,是不認識的一個女孩子,她說:“你是林蹈蹈麽?”蹈蹈點點頭,那個女孩子說:“樓下有個男生找你,托我帶個信兒。”蹈蹈隻好點頭答應。她回來放下臉盆,奇怪地說:“這個時候誰找我呀?今天樓下不鎖門麽?”家竹說:“你下去看看吧,不認識的人不要跟他出去,就在大廳裏頭說話,樓下阿姨好像說晚上2點鎖門,因為一樓住了93的,方便她們搞活動。”蹈蹈用手絹把頭發束起來,換上連衣裙,疑疑惑惑地下樓去。
  到了樓下才發現大廳燈火通明,好多人穿梭往來,十分熱鬧。她站在大廳裏頭四處張望,也沒有看到熟悉的人,正奇怪的時候,玻璃門後麵走出一個人來,喊了一聲:“蹈蹈。”她回頭看見了何其。蹈蹈一時愣住,不知道如何反應。好久沒有見到何其,他似乎長胖了一點,頭發推得很平,穿著淡黃的短袖襯衣和牛仔褲。臉上帶著安靜的笑容,眼神專注地看著她。
  何其微笑著說:“看見我很吃驚吧?”蹈蹈微笑:“恩,沒有想到,好久不見了。”何其看看周圍熱鬧喧囂的人群,對蹈蹈說:“出去走走好麽?這裏太熱鬧了。”蹈蹈點頭,和他一起往外走。
  剛剛放完煙花的操場一片狼籍,地上全是爆竹和煙火的紙屑,空氣中似乎還彌漫著淡淡的火藥味。明亮的月亮白花花地照著,夏天的風帶著木蓮花的清香一陣陣襲來。
  何其和蹈蹈慢慢走到操場上,四周靜悄悄的,隻有小蟲子唱著歌。何其問:“台階上有灰,要擦擦麽?”蹈蹈笑:“不要緊的,吹吹就好了。”她隨便呼呼吹了兩口,就要坐下來,何其攔住她:“哎,等等。”他使勁地鼓起腮幫子呼呼地吹了半天,才回頭笑著說:“你的裙子那麽雪白,怎麽可以隨便坐呢?現在好了。”蹈蹈用手捋好裙子,慢慢坐下來。何其也在她身邊坐下。兩個人一時無話,都安靜地看操場對麵黑色的樹影。
  好一會,何其才說:“蹈蹈,你頭發長了很多,好象還長高了。”蹈蹈笑:“難道沒有變老一點?”何其笑:“怎麽會老呢,還青春得很。”蹈蹈回頭看看他:“你倒是老了一點,頭發理這麽短,像個生意人。”何其笑:“是要做生意去了,我找的工作是上海一家外貿公司。”蹈蹈問:“做什麽呢?”何其說:“小業務員兒唄。”“讓單位接收你就不容易吧,我聽說上海的工作很難找的,公司給你解決戶口麽?”何其點點頭:“恩,福利待遇都還可以。”蹈蹈微笑了一下,輕聲說:“那麽恭喜你呀。”
  她又不知道說什麽好了。何其突然來找她,在這樣一個夜晚,蹈蹈覺得自己的情緒仿佛無法立刻調整到最佳狀態。她知道他並不是要說這些場麵話,可是他要說什麽她也不知道,蹈蹈深深呼吸空氣中馥鬱的花香,腦子裏胡思亂想。
  還是何其開口打破沉默,他說:“蹈蹈,你是不是有一件深藍色的毛衣?”蹈蹈歪頭想了想:“恩,是我媽媽的吧,我穿過幾次。”何其微笑,眼睛在黑暗中閃了一下:“我覺得很好看,你以後要多穿這個顏色。”蹈蹈笑:“你什麽時候看我穿過?”何其輕聲說:“上個學期在路上看見過你,你好象剛從水房出來,頭發濕漉漉的,就穿著那件深藍色的毛衣。特別好看。”蹈蹈回頭看他,看見他眼睛裏的晶亮,有一絲絲不自在,隻好低頭絞著自己的裙邊。何其說:“我一直想告訴你,結果到現在才說。”
  他接著說:“還那麽愛吃冰淇淋麽?”蹈蹈笑:“好象好一點了呢,不是那麽渴望了。”何其笑:“這樣啊,本來我還想請你吃冰淇淋的呢。”蹈蹈笑:“你還是愛吃烤紅薯麽?”何其也笑了:“也好多了,不那麽讒了。”兩個人都笑起來。
  何其突然說:“我給你寫的信,扔掉了麽?”蹈蹈愣了一下,回頭看他:“什麽信啊?”何其皺了皺眉頭:“你沒有收到麽?”蹈蹈呆呆地看他,好一會才說:“去年夏天約我在大禮堂後門見麵的信是你寫的麽?”何其看著她,苦笑著點了點頭:“我等了你一個晚上,還以為你不想見我。”蹈蹈呀了一聲,忍不住站起來:“是你?我不認得你的字。你也沒有落款啊。”何其也站起來:“不會呀!我寫了兩頁,最後一頁給你畫了一幅素描,在下麵落款了呀。”蹈蹈腦子裏飛速的回憶那封信,確實沒有看到素描也沒有看到落款。她隻好微笑:“你太馬虎了吧,我隻收到一張信紙。”何其呆在那裏,覺得天空仿佛已經不是自己剛才看到的顏色,空氣也不是自己剛才呼吸到的味道了。汗水立刻潮濕了他的襯衣,肌肉都繃緊了。他心裏惶急地追索那張信紙的下落,可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蹈蹈沒有回頭看他,她繼續坐下來,腦袋倚靠著自己的膝蓋,心裏輕聲地問:上帝,是你藏起來那張信紙麽?為了讓我遇到雷霆?她油然而生一種無力感,在命運這個東西麵前,蹈蹈覺得自己手無寸鐵,無法抵抗,隻有乖乖認輸。
  何其也隻好坐下來,手心一個勁地出汗,心裏悶悶地疼。好一會何其才問:“你不知道是誰寫的,所以沒有去,是麽?”蹈蹈搖頭:“不,我很好奇,還是去了。”何其詫異地說:“可是我等到晚上10點,你也沒有來呀。”蹈蹈低頭輕聲說:“另外一個人把我撿走了。”好一會她才抬頭笑:“你選的大禮堂後門可真是個約會的地方,仿佛有很多人選那個地方。”
  她抬頭看何其,以前她也曾經這樣抬頭看過他,那個下大雪的晚上,他的濃眉和眉弓襯著黑黢黢的眼睛,他穿著普通的黑色長棉衣,肩膀上落了一層雪花。那個時候她以為自己愛著他,她勾勒過一個愛情的幻夢,他曾經是那個幻夢的主宰。
  何其滿腔苦澀,他低頭細細地看蹈蹈,她晶瑩的臉頰和微微上翹的鼻子曾經那樣多次輕易把他從夢中喚醒。他使勁地回憶那張沒有寄出去信紙,不知道它躲在哪裏嘲笑著自己。
  好一會,蹈蹈才說:“你明天走麽?”何其苦笑了一下:“是,後天就要到單位報到。”蹈蹈微笑:“怎麽想到今天來看我?”何其輕聲說:“7月2日那天你沒有來,我以為你不想見我了,我知道你和童大樹在戀愛,本來就是鼓足很大的勇氣才給你寫信的,結果。。。。。。”他苦笑了一下:“我後來在路上看見你都不好意思打招呼,隻敢遠遠看。”蹈蹈低頭,心裏想,如果那天不是雷霆先撿到我,後來是怎樣呢?
  何其低聲說:“今天晚上看直播的時候我想,反正明天就要走了,哪怕你對我冷眼相看呢,我也要來試一次。以後,”他轉頭看著遠處,“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見麵了。”
  蹈蹈抬頭看他,這是她第一次這麽貼近這麽仔細地看他的眼睛,原本以為這雙眼睛會輕易擊潰自己的心防,現在才知道,原來心的堤壩一旦壘成,要衝垮它,真不是容易的事情。
  何其在蹈蹈專注的眼神裏融化,他衝動的握住她的手:“現在還不遲,我在上海等你,你畢業就來好不好?”蹈蹈輕輕抽出自己的手:“何其,我不能答應你。”
  何其哀傷地看著她:“你在和別人戀愛麽?我知道你和童大樹分手了。”蹈蹈微笑:“我現在沒有和任何人戀愛。我是對自己沒有把握,我不知道明年的我是什麽樣子,怎麽能輕易地答應你?”她抬頭看何其:“你很肯定知道明年的你還是這麽想的麽?”
  何其沉默地看她,好一會才說:“你說得對,我這麽倉促地說這種話,是欠慎重。”蹈蹈說:“無論如何,謝謝你,謝謝你跟我說這樣的話。”她轉頭微笑:“我現在自卑得很呢。”
  何其說:“蹈蹈,我可以給你寫信麽?”蹈蹈微笑:“等你安頓下來再說吧,不過,”她調皮地笑:“我可不一定回信哦。”何其看著她微笑,眼睛留戀地看著她的眼睛。
  已經是後半夜了,風也溫柔清涼起來,蹈蹈的白色裙角在清風裏一下一下地撩動,輕輕拍著她的小腿,空氣裏的火藥味道逐漸散去了,木蓮花的清香更加濃烈,兩個人長時間的沉默,各有各的心事,蹈蹈抬頭凝神看著遠處的小樹叢,何其一直轉頭看著她的輪廓,心裏一陣陣溫柔的絞痛。
  忽然雪亮的手電筒的光從樹叢那裏射過來一下,蹈蹈張望了一下,笑著說:“呀,今天這樣的日子,校風糾察隊還出動哪。”她回頭看看何其,做了個鬼臉:“何其,對不起,我要走了,被糾察隊抓住可就有理都說不清了,你明天,啊,不對,是今天了,幾點的火車?”何其失望地說:“你就要走了麽?”蹈蹈低頭想了想,抬頭笑著說:“我要走了,送君千裏終須一別,我們說再見吧。”她飛快地伸手拉過何其的手,緊緊地握了一下,然後站起身就跑開了。
  跑到宿舍樓前,蹈蹈停下腳步,回頭看操場,一片漆黑,樹影婆娑,什麽也看不見,她怔怔地站了好一會,眼眶酸酸的,但是流不出眼淚來,她心裏輕輕地喊:“何其,再見。”
  
  第 43 章
  大四的第一個學期,畢業的氣氛居然就已經提前來到了。蹈蹈雖然懶散,但是對畢業臨近這個事實還是有越來越清晰的認識,這個事實讓她免不了膽怯。家竹每天奮勇猛攻法律文本,根本沒有時間停下來和蹈蹈一起傷春悲秋。蹈蹈隻好一個人在校園裏晃蕩,常常抱著一摞書,在湖邊一呆就是一個下午。
  10月的空氣雖然沒有冰涼,但是湖水寒氣已足,蹈蹈坐不了一小會,小腿就冷起來,她放下手裏的書,用手去拍小腿,嘴裏嘟嘟囔囔地喊著:“嘿哈,哈嘿。”忽然聽見後麵撲哧一笑,她趕緊回頭,家竹站在後麵,拿了一根狗尾巴草作勢要插到她頭發上去。蹈蹈閃躲開,笑著說:“你什麽時候來的?我一點都沒有聽見。”家竹笑著走過來,擠擠挨挨和她一起坐下來:“我來了好一會了,正琢磨著給你頭上插朵什麽花呢,結果你就貓腰練功了。”
  蹈蹈笑,把她手上的狗尾巴草接過來,揪著玩兒。家竹翻翻她的書,含笑說:“你什麽時候開始用功了,居然看起會計書來。”蹈蹈笑著說:“去年93的找工作回來,我打聽了一下,我們學的那些宏篇大論哪裏有用武之地!不如看點實用科學。起碼把三張報表弄清楚再說。”家竹點頭,翻翻她的書:“我覺得會計根本不該這麽編,應該先讓我們學三張報表,然後在從報表裏頭引申到具體問題,一上來就借呀貸呀,好不容易學到了報表反而一帶而過了。”蹈蹈笑:“從小到大,學的就是夫子學問,想到要畢業工作,心裏真是一點底都沒有,慌了手腳。”
  家竹笑:“你也會慌了手腳麽?”蹈蹈說:“我又不是有工作現等著我,當然慌啦,對了,你聽說一個順口溜麽?‘保研的過著豬一樣的生活,找工作的過著狗一樣的生活,考研的過著豬狗不如的生活’。”家竹笑起來:“沒有聽說過,你再說一遍。”蹈蹈又重複念了一遍,自己也好笑起來:“也不知道誰編的,這麽形象。”
  家竹說:“你不能保研麽?反正也是在家門口讀書,要是能保研,你也就不用去過狗一樣的生活了。”蹈蹈歎氣:“誰知道呢,要說分數是已經上了,但是好像保研是優先學生幹部的吧?”家竹說:“去問問嘛,有機會就爭取。”她歎了一口氣:“唉,我也煩著呢,方列好像不想跟我回家,我也不想跟他回家。”蹈蹈摟住她的胳膊,拍了拍:“等找到工作以後再定吧,主要還是看工作單位的好壞,現在不要預先著急了。”
  兩個人都安靜下來,看殘荷在夕陽下隨風微微顫抖,不知名的蟲子從荷葉上跳到水裏去,蕩起一圈小小的漣漪。一片樹葉忽悠悠打著旋兒掉下來,落在蹈蹈的膝蓋上。蹈蹈撿起來,在手心裏揉搓,一揚手,把脆脆的碎片撒到地上。
  蹈蹈沒有想到,工作的機會忽然那麽快就給她拋了根橄欖枝。過了幾天,她去演播室的時候,宋老師正帶著一幫人參觀。蹈蹈匆忙和他們打了個招呼,就進去做節目了,那些人還是圍在玻璃邊觀看議論,等蹈蹈做完節目,一個大胡子的高大男人和宋老師一起走過來。
  宋老師說:“蹈蹈,這個是電視台的張製片,覺得你主持得很不錯哪。”蹈蹈衝張製片微笑了,點了點頭。張製片很和氣,問了蹈蹈的年齡啊、級別啊、專業啊一些普通的問題,然後笑著說:“這個節目是你自己做的麽?”蹈蹈點頭:“恩,我們人手不夠,選題采訪製作都要自己來的。”張製片回頭衝宋老師笑:“你倒是培養了不少好苗子啊。”宋老師得意地說:“誇獎誇獎,林蹈蹈是我們這裏頂尖的播音員哪。不代表平均水平,哈哈。”
  張製片幹脆坐下來和蹈蹈聊天,蹈蹈才知道到電視台正在籌劃一檔訪談類的經濟節目,需要一個經濟專業的畢業生做主持人。張製片最後的收尾讓蹈蹈心跳加速:“有沒有興趣嚐試一下?”蹈蹈想了想,有點害羞地說:“我?我行麽?”宋老師笑:“我看你滿適合的,下個禮拜到我們演播室去試鏡頭吧。”蹈蹈趕緊點頭答應,想了想又問:“需要做什麽準備麽?”張製片笑:“不需要什麽準備,我看你已經很有經驗了。具體時間我讓宋老師通知你吧。”
  蹈蹈和宋老師把張製片一行送到停車場,衝他們的車子揮手告別以後,宋老師興奮地說:“蹈蹈,這可是個好機會呀,你要抓住了,以後沒準就是一個大明星啦。”蹈蹈笑:“宋老師,你別誇張了,哪有那麽容易。”宋老師笑:“反正我是有信心的,你好好準備準備嘛。”蹈蹈笑:“謝謝老師對我這麽有信心,萬一真的讓我瞎貓碰到死耗子,一定好好感謝老師。”宋老師忍不住哈哈笑起來:“蹈蹈你什麽時候也學會說這些場麵話了?”
  雖然蹈蹈在宋老師麵前壓抑心情,有點端著,但是回到宿舍左思右想,還是非常高興。93的師兄師姐帶回來的工作消息讓她有點忐忑,找工作的困難似乎無限巨大,蹈蹈有點害怕。左等右等家竹也不回來,蹈蹈實在來不及要和她分享這個消息,幹脆去圖書館找她。家竹正埋頭看書,忽然看見蹈蹈在對麵坐下,她笑著說:“怎麽,就來找我吃飯麽?時間還早哪。”蹈蹈笑嘻嘻地說:“恩,我有事情跟你說,你出來一下。”家竹端詳她:“什麽事情呀,喜上眉梢的。”蹈蹈問:“真的麽?你看的出來?”她伸手抹抹臉,把笑容抹掉去,然後木著臉說:“趕緊收拾書吧。”
  蹈蹈把事情轉告給家竹,家竹也很高興,她笑著說:“哎呀,要是成了大明星該多好呀。”蹈蹈笑:“去去去,八字還沒有一撇呢,就大明星了。”家竹問:“對了,你喜歡做這樣的工作麽?”蹈蹈想了想:“我還真沒有想過喜歡不喜歡呢,就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她低頭踢小石子,好一會才說:“應該算不排斥吧,我這個人沒有理想沒有目標,活得這麽混沌,命運給我什麽我就接著什麽。”家竹笑:“剛才還高高興興的,怎麽忽然就說得這麽悲觀起來。”蹈蹈笑:“哎,有一個作家說:‘有時想到自己,毫無理想,無所追求,夜半醒來會大哭。’我連大哭都不會,光是發呆。”家竹笑:“停,不許說了,好好想想如果去試鏡頭你要怎麽表現吧。”
  蹈蹈晚上給爸媽打電話,告訴他們這件事情,媽媽說:“去試試沒有關係的,不行也不要在意。”蹈蹈笑:“媽媽現在就開始安慰我麽?”媽媽也笑了:“我們對你的任何選擇都支持,對你的任何失敗都包容,反正你知道我們的這個原則就可以了,要做的事情放手去做就好了。”
  蹈蹈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都沒有什麽心思上課,老想著這件事情,她對試鏡的內容無從得知,也無法下手準備,幹脆按爸爸的建議每天埋圖書館的資料室看經濟類刊物和報紙,熟悉熟悉現在的熱點問題,省得到時候無話可說。家竹笑話她:“你這個家夥,4年來還是第一次看這些書吧,臨時抱佛腳有用麽?”蹈蹈笑:“好歹我的記性是值得自豪的,死記硬背還不行麽?”家竹笑:“有用,獎學金不也是這麽來的嘛。”
  試鏡安排在周三,蹈蹈一大早就從學校出發了,頭天晚上在寢室裏把全寢室可以試穿的衣服都試穿了一遍,大家七嘴八舌給她出主意,一致認為要穿得端莊一點。可是她們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哪裏有什麽端莊的衣服,隻有一件牛仔西服像點樣子。蹈蹈說:“家竹,穿牛仔不太好吧。”家竹想了想:“要不然裏頭穿白襯衣吧,如果電視台有服裝,還可以百搭。”蹈蹈點頭,笑著說:“白襯衣加三個骨褲子,海藻一樣的長發,估計亦舒會喜歡的。”家竹笑:“到底啥是三個骨褲子,我到現在都沒有弄清楚,反正穿深藍色是沒有錯的,深藍粗布褲子配白襯衣再來一件牛仔外套,把你的頭發紮起來,應該還是很清爽的。”蹈蹈穿好了給大家看,女孩子都紛紛出主意,最後三戒說:“恩,樣子還是滿好看的,就是太休閑了一點。”蹈蹈噘嘴看家竹:“怎麽辦呀?”家竹笑:“得了,就這樣吧,這樣子多好看,‘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你要對自己的相貌有信心。”
  
  第 44 章
  試鏡結束,蹈蹈很晚才回到學校。寢室隻有家竹一個人在,她一進門家竹就站起來,仔細看她的臉色,輕聲問:“怎麽樣?”蹈蹈木著臉看著她,一聲不吭。家竹有點慌,靜悄悄地跟著她,看她脫了外套,套上毛衣,趕緊幫她把外套掛好,蹈蹈回身看她,忽然就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一把摟住家竹,大聲笑起來。家竹使勁拍了一下她的背:“你怎麽這麽壞呀,把我嚇到了。”蹈蹈笑得喘不過氣來:“我逗你呢,好家竹,不許生氣。”家竹問:“很好麽?很順利麽?”蹈蹈說:“我們去外麵小飯館吃飯好麽?我慢慢跟你說。”
  她們去校外的小飯館兒吃雲吞,蹈蹈邊吃邊說:“然後我就跟示範嘉賓的那個副導演坐下來侃了,什麽都說——當然,我先說的是最近的那些熱點,把好些個專家觀點拿來串燒——後來副導演自己接不上了,就隨便聊,電影啊,小說啊,社會新聞啊。”家竹問:“攝像機一直開著麽?”蹈蹈點頭:“恩,從我一坐下來就開著了,開始讓我對著鏡頭介紹自己,要5分鍾呢,我扯了一大篇兒。”家竹笑:“你都扯了什麽啊?”蹈蹈想了想:“我還真不記得了,當時就想,5分鍾怎麽那麽慢啊,為什麽還不喊停啊。”家竹問:“緊張不緊張?”蹈蹈笑:“剛進去的時候滿緊張的,那麽多設備啊,和我們的演播室不可同日而語,燈光一開,我反而找到感覺了,就當是在學校錄像唄。”
  家竹問:“後來呢,和副導演聊完以後呢?”蹈蹈笑:“他們真捉狹,居然又給我3分鍾,讓我總結一下和副導演的談話,要說得有條理又生動。”家竹掩嘴:“哇,你後悔瞎聊了吧?”蹈蹈笑:“可不是嘛,我隻好冥思苦想,才湊完3分鍾。”她低頭把碗裏最後一個雲吞吃掉,然後往椅背上一靠:“他們說要我下個禮拜和他們一起出外景,現在就開始做節目。”
  家竹啊了一聲,笑著說:“這麽快就定下來了?”蹈蹈搖頭:“不能算定下來了吧,但是起碼我是第一個確定外景試拍的,是副導演告訴我的。他們進主持人可複雜了,張製片說得玄得很。不管如何”,蹈蹈笑嘻嘻地說:“總算有希望,是不是?”家竹使勁點點頭,握了握蹈蹈的手。
  接下來蹈蹈就忙了,仿佛一夜之間她就沒有時間在湖邊閑坐了,她勤快地跑圖書館、跑電視台,家竹打趣她是超級女忙人。
  過了半個月,蹈蹈興衝衝地跑回寢室來,笑嘻嘻地跟家竹說:“帶子送算送審了!”家竹忙問:“都弄好了麽?”蹈蹈點頭:“恩,全好了,已經送上去了。”她端起杯子咕咚咕咚喝水,家竹說:“哎呀,水好涼,你加點熱的吧!”蹈蹈笑:“算了算了,我實在太渴了。”她跑過去抱住家竹,熱烈地說:“家竹!我喜歡這個工作!”家竹笑:“好好好,喜歡就好!”她把蹈蹈推開一點,揶揄地說:“剛去電視台幾天呀,就學到文藝界的誇張了。”蹈蹈咬牙切齒地掐她一下,這才安靜下來。
  晚上方列做東給蹈蹈慶祝,三個人在湖心小島吃酒糟湯團,方列說:“以前我們好象也一起來過這裏吃東西呀,恩,是什麽時候?”家竹踢了他一腳,方列疑惑地看家竹:“怎麽了?是來過的吧?”蹈蹈說:“家竹不要踢他了。”然後對方列說:“是來過,一起喝過酸梅湯,當時還有雷霆。”方列吐了吐舌頭,看了家竹一眼。
  家竹瞪他一眼,回頭對蹈蹈說:“好象很久一樣,其實也就是一年多的時間。”蹈蹈看著水中隨波一蕩一蕩的月亮,低聲說:“是啊,好象過去好長時間了一樣。”家竹趕緊說:“方列,以後蹈蹈去了電視台,就可以讓你去電視台看明星了。”方列笑:“我又不追星,如果唐朝樂隊來了,蹈蹈給我弄張現場票就得了。”蹈蹈笑:“你還喜歡搖滾啊?真看不出來。”方列笑:“我藝術細胞充沛得很,給你來一段。”他站起來,對著湖水大聲唱:
  “沿著掌紋烙著宿命今宵夢醒無酒
  沿著宿命走入迷思夢裏回到唐
  今宵杯中映著明月紙香墨飛詞賦滿江
  今宵杯中映著明月豪傑英氣大千錦亮
  沿著掌紋烙著宿命今宵酒醒無夢
  沿著宿命走入迷思彷佛回到夢裏唐朝”。
  家竹跟蹈蹈擠眉弄眼:“這就是唐朝的歌。”蹈蹈握住耳朵,笑著說:“方列,求你了,不要再折磨我的耳朵了。”方列坐下來,得意地說:“你沒有聽過原唱,我告訴你,我起碼唱到80%原汁原味。”蹈蹈端起裝湯團的碗,和家竹碰了一下:“家竹!這麽好聽的歌,我們用酒糟代酒來下!”方列也端碗和她們碰,三個人都大笑起來。
  
  第 45 章
  過了幾天,蹈蹈在學校錄節目,結束的時候看見宋老師在玻璃門外麵衝她招手,她趕緊過去。宋老師笑嘻嘻地說:“蹈蹈,電視台張製片跟我來電話了,說你首次和他們合作,大家都挺滿意的,差不多就定下來了,讓我跟你說一聲,可能下個禮拜又要做節目,讓你星期四去一趟。”蹈蹈點頭答應,心裏高興,臉上止不住笑意。宋老師端詳她:“人逢喜事精神爽啊。臉色真不錯。”蹈蹈笑:“宋老師,請你吃飯吧。”宋老師笑:“喲,開始謝我了?”蹈蹈搖頭:“不是因為這個,合作了這麽長時間一直是宋老師請我們吃飯,我好歹快畢業了,難道不該回請一次?”宋老師哈哈笑:“不忙不忙,等下個學期你們都閑了,少不了我要多吃幾頓,下個禮拜我挑的苗子就要來實習了,你好好帶出幾個來,比請我吃飯好。”蹈蹈點頭答應了,又閑聊的幾句才出門去。
  出了大樓才知道起風了,呼呼的寒風把地上的落葉全卷起來打圈,陰沉的天空一片深秋的蕭瑟,蹈蹈把書本緊緊摟著,快步走回宿舍,到了樓門口,看見馮蔭和大樹站在外麵說話。蹈蹈趕緊裝做沒有看見,低頭跑進去,馮蔭卻喊她:“林蹈蹈!”她隻好站住了回頭,冷淡地說:“幹什麽?”
  馮蔭走上前幾步,笑著說:“聽宋老師說你在電視台麵試的事情很有眉目?”蹈蹈沒有做聲,警惕地看著她,鼻子裏哼了一聲。她眼角關注著大樹,大樹並沒有上前,站在原地,眼睛焦急地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很奇怪。馮蔭等了等,看蹈蹈不做聲,又說:“恭喜你呀,很高興吧?”蹈蹈笑了笑:“ 還好吧,我還有點事情,先走了。”她轉身就走,馮蔭又說:“喲,這麽得意啊,連人都不理了。”蹈蹈懶得回腔,蹬蹬上樓去了。
  晚上她一個人在寢室裏整理材料,把做節目的資料都整出來,旁邊寫上心得和注意事項,正忙得不亦樂乎,忽然聽見下麵有人喊她。她側頭聽了聽,仿佛是大樹的聲音。蹈蹈趕緊答應了,邊下樓邊想:“難道和下午馮蔭的事情有關?”大樹站在樓下大堂,背靠著柱子,蹈蹈叫他的名字,他才轉身過來,把手裏的煙頭往地上一扔,踩熄了。蹈蹈說:“你什麽時候開始抽煙了?”大樹笑了笑:“有時候悶,隨便抽一抽。”他的眼睛在蹈蹈臉上轉了好幾圈,才說:“跟我出去走走,好吧?”蹈蹈點頭,兩個人慢吞吞地往外走。
  好一會兒,大樹才說:“你電視台的事情進行得怎麽樣了?”蹈蹈看看他:“你怎麽知道的?”大樹點上一根煙,抽了一口:“馮蔭說的。”蹈蹈說:“恩,還可以。”下午看見馮蔭和大樹,蹈蹈心裏微微動了一下,不知道現在他們是什麽關係,她忽然不敢開口說得太多。
  大樹說:“電視台的事情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有些事情,不是那麽絕對的。自己要當心一點。”蹈蹈停住腳步,疑惑地看他:“你說什麽?這話是什麽意思?”大樹也停下來,低頭吞雲吐霧,好久才說:“馮蔭也想要這個位置。”蹈蹈冷笑了一聲:“你未免太看得起她了,她想要就能要麽?”大樹低聲說:“反正你小心一點,我也不知道你進展到哪一步了,如果還沒有簽合同,就趕緊簽下來,名正言順一點。”蹈蹈咬著嘴唇看著他:“你算是誰的內線呢?”大樹抬起頭來,定定地看著她,好久才歎了一口氣:“我也不能說得太明白,你抓緊時間辦吧。不要把我的話當耳邊風就行了。”他狠狠地抽了幾口,把煙頭扔掉,手插在褲子口袋裏,聳著肩膀,低頭不做聲,用腳下一下地踩那個煙頭。
  蹈蹈安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她已經好久沒有看見他,周圍的人都下意識地幫她屏蔽他的消息。大樹並沒有很大的變化,隻是稍微瘦了一點。穿著以前常穿的泥巴色的粗布風衣,頭發剃得短短的,但是臉上的神色和以前還是有區別的。蹈蹈端詳他的臉色,心裏慢慢地柔軟下來,覺得自己說話太衝了,就輕聲說:“謝謝你,我知道這是你的好意。”
  大樹抬頭看她,蹈蹈的長頭發柔軟地垂下來幾絲,隨著風撩在下巴上,一下又一下,讓大樹的心也跟著微微地癢,他克製住自己想伸手幫她捋上去的衝動,咳嗽了一聲,站直身子,做出要走的模樣:“那我走了,你自己當心。”蹈蹈點點頭,看大樹大踏步地走遠,她才慢吞吞地走回宿舍。路上心裏反複地想著大樹的樣子,心裏有點憂傷。
  她回去跟家竹商量,家竹一聽就挑起眉毛:“馮蔭是不是要做什麽手腳?”蹈蹈點點頭:“聽大樹的意思,仿佛是這樣。”家竹說:“我覺得大樹說的有道理,你趕緊把合同什麽的簽下來,也就不怕生變了。”蹈蹈噘嘴:“馮蔭有什麽了不起的,什麽地方她都有說話的份兒?我就不信!今天宋老師剛跟我說張製片差不多已經定下來了,哪裏由得她來搗亂?”家竹說:“大樹巴巴地跑來遞消息,一定有點問題的,你不要輕敵。”蹈蹈說:“大樹也許是亂操心,算了,我明天給張製片打個電話。”家竹說:“不要去一趟麽?”蹈蹈回頭看她,詫異地說:“難道你真認為會出問題嘛?這麽板上釘釘的事情,馮蔭還能撼動了?大樹是不了解情況才瞎操心的。”家竹笑:“你不要因為不信任大樹就連帶不信任這個消息嘛。”蹈蹈低頭輕聲說:“他還是這麽慌慌張張的,真不讓人放心。”家竹看看她,笑著說:“恩,勾起舊心事了?”蹈蹈抬頭拍了她一下:“去你的,我現在哪有功夫想這些!”
  
  第 46 章
  第二天蹈蹈思前想後,還是給張製片打了一個電話。張製片一聽是蹈蹈,就笑著說:“林蹈蹈,小宋有沒有跟你說周四來台裏的事情?啊,你不要忘記了,下午3點,直接到我辦公室來吧。”蹈蹈放了電話,一顆心徹底回了原位。晚上跟家竹說起來,蹈蹈笑眯眯地:“怎麽樣,並不是什麽事情馮蔭都有辦法的吧,她有什麽了不起的本事,所有的事情都能撼動?”家竹也笑,刮了她的臉蛋一下:“是是是,她是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對不對?”家竹皺了皺眉頭:“呀,我這話簡直一語雙關啊,蚍蜉撼大樹,哈哈,你看馮蔭和大樹關係現在到底怎麽樣?”
  蹈蹈笑了笑:“我怎麽知道,不過大樹既然知道馮蔭有什麽陰謀詭計,看來關係是近的。”她低頭撥弄腳底下的落葉,長靴子在落葉堆裏劃拉,踢出底下的泥土來。家竹看看她,微笑著說:“可是還不是來給你通風報信?大樹能有這個長性,已經算不錯了。”蹈蹈沒有做聲,好久才抬頭笑了一笑:“其實現在想想,那個時候我也算喜新厭舊,雷霆和大樹比起來,當然更吸引人一點,是不是?”家竹笑,好一會兒才哼了一句歌詞:“也許我偶爾還是會想他,偶爾難免會惦記著他,就當他是個老朋友啊,也讓我心疼,也讓我牽掛。”然後歪著腦袋看蹈蹈:“你說大樹是不是對你是這種心態?”蹈蹈低頭微笑,也哼了一句:“隻是我心中不再有火花,讓往事都隨風去吧。”家竹微笑著歎了一口氣,把外套更緊地裹了一裹:“李宗盛真是個神仙,什麽話都讓他說盡了。”兩個女孩子肩膀靠著肩膀,緊緊地挨著,深秋的風呼嘯著穿過樹林,把她們腳下的落葉翻卷起來,吹到遠處。
  星期四蹈蹈上午就出發了,中午在家裏吃了一頓飯,把好消息告訴爸爸媽媽。媽媽說:“這事情倒是挺順利的,看來我們蹈蹈真是有兩下子。”蹈蹈得意地翹鼻子:“那當然。我的能力你不用懷疑。”爸爸刮了她的鼻子一下:“得了,鼻子都翹到天上去了。事情沒有確定下來,你不要先高興在前頭。”蹈蹈說:“咦,怎麽不是確定下來了?否則幹什麽今天讓我去台裏?”爸爸說:“節目總是要做的,先用著,再繼續觀察。”蹈蹈皺眉,摟住媽媽撒嬌:“媽媽,你看爸爸老是給我潑冷水。”媽媽笑:“就是,這個老頭子就看不得人家高興。”她愛憐地把蹈蹈散開的辮子重新結好,溫柔地說:“不過,你爸爸說的也有道理,什麽時候都要穩住自己,別老是七情上麵的,要有穩當勁兒。”蹈蹈把頭埋到沙發墊子裏去:“好啦好啦,不要給我上課了。”
  下午她興興頭頭地穿著媽媽新給她買的卡其色風衣衝到電視台去,一路上都覺得自己英姿颯爽,嘴裏反反複複地哼著歌,心情和藍天白雲一樣暢快。到了電視台,她一路微笑著進了張製片的辦公室。張製片正在看稿件,一見是蹈蹈,就笑著站起來握手:“啊,林蹈蹈今天很漂亮嘛,真是青春逼人啊,襯的我就像個糟老頭子。”蹈蹈也笑了:“哪裏,張老師您不要謙虛了。”張製片給她倒了一杯水,又張羅著要給她削水果,蹈蹈趕緊欠身客氣了半天才落座。她微笑著問:“張老師,這次的選題是什麽?”張製片笑:“哈哈,果然是初生牛犢幹勁高啊,一坐下來就談工作。”他點了一根煙,更深地陷到沙發裏頭坐定了,微笑著說:“選題我們已經定了,拍攝工作今天上午已經開始了,不過”他微笑著觀察蹈蹈的反應:“我們換了一個主持人。”蹈蹈差點把手裏的紙杯捏癟,她皺著眉頭輕聲問:“換了一個主持人?”
  張製片微笑著說:“啊,上次我們那個節目,台裏是很滿意的,都說你很不錯,本來嘛,我們節目組打算就這麽定了。但是後來台領導指示,要多選幾個人再看一看,所以,”他含笑看著蹈蹈,看她把嘴唇緊緊地咬著,有點於心不忍,咳嗽了一聲繼續說:“我們又挑了一個主持人,這次讓她也試試。”他說完這些,看蹈蹈的眼睛流露出明顯的失望,他隻好轉了眼珠看窗外,把抽完的煙頭使勁摁在煙灰缸裏。
  蹈蹈忍了又忍,才把喉嚨裏的哭腔兒咽進去,好半天她才放下手上的紙杯,沉著嗓子說:“啊,這樣,張老師您覺得我的表現還有哪裏需要改進?”張製片轉頭看她,蹈蹈仰著腦袋看著他,烏黑的眼睛裏難受的表情一覽無餘。張製片隻好說:“再試一個主持人的事情是這個禮拜才定的——台領導的決定。不過一切還要看那個女孩子的表現再說。你的表現很不錯,當然還有要改進的地方,這個我們下次再談吧。”
  他走到桌前,撥了個電話:“小王,啊,你來一下,我問你點事情。”然後他往椅子上一坐,拿起一支筆來,微笑著看蹈蹈。蹈蹈隻好站起來,勉強笑了笑:“恩,謝謝張老師,那我不耽誤您的時間了。”她轉身要出門,在門口停了一下,又回身問:“張老師,你們這次試的主持人是不是馮蔭?”張製片楞了一下,隨即笑著說:“啊,對啊,忘記你們是一個學校了,應該認識的。”蹈蹈深呼吸一下,又朝張製片笑了笑,輕聲說:“那麽,張老師,我走了,再見。”
  她慢慢退出去,輕輕幫張製片帶上辦公室的門,靠在他辦公室外的牆上發了一陣呆,眼睛酸澀。好一會,她才慢慢地往外頭走,腦子裏一陣一陣地嗡嗡響,暫時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第 47 章
  到了電視台外麵被冷風一吹,蹈蹈才稍微好一點。她回頭看了看大樓,眼淚忍不住沁濕了眼角,她抬手使勁地擦掉,慢慢地走出去。腦子裏迅速地轉著各種念頭,想到馮蔭,心裏就一陣絞痛。她走到汽車站,默默地站著,神思不屬,忽然看見一個人站在麵前,她下意識地退了一步,聽見大樹輕聲喊:“蹈蹈。”
  上午大樹媽媽給他打了個電話,讓他到電視台去支持馮蔭第一次錄節目。大樹的腦袋嗡的一下。他抓了衣服就跑出去,一路上焦躁緊張,他沒有想到馮蔭這麽快就把電視台的事情搞定了,腦子裏馮蔭得意的笑容和蹈蹈傷心的樣子不停疊映,像跑馬燈一樣轉個不停。他跑到電視台,又不知道馮蔭在哪裏,隻好給馮蔭媽媽打電話。馮蔭媽媽說:“蔭蔭今天拍外景哪,你媽沒有聽清楚就把你弄過來了?哈哈,要不你去外景地找她?”大樹隻好說:“那就算了吧,她今天做完節目是回家還是回學校?”“回學校吧,好像晚上還有課。”
  “那我回學校等她吧。”大樹匆忙趕回學校,一路上皺著眉頭。他自從和蹈蹈見過以後就沒有找到馮蔭,宿舍裏的人說她已經好幾天沒有出現了。大樹知道她一定在忙電視台的事情,本來打算今天去找蹈蹈再叮囑一下,沒有想到馮蔭已經成功了。他滿頭大汗跑到車站,一眼就看見蹈蹈呆呆地站在車站。
  大樹心疼地看著她,蹈蹈長長的頭發盤在腦後,穿著卡其色的風衣和牛仔褲,風撩起風衣的下擺,一下一下,蹈蹈仿佛不勝風力似的,身子也有點晃動。大樹走上前,非常想摟住她,讓自己的胸膛溫暖她煞白的小臉,但是他忍了又忍,隻是輕輕地喊了她一聲。
  蹈蹈抬頭看他,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她盯著他的眼睛,好一會才說:“你知道了是不是?”大樹咬著嘴唇,慢慢地點頭。蹈蹈低頭,輕聲說:“她果然好本事。”大樹皺眉頭,情不自禁握住蹈蹈的肩膀:“不是的,不是她的本事!是她們家的本事!跟能力無關!”蹈蹈推開他的手,淒惶地笑了笑:“她們家的本事?那也是本事啊。”大樹不知道怎麽說才好,隻好站在旁邊焦慮地看著她。
  過一會兒,蹈蹈又說:“你很嘲笑我吧?還那麽自信滿滿,把你的話當耳邊風?”大樹說:“其實我當時也不是很有把握她一定會去搶你這個位子。雖然馮蔭爸爸確實位高權重,但是我本來指望他在電視台也說不上話,或者馮蔭看不上電視台這個位子。”蹈蹈輕聲說:“恩,是啊,隻要她看的上什麽位子,就有人替她得到什麽位子”,她抬頭看了大樹一眼:“真舒服,是不是?”
  大樹咬了咬嘴唇:“蹈蹈,電視台確切說不要你了麽?”蹈蹈搖頭:“雖然沒有那麽說,但是我想也差不多了吧。”車子到了站台,蹈蹈坐上去,大樹也跟過來坐到她旁邊。大樹又問:“電視台到底怎麽說的呢?”蹈蹈沉默了好一會才說:“大樹,不要跟我說話了好不好?我什麽話都不想說,求你不要理我。”
  大樹隻好噤聲。蹈蹈轉過身子朝著窗外,他默默地看著她,好一會,他才發現蹈蹈額角抵著玻璃,正在默默地流淚,大樹的心痛得縮起來。
  護送蹈蹈到了宿舍大樹才離開,一路上不敢開口跟她說一句話,沉默地看著蹈蹈小小的身子消失在樓梯拐角,大樹覺得心裏一團怒火無法發泄,他狠狠地在樹幹上打了一拳,關節幾乎要滲出血來。
  晚上大樹等了很久,才等到了馮蔭。馮蔭從宿舍樓裏翩然出來,看見大樹陰騖的臉,她楞了一下,隨即就笑起來:“咦,大樹,你怎樣像到了舊社會似的,誰欠了你三百兩銀子不成?”大樹悶聲悶氣地說:“你跟我過來!”他自己抬腿蹬蹬蹬地往前衝,衝到大操場去,馮蔭嘴角含著一絲笑,慢吞吞地跟在後麵。
  到了操場,大樹選了塊地方站好,轉身怒氣衝衝地迎著馮蔭,馮蔭抱著胳膊平靜地看他,笑著說:“你有什麽事情?還要擺好陣勢?”大樹說:“你為什麽一定要搶蹈蹈的工作?”馮蔭冷笑了一聲:“果然,我就猜到你是為這個事情來找我的。怎麽,你的心肝寶貝去跟你哭訴了麽?”
  大樹厲聲說:“叔叔不是已經安排你去證券公司了麽?你為什麽還要搶掉蹈蹈的工作?”馮蔭說:“我喜歡電視台的工作,不行麽?”大樹說:“你何苦一定要針對蹈蹈?蹈蹈到底什麽地方得罪你了?”馮蔭笑起來:“哈,瞧你這話說的,電視台難道和林蹈蹈簽約了麽?大家都是競爭者,什麽搶不搶的?你放心,我並沒有針對你的林蹈蹈”,她抬頭戲噱地看著大樹:“再說了,針對她?哼哼,她還不夠分量讓我對付她呢。”
  大樹咬牙,好半天才說:“是麽?不是針對她?是誰處心積慮地拆散我和蹈蹈?”馮蔭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又笑起來:“拆散你們?哈哈,用得著我拆麽?仿佛你的那個心肝林蹈蹈自己水性楊花不要你呢!被人甩了這麽長時間還不承認——恩,自尊心過不去是不是?啊,如果你非要把我設定為你們分手的原因才能覺得好過,那我就犧牲一下也無妨,誰讓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呢?”說完她嘲笑地看著大樹,但是眼睛裏還是有掩藏不住的怒火在閃爍。
  大樹氣到極點反而鎮靜下來,他微笑點頭:“原因很簡單啊,我和蹈蹈分手了也不和你在一起,你更生氣了吧。”馮蔭冷冷地看著他,半天都不說話。深秋的大操場來往的人很少,他們站在一棵濃密的樟樹底下,風帶著寒氣把枯草的味道一個勁地吹過來,馮蔭抱緊自己,使勁盯著大樹。
  大樹高大的身子在這樣的大風底下仿佛一堵擋風的牆,他緊繃著臉嚴肅憤怒,卻還是英俊非常。高考過後的那個暑假,他們一起去旅遊,爬上山頂的時候忽然下起大雨,兩個人被困在一個小山洞裏,大樹站在洞口替她檔著風雨,也是這樣高大英俊。馮蔭慨歎地想,那個時候大樹曾經是多麽的熱情溫暖,什麽時候他變成這樣,看她就像看敵人一樣。她覺得大樹像一塊寒冰,無法靠近無法觸摸。馮蔭的眼淚快要奔湧而出,她害怕一開口就暴露埋藏在心裏的秘密,隻好繼續沉默,死死地把情感壓抑在心裏。
  大樹說:“不說話了?我告訴你,你這樣針對蹈蹈,處處為難她,隻會讓我對你更加厭惡。以前我還顧慮到小時候的友誼不對你說什麽狠話,這次你這樣傷害蹈蹈,我是堅決不會原諒你的。”
  馮蔭實在控製不住,她冷冷地說:“原諒?誰希罕你的原諒?我根本不在乎你,從來也沒有在乎過你!”她激動地放下胳膊,手掌幾乎捏成拳頭:“你以為你有什麽了不起的?你究竟有什麽本事讓我來喜歡你?童大樹,我告訴你,我馮蔭什麽樣的男朋友找不到?還需要破壞你所謂的戀愛來成全我自己?”她咬了咬嘴唇,稍微平複了一下,又說:“你自己反思反思吧,林蹈蹈跟你在一起的時候,你們心心相印麽?你信任她麽?我隨便說兩句你就懷疑她了,這樣的感情你還好意思口口聲聲覺得了不起?林蹈蹈要跟你分手,你的行為像個男人麽?隻會哭隻會鬧,挽回了什麽?明明人家先不要你,你自己接受不了失敗,就把氣撒到我身上來,真可笑,我馮蔭什麽時候說要和你在一起?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像你這樣愚蠢、懦弱、幼稚、沒擔當的男人,我根本不希罕!”
  大樹他昂著頭說:“你就是嫉妒!你以為進了大學我一定會和你在一起,你等著我去求你,是不是?!哼,你料想不到我愛上了蹈蹈,所以你就轉頭對付她,你不要不承認!”馮蔭冷笑了一聲:“是啊,所有的人都要愛我,隻能我不要你,哪輪得上你不要我?我不踢飛你,你自己膽敢先出局,就不會有你的好果子吃!”她上前一步,貼近大樹,仰頭逼視他的眼睛:“我就是這樣惡魔一樣的女人,你最好懊悔認得了我,至於林蹈蹈”,她冷笑著說:“她最該懊悔自己認得了你!”
  大樹衝動地想揮拳頭打她,拳頭在馮蔭腦袋上停住,被他捏得咯咯響。馮蔭抬起胳膊把他的手推開:“想打我?你還沒有這個本事!”她冷淡地看他,眼睛裏閃著怒火,咬牙切齒地說:“你今天來興師問罪,隻會讓我更堅定,林蹈蹈她輸定了!”她轉身就走,跑出了操場。大樹握著拳頭站著,額頭上滿滿的汗,他看著馮蔭的身影消失在黑暗裏,卻不知道馮蔭已經淚流滿麵。馮蔭壓抑著自己的哭聲,心裏恨意翻湧。
  
  第 48 章
  蹈蹈回來以後一直在寢室裏呆著,不想說話不想動。她腦海裏翻來覆去都是馮蔭的樣子,心裏一陣酸楚一陣怨恨。好不容易才睡著,後半夜又醒了。她害怕翻來翻去影響別人,幹脆輕輕地下了床。披了衣服到陽台上去。風還是很大,但是月亮出來了,皎潔明亮。安靜的校園仿佛融化在月光裏,樓底下院子的大樹隨著風嘩嘩的搖擺,冷淡的路燈底下,一地的落葉翻飛。蹈蹈抱緊自己,安靜地站了很久。
  早上家竹起來的時候,發現蹈蹈合衣趴在桌上,趕緊把她搖醒。蹈蹈迷糊睜開眼睛,衝家竹微笑了一下:“天亮了麽?”家竹摸了摸她的額頭,埋怨說:“你這個老發燒的人怎麽這麽不知道保養,趴這裏趴多久了?馬上就要到冬天了,寒氣多重啊。”蹈蹈站起身來扭扭腰:“哎呀,麻掉了。”她抓著家竹的胳膊,笑著說:“真糟糕,你扶我一下,腿全麻了。”然後齜牙咧嘴地活動腳丫子。家竹笑:“誰讓你趴這裏啊,好好的床不去睡,非要自己找罪受。”
  其他女孩子都紛紛起床了,三戒一邊梳頭發一邊問:“蹈蹈,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半夜就起床了?我覺得床一直晃。”四戒說:“是蹈蹈麽?半夜我聽見門響,還以為誰上廁所呢。”家竹端詳蹈蹈:“半夜就起來了麽?幹什麽去了?”蹈蹈笑:“哪裏是半夜啊,是4點多鍾,睡不著哪。”她回頭看其他人,俏皮地笑:“哼哼,我挨個捏你們的臉蛋了,你們就沒有一點感覺麽?”四戒笑罵:“這個該死的家夥,要是誰忽然醒了,不要給你嚇死了。”蹈蹈放開家竹的手:“好了,我可以動了。”家竹仔細地看她,蹈蹈轉過眼睛去躲開了。
  上午蹈蹈有課,她抱了書本去教室,一路上還是蔫蔫的,家竹從後麵跑步趕上她,摟住她的胳膊問:“蹈蹈,怎麽了?昨天晚上回來就怪怪的,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蹈蹈咬咬嘴唇:“家竹,我的工作丟了。”家竹吃了一驚,連忙拉她往另外的路上走,蹈蹈說:“唉,我還有課呢。”家竹說:“這麽重要的事情你趕緊跟我說清楚,一堂課不上也不算什麽。”
  她們兩跑到開闊的草地上坐著,天氣很好,陽光和煦地照著金黃的枯草,蹈蹈一下一下的揪著身邊的草根,一直噘著嘴,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家竹。家竹氣得站起來,走了好幾圈才坐下來:“太過分了!”她也咬著嘴唇生悶氣,好一會才說:“你趕緊去給那個製片打電話吧,問問她們昨天試馮蔭的感覺如何?”蹈蹈搖頭:“還有什麽好問的,明擺著是沒戲了,再去問白讓人笑話沒有進退。”家竹轉頭看她,摟住她的肩膀說:“蹈蹈,你要是難受就發泄出來,不要憋著。”蹈蹈抬頭淒惶地笑笑:“真奇怪,以前碰到一點小事就掉眼淚,現在真的出了這樣的事情,我反而哭不出來了,光覺得眼睛酸。”家竹聽了這話,掌不住先紅了眼圈,她轉頭掩飾地擦掉,蹈蹈把腦袋靠到家竹肩膀上:“你不要這樣,別逗我哭了。”家竹轉過腦袋來,輕聲說:“我覺得還是該去問問,我覺得那個製片的話還是留了餘地的,你不去問製片,好歹也問問導演啊。”蹈蹈低頭想了想,點點頭。
  下午蹈蹈去演播室錄節目,前兩天宋老師就跟她打了招呼,今天會帶小師妹來實習,所以蹈蹈雖然萬分倦怠,還是不得不去打起精神來應付。
  一進演播室她就看見馮蔭,馮蔭正微笑著和宋老師說話。宋老師回頭看見蹈蹈,臉上神色很不自然,連忙地站起來走到蹈蹈麵前:“啊,蹈蹈,你來了。”蹈蹈心裏明白,她冷冷地看著馮蔭,沒有說話。馮蔭平靜地把桌上的紙張折疊起來,走到宋老師身邊說:“宋老師,那我先走了。”說完就昂首闊步地走了,並沒有看蹈蹈一眼。
  宋老師還是在那裏尷尬地搓手:“啊,蹈蹈,今天要不就不錄了,選的那個苗子今天生病了來不了,你看你明天。。。。。。”“宋老師”,蹈蹈打斷他:“馮蔭來幹什麽?”宋老師看了看她的臉色,局促地說:“馮蔭讓我簽一個評定表,是電視台讓簽的,好像”他又端詳蹈蹈的神氣,半天才猶豫地說:“好像,電視台要和馮蔭簽合同。”
  蹈蹈皺著眉頭看著他,她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卻不知道自己的臉色已經煞白,慌得宋老師趕緊端了杯熱水給她,又拉把椅子按她坐下。蹈蹈端著杯子克製著自己,低頭沒有說話。宋老師低聲說:“蹈蹈,你也不要太難受。馮蔭的爸爸”他欲言又止,咳嗽了一聲才接著說:“有些事情不是光看自己的,社會大環境就是這樣,你也要想通。”他說了這些話,覺得尷尬,自己也端杯子使勁喝了一口,又說:“隻能說電視台這個機會確實太好了,恩,這麽好的機會,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這個,這個。。。。。。”
  “你不用再說了。”蹈蹈放下杯子,並沒有抬起頭來:“我想借電話打一下。”宋老師趕緊把電話機推過來,自己踱步走到外間去。蹈蹈拿了話筒,抑製住心裏翻滾的情緒,深呼吸了好幾下才撥電話給副導演。副導演聽到是蹈蹈,在電話裏停頓了好一會才說:“蹈蹈,你知道了麽?”蹈蹈恩了一聲。副導演歎了一聲:“唉,這事情變成這樣,我也沒有想到,本來。。。。。。唉。”蹈蹈問:“馮蔭的表現比我好麽?”副導演說:“蹈蹈,我覺得你非常優秀,馮蔭的表現嘛,也算不過不失,如果她表現得很差,我還能說幾句,但是,唉,很難說。”蹈蹈自己點頭,然後說:“我知道了,是不是已經定下來了?”副導演說:“好像是,台領導放話了,張製片也難做。”蹈蹈說:“恩,我都懂得。”然後她不知道再說什麽好,隻好沉默,副導演說:“蹈蹈,你也別難受,你有能力不要怕,唉,以後有事情就吱聲!”蹈蹈客氣了一下,就放了電話。
  她沉默地把電話推回原來的位子,又沉默地走到外間,跟宋老師打了個招呼就往外走,宋老師喊住她:“蹈蹈,別這樣!機會還是有的,以後有機會我一定還是第一個推薦你。”蹈蹈點點頭,快步出去了。
  到了外麵被太陽一照,蹈蹈覺得眩暈,她扶住柱子站了一會才繼續漫無目的地走。不知道要去哪裏,不知道該做什麽,就是覺得胸口堵著一塊大石頭,推也推不掉,咽也咽不下,就那麽哽著,讓她無法呼吸無法思考。好半天她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站在秘密花園。她蹲下來看湖水淙淙地流著,聞到冬青樹散發的清冷味道,淚珠一個接一個地奔跑出來,從她的眼淚裏滑落到臉頰上又掉到地上。蹈蹈抱著膝蓋蹲著,決定心疼得厲害,簡直無法直起腰來,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想到何其帶她來秘密花園的情景,覺得那麽遙遠不可追憶,仿佛時間過去了好多年,仿佛自己已經跳脫出來看那個傻姑娘,蹈蹈想:真傻啊,還以為那時候就很傷心了呢。
  天色很暗的時候蹈蹈才走回寢室,她一個人冷靜了這麽久,覺得情緒已經調整到可以見家竹的地步了。到了宿舍樓下,遠遠地看到大樹在樓底下踱步,蹈蹈趕緊退到一邊,她不想見大樹,不想再跟大樹解釋,不想再讓大樹用那樣憂傷擔心的眼睛看自己,她這個時候隻想一個人呆著,不要聽任何人說同情的話,因為隨便一句話都能再次勾引她洶湧的淚水,她不想再哭了。
  蹈蹈好不容易跟著一群唧唧喳喳的女孩子混上了樓。到了寢室,果然看見家竹一個人在等她。家竹一見她就站起來,端詳她的臉色,蹈蹈苦笑著說:“家竹,不要這樣。”她搖頭說:“沒有希望了。她要和電視台簽合同了。”家竹愁眉苦臉地看她,輕聲喊:“蹈蹈!”蹈蹈擺手:“不要安慰我了,我都知道。”她深深呼吸一下,拉住家竹的胳膊搖了搖:“好家竹,我都知道!”蹈蹈害怕看家竹的目光,她轉頭去看窗外,輕聲說:“不要這樣看我呀,失去一個工作也不是世界末日是不是?以後機會大把呢。”她轉頭輕笑:“你這樣看我又想讓我哭麽?”說最後一個字的時候聲音有點哽咽,蹈蹈扯了嘴角使勁笑了笑。
  家竹摟住她,伸手在她的背上拍了拍:“對啊,蹈蹈,機會多的是呢,不過就是人生的一個小插曲。”蹈蹈點點頭,使勁摟了摟家竹的肩膀:“對啊。”她抬頭看家竹的眼睛:“我會好好兒的,所以,你不許這樣看我了。”家竹笑了笑,拍了拍蹈蹈的胳膊,佯裝低頭收拾書本,偷偷地把眼角的淚水擦掉。
  
  第 49 章
  大四的期末很快就來臨了,蹈蹈每天縮在圖書館的角落,看書背書發呆。她躲在重疊的桌子椅子後麵,常常看著外麵的幹枯樹枝沉思,冬天清越的藍天沒有雲彩,灰褐色的枯樹枝枝杈杈地支棱在藍天下,越發讓人覺得寂寥無憑。
  她長時間的縮著,有時候連飯都懶得去吃,不可避免地瘦了,下巴頦尖尖的,越發顯得眼睛碩大。家竹很擔心,老是跑過來趴桌上看她:“蹈蹈,想什麽呢?”蹈蹈微笑:“什麽都沒有想,默背呢,這題目複雜得很。”家竹隻好捉過她的手來揉搓一下,表達對她的擔心。
  期末考試到了最後一天,蹈蹈一早就跑到考場門口去等著,手裏頭拿著自己抄的重點,低頭默默看默默背,臨時抱著佛腳。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皺眉回頭看過去。是方列。蹈蹈噘嘴:“喊我就是了,我最討厭人家拍我。”方列嘻嘻哈哈:“大小姐又發什麽脾氣,準備得不好麽?”蹈蹈搖頭:“不太好,怕老師出題太偏了。”方列正色說:“這可是我們大學生涯的最後一門考試哦,加油!”蹈蹈微笑,伸出手去和他擊了一掌。
  好不容易考完,蹈蹈揉著酸酸的手腕走出來,把鉛筆往垃圾桶裏一扔,想到方列說這是最後一門考試,忍不住回頭望了教學樓一眼,真的,最後一門了,以後再也不用考試了。蹈蹈忽然覺得悵惘,仿佛心裏空落落的。
  “不讀書了,去幹什麽呢?”她默默地想,低頭踢踢塌塌地走回宿舍,一個同班的男生趕上她說:“蹈蹈,你去通知女生一下,今天下午教導員要開班會,告訴我們下學期的安排。”蹈蹈抬頭問:“幾點鍾啊?”那男生說:“下午3點在3教的階梯教室,你可要通知全了啊!”
  她回到寢室,看見三戒正在收拾行李,蹈蹈問:“你就回去了麽?”三戒點頭:“晚上的火車,過完春節就要去單位實習了。”蹈蹈哦了一聲,轉頭問:“什麽單位實習啊?”三戒說:“還不是我爸爸單位,頂替的事情差不多了。”蹈蹈微笑:“女承父業,挺不錯的,也不枉費你爸爸送你來讀這個專業了。”三戒搖頭:“其實我一點不喜歡這個專業和他的單位,但是怎麽辦呢,工作這麽難找,起碼要先解決生計問題吧。”蹈蹈點頭:“恩,好歹先就業,以後有機會再擇業吧。”
  以前寢室裏一到放假就會出現的狂歡氣氛這天一點都沒有出現,大家都安靜沉默地收拾東西,偶爾交談幾聲,都是互相詢問找工作的去向。蹈蹈對找工作還沒有頭緒,心情糟糕得很,她慢吞吞地把蚊帳卸下來,灑上洗衣粉泡到桶子裏。家竹問:“晚上就回家麽?”蹈蹈搖頭:“你不是明天的火車麽?我再陪你一個晚上,下個學期回來都5月了,要好幾個月見不了麵了。”雖然是一句普通的話,說到後麵卻啞了嗓子,蹈蹈趕緊掩飾地低頭整理抽屜,害怕家竹聽出她聲音裏的離情別緒。家竹還是走過來,摟住她的肩膀,兩個女孩子頭挨著頭沉默了一會,才彼此微笑一下,交換一個眼神。
  下午蹈蹈開完班會回來,發現寢室裏已經走了一半的人,剩下的人都在收拾東西,寢室外頭扔了一地的雜物,仿佛已經拆夥了一樣,整個走廊都是女孩子們扔出來的東西,外地的同學都打了碩大的包裹,因為下個學期他們要到5月才回來寫論文,冬天的東西再也用不上了,大家都把冬天的衣服被褥收好帶回家去。
  家竹也在收拾東西,她把手絹鋪在頭上擋灰,用笤帚去清理屋頂上的蜘蛛網。蹈蹈說:“你弄那個東西幹什麽,怪髒的,家竹說:“弄得幹淨點,否則下個學期回來還不知道成了什麽荒涼樣子了。”蹈蹈往床上一倒:“現在就夠荒涼的了,好象逃難一樣。”家竹把手絹取下來,拍了拍灰:“你們班怎麽說的?是5月幾號報到?”
  “5月3號報到,如果工作找得順利可以先回來學校調檔,我們班主任說:‘隻要你們找到了工作,隨時回來找我都行。’唉,給我們這三個月找工作。”家竹問:“那如果沒有找到工作呢?”“也必須回來,因為要寫論文和答辯。”家竹問:“如果一直到7月都沒有找到工作呢?”蹈蹈笑:“那就被掃地出門了,學校7月初就要裝修我們的宿舍樓,預備給新生住。”家竹歎氣:“就這麽被趕走了?”蹈蹈笑,眼睛看著天花板:“是,就這麽被趕走了,趕出校園,趕到社會上去。”
  家竹走過來,擺弄蹈蹈的枕頭:“蹈蹈,你打算怎麽找工作?”蹈蹈笑:“先去深圳再去上海再去北京唄,什麽人才交流會都參加,沒頭蒼蠅一樣先撞幾次試試。” 家竹笑:“我估計也是這個步驟,我們約時間啊,一起去!如果我們能找到同一個城市的工作就好了,這樣就可以一起租房子住,好象還是在學校一樣,那樣多好啊!”
  蹈蹈眼睛發亮,仿佛已經看到了那麽幸福的未來,轉頭笑容滿麵地說:“我們租一套小房子,你一間我一間,我那間要漆成天藍色,掛白色的紗窗簾。”家竹說:“我要四白落地,用綠色格子窗簾。”蹈蹈笑:“外間用什麽顏色呢?鵝黃色好不好?”家竹點頭:“配上白色沙發一準好看。”兩個人相視微笑,離別的愁緒仿佛衝淡了不少,蹈蹈翻身下床,笑嘻嘻地說:“如果是那樣,該多好啊,家竹,我不愁沒有人給我套被子了!”家竹笑:“哦,原來是為了有人侍侯你才要跟我一起住的啊!”
  晚上蹈蹈家竹方列一起去外麵吃飯,方列說:“家竹不肯跟我回家呢,蹈蹈你怎麽說?”蹈蹈笑:“憑什麽非要家竹跟你回家呀,你家又不是北京上海,你們一起找工作,去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地方嘛。”
  方列皺眉:“我爸媽都給我找好工作了,如果家竹肯去,她的工作也能解決,去銀行!幹什麽非要強著來呀!”家竹說:“我為什麽要你爸媽幫助找工作?我自己也能找,千裏迢迢地跑到你那裏去,本來就是你們家的地盤,工作又是你們家找的,到時候要給我受委屈我連句有麵子的話都說不出來。”方列有點不高興,他用筷子敲著桌子:“你怎麽這麽多慮呀,哪裏會讓你受委屈了?老是把人往壞處想。”家竹皺眉:“那你為什麽不去我們家呢?”方列咧嘴笑:“當然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嘛,誰聽說過娶雞隨雞,娶狗隨狗的?”家竹呸了一聲:“誰要嫁你了,美的你了。”
  蹈蹈笑:“好了好了,我還以為你們要吵架了,正擔心呢,你們倒耍起花槍來了。”她往家竹和方列的水杯裏都續上茶水,端杯子說:“碰一下碰一下,祝願大家都找到稱心如意的好工作,人人都心想事成!”
  三個人端杯子碰了一下,都仰頭喝下去。蹈蹈又端了一杯,對家竹和方列說:“這杯我敬你們,希望你們幸福,家竹”,她盯著家竹:“你不要老和方列鬧脾氣,大學的戀愛能成正果的看來不多,你好歹給我點對愛情的信心,不要讓我對愛情這兩個字再失望。”她仰脖喝下去,家竹擔憂地看著她,按住她的手,柔聲說:“好了好了,不喝了,我懂得你的意思!”蹈蹈笑:“攔我幹什麽呀,喝的茶水而已,又不是酒。”
  方列笑,也端了杯子對著蹈蹈一舉:“我也來敬你!蹈蹈,認識這麽長時間,你好歹說了句向著我的話。”蹈蹈哼了一聲,瞪著他說:“誰向著你了?我這話也是對你說的,你好好珍惜家竹!這樣的好女孩子不是隨便能碰到的,家竹願意和你在一起是你的造化了。”
  家竹忙攔著說:“好了,別造化不造化的,這話說過了。”方列鄭重地捉了家竹的手放到唇邊重重地一吻:“蹈蹈沒有說錯,是我的造化,你放心,我必不負你攔著說:“好了,別造化不造。”兩個人癡癡地互相望著,暫時忘記了蹈蹈的存在,蹈蹈含笑看著他們,心裏翻湧酸楚,用手蘸著茶水在桌子上胡亂劃著,心裏混亂地喊著:“雷霆,你為什麽要負我?”眼淚幾乎要流下來,她趕緊抬眼睛看著家竹和方列微笑。
  
  第 50 章
  98年的5月,雲淡風清,蹈蹈拽了一個大包回學校,進了校門就一路和認識的人打招呼。離開校園這麽久,大家仿佛都變成大一的新生,對這個綠草茵茵,樹木蔥蘢的校園充滿了初戀一樣的熱情。沉寂了那麽久的宿舍樓又熱鬧起來,走廊裏穿梭著忙碌的女孩子,各個寢室的門乒砰作響,陽台上各色衣服迎著初夏的風招展。
  蹈蹈含笑推開寢室的門,放下包包就和每一個人貼麵頰:“哎呀哎呀,想死我了。你們想不想我啊?”家竹推開她:“咦,不要拿濕乎乎的汗臉來蹭我。你怎麽出去找了一趟工作回來還是這麽不穩重啊?”蹈蹈笑:“好不容易回學校了,還不要把那套假模假樣的臉孔收起來啊,我一進學校就覺得放鬆,心都要飛起來了。”
  大戒戳了她一下:“工作找在哪裏?看你心情這麽好,一定是定下來了。”蹈蹈點點頭:“恩,已經簽了合同了。”女孩子們都圍過來:“是哪裏呀?”蹈蹈笑了笑:“唉,就是本市的證券公司,我可沒有家竹的本事,把工作找到北京去了。”
  女孩子們都哦了一聲,散開來各幹各的,隻有四戒拉著蹈蹈說:“這工作很不錯啊,證券公司可不容易進哪。”蹈蹈問:“你呢?”四戒吐了吐舌頭:“我們市裏的公安局。”蹈蹈啊了一聲:“公安局!你個學金融的,去那裏幹什麽?”三戒湊過來擠眉弄眼:“公安局抓經濟犯的時候,我們四戒就能出力了。”四戒推開她,抬起拳頭做做樣子:“你可別撞我槍口上。”然後回頭衝蹈蹈笑:“公安局做財務,唉,這年頭逮個工作就不容易,誰管它是哪裏呀。”家竹點頭:“政府機關不好進呢,今年從上到下的,各級政府都裁員。四戒也算有本事啦。”二戒躺在床上哼了一聲:“四戒恐怕沒有這個本事吧,還不是家裏人的本事!”四戒回頭看了她一眼,沒有做聲,湊到蹈蹈耳邊說:“她還沒有定工作呢,今天一直陰陽怪氣的。”蹈蹈和家竹對視一眼,都含笑不說話。
  晚上蹈蹈和家竹在校園裏散步,蹈蹈深深呼吸空氣,回頭對家竹說:“唉,還是學校裏的味道好聞,這麽香的梔子花味道和青草樹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真是讓人心都要醉了。”家竹也仰頭呼吸了一口,然後微笑著說:“北京就沒有這麽好的空氣,我實習的時候正是春天,那灰塵大得,回到房間一鼻孔的灰,都能噴得出來!”
  蹈蹈問:“定下來了麽?什麽時候簽合同?”家竹笑:“已經簽好了,表都交給學校了,檔案自動轉過去,我不用管了。”蹈蹈摟住她的腰,使勁緊了緊:“恭喜,家竹,北京的大機構,我們學校估計也沒有幾個人能進,你真是拔了頭籌了。”
  家竹微笑:“唉,有時候想起找工作就像一個夢一樣,我到現在都雲裏霧裏的。居然就這樣讓我找到了。”蹈蹈歎氣:“就算是個夢也是個擁擠奔波的夢,你還記得我們去深圳趕招聘會的時候麽?和民工擠在一起,就站在廁所門口,那個味道現在想起來都要作嘔。”
  家竹拍拍她的肩膀表示安慰,又笑著說:“你知道麽?我去北京參加招聘會的時候,我們銀行的攤子都給擠破了,布景板和擋開人群的桌子全垮了。一群應聘的學生排山倒海地倒下來,我正站在桌子前頭跟人力資源部的大姐談話,桌子那麽一倒,我覺得好像立刻就要被壓死了一樣,那個大姐嚇得拚命把我拽到裏頭去,否則一定要出事的。”蹈蹈笑:“看來這麽一擠擠出了好感,是那個大姐要的你麽?”家竹笑:“恩,我擠的地方很對,正壓在人力資源部經理的身上。”
  兩個人都有一種曾經滄海的感歎,一時情緒波動,都安靜下來。大禮堂旁邊的桂花樹底下坐了一小圈人,一個男孩子正在彈吉它,唱著齊秦的<<外麵的世界>>,他的歌聲空曠又寂寞,伴著梔子花香在校園四散飄蕩,蹈蹈一時凝神,聽得癡了。
  雖然蹈蹈也留神觀察過畢業生的生活,可是身臨其境感想還是不同。這是她7歲上學以來過得最輕鬆的日子,她跟家竹說:“這日子簡直是綢緞一樣,那麽舒服那麽自在地呼地一下就滑過去了。”
  論文當然要寫,可是學校並沒有留難他們的意思,從7、8個選題裏挑一個,到圖書館去坐上一個星期收集資料再剪刀糨糊一樣,論文就出個雛形了。蹈蹈還是挑圖書館她最喜歡的位子坐,有時候抄寫累了,就抬頭看窗外熟悉的那段樹枝,眯著眼睛看斑駁的陽光在密密的樹葉中間跳躍。
  家竹因為和方列的工作一個找在天南一個找在地北,所以特別的纏綿起來,經常不見人影,蹈蹈隻好自己享受這悠閑的時光。她心裏清楚,美好的日子也許很快就會過去,這所剩無幾但又不知該如何珍惜才好的大學時光讓她忐忑。
  到了交論文初稿的日子,蹈蹈埋頭在圖書館抄了一個下午才弄好,她放下筆,使勁揉自己酸痛的手指頭,家竹從外麵衝進來,笑嘻嘻地衝她招手。蹈蹈點點頭,把東西都收拾起來抱在手裏,小步跑出圖書館。
  家竹挽住她的胳膊,笑嘻嘻地問:“晚上跟我一起吃飯麽?方列他們班搞卡拉OK比賽,你去不去?”蹈蹈搖頭:“我又不認識他們班的人,才不去湊那個熱鬧。”家竹說:“那可怎麽辦呢?他讓我去呀。”蹈蹈笑著戳了她一下:“你重色輕友的次數還少麽?幹什麽在乎這一次?好好陪你的方列去吧,他最近瘋了一樣纏著你,真是讓人可憐。”
  蹈蹈本來是說玩笑話,可是等了一會不見家竹接腔,就回頭去看她,才發現家竹眼眶紅紅的,一泡眼淚泫然欲滴。蹈蹈趕緊摟住她的胳膊:“噓噓,怎麽哭了,好好的。”家竹哽聲說:“連你都看出來他的癡纏勁麽?我知道他也許是害怕分開以後就不能在一起了。”蹈蹈歎氣:“唉,現實麵前人人都沒法不低頭啊,誰讓你們兩都找了那麽好的工作,讓誰遷就誰好像都挺委屈的。”家竹悶聲不響,好一會才說:“蹈蹈,你說是不是因為都愛得不夠厲害?因為愛得不夠,才誰都不願意做出犧牲?”
  蹈蹈想了想,溫柔地說:“也不能這麽說,再愛也要吃飯穿衣啊,方列和你都不是沒有努力過,他在北京找了那麽長時間的工作——唉,你不要想太多,方列不是說要考人民大學的研究生麽?你安心在北京等他來找你吧。”家竹擦擦眼角,勉強笑了笑說:“我也就在你麵前掉兩滴眼淚,在他麵前都強顏歡笑的,我看他也一樣。”蹈蹈摟摟她的肩膀:“你們已經算好的了,我看很多人現在就開始演出分手戲碼了。”
  回到寢室,一屋子人,牌桌開了兩張。蹈蹈轉頭衝家竹輕聲說:“什麽時候女生宿舍和男生宿舍看齊了?怎麽也開始大擺牌局?”家竹笑:“還都明目張膽的,再不是見縫插針,成了全民皆兵了。”
  寢室散發著瓜子的鹹香和冰淇淋的甜香,女孩子們穿著各式清涼的衣服,唧唧喳喳熱鬧非凡。蹈蹈和家竹簡直無法插足,隻好擠擠擦擦拿了毛巾臉盆去水房洗臉。所有的寢室門都開著,要不就在開牌桌要不就在聊天,整個宿舍仿佛有一種回光返照的熱鬧,蹈蹈一邊走一邊覺得不真實,腦子裏亂烘烘的。
  晚上她還是沒有跟著家竹去參加方列班上的活動,自己一個人在校園裏隨意地散步。校園外的小餐館一條街全是人,熱鬧得像過節一樣,即將各奔前程的畢業生們來來去去,呼朋引伴,空氣中充滿啤酒的味道,蹈蹈在擁擠的人群裏穿過去,去拐角的冰淇淋櫃台買冰淇淋。
  忽然一個男孩子站在她麵前,手裏拎著一個啤酒瓶子,嘴裏噴著酒氣。蹈蹈下意識地後退一步,擰著眉頭看他,滿臉防備之色。那個男孩子也退後一步,和蹈蹈保持合理的距離,有點尷尬地撓撓頭,然後低聲說:“你還記得我麽?我是94旅遊的,我們一起上過大課。”蹈蹈搖頭,並不開口。那個男孩子苦笑著說:“94金融的林蹈蹈對不對?大二的時候我們一起上過英語課,我一直暗戀你直到現在。”
  蹈蹈吃驚地看著他,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臉蛋變得酡紅,手裏絞著手絹,楞楞地看著他。這個男孩子個子不高,斯文白淨,喝酒喝得滿臉通紅,但是眼睛還是閃閃放光。兩個人對望了一會,蹈蹈被身邊來來往往的人衝撞了一下才趕緊說:“啊,我還有事。”然後急匆匆地往前走,不敢回頭看一眼。
  她在冰櫃旁邊磨磨蹭蹭地買冰淇淋,挑了一種又一種,覺得時間過去很久了才回身走,一邊走一邊眼睛滴溜溜轉,看那個男孩子還在不在等她。到了校門剛想鬆口氣,忽然看見那個男孩子站在校門邊,啤酒瓶子已經不在手裏,似乎用涼水衝過頭臉,頭發上還帶著水珠兒。
  蹈蹈慌忙低頭,想混過去,那個男孩子還是看見了她,並且跟過來:“林蹈蹈,我們談談?”蹈蹈說:“我不認識你。” 那個男孩子手插在牛仔褲的口袋裏,跟著蹈蹈不緊不慢地走,一邊自顧自地說:“我知道你不認識我,可是我真地喜歡你。”他回頭細細端詳蹈蹈,眼神溫柔,不等蹈蹈接腔又說:“第一次看見你是大二的下學期,你穿著跟這條裙子顏色一樣的襯衣和一條白裙子——你很喜歡寶藍色,是不是?”蹈蹈停下來:“同學,我真的不認識你,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些。我還有事情。”那個男生忽然咧嘴一笑:“別這樣,林蹈蹈,我並不是想和你發生黃昏戀,就是很想告訴你,曾經有一個你不認識的人喜歡過你,你就當發善心,聽我說完好不好?”
  他們站在辦公大樓前麵的花壇旁邊,風從湖邊吹過來,帶著細細的水氣,那個男孩子微笑著看著她,白色T恤在月光下仿佛發著熒藍色的光。蹈蹈忍不住笑了一下:“你看著也不像一個暗戀的人啊。”她微笑著說:“幹什麽挑我來開玩笑?”那個男孩子也笑了,他略微低頭輕聲說:“嗯,我也這麽想,可是事情就是這樣。”他期待地說:“願意和我隨便走走麽?”
  蹈蹈想了想,含笑轉身,慢慢地往前走。男孩子跟上來,繼續說:“我當時就想,哪裏來的這麽清秀的女孩子,後來一直打聽你,我是旅遊係的,實在和你們係沒有什麽交集,要打聽起來也不容易哪。”蹈蹈不說話,隻在他停頓的時候看他一眼,那個男孩子受了這樣的鼓勵,終於自在起來,說話也不那麽著急了,步子也緩慢起來,兩個人在月光下徜徉在校園的小路上,仿佛認識了很久的朋友,平靜安詳地散步。
  “後來你開始談戀愛了”,他微笑著說:“童大樹我倒是認識,他是籃球隊的嘛,我們男生還是知道的,後來聽說分手了,再後來看見你和另外一個男生一起在食堂吃飯,我就想,也隻有這麽出類拔萃的男生才配得上你,真是徹底死了心。”蹈蹈沉浸在這樣一個奇怪的氣氛中,一時不知道說點什麽好,隻好微笑著嗯了一聲。那個男孩子轉頭看她,微笑著說:“現在呢?是一個人麽?”蹈蹈含笑說:“怎麽這個沒有調查出來?”那個男孩子說:“要調查你不容易啊,又不是一個係又不是一個院,你們係男生宿舍在2樓我們在5樓,哈哈,為了你我還特意跑去認了幾個老鄉。”
  蹈蹈覺得驚訝,略微停下腳步來看他,眼睛裏都是詫異,那個男生也停下來,微笑著迎風眯眼睛:“很好笑是不是,有去創造打聽渠道的功夫都不去結識你。”他轉頭看蹈蹈,目光在她的臉上轉了一圈又一圈,然後輕聲說:“誰讓你在電視台做節目呢?既然每個星期能看見你好幾次,我好像就覺得已經很滿足了。”
  他們站在辦公大樓的後麵,一排小樹擋著月光,地下一片片搖動的樹影,蹈蹈忽然覺得不真實,仿佛在做夢,夢裏跑出來一個人,說著這些莫名其妙的話做著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她真的伸手掐了自己一下,疼得吸了一口氣,自己咬著嘴唇偷偷地笑了。
  那個男孩子並沒有放過她臉上的微小變化,也跟著笑起來:“這些話我從來沒有跟誰說過,我也知道說出來很可笑,可是”,他不再笑了,臉上的表情惆悵起來:“我也不知道怎麽會這樣,我並沒有強烈的要跟你說話要和你見麵的衝動,就是這麽旁觀著,仿佛就是我的願望了。”
  蹈蹈終於被他說得不好意思,忍不住轉頭微笑,調整一下呼吸,才回頭說:“唉,我這個時候應該說什麽好呢?”那個男孩子也恢複了自然的微笑:“隨便說什麽,或者說:‘唉,其實我一直也在暗戀你。’”他自己先解嘲地笑起來。
  兩個人繼續漫步,圍著辦公大樓走了一圈又一圈,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風很輕月亮很亮,蹈蹈一直仰著腦袋看星空,覺得風從她長長的頭發中間穿過,身上涼爽的裙子裹著她的腿,讓她心裏一片明淨。
  快熄燈的時候他們才走回宿舍樓,到了樓門口,蹈蹈回頭衝他微笑:“再見。”那個男生也微笑:“再見。”兩個人相視微笑了一下,蹈蹈回身往樓裏走,那個男生忽然喊:“林蹈蹈!”蹈蹈回頭嗯了一聲,詢問地看著他,那個男生微笑著說:“今天晚上很愉快,非常”,他停頓了一下,才說:“謝謝你不討厭我或者輕視我。”蹈蹈微笑著看他,揮了揮手:“趕緊走吧,要熄燈了。”她返身上樓,一直到寢室都保持著微笑。
  第二天蹈蹈跟家竹說起這件事情,家竹呀了一聲:“哎呀,真有你的,馬上就要離開學校了,你還能弄這麽一出浪漫戲碼。”蹈蹈微笑:“我昨天晚上睡覺的時候還想呢,難道不是假的麽?難道是真的麽?”家竹問:“94旅遊的?叫什麽名字啊,我太好奇了,要去打聽一下。”蹈蹈從搖晃的椅子上跳起來,使勁哎呀一聲。家竹問:“怎麽了?”蹈蹈笑著吐舌頭:“哈哈,我居然還是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家竹也忍不住笑起來,然後使勁點頭:“嗯,嗯,就該這樣,徹底變成一個玫瑰色的浪漫。”這個玫瑰色的浪漫還真的成了一個緋紅的夢,一直到畢業,蹈蹈都沒有再見過那個男孩子,她在校園的路上注意過,在飯店的時候張望過,但都沒有再次遇到他。
  家竹躺在宿舍的床上問蹈蹈:“你說為什麽畢業生總有那麽多發生黃昏戀的呢?你看我們寢室最抗拒大學戀情的老五都抓緊時間去放縱一把。”蹈蹈笑,把冰涼的毛巾遞給她:“感情的發生,是需要時間、地點與人物相互配合的。5月到7月,用這麽短的時間來結束4年那麽長的時間,誰都會衝動一把。”家竹笑,把毛巾遠遠地拋到臉盆裏,笑著說:“黃昏戀——這個名字真好啊,你說我們畢業生不算學校裏的夕陽,誰算夕陽?”蹈蹈歎氣,往床上一躺,大聲說:“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家竹笑起來:“好了好了,別傷春悲秋了。趕緊梳洗打扮吧,今天不是你們班的畢業酒會麽?”
  蹈蹈穿著自認為最漂亮的裙子去畢業酒會。玫瑰紅的大擺裙子配著黑色的細跟涼鞋,長頭發紮了一個馬尾,她把幾乎沒有怎麽用過的唇膏也拿出來用,擦了一層又擦掉,猶豫半天還是用手指頭沾著淡淡的抹了一抹。
  也不知道這個告別儀式是誰發明的,6月的中旬開始,好像各個班級都在舉辦畢業酒會,一群畢業生端著酒杯碰來碰去,校園裏到處有正在大哭或者大笑的醉醺醺的人。蹈蹈和班上的女孩子一起進了校門口的小飯店,發現每個桌子旁邊都列著一捆捆的啤酒。蹈蹈吐吐舌頭:“天啊,都要喝掉麽?”
  
  第 51 章
  也不知道這個告別儀式是誰發明的,6月的中旬開始,好像各個班級都在舉辦畢業酒會,一群畢業生端著酒杯碰來碰去,校園裏到處有正在大哭或者大笑的醉醺醺的人。蹈蹈和班上的女孩子一起進了校門口的小飯店,發現每個桌子旁邊都列著一捆捆的啤酒。蹈蹈吐吐舌頭:“天啊,都要喝掉麽?” 班長招呼她們坐下來,蹈蹈被安排在兩個男生中間坐,班長大聲對剛進來的人喊:“插花坐插花坐!男生女生配一下。”蹈蹈衝旁邊的男生說:“這是什麽新鮮主意?”那個男生笑:“也許是讓我們監督你們喝酒。”
  等大家都團團坐好了,班長站起來,端著酒杯說:“同學們!舉起杯子!”大家都站起來,班長走到幾張圓桌的中間,推了推鏡片,黝黑的臉泛起紅色,他揚起手裏的酒杯,大聲說:“四年了,今天是我們第一次一起舉起酒杯。祝願大家工作順利!還有,愛情甜蜜!”他仰頭一飲而盡。40多個人都沉默地仰頭幹了杯中酒,蹈蹈的眼睛迅速潮濕了。
  班長也紅了眼圈,他大聲說:“這樣的日子,從前沒有,相信以後也不會有。也許大家和我一樣,又興奮又憂愁,既自認成熟,又難掩惶恐。”他抬手擦擦鏡片,繼續說:“不知道多少年以後我們還能像現在這樣,濟濟一堂,做兄弟姐妹呢?”這句話仿佛敲擊在所有人心口上,蹈蹈的心重重揪了一下,眼淚骨碌滾出眼眶,她慌忙擦了擦。
  班長又說:“或許我們不應奢望太多,隻要記得我們曾經分享了一段最美好的歲月,隻要記得我們曾經是無話不談的知己,隻要記得我們曾經共同祈願明天,就足夠了。”他拎了一瓶啤酒仰頭喝掉。
  班長的激情瞬間點燃所有的人,大家都紛紛站起來端酒杯和身邊的同學互相碰杯,蹈蹈也一口氣把滿杯冰涼的啤酒喝下去。幾杯下肚,她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起來,臉頰迅速變得通紅。離情別緒仿佛一個錐子,刺痛所有人的神經,滿桌的菜肴並沒有多少人去碰,桌邊的啤酒反而迅速就幹淨了。蹈蹈喝到後來,覺得整個人懸浮起來,雖然意識清醒,可是難以控製腳步,她隻好跌跌撞撞地找了個凳子坐下來,胳膊放在桌上勉強撐著腦袋。
  早就沒有人安坐在桌前了,大家都站起來,紮堆聊天喝酒,有人首先控製不住哭了起來。哭泣和歡笑最容易蔓延,好幾個女孩子抱頭痛哭起來,蹈蹈走到她們旁邊,用胳膊環住她們,酸楚浸透了心,眼睛也迅速潮濕了。
  班長衝到她們麵前,啞聲說:“不要光哭啊。”他轉頭灼灼地看著蹈蹈:“林蹈蹈唱一首歌兒吧。”然後轉頭對大家說:“我們歡迎林蹈蹈唱一首歌好不好?”他把蹈蹈推到房間中央,蹈蹈扶著他的肩膀,搖搖晃晃站到椅子上,同學們都安靜下來,圍攏在旁邊。蹈蹈心情激動,她顫聲說:“有一首歌,最適合這個時候唱,我起個頭,大家一起唱吧,把這首歌,送給我們曾經擁有,未來將永不忘記的蔥蘢歲月。”她的臉頰上滾落兩行眼淚,顧不得那麽多,她開始唱:
  “我來唱一首歌,古老的那首歌,我輕輕的唱,你慢慢的和,
  是否你還記得,過去的夢想,那充滿希望燦爛的歲月,
  你我為了理想曆經了艱苦,我們曾經哭泣也曾共同歡笑,
  但願你會記得,永遠的記著,我們曾經擁有,閃亮的日子。”
  開始是她一個人清唱,後來會唱的人都開始跟著唱起來,聲音不大,可是和淚水以及擁抱混合在一起,這歌聲仿佛變成震撼人心的回響。唱完了好久,大家都沒有做聲,全沉浸在被歌聲營造的氣氛中。班長忽然轉頭把蹈蹈從椅子上抱下來,激動地給了她一個熊抱,蹈蹈羞縮地退後,因為酒精也因為氣氛,臉頰燒得通紅,她迫切希望躲到一個角落,把心裏所有的感動和感傷都宣泄出來。
  可是蛋糕已經被推進來了,碩大的方形蛋糕上寫著:“獻給永遠的94金融。”大家都搶上去分了一塊,還不等吃上一口,一場蛋糕大戰就打起來了,所有的人都四處找攻擊對象,房間裏一時蛋糕齊飛。一個和蹈蹈並不很熟悉的男生也笑嘻嘻跑過來,他端著蛋糕看著蹈蹈,猶豫了半天不知道該抹在她什麽地方,蹈蹈笑著把蛋糕往他頭上一放,那個男孩子躲開來,把蛋糕全抹在蹈蹈的裙角。
  剛才還感傷流淚的人忽然就變成了歡笑的孩子,蹈蹈臉頰上的淚水還沒有幹透,就和大家一起哈哈笑,好一會才縮到角落裏喘氣,跟旁邊一個女孩子說:“我們真是瘋了,又哭又笑,全都不正常了。”那個女孩子握住她的手,眼睛發亮地說:“我們這幾個月以來,積聚了太多的情緒,隻要一個機會,大家都燃燒了!”
  啤酒瓶子在腳下發出脆響,空氣裏酒精和蛋糕菜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矜持的不在矜持,開朗的更加開朗,悲觀的流淚痛哭,樂觀的擊掌擁抱,整個房間仿佛沸騰起來,聲浪一陣接著一陣。蹈蹈仿佛在火熱的房間裏舞蹈,一直舞蹈到下半夜。
  第二天早上,蹈蹈醒過來的時候頭痛欲裂,她哎喲哎喲地撒嬌:“家竹,我要喝水。”家竹端了一杯涼白開遞給她:“你老人家總算醒了啊,酒氣衝天的,熏死人了。”蹈蹈抬頭看看床架上的鬧鍾:“喔喲,已經10點半了麽?”家竹笑:“可不是麽,昨天晚上回來又哭又笑的,一條好好的裙子左一塊蛋糕印子又一塊酒印子,簡直不知道是什麽瘋女人,你們班玩得那麽瘋麽?”蹈蹈微笑,一屁股坐起來,笑嘻嘻地說:“選課製度造成我們班級感疏離,但是這麽一吃飯,發現同學情誼還是很深的。”她跳下床來,拿了口杯毛巾要出去,忽然又轉過頭來:“呀,你怎麽還在寢室?沒有和你家情哥哥去逛蕩?”家竹笑:“我們家情哥哥班上昨天也喝畢業酒,他仿佛醉得比你還厲害,現在還睡著呢。”
  
  第 52 章
  蹈蹈和家竹出去吃午飯,看見大食堂門口站了一堆人,她們湊熱鬧過去一看,原來是一些畢業生把不要的書本和生活用品拿出來賣。家竹笑著說:“這倒是個好主意,那麽多參考書我都不知道怎麽帶回去,這麽一來可以大大縮減行李。”蹈蹈笑:“你想學樣?不要不要,毫不留戀處理過去物品的人,據說是薄情寡義的人。”蹈蹈蹲下來,和家竹一起翻檢,希望能挑到一兩本好書,好些低年級的學生圍攏著畢業生談價錢,有人喜氣洋洋地扛了一大包書走,有個男孩子還挑到了很好看的書架。蹈蹈站起來,和家竹邊走邊說:“唉,其實這些書這些東西賣了也好,讓它們代替我們繼續在校園過下去,就好象我們一直在一樣。”家竹說:“我們真是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啊,鐵打的校園流水的學生,畢業了,在校園裏的痕跡就被新來的孩子給擦掉了,就這麽一屆又一屆的,時間流水一樣過去。”蹈蹈回頭笑:“好歹我的校園生涯裏有你,你這個痕跡可擦不掉,我們的友誼要地久天長的。”家竹笑:“這麽說來,我們兩個大學也算沒有白過。”
  晚上方列早早地把家竹約走了,蹈蹈自己躲在寢室裏收拾書本和東西,考慮明天是不是把它們送人。她拿起一本又一本,最後一本都舍不得丟下,隻好全都摞起來,用繩子捆好,放到櫃子裏。又把床上的書架拆下來,仔仔細細的抹了又抹。這個書架是大一報到的時候買的,小巧精致,可以放在床腳,非常實用。早就有低年級的小朋友看中,央求她要了。蹈蹈把它拆下來,放到書桌上細細地端詳,仿佛回到寒冷的冬夜,抱著茶杯躲在帳子裏看小說的幸福時光,蹈蹈歎了一口氣,拎起它來走出去。
  把書架送了人,又在小朋友們的寢室聊了會兒天,蹈蹈走出來,漫無目的地在校園裏轉圈。畢業臨近,很多畢業生拿著留言冊在校園裏轉悠,看見熟人就遞過去,蹈蹈不過轉了半個小時,就收了一堆畢業留言冊抱在手裏回寢室去寫。
  他們學校的留言冊是統一印刷的,蹈蹈這一個星期以來已經在許多本這樣的厚大綠色本子上寫字了,寫完了就在上麵貼上自己一張照片。為了這張照片蹈蹈和家竹自己背相機在校園轉了兩天,各個有意義的景點都照了一堆,校園裏到處都是背著相機取景的畢業生,難以抑製的,他們想在校園裏留駐自己的身影,仿佛這樣就可以抓住一小段美好時光。
  蹈蹈貼到所有留言冊上的照片都是同一張,她站在秘密花園的入口看著天空微笑,湖水很綠,天空很藍,她身上大紅的裙子仿佛一團火,映著她仰望天空的明亮眼睛。蹈蹈不知道有多少同學能認出這個地方,可是這個地方仿佛和她有某種特別的緣分,讓她無法忘記給她安全妥帖。
  她正咬著筆杆對著一大堆留言本苦苦思索,家竹也抱著一本留言冊進來了。蹈蹈抬頭笑:“呀,難道你也去校園四處出擊找人寫留言了麽?”家竹笑:“我的本子早被方列他們班的男生拿去了,據說有很心裏話要對我說。”蹈蹈哈哈笑:“是麽?方列一定抓狂了。”家竹拉了凳子在她的對麵坐下來,把手裏的留言冊遞給蹈蹈:“喏,你的。”蹈蹈接過來打開,疑惑地說:“咦,我的留言本不是在我們班男生手上麽?”家竹微笑了一下,輕聲說:“是大樹給我的。”
  蹈蹈翻開留言冊的最後一頁,大樹貼了一張黑白照片在上麵,是在湖心小島,他站在陽光直射的地方,光線朦朧了他的身影,他側麵對著鏡頭,正在沉思。照片旁邊寫著:
  “假如我來世上一遭
  隻為與你相聚一次
  隻為了億萬光年裏的那一刹那
  一刹那裏所有的甜蜜和悲淒
  那麽
  就讓一切該發生的
  都在瞬間出現
  讓我俯首感謝所有星球的相助
  讓我與你相遇
  與你別離
  完成了上帝所作的一首詩
  然後
  再緩緩地老去”
  蹈蹈低頭看了好一會,手指頭在那些詩句上慢慢滑過,腦子裏嗡地一下,心跳也急促起來。家竹伸手說:“我可以看麽?”蹈蹈遞給她,自己趴到書桌上發呆。家竹輕輕地把詩讀出來,然後低聲說:“寫的真好,我都感動了。大樹還會寫詩呀,真想不到。”蹈蹈微笑了一下:“這不是他寫的,是席慕容的詩。”家竹吐了吐舌頭:“嚇我一跳。”蹈蹈把留言冊又接過來細細地看了半天,輕聲說:“真難為他。”
  家竹說:“他在校門碰見我的,讓我等他一會,然後氣喘籲籲地跑回來把這個交給我。我想他可能是在你們班男生手上拿到你的本子的,你沒有想過給他寫麽?”蹈蹈搖頭,笑了笑說:“給他寫什麽呢?有些人,是不需要寫留言的。”
  家竹端過本子又端詳了一會兒,然後說:“蹈蹈,他再一次這樣表白心意,你有沒有什麽感覺?”蹈蹈咬了咬嘴唇,輕聲說:“如果愛能夠重來,這個世界還有遺憾麽?你知道麽?席慕容還有一首詩。”她輕輕地念:
  “所有的結局都已寫好
  所有的淚水也都已啟程
  卻忽然忘了是怎麽樣的一個開始
  在那個古老的不再回來的夏日
  無論我如何地去追
  年輕的你隻如雲影掠過
  而你微笑的麵容極淺極淺
  逐漸隱沒在日落後的群嵐
  遂翻開那發黃的扉頁
  命運將它裝訂得極為拙劣
  含著淚 我一讀再讀
  卻不得不承認
  青春是一本太倉促的書”
  她念完了,低頭想了一會兒,然後抬頭看著家竹,低聲說:“其實,大樹應該送這首詩給我。”家竹站起來,摟住蹈蹈的肩膀:“噓,不許難過。”然後她想了想,又問:“你說雷霆現在在幹什麽?他還真的不寫信給你?”蹈蹈笑:“其實我有時候想起他來,也想給他寫封信,告訴他,我現在好象能理解他的行為了,但是我不會讚同他的行為。後來一想,有什麽好說的呢?都過去了。”家竹微笑:“你念了一晚上詩,好歹有一句詩我也能拽一下了,你這心情有句詩可以形容的:‘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蹈蹈微笑起來,敲了家竹一下。
  過了幾天,蹈蹈拿到了畢業證書,學校沒有給他們舉辦畢業典禮,隻是把畢業證書和學位證書發給他們而已。一本綠色一本紅色,拿在手上輕飄飄的。
  太陽很大,寢室裏的女孩子們下午都賴在房間不肯出門,全都唧唧喳喳地議論手上拿著的證書。大戒說:“哎,讀這四年大學就這麽兩小薄本證明啊?”四戒歎氣:“我覺得這四年好象夢一樣,要不是有這麽兩個小本子證明給我看,我真要以為在發夢了。”蹈蹈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看那兩本小本子,上麵貼的照片是前兩天在學校裏麵的小攝影部拍的大頭照,蹈蹈拿大一時的學生證上的照片來對比,心裏想,果然是變了,眼神都不一樣了。大一的時候她剪著短短的遊泳頭,臉蛋肥嘟嘟的,神采飛揚,現在的她,長發披肩,下巴頦尖尖的,沉著安靜。蹈蹈把手枕在腦袋下麵,心裏一個勁地感歎。
  傍晚,蹈蹈的班級一起去照畢業照,從校外的影樓借來學士服,每個人都穿著黑色大袍子,帶著有穗兒的學士帽子,彼此取笑,嘻嘻哈哈地站在校門口辦公樓前麵的草坪上。起先還正正經經地照了幾張,後來全把帽子扔上了天,照出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樣子來,蹈蹈把袍子脫了,穿著粉藍色的吊帶裙子,四處和同學合影。夕陽給每個人鍍上一層金邊,女孩子們的長頭發在微風裏輕輕地搖擺,空氣裏飽含著清甜的草地香氣,蹈蹈和班級的女孩子們一起頭挨頭半蹲著看鏡頭,攝影師做了個OK的手勢,她們才嘻嘻哈哈地站直身子。
  蹈蹈一眼看見圈子外頭遠遠站著的大樹。大樹沉默地看著蹈蹈,她在夕陽下像一朵綻放的粉藍色小花,長頭發柔順地披著,絲絲縷縷拂在她光潤的肩膀上,粉藍的裙子包裹著她纖細的身體,玫瑰色的雲彩仿佛停留在她的臉頰上,大樹有種不敢逼視的感覺,蹈蹈像一個會發光的星星,耀得他睜不開眼睛。大樹心裏五味雜陳,一言難盡。
  蹈蹈和大樹隔著玩鬧的人群互相注視,微風也撩著大樹的頭發,吹出亂七八糟的形狀,過了好一會,蹈蹈才下定決心,微笑著走過去。她站到大樹旁邊,仰頭問:“來找我麽?”大樹有點緊張,他調整了一會呼吸才說:“恩,我本來是路過,後來看見你,就站住了。”蹈蹈低頭微笑了一下,又問:“好麽?”大樹點點頭:“你有時間麽?我們走走好不好?”蹈蹈微笑著點了點頭。
  他們一路慢慢地走著,夕陽已經下山,彩霞從玫瑰紅變成青紫色,在寶藍的天空襯托下,分外的美麗。蹈蹈深深呼吸空氣裏的草香和花香,感歎地說:“這樣美麗的景色和芬芳的味道,隻能再享受兩天了,7月2日就要離校了。”大樹問:“公司有沒有要求你一畢業就上班?”蹈蹈笑:“還比較仁慈,給我半個月的準備時候,不過7月15號一定要上班了。”大樹說:“我聽說是在本市的證券公司?”蹈蹈點頭:“恩,在公司研究部做助理。我真是一點底都沒有,害怕得很。”大樹微笑:“不要緊張,你做什麽都能做好,要對自己有信心。”蹈蹈笑著說:“哪裏還敢談什麽信心啊。工作也不是自己的本事找來的,是我爸爸的關係找的,以前老是雄心勃勃的以為自己有本事踏一條自己的路出來,結果還是靠父母找工作,還好意思說馮蔭呢,我和馮蔭有什麽兩樣?”大樹趕緊說:“你不要妄自菲薄,你和馮蔭當然是有區別的,電視台不是開始看中的是你麽?可見你的能力。”蹈蹈搖頭:“我開始也這麽認為,後來看過幾次馮蔭主持的節目,她做節目很有張力,能控製場麵也能調動氣氛,是個很不錯的主持人。”大樹低頭看她,好一會才微笑著說:“蹈蹈你真是變了不少。”蹈蹈笑起來:“以前老是惟我獨尊的,把自己看得太重了。找工作這段經曆教了我不少。其實咱們這種剛畢業的學生,能有什麽能力啊,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如果還老是覺得自己很行,這種心態不調整過來,進了單位也難有進步。”大樹笑:“你現在打的這個心理底子就夠實在了,不過不要太把自己看低了,有基本素質在,我看工作中那些東西也不是太難。”
  蹈蹈微笑,發現他們走到了大操場,月亮已經升上來,皎潔明亮。蹈蹈停住腳步,看著月亮出了會神才說:“哎呀,光談我了,你呢?工作定在哪裏?”大樹說:“我在深圳找了個工作,在一家上市公司做融資。”
  大樹找了台階吹吹幹淨,招呼蹈蹈坐下來:“我爸爸媽媽氣壞了,他們根本沒有想過我會離開本市。”蹈蹈微笑,轉頭說:“你自己跑去找的工作?”大樹點頭:“爸媽托關係給我找在本市的金融辦,算是吃皇糧,他們滿意得不得了,所以我去深圳工作把他們氣死了。”他隨手點了根煙,看看蹈蹈又掐掉:“可是我不想受人恩惠,仰人鼻息,所以還是義無返顧要自己找工作。”蹈蹈衝他擠了擠眼睛:“幫忙的人是不是馮蔭的爸爸?”大樹點頭:“我知道你猜得到。”
  大樹把香煙拿在手裏揉搓,輕聲說:“我好歹也算邁出我自己的第一步,不要再讓長輩幫忙,我要走自己選擇的道路。”蹈蹈回頭看他,大樹的頭發在晚風裏搖晃,蹈蹈一時看住了,好一會才說:“馮蔭什麽反應?”大樹吃驚地看她,蹈蹈笑起來:“女孩子總比男孩子敏感一些,我大概猜到她對你的感情。你承認麽?”大樹沒有回答,好一會才說:“我不會在乎她的感受。如果是你”,他回頭看蹈蹈,眼睛映襯月光,灼灼發亮,他柔聲說:“如果是你,你要我留下來,我就留下來。”
  蹈蹈回頭看他,眼睛裏閃著光,她想到了大樹的那段留言,心裏感動,眼神不由自主地溫柔起來,心裏被大樹的柔情塞住,嗓子都覺得哽咽。大樹迅速捕捉住了她眼裏的柔情,激動地一把拉住蹈蹈的手:“蹈蹈,你願意麽?你要我留下來麽?如果你要,隻要你要,隻要你開口說一個要字,我就留下來,我辭掉那邊的工作,在這裏再找一個,並不難,你相信我,隻要你,隻要你點一下頭,我就留下來,留在你身邊。”他激動地一疊聲說出這些話,聲音因為情緒的波動都顫抖起來,眼神明亮,神采飛揚。
  蹈蹈看著他的眼睛,心裏猛烈地感到大樹的深情,她非常感動,臉頰微微發紅,好一會兒,她抽出被大樹緊緊握住的手,輕聲說:“大樹,我很感動,可是”,她平靜了一下自己,輕柔地說:“可是,我不會點這個頭,也不會說這個要字。”
  大樹頹然地放開手,低頭使勁揉搓那根香煙,煙絲揉碎了,撲梭梭掉下來。蹈蹈感受得到大樹的失望,她為難地想安慰他,又害怕任何一點安慰給他帶來新的希望。她斟詞琢句地輕聲說:“大樹,我還記得你給我的留言,‘與你相遇,與你別離,完成了上帝所作的一首詩。’我們曾經有過很美好的日子,真的,非常美好,它一直存在我的心裏,永遠不會忘記,但是,過去的就過去了,青春就是一本倉促的書,書頁翻過去就翻過去了,要翻回來,太難了。”
  大樹回頭看她,蹈蹈專注地看著他,目光還是那麽柔和,可是,眼神堅定懇切,讓大樹的心重重地揪了一下。他難受得心都縮起來,可是還是竭力控製自己的感情,他勉強微笑了一下:“我懂得,本來我是不想說這些的,可是不知道怎麽一時控製不住,還是說了。你不要為難,我並沒有要勉強你的意思。這麽長時間了”,他抬頭看月亮,眼睛慢慢地潮濕:“我已經能接受現實了。”蹈蹈猶豫了很久,還是伸手過去握住了大樹的手,重重地握了一握,才放開來。
  大樹很長時間才回過頭來,微笑著說:“我們兩個都長大了是不是?”蹈蹈點點頭。大樹的眼睛溫柔地在蹈蹈的臉上停留,細細地端詳,然後說:“瘦了不少啊,你要當心身體,不要太勤快了。你這個人,看上去那麽懶,其實做起事情來那麽實在,是最容易給單位賣命的人,要注意身體。”蹈蹈微笑:“你是說,我有做勞模的潛質麽?”
  大樹說:“你對我提什麽建議呢?”蹈蹈笑著想了想:“其實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戒燥,你總是脾氣急噪,容易衝動,這點是大忌,可要記住了。”
  微風從梔子花叢中吹來,帶來濃鬱的花香,蹈蹈和大樹靠著後麵的台階,享受著清涼的香風,慢慢地溫暖地聊天,就像一對要好的老朋友,互相叮嚀囑咐。慢慢地看著月亮升上了中天。
  蹈蹈看了看外麵,笑著說:“好象很晚了,是不是要回去了?”她站起來,伸展了一下身體。大樹依依不舍地站起來,笑著說:“真不想走,就這麽聊到天亮該多好。”蹈蹈微笑:“聊到天亮還是要走,不如留點遺憾,更加有缺憾美。”
  大樹低頭看著蹈蹈,目光舍不得離開她在月光下明媚的眼睛,他幾乎想伸開雙臂擁抱她,但是害怕這樣美好的夜晚留下一個尷尬的結尾。他長久地凝視她,想把她的樣子深深地印在腦海裏。蹈蹈在這樣的眼神下無所適從,她隻好掩飾地低頭,玩弄自己裙子上的飄帶,心裏波瀾起伏,輾轉忐忑。好一會兒,大樹才說:“蹈蹈,明天我就要提前離校了。再見——我過年會回來看你。”蹈蹈微笑著抬頭說:“恩,你好好兒的,我也會,好好兒的。”
  7月2日無法避免地總算來到了,整個學校都沉浸在離別的悲傷中,到處都能看見背著行囊紅著眼眶的畢業生。蹈蹈的寢室頭天晚上已經喝過了離別酒,8個女孩子無論4年來關係如何,那天晚上還是難分難舍,全都喝醉了,在寢室裏哭成一團。蹈蹈和家竹是寢室裏最後走的兩個人,她們送走了寢室裏一個又一個姑娘,到下午的時候眼睛已經全腫了,四個小桃兒一樣紅通通的。
  蹈蹈替家竹把行李收拾好,在鋼絲床上坐下來,低聲說:“還有什麽沒有收拾麽?”家竹四處望了望,搖了搖頭。蹈蹈咬著嘴唇,把自己的頭發夾子取下來夾到家竹頭發上,把家竹的換到自己頭上,淚汪汪地說:“就算換個信物好了。”家竹雖然也含著眼淚,但是還是忍不住笑出來:“我們兩個換什麽信物啊,又不是梁山泊和祝英台。”兩個人都笑起來,笑著笑著又哭起來。兩個女孩子忍不住擁抱在一起,淚水打濕了彼此的肩膀。
  方列推門進來,嚷著說:“就像進了男生宿舍似的,怎麽到處都是男生啊?”他端詳兩個女孩子,放下行李,摟住家竹:“噓噓,好了好了,不許哭了,眼睛都腫成這個樣子了。”家竹推開他:“不要摟摟抱抱的,我們是不是要走了?時間差不多了吧?”蹈蹈說:“我要送你去車站。”家竹搖頭:“你不要去了,大學都是今天送畢業生,車站該多少人啊,天氣這麽熱,你小心中暑了,還是趕緊回家吧。”蹈蹈把家竹的小包往肩膀上一搭:“我行李都送回去了,什麽東西都沒有,能中什麽暑啊,反正我是一定要去的,你別推三阻四的。”家竹還要阻攔,方列說:“你就讓蹈蹈送送吧,以後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見麵,不送你,她哪裏能放心。”方列這句話仿佛敲在蹈蹈心上,她忍不住又哭起來,家竹也走過來摟住她,一疊聲地說:“好好,送就送吧,你別哭了。你這個樣子,還讓不讓我走啊?”
  三個人最後一次清點了一下東西,方列把家竹的行李先送到樓下去,蹈蹈和家竹手拉手最後一次看了一遍住了四年的小窩,窗簾已經卸下來了,所有的鋪蓋都沒有了,曾經擁擠的讓人難受的宿舍仿佛回到了她們剛入校的時候,空空蕩蕩。那扇風雨夜裏無法關牢的窗戶,那張曾經零亂地堆著零食的桌子,那條曾經掛滿了衣服的橫貫房間的鐵絲,那些她們住了四年也抱怨了四年的小房間的每一個角落裏,都將覆蓋上一層灰塵。已經再也不用蹈蹈她們去擦拭了,也許它們才是這裏真正的主人,多少個四年過去了,多少個人來了又去,一直在這裏的似乎隻有這些無休無止無窮無盡的寂寞灰塵。
  蹈蹈和家竹依依不舍地慢慢把門關上,就像把過去的4年關在身後,就像把一段青春歲月封存在這間宿舍裏。在鎖上鎖頭的那一刹那,兩個女孩子的眼淚都掉在鎖頭上,淚水分成兩半,掉落在寢室門口的水泥門檻上。
  他們一路慢慢地走出校園,到了門口,三個人都忍不住停住腳步回頭張望,校園還是那樣蔥蘢美麗,可是這再不是他們的校園了。蹈蹈輕聲說:“家竹,你說咱們什麽時候還能一起回到學校?”家竹說:“也許一年,也許五年,也許十年,也許二十年。”蹈蹈點點頭:“也許很多很多年,但是咱們一定要一起再回來一次,一定。”
  去火車站的路上,蹈蹈和家竹都沒有說話,2個多月的畢業告別已經讓她們沒有什麽事情需要再彼此叮囑了,可是這樣漫長的告別並沒有消磨掉她們的離愁,兩個女孩子緊緊地握著手,安靜地傾聽彼此心中的掛牽,無法用言語來表達。
  到了車站,三個人都被車站的那種告別場麵給嚇住了,所有畢業生的離情別緒仿佛集體爆發在送別的月台上,到處都是抱頭痛哭的場麵,一群男生正在火車上衝下麵送別的人群唱《朋友》,很快,火車上下都開始唱這首歌,哭聲也在歌聲中越演越烈。
  蹈蹈拉著家竹的手,哽咽地說:“你路上要小心啊,我給你帶的酸梅粉你記得泡水喝,荔枝不能放久了,你一上車就吃了吧。”家竹含淚點頭一一答應,方列也忍不住紅了眼圈,他對蹈蹈說:“你放心吧,我送家竹去北京,安頓好了再走。”蹈蹈一把拉住方列的手,懇切地說:“方列,你一定要對家竹好,一定,她真的是難得的好姑娘,她特別好特別好,你千萬不可以負她,否則,我饒不了你!”家竹忍不住哭出聲來,一把抱住蹈蹈,緊緊擁抱,淚水洶湧而出。
  火車汽笛拉響了,家竹才上了車,蹈蹈拉著她的手不肯放開,跟著火車跑了好幾步,家竹大聲喊:“蹈蹈,保重!你一定要好好兒的,讓我放心啊!”火車真的開動起來,蹈蹈再也跟不上,隻好放手,眼看著載著家竹的火車慢慢地遠去。
  整個月台還在哭泣,女生在嗚咽,男生在嚎啕,火車開出很遠了,蹈蹈才清醒過來,仿佛剛被驚醒,望著綿延的鐵軌她心痛如絞。她輕聲地說:“我會走好,你們放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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