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妖妖是我在網上遇到的第一個好朋友。
換句話來說,她是我第一個固定的聊友。
在遇到她之前,我已經在網上飄蕩了不算短的時間。有過無數的ID,俗氣一點的諸如“甜密小仙女,可愛寶貝,芭比娃娃”,高雅一些的比如“斷弦誰聽,流水樣的青春,夢的點滴”等等。
最後我決定叫自己瑟瑟。
這是個不錯的名字。
我坐在秋天的窗前對著我的電腦想到。
桃之妖妖跟我說的第一句話是:“給你一床小棉被好麽?你就不會冷了。”
比起那些動不動就說想要抱抱我的居心不良的人來說,桃之妖妖的建議顯得溫暖而又實在,於是我回了她一個笑容:^_*。
“笑得像星星。”她說。
“因為暖和了一些。”我答。
“是小碎花布麵的那種棉被。”桃之妖妖又補充說:“像媽媽的懷抱一樣柔軟。”
我在電腦麵前怔了怔,然後我說:“謝謝你妖妖,真的很不錯。”
“為什麽冷呢?”她問我:“秋天還沒完全到來呢。”
“一個代號而已,”我說:“離春天還那麽遠,你不也桃之妖妖起來了?”
“嗬嗬。瑟瑟很聰明。“她評判我。
“你也不笨。”我跟她互相吹捧。
“喜歡桃花嗎?”她問我。
“喜歡。”
“我也喜歡,喜歡一切鮮豔的有生命力的東西呢。”說完她就在網上給我送過來一枝花,真的是桃花,還在一點一點地點頭,很是可愛。
這個桃之妖妖看來有些抒情,竟忘了鮮花的生命本來很短暫。不過她真的跟我網上遇到的很多人說話不太一樣,至少不俗氣,我喜歡上她,跟她要QQ號,把她列為好友。
說再見後偷偷地查看她的個人資料。上麵寫著:女,十九歲,中學生,廣東人。愛好唱歌和拉小提琴。
嗬,廣東人。我喜歡聽廣東歌。
不過聽不懂小提琴。
當然這沒有什麽關係。
誰知道她也在查我,沒一會兒發來信息給我說:“原來我們一樣大呃,QQ裏好友太多了,我全刪掉了,就留了瑟瑟。”
“三生有幸。”
“Me too。我喜歡江蘇女孩,我們明天見。”
網絡中認識一個人太容易。換一個ID一切都可以重來。但桃之妖妖給我的感覺就是有那麽一點點不一樣。直覺告訴我她可以成為我的朋友。從聊天室出來,在社區裏還看到她的一首小詩,叫做《春天在哪裏》:
春天在哪裏
春天在我的被窩
在不再頻頻驚醒的夢裏
春天在哪裏
春天在窗台
在天天向上的枝丫上
在綠盈盈的腦袋裏
春天在哪裏
春天在你敞開的眉間
在我醇醇的酒窩裏
春天在哪裏
春天在小女孩的牛仔衣上
在她大大的兜兜裏
春天在哪裏哦
春天在我的手指尖上
在這花開的季節裏
不能小看這個桃之妖妖,蠻有才的哩。
詩我不太懂,但我懂回貼,回了兩個字:厲害!
後來和她也有緣,聊天室裏進進出出總是能遇到。有一次看到兩個男生欺負她,我義不容辭地衝上去,把他們殺了個片甲不留。妖妖嘻嘻地笑,由衷地說:“瑟瑟你好厲害哩。”
“沒事。”我說,“以後我罩著你。”
就這樣聊過幾次後,我們惺惺相惜,後來差不多天天見麵,她叫我瑟瑟,有時叫我阿瑟。我叫她妖妖,有時叫她小桃。
我們每天平均要聊一小時的天。多半是在晚上,夜風在空氣裏穿行,手指在鍵盤上跳躍。妖妖的話題很多,也很新鮮。對於網絡她比我要更熟練一些,還常常介紹我去一些很酷的網站或是很搞笑的網站。
我樂不可支的時候,也學會了送花。
選來選去,挑的是玫瑰,妖妖在那邊“呸”我。
“關於上網,”她說:“我的口號是一切和愛情無關。”
“死樣。”我罵她,卻心有戚戚焉。
“愛情真無聊,網戀更無知。所以我不和男生聊天。真高興碰到瑟瑟。”她老三老四地說。語氣裏明顯有拍我馬屁的嫌疑。
我卻是真的樂。
一天不見妖妖,會有些想,QQ一直開著等她,實在等不到了,寫一封MAIL,講一兩句肉麻的話。我要是哪天不上網,信箱裏也會躺著妖妖寫來的信,她比我要更肉麻一些,叫我“親愛的。”信的未尾還寫道:“吻你。”
我呼呼地傻笑。
這和我的預想稍稍有點不一樣,因為桃之妖妖是女生。
因為在現實中,我幾乎和所有的女生格格不入。
我記得上高中的第一天,同桌的女生當著眾人的麵一定要老師替她換個位子。我想她是看不慣我染得有點黃的頭發,要不,就是我很漂亮的那雙眼睛,塗了一些亮亮的眼影粉。
女生要是忌妒起誰來,是什麽都可以不顧的。
班主任姓楊,是個很年輕的女人。可是她也看不慣我。她把我拉到教室外麵告訴我上學是不可以化妝的,再提醒我我的成績很差,如果不是交了讚助費,就進不了這所學校。
我譏笑著說這樣的破學校誰願意來呢,誰願意來都是給它麵子。
她不再理我,將我安排在教室的最後一排。
理我的隻有班上那幾個比我更沒出息的男生。
但我不想理他們。我隻有一個好朋友,我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他,他應該算是我的親戚,名叫林不凡。和他的名字一樣,是個很不凡的男生,在我們這裏最重點的中學念高二,比我高一個年級。曾有一段時間,我幾乎和誰都不想說話,但是我和林不凡說,我喜歡並且願意和他說話,在我心還情不好的時候,他很遷就我,無論說什麽他都會點頭,然後說:“對的呀,葉樊,是這樣子的。”
那段日子,我再也不想回味。記憶裏也是空缺的,回憶遊移到那裏,就會硬生生的斷了,然後黑糊糊空落落的一大片。
鮮活的隻有林不凡的笑臉。
我承認,我一度有些依賴他。
當然那也是曾經了。
自從我上了高中,學會上網後,我很少再煩林不凡。
不過周六林不凡照例來看我,我正和妖妖聊得歡,沒空理他,讓他自己到冰箱裏拿可樂喝。他打開可樂的時候“砰”的一聲巨響,我也沒空理他。
直到他用一雙大手擋住我的屏幕,憂心忡忡地看著我說:“葉樊,你是否打算在網上過一輩子?”
“叫我瑟瑟。”我看著屏幕說:“我比較喜歡這個名字。”
“瑟你個頭!”他很粗魯地衝我發火,全然不像重點中學的優等生。我脾氣很好地等著他把手從屏幕上拿開,可是他紋絲不動,問我說:“課程對付得過來麽?”
我給他一個白眼。
很久不說話。妖妖那邊急了。開始用QQ呼我,疑心我掉線。
我對林不凡說:“再擋著我就犯嫌了!”
“我決心犯嫌到底。”他不冷不熱,皮厚到極點。
我隻好讓步,匆匆和妖妖再見,告訴她家裏有客人。
“貴客?”妖妖哭訴說:“你居然丟下我不管!”
“非也。”我用一隻手肘擋住林不凡的眼睛,單手打字說,“一隻叫個不停的狗。”
然後迅速地下線關了電腦。想著損了林不凡,心裏笑得厲害。嘴角也不知不覺地揚起來。
林不凡很生氣地看我:“什麽妖妖,人不人,鬼不鬼。”
想了想又說:“什麽瑟瑟,葉樊哪裏不好聽?”
“你也上網吧。”我說,“就不會這麽看不慣我了。”
“我會做homepagy,你會嗎?”他向我挑戰。
“不會。”我很老實地說。
“女生就知道聊天。”他認定我的膚淺。
“你管得了麽?”我也喝可樂,拚命晃了再開它,我喜歡聽那種響聲,喜歡看汽體濺得到處都是。
痛快。
“現在課程不抓緊,以後你就會很吃力。”他憂國憂民羅裏羅嗦。
“林不凡。”我一仰脖子喝下一大口可樂說,“你真煩。”
“真的?”
“真的。”
他自尊心受損,背著大書包走人,走到門邊回過頭說:“你真沒良心。”
我別過頭去不看他。
沒留他。
其實我沒有忘記,在我學會上網以前。有很多寂寞的周末,都是林不凡在陪我。為了讓他晚些回去,我拿出早就會的數學題目來纏他,他很耐心地跟我講解,額頭上常常是細密的汗珠。如果媽媽他們一直沒回來,我就希望林不凡最好是睡在我家的沙發上,這樣我可以很安心地睡上一覺,不用擔心誰會闖進我的家門也不會做那些無休無止的噩夢。
雖然我是女生,林不凡是男生,但是我和他在一起不會有人擔心和浮想連翩,我說過,他其實是我的親戚。
我們的關係有些複雜,用最簡單的話來說,我的媽媽和爸爸離婚以後嫁給了另外一個男人,林不凡就是那個男人的侄子。
小時候我叫過他哥哥,懂事了之後就一直連名帶姓地叫他林不凡。可我沒想到他真的走了,等我站起身來飛奔到陽台上的時候,就隻能看到他騎車的背影了。我發現他其實已經長得很高,騎車的時候身子要狠狠地俯下來,有些像駝背。大書包在他的屁股後麵一搭一搭的,一溜煙就出了我的視線。
走吧走吧,林不凡。
走吧走吧,反正我不會想你。
我把自己扔回沙發上,作業不想做,天快黑了,房間裏一點聲音也沒有,不知道他們會什麽時候回來。不知道晚上該吃什麽。
無聊!於是又開機上網CHAT。
妖妖一見我就笑著說:“怎麽,狗不叫了?”
“走了。”我說。
然後我就跟妖妖說起林不凡。
妖妖聽了大呼小叫地說:“瑟瑟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我多想有個哥哥,天天管著我也不要緊呢。”
“那就讓你爸爸和媽媽離婚吧。”我開玩笑說:“那樣沒準你就有哥哥了。”
桃之妖妖沉默了好久後才對我說:“早就離了。”
原來如此。
原來我們是相同的命運。
難怪我們如此合拍。
“沒什麽的,”她故作輕鬆地說;“大人們的事我們管不了,也不用去管。”
“9494。”
“跟我說說你和林不凡的故事吧,一定很有趣。”她很快轉了話題。
“好啊。我七歲的那年認識了他,我媽媽把我帶到一個陌生男人的家裏,讓我喊他爸爸。林不凡是那個男人的侄子,我在二樓生悶氣的時候他走過來對我說:‘我叔叔是好人,你喊她爸爸不會吃虧的。’”
“你聽了他的話?”
“沒有。我把他從樓梯上一把推了下去。”
“哎呀,瑟瑟你有暴力傾向?”
“是有點。後來他不敢來我家,怕我打他。因為我總是想著辦法收拾他。比如在我媽媽給他下的麵條裏放一隻死蟑螂。比如用剪刀把他的書包帶子剪斷。”
“哈哈……你夠狠!”
“後來我上了小學,他比我高一個年級。在學校裏見了我,也繞著道走。直到有一次我和兩個男生打架,他拚了命地上來護我……那一次後我當他是朋友。”
“酷,接著講!”
“我媽媽跟了那男人後就天天和他在外麵做生意和打牌。很多時候都是林不凡陪我。成績單見不得人了,他就冒充家長替我簽字。”
“哇!青梅竹馬哦,感動死人了。”妖妖誇張,在那邊弄出個可愛的小人頭來,還在不停地擦眼淚。
“拉倒。”我說,“我對他沒感覺。”
“我替林不凡不值啊。王菲有首歌叫《隻愛陌生人》啊,瑟瑟你真的是沒良心啊。”
“嗯。”我承認:“是有點。”
“不過戀愛也沒意思。”妖妖歎息。
“看來你戀愛過?”
“算是吧,初二的時候我喜歡上了我的語文老師。”
“拜托!這麽老套的故事你也講?”
“嗬嗬,對不起啊,可這是事實。”
“後來呢?”
“有一次我從菜場經過,看到他也買菜,和小販斤斤計較,還差點跟人家吵起來,所有好形象就這樣蕩然無存。回家哭個半死。”
“就這麽簡單?”
“可不。不堪一擊呢!”
“哈哈!”
“笑什麽?瑟瑟你戀愛過麽?”
“有。”
“林不凡?”
“當然不是。”
“不想說嗎?”
“是的。”
“那就別說了。瑟瑟啊你最怕什麽?”
“……寂寞?你呢?”
“我怕冷。記得六歲那年的冬天他們鬧離婚,那時我家還在北方,我一個人蹲在陽台上哭。差點凍昏過去也沒人管,那以後我就好怕冷。所以盼春天。桃花開滿天的時候,就不會冷了。”
我擁抱桃之妖妖。
我趴在我肩上哭,像是動了真情。
我心裏百轉千回,不知道還有多少回憶像我們這樣的黑暗和冰冷。
哭完了,桃之妖妖對我說:“瑟瑟,你是好孩子。我羨慕你。”
“哪裏,你應該是比我更好的孩子。”
“嗬嗬,隻有你這麽說,他們都叫我‘問題女孩’。因為我不喜歡念書,總是寫古裏古怪的詩和文章,他們不喜歡我呢。”
“別介意,那是他們有問題。”
“嘻嘻。嘻嘻我真高興。”
說完,她在網上拚命的擁抱我吻我。我打她一巴掌,然後下線。
我有很多話來不及跟桃之妖妖說,因為我餓了。反正天天見麵,下次說也不遲。
我剛一下線電話就尖銳地響起來,是媽媽。在那邊很不滿地說:“葉葉你又在上網,我打了一個小時的電話都打不通!”
“對,在上網。”我說,“你有意見回來衝我發火。”
“稍晚一點。”媽媽氣短地說,“現在還走不開。”
“我餓了。”我說,“冰箱裏什麽吃的也沒有。”
“那我回來的時候給你帶肯德基?”
我嗒地一聲掛了電話。
肯德基?
她永遠當我十歲的小娃娃。
電話剛一摔下來又響了,我沒好氣地接起來,這回是林不凡。他說:“今天給你帶了數學試卷,卻忘了給你了。”
“好在忘了。”我說。
“葉葉。“林不凡說,“你吃晚飯了沒有?”
我聽不得他那麽關心的聲音,我又嗒地一聲掛了電話。
萬籟俱靜。
我餓得兩眼發暈。好不容易在房間的角落裏找到一個蘋果。很不淑女地亂啃起來。我一邊啃一邊看著我的手指,它們修長而又白皙。那是完全屬於少女的優美的手指,我發現我很迷戀用它在鍵盤上敲擊的節奏,像音樂。像是有誰在不知不覺中拉扯著我,讓我不由自主地想遊到網裏去。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怎麽了。
其實有時想想,上網也挺沒有意思的。
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
我又上了網,這個時候,桃之妖妖應該是不會在網上的,她應該有很豐盛的晚餐,不會像我這樣的倒黴。於是我隻好找了個很無聊的人亂扯一氣,忍受著他對我無休無止的查戶口:哪裏人?多大?boy or gril ?
我有些痛快地撒著謊,沒有一點點的心理負擔。
夜色很美風很涼,我盼著桃之妖妖的出現,我不知道我該不該告訴她,其實我才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問題女孩。”
我敢肯定,瑟瑟一定比桃之妖妖更讓人頭疼。
就像葉樊其實比瑟瑟還要寂寞一樣。
記得我剛剛學會上網的時候,就有網友對我說:“在網上,如果沒有自己的主頁,BBS或是聊天室,就像在現實生活中沒有家一模一樣。
在網上逛久了,這種感觸開始越來越深。的確是這樣,在別人的聊天室裏聊天,稍不乖巧就容易被網管一腳踢出來,在別人的BBS上當然也不可能暢所欲言想說就說,而且在網站上申請自己的免費BBS和聊天室也並不是我們想像中的那麽簡單,就算是申請好了,自己也不會裝修,難看的BBS怎麽可能會有人光顧呢?
不過我運氣好,有人送了我一個現成的BBS。
那人有個傻傻的網名,他叫自己“泥巴”。
泥巴是一個高三的男生,其實在這之前我在聊天室遇到過他很多次,他話不多,看上去和他的名字一樣有些傻傻的。那是我們的第一次聊天,其實也是最後的一次,當然也就是唯一的一次。
我還記得當時是春天。那晚他叫“告別的泥巴。”
是我主動和他搭話的,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告別的泥巴”這個名字挺傷感,而且好像並沒有人跟他聊天,因為他一直不停地在倒茶給自己喝。還無聊地抽起了一根煙。
我說:“HI,要走了嗎?”
他很高興地說:“瑟瑟?我常常見到你。”
“我也常見到你。”
“可是你沒理過我。”
“你也沒理過我啊,嘻嘻。”
“是因為我的名字才想起來跟我說話麽?”
“是啊,為什麽要告別?”
“我就要準備高考了,所以我一定要放棄這裏。”
“哦,祝你考個好大學啊。”
“謝謝你,你真是個好心的女孩,要知道常常都沒有人理我:(”
“你的名字不好,太土了,你應該叫帥哥,或是王子。保證有人理。”
“嗬嗬,瑟瑟挺有趣。”
“是啊,可惜你要走了,不然你會有時間發現我更有趣呢。”
“你也是學生嗎?”
“對。我才高一。”
“我也是高一的時候學會上網的,不知不覺的都快兩年了。”
“舍得走嗎?”
“舍得!因為我一定要考個好學校。”
“祝福泥巴!可是你為什麽要叫自己泥巴呢?”
“想聽嗎?”
“說說看?”
“故事很長啊,你要把耳朵豎起來哦。”
“頭發都豎起來了呀,哈哈~~~”
“那還是在高一的時候,我來到一個新的班級,班裏的班花和我是同桌。”
“哦?泥巴你豔福不淺哦。”
“嗬嗬,大家都這麽說。她真的長得很美,我沒有見過那麽美的女孩子,說起話細聲細氣的要了命的好聽。”
“泥巴你愛上人家了吧?”
“嘿嘿。可以這麽說吧。我們教室灰塵多,我每天都早早地去上學,偷偷地替她把桌子凳子擦得幹幹淨淨,怕她漂亮的衣服弄髒了一點點。”
“哎,我怎麽碰不到這樣的好同桌呢:)”
“可是後來,她卻跟老師說不要和我同桌了。”
“為什麽?”
“她說我髒,身上有一股泥巴味!”
“切!漂亮的女生都這樣,不可理喻!你別放在心上。”
“我還真放在心上了,因為她的這句話,我的高中生活從此一片灰暗。我是不是很沒有出息啊?”
“是有點。嘿嘿。”
“所以我叫自己泥巴。”
“那個漂亮的女生,她上網嗎?”
“我不知道,就算上,我想她也不會和一塊泥巴講話吧。”
“嗬嗬。”
“不說我了,說說你吧,為何叫瑟瑟?”
“冷。嗬嗬。”
“是寂寞嗎?”
“也許是吧,我也說不上來。”
“網絡是個好東西,他常常讓人忘掉寂寞和傷心。”
“可是你要走了,你看你叫告別的泥巴呢。”
“對呀,我要走了,今晚是我最後一次聊天。很謝謝你能陪我,做為我最後一個聊友,我要送你一份禮物!”
“真的?:)”
“泥巴從不撒謊。”
泥巴真沒撒謊,他送我的禮物就是他的BBS。
BBS的名字叫《最熟悉的陌生人》,那是一個設置非常精美的論壇,很淡很淡的藍天下飄著幾朵白雲,一根細繩上掛著一件純白的襯衫,邊上是幾隻彩色的欲飛欲停的小蝴蝶,真是酷斃了的背景!告訴我論壇的管理口令後泥巴就真的走掉了,我第二天到論壇的時候,版主的名字已換成了瑟瑟。泥巴還在他的論壇上留了最後的一張貼,叫《泥巴的最後一張貼》,貼是這樣的:
我的朋友們,泥巴要走了。
今天的我,正好十八歲。十八歲的我,曾像一隻不知疲倦的魚,整日在網中遊蕩。
但是終究要離去,像星星離開黑夜,百合離開春天,香煙離開我的手指。
我把這裏,交給了一個十六歲的女生,她有一個讓人心疼的名字,她叫瑟瑟。在我走的前一晚,是她陪我度過的,我對她不太了解,但我想她一定和我一樣的寂寞。所以,最熟悉的陌生的人們,如果你偶然經過,請為我們寂寞的青春鼓一下掌吧,如果你願意,那麽,泥巴謝謝你,我親愛的朋友。
別送我了,我會一路走好。
泥巴的貼讓我差一點流了淚,但是我沒有跟貼,因為我知道,就算我跟了,泥巴也不會回貼了。
他不會再回來。
我在網上遇到過很多的人,當他們走了以後,都真的沒有再回來。就算回來,也早換了一個名字,過去的網事誰也不會提,早就隨風飄走了。
我隻是遺憾,泥巴說他十八歲,我沒來得及跟他說一聲生日快樂。
我認真地經營著泥巴的論壇,或者說是我自己的論壇,並花了一些時間來學習論壇的管理和設置,我希望泥巴哪一天回來看看的時候,不會後悔把論壇留給了我。
我開始習慣臨睡前到論壇寫一張貼,有一點點象日記的樣子。這些流水帳一樣的東西我自己挺喜歡的,寫完了,就像是一種釋放。妖妖總是說我的貼太沉重,隻言片語,卻是很深很深的疼痛。可是我寫不下像妖妖一樣輕巧透明的文字,最要命的是,我開始在夜晚失眠,就算是不上網,我也常常整夜整夜地睡不著。
愈夜我愈精神,天一亮,我就想睡覺。
上課的時候,當然沒精打彩。
班主任楊是個尖酸刻薄的女人,當我在她的課堂上第N次睡著以後,她開始向我發難。她在課堂上大聲地喊我的名字,一聲接一聲,當我懵懵懂懂地醒過來的時候,聽到她譏笑著說:“這麽能睡,你是否投錯了胎?”
全班哄堂大笑。
我在大家笑過之後反唇相譏說:“物以類聚,想必你也好不到哪裏去。”
“誰跟你物以類聚?”她惱羞成怒地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過去!也別把我這裏當收容所!”
麵對著所有人驚訝和好奇的目光,我冷笑了一聲說:“如果您有興趣將我的過去張榜公布,我也沒有任何意見。就是有勞您了。”
她氣得渾身發抖,我趴下去繼續睡。
下課以後李友鋒走到我麵前來,向我豎起大姆指,他是我們班最皮的男生,可是他曾被楊譏諷得耷頭耷腦,他佩服地說:“葉樊,我沒見過比你更牛的女生!”
“少拍我馬屁。”我不吃他那一套。但我不想得罪他,因為他和我在一個小組,每次做清潔衛生的時候,髒活累活他都悄悄替我包攬,我不是沒感激。
“當然也是我見過我最壞的女生。”他不甘心。
“不怕我帶壞你?”
“不怕不怕,”他說,“星期天我們去喝咖啡,星海路上最酷的咖啡廳,滿滿一大杯,續杯也不要錢。”
“不去。”我說。
“這麽不給麵子?”
“是的。”
李友鋒訕訕地離去,聽說他家裏很有錢,他和我一樣是買書念的。可是我有和他不一樣的地方,我早感覺自己曆盡滄桑,可他還不過是個孩子。渴望和自己喜歡的女生在一起喝一杯咖啡。
就像林不凡。
楊最後不再直接和我交鋒,用她的話來說,她已懶得和我講道理。
她把我的媽媽叫到了學校。
深秋的暮色中我看到媽媽從楊灰色的辦公樓裏慢慢地走出來,她穿著很時尚的大衣,但是腳步緩慢而沉重。
她走到我麵前,摸了摸我的頭發,然後歎了一口氣。
媽媽已是一家大企業的副總,有名的鐵腕,訓起手下來毫不留情,但我知道媽媽在楊麵前一定沒少受委屈。
我不由自主地說:“對不起。”
“葉葉。”媽媽說,“今晚我們在外麵吃飯。”
她帶我去了很高檔的飯店,她一定是那裏的常客,小姐們對她都熱情,叫她季總。還說我不像她的女兒,就像她的妹妹。
媽媽點了我最愛吃的基尾蝦,拚命地往我的盤子裏夾,她的手機一直響個不停,最後她無可奈何地關掉了它,然後她對我說:“葉葉,要知道為了你能上這所學校,我掏了不少的錢。”
“這個錢你不必花。”我說,“我早說過我不想上學了。”
“那你究竟要幹什麽呢?”媽媽的聲音不自覺地大起來,“你才十六歲,不上學還可以做些什麽?”
“別那麽大聲,我可不想丟季總的臉。”
媽媽把筷子拍到桌麵上。
我沒空理她,我很久不吃基尾蝦了,我覺得很香,一會兒就解決掉一大盤。
媽媽一口也吃不下,她沮喪地說:“我手下有幾千員工,可我管不好自己的女兒。”
“錯了。”我說,“你根本就沒有管過我。”
“鍾點工每天給你做什麽吃的?”看著我狼吞虎咽,她恍然大悟地問。
“她隻會炒豆芽,要是來晚了,給我帶漢堡。”
“我的天!我非辭了她。”媽媽恨恨地說。
“雇誰都一樣。”我說,“我又不是人家親女兒,幹嘛會疼我?”
“你別拐著彎罵我,我要是不拚了命幹,我們母女倆日子可怎麽過?”媽媽的眼眶紅起來:“可不能讓你爸爸小瞧我們。”
我和媽媽之間很少提爸爸,自從他不要我們跟一個年輕的女人成家立業之後,他就成為我們絕口不提的話題之一。那一年我隻有五歲,他走的時候連抱都沒有抱一下我。媽媽說,他不喜歡女兒。我要是兒子,他沒準會帶我走。
好在他沒帶我走。
我才不稀罕跟他走。
盡管他也很成功。有一次無聊,我曾在網上搜索過他的名字,他拍的影片在國際上獲了大獎,關於他的報道滿天飛,可我一點也不替他高興,在我的心目中,他永遠都是一個失敗的人,因為他得不到親生女兒的尊重。
當然我也不喜歡林不凡的叔叔,我沒有喊過他一聲爸爸。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我十二歲那年他跟我媽媽吵架,他喝多了,指著我的鼻子罵媽媽說:“你帶著這個拖油瓶,我忍你這麽多年已經是奇跡了。”我像小猴子一樣地竄過去,我想摑他一耳光,但是他太高了,我沒有摑到。
我隻好在那晚毀掉了林不凡放在我家的一架模型飛機,那是他很心愛的東西,他研究和製作了很多天,想要去參加什麽比賽的。
他活該代過。
可是林不凡並沒有怪我。對我,他一直有著很奇異的寬容心。他一邊拚著他已經爛得不成樣子的模型一邊對我說:“葉葉,等天氣好了,我帶你出去飛給你看,我做得很好,它一定可以飛得很高很遠。”
我坐在地板上沉默。
他又說:“你原諒我叔叔,其實他挺難的,其實你媽媽也挺難的,葉葉你該要懂事了。”
媽媽真的挺難的,她一步一步地做到今天這個位置,的確是付出了不少的心血,想到這裏,我知道媽媽也不容易,於是我低下頭說:“好,以後我上課不睡覺。”
媽媽鬆一口氣,然後說:“周末才能上網,你要不聽話我就把家裏的電話停了。”
我點頭,我才不怕,因為我知道過了今晚,她就會忙得忘掉跟我有關的所有的事。
也許是沒想到我這麽好說話,媽媽寬慰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她說:“一眨眼,葉葉也是大姑娘了,比媽媽還高。”
“可是我沒有媽媽有出息。”
“可別這麽說,以後的事誰說得清呢,我相信你不會丟我的臉。”
很少和媽媽這麽親熱過了,我和媽媽手挽手地從飯店裏出來,我開始覺得其實要做一個好女孩非常的容易,在網上,瑟瑟可不就是一個人見人愛的好女孩麽?
我隻是沒有想到我會看到老麥。他還是那樣的瀟灑。有和梁朝偉一樣憂鬱的眼神。
他腳步匆忙,沒有看到我們母女,從我們邊上一掠而過。媽媽用她的胳膊巧妙地擋住了我的視線,但我知道那是老麥。
曾經,我叫他麥叔叔。
化成灰我也認得他。
我很鎮定地和媽媽步行回家。媽媽倒有些慌亂,她開始跟我沒話找話,我吱吱唔唔地應著,忽然就開始下雨了,雨不大,但冰涼地飛到你的臉上來。媽媽說:“葉葉我看我們還是打的吧。”
“不,跑!”我說。
說完我拉開步子就往前跑,媽媽跟在我後麵,她的高跟鞋發出清脆的響聲,我刻意要她趕不上我,此時此刻,我真怕她跟我說點什麽。我不顧她的呼喊,將她遠遠地拋在身後。
我在客廳裏沙發上坐了很久才聽到媽媽用鑰匙開門的聲音,她一進門就氣喘籲籲地對我說:“也不想想你媽媽的年紀,跑那麽飛快做什麽?”
“媽媽永遠年輕。”我順手抓了一張幹毛巾一麵擦頭一麵拍馬屁說,“你看今晚的服務小姐都說我是你妹妹。”
“你怎麽還沒換衣服?”媽媽看著我大驚小怪地說:“你一定會感冒!”
進行這些對話的時候,我和媽媽的眼光都始終沒有對視過,我不知道是我不敢看她,還是她不敢看我。我應著一連串的“是”趕緊溜進了自己的房間。
我也不知道自己呆坐了多久,估計著媽媽睡了,我才開了我的電腦。
我一眼就看到妖妖在聊天室裏,我跟她緊緊擁抱。
她笑著說:“瑟瑟你怎麽了,熱情過頭了哦。”
“妖妖,”我說,“今晚好冷。”
“怎麽了?親愛的,有話慢慢說。”
“我看到老麥了。”
“老麥?誰是老麥?”
“……”
“瑟瑟你還是不想說麽?”
“不是不想說,是不能說。”
“那就別說了,去洗個澡,好好睡一覺,管他是誰,明天再忘了他。”
“可是我睡不著。我每晚都睡不著。”
“可憐的瑟瑟,我來給你唱搖藍曲吧。”
“好啊。”
妖妖真的開始為我唱,紅色的字一行一行的往上跳:
“寶寶睡呀快快睡,外麵天黑又風吹。”
“寶寶睡呀快睡,媽媽唱個催眠曲。”
“田野裏,牧場上,”
“蜜蜂不再嗡嗡叫,”
“隻有那銀色月亮,輕輕將那窗欞照。”
“看著我可愛寶寶,在睡夢裏甜甜笑……”
雖然我不真的聽的到妖妖的歌聲,但我覺得自己慢慢地安寧了下來,我給妖妖一個吻,然後說:“真好,妖妖你真是我的好朋友。”
“^_^”妖妖還我一個可愛的笑臉。
“笑得好看呢。”
“瑟瑟心情好些麽?”
“好多了。我在想,有一天我們也會離開,我要把泥巴送給我的論壇,送給最後一個陪我聊天的人,你說好嗎?”
“好主意!可是為什麽要說離別呢。離別真是一個讓人傷感的話題呀,不是嗎?”
“總要分離吧,就象星星離開黑夜,百合離開春天……”
“你還記得?”妖妖說,“泥巴知道該很高興。”
“記得,我還記得他說我們的青春是寂寞的青春呢。”
“我們是好朋友,我們不會寂寞。”妖妖安慰我。
風從窗子裏擠進來,天有些涼了。我突然非常想念那個叫泥巴的男生,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考上了理想的大學,是不是告別了昨日的灰暗走到了明媚的陽光中,但我執意相信他一定會回這裏來看看,盡管不留一點痕跡,但我可以感覺到他的衣袂飄過時的那份眷念,就像論壇的背景上那件輕舞飛揚的白色襯衫與風之間無語的糾纏。
按照慣例,我下線前去了一下我的論壇,我在那裏留下了一張貼,貼子的名字叫“瑟瑟是個壞女孩”。
瑟瑟其實一直都是一個壞女孩。
就像今天我的一個同學對我說的一樣,他說:“我沒有見過比你更壞的女孩。”
我覺得他說得很好。
但是做個壞女孩其實也並不容易,和做一個好女孩一樣的難呢。
不然,我怎麽老是覺得自己不快樂呢?
我一天一天地長大,一天一天地不了解自己,也許我就是自己最熟悉的陌生人,看似天天在一起,卻從來沒有真正地了解過自己。
我好不容易進入了夢鄉。可是我在夜裏做惡夢,我夢到我手裏拿著一把鋥亮的水果刀,那刀就那樣捅進老麥的手臂,血流到我的指尖上,是溫熱的,我一聲一聲拚了命地尖叫。
媽媽推開我的門,她撲過來抱住了我。“沒事了。”我聽到她說:“葉葉有媽媽在,沒事了。”
天邊已微露曙光。
“一睡十年”,是一間聊天室的名字。
它的歡迎詞隻有五個字:長睡是良策。
那些日子我依舊被失眠所困擾,為了不讓媽媽擔心,我總是早早地上床,然後半夜才起來上網。“長睡是良策。”當我看到這幾個字的時候,我幾乎是想也不想地就闖了進去。
那時是淩晨兩點。
聊天室裏,隻有一個人,他叫自己88。
我試探著問他:“你在嗎?88。”
他很迅速地回話說:“在。”
“這麽晚了,一個人在這裏做什麽呢?”
“等人。”他朝我笑,然後給我倒茶,再對我說:“這裏很少有人來。”
“那你等誰呢?”
“等一個朋友。”
“我打擾嗎?”
“不,非常歡迎你。”
“我是看了你的歡迎詞進來的,長睡是良策,要知道我可真是夜夜失眠。”
“失眠真可怕,會讓人頭疼欲裂呢。能一睡十年就好了:)”
“嘻嘻,醒了還像十年前一樣的年輕,那就賺啦。”
“挺貪心的小姑娘:)”
“你怎麽知道我是小姑娘?”
“隻有小姑娘才怕老啊,當我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我也怕老。嗬嗬。”
“為什麽要叫自己88呢?你要跟誰再見嗎?”
“反正你也睡不著,願意聽我講個故事麽?”
“好啊。鼓掌!”
“不過我講故事的時候你不許插嘴,聽完了,乖乖去睡覺,明天朝陽再起,還要繼續努力活著。小姑娘失眠可不太好。”
我挺直了背,這個叫88的女孩真是特別,不管是什麽樣的故事,我有興趣慢慢地聽完它,反正我睡不著,離天亮還早著呢。
我對88點頭,然後我說:“開始吧。”
88說:“瑟瑟你坐沙發這邊來,抱著我的小狗熊,這裏離火爐近些,天已經涼了。”說完,她開始給我講故事。
88的故事是這樣的:
一睡十年。
這是一個男孩子為一個女孩子特別建立的聊天室。
男孩子很調皮,常在各個聊天室裏竄來竄去,不斷地在屏幕上畫許多莫明其妙的曲線符號,所以常常被網管深惡痛絕的踢出去。偏偏這男孩子具有一般小孩子頑固的淘氣,屢教不改,若無其事地爬起來又繼續他偉大的事業。
那天晚上,在樂趣聊天室裏,女孩子目睹這個名叫葡萄的男孩子一次一次的被踢,一次一次的又衝進來繼續畫畫,她笑了,竟然是一種寬容的笑。
她忽然發現,男孩子的畫畫其實很好看。
她悄悄地對葡萄說:葡萄,你為什麽這麽不乖啊?
葡萄很委屈的說:我很乖啊,我在畫畫給你們看呀。
可是這裏沒有人看得懂你的畫呀。人們對看不懂的東西就會拒絕它,封殺它的。女孩子給了葡萄一個微笑:)
葡萄樂嗬嗬地說,那你願意做我的知音嗎?我畫畫給你看好不好?
女孩子說好啊你畫畫看。
葡萄就畫了一組88888888888888。畫完了,咧著大嘴在一旁等女孩的答案。
女孩子認真地看了很久,猶豫著說:是不是我的背影呀?
啊啊啊!!!!葡萄大叫起來,你真是聰明哦。我喜歡聰明的女孩子呢。
女孩子笑了,調皮地畫了一組BBBBBBBBBBB,然後狡黠地問:葡萄,你來看看,能看出這是什麽?
葡萄說:抗議哦,我可沒有啤酒肚。
女孩子開心地笑起來,她忽然發現,自己已經有很久沒有這麽開心地笑了。可惜的是就在這個時候卻突然斷線了,女孩子好不容易才再爬了上來,登陸了別的聊天室。
那個聊天室裏有女孩很多的老朋友,女孩和他們談詩論文,不知不覺就到了深夜。
忽然,一隻葡萄對她說:你的詩寫得真好,這裏也不錯,沒有人趕我呢。我真的是累壞了,說完,畫了一隻大大的B。
她詫異地看著他,恍然大悟:“是你啊,你看你乖,別人就不會趕你了不是?”
葡萄扮一個鬼臉說,我找你找了很久了,這裏所有的聊天室我都找遍了。
她笑,你找我幹什麽呀?
葡萄說:不幹什麽,就想在你邊上安靜地呆著。
聊天室裏女孩的熟人實在是太多,總是有人過來打招呼和說話。葡萄果然很安靜,看著女孩忙於交際,一直都不出聲了。
深夜了,葡萄才問她:“回去嗎,我送你。”
她漫不經心地答道:好啊。
過了一會兒,葡萄可憐地說:我沒有小車,自行車坐麽?
她笑,好啊。
又過了一會兒,葡萄說:你太重了,下來走一會兒吧。
她故意很吃驚地說:我才80多公斤啊,哦不對不對,是80多斤呢,她趕緊申明更正這要命的錯誤。
葡萄嗬嗬地笑起來,他說我知道你有份量。
女孩在他的甜嘴前有些沉默。
月亮很好啊,葡萄有些沒頭沒腦地說,你不想喝一杯嗎?
葡萄美酒夜光杯,她表示同意,說:好啊。
不好。葡萄卻反悔了,太晚了,醉了容易出錯誤。你家到了,我不進去了,好睡好夢哦,要知道有什麽樣的煩惱,長睡可是良策。
怎麽你有煩惱嗎?女孩問道。
有。葡萄很老實地說,我怕我會想你睡不著呢。
女孩親熱地拍了拍男孩頭。
男孩說:明天你還來嗎?你要是來,我在一個叫“一睡十年”的聊天室裏等你。
女孩說,好。
兩人告別迅速地下了線。
第二天女孩就出差了,過了好久好久她才有時間上網。也許因為不是周末,在線的好友寥若晨星,女孩在各個聊天室裏找尋,忽然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名字:一睡十年。
聊天室的歡迎詞是:長睡是良策。
女孩子想起那隻名叫葡萄的家夥,愉快地進去了。
看到她,葡萄高興地轉了一個圈,衝過來為她獻花。
葡萄說,我天天都在這裏等你,我畫了好多畫,可是沒有人看得懂。你是我的知音,你來看好不好呢?
女孩子微笑著說:好啊。
那晚他們都改了呢稱,女孩叫88,葡萄叫BB。
和88重遇,BB開心壞了,飛快地在屏幕上畫畫,他畫天空上的雲~~~~,飛舞的雪花******,還有玫瑰,鮮花,蛋糕,手拉手的孩子……呀,真是好看極了。
一些過客偶然經過,看到屏幕上這些看不懂的畫,又嘀咕著出去了。
隻有他們一起笑彎了腰,笑大了嘴巴。
從此,女孩上網都習慣性地來到這個聊天室,和葡萄聊一會兒天,欣賞葡萄的畫。有時候他們下棋,葡萄是下棋的高手,常常毫不留情地將她殺個片甲不留,血本無歸,女孩子生氣地嘟起了嘴巴,葡萄說,我這是在認真地教你啊,隻有這樣你才會進步,老讓著你會害了你的。
女孩這才轉怒為喜。
和別的網友不同的是,88和BB從來都不曾談到過關於自己的感情生活,他們隻是網上一對相處愉快的很談得來的好朋友,BB偶爾也會去BBS看女孩的貼,她說女孩寫的詩憂傷了一些,要是寫快樂些的,他就獎一大串的糖葫蘆。
女孩說我想吃巧克力,巧克力蛋糕,巧克力冰淇淋,所有跟巧克力有關的東西,我都喜歡吃呢?
BB說:難怪你牙不好,現在要吃嗎?我空運過來給你好啦。
88嗬嗬笑著說好啊好啊。
BB想了想後卻又反悔了,他說不好不好現在空難那麽多,要是飛機失事我掉下來了,不就成了一攤巧克力肉醬了。
那好啊,88說,把你溶在巧克力裏,打破了重做,這樣你中有巧克力,巧克力中有你,多幸福啊。
BB便大叫說:“沒良心的啊,你。真是太聰明了,當心嫁不出去哦。
88苦著臉說是啊,怎麽辦呢,我也擔心這個呢。
BB說,我要是有個哥哥,我就讓他娶你。
88把臉板起來了,不嫁!
BB哈哈大笑說,老姑娘脾氣真難侍候啊。
88說,你怎麽天天在網上泡著,難道你的家人不管你嗎?
BB沉默了許久後說我一個人流浪很久了,我的家鄉在美麗的江南,但是我已經有很久沒有回過家了。
那你在哪裏呢?88忍不住好奇地問。
“不要問我從哪裏來,我的故鄉在遠方……”BB第一次為88唱起了歌,他唱得很認真也很投入,88想他一定有自己的難言之隱,她沒有再追問下去。
有一天,BB說,他喝醉了,頭疼,隻能在聊天室裏陪88一小會兒。
88悵然若失地說好吧,回去的路上小心點。別騎車了,打的吧。
BB就真的走了,88開著聊天室,一個人呆在裏麵,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她跑到聯眾去玩遊戲,一次一次地輸得很慘。
半夜的時候,BB卻回來了,他說酒醒了,放心不下88,所以來看看。
88高興極了,原來88和BB在一起才會快樂啊。
BB說他今天騎馬來了。他問88,你願意上我的馬背嗎?
88說她從來沒有騎過馬,害怕會摔下來。
BB說,不怕,我的馬很溫柔。坐好了,我慢慢地牽著馬走。
那天,88知道BB破產了,他隻剩下一匹馬了。
BB憂傷地說,從今天開始,我不能天天來陪你上網了。他要去很遠的地方創立他的新事業。
很遠很遠嗎?88也很憂鬱。
是的,很遠。那是一個寒冷偏僻的林場。那裏沒有電話,沒有電腦。甚至沒有多少人煙。
88擔憂地說,那你要小心啊,注意保重身體哦。
葡萄說,春暖花開的時候,冰雪解凍了,我就出來看看你。
88說,好的,我總會在這裏等你。一睡十年。不見不散。
那天,葡萄牽著他的馬,馬上坐著一個88,他們在草原上走啊走啊,一直到月亮沉下去,天慢慢露出曙光。
說再見的時候,88忽然很難過,眼淚簌簌地流了下來。從今以後,她想,從今以後,還會有誰這樣愉快地陪她在網上玩呢?誰這樣耐心地教她下棋,誰這樣溫柔的聽她傾訴,誰這樣細心的送她下網,請她喝一碗豆漿呢?
BB說,你可以先走嗎?我要看著你離去。
好的。88卻遲遲不肯斷線。
忽然間,她看見屏幕上打出一串她的背影8888888888888888
葡萄輕輕地說,88,BB愛你。BBBBBBBBBBBBBBB愛888888888888888。
葡萄斷線了。
88大哭起來。她想,她也愛BB呀,BB,你知道嗎?
一睡十年。長睡是良策。這個房間一直在那裏。空蕩蕩的房間,除了88,很少有別的人。
葡萄再也沒有在網上出現過。
88堅持,BB一定會回來的。待到春暖花開時,冰雪解凍了,他就會騎著他的馬回來了。
88的故事真長啊,差不多講了有二個小時,我聽得津津有味。等她講完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麵。
我真的很久都沒有哭過了。我以為我永遠都不會有眼淚。
88給我倒了一杯茶說:“你聽累了吧?”
“沒有。88。”我說:“謝謝你88。”
“嗬嗬,該我謝謝你,謝謝你聽完這麽長的故事,老實說,我以為你沒有耐心聽完就會掉線。”
“這麽好的故事,我怎麽舍得走開?”
“那麽快去睡吧,小姑娘。枕著一個好故事入眠。”
“可是我想知道這是你自己的故事嗎?是不是真正的故事呢?”
“故事裏的事說是就是不是也是,故事裏的事說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嗬嗬。”
“那88等到BB了嗎?”
“不是正在等麽:)”
“你相信網絡中也有真情麽?”
“真情無處不在。”
“要是BB一直不回來,你會恨他嗎?”
“不,我會想他,像想念一個老朋友。”
“善良的88。你今晚賺了我很多的眼淚啊。”
“哭哭也不是壞事,眼淚可以冶療失眠,不信你試試,一定可以睡個好覺。”
“那我走了?”
我在屏幕上打出一連串的8888888888888,然後依依不舍地告別88。我發現88說得真對,哭過後的我真的有些困了。我很快就進入了夢鄉。我好象很久都沒有在夜晚睡得那麽的沉,我還記得媽媽早上上班前來喊過我兩次,但我一眨眼又再次地跌到夢裏麵去,那是一種很幹淨很幹淨的夢,藍天白雲,綠樹鮮花,我在裏麵輕輕地舒適地飄蕩。
我在中午的時候被尖銳的門鈴聲按醒。
進來的是林不凡。手裏拎著一盒快餐。他好像騎車騎得很累的樣子,喘著氣問我說:“葉樊,你今天早上沒去上課吧?”
“消息真靈通。”我打著嗬欠。
“你老師打電話給你媽媽了,發了很大的脾氣。你媽媽在開會來不了,電話打到我叔叔那裏,我叔叔也沒空,差我給你送午飯。”
“他們可真會踢皮球。”我說。
“又上了一夜的網?”林不凡憂心忡忡地看著我。
“對。”我可不想撒謊。我對他說:“你知道嗎?我昨晚有奇遇呢,在網上聽了一個好美的故事。”
“網上的故事你也能信?”
“為什麽不信,”我說,“真情無處不在。”
“不像葉樊說的話啊,”林不凡笑著說:“什麽時候起憤世嫉俗的葉樊也相信人間處處有真情了?”
我給他一個白眼,不過肚子真餓了,胡亂地洗漱了一番,就對著快餐狼吞虎咽起來。
林不凡說:“葉樊你真不能這樣不把學業當回事。”
“謝謝教導。”我說,“可是你要知道,不是人人都可以像你一樣有出息。”
“牙尖嘴利,都是在網上練的吧?”
“你不是說網上什麽好東西都學不到?”
“聊天能學會什麽?”他看著我說,“聊天隻是互聯網極小的一個功能,我正在用課餘時間研究網頁的製作和推廣,而且我很快會參加中學生網頁製作大賽。”
我吃驚地看著他說:“你不是一直排斥上網嗎?”
“NONONO!”他搖頭說,“我隻是排斥聊天而已,通宵達旦的聊天,更是愚蠢之極的表現。”
我把桌上的煙灰缸往他身上一扔。
他躲開,煙頭和煙灰全倒到地板上。他趴到地板上,用衛生紙慢慢地將他們清理幹淨,這才無可奈何地說:“你脾氣怎麽可以這樣的壞?”
“就這麽壞,”我心軟了,口氣卻還是很強硬,“你要不高興還可以走。”
“難道你下午還不打算去上課?”林不凡很老實地說,“你媽媽讓我無論如何要勸你到學校去。你要再這樣下去,一定會被處分的。”
“林不凡。”我將頭縮到到沙發靠墊裏,“我不想上學了,林不凡。”
“不行。你不能再讓你媽媽操心了。”
“我很累,我念不動書,我的自行車也壞了,公車好擠,我也擠不動。”
“那我馱你去上學,我們現在走,我送完你再到學校,應該來得及。晚上,叫我叔叔替你把車修好。”
我忽然想起昨晚聽來的88和BB的故事,我對林不凡說:“我很重的。”
林不凡的嘴顯然沒有BB甜,但是他說的話一樣讓我感動,他說:“不要緊,我可以使勁踩。”
我有氣無力地說:“你幹嘛要這麽遷就我?”
“你是我妹妹啊,”他振振有詞地說:“我不遷就你遷就誰呢?”
我默默地看他一眼,回到自己的房間換衣服,當我出來的時候,我靠在門邊對林不凡說:“我看到他了,那天晚上。”
“誰?”
“老麥。”我說。
林不凡顯然嚇了一跳,我看到他的眼睛裏快要噴出火來,他從沙發上嘩一下站起來說:“他不是離開這裏了嗎?他有什麽臉再回來?他都跟你說了些什麽??”
“什麽也沒說,他沒看到我。隻是路過。”
“沒事吧,葉樊,”林不凡上前一步說,“你真讓人擔心。”
“沒事。”我說,“上學去。”
林不凡用車載著我,一路晃晃悠悠地往學校裏趕。正午時分,深秋的陽光非常的明媚和溫暖,我想起那個大雨如注的夜晚,林不凡也是這樣用他的單車,將我從麥的公寓裏馱回家,他把他的外套給了我,那風雨中少年單薄的背影令我一生難忘。
往事還是不要再想的好。
我給林不凡講起我昨晚聽來的故事。我慢慢地講,林不凡時不時地嗯一聲,聽完了後他說:“葉樊你記性這麽好,成績怎麽可能不好?”
我氣得敲他的背說:“這麽好的故事你就不感動嗎?”
“感動啊。”林不凡說。
“你說88可以等到BB麽?”
“可以。”
“真的嗎?”
“我要是BB,我也會回來的。”林不凡說。
“哈哈,”我譏笑著說,“你也開竅了,你是不是愛上了班上的哪一個漂亮女生啊?”
“莫胡說。”林不凡回頭對我說:“大學畢業前我都不會談這些。”
我閉了嘴,我相信林不凡的話,他是那種學業放在第一的好男生。他跟我不一樣,他一定會成功的。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羨慕他。
這就像妖妖在回我那張“瑟瑟是個壞女孩“的貼時說到的:“親愛的,誰也不想做一個壞孩子。”
我同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