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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蘭:校園紀事

(2008-11-26 13:30:02) 下一個

  [卷一] 米邱邱和金巴的戀愛紀事
  米邱邱和金巴相識在一個秋高氣爽的九月。
  這是他們大學生涯的第一個秋季運動會,中文係的新生和電機係的新生為了南區的一片籃球看台發生了衝突。作為中文係2班走馬上任的新班長,米邱邱風風火火的衝進了電機係的陣營,在那裏抓住了穿著一件白襯衣看起來幹幹淨淨的金巴。
  “我是米邱邱,中文係2班班長。今天早上我們係主任明明確確告訴我南區的看台是我們班的位置,他說得清清楚楚的哦,從那裏到這裏統統的都是我們班的座位,剛剛好40個座位,剛剛好我們班是40個人。你們是不是搞錯了,如果搞錯了的話請你們馬上和係主任聯係一下,確定好你們班的位置。謝謝。”
  米邱邱挺著胸脯站在金巴的麵前,劈裏啪啦說了一通,可是金巴隻是淡淡微笑,很有耐心的聽著她放完鞭炮,然後客氣地說:“十分鍾之前係主任告訴我看台位置作了些調整,中文係的座位改到了那邊,諾,那邊也剛剛好是40個位置。”
  米邱邱目瞪口呆,然後才說:“噢,不好意思。謝謝。”
  金巴仍然是一幅好麵孔,溫溫和和地對她微笑。
  當米邱邱帶領著全班浩浩蕩蕩的女生大隊從電機係麵前魚貫而行,電機係的男生們竊竊私語:“那個班長,有味道哦。”
  金巴覺得那個頭發長長,風風火火的女生有點奇怪,她怎麽說話那麽大聲那麽快呢,還有,她對人說話怎麽那麽直接的盯著人眼睛看呢?和其他的女生好像有點不同,可是具體也說不出來是怎麽一種不同。
  米邱邱指揮全班在看台上坐定,聽見有幾個女生對電機係那個溫和如風的班長評頭論足“長得很帥哦,身材也很好誒,他的眼睛好迷人……”
  米邱邱阻止不了自己的耳朵為了這些議論而豎起來,他很帥嗎?米邱邱有意無意的向南區的看台望去,正好對上一雙黑黑的眸子,他的眼睛看起來很純淨,像天上的白雲那樣純淨。米邱邱打了打自己的腦袋,白雲怎麽會純淨呢?據說雲層裏漂浮的都是大氣中的塵埃和微粒,怎麽會純淨呢?
  天啊,這和他的眼神有什麽關係,她又亂七亂八想了些什麽?還是別想下去了,她於是對著那雙眸子展開一個燦爛的微笑,她一笑就有兩顆小兔牙,媽媽說她的小兔牙十分可愛哦,想到這一點,她的微笑就愈發燦爛了。
  學校的晨跑製度十分落後,每個班的隊伍必須經過老師的驗收。可是,中文係的美女們都是很文弱的,米邱邱每天早晨在每個寢室外麵大聲呼喝,能夠爬起來和她一起鍛煉身體的人越來越少,到最後就隻有米邱邱孤零零一個人去老師麵前簽到了。
  不久之後她意外的發現電機係的隊伍也隻剩下一個人,於是她就和那個白襯衣結伴而行。
  “你怎麽跑這麽慢啊?”米邱邱氣喘籲籲的問。
  金巴愣了,她明明跑的要死不活的,怎麽反而這樣問他。
  “男生不應該跑得很快嗎?應該比我快很多啊。”米邱邱更加氣喘籲籲。
  金巴不明白明明是她過來和他結伴的,如果他跑得很快,不就把她拉到後麵了嗎?
  “哎,那我們就一起慢慢跑吧。”米邱邱很有義氣地說。
  金巴有些哭笑不得,難道她看不出來他是故意等她的嗎?
  跑完晨跑之後,他們就順便在餐廳裏吃早餐。
  金巴知道許多女生都不吃早飯,可是米邱邱不僅吃,而且還吃很多。
  米邱邱也常常問一些很奇怪的問題,比如金巴是不是和巴金有某種特殊的關係,金巴還是那樣淡淡微笑,看著她大口大口的喝稀飯。
  他們的友好關係一直延續,但這交情隻限於一起晨跑一起早餐一起開會。
  這樣就很好了,君子之交淡如水啊。
  巧的是文學選修課,他們倆同時選了詩詞賞析。
  在這個“必修課選逃,選修課必逃”的時代,隻有米邱邱和金巴兩個人一節不拉的堅持上著選修課。
  第一節課,米邱邱坐在教室最東邊的一角,金巴坐在最西邊的一角。他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他,他們倆便很有禮貌的相視一笑。
  第二節課,米邱邱覺得坐在邊緣位置看黑板很不清楚,於是挪到了靠中間的位置,金巴也拎著包包坐到靠中間的位置,他們又是相視一笑。
  第三節課,米邱邱索性坐到金巴的旁邊,好不容易遇到熟人嘛,坐在一起也有個照應。金巴似乎很體會她的想法,兩人再次相視一笑。
  金巴的寫作功底出人意料的好,好到每次米邱邱看到他的文都想把自己寫的垃圾給撕掉。米邱邱一直覺得能寫得一手好文的男人都太過陰柔,從古至今都是,可是金巴卻從來沒有給她這種感覺,他不魁梧,可是他卻很讓人覺得踏實。
  米邱邱是個乖乖的女生,一直秉承“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優良傳統,但她也飛了許多其它的選修課。不過對於詩詞賞析卻是從來不曾缺課,並不是真的那麽喜歡,隻是她知道金巴總會用自己的書包幫她占上身旁的那個座位。雖然那個座位即使他不占也沒有人坐,米邱邱還是覺得很溫暖。就算為了那個溫暖的座位吧,她決定認真的去賞析詩詞。
  第二年,金巴他們學院建院80周年大慶,文學院禮節性的贈送了一棵小小的紫杉樹,米邱邱作為學生代表,象征性的和金巴一起種下了這棵意義重大的小樹苗。
  “友誼地久天長”,在小樹下麵的木牌上刻著這樣的題詞。
  金巴就和米邱邱在樹下合影。
  他的笑容還是那樣淡淡眷眷,而她還是那樣爽朗燦爛,露出兩顆招牌式的小兔牙。
  這顆小樹苗看起來非常的富有生命力,總有一天,它會枝繁葉茂,陰蔽一方。
  就好像兩個學院之間的友好關係。
  也好像米邱邱和金巴天長地久的友誼。
  生命裏有這樣一個好朋友真是一種幸福,米邱邱一直這麽覺得:有人幫她在自習室占位,有人陪著她晨跑,有人耐心的陪著她吃早飯,有人聽她嘮叨小女人的煩惱,有人指點她的垃圾文章……
  可是,他們是戀人嗎?
  每當有好友這麽問她,她總是果敢的否定。
  他從來不曾說過喜歡她,在去年的愚人節,她嬉皮笑臉的對他說“金巴我喜歡你。”他馬上就同樣笑著回答她“我也是誒。”
  一點遲疑都沒有。
  即使他稍微遲疑一下,她也會好好的多多的剖析一下他們的關係。
  大三了,米邱邱看著上一屆的師姐師兄們為了前途各自奔波,心裏竟也有一些傷感。
  “你畢業了有什麽打算?”
  “回甘肅老家。”金巴很果斷的告訴她。
  “為什麽?”米邱邱知道這個問題很無聊,但她還是這樣問。
  “支持西部大開發啊。”金巴笑了,笑容就如他們初次見麵那樣,溫和而明淨。
  不好笑,這個玩笑不好笑,米邱邱在心裏想。
  那麽兩年之後,他就會回到甘肅,而她還留在北京老家。
  從甘肅到北京的距離在地圖上隻有兩個巴掌遠,可是坐起火車是要很久很久的。
  不過現在,他們還是在一起,他們還是最要好的朋友。
  這樣的日子無風又無雨,直到中文係的另一個女生何曉泠和金巴頻繁接觸。米邱邱心裏有點不是滋味,從來沒見金巴交過女朋友,以為她就是他最好的異性朋友了。可是,隨著何曉泠去金巴他們學院的次數越來越多,米邱邱也就不好意思也去摻和了。
  何曉泠不是那種大美女,可是脾氣溫溫和和的,笑起來也甜甜的。金巴一定會喜歡這種類型的女生,要不然她在他麵前晃來晃去晃了兩年再怎麽也應該曾經讓他有那麽一點點反應吧,可是好像一點點都沒有。這就是物以類聚的道理,金巴也是那樣溫溫和和的一個人。
  更重要的是,何曉泠也是甘肅人,據說他們兩個的城市還很近,這就少了很多障礙不是嗎。
  這沒什麽不好,但是因為這個原因,最近金巴和米邱邱見麵的機會真的越來越少了。
  一次晨跑之後,米邱邱很自然的聊到這個話題,然後很自然地抱怨他:“你真是重色輕友。”
  可是金巴沒有還擊,隻是沉默了許久然後皺著眉頭很奇怪的問她:“你有男朋友了嗎?你怎麽還不交個男朋友呢?”
  米邱邱有點發愣,隨即笑道:“嫌我礙事了麽?誰說我沒有男朋友的?我不像你,交個女朋友就那麽招搖,整天都在一起。”
  然後那一天金巴就破天荒的沒有和她一起吃早飯。
  過了幾天,米邱邱挽著林剛的手去找金巴,這就是她的男朋友啦!反正從大一開始他就鍥而不舍的追求她,那就讓金石為開吧。
  金巴看著那個高高帥帥很陽光的男孩,想著這一定就是物以類聚的道理,米邱邱也是那樣燦爛的一個人,就像是最明媚的朝陽,不僅僅是自己發著光,還很慷慨的把光芒灑給周圍的每一個人。
  有她在的地方就有快樂。
  也許以後他不必再陪著她晨跑,陪她吃早餐,給她占座位了,再也不必了。
  他想他應該覺得很輕鬆,可是內心反而沉重。
  金巴很客氣的和那個男生握手,覺得心裏有種奇異的感覺,從未有過的奇異感覺。
  那一天他到學院裏那顆紫杉樹下站了很久,才一年的時間紫杉樹就已經蔥蔥鬱鬱了,茂盛得無以倫比。
  友誼地久天長,金巴看著木牌上的字,皺了皺眉頭。
  如果畢了業,他離開了北京,他們的友誼還能夠地久天長嗎?友誼尚且不敢保證,更何況其他……
  其他,其他什麽呢?
  大四的情人節,米邱邱一個人過,因為她失戀了,才幾個月呢,她的戀愛真夠短命的。以前有看相的說她很難長命百歲,看相的看錯了,不是她短命,是她的愛情短命。
  他當時是怎麽追她的?他的甜言蜜語哪兒去了?他的山盟海誓哪兒去了?
  明明是他說要分手,可是他居然對她說“你的心從來不在我這裏。”
  這一定是借口吧?
  金巴一定不會這樣子對待自己的女朋友。
  可是,金巴現在在哪裏呢?當然是陪著何曉泠一起過這個浪漫的節日了。
  這一次,她的悲哀沒有人一起分享了,她的痛苦沒有傾訴的地方了。
  校園裏飄著細細的雪花,落在她的頭上、她的肩上,和她臉上某種不知名的液體融化在一起。她走到那顆紫杉樹下,看著一片片樹葉上堆著細細的雪片,心裏也好像要下雪了。
  幾天以後,他們許多學生會的幹部到附近學校去參加學代會。會議結束後,一大隊年輕骨幹就在學校餐廳裏腐敗了一番。
  米邱邱喝了很多酒,她自己都沒有發現原來自己這麽“海量”。一杯一杯烈酒下肚,她的臉變得紅彤彤的。眼前好像有許多人在一晃一晃,那個學生會主席好像人很好哦,帥帥的樣子,總是和她搭訕,也和她一起灌酒。
  “我失戀了,失戀了耶。”她於是就把這個秘密也告訴了他。
  “別難過,天涯何處無芳草。”他離她很近,曖昧的對她說。
  “嗬嗬,是啊,是啊。”米邱邱不可抑製的東倒西歪,就當她快要歪到他的身上的時候就被一個熟悉的手掌扶住。
  是金巴。
  “不好意思,我是她男朋友,她還在和我賭氣,我們昨天剛吵了架。”
  金巴不顧那個主席臉上的尷尬神色,拖著米邱邱離開了那個嘈雜的環境。
  夜風很涼,涼得讓所有意識在頃刻恢複。
  米邱邱坐在金巴的單車後架上,不發一語,為什麽剛才聽到他說他是她男朋友的時候,她會那麽高興呢?
  也許,林剛分手前的話是對的吧?
  淚水一滴一滴打下來,打在她的手背上。
  “你怎麽了?”金巴敏感的感覺到了她的異樣,“和他分手這麽難過嗎?你們到底是怎麽了?是不是又耍小脾氣了?你啊,別總是太倔強。”
  米邱邱在他身後輕輕的笑,難過嗎?她真的難過,隻是能讓她難過的人隻有一個而已,那個人卻不是林剛。
  “哎——”她呼喚他。
  “嗯?”
  “你的觸覺靈敏嗎?”
  金巴不知道她究竟醉到什麽程度了,因為他不知道這句話是怎麽蹦出來的。
  “我們試驗一下吧,我在你背上寫字好不好,你猜猜我寫的是什麽?”米邱邱忽然來了興致,然後輕輕的在他的背後劃來劃去,一遍劃一遍默念一遍哭泣。
  “哎,你感覺出來了嗎?”她最後問。
  金巴這才回過神來,然後發現自己已經紅了臉。
  幸虧她看不到他的臉,幸虧她醉了。
  可是,自己為什麽臉紅呢?為什麽感覺她的指尖在他的毛衣上劃過的時候,他會有那樣一種奇異的感覺?心不可抑製的狂跳,臉不可抑製的發燒。
  “沒有,我感覺不出來。”
  他看不到車座上那個人的失落表情,他也不明白她究竟寫了什麽,好像,是一串數字。
  再後來,他們就畢業了。
  金巴打點好所有的行裝,坐上了返往甘肅的火車。那裏是他的根,那裏是養育他潤澤他的土地,他是那片貧瘠土地的兒子,而他立誌要改變那裏的貧瘠。
  所以,他高考報的是電機專業,而不是他酷愛的文學。
  如果他對那片土地的愛少一點,如果他報考的是中文係,如果他留在北京,一切會不會不同?
  世界上沒有如果。
  米邱邱趕來送他,穿著一件紅色長裙,是從沒有過的豔麗嬌豔,從未綻放過的絕美風情。
  她送給他一個水晶瓶,裏麵放著一千顆幸運星。
  這些星星是她親手折的,它們很特別,因為每顆星星的內麵都寫著同樣一句話——“米邱邱喜歡金巴。”
  也許有一天,他會不小心拆開一顆,隻要拆開一顆,他就會明白她曾經對他的真摯情懷。
  火車慢慢啟動,米邱邱跟著車廂一點一點的奔跑,傻傻的追逐。
  為什麽現在才開始追逐呢?
  為什麽要等到明知不可能追到的時候才開始追逐呢?
  如果早一點,如果不相信命運,如果更勇敢,一切會不會不同?
  世界上沒有如果。
  金巴看著那個紅色的身影漸漸變成一個小小的紅點,眼眶就漸漸濕潤。
  以後陪伴他的再不是那張熟悉的臉,隻是手中這一顆顆幸運星。
  和她在一起的時光碎片忽然都撲麵而來。
  大學四年的回憶原來是這樣單調的主題。
  大學畢業一年,金巴已經在一家水利研究所初露鋒芒。
  他和何曉泠還是維持著穩定的戀愛關係,每個周末他們就交替到另一個城市看望彼此。從他這裏到她那裏隻要兩個小時,可是甘肅到北京就要很久很久。
  何曉泠是一個溫柔的女子,她對他很好,他知道。
  從大二開始,她就一直追他。在金巴看來,女生倒追男生還是一件極需勇氣的事,放下矜持放下高傲,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
  所以,就在米邱邱告訴他自己早有男友的時候,他也果斷地讓自己和何曉泠的關係確定下來。他不會辜負她的,因為他是一個有責任心的男人。他對她也盡量的好,照顧她愛護她,隻是有些東西他永遠也給不了。
  這一年他的生日,何曉泠送給他一個大大的生日蛋糕和一張精致的生日卡。卡上麵隻寫這一串數字“5201314”。
  “這是什麽意思?”金巴不明白。
  “你真壞,故意讓別人說出口。”何曉泠嬌嗔,“我愛你一生一世,你真的不懂嗎?笨蛋。”
  如雷轟頂。
  金巴愣在原地說不出話來,猛然記起大四的那個夜晚,米邱邱纖細的手指在他背後劃下的一串數字,仿佛就是這樣的形狀。
  隻是他不懂。
  他不懂這些數字的奧秘。
  他不懂她曾經給過他的心。
  兩年以後,中文係二班舉行同學會。
  米邱邱已經碩士畢業了,本科時代的羞澀稚氣已經褪盡,如今的她已是留校任教的一名助教。雖然成熟氣息漸漸顯露,她的臉上還是那樣無害的陽光微笑,一笑起來有兩顆可愛的小兔牙,讓人覺得她還是那個純真爽朗的女孩,那個風風火火的中文係班長。
  不過這個可愛的女孩卻不容易追到手哦。
  是要求太高了嗎?為什麽所有的男生都看不上眼呢?
  每當有人問米邱邱這個問題,她就會用腳在地上畫著圈圈。
  不知道,她也不知道。
  或許是心裏還有些東西沒有完全死去,或許是放棄比等待更加困難。
  在同學會上,她遇到了何曉泠。
  聽說,何曉泠快要結婚了。不過,新郎並不是金巴。
  “怎麽會呢?”米邱邱對她微笑,“好奇怪哦,你們一直很讓人羨慕啊。是不是他對你不好?我還是可以幫你扁他的哦。”
  她怎麽扁他?
  三年來,他們的聯係越來越少,她連他的麵也難見到,怎麽扁他呢?
  曾經說友誼地久天長,可是他們的友誼仿佛遺失在風中了。
  不是不想見,隻是不敢見。
  “緣分太淺吧。”何曉泠淡淡說,“他到底不是最適合我的人。我要的東西她給不了。”
  米邱邱沒有追問她想要哪個東西。隻是看著何曉泠幸福的表情,米邱邱知道何曉泠對金巴沒有什麽怨恨,她是真的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了。
  那麽自己呢?自己的幸福藏在哪裏?
  “金巴,他常常提起你,他一直都很掛念你。”何曉泠幽幽地說。
  “我也很掛念他的啊。”米邱邱盡量說得輕鬆,她覺得何曉泠的眼神仿佛寓意深刻,可是那寓意到底是什麽呢?
  她曾經往前走過了,可是他,從來不曾邁出自己那一步。
  時間依舊如白駒過隙,不知不覺又過了兩年,金巴發現自己真的老了,當家人催著他再找個女朋友,他都是淡然一笑。
  他能找誰?他還能愛誰?感情太複雜,他不敢去想,相對來說,工作總是簡單,所以他理所當然成為事業上的精英。
  終於,水利所要派人到北京到進修了。聽到這個消息,金巴的心竟怦然而動,怎麽會動呢,沉寂了那麽久的心怎麽還會動呢?
  五年了,經過了五年,難道還希望時光回到可以把握些什麽的時候嗎?她應該有了新的依靠了,她總會遇到另一個值得她在他背後劃數字的人。
  越來越濃的是思念。
  越來越淡的卻是勇氣。
  在這波動停止之後,他並沒有提出公派的申請。
  回到家,看到親愛的小侄兒來做客。看到這個小不點,父母免不了又抱怨想抱孫子雲雲,金巴還是隻能一笑了之。
  “叔叔,這是什麽?”
  小侄兒爬上他的書桌,拿過放在顯著位置上的水晶瓶。多少年,這一千顆幸運星都在默默伴隨他,那是唯一可以寄托思念的東西。
  “這是幸運星。”
  金巴想想又笑了,父母總是不理解他怎麽像個女生似的喜歡看著這樣的玩意兒傻笑,出神。
  “咦,這是怎麽折出來的呀?”
  小侄兒把一顆小小的幸運星打開,想看看製作的工序。
  “叔叔你快看,這裏寫的是什麽?”侄兒把小紙條放到他的眼前。
  鋼筆的墨跡早就變了顏色,可那字還是那樣清晰:米邱邱喜歡金巴。
  金巴又一次感覺到了心裏的悶痛,像被揪割著的痛。
  他從來不知道,在不知不覺間,點點滴滴的愛戀已經汪洋成海,他一直都在海的中央,卻還讓自己像快要幹死的魚。
  在這個風高氣爽的秋季,金巴捧著一瓶幸運星回到了母校。
  他站在熟悉的學院門口,發現那顆紫杉樹愈發的鬱鬱蔥蔥,幾年的時光老樹又發出了許多新的枝椏。那個刻著“友誼地久天長”的木牌還是立在那裏,孤獨地守望。
  米邱邱仍舊每天下課後從紫杉樹旁經過,她總是想也許有一天金巴會看到這顆如此茁壯的大樹,然後大吃一驚。
  當年的小樹苗長成了參天大樹,為什麽他們的感情長不起來呢?
  米邱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個站在樹下穿著白襯衣的人怎麽那麽像金巴呢?不僅是背麵像,側麵像,等他轉過頭來連正麵也像。
  他終於回來了。
  他來做什麽?他捧著那瓶幸運星,是想要還給她嗎?
  她傻傻接過他遞過來瓶子,不明白這又是代表什麽。
  “打開來看看。”金巴取出其中的一顆星。
  米邱邱聽話地把那紙條慢慢展開,發現在她當年的娟秀字跡後麵多出了這樣一行字:“金巴也喜歡米邱邱。”
  他終於發現了她的秘密,他怎麽這樣笨呢?怎麽現在才發現呢?
  眼睛裏好像有什麽東西滾下來,米邱邱想那應該不是眼淚吧,從來不知道眼淚可以這樣快樂的流淌。
  遠處的紫杉樹枝繁葉茂,米邱邱和金巴的愛情會和它一樣茁壯嗎?
  應該會的,據說他們愛情的年歲比紫杉樹的年紀還要大哦。

  [卷二]  左手牽你,右眼望她
  小九在自己九歲那一年,遭遇愛情。
  之前她一直是個懵懵懂懂的傻女孩,喜歡金庸,更愛古龍,每天幻想飛簷走壁,騰雲駕霧,認為瓊瑤岑凱倫都是無營養的東西。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總之,那一天發生在她出生後的第九年。在她經過隔壁班教室的那一刹那,被一塊不小心失手的抹布砸中腦袋,她仰頭,看清楚這飛來橫禍,也看清楚了那從天而降的愛情。
  那個男孩有英俊的麵容和溫柔的笑容,她認得他,二班的“一枝獨秀”元冬,一個在九歲就被認定會摘下高考狀元的男生。
  男生尷尬地撓頭笑笑,從窗台上跳下來,從她肩上拾起那塊抹布,然後跳回去,繼續擦他們班的窗戶。
  小九立刻低下頭匆匆走過,生平第一次為一個男生而臉紅。
  這個秘密,她必須牢牢守住,不對任何人講,包括悅兒。
  悅兒是個古靈精怪的女孩,但任誰都會被她柔弱的外表和嬌柔的聲線所蒙蔽。小九如是說。
  悅兒喜歡呆在小九家裏看漫畫,小說和電視,小九是悅兒最最依賴的朋友。
  她知道小九跟她性格迥異,就連喜歡的東西都毫不相同。四大名著裏,小九最愛《西遊記》,其次《水滸傳》,再次《三國演義》,最後是《紅樓夢》,而悅兒差不多恰恰相反。
  悅兒一直知道小九是個才華橫溢的姑娘,小學開始寫詩歌,像模像樣,後來寫得膩了,開始寫長篇武俠,老師的都歎為觀止。悅兒經常在小九麵前為自己的文學造詣感到羞愧,她隻能考得一個又一個數學滿分,以表示自己不比小九笨。
  悅兒喜歡隔壁班的一個男生,但是不敢說。
  她喜歡他,無關他的成績和長相。她隻是覺得他像譚詠麟,無論是氣質還是歌喉。
  好多年後,悅兒仍然清晰地記得,那個男孩,唱著水中花:“我看見水中的花朵/強要留住一抹紅/奈何輾轉在風塵/不再有往日顏色/我看見流光中的我/無力留住些什麽/隻在恍惚醉意中/還有些舊夢……”
  他那麽美好。他成為她兒時記憶的一部分,那一部分被她自己所獨享,不能與任何人交談,交流或交換。
  包括小九。
  元冬注意到那兩個女孩,是緣於好友舒平的調侃。舒平說隔壁一班有一對姐妹花,漂亮可愛,關鍵是兩個人都帶著點傲氣,活脫脫兩個小公主。
  那個語氣,實在是……
  元冬笑了,不知道想起了什麽。
  他和她們的相遇,純屬無意,但又像預謀。
  小學五年級的某個午後,他騎著單車回家,在學校門口的小巷子裏麵和她們,狹路相逢。
  她和她牽手,但他像一陣風,從她們中間呼嘯而過,她和她緊握著的手被他衝開。三個人都是一陣心跳加速,然後三個人各自複原,俱是不懂聲色。
  後來元冬回想,隻記得左邊那個神色泰然,甚至神色裏還帶著點狡黠的笑,毫不懼怕地盯著他看,好象對他說“俺等的就是你”;右邊那個笑容淡淡,看他的眼神好象已經認識多年,隻等著那一刻他的到來。
  他後來記住了她們的名字。
  小九,悅兒。
  悅兒,小九。
  後來三個人時常碰麵,在籃球場,小樹林,和數奧補習班。
  在補習班,元冬喜歡坐在第一排,經常回頭跟舒平借橡皮,然後似無意般用目光掃過第四排坐著的那對女生,心裏暗自開心。
  舒平有點不耐:你幹嗎一個人坐在前麵,你就不能跟我坐在一塊兒?
  元冬嘻嘻笑,不作聲,回過頭去看黑板,卻能感覺到後腦勺有目光相隨。
  是誰在看他?是她嗎?
  他其實不需要上數奧補習班的,他輕輕鬆鬆就可以拿到驚人的高分。但他悠悠然念叨:……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
  他在籃球場龍騰虎躍,目光追逐坐在花壇邊上說悄悄話的兩個女孩。一個穿白色短裙,頭發用黃色的發帶箍住,像小巫婆一樣蠱惑。一個穿花連衣裙,頭上戴一個彩色的小蝴蝶結,像小仙女一樣靈氣。
  他突然發呆,被球砸中腦袋,然後發現兩個公主同時抬眼看他的窘相,他更加慌張地跌落到地上,完全沒有一點“天之驕子”的優雅姿態。
  小九上中學了。她和悅兒、元冬上同一所中學,同一個班。
  中學之後,她和悅兒不像從前那樣親密。媽媽說:人長大了嘛,學業重了,朋友也會慢慢疏遠的。
  小九知道不是那麽回事。
  她和悅兒的疏遠是有原因的,雖然那原因她根本不願意正視。
  小九的文采仍然是不能被忽視的,可她偏偏沒有一點理化思維,她很羨慕悅兒的邏輯思維能力,因為悅兒常常可以跟元冬在課堂上為一道題爭得不可開交。
  好象比武一般。
  比武是兩個人的事。
  隻是兩個人的事。
  其他的人,都是看客。
  悅兒開始不那麽執著於自己的拙劣文筆和幹枯頭腦了。她發現元冬喜歡和她探討數學問題,因為他們兩個人都是理科天才。
  可是當她看到小九和元冬一起為足球為巴喬而言談甚歡的時候,心裏有一些失落。
  她也要喜歡足球!
  一九九四年世界杯,她扯著爸爸的袖子說:半夜一定一定要把我從床上拉起來看世界杯,一定一定要!
  第二天早上,在陽光中醒來,發現自己又是一場酣睡。她大鬧,爸爸沒法子:你睡得跟死豬一樣,誰能叫醒你?你又不喜歡足球,熬夜幹嘛呢?
  來到教室,看到那兩個人又興高采烈慷慨激昂,心裏悵然。
  悅兒在書桌的背麵寫:巴喬,你到底是誰?你讓我十分不開心。
  初二的時候,班主任取消了同性同桌的製度,實行男女混坐。
  男生女生全部被趕到教室外麵,按照身高,排成兩列。不少張揚的男生吹著花哨,打量心愛的女生在所有女生中的排序,趁機排到相同的位置,以求修得“同桌坐”。
  悅兒和小九一般高矮,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教室,坐在相鄰的兩張桌子上。
  而下一個走進教室的男生,竟是元冬!
  竟然是他!
  元冬進了教室,發現自己陷入一個無解的難題。
  三個人仿佛都被點了穴,不得動彈。他呆呆站在原地,感覺身上的汗一直在流,一直在流。
  悅兒緊咬著嘴唇,然後下定決心般忽然抬頭,倔強地看著他,等待答案。
  小九也不吭聲,一直斜眼瞟他,心裏不肯服輸。
  穴道一直沒有被解開,元東愣在原地,終於知道什麽叫做進退維穀。
  直到老師在背後輕推了一把,他猛地向前跨了一步,傻傻的,跌坐在了悅兒的身邊。
  悅兒,悅兒,他反複默念這兩個字,心在瞬間坦然。
  小九有些悵然,可是她不允許自己難過。
  她曾經看過一部電影,仿佛是一部鬼片,姐姐是鬼,妹妹也是鬼。後來姐妹倆隻得到一張還魂符,妹妹把那符給了姐姐,自己在良人身邊等待魂飛魄散。誰知道黎明時分,姐姐悄悄走到她的身後,把那張黃色的小符插在她的發髻裏,自己永久地離去了。
  大概是這個情節吧,但是記不清楚了。小九一拍桌子,決定以此為題材,自己創作一篇小小說,投個稿,賺點稿費,請悅兒和元冬吃頓好的。
  往左邊一看,元冬坐在那裏,安靜看書,他的左邊,是同樣安靜的悅兒。
  悅兒,我把我的還魂符給你了,要好好珍惜啊。小九在心底說。
  突然發現元冬從書裏抬頭,還是那樣輕輕笑笑,溫柔得無以複加。
  “嘿!”他說,若無其事的說,“寫什麽呢?給我看看。”
  他頑皮地把她的作文本搶過去,看到開頭寫著:“兩隻孤魂野鬼……”,於是帶著寵溺的神色揉揉她的頭,“你這個小女鬼。”
  小九心亂如麻,不由皺皺眉:他到底喜歡誰?
  初中結束,有人離場,三人行從此中斷。
  離場的這個人是悅兒。
  小九心裏難過,如果要用這種方式來結束這場對弈,那麽她情願,丟盔棄甲,主動認輸。
  悅兒的父母工作調動,她要去一個更大更繁華也更孤獨的城市。少年不懂得什麽叫離別,但從此以後,如何重逢?
  悅兒走的那一天,小九送她到寬闊的馬路,看殷家的行李一箱一箱被裝上卡車。悅兒坐在卡車的前座上,沒有哭,手裏拿這個隨身聽,裏麵放的磁帶,有譚詠麟的《水中花》。
  悅兒從窗戶探出身子,費力地拉住她的手:“你們要好好的。”
  回到學校的時候,舒平拉著小九到球場去看元冬:“快來快來,他發瘋了。都投了一天的籃了,怎麽拉他也停不住。”
  小九走近了球場,看見他一個人在專著地運球,上籃,投籃。她想就這樣吧,讓他一個人好好呆著。他總會好起來,因為他們都要好好的。
  十五歲,高中第一年,小九和元冬手拉著手進出教室。
  在老師們視早戀為洪水猛獸的年代,他們我行我素,凜然無懼,絲毫不在乎風言風語。
  高二的時候,悅兒代表學校參加省裏的物理競賽,考場設在市裏的某個研究所。
  那一天,她前所未有的緊張,她知道,他一定在樓下的考場裏坐著。進考場之前她特意翻看了考區的分布,L市的考生,都在那個教室裏。
  考完了試,悅兒在眾人的怒目中提前了半個小時交卷,她知道那些高材生一定很痛恨她,那考卷明明很難。其實那試卷她沒有做完,但她心裏不安,她知道元冬有提前交卷的習慣。
  悅兒站在頂樓,一直等到考試結束的鍾聲響起。她目不轉睛地看那個教室的考生們順序出場,那些驕子驕女們,意氣風發,瀟灑而過。他在人群裏,還是木秀於林的樣子,手裏拿本書洋洋甩甩,嗬,那就是他。連頭發都還是那樣,在風中飛啊飛,不是那麽黑,甚至有點閃亮的灰。那紫黑色的毛衣套在他身上,還是那麽好看。
  他沒有發現她。難道他不知道她在?
  悅兒心裏有淡淡的難過,他為什麽不抬眼看一看。隻要他看一看,就能發現她在那裏,等他。
  一如從前。
  高三那年寒假,悅兒回老家看外婆。在那個小城市裏,毫無意外地遇見了熟人:舒平。
  舒平說,咱們初中班上的同學在湖邊辦同學會呢,殷悅兒你要不要去啊?
  悅兒心裏猶豫,腳不停地在原地畫圈,見悅兒不吭聲,舒平趕緊補充:小九和元冬都在那裏,打麻將呢,你去是不去?
  悅兒神色慌張,沉默了一陣子,到底還是搖搖頭,跑了。
  如果再見麵,她並沒有比以前更好,那麽,她寧可他沒有見到容顏已改的她,不讓他看到歲月留下的痕跡。
  可是跑遠了去,心裏還是忍不住跑到以前他們一群人經常聚會的湖邊,偷偷遠眺。
  他們果然都在,她看到小九嘻嘻哈哈地坐在牌桌前,元冬斜靠在她坐的竹椅上,穿著黑色寬鬆毛衣,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偶爾抬手指點小九如何出牌。小九的邏輯能力奇差,但元冬善於推敲運籌。
  “糊了!糊了!”
  小九嬌甜的聲音好清晰,隻見元冬在身邊輕輕微笑,滿眼溫柔。
  悅兒的心裏忽然發疼起來,忍不住靠著牆壁蹲下去,讓呼吸平靜一些,讓心好過一些。
  她想:如果她沒有離開,如果她從來都在,元冬會不會也這樣佇立在她的身旁,溫柔以待。
  他會不會?
  小九很煩惱。終於到了填抱誌願的時刻。
  她想都不用想也知道元冬會去北京,去聚集了全國眾多高考狀元的那個學校。可是她怎麽辦?她的語文曆史自然不用愁了,可是政治一般,數學很爛,總分丟人。
  她看見元冬理所當然地幫她挑選北京的學校,忽然就很氣憤:誰要去北京啊?誰想去讀北京的學校啊?
  她的聲音很大,前後有埋頭苦讀的人被她驚醒,不滿地向他們打量。
  元冬很驚訝,他說:你怎麽能不去北京呢?你不去我怎麽辦?
  小九說:誰管你怎麽辦?我的前途我自己決定。我不要你管。
  元冬想著她或許隻是氣話,於是輕歎口氣,仍然溫溫柔柔地幫她把一桌的試卷收好,折起來。
  小九看到最上麵那一張,數學74分,一把奪過來,撕掉。她的分數居然隻是他的一半,這樣的不對等,那他們的愛情是否能一直對等?
  元冬不懂她生哪門子氣,於是也憤然離開。
  後來他終於看到,她的第一誌願明明白白寫著:重慶大學。
  元冬在那個臥虎藏龍的學校依然受人注目。
  他聰明,但不賣弄。他謙虛,但不卑微。他氣質柔和,態度誠懇,受女生青睞,但他總對喜歡他的女孩說:我有女朋友,她在蜀地等我。
  可是小九沒有等他。
  她沒辦法去等。她最終連重大也沒有考上,在西南某所不知名的學校就讀,專業是中文係。
  一對戀人要在一起,根本不需要理由,但是分手,總有很多很多的理由。
  距離,性格,學曆,陰差陽錯。
  他們甚至連分手也沒說。隻是突然兩年半斷了聯係。
  很突然。
  悅兒在天津度過四年的大學生涯。其間無數次去北京,總是過清華而不入。
  她不敢。
  她怕突然在那個校園裏與他相逢,因為她一直沒有準備好見麵要說的第一句話。
  她本來想考到北京去,可是縱然數理化都在140分以上,她的語文和英語卻總在及格線上沉浮。要想考北大清華那絕對要依賴百分百的運氣,於是父親說:去周恩來的母校看看吧,百年名校,你在那裏不會虛度。
  行。她點頭,在九月份風塵仆仆地遠赴天津。
  她不失望,因為她離首都北京是那樣近。
  天津城靜靜守望著北京城,就好像是她溫柔的眼睛,那麽遙遠而執著地看著那個唱著水中花的男孩子。
  大學四年,轉瞬即逝。
  高中同學相聚的時候,小九看到元冬攜新女友閃亮登場。
  那個女孩子叫小麥,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笑容明媚。她就像經過27層淨化的純淨水,單純無害。
  有人忽然想到什麽,拿小九和元冬開玩笑。兩人這才第一次四目相對,有些尷尬,小九立刻轉過頭去。她不知道為什麽,心裏一陣亂跳。為什麽他的眼神,還是那樣深沉,那樣憂鬱,那樣寂寞,帶著些怨,帶著些無奈。
  小九眉頭一皺,心裏想:你這人怎麽老是這樣呢?移情別戀的人是你。
  元冬看著那個他一直想要執手偕老的人,心裏仍然撕裂般的痛:我到底哪裏不好?為什麽不要我?為什麽你就不等我不要我了?
  席間,大家不約而同說起元冬快要結婚的事,都覺得意外。他有大好前途,光明事業,卻甘心成為居家小男人。舒平打趣:這麽快就放棄自由身?繁花過盡啦?
  元冬淡淡微笑:弱水三千,我隻取一瓢飲。
  小九心裏悶痛:弱水三千,我隻是你舀起卻又放下的那一瓢。
  殊不知他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久久離不開去。
  酒席上,他醉了。口裏一直喃喃。
  小麥不知所措,不知道怎麽照顧他,也不知道怎麽和元冬的高中同學交流。後來,舒平說,我帶你給他買點醒酒的藥吧。
  小麥感激地點點頭,小碎步跟著舒平往外走。
  旁人識趣地把元冬身邊的位置讓出來。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元冬問。
  沒。從來沒生過你的氣。小九回答,心裏好笑,他的醉可不像裝的,此刻又如此清醒。
  元冬點點頭,把沉重的頭輕輕靠在她瘦弱的肩上,重重歎息。他們沒有討論過去,有些答案並不重要。
  我們已經錯過了。小九低語,語氣哽咽。
  我知道。他再次點頭。你們都離開我了,都離開了,我都留不住。
  悅兒本科畢業之後去英國留學。很意外的在網上重遇元冬,從此每天都有固定時間,聊東聊西。有時候她很奇怪,他明明在IBM身兼重職,應該公務繁忙才是,卻總是雷打不動的按時赴約。
  其實,沒有約,隻是他總是在。
  你怎麽知道我QQ號的?悅兒好奇。
  我登陸了你高中班級的校友錄,查到的。他回答。
  哦。悅兒點頭,我幾乎都不去校友錄的。
  我知道。他說。
  他怎麽會知道?悅兒在心裏納悶。
  她知道他和小九的故事,心裏不知道怎麽安慰。也許沒辦法安慰吧,那麽多的愛情走失在凡塵中,太多無可奈何和無法解釋。
  就如她,分別後十年的時間,足夠寫一本書。但概括起來,不過三言兩語。就像她跟陌生的網友所敘述的那樣:在倫敦,被車撞了,右耳失聰,即將和肇事的那個年輕司機結婚。
  怎麽樣的人生,到最後都隻是寥寥數語。隻是其中悲歡,自己知道。
  悅兒偶爾在網上能碰到小九,小九的博客設置了密碼,隻有好友才可進入。而悅兒,不在她的名單裏。
  有幾次,悅兒忍不住想問問小九password到底是什麽,卻開不了口,總覺得突兀。
  小九終於也要結婚了。在上海,嫁給一個有兩棟房子的青年才俊。
  悅兒由衷地對她說恭喜,小九在大洋另一端客氣說謝謝。
  她會幸福嗎?她一定要幸福才好。悅兒在心裏默默地許下心願,卻於某一天的清晨,無意點開小久QQ的個人設置,在某一欄,發現一句奇怪的留言:我還是愛你。
  那留言是那樣隱蔽,任誰也不會發現。
  可是悅兒偏偏發現了。
  她就那樣莽莽撞撞又走到了小九的心裏,一個被隔開的隱秘世界。
  她知道,那句話一定是對他說的。可是他看見了嗎?
  如果他看見,他平靜的生活會不會發生些許變化?他會不會唏噓不已,為了那年輕的,稚氣的,勇敢的,而又輕率的愛情。
  她一直愛他。被她所知曉。
  然而我愛他,誰能知曉?
  生活還是繼續。悅兒天天能在網上看到那熟悉的小企鵝圖象。
  他在彼岸,一切安好。這是多麽好的事。
  她偶爾也會問問他的妻子:她好看嗎?
  元冬說:好看。
  有我好看嗎?她撒嬌。
  他不回答。悅兒幾乎要認為他不會理會這個問題了,卻看見他說:我希望將來我會有一個小女兒,因為我小的時候認識一個小女孩,是世界上最美的小公主。
  悅兒對著筆記本屏幕笑了,眼角卻有淚。
  2007年月9的某一天,悅兒和元冬在網上聊天。
  “我快要回國了!”悅兒對元冬鄭重宣布,“有空抽個時間來接見一下我吧,忙人!”
  悅兒興高采烈,連發了幾個笑臉過去。
  元冬的回應卻有些慢:“不好意思見啊。我這個人,啥都沒變,隻是變胖變醜了許多。”
  悅兒在心裏暗自好笑,他居然還不好意思。她想:我看你能醜到哪兒去。我喜歡的男孩子再醜又能醜到哪兒去。
  11月3日,首都機場。
  元冬終於見到長成大人的悅兒。這是他們自中學分別後的第十個年頭。
  元冬帶悅兒爬長城,遊故宮,然後牽著她在清華園裏靜靜地走。
  悅兒在學校裏照了好多相,在二校門,在荷塘,在靜春園,在紫荊公寓。深秋的陽光下,悅兒感到一種叫幸福的東西把自己緊緊包圍。
  那麽多年,她不敢步入的地方,這一天,和他同遊。
  雖然,他已為人夫,她亦有良人相伴。
  “什麽?”悅兒向右轉頭,看著隔著車流的元冬,著急地喊,“我聽不見!”
  她能看到他的唇形,她卻不知道他在說什麽,直覺上卻覺得那句話很重要。為什麽,他在她的右邊說呢,為什麽。
  元冬看她急得跟什麽似的,微微一笑,走到她的身邊,停住。過了半晌,才探身到她的左耳,清清楚楚地說:“我說,如果你沒有轉學的話,我們說不定已經在一起了。”
  不知道為什麽,悅兒靜靜地流下淚來。她輕輕擁住眼前闊別十年的男子,心潮起伏。
  在一起,這是多麽美麗的三個字,我們會在一起,我們已經在一起。
  可是如今,我們離交點已經那樣遠了。
  “我喜歡你。元冬。”
  “我知道。”
  “你為什麽知道?”
  他沒有回答。
  元冬突然就想起高三的那個午後,他和小九在籃球場邊爭吵。
  你為什麽要去重慶?為什麽?他朝她怒吼。你把我當什麽?虧我為我們設想將來,為我們的前途打算,那是我們兩的將來,我們兩的前途。
  不為什麽。她淡淡回答,輕輕擺弄自己的手指。
  你對我很重要。他無可奈何,回頭用拳頭砸向籃球架。你是我喜歡的第一個女孩。
  我不是。小九有些艱難地開口。
  元冬回頭瞪她,不解,不知道女人狠心起來為何可以這樣絕情斷義,遠非男人可及。
  你喜歡的第一個女孩是殷悅兒,殷悅兒喜歡的第一個男孩是元冬。
  小九搖搖頭走遠去,隻有這一句話飄落在他頭頂,飄落在他十八歲的天空。
  2007年,11月,悅兒再次離開北京,心裏再無遺憾。
  有一份感情,它經曆了忐忑,糾纏,失散,重逢,最後仍然隻能相忘。
  元冬仍然記得初中,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左手邊,她捧著課本,安靜坐著,而她就在他的右側不遠處,托著腮幫,思索心事。
  那是生命裏,最好的時光。

  [卷三]   落葉沙沙
  9月10日 星期六 天氣晴
  朗楓,你離開我已經第3天了。你知道嗎,楓葉已經紅了。
  兩年前的那個秋天,楓葉也是這樣紅,我獨自走在長長的林蔭道上,腳踩著厚厚的落葉,發出美妙的聲響:沙沙、沙沙。
  可是你,打碎了我的寧靜世界。放肆的籃球飛過我眼前,接著便是你燦爛的笑顏:“對不起!”你爽朗的說,像個做錯事而心懷愧疚的頑童。
  你拾了球,又對我說:“你為什麽不害怕呢?原以為你會花容失色。”
  我找不到合適的言語,隻能聳肩笑笑。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是這樣一個人,很少大喜大悲,臉上總是波瀾不驚的神態,讓許多人覺得無趣。
  看著你拍著球走開,卻預感你會回來,果然你很快跑回我麵前:“喂,我們交個朋友吧!我叫蕭朗楓,你呢?”
  “叫我木木吧。”
  “木木?獵犬木木?”你神情狡黠,像猜透了天機。
  我重重地點頭,這確是我筆名的由來。
  陽光那麽暖,你朝我微笑,那一笑,天開了。
  9月12日 星期一 天氣陰
  郎楓,你離開我已經五天了,我好害怕,難道你真的再也不回來了嗎?
  那時候,我是校報記者,奉命去采訪校文學社社長,一個叱吒文壇的風雲人物。當我敲開寢室門的時候,不由一愣,繼而笑了,你也是。
  “蕭郎楓?”
  “木木?”
  心像被輕輕地碰了一下,我知道,你已經走近我的心裏,從此不會出去。
  很慶幸,因為工作的關係,我們可以有頻繁的接觸;很慶幸,對文學的共同愛好,讓我們在一起的時間總是愜意悠然。我們的友誼發展得極快——“比光速還快”,你說。
  你說我們像是擊掌為盟的兄弟,我隻能淡然的回答:“我又不是男孩。”你大笑,笑聲把我幽暗的情愫統統淹沒。就像微風拂過水麵,一陣漣漪之後便了無痕跡。
  你知不知道,其實我不喜歡聽你說哪個女生對你分外熱情,也不喜歡聽你說又發現了中文係的哪個班花。雖然,我總是裝出意興盎然的樣子。
  那個學期快結束的時候,我們一起到鄰校參加一次文學論壇。活動結束的時候天色已晚,隻剩我們倆沒被擁擠的人流衝散。然而不幸的是,我的自行車很不爭氣地壞了。
  “我帶你回去吧?”
  我搖頭。
  “那你帶我回去?”你揶揄道。
  我再搖頭:“我的車可不能扔在這兒。”
  “那好吧,我帶你的車回去。”你終於鄭重的說。
  我忍俊不禁,沒有辦法,隻好坐上你的車。從未如此地接近過,我前所未有的沉默,而你,也一語未發。冬日的寒風吹來,很涼,但我能感覺你的體溫,是那樣溫暖。
  仿佛又回到了初次相識的那個秋日,也是這般,有涼意也有暖意。
  好希望這條路永遠沒有盡頭。
  9月15日 星期四 天氣雨
  郎楓,落雨了。如果我再對著這連綿細雨喊“回來,我愛你!”你還會不會在雨幕的那一頭出現?
  欣然的出現出乎我的意料,她漂亮,活潑,氣質清雅。看著她頻繁的出入你的寢室,看著你對她寵溺的眼神,我感覺到落寞。我於是不再拒絕男生的邀請,同時和你保持最佳距離的友誼。
  欣然的生日party,她邀請了我。我不想去,我不想看著你們金童玉女天仙配,可是我從來不曾拒絕過你。直至赴約那一天,竟有種荊軻般的悲壯。
  “瞧,他們多般配呀!”欣然的一個死黨坐在我身旁,激動萬分地說。
  “是啊,多般配呀!”你握著她的手幫她切著蛋糕,神情那樣溫柔。
  我好羨慕她,她像春日裏最和煦的陽光,沒有人能拒絕陽光的照耀。而我,隻是秋日的一陣風,風過無痕。
  是我退場的時間了,又或許,我從未有過上場的機會。我悄悄離開了熱鬧的舞會,卻發現外麵下起了雨。
  你悄悄來到我的身後,為我撐起了傘,我固執的推開:“你跑出來做什麽?你快回去!”
  “我不能看著你淋雨!”你也固執的把傘推回我麵前。
  我重重的甩開傘:“我不要你操心!你該關心的人是她!”
  “你明知道不是。”你靜靜的說,眼神深邃,“我愛的是你。”
  我惶惑,抬眼看你,撞進你滿眼的憂傷,我卻失去語言的能力。你像是在那憂傷中等待著什麽,不得回應,終於轉身而去。
  不要,你不要走,我對著你的背影大喊:“回來,我愛你!”
  你奔向我,狠狠地抱我:“你知道這句話等了我多久!”
  我的淚隨雨一起傾瀉。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因為這一切我也在同樣地經曆著,有些話我從來不說,但我真的都知道。
  9月17日 星期六 天氣晴
  郎楓,你離開我已經10天了,好想你,究竟是什麽讓你迷了回來的路?
  又是一年秋季,我終於不再一個人踏著落葉上聽那沙沙的音樂,因為有了你。
  “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人肯為我收集一千張楓葉,那該多浪漫啊。”我挽著你,看著頭頂紅似二月花的楓葉,滿臉陶醉。
  你卻斜眯著眼,不屑一顧:“你做夢吧!”
  情人節那天,我等著你的禮物,可是從日出到日暮,你卻毫無表示。天色將晚的時候,我們再度走上林蔭道,冬季的道路兩旁,樹木隻剩光禿的枝丫。
  你忽然遞給我一個精致的盒子,一打開,我立刻迷醉在那眩目的色彩中。滿滿的一盒紅楓,難道是你收集一秋的紅楓?
  “先別感動,隻有九百張。”你狡黠地笑了,我卻痛快地哭了,躲在你大大的風衣裏,肆無忌憚。
  郎楓,你知道嗎,這些楓葉此刻都掛在我的寢室裏,張張寫滿你的名字,它們陪著我靜靜地等你回來。
  9月23日 星期四 天氣陰
  郎楓,你離開我已經半個月,我終於相信,你永遠不再回來。
  半個月前,你受命代表學院到北京出席一個會議。
  “十幾天而已,很快就會過去的”你擁著我在商場裏漫步,在我耳邊輕輕的說,“到時候還能夠趕上一起過中秋節。”
  我不知道商場是怎麽失火的,隻記得四下一片慌亂,電梯停了,無數的人湧向樓梯。煙好大,迷亂了我的視野,無數的人在推我,擠我,隻有你緊拉著我的手能給我力量。
  “不要慌,大家不要慌。”你側身,扶起被擠倒的老人和小孩,而我們自己卻被越擠越靠後了。下到五樓的時候卻發現樓梯已被一大堆著火的貨物死死地堵住了。怎麽辦?濃黑的煙霧嗆得我直流淚,呼吸也越來越窘迫。
  你砸開樓梯間的天窗,舉起了我,把我推向那高高的,小小的窗口,我終於呼吸到了活命的氧氣。
  “木木,我愛你,我愛你。”你的聲音在我身後越來越微弱。不要!你不要現在對我說這樣的話好不好,我好害怕,害怕這話中的訣別意味。
  “把窗口抓緊一點!”你最後對我說。眼睜睜地看著你,一點一點倒下去,就像露絲看著傑克一點一點沉向冰冷的海底。
  樓下仍紛亂一片,紅紅的火焰在我淚眼中模糊,我似乎看到擁擠的人群、聽到消防車的呼嘯:“快一點啊,快一點啊……”我絕望地哭喊著,漸漸失去意識。
  當我醒來的時候,周圍雪白的一片,母親坐在床邊低低地啜泣。
  他們說你死了,這怎麽可能?那場火不過是我的一場噩夢而已。
  “朗楓到北京開會去了。”我告訴他們。
  “孩子啊,郎楓真的死了,他窒息太久,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太晚了。你想哭就痛痛快快哭一場吧。”母親泣不成聲。
  奇怪,我為什麽要哭呢,你很快就會回來的,你說過你還欠我一百張楓葉,你說你會一天收集一張,過完整個秋季。
  9月28日 星期二 天氣陰
  郎楓,我又回到了校園。我知道,今年的秋天我又要獨自走完這條林蔭道了。
  天氣為何如此的陰霾?我好冷,好冷,好懷念你懷中的溫度。地上的落葉已經積得很厚,一踩上去,軟軟的,發出美妙的聲響:沙沙、沙沙。
  我抬頭,看見滿天的紅葉,紅得讓我眩目,它們在我周圍紛飛,縈繞,突然間全變成了你看我的眼。郎楓,是你嗎,你是否在天堂等我,等著來世的輪回。不知什麽時候,我終於淚流滿麵。
  半個月來,我第一次哭了。
  我知道,我的生命裏再也沒有夢了。

  [卷四]   愛情守望者
  女人二十九歲,是個危險的年齡。小倩二十九歲了,沒有得到預期的婚姻,反而經曆一場失戀。應該很痛吧,因為失去的不僅僅是一段感情而以。
  愛上姚遠是有一點意外的。那時她剛上研一,去城北的基地取試驗數據。夜色很深,地鐵裏人很少,睡著是很容易的一件事。肩頭突然重起來,原來旁邊的男生不小心打了盹,頭便偏到了她的肩上。不知道為什麽,沒有叫醒他,隻是有點寵溺的,當了他半個鍾頭的枕頭。原來有的人天生會讓人憐愛,勾起人內心最柔軟的情愫,在這半個小時裏,小倩認真分析自己的心境,是不是真的渴望給人憐愛。
  到站的時候,男孩抬起頭,不好意思的笑,那竟是很帥氣的一張臉。互相交換了地址,原來還是同校,默契便又多了幾分。
  ——姚遠。
  ——小倩。
  “看過《天若有情》嗎?小倩穿著白色婚紗在空曠的公路上一直奔跑,很經典的場麵。”姚遠比比劃劃,秀發垂到眼睫,有種清秀的氣質。
  小倩吃著雪白的冰淇淩,連連點頭,她喜歡別人這樣聯想自己的名字,而不是那簡單俗氣的兩個漢字。
  走到女生樓下麵,姚遠很紳士的和她說晚安,然後甩甩秀發,瀟灑而去。小倩突然記起他秀發的清香,好像用的是飄柔的洗發水。
  趁著星光走近宿舍樓門口,發現大師兄舒悅站在不遠處的梔子樹下。小倩所在的實驗室裏幾乎清一色的男生,大家對她便都疼愛有加,尤其是大師兄,小倩這樣覺得。
  大師兄是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接過那一疊實驗數據,囑咐她用熱水洗過腳再睡覺,因為“你奔跑一天,太累了。”
  “你這麽晚還過來?實驗數據我可以明天送到實驗室。”小倩故意這樣講。
  “哦,打電話到寢室沒有人接,擔心你有事。”
  “哦。”幸虧問了,否則還真以為他是來拿實驗數據的。他真的什麽都不愛說,不愛說關心,不愛說掛念。
  那時未到梔子花開的時間,卻隱約可以嗅到淡淡的花香。
  小倩的感情生活極其平淡,雖然是美女加才女,大學四年卻離奇地不染紅塵。直到考了研,進了實驗室,突然發現有人能讓自己臉紅。
  但沒有人知道這個人是誰,包括當事人自己。小倩把心事守口如瓶,因為沒有戀愛過的她固執的認為,愛,是應該由男人說出口的,這相當於一份默認的承諾、一種愛到底的勇氣。
  可是他從不說愛,關心也隻比別人多一點,比如每天到實驗室提前幫她把水溫箱打開,偶爾買上她愛喝的珍珠奶茶放在實驗桌上。
  研一結束的時候,依然無事發生。小倩有一點沮喪,快要二十四歲了哦,自己是不是被下了咒,愛情繞道而行?
  直到在茵綠的足球場上再次遇到姚遠,那眼與眼的交流迸出了火花。
  二十四歲生日,姚遠在樓下大喊“小倩,我愛你!”
  生日禮物是他騎著摩托,帶著她在風中穿梭奔馳,和她一起點燃二十四根蠟燭,鄭重許下美好的心願,好像重演著華弟與小倩的浪漫戀情。
  整棟女生樓轟動了,小倩有些感動,以為這就是愛情的全部。有好友殷殷的告誡:“姚遠長了一張太過完美的臉,具備做個壞男人的潛質”,小倩隻是一笑而過,在接下來的一年裏,開始人生第一場正式的戀愛。
  矛盾總是很多,姚遠的身旁有太多女孩追逐,小倩屢屢為此苦惱。
  “我一點安全感都沒有。”小倩在學校外麵的湘菜館醉酒,對著最疼愛她的大師兄傾訴。
  舒悅耐心聽著,把她麵前的啤酒換成茶。
  “我是不是比不上她們?她們比我年輕、漂亮。”小倩抱住舒悅,自從戀愛以後,師兄變成了親人,可以隨時依賴。
  “不,不,你是最好的。”舒悅笨拙的安慰,看著她流著淚的臉,依然那樣秀麗。
  “他為什麽會那樣對我?他說過會愛我一輩子。大師兄,你會不會也不理我?”
  舒悅有一些驚恐,慌忙的解釋:“當然不會。大師兄會永遠在你身邊,永遠都在。”
  舒悅不知道最後一句話有沒有被她聽到,她又在他的肩頭沉沉睡去,淚水浸濕他潔白的衣衫。
  兩周之後聖誕節,小倩與姚遠和好如初。在校園操場旁的看台上,他們相擁起舞,一起看煙花明滅,一起交換深情的吻。
  舒悅在台下遠遠看著,為她的幸福而幸福。
  一切周而複始,爭吵、和好、爭吵。
  不變的還有大師兄免費的肩頭,永遠都在的安慰。
  終於,舒悅走了,去美國繼續攻讀博士學位。小倩有一些憂傷,不知道下一次受傷的時候應該停靠在哪裏。
  機場大廳裏,姚遠擁著小倩,聽著舒悅的囑托:“以後要成熟一點,不要為小事爭吵。”
  另一個兄弟站在旁邊,不明白舒悅為何可以這樣雲淡風輕。
  飛機起飛的時候,小倩默認怔忡,忽然想起研究生剛入學的那一天,站到一堆師兄的麵前無邪的笑,燦爛如夏花:“大家好,我叫小倩!請多多關照!”
  有人起哄:“小師妹!小師妹!”
  小倩大方的問:“大師兄在哪裏?”
  一個瘦瘦的男生被被眾人推出來,帶著一絲困窘,撫弄自己的鏡框,不知所措。
  小倩笑著伸出手:“令狐師兄好!”
  那樣單純的歲月,那樣好的師兄,以後這樣的日子還會不會有?
  小倩偏過頭去抱住姚遠的腰,淚流滿麵,卻隻是喃喃:“我們真的不要再爭吵了。”
  小倩沒有繼續學業,全心全意做了姚遠的賢內助。也許本來不把事業作為人生的第一要務,放棄也不是件困難的事。
  隻有小倩自己知道,隻是為了愛,才用了這樣一種委曲求全的方式。
  然而矛盾無法化解,分手成為必然。
  “我很累,你讓我無法自由呼吸。”姚遠看似疲憊的歎息。
  小倩冷笑,她如何讓他累了?當她裝作對他領口唇印視而不見的時候,如何會讓他無法呼吸?還要怎樣的讓步,還要怎樣的求全,才可成就一份愛情?
  她為他放棄所有,終不能挽留住那絕情的腳步。
  姚遠,遙遠。他果然一直都離她那樣遠,甚至從未靠近過。
  原來這都是真的,他是真的具備做個壞男人的潛質。
  小倩用了五年的時間,讀懂了這一點。
  二十九歲的時候,小倩失去了姚遠。
  不久之後,舒悅回到北京,開了自己的第一家公司。而此時的小倩已經回到母校,從研究員做起。
  同學聚會的時候,小倩遇到久違的大師兄。舒悅變化不大,連眼鏡都是原來那幅,隻是氣度更加內斂雍容。
  他在酒會上穿梭,舉止適宜。最後終於端著酒杯來到小倩麵前:“你還好嗎?”
  小倩明白他的意思,堅定的點頭:“我很好,還是向往著‘麵朝大海,春暖花開’的幸福生活。”
  是的,失敗的愛情可以摧毀許多東西,但並沒有摧毀掉小倩向往幸福的自尊的心。
  遠離了姚遠之後,漸漸懂得分辨生活中的虛實,成熟後的小倩有種別樣的風情。
  舒悅常常開著跑車到學校接小倩下班,車有時在超市門前停住,等著小倩買齊必須的用品;有時在菜市口門前停住,直到後來門口賣泡菜的老婦把舒悅當作熟人,見麵便親熱的笑。
  “大師兄,什麽時候和大嫂一起出來吧?”說這句話的時候,小倩有些小心翼翼。
  舒悅隻是微笑,輕輕帶過:“嗯。你看,那邊的樓是新起的,將來我的公司會在那裏有一層樓,可以直接看到我們以前的基地。”
  小倩順著舒悅的手指望去,果然看到修葺中的新樓,還有以前熟悉的實驗基地。
  因為她突然懷舊,舒悅便帶著她驅車穿過三環、四環、五環,來到研究生時工作過的地方,回憶過去的美好生涯。
  回程的路上,小倩困了,頭偏在透明的藻綠色車窗上,嬰兒般的睡態,有種不設防的純真。窗內的燈光變暗,車速減慢,車裏的音響也減小了音量,而放的歌,小倩在睡夢中隱約聽見,是《Yesterday once more》:
  those were such happy times and not so long ago
  how i wondered where they d gone
  but they re back again just like a long lost friend
  all the songs i love so well
  小倩醒來的時候,車停在單身職工宿舍樓下,身上披著舒悅的黑色外套。
  “到了很久了?”她問,睡眼惺忪。
  “不久。”舒悅微笑著答。
  小倩心有所動,卻隻能佯裝不以為意的離開,而遠方已見淡淡晨暉。
  為了不擾她美夢,車在樓下已停了整晚。
  “溫柔的男人像海洋,愛在關鍵是隱藏,苦還是風平浪靜的模樣……”小倩在街上聽到這首歌的時候,想起了舒悅。從另一個師兄那裏得知,大師兄仍沒有找到自己的Mrs.Perfect,小倩開始張羅,要做一次紅娘。
  在華美的酒店,小倩努力的撮合霄羽和大師兄。
  舒悅得體的吃完整頓晚餐,最終卻不肯送霄羽回家。
  小倩急道:“你怎麽回事?”邊說邊使眼色。
  舒悅隻是沉穩的說:“還有點私事需要你幫忙處理。”
  “有什麽事明天辦不行?”
  霄羽在一旁開口道:“小倩,你跟著去吧。我沒事,自己走就行。”隨後對舒悅一笑,已是洞穿一切的神色。
  舒悅感激的點頭,拉小倩進車。
  “大師兄,你的條件不能太高啊。霄羽碩士畢業,人又漂亮,又年輕,又博學。”樣樣都比我好。小倩在心裏多加一句,神情有些許黯然。
  舒悅不言,徑直驅車帶她到自己的公寓樓下。
  舒悅打開車庫的門,拉她的手說:“你跟我來。”
  小倩疑惑,直到看見車庫正中擺放著一輛暫新的摩托,卻是幾年前的舊款式。
  “你不騎摩托的。”小倩說,心跳有些快。
  “五年前,就想用它載你走。”
  然而那一天,舒悅站在女生樓旁的梔子樹下,手托著生日蛋糕切切等候。等來的卻隻是姚遠的大聲表白,當王子載著公主遠去,舒悅惟有將蛋糕丟棄,而那輛摩托和他的主人一樣,永遠失去上場的機會。
  小倩站在原地,淚水開始泛濫,終於知道為什麽姚遠會離自己那樣遠,也終於知道對於愛情,舒悅選擇的是一種守望的方式。二十四歲生日那一天,如果先說愛她的人是他,如果用摩托載她的人是他,如果陪她吃蛋糕許願的人是他,命運會不會改變模樣?
  “太遲了。”小倩低語。
  五年前她也等待過,等待過第一個讓她臉紅的人,可他沒有及時來,來的時候,又遲到了。五年後,蝴蝶的麵前已橫了一片滄海,她飛不過。
  “為什麽?”舒悅鍥而不舍。
  “你不是以前的你,我也不是以前的我,過去的感覺又怎麽會存在?”
  “所以我需要你和我一起驗證。”
  舒悅拉起她的手,一齊跨上那輛摩托。他們都穿著正裝,騎上摩托的感覺十分怪異,可是,想笑,卻隻能落下淚來。
  風正勁,小倩抱住舒悅的腰,長長的秀發與舒悅的衣袂一齊飛。忽然設想令狐衝帶著嶽靈姍縱馬馳騁的樣子,會不會從此笑傲江湖。
  隱約中,好像聽到有一首歌在風中飄蕩:
  讓青春吹動了你的長發讓它牽引你的夢
  不知不覺這紅塵的曆史已記取了你的笑容
  紅紅心中藍藍的天是個生命的開始
  春雨不眠隔夜的你曾空獨眠的日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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