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上午第二節課剛下,明曉溪就看見東寺浩雪滿臉緊張地衝進了她的教室。
"明姐姐,明姐姐,"東寺浩雪捉住她連聲問:"你和牧野哥哥沒怎麽樣吧。"
"你說呢?"明曉溪無精打采地說。
東寺浩雪仔細盯著她看了幾眼,發現她的情緒很"低落",一副標準"失戀相",不由得小嘴一扁,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明姐姐,都是我害了你……現在該怎麽辦呢?"
明曉溪沒好氣地瞥她一眼:"你說呢?"
"這……這……"東寺浩雪撓撓頭:"我……我陪你逛街,你看中什麽我買給你什麽,直到你滿意為止!怎麽樣?"
明曉溪挑高眉毛:"你侮辱我?"
"我……"東寺浩雪一下子泄氣了:"對呀,你損失了一個男朋友,再多的東西也換不回來呀……"
"你說怎麽辦?"
東寺浩雪傷腦筋地想了想,忽然,她張大嘴巴:"明姐姐,你的意思該不會是--我讓你損失了一個男朋友,就要負責為你再找一個男朋友吧!"
明曉溪哭笑不得:"你說呢?"
東寺浩雪含住手指頭,喃喃道:"你的要求也很合理。不然……你覺得我那個笨蛋哥哥怎麽樣?唉,其實我有時候偷偷想,他是不是暗戀你呀,看你的眼神古古怪怪,"她越說越興奮,"對呀,曉溪,你嫁給我哥也挺好,這樣他就不敢欺負我了,而且我們可以……"
明曉溪的表情已經非常危險了:"你、說、呢?!"
東寺浩雪看看她,小心翼翼地陪笑道:"不行是吧……唉,東寺浩男那個笨蛋是不可能被你看上的……怎麽辦呢……啊!天哪!"她忽然驚叫:"你……你不會想的是--"
明曉溪眼明手快捂住她的嘴,好險,東寺浩雪的話音如果一落地,明天的英德學院校報的頭號女主角就又會是她了。
東寺浩雪欲哭無淚:"天哪,'意外之吻'的魔力竟然真有那麽大?你真的喜歡上風間哥哥了?"
明曉溪壞壞地一笑:"你說呢?"
東寺浩雪的眼淚又開始"啪啦啪啦"往下掉,這次她好象是真心在哭:"嗚嗚……明姐姐你不要嘛……我往後再也不敢啦……你放過我好不好……"
明曉溪覺得她受到的懲罰已經可以了,拿出手絹給她擦了擦眼淚:"別哭了,我跟你鬧著玩的。"
東寺浩雪馬上收幹眼淚,驚喜地盯著她:"你是跟我鬧著玩的?"
她含笑點點頭。
"啊!你騙人家!我再也不相信你啦!"東寺浩雪不依地抗議。
明曉溪眨眨眼睛:"我哪裏騙你啦,從頭到尾都一直是你一個人在說。"
"狡詐!"
"小丫頭,我是給你個教訓!看你以後還敢不敢玩!"
東寺浩雪吐吐舌頭:"不敢了啦。"
"還有,今天晚上你負責請風間學長到你家,我們一起讓這件風波完美結束,好不好?"
"好!交給我吧!"東寺浩雪拍拍胸脯。
*** ***
這幾天,明曉溪的心情好得不得了。
在東寺浩雪的安排下,她和牧野流冰、風間澈在那一天的晚上都來到了東寺家。當著東寺媽媽的麵,牧野流冰"含蓄"地向風間澈表達了歉意。那個晚上大家都很開心,雖然,牧野流冰和風間澈之間還稍嫌有些不自然,但明曉溪相信,時間會衝淡一切不該有的回憶的。
今天下午,陽光很好,道路上殘餘的積雪也馬上就要化淨了。
明曉溪高興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啊,今天公司的事情也不多,她可以早點下班,能做頓好吃的來"報答"最近特別溫柔的牧野流冰了。
忽然,明曉溪好象嗅到了一股危險的氣息!
從小習武的她一直對危險特別敏感……
"啊!"
"殺人啦!!"
"快跑啊!!!"
迎麵神情惶恐地跑過來一大群行人,看他們的神態好象前麵發生了很可怕的事情!
明曉溪踮起腳尖,定睛一看--
不由吸口涼氣。
雖然在台灣她也見過流氓打群架,但這麽大規模的黑道火並,她卻第一次見到。
街頭有兩幫人一共三十多個大漢,光天化日之下手拿鐵棍長刀在浴血拚殺!他們個個心狠手辣,棍棒刀鋒所到處,皮開肉綻,鮮血四濺!
明曉溪還發現,這所有人的中心都放在一個狼狽的中年男子身上。一派大漢似乎想突破另一派大漢的保護,將中年男人幹掉。
不過,他們這兩幫好象實力有些懸殊。追殺中年男人的一夥兒有二十幾個人,保護中年男人的一夥兒隻有七八個人,由於人數處於劣勢,所以他們明顯落於下風。看來中年男人的性命堪憂啊!
觀察完畢後,明曉溪轉身想走。她對這種血淋淋的黑吃黑不感興趣,他們打的越厲害越好,最好再掛掉幾個,作為反麵教材來警戒少年人不要去混黑道。
在她轉身之際,聽到一聲清厲的大喝:"保護大人離開!這裏有我!"
這麽熟悉……
是誰?!
明曉溪驚訝地再次往廝殺的場地望去--
衝進兩夥大漢中間的是握著一條長鞭的冰極瞳!
她是冰極瞳,那,那個被追殺的中年男子……
在冰極瞳凶狠的長鞭抽打下,幾個大漢圍住中年男子,殺出一條血路,將他塞進了一輛停在稍遠處的汽車,飛快地揚長而去!想要追上去的人被她長鞭一阻,眼睜睜失去了機會。
另一幫大漢見到目標逃走,功敗垂成,將滿腔憤恨都發泄在突然冒出的冰極瞳身上。
"冰極瞳,又是你壞我們的好事!"一個臉上有蝴蝶刺青的壯漢怒喝。
"要想動牧野大人,除非你從我的屍體上踩過去!"冰極瞳眼神淩厲。
"好!今天能殺了你,我們回去也可以向大人做個交代了!上!"
二十幾個大漢圍攻上來,鐵棒長刀齊齊向她身上招呼!
饒是冰極瞳再厲害,也不是這麽多人的對手。她的長鞭雖然打得八九個人爬不起來,但剩下的那些刀棍都硬生生打在了她的身上!
鮮血,從她的口中狂噴出來!
"警察來啦!警察來啦!"
一個聲音拚命尖叫!
"快跑啊!警察來啦!!"
聲音嘶叫得都快裂開了!
明曉溪使足了她吃奶的勁兒,用最大的聲音喊叫:"警察來啦!!你們快跑啊!警察來抓你們啦!!"
她喊了好長時間了啊,嗓子都疼死了!
終於她堅持不住了,捂住胸口開始大口大口喘氣。
"是你在喊?"臉上有蝴蝶刺青的大漢冷冷地問。
奇怪,他們怎麽這樣鎮定,聽到警察要來連一點點驚慌表示也沒有。不過,雖然他們沒被她嚇走,但總算暫時轉移了目標,眼睛全都齊刷刷地怒瞪著自己。
"你在亂喊什麽?"刺青大漢眼神冰冷。
"嘿嘿,警察來了。"明曉溪拚命想擠出微笑,不知道她"純真"的笑容能否感化他們的靈魂呢。
"警察在哪裏?我怎麽看不見。"
"嘿嘿,警察馬上就到。我是好心提醒你們。"明曉溪笑得都有些僵硬了。
"你跟她是一夥兒的?"
"嘿嘿……"
"如果你想救她,就滾過來受死!如果你隻是想搗亂,就滾過來讓我把你的嘴打爛掉!"刺青大漢舉起了拳頭威脅她。
明曉溪沮喪地走過去,她屢試不爽的退敵絕招怎麽不管用了呢?沒辦法,看來她這身筋骨今天隻好活動活動了。
"走開!我不認識你!"嘴角淌血的冰極瞳瞪著走到她身邊的明曉溪。
明曉溪歎一口氣:"算了啦,現在說這些有誰相信?你們信嗎?"她問大漢們。
"不信。"大漢們搖搖頭。
"你看,"明曉溪扶著受傷的冰極瞳,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咱們隻好並肩作戰了。"
"小蝴蝶,你真的不肯放她走!"明曉溪還抱著最後一絲"夢想"。
刺青大漢氣衝腦門:"你竟敢叫我小蝴蝶?!"
"咦?你臉上刺著蝴蝶,不就是想讓別人叫你小蝴蝶嗎?"明曉溪做天真狀,慢悠悠地說。
"我刺蝴蝶是我願意,你叫我小蝴蝶就是侮辱我!"
"咦?不對呀。你既然可以把蝴蝶刺在臉上,表示你喜歡蝴蝶。你既然喜歡蝴蝶,為什麽不喜歡別人叫你小蝴蝶呢?"明曉溪做不解狀。
"我喜歡蝴蝶是因為蝴蝶漂亮,但叫我小蝴蝶有傷我的男人形象!"
"這就不對了。蝴蝶為什麽就會傷害到男人形象呢?"明曉溪做糊塗狀。
"因為……"刺青大漢憤怒地正準備解釋,身邊的一個較瘦弱的大漢扯扯他:"大哥,她在拖延時間,恐怕是想等警察過來。"
明曉溪驚喜道:"咦,你還蠻聰明的嘛!你叫什麽?"
"我叫……"瘦弱的大漢正欲回答,忽然反應了過來:"你還想拖延時間?告訴你吧,警察不會過來的。"
"為什麽?"明曉溪擺出她最燦爛的笑容,哀求他:"拜托你讓我知道,為什麽我等了這麽久,警察都還不出現呢?難道他們今天集體放假?"
"哈哈哈!"刺青大漢大笑:"告訴你吧,這裏的警察早就被我們收買了,不到晚上十點,他們是決不可能出現的!"
啊,這麽黑暗?
明曉溪兩眼一抹漆黑,看來一場惡戰是怎麽也避免不了了。
"來吧!"明曉溪雙眼圓睜,雙拳緊握,精神十足地大喊一聲:"不怕死的就過來吧!"
眾大漢操起家夥,成圍攻之勢,向明曉溪和冰極瞳走去……
"警察來了。"
一個清如遠山的聲音響起。
明曉溪一看,是風間澈!他一身雪白的衣服,含笑站在一旁,清晰的說。
"這一招不管用啦,我已經試過了。"明曉溪哭喪著臉對他說。
"可是警察真的來了。"風間澈看著她笑。
真的!
隻見從風間澈身後呼啦啦竄上來一大堆警察!
警察們一個個荷槍實彈,動作敏捷地舉起手槍瞄準圍著她們的黑道大漢們:"把手舉起來!不準動!"
*** ***
在風間澈的公寓中,明曉溪不解的問他:"學長,我等呀等呀都等不來警察,為什麽你一出現警察就來了?你怎麽那麽神奇?"
風間澈輕笑:"沒什麽神奇的,我隻不過打了個電話到警署,讓他們出發罷了。"
"哇,日本警察居然會這麽聽話,一下子來這麽多人?"
風間澈但笑不語。
明曉溪突然明白了:"啊,我知道了,是不是因為你父親的原因,他是政界最有權勢的人,所以……"
風間澈苦笑一下,拍拍她的腦袋。
"黑呀,真黑呀,"明曉溪感歎:"真是天下烏鴉一般黑。如果不是學長你碰見,我和瞳即使被亂刀砍死,警察也不會出來製止?!"
這時候,浴室的門打開了,冰極瞳已經換下她身上染了血汙的衣服,穿上了一件風間澈的寬大的襯衣。
風間澈關切地看著她:"瞳,讓我看看你傷的怎麽樣?"
冰極瞳沉默地看了他一眼,稍後才說:"不用。"
風間澈眉頭一皺,將她拉到了一張沙發上:"坐在這裏,讓我檢查一下。如果傷勢嚴重,我必須把你送到醫院。"
冰極瞳的胳膊和肩膀上大大小小的新傷有八、九處。有時是棍子打的,有的是長刀砍的。被棍子打的傷口青紫淤腫,被長刀砍的傷口皮肉翻開。
風間澈心痛地凝視著她冷漠的眼睛:"怎麽這麽多傷?!痛不痛?"
冰極瞳無動於衷地說:"這些小傷,不算什麽。"
"你是個女孩子呀,不應該整天麵對這麽多危險!我去跟牧野伯伯說一聲,你離開'牧野組'好了。"風間澈堅定地說。
"我不是個女孩子,我是個保鏢。"冰極瞳的聲音冷得象冰:"離開了'牧野組',我連最後一點生存的價值也沒有了。"
"瞳!"風間澈震驚地望著她。
冰極瞳將頭轉了過去,避開他的視線。
明曉溪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風間澈給冰極瞳上藥。
她注意到風間澈為瞳上藥的動作那麽輕柔仔細,好象她是一個易碎的寶物,小心翼翼地怕碰壞她,怕弄痛她。
她注意到冰極瞳悄悄地凝視著風間澈認真的一舉一動,她的眼睛滿含著一種複雜的感情,她的神態有種奇異的感動。
風間澈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來對冰極瞳說:"好了,我能看見的傷口都已經上過藥了。接下來,"他看向明曉溪:"曉溪,麻煩你帶瞳到房間去,檢查一下她身上的其他地方是否還有傷。"
冰極瞳急忙拒絕:"不用了。"
明曉溪怎會允許她拒絕,她滿臉堆笑地將冰極瞳成功地推進了房間。
*** ***
天哪,怪不得冰極瞳先前會吐血,原來在她的後背有一道長長的深深的鐵棒留下的痕跡。對她下手的人,一定是用足了十二分的力氣。
明曉溪輕輕碰一下那道傷痕:"這是誰打的,這麽大的蠻力。"
"魚住太郎,"冰極瞳忽然忍俊不住地笑了一下:"就是你叫他小蝴蝶的那一個,他是赤名大旗手下第一打手。"
她笑起來好漂亮,就象陽光終於穿破了厚重的烏雲。
明曉溪有些看傻了,半天才體味出冰極瞳的話中有絲不對勁。
"小蝴蝶是赤名大旗的打手?那今天圍攻你們,是赤名大旗的授意了?"明曉溪越想越驚:"那我看到的,小蝴蝶他們追殺的中年男人,就是--"
"就是冰的父親--牧野英雄?!"明曉溪驚呼。
冰極瞳閉上眼睛。
"為什麽?牧野英雄和赤名大旗的關係不是很好嗎?在牧野流冰爺爺的宴會上,我還見過他們親密地在一起呀?赤名杏不是還準備嫁給冰嗎?為什麽這麽快,赤名大旗又要追殺牧野英雄了呢?"
冰極瞳不語。
明曉溪鄭重地注視著她:"瞳,雖然我和你交往時間不長,但我一直很信任你,把你看作我的朋友。我想請求你告訴我,發生的這些事情與我和冰有沒有關係。如果沒有關係,你可以什麽也不說,我並不是無聊地想了解黑道內幕;如果和我們有關係,請讓我先有個準備。"
冰極瞳打量了她良久,終於開口:"事情是因為你們而起。"
"你應該記得兩個月前,赤名杏被辱,赤名大旗威脅牧野大人,如果牧野少爺不馬上承諾和赤名杏結婚,'日興社'就要正式對'牧野組'宣戰。"
明曉溪回憶:"我記得,當時牧野英雄馬上就來找冰了。不過冰沒有答應。可是從那以後,並沒有發生什麽事情呀?"
冰極瞳清淡地一笑:"那天牧野大人回來後,拒絕了赤名大旗。赤名大旗惱羞成怒,當時就宣布要滅掉'牧野組'。"
明曉溪驚得張大了嘴:"就……就因為兒女結不成親家?"
"在黑道的聲勢上,'牧野組'一直坐第一把交椅,'日興社'始終虎視眈眈。如果牧野少爺能同赤名杏結合,那麽兩幫就可以和平相處。但是,如果此事不成,赤名大旗就隻有滅掉'牧野組'這唯一選擇了。"
明曉溪再也說不出話來。事情怎麽會到了這種局麵?她還一直以為天下太平。
"那,現在是哪一方占優勢?"
"日興社。"
"什麽?!你剛才說'牧野組'是老大啊。"明曉溪吃驚。
"盛名之下,其實難符。"冰極瞳說得極冷靜:"'牧野組'養尊處優,戰鬥力下降。'日興社'一直野心勃勃,發展力量,他們手下好手很多,甚至一些'牧野組'的骨幹也被他們收買了。"
"那,這件事情該怎麽解決呢?"
"要麽,牧野少爺同赤名杏立刻完婚;要麽,'牧野組'被'日興社'取代。"
"如果'日興社'打敗'牧野組',那牧野英雄?……"
"必死無疑。"冰極瞳回答得斬釘截鐵。
"為什麽?"明曉溪的最後一點希望也破滅了。
"牧野大人不死,赤名大旗不會安心。"
明曉溪的又一個問題:"牧野流冰知道發生的這一切嗎?"
冰極瞳看了她一眼:"知道。"
"啊?他知道?!"明曉溪驚叫:"他竟然知道?!那他是什麽反應?"
冰極瞳輕輕一笑:"牧野少爺說'讓他去死'。"
"啊?!"
"那你呢?"明曉溪擔心地看著冰極瞳:"太危險了,你還是避避吧。"
"我從小被牧野大人養大,除非我死,沒人能傷害他。"冰極瞳眼神開始冰冷。
"生是牧野家的人,死是牧野家的鬼?"明曉溪苦笑著喃喃自語:"瞳真是個笨蛋。"
*** ***
牧野流冰看了看抱著一個靠枕,窩在椅子裏發呆的明曉溪。她已經在那裏傻傻地發呆一個小時了。
"喂,已經六點了,你不用去打工?"牧野流冰提醒她。
明曉溪茫然地瞅瞅牆壁上的表,5點55分。
"哦,這麽晚了,該準備晚飯了。"明曉溪爬起來往廚房去:"對了,我跟公司請了幾天假,今天不去打工了。"
牧野流冰很奇怪:"為什麽不去,有什麽事情嗎?"
明曉溪撓撓腦袋:"嘿嘿,整天在外麵,換種心情嘛。"
牧野流冰看了渾身不自然的她一眼:"不想說就算了,不要撒謊。"
"嘿嘿。"明曉溪幹笑兩聲。真奇怪,她覺得自己表現得很"自然"啊,笑容多麽"燦爛",笑聲多麽"爽朗"。為什麽騙不過他?慢著--
"你要出門?"明曉溪驚叫。
牧野流冰穿上外套:"是啊,不可以嗎?"
"嘿嘿,你又不是籠子裏的金絲雀,當然可以出去。"明曉溪眨眨眼睛:"你要去哪裏?"
"買一些雜誌。"牧野流冰已經準備開門了。
"等等我,我也去。"明曉溪象火箭一樣衝過來,用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我跟你一起去。"
牧野流冰瞪著她:"你為什麽要出去?"
這回明曉溪露出她更"燦爛"的笑容,發出她更"爽朗"的笑聲:"嘿嘿,整天在家裏,換種心情嘛。"
*** ***
明曉溪跟在牧野流冰身邊,一雙眼睛不停地四周張望,一個腦袋不斷地扭來扭去。
"你都知道了?"牧野流冰突然發問。
明曉溪整個人跳起來:"知……知道什麽?你怎麽知道我知道什麽?"
牧野流冰好笑地說:"這幾天你寸步不離地守著我,又表現得象個拙劣的保鏢,肯定是你知道'牧野組'發生的情況了。"
"哦。"明曉溪低下頭,她表現的那麽明顯嗎?
"為什麽不直接來問我呢?"
明曉溪眨眨眼睛:"你一直不跟我說,是怕我會擔心。我為什麽要跟你說,讓你擔心我會擔心呢?"
牧野流冰失笑:"你為什麽總愛講一些很複雜的句子。"
明曉溪又眨眨眼睛:"因為我智商高啊。"
牧野流冰終於大笑起來:"你這個丫頭!……"
明曉溪好象有很長時間沒見到牧野流冰如此地開懷大笑了。他笑得象個無憂無慮的大男孩,仿佛世上的一切煩惱都與他無關。
她多麽希望能永遠留住他的笑容,讓這一刻變成永恒。
但是,牧野流冰的笑容卻嘎然而止。
他看著前方的眼神變得冰冷冰冷。
明曉溪心中長歎一口氣,也向前方看了過去。
怪不得牧野流冰心情變壞,她看到來者是誰後,心情也變得很差。
赤名杏穿著一身黑皮勁裝,雙手帶著露指的黑皮手套,頭發新近染成了杏黃色(與她的名字倒很稱)。在她身後一溜排開二十個大漢,煞是壯觀。(自從明曉溪事件後,赤名杏出門帶的人都沒少於十五個。)
赤名杏死死盯住明曉溪:"明曉溪!你今天也有膽在姑奶奶麵前出現了?!"
"哈哈哈哈!"明曉溪發出一陣暴笑。
她指著赤名杏,笑得肚子都痛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的眉毛怎麽還沒長出來?好可笑啊!你畫眉毛畫得好假啊!就象兩條惡心的毛毛蟲!"
赤名杏急怒攻心,明曉溪的話就象刀一樣一下子戳中了她最致命的罩門。自從她挑釁明曉溪不成,反被剃下眉毛後,眉毛竟然再也長不出來了!她找到無數家醫院,用了無數種藥膏,甚至還想到了作眉毛的移植手術,但是不管怎樣的努力,都沒有成功。可憐一個"如花似玉的美少女"(她自己認為的),變成了一個沒有眉毛的古怪女人。
真是仇人見麵分外眼紅,赤名杏手掌一揮:"給我殺了這個臭女人!"
赤名杏身後的大漢中走出一個較瘦弱的男人,他來到憤怒的赤名杏身邊:"小姐,您今天不是還有其他事情嗎?"
明曉溪好奇地盯著他看:"咦,是你,小蝴蝶身邊的那一個?你已經被放出來了嗎?"
赤名杏勃然大怒:"西山!你認得這個臭女人?!你是不是在為她講話!"
那個叫西山的男人滿臉無奈:"上次追殺牧野英雄的時候,她也在現場,所以見過我。"
赤名杏滿臉狐疑。
明曉溪起勁兒地大叫:"他說的不錯,我隻見過他一麵哦,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你可不要冤枉他!"
赤名杏瞪著西山足足一刻鍾,才強忍怒火把臉扭向牧野流冰,以她最"溫柔"的語氣對他說:"流冰君,我這次來是想同你和解的。"
牧野流冰象看一隻狗那樣看著她。
赤名杏"優雅"地一笑:"隻要你同我成婚,我可以答應你放過你的父親。'牧野組'和'日興社'從此結為一體,不分彼此。你看好不好?"
牧野流冰象看世上最讓人惡心的狗那樣看著她。
赤名杏在他厭惡的目光下,逐漸失去了耐性:"牧野流冰,你如果不讓我得到你,我馬上就滅掉'牧野組'!讓'牧野組'在江湖上再無立足之地!"
牧野流冰連看她都覺得惡心了。
赤名杏大叫:"牧野流冰,你如果不讓我得到你,我保證你會在十天內,見到牧野英雄的屍體!"
牧野流冰的表情有些動容:"真的?"
赤名杏得意地笑:"怕了吧,你如果不答應我,我就讓牧野英雄死無葬身之地!"
牧野流冰輕輕一笑:"那倒真要謝謝你了。"
赤名杏吃驚地張大嘴,這樣都不能讓他就範?
她的臉色開始陰暗,眼睛陰沉地眯成一條線:"你是無論如何都不肯要我,對不對?"
牧野流冰冷笑:"一條母狗都比你強,最起碼它的肉還可以吃。而你的肉,讓我看見就想吐。"
赤名杏的麵部肌肉開始抽搐,她陰森地看著他:"牧野流冰,我會讓你為你的話後悔的。"
她的聲音好象詛咒一樣:"我一定會得到你的,哪怕是你的屍體,我也會占有你。"
"禿眉女!你真是天下最無恥的人!"明曉溪忍無可忍,她從來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女人。
"你叫我什麽?!"赤名杏氣得快暈過去了。
"禿眉女呀,你不是長不出眉毛嗎?這個名字對你多合適?"明曉溪笑嘻嘻:"而且,叫不清楚的話,別人還以為是'禿美女'呢,沒有眉毛還是'美女',赤名小姐果然名揚天下呀!"
赤名杏兩眼噴火:"你以為我聽不出來你在諷刺我?!"
明曉溪非常驚訝:"你居然會有長進?看來醫學果然昌明!"
"哎呀呀!氣死我啦!"赤名杏狂怒地大吼,為什麽她總是鬥不過明曉溪這個臭女人:"給我殺了她!我今天就要她死!"
赤名杏身後的二十個大漢從懷裏掏出家夥,向明曉溪包圍過去。
明曉溪看著他們有的拿刀,有的拿棍,有的拿鐵鏈,還有一個家夥竟然拿的是流星錘!
她再看看自己,一雙小小的肉拳和兩條單薄的肉腿,好象很吃虧的樣子。
最近一直碰到需要動武的場麵,她都開始考慮要不要帶一些兵器來防身了。一根長棍?一把大刀?一柄長劍?兩根狼牙棒?……好象都有些誇張,而且攜帶不便。對了,一根長鞭似乎不錯,柔軟、輕巧、威力也很大,她仿佛看見有人用過……
一根長鞭淩空抽來,帶著尖銳的哨音,象閃電霹靂一樣狠狠地打在'日興社'眾大漢的手上。因為促不及防,大漢們手中的刀棍"劈裏啪啦"落了一地。
對了!冰極瞳的武器是一根長鞭!
赤名杏怒不可遏地瞪著突然出現的冰極瞳,可惡,為什麽總有人冒出來救明曉溪這個臭女人呢?
赤名杏大喝:"冰極瞳你這個臭女人,竟然敢壞我的好事!"
"哈哈哈哈!"明曉溪捧腹大笑:"赤名杏,你一定小學都沒畢業!"
赤名杏眼神古怪:"你……你怎麽知道……"這件事情知道的人並不多呀,她一直對外宣稱自己是國中畢業。
"哈哈……"明曉溪笑得都喘不上氣了:"因為你嘴裏翻來覆去就隻有'臭女人'這一個詞,你就不能換一換,稍微豐富一下你的語言嗎?"
"明曉溪,你這個臭女人,你又在侮辱我?!"赤名杏氣得都快崩潰了:"你以為再加上冰極瞳這個臭女人,我就收拾不下你了?上!給我把這兩個臭女人都殺掉!"
沒有人動。
二十幾個大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猶豫著沒有一個人上前。
"上啊,你們這些臭男人怎麽不上!"赤名杏狀似瘋狂地大吼。
西山小心地走到她身邊,低聲說:"小姐,你看看冰極瞳身後。"
赤名杏揉揉眼,什……什麽時候……冰極瞳身後出現了四十幾個全副武裝的'牧野組'大漢?難道她被明曉溪這個臭女人氣得連這麽多人都沒有發覺?
西山小聲說:"小姐,如果打的話,我們必敗無疑,小姐您還可能淪為人質,所以……"
"跑啊!……"
西山一聲令下,赤名杏在"日興社"眾大漢的保護下抱頭鼠竄!
"追啊!……"
"牧野組"眾大漢揮舞著各式武器追殺過去!
*** ***
在明曉溪的盛情邀請下,冰極瞳終於留下來和他們共進晚餐。
明曉溪熱情地夾一塊魚肉到冰極瞳的碗裏:"你嚐嚐,這是我拿手的紅燒鯽魚。"
冰極瞳看著那塊魚肉,沒有說話。
明曉溪感謝道:"今天多虧你及時出現,否則我還真沒把握毫發無傷地把那二十幾個大漢打跑呢。"
"保護牧野少爺是我的責任。"冰極瞳靜靜地說。
"哦,是這樣。"明曉溪又想一想:"不對呀,你的主要任務究竟是保護牧野英雄,還是保護冰呢?"
"牧野大人讓我保護少爺的安全。"
明曉溪吃驚地對牧野流冰說:"咦,你看你父親還很擔心你呢,特地讓瞳來……"
"我沒有父親。"牧野流冰冷淡地打斷她的話。
"牧野大人的確很關心少爺,他讓我24小時保護您。所以我今天才能及時出現。"冰極瞳表情鄭重地對牧野流冰說。
"閉嘴。"牧野流冰瞪著冰極瞳。
冰極瞳對視著他,繼續說道:"牧野大人為了少爺,付出了很大的代價,你不應該用這種態度對待他。"
"出去!"牧野流冰發怒了。
冰極瞳"霍"地起身:"不管你有什麽原因,牧野大人畢竟是你的父親。看著他為了你身處險境而無動於衷,是你不對。"
牧野流冰氣極而笑:
"哦?你認為現在的局麵是我造成的?你應該還記得,'牧野組'從爺爺手裏交到牧野英雄手上時,是怎樣的繁榮鼎盛。短短八年的時間,牧野英雄就使它變得人才凋零,眾叛親離,而赤名大旗這條老狗卻借機聲勢大漲,實力大增。到如今,牧野英雄落到隻有靠我出賣色相,才能苟延殘喘的地步。這一切,怨得到我身上嗎?難道因為他沒有用暴力將我送給赤名杏,我就需要對他感恩戴德嗎?"
冰極瞳想了良久,低聲道:"無論如何,牧野大人沒有再來勉強您,總是念著父子之情。"
牧野流冰冷酷地看著冰極瞳:"我最後提醒你一遍,我沒有父親。如果你再忘記,就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麵前。"
冰極瞳望著牧野流冰,一直一直沒有說話。
明曉溪趕忙打圓場:"嘿嘿,很多人對一件事情都有不同的看法,比如說魚,有人認為清蒸好吃,有人認為糖醋好吃,有人認為紅燒好吃,有人認為怎麽都好吃。可能由於口味的不同,就會出現很多偏差。嘿嘿。"她看看他們兩個,不曉得這樣講,他們兩個能不能接受。不過,好在牧野流冰和冰極瞳都沒有再發脾氣。
明曉溪微笑著對冰極瞳說:"咦,你怎麽一口魚也沒吃?你不喜歡吃紅燒的?"
冰極瞳又看了碗裏的魚塊一眼:"我從來不吃魚。"
明曉溪張大了嘴:"為什麽?"
"因為有刺。"
"因為有刺你就從來沒吃過魚?"明曉溪震驚。
"從小師傅就告訴我,不要把時間放在無用的東西上。"冰極瞳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明曉溪快暈倒了,天哪,她過的一種怎樣的非人的生活?
第三章
正在上英語課,小泉拍拍望著窗外若有所寺的明曉溪:"喂,你在想什麽呢?"
明曉溪回過神來:"沒什麽。"
"算了吧,已經一個多星期了。隻要沒人注意你,你就一副憂愁擔心的樣子;可是隻要你發覺有人注意你,你就馬上裝得無憂無慮,非常開心的樣子。累不累呀,那麽虛偽。"小泉不屑地說。
明曉溪很緊張:"真的?我表現得很明顯嗎?大家都能看出來嗎?"
小泉點點頭:"是啊,別人我不知道,但我是一眼就看出來了。"
"啊?怎麽辦?"明曉溪哭喪著臉:"我還以為自己裝的很成功呢。"
小泉好奇地看著她:"你需要去撒謊騙人?"
"也不是啦,"明曉溪低下頭:"隻不過有時候,我希望自己的情緒不要表現得那麽明顯,讓看到的人不開心。"
"很簡單嘛,"小泉得意地說:"你問我啊,我可以告訴你一個竅門,保證你的演技可以媲美奧斯卡影後!"
"說來聽聽?"明曉溪很興奮。
"這個嘛……"小泉想一想:"你可以采用幻想法,比方說,你現在明明很難過卻要裝高興,你就可以想象--啊,我剛撿了一億美圓,又要馬上和我最心愛的人結婚了!這樣一想,你的表情自然就開心了嘛。撒謊騙人也是一樣的,說謊話的時候,不要心裏就想著--呀,我要說謊騙人啦,那樣說出來的謊話隻有傻瓜才會相信。"
明曉溪聽得津津有味:"那要怎麽辦呢?"
小泉自負地一笑:"你首先要相信自己講的不是謊話,而是事實。比方說,現在給咱們上課的這個山口老師,講課講得很爛對不對?"
"對呀。"
"你一點也不喜歡她,對不對?"
"對呀。"
"但是你如果你要對她撒謊'老師我很喜歡你',心裏卻想'老師我很討厭你',那樣你出來的表情就會很假很假。你心裏必須得讓自己相信,你很喜歡她,這樣出來的表情才會真實。"
明曉溪很驚訝:"好象很困難。"
小泉白她一眼:"一點也不難,看我的。先在心裏念三遍,'老師我喜歡你'、'老師我喜歡你'、'老師我喜歡你'。"
說完這句話,小泉突然臉上綻放出崇拜的神采,兩眼放光地盯住老師……
山口老師從沒碰見過一個學生用如此崇敬的眼光全神貫注地凝視著自己,不由喜上心來,大聲地說:"同學們,小泉同學上課多麽認真啊,她的眼光多麽專注啊,大家都要好好向她學習。"
小泉得意地瞥瞥明曉溪:"怎麽樣?學會了沒?"
明曉溪有些猶豫:"我不敢肯定……"
"試一下。來,跟我念'老師我喜歡你'、'老師我喜歡你'、'老師我喜歡你',好,開始!"
明曉溪馬上用足目力,調動全身的情緒,表情充足地盯住山口老師……
"明曉溪同學,"山口老師神色不豫地推推眼鏡:"你表情那麽痛苦,是不是想上廁所?"
明曉溪腦袋一嗡……
小泉機靈地馬上說:"是啊,她肚子痛的厲害,讓我扶她去吧。"
山口老師滿意地看著小泉:"還是小泉同學有愛心,你陪她去吧。明曉溪同學,往後記得課間上廁所,不要等到上課了才想到解決問題……"
走出教室後,明曉溪欲哭無淚地問小泉:"我的表情真那麽痛苦?"
小泉嘲笑她:"這還是山口老師客氣,要是換我就要問'明曉溪同學,你是不是一個忍不住拉到褲子裏去了'。"
"天哪,這麽糟糕?"
小泉很同情她:"我看你的演技一輩子也磨練不出來了。……不過,你也不用太難過,你糟糕的表演使咱們不用再上課了,可以到校園裏活動活動,也算有一失有一得了。"
也隻好這樣安慰自己了……
明曉溪和小泉漫無目的地在校園裏逛啊逛。
突然,小泉好象發現了新大陸:"曉溪,你看那裏,好象是你的親密愛人在同一個美女說話耶……"
明曉溪看過去,在校園的一角,果然是牧野流冰,他麵前站著麵色蒼白的冰極瞳,和幾個神色慌張的大漢。
一種不祥的預感一下子抓緊了明曉溪,不會出什麽事情了吧。
*** ***
緊張的明曉溪衝進牧野流冰和冰極瞳之間:"發生什麽事了嗎?瞳,為什麽你會出現在這裏?為什麽你的表情那麽不對勁?"
冰極瞳依然固執地盯著牧野流冰,她的聲音有些顫抖:"牧野大人中了赤名大旗的埋伏,身受重傷,十分危險。"
牧野流冰表情冷漠:"他的死活,我不關心。"
明曉溪渾身起了一陣寒意:"瞳,你說真的?牧野英雄的傷勢很嚴重嗎?他……他會死嗎……"
冰極瞳痛苦地閉上眼睛:"身中八槍,正在搶救。"
牧野流冰突然一笑:"八槍?一年一槍,倒也正好。"
"牧野少爺!"
"牧野流冰!"
冰極瞳和明曉溪同時對他不滿地大吼。
冰極瞳眼中好象有兩簇怒火在燃燒:"牧野少爺!牧野大人在急救前囑咐我把你帶去,他要見你一麵!今天不管你願不願意,就算綁我也要把你綁到醫院去!"
牧野流冰眼神淩厲:"有本事你就來呀。"
明曉溪拉住他的胳膊:"冰,不要這樣,你去醫院看一下牧野英雄會怎麽樣?你總不會是怕見到他吧?"
"你!"
"就算你不喜歡他,就算你也不同情他,但你的生命畢竟是和他有關的,這一點誰也無法否認!"明曉溪堅定地握著他胳膊:"去看一下他,如果他沒事了,你可以轉身就走,繼續去恨他;如果他真的很嚴重,你也可以考慮是否可以放下你心裏的仇恨了,把以前的種種全部結束掉!"
牧野流冰沒有說話。
"去吧。"明曉溪輕輕地說:"哪怕隻是了解一下情況。"
*** ***
牧野英雄的情況比明曉溪想象中要嚴重的多。他一共中了八槍,兩槍打在腿上,兩槍打在肩上,一槍打在腰上,還有三槍打在胸膛上。他的這條命,在醫生眼裏,已經沒有了。
明曉溪見到的牧野英雄,完全沒有了昔日專橫嚴厲的模樣。他全身纏著繃帶,身上插滿了管子。他靜靜地躺在病床上,好象一個摔碎的木偶,沒有一點生氣。
病房裏擠滿了人,明曉溪首先注意到的是牧野流冰的爺爺。他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好多歲,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牧野英雄,仿佛隻要他稍不留神,他兒子的生命就會輕飄飄地溜走。在旁邊人的提醒下,牧野爺爺看到了牧野流冰。他對牧野流冰點點頭,然後趴在牧野英雄耳邊輕聲告訴他這個消息。
牧野英雄忽然動了!
他動得動作那麽大,把周圍的人都嚇了一跳。
醫生驚慌地喊:"幹什麽?別亂動!"
牧野爺爺阻止了醫生:"讓他做他想做的事情吧,他還有多少這樣的機會呢?"他歎了一口氣:"除了流冰和這個小姑娘,其餘的人都出去吧。"
諾大的特護病房,隻剩下了牧野英雄、牧野流冰和明曉溪。
明曉溪看了看他們,不自然地笑笑:"嗯……我還是出去吧,你們慢慢談。"
牧野流冰一把抓住她的手:"你留下。"
牧野英雄努力掙紮著靠坐了起來。他直直地盯著牧野流冰:"你……來了。"
牧野流冰回避了他的視線:"我來看你死了沒有。"
牧野英雄苦笑:"快了,隻要你再耐心等兩天……"
牧野流冰的嘴唇閉得很緊。
"孩子,你還在恨我,對不對……"牧野英雄虛弱地說:"我一直都知道你恨我……討厭我……我以為你是天生的……是我做的孽太多……才會有你這個孽種……我怎麽也想不到……你居然會記得這麽多事情……"
"你一定覺得……我是世界上最無恥的人……沒錯……我現在也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無恥的人……我害死了那麽信任我的嶽父……我害死了對我那麽厚道的大哥……可是當時……我認為那麽做是正確的……一個人要成功,必須要舍棄一些東西……所以我就舍棄了他們……"
"我終於接手了'牧野組'……我擁有了最大的幫會……我以為我成功了……可是……我發現自己原來是個傀儡……我的一舉一動都被赤名大旗控製著……他不停地要挾我……要我的地盤……要我的親信……要我的權力……後來,他們又要你……"
牧野流冰冷笑:"他要,你就要給嗎?"
牧野英雄笑得比哭還難看:"陷害你外公……殺害你伯父……都是赤名大旗幫我幹的……如果他抖出來……我什麽都完了……"
牧野流冰不屑地看著他:"你真是個廢物!"
"我是個廢物……"牧野英雄冷汗直流:"我又貪心……又愚蠢……可是……"
他猛然盯緊牧野流冰:"你母親的事……不是我做的……我再卑鄙無恥,也不至於最後一點臉麵都不要了……是赤名大旗把我支走……我真的什麽也不知道……你相信我……我知道的時候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牧野流冰衝過去逼視著牧野英雄,他憤怒的眼睛距離他畏縮的眼睛隻有半尺:"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麽?!想讓我同情你?想讓我原諒你?想讓我說原來你也是有苦衷的?呸!!"
他用力掀起牧野英雄的下巴:"我真看不起你!原來以為你是個心狠手辣的屠夫,現在才知道你是個沒有骨頭的無恥的窩囊廢!說什麽母親的事你事後才知道,知道了又怎麽樣,你還不是象狗一樣去舔赤名大旗的屁股?!把母親賣了,你又想來賣我?你說這些話,是不是想讓我可憐你,讓我自動去獻身給赤名杏,順便替你跪在地上求赤名大旗放一條生路給你?!你死了這條心吧!"
"孩子啊……"牧野英雄渾濁的淚滾下眼角:"你是我唯一的孩子啊……"
"閉嘴!我以你為恥!"牧野流冰大吼。
牧野英雄老淚縱橫:"孩子啊……我是你的恥辱,你卻是我這一輩子唯一的驕傲啊……你從小就那麽出色……站在人群裏人們總是第一個看到你……"
"你一直把我當仇人一樣……你知道我心裏多難過嗎……我是個畜生……我承認……可是畜生也會愛惜自己的骨肉吧……"
"你連畜生也不如。"牧野流冰冷哼。
"孩子啊……我不奢望你會原諒我……你不可能會原諒我……"牧野英雄乞求地看著他:"我快要死了……我隻希望你能出現在我的靈前……讓我靈魂消失前能最後再看你一眼……"
"你做夢吧。"
牧野英雄伸出手拉住他:"答應我!……你不是說過,你最大的心願是希望我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嗎?……你可以把我的屍體火化掉……我完成了你的心願……你也滿足我最後的請求吧……不要讓我無人送終的死掉……我會害怕……"
牧野流冰把手從他的掌中抽出來,扭過頭去,沒有說話。
牧野英雄見牧野流冰沒有拒絕,臉上逐漸逐漸露出了一個虛弱的笑容。
他看見了明曉溪,對她招招手:"明小姐……"
明曉溪慢慢地走過去:"伯父。"
牧野英雄臉色很蒼白,他的力氣好象都在剛才消耗光了:"明小姐……我以前對你很不客氣……"
明曉溪急忙搖頭:"我沒有關係,伯父。"
牧野英雄努力對她笑一笑:"我知道……流冰很喜歡你……你對他也很好……以前都是我對不起他,讓他吃了很多苦……可是我快要去了……沒有能力再補償他什麽……往後,就請你多照顧他……包容他……"
"你放心吧……"明曉溪心裏隻覺一陣酸。
"那樣……我就謝謝你了……"牧野英雄慢慢地無力地滑下去:"我太累了……要休息一下……"
病房裏象死一樣靜。
牧野英雄象死屍一樣倒在病床上,隻有記錄呼吸的儀器"嘀嘀"的叫聲,在提醒明曉溪,他還活著……
*** ***
兩天後,牧野英雄就去世了。
明曉溪很擔心牧野流冰。因為從見到牧野英雄的那一天起,他就一句話也沒有說過了。他的神情很漠然,好象發生的一切與他一點關係也沒有。但他的這種漠然,又讓明曉溪覺得,似乎連整個世界都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了。他沒有一滴眼淚,不但沒有眼淚,他連一個難過的神態,連一個悲傷的舉止也從沒出現過。
他就好象是一隻蠶蛹,把自己緊緊地裹在厚繭的中心,沒有人能看到他,他也不想去看到任何人。
不過牧野流冰還是出現在了牧野英雄的靈堂上。雖然他穿得是一件很隨意的外套,也不是應該的黑色,但他的出現依然讓牧野爺爺長舒一口氣。
明曉溪站在來致意的賓客中,遠遠地留意著牧野流冰的一舉一動。他的精神還是很恍惚,站在牧野英雄的靈柩前,象一個沒有生氣的擺設,對四周的一切毫無反應。無論來吊唁的賓客作什麽舉動,說什麽話,他都無動於衷。
明曉溪歎息。除了歎息,她還能做些什麽呢?
看著看著,她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以"牧野組"的影響,來吊唁牧野英雄的,不可能隻是這寥寥的三、四十個人那,不會發生了什麽事吧……
她擔心的事很快變成了現實。
*** ***
"咣當!"一聲巨響……
靈堂的大門被人用鐵棒打得粉碎,門上的玻璃向四下濺開!
"哈哈哈哈!"在四十多個黑衣大漢的簇擁下,身材矮小麵目醜陋的赤名大旗帶著一頭黃發沒有眉毛的赤名杏大笑著揚步走來。
"赤名大旗!"兩眼紅腫的冰極瞳狠狠地瞪著他:"你想做什麽!"
赤名大旗"咂咂"嘴:"這麽激動幹什麽,牧野老弟不幸身亡,我這個做哥哥的當然要過來看望看望啊。"說著,他慢悠悠地踱到牧野英雄的靈柩前:"可惜呀可惜,牧野老弟你英年早逝,丟下年邁的老父和年幼的弱子,他們要怎麽活下去呀!"
牧野爺爺眉頭一皺:"赤名大旗,你來看小兒我很感謝。不過,我們的事情就不用你多費心了。"
赤名大旗聽後似乎很驚訝:"那怎麽可以?!牧野老弟和我情同手足,他既然不在了,我當然有義務照顧你們!"他沉吟了一下:"這樣吧,'牧野組'沒有人主事是不行的,雖然我們'日興社'的事情也很多,但是,誰讓我這麽重情重意呢,往後'牧野組'的一切事務就由我負責了!"
牧野爺爺不怒反笑:"你太過擔心了,小兒雖然不在,但我們牧野家還有一個長孫。'牧野組'的事務不用外人插手。"
"哈哈哈哈!你說誰?"赤名大旗大笑:"你該不會指的是牧野流冰那小子吧!他會幹什麽?!"
"不用你操心。"牧野爺爺語氣冷淡。
"哈哈哈哈,"赤名大旗走到牧野流冰麵前,細細打量他:"小子,你會幹什麽?胎毛沒脫,乳臭未幹,長得細皮嫩肉一副女人相!不過……你這張臉蛋還的確很標致,有資格當小白臉兒混口飯吃!"
"哈哈哈哈哈哈!!""日興社"的大漢們笑得前仰後合。靈堂中"牧野組"的大漢們一個個怒目圓睜。
"爸!牧野流冰是我的!"赤名杏高喊。
"哦?"赤名大旗看看她:"這小子有什麽好?看你迷他迷成這樣!"
"爸!反正我要他!"
"好吧,他就留給你了。"赤名大旗忽然淫褻地一笑:"小杏,上了他你就會知道,這種長相漂亮的家夥絕對是中看不中用。"
赤名杏一仰頭:"那我也要試一試!"
"赤名大旗,我×××!""牧野組"的一個瘦高男人衝出來:"你害死了我們社長,還敢跑到我們地頭上來撒野?!×××!欺負我們'牧野組'沒有人嗎?今天我就要教訓教訓你這條老狗!"他操起身邊的一把椅子向赤名大旗摔過去。
赤名大旗慌忙一躲,險險將椅子避了過去。他想不到群龍無首的"牧野組",竟然還有"不識時務"的人,他大吼道:"把他的胳膊給我砍下來!"
"是!""日興社"的大漢們從背後摸出明晃晃的長刀!
"啊?!"來吊唁的賓客們臉色大變,沒想到赤名大旗真要當場動手。
"這是'牧野組'的地方,誰敢放肆!"冰極瞳美目含威地大喝。
她抽出長鞭:"啪"地一聲打在地上,火星四濺。
赤名大旗伸出舌頭舔舔嘴唇:"小美人兒,為什麽總要發脾氣呢?是不是牧野英雄死了,沒有人滿足你,所以火氣特別大呀?!"
"呀!"冰極瞳哪裏受過這等侮辱,她揮起鞭子就向他抽過去!
赤名大旗向後一閃,他身後的大漢向前衝出七八個,雖然有人挨到了冰極瞳的鞭子,但剩下的人依然近到了她的身邊。"牧野組"的大漢慌忙中想要動手,但他們突然發現自己已經被不知什麽時候來到的"日興社"的人團團圍住,自顧不暇,根本幫不上冰極瞳的忙。
冰極瞳苦力支撐了十幾個回合,然而寡不敵眾,最終還是被"日興社"的大漢們製住了手腳。
赤名大旗邪笑著靠近冰極瞳:"小美人,你知不知道我看上你很長時間了,現在牧野英雄那個死鬼已經不在了,你留在這裏還有什麽意思呢?不如跟我走吧,我會好好疼愛你的。"
"呸!"冰極瞳一口吐在他臉上。
赤名大旗勃然大怒:"你敢唾我?!把她綁走,等我回去再慢慢收拾她!"
"是!"眾大漢掏出繩子就開始捆綁冰極瞳。
"住手!"牧野爺爺發怒了:"赤名大旗,不要欺人太甚,該收手就收手吧!"
"老家夥!"赤名大旗破口大罵:"想教訓我?!你要是聰明點,就趕快把'牧野組'交給我,這樣你還能留條老命;要是不識相,我連你也幹掉!"
"你!你!"牧野爺爺氣得說不出話來。
赤名大旗跋扈地繼續說:"告訴你吧,'牧野組'遲早是我的,冰極瞳我現在就帶走,包括你的寶貝孫子牧野流冰也會是我女兒的玩物!"
他仰天長笑:"哈哈哈哈,天底下沒有我赤名大旗得不到的東西!"
"呸,應該是天底下沒有比你赤名大旗更無恥的東西!"
一句大聲的怒罵讓在場的人聽得一清二楚。
"是誰?!"赤名大旗暴怒。
明曉溪從來吊唁的賓客中走出來,瞪著他:"是我,怎麽樣?放開冰極瞳!"
"黃毛丫頭,口氣不小。"赤名大旗沒想說話的竟然是個小丫頭。
明曉溪吃驚道:"沒想到你不僅心腸壞,連眼睛都瞎掉了。我的頭發烏溜溜,哪一根黃啦,你女兒赤名杏染得一頭黃發,才真真正正是黃毛丫頭!"
"噗嗤",來客中有人忍不住笑出來。赤名杏的頭發還真是黃得徹底,黃得純粹。
"呀!明曉溪!又是你這個臭女人!"赤名杏這才發現了她的"死對頭"居然也在這裏,她指著明曉溪對赤名大旗說:"爸,就是這個臭女人讓我得不到牧野流冰,她還剃光了我的眉毛!"
"哦?"赤名大旗陰森地看著明曉溪:"就是她?"
"爸!殺了她!我要她死!"赤名杏尖叫著撲上去想揪住明曉溪:"現在看還有誰出來救你!我要一點一點殺死你!剃光你的眉毛!剝掉你的皮!"
明曉溪輕蔑地一笑:"就憑你?"
赤名杏氣急攻心,她一把從一個"日興社"大漢的手中搶過長刀,直直向明曉溪衝了過去:"我殺了你!!!"
"曉溪!"牧野流冰身子巨顫。
"小心!"冰極瞳和所有"牧野組"的人驚呼。
"小心!!"這陣驚呼聲音更大,是由所有"日興社"的人發出的。
"小杏!"赤名大旗叫得膽戰心驚。
一把亮晃晃的長刀橫在赤名杏的脖子上!
明曉溪手裏握著刀柄,嘲笑麵如土色的赤名杏:"你真是隻豬!就憑你還想來動我?哪一次你在我身上討得過便宜?!"
"你想怎麽樣?!"赤名大旗氣急敗壞。
"很簡單,"明曉溪看著他說:"放開冰極瞳。"
赤名大旗使個眼色,捆綁著冰極瞳的大漢們,七手八腳地急忙將她鬆開。
冰極瞳活動一下筋骨,站到了明曉溪身旁。
"現在可以放開杏了吧。"赤名大旗瞪著明曉溪。
明曉溪搖搖頭:"不行,你得讓你的人把手上的家夥都扔到地上。"
"你怎麽要求這麽多?!"赤名大旗咆哮:"我如果不答應呢?"
明曉溪沒有說話,她的手一緊,隻聽見赤名杏就開始鬼哭狼嚎:"爸!救我呀!她會殺了我的!"
赤名大旗一咬牙:"這該是你最後的要求了吧。"
明曉溪不置可否。
"牧野組"的大漢們將"日興社"的人丟在地上的各式武器撿起來。因為是牧野英雄的靈堂,所以"牧野組"絕大部分的人沒帶家夥,麵對全副武裝人數又占多的"日興社",無疑吃了很大的虧。現在的局麵跟剛才就有了很大的不同,雖然"日興社"還是人多,但他們變成赤手空拳了。
"牧野組"大漢們的情緒高漲了起來,他們揮舞著手中新得到的家夥:"殺掉赤名大旗!為社長報仇!"
赤名大旗慌張地看了看四周:"放了杏!"
明曉溪輕輕一笑:"不行。除非你帶著你的人離開這裏,兩個小時後,我自然會放人。"
赤名大旗惱怒非常:"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條件,卻遲遲不放人!算什麽好漢!"
明曉溪譏諷地笑笑:"第一,我從來沒有答應立刻放人;第二,我的這些做法在天下第一無恥的赤名大旗麵前算得了什麽;第三,現在'牧野組'的人群情憤怒,你的人手無寸鐵,我讓你就這樣走掉你還不感激我?"
"不能放走赤名大旗!我們要替社長報仇!""牧野組"的大漢們叫喊。
"閉嘴!"冰極瞳喝住他們:"這是牧野大人的靈堂。"
赤名大旗還在逞強:"我們人多,誰勝誰敗還不知道呢。"
明曉溪懶得跟他廢話了,她把赤名杏向前一推:"你走不走?!"
"看你的樣子,其實你也未必敢殺我的女兒。"赤名大旗眼睛一眯。
明曉溪驚訝地笑:
"你看出來了?不錯,我不會殺你的女兒……"
赤名大旗一喜……
"但是,我卻可能把她的頭發一根一根剃光,讓她變成一個鋥亮的大光頭!"明曉溪想一想:"對了,以她眉毛的表現,她的頭發剃掉了估計也很難再長出來嘍,嘿嘿,倒是省了洗發水的錢。"
"啊!"赤名杏恐怖地大叫:"我不要!如果沒有頭發,我寧可去死!爸!救我啊!!"
在垂頭喪氣的"日興社"大漢們的跟隨下,赤名大旗怏怏地走出靈堂。
在靈堂一片狼籍的大門處,赤名大旗停下了腳步,看向一直沉默的牧野流冰,陰森地說:
"小子,不要擋我的路。'牧野組'是我的,無論用什麽方式,我一定會得到。就象當年得到你那個婊子媽。"
牧野流冰整個人好象被一道最凶猛的電劈中了,他的身子開始顫抖。
他緩緩抬起頭,眼中的怒火象噴湧的火山:
"赤名老狗,我要你死。"
*** ***
那一夜好象是冬天裏最寒冷的一個晚上。
公寓的客廳裏,明曉溪忘了開燈,任著漆黑的夜色一點一點將室內的空間填滿。她蜷著雙腿窩在椅子裏,用雙手緊緊抱著自己,拚命想驅趕滲透到骨髓裏的寒意。透過臥室房門的地縫,她知道裏麵的牧野流冰也沒有開燈。他進去已經五個鍾頭了,悄無聲息,一點動靜也沒有。她曾經試圖叫他出來吃飯,但他的回應還是緊閉的房門。
桌上的飯菜已經冷透了,明曉溪知道,如果現在吃它們的話,味道肯定不好。所以,她索性也不吃了,傻傻地窩在椅子裏一直一直盯著臥室的門。
不曉得過了多久,那扇門"啪"地開了。
明曉溪驚喜地跳起來,她想衝過去,但是麻痹時間太長的腿卻讓她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好痛……
不知道為什麽,隻是這一點點微不足道的痛卻讓她的淚水染上了睫毛。
一隻冰涼的手扶起她,隨之響起的是她已經好幾天沒有聽到的溫柔的聲音:"摔痛了嗎?"
明曉溪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硬生生將險些掉下的淚珠吞了回去。
她仰起臉,露出最燦爛的笑容:"怎麽會痛呢?這點小事。……你一定餓了,我去把飯菜熱一下。"說著,她端起桌上的盤子就往廚房跑。
"不用了。"
"不行,你的胃不好,如果不按時吃飯,你會痛的。"明曉溪沒有回頭。
"我要走了。"
牧野流冰終於把明曉溪最害怕聽見的話說了出來。
盤子顫抖起來,裏麵的湯汁灑到了她的手上。
明曉溪慢慢地扭過身,慢慢地走回來,慢慢地把盤子又放回桌子上。
她靜靜地看向牧野流冰。
他的臉色蒼白,但表情堅定。她的心慢慢地變得象飯菜一樣涼了。
"你決定了嗎?"
"決定了。"
"東西收拾好了嗎?"
"收拾好了。"
"你不會後悔嗎?"
"不會。"
"你怎麽不會後悔?你一定會後悔!"明曉溪爆發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要選擇的是一條什麽樣的路!"
她的眼淚滑下:"那是一個沒有底的黑洞,你一腳踩下就再也爬不上來了……那個黑洞會把你的一生毀掉,會把你所有的夢想都葬送……你不再會有真正的快樂,不再會有真正的平靜……"
牧野流冰苦笑:"我從來就沒有夢想,沒有平靜,又談得上什麽失去呢?"
"可是,最起碼你還有希望……但是隻要你一踏上那條路,你就連最後的一點希望也沒有了呀……"明曉溪流著淚訴說:"你知不知道,隻要你一去牧野家那個大宅,隻要你一接下那個位子,無窮無盡的問題就會象惡魔一樣沒有休止地糾纏著你!你再想脫身會比登天還難!"
牧野流冰痛苦地閉上眼睛:"我知道。"
"你知道為什麽還要去做?!"明曉溪撲上來,用拳頭用力打他:"難道你是個笨蛋?!是個白癡?!"
牧野流冰任她捶打,動也不動:"我隻有這條路可走。"
"什麽叫你隻有這條路可走?!"明曉溪對著他大吼:"你還有很多路可以選擇呀!你可以去上大學,將來可以當個醫生,當個律師,當個商人,當個科學家,甚至你可以去當個作家,當個警察!你什麽都可以去做呀!為什麽非要去混黑道做老大?!"
"因為我無法看著赤名大旗活下去!"牧野流冰捉住她的手大聲吼道。
"因為我不能讓一個殺害了我的外公,殺害了我的伯伯,殺害了我的媽媽,殺害了我的爸爸,還準備要殺害我的爺爺,甚至準備殺掉我的赤名大旗在這個世界上繼續活下去!"牧野流冰的情緒開始失控。
他的眼睛有些瘋狂地緊緊盯著明曉溪:"你懂不懂得什麽是仇恨?!你知不知道仇恨可以把一個人的心折磨得多麽痛苦!這種痛苦可以讓他什麽也不在乎!哪怕是粉身碎骨,哪怕是萬劫不複,都比不上這種仇恨和痛苦的千分之一,萬分之一!!"
明曉溪滿臉淚水地搖頭:"我不知道什麽是仇恨,我隻知道你很痛苦,我還知道報仇是一把兩頭都很鋒利的匕首,不僅會狠狠地戳痛你的敵人,還會狠狠地戳痛你自己……"
她吸一下鼻子,握緊他的手:"報仇是一條不歸路,上麵太凶險,太可怕,而且為了報仇你會犧牲掉很多東西的,象善良,象純真,它們會被野心、奸詐、殘忍吞噬的。我不願意看到你變成象那樣的人,我不願意你的一生都被仇恨和報仇毀掉!而且,就算你成功了,別人又會再來找你報仇,怨怨相報什麽時候是個頭呢?"
牧野流冰把手從她的掌心抽走,深深地凝視她:"我已經顧不得那麽多了。"
明曉溪的掌心覺得空空落落,她的心好象隨著他的手的離開,空了一塊兒出來。
她用盡最後一分力量想要勸阻他:"我們可以讓警察……"
"警察?!"牧野流冰好象聽見了最大的笑話,他仰天大笑:"哈哈哈,警察?……"
他譏諷地看著她:"你難道不知道警匪是一家嗎?沒有警察幫忙,'日興社'包括'牧野組'會有現在的規模?你別傻了。"
她的淚水已經流幹了,她的心已經開始絕望了。
明曉溪的眼睛癡癡地望著麵前這個臉色蒼白但卻神態堅決的少年,低聲地問:"隻能這樣了嗎?你全都考慮清楚了嗎?"
牧野流冰望著麵前這個滿臉淚痕但卻眼睛明亮的少女,掙紮了一下,但最終還是低聲說:"是的。"
那,就這樣吧。
也許,也就隻能這樣吧。
小小的公寓裏沒有一絲燈光。
空氣出奇地寒冷,明曉溪一陣一陣發抖,她感到自己全身的肌肉都在緊縮,尤其是腰腹間的肌肉和骨骼在強烈地向內髒收縮,收縮得她都喘不過氣來。
過了好久,明曉溪努力地嚐試著微笑:"既然你已經決定了,我也不想再說什麽。不過……在你走之前,能不能答應我最後一件事……"
"你說。"牧野流冰的聲音很輕,輕得象屋子裏飄蕩的捉不住的寒氣。
明曉溪微笑著說:"吃了我做的飯再走吧……為了做這頓飯,我費了很多的心思……你吃了這頓飯,再走,好不好……"
他凝視她的眼睛裏有種絕望的神情。
明曉溪再次端起桌子上冰冷冰冷的飯菜,向廚房走去,邊走邊微笑著說:"我去熱一下,馬上就好。"
在走向廚房的路上,她聽見牧野流冰仿佛說出一句話:
"我們……分手吧……"
第四章
"謝謝你曉溪!"
秘書大森明子驚喜地喝著明曉溪給她端來的熱騰騰香噴噴的咖啡。
"謝謝你曉溪!"
經理藤野小姐滿意地看著明曉溪遞給她的一大摞複印整齊的文件。
"謝謝你曉溪!"
同事山口將一份需要送到23樓的文件遞給明曉溪。
"謝謝你曉溪!"
同事美作接過明曉溪剛剛為他從外麵餐廳買回來的漢堡包。
……
啊,雖然是隆隆冬日,但東寺集團企劃部全體員工的心裏卻感到了春天般的溫暖。這幾天來,打工小妹明曉溪對他們關懷備至,體貼入微。他們的每一個需要,每一個想法,隻要明曉溪能替他們做到的,她絕對會在第一時間用最佳的質量為他們實現。
他們不無傷感地想,如果哪一天,明曉溪不在這裏打工了,那他們要怎麽活下去呢?所以,他們準備向人事部強烈建議,讓明曉溪正式成為他們的一員。最好一下子跟她簽十年的合同,讓她想跳槽都沒有辦法。(當然啦,他們會替她爭取最豐厚的報酬。)
明曉溪敲了一下千井楓辦公室的門。
"進來。"
她輕輕地走進去,將一杯奶茶放到千井楓的辦公桌上:"千井小姐,您的奶茶。"
千井楓抬頭看了她一眼:"謝謝。"
明曉溪笑笑:"不客氣。千井小姐,今天你的奶茶裏,我放了一些巧克力進去,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千井楓試了一口:"嗯,不錯,很香濃!曉溪,你這種手藝當小妹太可惜了。"
明曉溪笑得眼睛都彎了:"您喜歡就好。我一直在想,千井小姐一直喝奶茶,會不會有些膩。如果想換一種飲料的話,請您告訴我。"
她鞠一個躬:"如果您沒什麽事的話,我先出去了。"
"等一下。"千井楓叫住她:"我發現最近外麵那些人很輕鬆,他們很多事都由你幹了?"
"嘿嘿,我幫了一些小忙。"
"包括替他們打文件?"
"嘿嘿,我現在的打字速度是企劃部裏最快的,幫幫忙也很應該嘛。"
"包括替他們交電話費、水電費?"
"嘿嘿,活動活動筋骨嘛。"
"包括下班後到大森明子家幫她做飯洗衣服帶孩子?"
明曉溪眨眨眼睛:"連這你也知道?你真了不起。"
千井楓的眉頭皺了起來:"明曉溪,你到底在幹什麽?你想把自己累死嗎?"
明曉溪不好意思的笑笑:"也沒什麽,我發現幫助別人有無限的樂趣,好象自己生命的價值也得到了……"
千井楓不耐煩地打斷她:"你很有空嗎?"
"是呀,我閑得不得了,所以才……"
"那好,"千井楓又打斷了她:"東寺媽媽讓你今天去家裏吃晚飯。"
明曉溪一縮脖子:"不行,我答應了藤野小姐晚上到她家去。"
千井楓一按辦公桌上的電話:"藤野小姐嗎?明曉溪今晚有事情,不去你家了。"
明曉溪的嘴張得老大:"你……你怎麽可以……"
千井楓站起來穿上外套:"時間也差不多了,你跟我一起走吧。"
明曉溪退縮到牆角:"我……我不去……"
千井楓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連拉帶拽把她弄出了辦公室。
*** ***
舉起筷子,看著盤子裏堆得滿滿的食物,明曉溪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是多久以前,她在這裏度過了聖誕節前夜?那時多麽快樂,多麽熱鬧,即使有一些煩惱,好象也可以很容易地把它解決。到底是隔了多長時間呢?為什麽現在一切看起來都那麽困難,那麽無法挽回,好象不管是多大的努力,也隻是無用的掙紮呢?
"曉溪,多吃點東西,你最近好象瘦了好多。"一根胖胖的雞腿又放在了她的盤子裏,東寺水月擔憂地看著她。
東寺浩雪也急忙插嘴:"是啊,明姐姐你真的瘦了呢!下巴都變得尖尖的。"
明曉溪笑一笑:"看來我瘦身成果很好哦,我是不是漂亮了很多?"
"一點也沒有。"東寺浩男抬頭看她一眼,悶聲說。
"東寺學長什麽眼光……"明曉溪輕笑盈盈地望向風間澈:"風間學長,你覺得是不是還是瘦些漂亮。"
風間澈凝視著她:"隻要你覺得開心,怎麽都好。"
明曉溪猛地一咬嘴唇,低下眼睛。
東寺水月歎了口氣:"牧野家的事情,我們都聽說了……曉溪,流冰的父親過世,為什麽不通知我們呢?……"
"因為……嗯……嗯……"明曉溪把嘴唇咬得更緊。
"咦?!"東寺浩雪睜大眼睛:"牧野伯伯不在了,那牧野哥哥豈非就是'牧野組'新的社長了?"
"不錯,"東寺浩男眼睛直直地盯著明曉溪:"電視和報紙上滿滿的新聞都在說,牧野流冰已經正式繼任了牧野家族的社長。"
"哇!牧野哥哥這麽年輕就成為了社長,好了不起呀!"東寺浩雪驚歎。
"浩雪!不要再說了。"東寺水月看了看明曉溪,她正拿著一雙筷子在盤子裏捅來捅去,把裏麵的食物弄得七零八落:"曉溪,你在幹什麽?"
明曉溪清醒過來,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我在研究……這些東西這麽好吃,究竟是怎麽做的……拆開來看得更清楚些……"
東寺水月搖搖頭。
"曉溪,你搬來這裏住吧。"
"啊?"明曉溪張大嘴,不明白她什麽意思。
"你現在一個人住,很不安全。還是住在這裏,大家有個照應,讓人放心些。"東寺水月解釋。
"不用!不用!"明曉溪連聲拒絕:"我一個人住很好啊,能有什麽問題,何況……在他住進來之前,我不都是一個人嗎……"她的眼神有些迷茫:"現在,不過又是回到過去的樣子而已……"
明曉溪振作精神:"有什麽不安全的,我可是天下無敵的明曉溪呀!"
"不過,"東寺水月依舊擔心:"我聽說'日興社'最近同'牧野組'爭鬥得很厲害,死傷了很多人……你一個女孩子……會不會……"
明曉溪聽到她的話,有些失神:"是嗎?……死傷了很多人嗎?……"她一直不敢看電視,看報紙,隻要和社會新聞有關的東西,她一概拒絕。她一點也不知道,究竟有什麽事情正在發生。
"沒錯。"東寺浩男語氣僵硬地說:"現在'日興社'和'牧野組'正在火並,每天都有很多人受傷,每天都有很多人死掉……"
"我要回家了!"明曉溪象彈簧一樣跳起來,她麵色慌張地說:"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要開始複習功課了,家裏還有一盆衣服等著洗,床單也該換了……"
"明曉溪!"東寺浩男大吼:"你捂住耳朵不聽,事情就不會發生了嗎?你這個膽小鬼!你的勇氣跑到什麽地方去了!"
明曉溪看也不看他,徑直望著其餘的人擠出微笑:"我這頓飯吃得很好,謝謝東寺媽媽。我要回家了。東寺媽媽再見,風間學長再見,小楓再見,小雪再見。"
她對除了憤怒的東寺浩男外所有的人鞠了個躬,微笑著轉身向外走去。
"曉溪,我讓司機送你。"東寺水月追上去。
"我送她。"風間澈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穿好了外套,幾個大步追上了逐漸消失的明曉溪。
"怎麽了?怎麽了?明姐姐怎麽突然就走了呢?"
一頭霧水的東寺浩雪左看右看,希望有人能告訴她究竟發生了什麽。可是,東寺浩男氣衝衝地掀翻椅子離開了飯廳,千井楓好象什麽也沒聽見地繼續細嚼慢咽口中的食物,東寺水月滿臉憂愁地重新坐了下來,沒有一個人理會她的疑問。
*** ***
在回公寓的路上,明曉溪始終望著車窗外茫茫的夜色發呆,一句話也沒說。
然而隨著距離公寓越來越近,明曉溪的神色漸漸不安起來。當風間澈終於將車子停下時,發現她的表情瑟縮得象隻小老鼠。
"曉溪,公寓到了。"風間澈提醒她。
"哦,到了……"明曉溪慢慢地伸手去推門,卻推了好久也沒有打開。她嘿嘿一笑:"我真沒用,連門也打不開。"
她強擠出來的笑容,讓風間澈皺起了眉頭:"怎麽了,曉溪。"
"嘿嘿,沒什麽,"明曉溪還在奮力和車門搏鬥:"我是個笨蛋,居然推不開門……"
"你應該拉這裏。"風間澈低聲告訴她。
明曉溪恍然大悟,大笑起來:"哈哈,看我多傻,竟然會去用推的!哈哈哈,我真是最笨的人!"她好象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笑得前仰後合,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曉溪!"風間澈將笑得有些失常的她擁進懷裏:"不要這樣。"
他的懷抱這麽溫暖,這麽有力,他的擁抱擊垮了她最後一個試圖堅強的細胞。她把頭深深埋在他的胸前,笑聲哽咽了起來:"學長……我不要回去……那裏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
"曉溪……"風間澈輕輕拍著她的背。
"不要丟下我……隻有我一個人……"明曉溪的淚悄悄滲進他的胸口:"我很沒用……對不對……我很怕一個人……"
*** ***
風間澈的公寓。
風間澈把一杯熱氣騰騰的飲料塞到她的手裏:"喝了它。"
明曉溪輕輕啜了一口:"是巧克力。"
他微笑:"你剛才什麽也沒吃,應該餓了。先喝著巧克力,我這就去給你做點吃的。"
"不用了。"她慌忙搖頭。
"揚州炒飯好不好?"他不容她拒絕地征求她的意見。
明曉溪斜斜地躺在客廳白色的大沙發中,身上蓋著一條輕柔的毛毯,聞著從廚房飄來的陣陣香氣,喝著濃濃的熱巧克力,感到她久違的精神好象正在一絲一絲地回來。
這是她第二次來到他的公寓。他這裏還象以前一樣幹淨明亮,就象風間澈的人,讓人覺得是那麽舒適,自在。不象她,自從牧野流冰走後,公寓裏亂成一團糟……
"揚州炒飯來了!"隨著風間澈輕快的笑聲,一盤內容豐富、香氣撲鼻的炒飯出現在明曉溪眼前。它一下子勾起了她的食欲,明曉溪咽了咽口水,這時她才察覺到原來自己真的是饑腸轆轆。
明曉溪用風間澈給她拿來的勺子,大口大口往嘴裏扒著飯,喃喃不清地邊吃邊說:"好吃……真好吃……"
她三下五除二地就將炒飯吃了個底兒朝天,然後開始喝風間澈端給她的一碗鮮美十足的叫不上名字的湯。
吃飽喝足後的她,撫著鼓鼓的小肚子,仰倒在沙發上:"學長,你怎麽會做揚州炒飯?還做得那麽地道?你以前吃過嗎?"
風間澈笑一笑:"我沒吃過,隻是按菜譜做的。"
"啊?"明曉溪眨眨眼睛:"隻看菜譜就可以做出這麽讓人震撼的食物,如果你準備往料理界發展,我看那些大廚們就都不用混了。"
風間澈敲她一下:"誇張!你的手藝也很好啊。"
明曉溪的小臉馬上垮下:
"學長,你知道我那些還見得了人的菜式,是用多少血與淚換來的嗎?從小我媽媽就反對爸爸教我習武,怕我太過粗魯嫁不出去。為了讓將來要娶我的人不至於認為我一無是處,所以她強迫我跟飯店的師傅學廚,把我做出來的菜讓最挑剔的人去嚐,隻要有人對味道有一點不滿意,我就輕則沒有飯吃,重則還要挨打。"
她仰起頭崇拜地看著他:
"我就象隻笨鳥,練了幾百回幾千回才能飛一尺高,而學長你輕輕一展翅,就在雲霄之上!"
風間澈又重重敲她一下:"你快變成馬屁精了。"
"我不是!"明曉溪強烈抗議:"我是肺腑之言!我可以發誓,風間澈學長是我最崇拜的人,你有一雙象神一樣的手!……跟你相比,我變得很渺小……"她有些失落:"我什麽也做不成……我什麽也挽回不了……即使我很努力地想去做……好象還是無能為力……學長……我要是能象你一樣就好了……"
風間澈深深地凝視她:"你知道我也練過拳腳功夫嗎?"
明曉溪睜大眼睛:"真的!學長,你練過什麽?"
他輕輕一笑:"什麽都練過,跆拳道,武術,拳擊,散打……父親怕有政敵綁架我來要挾他,所以從小就請了很多師傅來教我如何與敵人搏擊。"他揚揚眉毛:"你想看看嗎?"
明曉溪連忙點頭。
風間澈起身在客廳的空地上練起了一套拳法,虎虎生風,姿態瀟灑,身手矯健,煞是有模有樣。
施展完畢,他調整一下呼吸,坐到明曉溪身邊:"你覺得如何?"
明曉溪撓撓頭:"教你這套少林長拳的是誰?"
"台灣的林正雄師傅。"
"啊?是林師叔?"明曉溪很詫異,林正雄是她父親的師弟,功夫也是很了得的。
"你是不是覺得我學得很差勁,丟了你林師叔的臉?"風間澈自嘲。
明曉溪又使勁撓了撓頭:"不能這樣說,你的一招一式也很到位很漂亮,應該算是不錯了,隻是……好象沒有打出這套拳法的筋骨……"
他笑了起來:"林師傅也是這樣說我的。你知道我學這套拳法用了多長時間嗎?"
"……?"
"整整一年。"
"不可能!"明曉溪驚呼。
風間澈笑得很輕鬆:"傻丫頭,我什麽時候騙過你。……你學這套拳用了多長時間?"
明曉溪小心地瞅瞅他:"三天……"
"跟我一個水平嗎?"
"才不是!"明曉溪的胸脯高高地挺起來:"我是九歲的時候學會的,當時我使出來,見到的行家都誇我什麽'拳打出山猛虎,腳踢四海蛟龍',哎呀,你聽不懂……反正意思是說,我練得很好很好……"
她越說越得意:"大家都誇我是'武術奇葩','學武奇才',不管是什麽套路,什麽兵器,隻要我見人練過,就可以學會!從小到大,我跟人打架從沒有打輸過,我來日本前,跟林師叔還打了個平手呢!"
風間澈的笑容越來越大:"我知道,你是個俠女。"
明曉溪終於有些覺得羞澀了:"嘿嘿,我是不是得意忘形了……"
風間澈輕聲說:"你看,很多事就是這樣,有時候你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把一件事情做得很好,有時候你必須付出很多努力才能做好一件事,而有的時候,哪怕你用再多的力量也沒有辦法讓事情如你所願。"
他的眼光柔和地凝視著她:"有一些事情是可以改變的,有一些事情在似乎在最初就決定了它將來會怎麽發展,人是無能為力的。對於一些無能為力的事,不要太過苛責自己無法挽回它……"
"就象……瞳?……"明曉溪開始思考。
"也象流冰。"風間澈把她回避的問題拿了出來。
清雅整潔的公寓中,俊雅的少年溫柔地望著少女,少女蜷在沙發中呆呆發怔。
明曉溪捉緊身上的毛毯:"你是不是想告訴我……冰出生就在那樣的環境中……他已經生活在那樣的環境中……處於那種情況下……他的選擇……也就隻能是那樣……"
風間澈沉默一下:"我不曉得流冰做出這個選擇,究竟是出於什麽考慮。但是,我相信,如果不是隻有那一條路可走,他是決不願意再回到牧野家族的。"
她的心情象手中的毛毯一樣扭痛了起來:
"不管是什麽原因,我都不願意看到他那樣做……我總是想……我總是想……是不是我應該做些什麽……是不是我能夠做些什麽……使他不用那樣做……可是……我想啊想……想得腦袋都痛死了……也想不出來我究竟可以做些什麽……"
"風間學長!"她丟下毛毯雙手抓住他的胳膊:"你告訴我,我應該怎麽做?一定是我的腦子笨,才想不到辦法,你那麽聰明,你告訴我啊?!"
"如果你指的是讓流冰不要做'牧野組'的社長,"風間澈眼光變得黯然:"那我沒有辦法,你也沒有辦法,就算流冰自己同樣沒有辦法。"
"……"她的手指漸漸滑落。
"現在,流冰麵前擋著一隻要吃掉他的老虎,跑是跑不掉的,隻有拿起武器與它搏鬥,才會有一線生機。"他握住她的手指:"曉溪……不要責怪流冰太固執,是那隻老虎太凶殘。"
明曉溪的手指冰冷:"可是……太危險了……萬一……"
風間澈苦笑:"有很多事情是沒有辦法回避的。"
"不過,"他握緊她的手:"你也不要絕望,事情總是會出現轉機的……許多事情的發展會出乎人原來的預想的……隻要我們努力,把握住機會……也不是沒有希望……"
"真的?"明曉溪盯緊他。
"真的。"
她的手緩慢地暖和了起來……
在風間澈的身邊,她的心也緩慢地暖和了起來……
*** ***
夜,很深了。
"曉溪……曉溪……"風間澈輕輕推醒她。
"唔……"
"我送你回家好嗎?"
"不要……"
"到客房去睡?"
"不……這裏……有學長……"明曉溪的兩條秀眉在睡夢中皺了皺:"不要……一個人……"
夜,越來越深。
明曉溪枕著風間澈的大腿沉沉地睡著,她總愛不時地嘟囔著翻一個身,毛毯就掉在了沙發下麵。
一隻修長的大手總會及時地再把毯子給她蓋上,小心地掖到她的下巴……
*** ***
星期三的早上,明曉溪剛一邁進二年丙班的教室,迎接她的便是小泉一聲驚栗的尖叫:"明曉溪!你怎麽來了!"
明曉溪被她叫得摸不著頭腦,很是困惑:"怎麽了?我不能來嗎?"
呼啦啦,她的身邊圍上一大群女生,七嘴八舌地質問她:"你怎麽可以在這裏?!"
女生甲憤怒地喊:"你太讓我們失望了!"
女生乙一臉疑惑:"難道傳言是真的?"
女生丙兩眼失望地看著她:"明曉溪,我再也不崇拜你了!"
女生丁興奮莫名地拽著她:"快,快告訴我們內幕!"……
明曉溪傻在了教室門口,楞楞地問:"我怎麽了……"
她到底是做了什麽人神共憤的事情,會有這樣的反應?為什麽她一點也搞不明白?她求助的眼睛看向小泉。
小泉大大地歎息著,從桌子上拿起一本雜誌,"嗖"地一聲淩空扔給她:"你自己看吧。"
那是一本英德學院校報!
校報的封麵上赫然是星期一早上風間澈送她出公寓,兩人並肩而走的照片。在照片上,印著兩行猩紅的大字--
"戀新歡明曉溪夜不歸宿,棄舊愛牧野流冰太受傷!"
明曉溪越看越心驚,她的手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雜誌象風中的落葉一樣搖晃起來……
小泉推開包圍住明曉溪的女生們,將她拉到教室外一個僻靜的角落。
小泉打量著她的神態:"你不至於到現在什麽也不知道吧。從昨天中午開始,電視上全是關於牧野流冰遭暗殺送醫院急救的新聞。"
明曉溪直直地盯著她:"你說的……是……真的?……"
小泉一臉不可思議:"明曉溪,難道你是個瞎子,是個聾子?現在滿城所有的報紙和電視上的頭條新聞都是這個!難道你真的和牧野流冰分手了?連這麽大的事情你都不曉得?!"
明曉溪死死地抓緊她:"他……他怎麽樣了?!"
小泉痛得直咧嘴,她的力氣真不是普通的大:"我,我也不知道啊,有的報道說牧野流冰已經死了,有的報道說他正在搶救,還沒脫離危險期,有的卻說他毫發無傷……我也不知道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啊!痛死啦!"
明曉溪用全身的力量抓緊她:"他在哪家醫院……快說啊!"
小泉痛得眼淚都流下來了:"我說就是了……你別把我的骨頭捏碎……"
"快說!"明曉溪怒目圓睜。
"仁川醫院!他在仁川醫院!"小泉嚇得大喊。
一種瘋狂的衝動讓明曉溪的腦袋變成空白,她所有的意識隻剩下--
"你別跑那麽快!!"小泉在她的身後大喊:"你這樣根本……"
小泉捂著胸口喘氣,天哪,明曉溪怎麽跑這麽快,她消失的速度比她聲音傳播的速度還快,讓她根本來不及告訴她,仁川醫院現在被警察包圍得水泄不通,連隻來曆不明的老鼠都摸不進去,明曉溪這樣莽莽撞撞地跑過去,怎麽可能會進去嘛……
*** ***
仁川醫院裏發生了一陣騷亂。
一輛急救病床上的滿身繃帶的重傷病人,在護士們推著"他"經過特護病房區時,突然一個鯉魚打挺,從病床上跳了下來,撒開腿就向一間門口站著很多警察和保鏢的病房跑去。
"你要去哪裏?!"
"你不要亂跑啊!"護士們驚慌失措,邊追邊喊,她們還從沒見過這麽有活力的重傷病人,"他"不是在瓦斯爆炸中被嚴重炸傷急需搶救嗎?
"重傷病人"閃電一樣衝進如臨大敵的保鏢和警察堆裏。
"他"的身子左扭右扭,象泥鰍似的三竄兩竄就從他們的人縫間鑽了進去,用力一擰病房的門把手--
"他",進去了!
"他"的這一連串動作總共沒有三秒鍾,病房外的警察和保鏢們一是沒有想到竟然會有這麽猖狂的"殺手", 二是也來不及反應,等到他們清醒過來時,發覺"殺手"已經到了病房裏。
"危險!!"
"小心!!"
"舉起手不要動!!"
"我們要開槍啦!!!"
呼喝聲此起彼伏……
警察們用手槍瞄準闖入病房的"殺手",手指在神經質地抖動,隻要"他"稍微有一點對病床上的牧野流冰危險的舉動,子彈就會毫不留情地打出去。可是--
警察們差異地瞪大了眼睛……
隻見那個全身纏滿繃帶的"殺手",慢慢地將空無一物的雙手舉過頭頂:"他"的眼睛透過繃帶縫直勾勾地盯著躺在病床上麵色蒼白,一臉冷漠的牧野流冰。
"你是誰?要幹什麽?"警察厲聲逼問。
追過來的護士們中有一個回答道:"'他'是救護車送過來的在瓦斯爆炸中受傷的病人!"
"瓦斯爆炸?!"牧野流冰眼神古怪地瞪著那個繃帶怪人,忽然一把扯掉身上的各種管子,跳下床向"他"撲過去:"你……你受傷了?!"可能是他的身體有些虛弱,在撲向"怪人"的過程中,腳下一軟,險些摔倒……
"繃帶怪人"急忙搶上前去,緊緊接住他的身子……
危險!!
警察們拿槍的手又開始緊張……
"等一下!!"一旁的冰極瞳趕忙阻止警察的行動:"她是少爺的女朋友!"
什麽?!警察們的下巴都要掉了,哪有女孩子用這種方式來探望自己受傷的情人的?
"冰極小姐,你沒騙我們吧。如果出了什麽意外,我們的責任會很大的……"
冰極瞳淡淡一笑:"你們自己看吧。"
真的,警察們發現牧野流冰和那個"怪人"從剛才一直擁抱到現在。牧野流冰輕輕閉著眼睛,雙手緊緊抱著"她"的身子,雖然有些虛弱但依然俊美無比的臉上湧滿難以自持的激動……
冰極瞳示意警察和"牧野組"的大漢們都出去,給他和她一個單獨的空間……
第五章
明曉溪又聞到了她熟悉的那股清清淡淡的體味,那股專屬於牧野流冰的味道。她把頭深深地埋在他的懷裏,想要清楚地感覺這份終於又見到他,終於又抱住他的滋味。自從他離開她的公寓,她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她經常會望著他睡過的床鋪發呆,望著他留下的一隻襪子發呆,望著他洗過臉的水龍頭發呆……
她用手輕輕撫摩著他的背,透過衣服,可以感覺到他微熱的體溫;她把臉向他的胸更貼近一些,可以聽到他"砰咚砰咚"的心跳……
明曉溪開始微笑,這一刻,她什麽也不奢求了,隻要他能好好地活著,隻要她能象這樣依偎在他的身邊,她就已經覺得很幸福了。至於其他的事情,她不要再考慮了……
牧野流冰忽然推開她,緊張地打量她的全身:"你受傷了?!"
明曉溪抗議地"嚶嚀"一聲,仍舊張開雙臂抱住他的身子,再次將腦袋放在他的懷裏,低聲地說:"我哪裏會受傷?我可是無往而不勝的明曉溪啊。"
"瓦斯爆炸……"他還是不放心。
明曉溪輕輕笑著:"你都不曉得醫院外麵有多少警察,他們根本不讓我進來。我什麽辦法也沒有了,隻好買了些繃帶把自己綁起來,鑽進一輛剛開過來的急救車裏,那些護士搞不清楚病人到底有幾個,就把我也推進來了。怎麽樣,我很聰明吧……"
牧野流冰又推開她:"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險,如果那些警察開槍怎麽辦?"
明曉溪委屈地抬頭看著他:"可是……如果不這樣,我怎麽才能見到你呢?"
牧野流冰的身子一顫,他的嘴唇抿得很緊,眼神古怪地盯著她:"你……見我做什麽……"
他的這句話提醒了明曉溪,她大驚失色:"呀!你受傷了,我怎麽讓你一直站著呢?!我真是個笨蛋!你……你快回到床上去!"說著,她半抱著他就往床邊走,費了很大的力氣把他摁在了病床上,然後開始左看右看:"醫生呢?怎麽沒有醫生?哎呀,你剛才就這樣下床,不知道對你的病情會不會有影響呢?"
她圍著病床轉來轉去,嘴裏不停地嘟囔:"在哪裏呢?我怎麽找不到?"她一低身,爬在地上,往床下看:"在這裏嗎?好象也沒有……"
牧野流冰象看白癡一樣看著她:"你以為醫生會藏在床底下?"
明曉溪睜大眼睛:"我看起來有那麽蠢嗎?"
他雖然沒有說話,但眼神已經將他的想法很明顯地表達了出來。
明曉溪眨眨眼睛:"我在找叫醫生過來的按鈴,聽說醫院裏不都有這種東西嗎?隻不過我們家的人全都身體強壯,沒住過醫院,所以我不知道它會在什麽地方而已……"
"我沒事,不用叫醫生。"牧野流冰打斷她。
明曉溪連忙搖頭:"沒事怎麽會進醫院,你的傷勢一定很嚴重。我聽說……"
她的情緒低落起來,擔心地看著他:"你到底傷在哪裏?要緊不要緊……"
她坐到他的床邊,緊張地打量他:"你的臉色怎麽這麽蒼白?是不是還很痛?哪裏痛?醫生說嚴重不嚴重?你有沒有……"
"你在關心我嗎?"牧野流冰眼睛怪異地又一次打斷她,。
明曉溪毫不猶豫地點頭。
"為什麽?"他的語氣有些急促:"我們不是分手了嗎?"
"分手了嗎?……"明曉溪重複著他的話,歪著頭自言自語:"我們分手了嗎?什麽時候分手的?我怎麽不記得呢?你是不是搞錯了……"
"搬出公寓的那一天,我對你說……"牧野流冰的聲音低沉沙啞。
明曉溪眨眨眼睛:
"那樣就算分手了?……可是我並沒有答應啊……"
他望住明曉溪,她的眼睛亮閃閃,盈滿深深的關切和愛意。
他屏住呼吸,任由一股溫暖滿滿包裹住這段時日來逐漸冰冷的心。
"曉溪!"
牧野流冰終於忍不住一把將她抱住,緊緊地將她抱住,用盡全身力量地將她抱住。
他的臉埋在她的頸項處,嗬出的呼吸讓她的耳朵一陣癢一陣麻:
"曉溪……我以為你不會來看我了……我以為你不會再關心我了……我沒有失去你……是嗎……我不敢讓你知道……我其實……"
明曉溪輕輕閉上眼睛,她真的真的很喜歡他的擁抱。在他的擁抱裏,她的心會有一些酸,會有一些痛,會有很多很多翻滾著要把她撕成一片片的強烈的感情,會有很多很多讓她願意不顧一切去爭取的幸福的滋味……
她願意在他的懷抱裏,那裏充滿了他對她流露的感情;她願意在他的懷抱裏,那裏也充滿了她要對他表達的感情……
"你其實……怎麽樣……"明曉溪輕柔地追問他,直覺告訴她,那一句沒說完的話對她很重要。
"我其實……"牧野流冰狠狠吻上她白皙的脖子,沉痛地低語:
"不要失去你……我喜歡你喜歡得沒有辦法……我不要傷害你……可是我真的不想離開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以為你有了別人……我的心很痛……我喜歡你,曉溪……不要離開我……我不能沒有你……"
他語無倫次的呻吟一樣的話語,他在她敏感的脖頸上落下的雨點一般清涼的吻,將她柔軟的身體變得象鉛塊一樣沉,象羽毛一樣輕……
明曉溪拚命眨了眨眼睛,眨掉睫毛上逐漸凝聚的水氣,不情願地稍微離開他一些,用霧一樣的雙眼凝視著他:"你說什麽?……你說你以為我有了別人?"
牧野流冰的臉上飄過一些狼狽,他猶豫了一下說:"那天晚上,你一夜沒有回家。"
她感到很奇怪:"你怎麽知道我有一夜沒有回家?……噢!"
她驚歎:"你是不是派人跟蹤我?!難怪我最近總覺得有人在我身後鬼鬼祟祟,我還以為是赤名父女在搞鬼,原來是你!"
他用力拉住她的手:"我不是要跟蹤你,我是怕別人會對你不利,我擔心……"
明曉溪想一想,點點頭:"我相信你。"
牧野流冰在她信任的目光下,如釋重負地微笑了。他的笑容還是象以前一樣清澈,在從窗外射入的陽光的照耀下,發出讓人目眩的光彩。
明曉溪努力從他迷死人不償命的魅力中解脫出來,繼續剛才的話題:"所以你知道我前天晚上沒有回家?"
他的笑容一點點隱去:"是的。"
"你以為我為什麽沒有回去?"她靜靜地望著他。
"我以為……"牧野流冰笑得很苦澀:"我當時什麽也不敢想,隻覺得痛苦要把我的胸口撕裂了。我沒有辦法對你一夜未歸,清早才從風間澈的公寓走出的事實裝作無動於衷,我象瘋了一樣拋下瞳他們要到學校去問你,問你為什麽要那樣做……沒想到,在去找你的路上碰到了'日興社'的人……"
"所以你就受了傷?!所以你就進了醫院?!"明曉溪拉起他的手背狠狠咬了他一口:"活該!你真是個笨蛋!難道你就這麽不信任我嗎?!你把我和風間學長看成什麽樣的人?!"
牧野流冰任她咬著自己,悶聲說:"我當時什麽也無法去想,嫉妒已經快把我殺死了。"
她看著她咬下去的地方慢慢滲出青白的印子,詫異自己怎麽用了那麽的勁兒,趕忙用手指揉搓他的手背:"哎呀,你痛不痛?都怪我,那麽大力……"
牧野流冰溫柔地摸著她的頭發:"隻要你在我的身邊,什麽都無所謂。"
明曉溪乖乖地靠在他身邊,讓他的手一下一下撫弄她的頭發。他的手清涼而有勁,修長優美的手指不時會插到她的發間,不時會摸到她的耳朵,那種輕柔而細致的觸摸,使她的每根神經都十二分的敏感多情起來。
良久之後,明曉溪才想起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她一直沒有得到答案。
"你到底傷在什麽地方?傷了幾處?情況怎麽樣?"她一連串地問。
牧野流冰好象摸她的頭發上癮了,邊摸邊淡淡地說:"除了幾處皮外傷,隻有小腹中了一發子彈。"
"啊?!"明曉溪驚呼:"你真的中槍了?!讓我看看你的傷口……"
他的手一頓:"不用了,傷口有繃帶紮著,你也看不見。"
明曉溪沒有理會他,徑自用雙手小心翼翼地撩起他的上衣,又把他的褲子往下褪了褪,讓他的小腹露了出來。
看來傷口已經處理過了,子彈想必也已經取出,但雪白的繃帶上卻依然透出絲絲鮮血。她想,這可能是他剛才的下床走動使傷口破裂了。
明曉溪緊張地仰起臉:"你在流血,我去叫醫生來。"
"不要。"牧野流冰固執地拉緊她:"這點小傷不礙事,我……隻想和你兩個人在一起。"
"可是,你的傷口……"明曉溪心痛地瞅著他的小腹,一股衝動使她趴下去,很輕很輕地用她燙燙的嘴唇親在他傷口邊的肌膚上。
他的肌膚好涼啊,她想用自己的雙唇一寸一寸地為他暖熱……
"啊……"牧野流冰的頭往後仰,難以抑製地呻吟。
"弄痛你了嗎?"她連忙詢問:"冰,你怎麽了……"
牧野流冰的身體變得有些僵硬,他睜開眼看了看自己的下體,尷尬的發現讓他的臉漲得通紅。
明曉溪順著他的視線看下去,天啊,他的褲子被撐起了一個高高的"小帳篷"!是她的親吻讓他太"激動"了嗎?她的雙頰染上了兩朵羞澀的紅雲,哎呀,這種情況該怎麽處理嘛……
牧野流冰一把拉起她,不能再忍受她一直盯著自己的"尷尬"。他捧起她的臉,凝視著她的眼睛帶著幾絲抹不掉的欲望:"吻我。"
"什麽?"明曉溪的神智還有些不清楚。
他讓她的嘴唇離自己的雙唇隻有兩寸的距離,沙啞地命令她:"吻我,曉溪。"
明曉溪的喉嚨幹得要命,她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好響,跳得她頭暈耳鳴地快要暈倒了……
"吻我!!"牧野流冰焦急地低吼。
他們的嘴唇隻剩下一寸的距離……
親吻他的渴望戰勝了她所有的害羞和矜持,她顫抖著將自己的雙唇貼上他的……
啊,他的嘴唇依然那麽柔軟,但是卻比以前火熱,滾燙滾燙的,不再是涼冰冰的……
牧野流冰在她吻上自己的那一刻,發出壓抑已久的嘶吼般的呻吟:
"曉溪!!"
他緊緊捉住她的唇,不再滿足於蜻蜓點水般的啄吻,深深地攫取了她的每一分唇瓣,索取著她甜蜜的小嘴內每一寸空間……
明曉溪第一次發現親吻居然還可以是這樣的,以前他和她都是那麽輕柔,而這次,他的嘴唇和舌頭象有魔力一樣把她的呼吸和思維都卷走了。他的吻充滿了欲望與野性,好象要將她一點一點地揉進他的身子裏去,要將她一片一片地吃進肚子裏去。他的吻散發著無盡的熱力,使她的全身仿佛都燃燒了起來。
一股熱辣辣的火流在她體內衝蕩,她無力地抱緊激情中的牧野流冰,任他霸道熱烈地掠走她最後一絲靈魂……
*** ***
明曉溪摸一下放在課桌上的保溫瓶,嗯,還很熱,她滿意地偷偷笑了。
"喂,你幹嘛笑得那麽鬼祟?"小泉好奇地趴過來:"你究竟裏麵裝了些,一會兒工夫你已經是第七次伸手去摸了。讓我看看!"她趁明曉溪不備,一把搶過保溫瓶,擰開蓋子--
嘩,香氣撲鼻!
二年丙班的全體同學聳聳鼻子,口水直流,哪來的一股讓人食指大動的香味?
明曉溪搶過保溫瓶的蓋子,死死地將它擰緊,然後她又花費了足足十分鍾的時間,才用"凶惡"的目光地將周圍貪婪的視線一一逼退了。
隻有小泉不怕死的還繼續對她講:"姐妹,我突然覺得肚子好餓喔……"
明曉溪將手指捏得"咯咯"作響:"要不要我幫你轉移一下注意力。"哼,想打它的主意?這鍋雞湯可是她在風間澈的指點下,用了整整三個小時燉出來的,連她自己也隻是輕輕抿了一小口而已。
小泉縮縮脖子:"嗬嗬,我不喝你的湯就是了,咱們深厚的姐妹情誼總不能毀在它的身上吧。"
明曉溪微笑著點點頭,隻要她放棄喝掉它的企圖,什麽都好商量。
"不過,"小泉兩眼放光的看著她:"作為交換,你總應該告訴我一些內幕消息吧。"
"你說什麽?"明曉溪聽不明白。
小泉對她"裝糊塗"這一手已經很習慣了,馬上進一步闡明她的問題:"你是不是在跟風間澈戀愛呀?"
"什麽?"明曉溪的驚叫把同學們的注意力再次吸引了過來。這次她又花費了足足十分鍾的時間,才用"歉意"的目光地將周圍好奇的視線一一勸退了。
小泉撇撇嘴:"你幹嘛裝得那麽驚訝,全學校都知道你們正在戀愛。為了風間澈,你拋棄了牧野流冰,連他受傷住院的事情你都不知道,不就是鐵一般的證據?"
明曉溪張大了嘴:"小……小泉,別人不知道,可你應該曉得我去醫院了呀。"
"誰知道你去幹什麽?"小泉很輕鬆地說:"也許你是乘他身體虛弱之時捅他一刀,讓他對你徹底死心呢?"
明曉溪氣得牙關打顫:"小泉!虧我還曾經把你當作朋友,你就這麽想我?"
"嗬嗬,"小泉一看情勢不妙,立刻換成諂媚的笑臉:"你不要生氣嘛,我隻是把普通同學的想法轉述給你而已。嗬嗬,我當然明白你不是趁人之危的人了。"
明曉溪的氣這才消了一些,她想了想,沮喪地問:"為什麽大家會認為我和風間學長……"
"多自然呐,"小泉認真地給她解釋:"牧野流冰突然不來學校了,然後就是你和風間學長共度一夜的照片爆光,緊接著牧野流冰為情住進醫院,再來就是你的神情由絕望變成彷徨再變到這幾天的滿臉幸福,白癡都能分析出來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明曉溪越聽越不明白了:"就根據這些,你們就可以得出這個滑稽的結論。"
"哪裏滑稽了,這是最嚴謹最無懈可擊的推理。"小泉驕傲地說:"何況,我得出這個結論還有個最有力的原因。"
"什麽原因?"明曉溪張大耳朵。
小泉一拍胸脯:"我的直覺!"
明曉溪癱倒在桌子上:"天哪,你的直覺。"
小泉一臉受到侮辱的表情:"你那是什麽態度,我的直覺從小到大還沒有失敗過一次!憑我的直覺,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風間澈才是你命中注定的白馬王子。"
"哦,"明曉溪涼涼地說:"是誰托了個夢給你?"
"明曉溪,我鄭重警告你!"小泉嚴肅地瞪著她:"我說的是直覺,不是做夢!你再汙蔑我最引以為傲的本領,我就和你絕交。"
"好好好,"明曉溪擠出笑容敷衍她:"你接著說。"
小泉滿臉興奮繼續說:"你有沒有注意風間澈看你的眼神,那可不一般呐,他的眼中蘊滿了深情,雖然含蓄但卻濃烈;你有沒有注意到你自己見到風間澈的表情,你總是那麽驚喜,一舉一動象小鳥一樣依人。當你們兩個走在一起的時候,看起來那麽配,那麽協調,真是璧人一對。喂,你到底有沒有注意到嘛!"
明曉溪沒好氣地說:"注意到了!"
"真的!"小泉拍手歡呼。
"注意到你換表情的速度是天下第一,連川劇的變臉王都自歎不如,"明曉溪打趣她:"注意到你的想象力非常驚人,將來可以考慮向編劇方向發展。"
"明曉溪!"小泉恨得牙癢癢的:"走著看吧,你終有一天會佩服我的直覺的。"
"好哇,"明曉溪眨眨眼睛:"那你直覺一下,這些湯我是要拿給誰喝的?"
小泉集中念力思考了兩分鍾,哈哈一笑:"我當然知道,這是要給你的親密愛人風間澈喝的,對不對?快說!"
明曉溪翻個白眼:"我懶得跟你多說。"
*** ***
"明小姐好!"
"明小姐好!"
"明小姐好!"
……
從走進牧野大宅的那一秒鍾,明曉溪就忙著對跟她打招呼的"牧野組"的所有人微笑點頭,笑得她臉上的肌肉都有些抽筋了。自從牧野流冰離開醫院搬回家後,她就經常在這裏出現了。不知是因為她天生親和力驚人,還是她"勇鬥"赤名大旗的事情被過分誇大了,總之:"牧野組"的大漢在見到她時,總是用一種崇拜仰慕的眼光看著她,讓她覺得很不自在。
好不容易來到了純日本風格的主屋,明曉溪輕鬆地呼出一口氣,這裏應該沒有人再叫她明小姐了吧。
"明小姐好。"
啊,是冰極瞳在對她恭恭敬敬地行禮。
明曉溪邊對她回禮邊抱怨:"瞳,告訴過你多少遍了,叫我曉溪就好了嘛,顯得咱們有多生疏似的。"
冰極瞳清淡地一笑:"這是在牧野祖屋,禮不可費。"
明曉溪微笑:"那沒人的時候,你還要象以前一樣叫我曉溪哦。"
冰極瞳深深望著她,輕輕點點頭,道:"少爺在樓上等您。"
明曉溪拎著保溫瓶上到二樓,見到牧野流冰房間的門是虛掩著的。她探著腦袋向裏瞅瞅,咦,他在哪裏呢?
忽然,一隻濕淋淋的手臂將她攔腰拖進房裏,房門也"啪"地一聲被踢上了。
明曉溪詫異地瞪著那手臂上的水珠,用力扭過臉麵對抱著她的牧野流冰,大叫道:"你!你居然在洗澡!"
牧野流冰放開她,用一條白色的大毛巾擦拭頭上和身上的水珠,好笑地說:"不洗澡,難道你讓我全身變臭?"
"可是……"明曉溪指住他,他全身上下隻有臀部圍了一塊浴巾:"你有沒有洗到傷口?傷口見到水會感染的!"
牧野流冰一把將圍在臀部的浴巾扯下:"你自己看。"
"啊!"明曉溪慌忙捂住眼睛:"暴露狂!"
牧野流冰輕笑起來:"膽小鬼,我穿著衣服呢。"
明曉溪從指縫偷偷一看,呼,他果然穿著一條小褲褲,隻不過,那條小褲褲已經被水濺濕了很多。
她著急地說:"哎呀,你看還是弄濕了吧。"她跑到床頭櫃裏拿出藥水、藥棉和繃帶,又匆匆忙忙將牧野流冰摁在床上:"快,我給你換藥。"
牧野流冰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這可是你自己說要給我換藥的。"
明曉溪的手一抖,藥水險些灑到地上。她的臉蛋緋紅緋紅,結結巴巴道:"那,那你自己上藥好不好?"
"不好。"他很幹脆地回答。
她的牙咬得"咯咯"作響,狠狠瞪了他一眼,無奈最後還隻得是她伸手輕輕褪下他小褲褲的上半部分,紅著臉說:"傷哪裏不好,偏要傷在小腹。"
牧野流冰原本想取笑她,但隨著她清涼的手指在他的小腹上動來動去,他的呼吸急促起來,被她"折磨"得既甜蜜又痛苦。
明曉溪覺得自己的臉漲紅得都要炸開了,她感到在自己的手指下,他的小腹越來越緊繃,越來越火熱,當她將繃帶扶平時,他更迸發出一聲讓她心跳的呻吟。經過這段日子的給他換藥,她當然知道這不是自己弄痛了他,而是……就象她雖然不敢把視線放到傷口往下一點點的地方,但敏感的她也總能察覺到他在發生一種很"劇烈"的生理變化。
她用最快的速度包紮完他的傷口,並且很成功地沒有失手碰到他的"生理變化"。她長舒一口氣,隨手將一旁的浴巾扔在他讓她臉紅心跳的部位上。啊,天哪,她去挑戰七八個凶神惡煞的大漢,也比給他處理傷口要輕鬆些。
明曉溪的警惕放鬆的太早了,使得牧野流冰很容易地一把便將她拉倒在床上,接著他的身子壓了上去,開始饑渴地親吻她。
他的吻象暴風急雨一樣落在她的眉毛、鼻梁、臉頰、嘴唇、耳朵、脖頸上,明曉溪努力想要保持一分清明的神智,不希望象以往那樣過早的"沉淪"。她在他身下大力地掙紮著,直到他痛苦地叫出一聲:"痛……",她才想到他身上還有傷呢,經不起她的"武力"反抗。隻這一猶豫間,她最後一點意識也被他熱烈的吻奪走了。
啊,牧野流冰的親吻是有魔法的,明曉溪昏昏沉沉地想,否則為什麽他隻是親著她的脖子,卻能讓她全身酥麻,心神蕩漾呢?
吻著吻著,牧野流冰越來越難控製自己,他的嘴唇開始往下走,順著她的脖子……他的手猛地撐起床,喘息著問兩眼迷離的她:"可以嗎?我可以嗎?"
明曉溪還陷在他的魔咒中沒有清醒,用夢一般的聲音問:"什……麽……"
牧野流冰的手象撫摩花蕾一樣,輕輕地撫上她嬌小卻渾圓的胸部,那種細致溫柔的觸感,讓他的心"突突"地猛跳。
"不要!"這種異樣的感覺,使明曉溪象觸電一樣一掌推開牧野流冰。
牧野流冰順勢翻躺在床的另一邊,將雙手枕在腦後,苦笑著說:"對不起,都是我太心急了。"
明曉溪爬起來看著他,他的眼睛因為情欲不再有往常那麽清澈,卻顯出一種攝人心魄的性感。他的額上有一層細細的汗,眉毛特別黑,嘴唇特別紅,臉頰特別有種粉紅。他的身子雖然不是十分健碩,但卻修長優美地叫人心跳。
她眨眨眼睛問他:"冰,你會不會不高興?別的情侶才認識半個月就那樣,我們這麽長時間才這樣?"
牧野流冰失笑:"什麽是那樣,這樣……"
明曉溪不滿意地推推他:"哎呀,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了啦,不要讓我講那麽清楚嘛。快說!你會不會因為這樣就不喜歡我了。"
牧野流冰歎息著點點她清秀的小鼻子:"傻丫頭,你是這樣我就喜歡你這樣,你是那樣我就喜歡你那樣,隻要你在我身邊,不論你是什麽樣我都喜歡……"
明曉溪聽傻了,她傻傻地看著他很長時間,然後,輕輕湊上去在他的眉心落下一個象天使一般的吻,低低地說:"我也喜歡你,冰。"
牧野流冰沒有說話,隻是用他涼涼的手握住她小小的手,一直一直深深地凝視著她……
空氣靜得呼吸起來象蜜一樣甜……
直到--
"社長!社長!"一聲粗魯的大喊從樓下響起。
一分鍾後,冰極瞳的聲音在房門外響起:"少爺,有緊急情況需要您處理。"
牧野流冰皺皺眉頭,他的麵容開始陰鬱……
第六章
明曉溪在牧野大宅找到了一處非常僻靜的露台,露台上簡簡單單地隻擺了兩把竹木的椅子和一張小巧的桌子。令人驚奇的是,在如此寒冷的冬日,露台周圍竟爬滿了一種不知名的藤蔓植物,青翠欲滴,鬱鬱蔥蔥,讓人有種錯覺,仿佛春天已經到了。
她坐在木椅上捧著一本書靜靜地看著,心中有份久違的平靜。
"嗬嗬,我發現你了。"牧野爺爺笑嗬嗬地走過來,他的手裏托著的盤子上放著一把茶壺和兩隻茶杯。
"牧野爺爺,"明曉溪趕忙接過他手中的托盤放在桌子上,然後攙扶著他坐到另一把椅子裏。"您怎麽自己端東西過來呢?為什麽不叫人幫忙?"
牧野爺爺拿起茶壺在兩個茶杯裏都倒滿了茶水:"我的身子還結實得很,這點活動,算不了什麽。來,嚐嚐我親手泡的茶。"
明曉溪仔細品了一口:"嗯……應該是極品鐵觀音。"
"嗬嗬,"牧野爺爺頜首:"小孩子裏會耐下心來品茶的不多嘍,曉溪你真是很難得。"
她搖搖頭:"我知道的也不多,隻不過我的父親很愛喝茶,所以我也跟著知道點。"
牧野爺爺也慢慢飲了一口茶:"茶……是個好東西啊,雖然清淡但是雋永,一股清香可以讓人回味很久很久。我以前喜歡喝烈酒,這兩年卻迷上了喝茶。……還是茶好啊,為什麽我沒有早點發現呢?"
明曉溪看著眼前這個老人,他臉上的笑容掩飾不住他眉宇間無盡的滄桑,他臉部的肌肉雖然已經鬆弛了,卻依稀可以看出他壯年時嚴厲的輪廓。她對他了解不多,卻也知道"牧野組"正是在他的手中發展膨脹成了日本第一的黑道組織。
牧野爺爺迎上她打量的眼光:"你為什麽會在這裏呢?"
"啊?"她沒太聽明白。
他沉吟了一下:"你為什麽不在流冰的身邊,卻一個人出現在這裏呢?"
"哦,"明曉溪笑笑:"他好象有些事需要處理,我不想打擾他。"
"是啊,最近社團發生了很多麻煩的事情,全部壓在流冰的肩上,他確實很累。"牧野爺爺把弄著茶杯:"曉溪,你有沒有想過幫幫他呢?"
"什麽?"她吃了一驚。
牧野爺爺抬起頭,目光炯炯地望著她:"曉溪,我已經觀察你很長時間了。你的身手很好,對事情的反應很敏捷,而且很有膽魄,如果你肯助流冰一臂之力的話,'牧野組'重振雄風就指日可待。"
"……"明曉溪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加入'牧野組'吧,不僅'牧野組'是你們兩個的,整個日本也將是你們兩個的。"他的語氣激揚起來。
明曉溪把手中的茶杯緩緩地放到桌子上,她的眉頭輕輕地皺起來,她說話的聲音很慢很低沉:
"你,付出的代價還不夠大嗎?"
"砰!"牧野爺爺的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的身子象風中的樹葉一樣在顫抖,他的聲音也同樣在顫抖:"你……什麽都知道些什麽?"
明曉溪想了一下:"我知道的並不多。但是,就僅僅從我所知道的那些,我也覺得您付出的代價已經太大了。"
牧野爺爺痛苦地閉上眼睛:"曉溪,我明白你的意思。為了'牧野組',我不僅付出了我的一生,而且付出了我的兩個兒子。"
"應該還包括您的兒媳,您兒媳的父親,以及您孫子的童年。"她把他遺漏的加了上去:"為了您的願望,已經有很多很多的人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可是,"他突然睜開雙眼,發出急迫的光芒:"有這麽多人已經為'牧野組'做出了犧牲,如果你們現在放棄它,它以前的基業不就全都白費了嗎?"
明曉溪的聲音中有些譏諷:"您把那叫做'犧牲'?我認為那是'罪惡'。野心和欲望是世間最可怕的東西,它可以讓人瘋狂,在瘋狂中會傷害到許多無辜的人,但最終它還是會讓瘋狂的人自己萬劫不複。"
"你……"他衰老的麵孔有些顫抖。
"我不願意冰成為一個瘋狂的人。"她堅定的看著他:"我會用我所有的努力將他從這個泥潭裏拔出來。我不要他身背血腥,哪怕那些血腥是別人的。我要他清清白白地問心無愧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
牧野爺爺顫巍巍地從椅子裏站起來:"你為什麽會在這裏呢?我一直覺得你跟這裏的氣氛格格不入。你是一個眼中容不得半點黑暗的孩子,在這裏你不覺得痛苦嗎?"
明曉溪也站起身子:"我並不喜歡這個地方,但是,我喜歡冰。"
牧野爺爺用蒼老的手拍拍她年輕的肩膀:"好,好,這樣我就放心了。……曉溪,不要把爺爺想得那麽壞,我是還有些不舍得'牧野組'的基業,但流冰也畢竟是我唯一的孫子啊……我會好好考慮你的話的……"
明曉溪把她的手掌蓋在他無力的手背上,帶著歉意地說:"牧野爺爺,我可能說了一些不得體的話,但我沒有任何惡意,請您原諒我。"
牧野爺爺笑一笑:"曉溪,我闖蕩江湖幾十年了,怎麽會看不出來呢?你是個好孩子,冰兒真是有眼光。啊……我要是當年能遇上一個象你這樣的女人,也許局麵就和今天很不一樣了……嗬嗬,我進去了,你慢慢看書吧。"
明曉溪把書拿起來,輕輕扶住他的胳膊:"我跟您一起進屋好了,今天讓我做幾個小菜給您賠罪,您想吃什麽呢?"
一老一少親密地攙扶著向屋裏走去,一點也看不出來他們曾經有過一丁點的不愉快……
*** ***
吃完晚飯,天色已經徹底黑了。
牧野流冰換了一身白色的衣服,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明曉溪。她把最後一本書塞進包包裏,拎上已經空空如也的保溫瓶,仰起小臉兒笑著對他說:"好了,我收拾完可以回去了。"
他輕輕皺眉:"留下來,不要回去了。"
明曉溪驚訝地眨眨眼睛:"那怎麽可以!你這個滿腦子壞念頭的家夥。"
牧野流冰俊秀的臉上飄過一絲陰雲,他猶豫了一下,低聲說:"最近赤名大旗那裏可能會有動作,我不希望你發生什麽危險。"
明曉溪緊張地跑到他身邊:"那你呢?你會不會有危險啊?"
他歎息著拍拍她的腦袋:"我正是怕他對我無計可施,才會想到拿你下手。"
"真的?"明曉溪笑了:"你沒事就好,至於我你就不用擔心了,我可是天下第一的明曉溪啊,怎麽可能會吃虧呢?"
牧野流冰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東西,拉起她的手,放到她的掌心:"這個給你。"
明曉溪一個激靈,連忙把它又塞還他:"這是什麽?"
"手槍啊,"牧野流冰把玩著那銀色的小東西:"沒見過嗎?"
"你那是什麽口氣?"她不服氣地挺起胸膛:"我當然知道它是手槍,我還知道這種手槍是美國最新研製的,號稱在全世界體積最小,火力最大。"
牧野流冰驚奇地看著她:"你還真知道?"
"那當然,我的一個表姐是警督,她對各種武器都很著迷,經常拿一些畫報呀,實物呀給我看。"明曉溪得意地說:"表姐有時還帶我去靶場練習射擊,我的槍法也很準呢。"
"那你為什麽這麽害怕它呢?"他把銀色的小手槍放在自己掌心。
"我不是害怕,我隻是不願意招惹這種可能帶來血腥的家夥。"明曉溪鄭重地看著他:"你想讓我用它防身?"
他點頭。
"不用了,"她輕笑著從身邊摸出一個彈弓:"我有這個!"
牧野流冰笑了起來:"這種小孩子的玩意?"
她不滿意地皺皺鼻子:"這可是我想了很久才想出的最佳防身武器。體積小巧,便於攜帶,既能達到退敵的效果,又不至於傷人太重,而且它的彈丸可以隨時供給,象石子啊,玻璃啊,甚至花生米,硬糖果,紐扣都可以來充當,又經濟又實惠,不比手槍強得多嘛?"
他搖搖頭:"我覺得不妥,如果赤名大旗真的對你行動,這把彈弓……"
明曉溪把彈弓收起來,輕輕抱住他的胳膊:"不用為我擔心。我會很機靈的,如果有什麽危險,我馬上撒腿就跑,這總可以了吧。"
牧野流冰把她拉到自己懷中,下巴溫柔地放在她的腦袋上:"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不想讓你受到一點傷害。"
他的話讓她的心輕輕飄了起來。她抱緊他的身子,柔柔地說:"你也要保證你不再受傷,你不知道看見你受傷我心裏有多難過……我要一輩子象這樣抱著你,你也要一輩子象這樣抱著我,所以我們兩個都要好好的。"
牧野流冰深深吸一口氣,將她柔軟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更加擁緊,一直一直擁緊,想將她永遠擁進自己的體內……
*** ***
期末考試一天一天逼近,仁德學院的學生們都逐漸緊張起來。這雖然是一間日本的貴族學府,但它為了保證教學質量對學生的成績還是非常看重的。如果一個學生考試成績非常糟糕,那麽等待他的將是很悲慘的命運。
為了應付考試,能夠給在台灣的親人一份令他們滿意的成績單,這段時間,明曉溪減少了去看牧野流冰的次數,全神貫注地埋首在書本中。她廢寢忘食地刻苦攻讀,卻發現自己似乎並不是作學問的料,很多問題看來看去她也看不明白。
唉!教室裏的同學們已經走光了,連平時最愛跟她閑聊的小泉也早早地溜回家複習功課去了,她無精打采地收拾東西,回家吧,希望吃完飯往桌前一坐,她的靈感就能象泉湧一樣,再難的問題也能迎刃而解。
"明姐姐!!"東寺浩雪大汗淋漓地衝進來:"我總算捉到你了!"
"捉什麽捉,我又不是小偷。"明曉溪不爽地瞪著她。
"咦?明姐姐你的心情不好耶!"東寺浩雪詭異地一笑:"讓我猜猜你為什麽不開心?……是不是因為--期末考試!"
明曉溪似笑非笑地咧咧嘴巴:"是啊,你真聰明。"
"啊!"東寺浩雪一聲興奮的尖叫:"那你感謝我吧!"
明曉溪急忙捂住耳朵:"感謝你什麽?感謝你把我的耳膜叫破?"
"哎呀,"東寺浩雪拉下她的手,急切地說:"我想到一個好辦法可以讓你科科優秀地通過考試。"
"……?"明曉溪兩眼放光。
"請風間哥哥給我們補習功課呀!"東寺浩雪高興地歡呼:"多美好的事情啊!"
明曉溪沮喪地垂下頭:"你還沒死心啊……"
"能得到風間哥哥是我一生的幸福,我當然不會放棄了啦!"東寺浩雪滿腔的壯誌雄心。
"那你一個人去就好了,為什麽要叫上我這個電燈泡?"
"不行啦,"東寺浩雪失望地說:"媽媽不讓我去羅嗦風間哥哥。……可是,有你就不一樣了,我們可以光明正大地去風間哥哥的公寓,多好啊!"
"我不去。"明曉溪拒絕她:"上次聽了你的提議,搞得後來那麽尷尬。這次不知道你又會有什麽花樣。"
"哎呀,求求你了,明姐姐,複習功課我能有什麽花樣呢?"東寺浩雪苦苦哀求:"再說,上次風間哥哥隻不過給你補習了一晚上幾何,後來你考了多少分呢?"
滿分。
明曉溪的眼睛眨眨,有些心動了。
*** ***
早就知道不應該信任東寺浩雪的,明曉溪沮喪地把頭埋在書本裏,在心中第三十二次責怪自己。
東寺浩雪根本就不是來學習的,她象一隻興奮的小鳥緊緊纏住風間澈,不停地在說話,不停地在笑,不停地在製造出各種各樣的聲音,使得明曉溪不僅不可能得到風間澈的輔導,連想求得一塊複習功課的淨土都變成了奢望。
客廳茶幾上一隻水晶花瓶裏疏落有致的百合花引起了東寺浩雪的注意。
"啊!"東寺浩雪讚歎地尖叫:"這瓶花插得好藝術好別致啊!風間哥哥,這是你自己插的嗎?"
風間澈一笑:"隻是隨便把花放進去而已。"
"哇!"她讚歎的聲音更大了:"隻是隨意就可以做出這麽好的作品,我見過插花界泰鬥柳生大師的得意之作,都沒有你這束百合來得有生氣有意境呢。"
明曉溪側頭看了看她大力稱讚的那瓶百合,嗯,是很漂亮,但是插花真有那麽大的學問嗎?她就不太懂了。
"咦?風間哥哥你這裏沒有鋼琴呀!"東寺浩雪又有一個發現。
風間澈點頭:"沒有。"
"太可惜了。"她的小臉皺起來:"我原來以為今天晚上可以聽一首你專門為我彈奏的曲子呢。你為什麽不在這裏也放架鋼琴呢?"
"小雪,"風間澈輕笑著說:"你來這裏究竟是為了什麽?"
"跟風間哥哥說話啊!"東寺浩雪毫不猶豫:"我一直都沒有機會象這樣好好地沒人打擾地跟你交流過了。最近我想見你一麵都好難哦,你到底在忙些什麽嘛……"
風間澈失笑:"你不是來補習功課的?"
"不是!"東寺浩雪大力搖頭:"那隻是騙我媽媽來你這裏的借口而已!"
明曉溪癱倒在桌子上,哈,她還真誠實。
風間澈看看用雙手捂住耳朵,想要排盡一切噪音的明曉溪:"曉溪,你是來複習功課的,對嗎?"
"不對!不對!"東寺浩雪衝到無精打采的她身後,伸出"魔掌"偷偷掐住她腰上的肉,拚命擠出笑容:"明姐姐也不是來學習的,她是來這裏散心的。"
唉呀,這小丫頭掐得她好痛!明曉溪扭過頭狠狠白了她一眼。東寺浩雪趕忙鬆開雙手,小心翼翼地諂媚地笑著說:"明姐姐……"
明曉溪長歎口氣,對凝注她的風間澈說:"學長,你不用理我了,我隻是一個可憐的煙霧彈而已。"
風間澈笑得比富士山上的雪還要清秀。他的笑把東寺浩雪的呼吸都奪走了,她兩眼迷蒙地望著他,喃喃道:"風間哥哥……"
"小雪,"他對她說:"我給你幾本畫報,你安靜地在沙發上坐一個小時,我幫曉溪看一下功課,好不好?"
"一個小時啊……"她很猶豫。
風間澈再次微笑:"你已經長大了,應該學著能靜下來。"
東寺浩雪又被他的笑容迷惑了:"那,一個小時後……"
"由你做主,怎麽樣?"風間澈承諾她。
風間澈身上有一種淡淡的很幹淨的清香,輕輕地飄進明曉溪的心脾,讓她覺得自己忽然聰明了起來。隻要是他的聲音耐心地為她講解過的東西,似乎一下子都變得那麽簡單,那麽容易理解。明曉溪如饑似渴地把她所有不明白的東西都拿出來詢問,而經過他的點撥,她感到原來那些晦澀難懂的地方,都可以很輕鬆地掌握了。
明曉溪全神貫注地看著風間澈在紙上給她演算的習題,哦,應該是這樣啊,她驚喜地抬起頭:"學長……"
可能是她的動作太猛,在抬頭的一瞬間,她和風間澈的距離隻有一寸,她的嘴唇險些擦上他的麵頰。不過,也許已經碰觸到了一些,因為她的嘴唇忽然有種溫溫的感覺,因為他的臉上忽然閃過一抹不自然的神情。
明曉溪知道自己應當裝作什麽也沒發生,應當不去多想什麽,但她的思緒卻不可抑製地想到了那一次,那一次的混亂,那一次的尷尬,和那一次的……
風間澈慢慢轉過頭,發現她用一種很迷離的眼神在凝視他,他輕聲咳嗽:"咳,曉溪,你聽懂了嗎?"
明曉溪猛地一驚,她的手神經質地一揮--
"啊!"她手中握著的鋼筆狠狠紮到了自己臉上,痛得她的眼淚都快流下來了。
"曉溪!"風間澈緊張地看著她。
"明姐姐,怎麽了?"東寺浩雪聽到聲音不對,也馬上跑過來:"天哪,你臉上怎麽一大塊墨水呢?"
風間澈用他幹淨的手帕輕輕為明曉溪擦掉臉上的墨水,然後觀察一下,他的眉頭皺了起來:"曉溪,鋼筆尖好象刺破了你的皮膚。"
"那怎麽辦?明姐姐會不會破相?!"東寺浩雪很著急:"我見人家刺青都是用東西把墨水刺到皮膚裏麵去,那明姐姐將來會不會臉上也多一塊刺青出來?那多難看啊?"
不會吧,明曉溪害怕地用手去摸她臉上的傷口,她不過是有些胡思亂想,報應也不用來得這麽快吧。
風間澈急忙捉住她的手:"不要亂動,我給你處理一下。"
他從房間拿出一個醫藥箱,從裏麵取出一把很小很小的小刀,用酒精消過毒後,非常小心地用它幼細的尖輕輕挑進明曉溪的傷口。他安慰地說:"別怕,不會痛的,不要動,馬上就好。"
明曉溪真的一點也沒覺得痛,隻感到有些涼涼的,然後就聽見風間澈微笑著告訴她:"好了,沒事了。"
東寺浩雪趴上去瞅了瞅:"明姐姐,墨水真的沒了呀。"
風間澈遞給她一麵鏡子,輕笑著說:"放心吧,還是那個可愛的明曉溪。"
明曉溪仔細照了照,嗯,她臉上隻有一點微紅,沒有墨水的痕跡,看來"刺青"是不會落下了。她感激地望著風間澈:"謝謝你,學長……"
風間澈拍拍她的腦袋,微笑著說:"以後小心一點。"
東寺浩雪插嘴:"就是啊,明姐姐你怎麽會這麽奇怪,把鋼筆望自己臉上戳呢?"
明曉溪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擺出"俯首認罪"狀。
這場小小的風波後,明曉溪一個小時的學習時間也已經過去了。而且她也沒有心情再看書了,索性坐到沙發裏聽東寺浩雪跟風間澈聊天。
東寺浩雪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風間哥哥,我聽外麵傳說一個星期後會舉辦你的個人畫展,是真的嗎?"
畫展?風間澈的畫展?明曉溪好奇地看著他。
風間澈輕輕一笑:"那是幾個朋友要聯合辦個畫展,因為作品不夠,臨時讓我送幾幅畫過去,不是我的個人展出。"
"是這樣啊,"東寺浩雪張大了嘴:"可是外麵卻是以你的形象在作宣傳,畫展的票變得很搶手呢,他們是不是在利用你呀。"
風間澈笑得很從容:"其實他們自身的實力都很不錯,隻是缺一些名氣,如果我的加入能提供給他們一個好好展示的機會,又有什麽關係呢?"
"風間哥哥,你真是天下最好的人。"東寺浩雪崇拜地仰望著他,然後,她想了想,兩眼放光地說:"那,你的作品應該都畫完了吧,是放在這裏麽?我可以先欣賞一下嗎?"
明曉溪也很興奮:"啊,學長,我還從沒見過你的畫呢!我也很想看看啊!"
"咦?"東寺浩雪覺得很驚奇:"明姐姐你從來沒看過風間哥哥的畫?那真是太可惜了,風間哥哥的作品被譽為'日本的瑰寶',是國寶級的珍品呢。"
風間澈無奈地笑笑:"小雪,報紙上隨便的亂寫幾句,你也相信?"
"我相信!"回答的卻是明曉溪:"不是相信報紙,而是相信無論學長做什麽,都肯定是最出色的!"
"明姐姐說出了我的心聲!"東寺浩雪高興地鼓掌。
明曉溪眨眨眼睛,渴望地凝注著風間澈:"學長,我可以欣賞一下你的畫嗎?雖然我不一定能看得懂。"
他清亮的眼睛看了看她,然後又看了看她,終於說:"好吧,讓我拿一些出來。"他站起身向東邊的一個房間走去。
東寺浩雪驚喜的大喊:"風間哥哥,那是你的畫室嗎?我要參觀!"她幾步搶過風間澈的前麵,衝進那個房間。
"小雪!"風間澈想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畫室裏傳出東寺浩雪一聲聲驚歎:"哇!好多好多畫啊!好美啊!"
好奇的明曉溪也跟了過去。這間畫室並不很大,但牆上掛著許多油畫,地上也淩亂地堆著一些。最引人注目的是,畫室中間有一個很精致的畫架,畫架上卻蒙著一塊布,使裏麵的東西顯得很神秘。
明曉溪強迫自己把眼光從那個畫架上移開,將注意力集中在牆上那些已經完成的畫作上。她發現風間澈畫的都是一些風景,很美麗很寧靜的風景,那些風景美得不象是人世間有的,美得讓人向往,美得讓人憧憬,讓她不由自主地開始凝思,想起自己純淨的童年,美好的心願,生命中所有的感動和喜悅……
看著看著,她的視線又被放在地上的畫作吸引了。作品中依然是風景,依然很美麗,卻多了很多讓人感傷的意味。風景中的憂傷很輕,輕得象一片雪花,卻怎麽也吹不走,冰涼地留在那裏,或許可以融化,但融化後的毫無蹤跡,又有一種遍尋不到無著無落的寂寞。
明曉溪有些驚慌失措地抬起頭,她的眼睛剛一尋覓,就碰到了風間澈。他正凝注著她,好象已經凝注了很久,帶著如畫中一般的寂寞。
她的心"咚"地一跳,驚呼出聲:"學長!……"
風間澈似乎小小地怔了一下,但很快就微笑了起來,他的笑容還是那麽溫暖,讓明曉溪懷疑剛才看到的寂寞是否是她的錯覺。
"風間哥哥!"東寺浩雪又開始讚歎起來:"你的這些畫我都好喜歡啊!你怎麽可以畫得這麽漂亮呢?"
風間澈輕輕一笑:"不過是無聊時隨手畫的,沒有什麽意義。"
"但是卻反映了你的心情?"明曉溪盯著他:"你最近不開心嗎?"
他又是一笑,笑意有些複雜:"作品裏帶出的感覺,跟畫者的情緒有關,也跟看畫人的情緒有關。"
東寺浩雪一頭霧水地瞧著他們:"你們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有誰不開心嗎?為什麽不來找我玩呢?"
明曉溪沒好氣地說:"找你玩就會開心嗎?"
"那當然了!"東寺浩雪拍著胸脯說:"我可以陪你們聊天,逛街,吃飯,還會講故事,做遊戲,跳舞,唱歌。對了,我還有一個拿手絕技,就是講笑話,包你笑得肚子痛直不起腰。不信我現在就講一個給你們聽,以前有一個……"
接下來的時間變成了東寺浩雪的笑話專場,明曉溪懊悔剛才為什麽要說什麽"開心"、"不開心"的話,使得自己被一大堆劣質的笑話淹沒起來,還得擠出笑容,痛苦地"捧腹大笑"。
第七章
牧野大宅的露台上,還是象往常一樣的寧靜。明曉溪的注意力卻始終無法完全集中起來,她輕輕放下手中的課本,透過露台的玻璃門,又一次打量正在客廳中討論著什麽的那一些人。
她能感覺到在這段日子牧野流冰當家後,"牧野組"上下人眾的情緒已經從牧野英雄剛去世時的沮喪驚慌,又逐漸變得高漲興奮了起來。他們進出這裏的腳步越來越輕快,發出的笑聲越來越高昂,凝注牧野流冰的神態越來越敬畏。雖然她從來不詢問"牧野組"的情況,牧野流冰也從不會向她提起,但她依然可以察覺到"牧野組"在與"日興社"的對峙中應該是取得了優勢。
尤其今天,她認得來到牧野大宅客廳裏的十幾個人都是"牧野組"重要頭目,他們一個個認真專注地圍坐在牧野流冰身旁,聽著他低聲對他們吩咐些什麽。明曉溪敏感地覺得他們此刻在商量的事情一定是至關重要的,因為他們的表情即嚴肅又興奮,眼角眉梢都帶著一股很野性的霸氣。
她的眼波又停留在牧野流冰身上。
牧野流冰……
他好象已不是她初認識他時,那個渾身有些冰冷的"美少年"了。"少年"這個詞,已經對他越來越不合適。雖然他還不到十九歲,但他眉宇間的凝重和全身散發出的蕭殺之氣,會讓所有見到他的人不敢逼視。他的眼睛不知從什麽時候,已不再象水晶一樣清澈,卻變得象冰雪一樣寒厲;他的麵容雖然還是俊美得無以倫比,但那種美卻更多地帶上了一些殘酷的線條。
他的這些改變是在什麽時候發生的?明曉溪懷疑自己有多長時間沒有好好地觀察過他了。時間在流逝,事情在一件一件地發生,而她對他的認識還停留在以前,至於現在的牧野流冰在做些什麽,在想些什麽,她又了解多少呢?
就象現在,牧野流冰正在對他的手下們命令和交代著什麽,他的表情有些陰狠,眼神有些殘酷。明曉溪聽不到他究竟在說什麽,她也不想知道他正說些什麽,直覺告訴她,他所說的事情必然帶著濃濃的血腥。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對著課本冥思的明曉溪感到有一隻涼涼的手落在她的肩頭。
她抬起頭對有些倦容的牧野流冰微笑著:"你來了。"
牧野流冰坐到她身邊的竹椅上,伸長了雙腿。他看著她,眼神很柔和:"你在幹什麽?"
明曉溪把書拿給他看,苦笑道:"我在複習功課啊。馬上就要期末考試了,我想考個好成績讓爸爸媽媽開心。"
"快期末考試了嗎?"牧野流冰順手翻了翻她的課本:"我把這件事都忘掉了。"
她瞅著他,忽然輕輕地說:"冰……"
"……?"他抬起頭望著她,等她說下去。
明曉溪輕輕咬著嘴唇:"你什麽時候回到學校繼續學習呢?你已經很久沒有去上課了。"
牧野流冰皺皺眉頭,他猶豫了一下,聲音很低:"我沒有時間。"
"我知道!"她急切地反應:"我知道你現在事情很多,你沒有時間去學校,也不方便去學校。可是,可是……將來呢?你有什麽打算嗎?"
他又有很長時間沒有說話,隻是深深地凝視著她。他眼底深處有些東西讓她害怕。
"說呀!"明曉溪緊張地催促他。
他的眼神忽然顯得很怪異:"如果……我再也不去上課了呢?"
"不可以!!"她大吼一聲,麵色一下子蒼白起來。
她直勾勾地瞪著牧野流冰,咬牙道:"你不可以就這樣終止學業!"
他默然半晌,皺眉低聲說:"為什麽。"
"為什麽?哈,你居然問為什麽?"明曉溪失笑:"難道你要象赤名杏一樣變得象個白癡?!什麽也不會,什麽也不懂,隻是靠祖上留下的產業混吃混喝,象個寄生蟲?如果離開這裏,如果重新開始,你要靠什麽養活自己,要靠什麽生活在這個世界上?"
"離開這裏……重新開始……"他喃喃地重複她的話,好象在思考。
明曉溪看見他的神情,隻覺得自己的心在一點一點變涼,在一點一點向下墜落,她失聲道:"難道……你沒有想過離開這裏重新開始?!"
牧野流冰怔了怔,他的眼神變得很古怪,卻沒有說話。
她的心已經落到了冰冷的穀底,她閉上眼睛,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這樣靜默了一會兒,她才用很低的聲音緩緩地說:"無論你將來準備做什麽,現在都不能放棄學業……否則……"
"否則怎樣?"他追問。
"否則,"明曉溪的胸脯氣得一鼓一鼓:"我會看不起你!我不要跟一個狗屁不懂的隻知道打打殺殺的家夥在一起!就算我再努力也不會喜歡一個白癡!我絕對不會喜歡上一個笨蛋!!"
"曉溪。"牧野流冰伸手去拉激動的她。
"別碰我!"明曉溪生氣地一拳打向他的胸膛。
他動也不動任她打,堅持著伸出手將她拉到自己懷裏,輕輕地擁抱住她,突然間輕輕地笑了:"別生氣,我是在逗你的。"
"啊?"她茫然地眨眨眼睛,留在他的懷裏沒有掙紮。
牧野流冰的聲音在她的耳邊溫柔地響起:"你知道嗎?這幾天你一直沒有精神,悶悶地都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講,我真的不習慣麵對這樣的你。"
他擁緊了她:"我要你關心我,哪怕你是很生氣地指責我,也比漠不關心好上千百倍。"
"我怎麽可能對你漠不關心呢?"明曉溪的心一下子絞了起來,她把臉埋在他胸前的衣服裏,悶聲嘟囔說:"我隻是不曉得該說些什麽,不曉得會聽到些什麽……"
"你在說什麽?"她的聲音太低,牧野流冰聽不清楚。
明曉溪抬起頭,她的眼睛明亮如星,清澈如水。她凝注著他,清晰地說道:"我如果不在意你,就不會一有時間就跑到這裏來,隻為了看一眼你是不是還好。我不說話也不是因為我不關心你,隻是因為……"
"因為什麽?"
她的眼睛亮得驚人,眼中蘊滿的感情比大海還深邃:"隻是因為……我很笨。我不願意不經意說出的話傷害到你。"
牧野流冰用他涼涼的指尖,略微有些顫抖地拂上她溫熱的臉頰。然後,他低下頭,輕輕地吻在她臉頰上忽然飛起的如醉的紅霞上。
良久,他對她淡淡笑道:"我答應你。等這邊的事情處理得差不多後,我就回去學校繼續學習。"
"真的。"明曉溪驚喜地笑著。但是立即,一個疑問衝上她的嘴邊--你什麽時候才能將事情處理完呢?赤名大旗那邊到底怎麽樣了呢?她用足全身的力氣才硬生生將這些一直困擾在她心頭的問題吞了回去。
牧野流冰卻好象看出了她的疑問,輕輕一笑:"你不用為我擔心。'日興社'的事情很快就可以解決了。"
他的這句話象閃電一樣擊中了明曉溪。她用了好幾分鍾才慢慢消化了他話中的意思,接著,喜悅象一個漣漪一個漣漪地慢慢擴大蕩漾起來。她微笑起來,然後笑得更大,連潔白的牙齒也嶄放出喜悅的光芒:"你做到了?你戰勝了赤名大旗?你是怎麽做到的?怎麽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我以為還要用很多很多年……"
牧野流冰笑得有些詭異:"你不會願意知道我是用什麽方法對付赤名大旗的。"
她觀察了他一會兒,突然搖頭輕笑:"我不想知道,可是我仍然很高興。我有沒有對你說過,其實我也很討厭他們。所以,不管你用的是什麽方法,我都不會同情他的。我隻為你的安全擔心。"
牧野流冰似乎鬆了口氣,他笑得很愉快:"曉溪,再等幾天,赤名大旗一定會成為曆史,而且是很悲慘的曆史。"
再過幾天嗎?希望一切順利。明曉溪輕輕擁抱著牧野流冰的身子,靜靜地閉上眼睛。
*** ***
這天,是風間澈參加的畫展第一天公開展出的日子。一大早,盛裝打扮的東寺浩雪就捧著一大束火紅的玫瑰花踢開了明曉溪公寓的門,把她從床上毫不留情地一把揪起來。可憐的明曉溪,從前一天晚上複習功課直到清晨五點鍾才睡,還沒睡幾個小時就被人殘酷地晃醒。她瞌睡得頭痛欲裂的"可憐相",不但沒得到東寺浩雪的同情,反而被這個小魔女嘲笑為"大懶蟲"。
明曉溪揉著依舊睡意十足的雙眼,陪東寺浩雪走進畫展中心。
東寺浩雪緊張地催促她:"明姐姐,你打起精神好不好,你這樣沒精打采地對風間哥哥很不禮貌耶。"
明曉溪拚命想睜大眼睛,但眼皮卻仍不由自主地往一塊粘,她歎息說:"我也不想啊,可是我真的很睏。"
東寺浩雪撅起小嘴埋怨她:"哼,明明知道今天是風間哥哥的畫展,為什麽還要那麽晚才睡。"
明曉溪覺得很委屈:"我原本想下午來的,哪裏知道你會這麽早來找我。"
她瞟了一眼東寺浩雪懷中嬌豔欲滴的紅玫瑰,皺著眉頭地說:"你要送這個呀。"
東寺浩雪把玫瑰花更加抱緊了些,甜蜜地說:"嗯。我要讓風間哥哥明白我的心意。"
明曉溪瞅了瞅她,然後又瞅了瞅她,忍不住說:"小雪,你很奇怪你知道嗎?"
"……?"東寺浩雪睜大眼睛。
她接著說:"你喜歡風間學長,你也想讓風間學長喜歡你,我都知道,也很支持你。"
東寺浩雪點頭。
"可是,你為什麽總是要拉我陪著你呢?"明曉溪無奈地搖頭歎息:"你不覺得有很多事情隻有你和學長兩個人更方便一些嗎?你難道不覺得我這個電燈泡很礙手礙腳嗎?"
東寺浩雪撓撓頭,莫名其妙地看著她:"我不覺得明姐姐是電燈泡啊,隻有你在我身邊,我才能鼓起無限的勇氣。因為不管發生什麽事情,你都會保護我,支持我的不是嗎?"
明曉溪張大嘴瞪著她,這個小家夥,究竟是很笨啊,還是很聰明。
東寺浩雪推推她:"明姐姐,我們不要說廢話了,還是先找到風間哥哥再說吧。"她掂起腳尖,四處張望:"哎呀,怎麽這麽早就會有這麽多人?風間哥哥到底在哪裏嘛。"
"那裏。"明曉溪伸手一指。
東寺浩雪定睛看去,明曉溪手指的方向有黑壓壓一大群人,可是她看來看去也沒找到風間澈的影子:"你騙我的吧,我怎麽看不見風間哥哥呢?"
"笨蛋,"明曉溪賞她一個爆栗:"風間學長隻要出現必定會是人群的焦點,你隻要看哪裏人最多就可以判斷他在哪裏了。更何況所有的記者都集中在那一個地方,閃光燈閃個不停,風間學長一定就在人群的中央被緊密包圍,你當然看不見了。"
東寺浩雪崇拜地望著她:"哇,明姐姐,你肯定是天下第二聰明的人。"
"第一是誰?"她很好奇。
"笨!我收回剛才對你的讚美。"東寺浩雪翻個白眼,鄭重聲明,然後又用看白癡一樣的眼神瞪著她:"天下第一聰明的人當然是風間哥哥呀!"
風間澈果然在人群的中心,無數的來賓在向他讚美,無數的記者在向他提問,無數的閃光燈在向他閃爍,無數的少女在向他獻花。今天少女們的想法好象驚人的雷同,他的懷裏被塞進的玫瑰花已經數也數不清,多得一直往地上掉。被鮮花和讚美包圍的風間澈看起來卻依然那樣的清遠,那樣的卓雅,他眉宇間的微笑淡淡的,有種飄然出塵的氣質。
當他從人群的縫隙中發現明曉溪和東寺浩雪的時候,眼睛忽然一亮。他示意畫展中心的工作人員接過他懷中滿滿的鮮花,然後不知對包圍著他的人們說了些什麽,隻見人群馬上閃出一條通道讓他向她們含笑走來。
東寺浩雪沮喪地擺弄著自己手上的紅玫瑰,失望地說:"為什麽那些女孩子們一點創意也沒有,偏要送同我一樣的玫瑰花呢?"
明曉溪啞然失笑:"那你怎麽辦。"
東寺浩雪看著越走越近的風間澈,悄悄將花藏到背後:"我不要風間哥哥覺得我俗氣,花我不送了。"
明曉溪瞟了瞟滿臉失落的她,伸手把她的玫瑰花抓過來,輕笑道:"你不要,那就給我吧。"
明曉溪笑得很燦爛,她把那捧鮮豔欲滴的玫瑰花送給風間澈:
"學長,祝你畫展成功!"
風間澈微微一怔,凝注著她:"這花……"
"這些玫瑰花漂亮嗎?你喜歡嗎?"明曉溪笑得眉飛色舞,有意無意地瞅著手足無措的東寺浩雪。
他的眼睛忽然變得很明亮,他笑得很溫柔:"這麽美麗的鮮花,挑選它的人一定花了很多心思,我要好好地感謝她。"
東寺浩雪頓時笑顏如花,喜形於色:"風間哥哥你喜歡呀,我是一大早就……"她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述她"奮勇買花"的經曆,一點也找不到剛才失望難過的樣子了。
風間澈凝視著明曉溪,忽然皺起眉頭:"曉溪,你的臉色怎麽這麽難看?是不是生病了。"
明曉溪壓抑不住地打個哈欠:"我沒事,隻是有點瞌睡。"
東寺浩雪插嘴:"明姐姐為了複習功課,通宵開夜車,今天五點鍾才睡下。"
"為什麽那麽拚命,"風間澈不讚同地搖頭:"身體健康是最重要的。如果有什麽問題,我可以幫忙啊,不要把自己搞那麽累。看你兩個黑眼圈那麽大。"
不說還好,一提起睡覺呀,瞌睡呀,累呀,明曉溪又開始覺得頭痛欲裂,東搖西晃了。她難受地直想閉上眼睛。
風間澈扶住她的肩頭,關切地問:"很難過嗎?哪裏不舒服?"
"頭有點痛。"她閉著眼睛喃喃地抱怨。
一隻溫熱的手拂上明曉溪的額頭,修長有勁的手指開始力量適中地按摩她的腦袋。那真是一隻神手,明曉溪舒服地想歎息,凡是他的手指按壓過的地方馬上變的象羽毛一樣輕鬆。如果永遠不要停,永遠被這樣按摩下去,那人生真是太美麗了。
"曉溪,"風間澈聲音中有些擔心:"你好象有些發熱,等一下我陪你去看醫生好了。"
明曉溪正想說話,突然畫展中心傳來一陣很大的騷動和驚呼,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閃光燈此起彼伏,亮得耀眼,記者們象蒼蠅一樣飛撲過去,少女們尖聲輕呼:"好美的男人啊……"
這次人群的包圍圈卻沒有形成,來人身上的蕭殺之氣好象一道無形的屏障,使人不敢靠得太近,不敢阻擋他的去路。他直直地向風間澈走來,眼睛卻緊緊地盯著風間澈身邊的明曉溪。
明曉溪睜大了眼睛,望著麵色冷峻的牧野流冰一步步走近。他的身後緊跟著冰極瞳和十幾個"牧野組"大漢。風間澈的手離開了明曉溪的額頭,他猶豫了一下,擔心地瞧著牧野流冰,又瞧著明曉溪。
"冰……"
明曉溪緊張地叫他,不曉得他會不會誤會,事情並不是他想的那個樣子。
牧野流冰站在風間澈麵前,視線從有些尷尬的明曉溪臉上,轉移到淺笑自若的風間澈身上。他凝視著那雙象山泉一樣清遠的眼睛,沉默良久,忽然一笑,笑意很淡,但已經足夠:"澈,祝你畫展成功。"
風間澈也笑了,他的笑容很真摯:"好久沒有見過你了,一切還好嗎?"
牧野流冰的雙眼猛地流露出一種很複雜的神情,讓明曉溪的心瞬間亂了。她輕輕地問他:"冰,你沒什麽吧……"
牧野流冰聽到她的話,好象覺得很開心,他對她微笑,笑容將他身上的冰寒之氣衝淡了許多:"我很好。"
"你是特地來看學長的畫展嗎?"明曉溪接著問。
"對呀。"牧野流冰望著風間澈微笑:"我們真的很久沒見過了。"
風間澈拍拍他的肩膀,笑著說:"抽時間叫上浩男,我們好好聚一聚。"
牧野流冰點頭。
這時候,來畫展中心參觀的人越來越多,風間澈又被人群包圍了起來。明曉溪跟著牧野流冰他們隨意地走著,不時地駐足在某一幅畫作前,靜靜欣賞。
東寺浩雪偷偷湊上來,低聲說:"明姐姐,我怎麽覺得牧野哥哥跟以前很不一樣了,變得怪怪的,很可怕,我都不敢跟他說話。"
明曉溪一怔,目光飛向牧野流冰。他一身白衣,背手而立,俊美得象一座冰的雕像,但是太過寒冷,太過陰厲,使得四周的少女們隻敢遠遠地欣賞,卻沒有一個有膽子上前來搭訕。他隻是站在那裏,卻好象遺世獨立一般,世間萬物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哪怕畫展中心的人再多,人們卻好象都不由自主地閃到了他方圓兩米的距離之外,使他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顯得分外的怪異和孤獨。
她的心驟然緊縮,一種憐惜和不舍令她走到他的身邊,輕輕站在他的身側,離他很近很近。他扭過頭來,看見是她,眼神中的寒厲急速隱去,露出一點欣喜。
"我不知道你今天會來。"明曉溪說:"如果知道,我就和你一起來了。"
"沒關係,不用向我解釋。"牧野流冰握住她的手,然後看向牆上的油畫,低聲說:"澈的畫的確很美,對嗎?"
明曉溪點頭:"學長的畫是很出色。可是……"
"……?"牧野流冰等她說下去。
"可你並不是來看畫的,你的心思和注意力根本不在這個地方。包括瞳和所有你帶來的人,他們全都神經緊張、魂不守舍,"明曉溪皺著眉頭:"冰,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會不會很嚴重?"
牧野流冰將她的手握緊一些,他的手心奇異地有股潮熱:"耐心些,你自然會知道。"他的眼中突然放出一種野性的光芒,將他的臉點亮,看上去是那麽興奮和不可自持。
*** ***
當兩個小時後,牧野流冰和明曉溪告別風間澈要離開畫展中心的時候,忽然從入口處蜂擁進來上百個記者。他們一個個滿臉興奮,眼睛放光,舉著照相機,拿著話筒,扛著攝像機,象打仗一樣地衝過來。奇怪的是,他們的目標並不是畫展的主角風間澈,而是嘴角忽然掛上一抹冷笑的牧野流冰。
"牧野社長!'日興社'全麵被襲擊是否與'牧野組'有關?!"
"牧野社長!您對'日興社'忽然遭受滅頂打擊有何感想?!"
"牧野社長!'牧野組'是否會全麵接收'日興社'?!"
"牧野社長!'日興社'此次遭襲是否與您前段時間被人暗傷有關?!"
"牧野社長!赤名大旗下落不明,您認為他是否已經遇害?!"
"牧野社長!……"
"牧野社長!……"
"牧野社長!……"
記者們象機關槍一樣地發問,牧野流冰卻隻是冷冷地不言不語。在再三追問下,他才用淩厲的眼神逼退那些出言不恭的記者,冷然道:"我是來參觀畫展的,對你們的問題一無所知。"
"赤名大旗是不是一定會死?你會不會放過他?"一個看來象剛入道兒的小記者不怕死地依然向他發問。他的話還沒落地,隻見牧野流冰身後就衝出兩名大漢,一個捂住小記者的嘴,一個抓住小記者的肩膀狠狠地把他拖了出去。剩下的記者們都嚇傻了,沒有人敢再講些什麽。
牧野流冰冷哼一聲:"讓開。"
記者們在一秒鍾內,急忙閃出一條最寬闊的道路。
他對風間澈笑了笑,笑意很輕,甚至有些疏遠:"對不起,打擾了你的畫展。"
風間澈凝視著他,沉默半晌,低聲道:"沒關係。"
牧野流冰轉向靜靜不發一言的明曉溪,說:"跟我走。"
"明姐姐!"東寺浩雪下意識地扯住她的衣服,想要阻止她:"不要啊……"
明曉溪看著不停搖頭的東寺浩雪和滿目擔心的風間澈,輕輕一笑:"放心吧,沒事的。別忘了,我是無往而不勝的明曉溪啊……"
第八章
牧野大宅中的氣氛很凝重,凝重得讓人透不過氣。"牧野組"裏所有比較重要的頭目都聚集了起來,滿臉嚴肅地坐在客廳裏,等待牧野流冰的下一步指示。
明曉溪縮在客廳角落的一張大沙發裏,她覺得自己的頭越來越痛,甚至連耳朵都開始"嗡嗡"地轟鳴。她感到全身無力,隻想能安安靜靜地睡一會兒,她希望沒有人來打攪她,不要聽到那麽多聲音,不要看到那些她永遠不想看到的事情。可是,牧野流冰不由分說地就把她塞到這張沙發裏,他的表情,他的目光,讓她明白現在不是她抗議的時候。所以,她隻能抱住自己快要裂開的腦袋,呻吟著命令自己做一個安靜的瞎子、聾子和啞巴。
牧野流冰麵色鐵青地巡視在場所有的人,聲音壓得很低,語氣卻很攝人:"為什麽赤名大旗能逃掉。"
眾人麵麵相覷,無人作答。
"說!"他一聲低吼,就象籠中的猛虎,嚇得眾人冷汗直流。
"牧野組"中資曆較老的一個長輩沉吟著開口:"這次行動,已經把'日興社'大半勢力都挑掉了,就算赤名大旗能留住一條狗命,對大局也毫無妨礙。"
"住口!!"
牧野流冰一掌拍在茶幾上,上麵的茶杯都震到地上,摔得粉碎。
他的眼中燃燒著熊熊的怒火:
"你們這些沒用的東西!難道忘了是誰殺死牧野英雄的?難道忘了是誰惡毒地羞辱'牧野組'?是赤名大旗那條老狗!!隻要他一天不死,牧野組就沒有一個人能有臉活在這個世界上!隻要他一天不死,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後恥笑牧野組!!"
牧野流冰的話象一個強力的火種,引爆了在座絕大多數人的鬥誌,他們憤怒地喊著:
"不殺死赤名老狗,我們就不是人!"
"他××!是誰泄露了風聲?!怎麽會讓赤名老狗跑了?!"
"×××!要是讓老子知道是哪個雜種放赤名大旗跑的,老子就把他一片片撕開吃了!"
牧野流冰冷電一樣的目光盯在一個麵色緊張的大漢身上:
"山本,你說。"
那個叫山本的男人頓時雙腿發抖,牙關打顫:"我……我……我什麽也不知道……"
牧野流冰雙目猛瞪,向站在他身後的保鏢一揮手:"打斷他一條腿!"
"是!!"一個大漢輪起根鐵棒凶狠地向山本走去。山本轉身想逃,卻哪裏逃得掉,衝上來兩個人就把他製得牢牢的。大漢將鐵棍高高舉起,凶光畢露地瞪著他,大喝道:"選擇吧!左腿還是右腿?!"
"不要啊!"山本拚命想把腿蜷起來,但他哪裏是別人的對手,隻聽"啪"一聲巨響,鐵棍已經硬生生打在他的腿上:"卡嚓"一聲脆響,他的腿骨應聲而斷!
"啊!!"山本倒地慘呼,豆大的冷汗象暴雨一樣狂落。
拿鐵棍的大漢冷笑:"老規矩,不選擇就打斷你的右腿。"
"說,還是不說。"牧野流冰象看一個畜生似的瞟了痛得死去活來的山本一眼,冷冷地扔給他一句話。
"說!我說!"山本這次連猶豫也沒有,大聲地急呼:"是西門前輩讓我阻擊赤名大旗的時候放他一條生路。"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西門三條的身上。西門三條可算是"牧野組"中現在資曆最老的一個前輩,平日裏大家對他都很敬重。
"西門前輩。"牧野流冰的聲音很輕,輕得象那種最薄的刀子:"山本說得對嗎?"
西門三條的麵部神經開始抽搐,他看看周圍,昔日的兄弟們如今都用一種厭惡仇恨的目光瞪著他,抬頭再看牧野流冰,這個冷血的"少年人",卻正用一雙他一生中從未見過的最冷酷的眼睛盯著他,用最冷酷的語氣對他一字字地說:"你也不想說嗎?放心,今天我不急著收拾你。等殺了赤名大旗,我再慢慢跟你算帳。"
西門三條眼中露出極端恐懼的神情,他見識過牧野流冰對付敵人的手段,那種殘酷是他所難以想象的。而逃出牧野流冰的手心,又實在不是他的能力所能完成的。他顫抖著問:"如果……如果我承認……"
牧野流冰冷笑:"如果你能節省大家的時間,我可以隻要你的一隻眼睛和一隻手。"
西門三條手腳冰涼,麵色慘白地說:"隻要還能活,我就很感謝社長手下留情了。……不錯,赤名大旗答應我,隻要他能接手'牧野組',我便可以坐上社裏的第二把交椅……我一時貪心,所以才讓山本放走赤名大旗……"
"赤名大旗現在在哪裏?"牧野流冰目光如炬。
西門三條苦笑:"我的確不知道,都到這個時候了,我也不用再說謊話。"
牧野流冰仔細瞟了他一眼,然後扔給他一把匕首:"你可以動手了。"
西門三條從地上揀起匕首,顫巍巍地向自己的右眼刺去--
"叮"!
一個小石子破空飛來,恰恰打在西門的手上,將匕首震落在地。
"夠了!"明曉溪再也忍不住從沙發中站起來。她今天看到的、聽到的已實在超出了她的忍耐範圍,她無法再超然事外,無法再無動於衷,無法再自欺欺人地裝作什麽也不知道了。如果說山本的腿被打斷,她還可以用"沒想到"來打發自己,但是如果西門三條的眼睛和手再當著她的麵被毀掉,她一輩子也無法內心平靜了。
牧野流冰掃了眼她手中的彈弓:"你要做什麽。"
明曉溪揉揉自己抽痛的腦袋,瞧著眼前突然有些陌生的牧野流冰,歎了口氣:"他既然都已經坦白認錯了,你可不可以就不要再懲罰他?"
牧野流冰神色不變,目光轉向渾身顫抖的西門三條:"你說,可不可以?"
冷汗象急流一樣在西門三條的臉上奔淌,他顫顫巍巍地爬到地上揀起被明曉係打落的匕首,然後勉強站穩身體,慘笑道:"明小姐,你不用為我說情,社長給我的懲罰已經很輕了,我沒有怨言。"
明曉溪倒抽一口長長的涼氣,連五髒六腑都沁滿寒意。
她環顧四周,發現除她以外所有的人仿佛都覺得眼前發生的事再自然不過,再正常不過。他們的表情無動於衷、麻木冷漠,對傷害別人的身體一點感覺也沒有,甚至有很多人的眼中還帶著興奮和滿足。她忽然覺得自己跟這裏是那樣的格格不入,對這裏的氣氛是那樣難以忍受,以至於她無法忍受再在這裏多停留一秒鍾。
她抓起自己的東西,強忍住渾身的顫抖,大步向門外走去。
"曉溪。"牧野流冰叫她。
明曉溪略一猶豫,卻沒有停止腳步。
"曉溪!"牧野流冰的聲音中多了幾分火氣。
明曉溪眉頭一皺,腳步更快。
"攔住她!!"牧野流冰命令守在門口的幾個大漢。
大門立刻被人牆擋住了,幾個粗壯的大漢努力擠出勉強的笑容:"嗬嗬,明小姐,社長請您等一下。"
明曉溪的麵色微微一變,她回身凝注著已站起身的牧野流冰,忽然低聲說:"讓我走,我要回去。"
黑眸透出寒光,他的回答語氣僵硬:"不行,你這幾天都必須留在這裏。"
明曉溪聽聞,不怒反笑。她輕輕笑了一陣,終於又望住象冰一樣冷漠的牧野流冰,一直望到他的眼底:
"我不想在這裏跟你說話,能不能換個地方。"
*** ***
露台上的空氣象死一樣沉寂。
明曉溪窩在竹椅裏,奮力同要將她撕成碎片的頭痛做鬥爭,她咬緊牙,不想讓一絲呻吟泄露出來。
牧野流冰在沉默了很長時間後,終於開口:"這幾天很危險,你就留在這裏,哪裏也不要去。"
明曉溪痛苦地閉上眼睛:"你還是讓我走吧。我現在一分鍾也不想多留。"
"你!……"他強壓住火氣,扭過頭不看她。
明曉溪閉著眼睛苦笑:"我知道你為什麽生氣。你是害怕赤名大旗抓住我,來威脅你對不對?放心,赤名大旗不會那麽傻,他不會傻到想用一個女人來要挾你。"
她笑了笑,又苦澀地說:"即使他真有那麽傻,我也不會那麽笨就讓他捉住的。即使我真有那麽笨,我也會自己想辦法,你不用管我。……這樣總可以了吧,你能不能讓我離開這個鬼地方。"
"明、曉、溪……"牧野流冰瞪著她,眼中似乎噴出火來:"你就是這樣想的?!"
她感到他憤怒熾熱的目光都快把她臉上的皮膚燒焦了,卻依然沒有睜開眼睛,依然在輕輕地苦笑:"不然,你讓我怎麽想……"
"……告訴我,你為什麽會去風間學長的畫展?隻是為了見一見老朋友?還是為了找一個強有力的證據,證明你和'日興社'發生的一切事情毫無關係?"
牧野流冰閉緊了嘴唇,沒有說話。
明曉溪的聲音低得象歎息:"這麽做,似乎也是理所應當、無可厚非,隻是順便利用一下別人而已嘛……但是,我卻很心痛。風間學長應該是你最好的朋友了吧,你這麽做……"
她終於睜開眼睛,她的臉看起來那麽蒼白,但一雙眼睛卻亮得可怕,就仿佛有一股火焰正在她心裏燃燒:
"冰,讓我走吧,我的心很亂,讓我安靜地把事情好好想一想……"
風吹著露台上的青藤,"啪啦啪啦"亂響,聽起來象絕望的心跳。
牧野流冰忽然站起來,向露台外走了幾步,忽然又停住,就是立在那裏,動也不動。
他身上的衣服穿得很薄,被寒風吹得抖動起來。
他的背影看起來有種驚心的孤獨,有種讓人難以承受的痛苦。
又不知過了多長時間……
一雙溫熱的甚至有些發燙的手臂猶豫著,從背後環抱過他的身子。接著,抱得更緊些,似乎想把她所有的熱量都傳遞給他。
有了這些溫暖,他的身子卻開始不可抑製地發抖,抖得象個怕冷的孩子。
一個細細的聲音緊貼著他的後背響起:
"對不起,我說的話可能傷到了你……我的意思並不真的是那樣……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原諒我……"
他的身子一點一點開始回暖,他輕輕拂上她的手臂,輕輕地問:
"你……還是我的嗎?"
他的語氣雖然全力試圖保持平靜,但克製不住的顫抖,依然泄露了他的緊張和脆弱。
明曉溪溫柔地扳過他的身子,溫柔地拉起他的手,在他的手背落下一個溫柔的吻。那個吻雖然輕柔,但卻象烈火一般燙,一直燙到牧野流冰心底最冰涼的角落……
她凝注著他,目光始終沒有移開,忽然微微一笑:
"我可能對你生氣,可能對你發脾氣,卻不可能不喜歡你……"
*** ***
天色漸漸黑了的時候,明曉溪終於離開了牧野大宅。雖然在牧野流冰的堅持下,她身後遠遠地跟上了十個大漢,但不管怎樣,能回到自己的公寓安靜地休息,明曉溪已經感到很滿意了。
隻是,她卻感到自己越來越不舒服,頭痛得都要炸開了,雙腿軟得象麵條一樣。剛才在牧野流冰麵前,她還能強力支持,可是如今,公寓近在眼前,她全身的力氣卻象被完全抽光了似的,連站也站不住了。
忽的又一陣頭痛襲來,她頭蒙眼花,雙腿無力地就要癱軟下去……
正在這時,旁邊出現一個人影,一把扶住她!
明曉溪大驚,難道赤名大旗果真行動了?!她拚命掙紮,然而此刻的她全身軟綿綿的,一點力量也使不出來。
黑暗中,來人沉聲道:"曉溪,是我。"
溫暖親切的聲音,堅定有力的扶持,清秀熟悉的氣息……明曉溪忽然有種喜極而泣的衝動。
"牧野組"負責保護她的大漢們此刻也衝了上來,他們揮舞著刀棍一類的家夥,對站在明曉溪身旁的人大喊:"放開她!否則我們就砍死你!"
明曉溪對他們搖搖頭:"你們走吧,他是我的朋友。"
等到"牧野組"的大漢們又退回了遠處的汽車裏,明曉溪才回過頭,驚喜的望著扶住她的人,輕聲呼喚:
"學長……"
明明上午的時候才見過他,為什麽隻是過了幾個小時,她再看見風間澈卻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見到風間澈,就如同見到了一個多年不見,卻時時念掛在心上的親人。在這一瞬間,她所有的感情,所有想要隱藏的情緒都好象找到了一個可以發泄的港灣。即使不說話,即使隻是象這樣看著他,她的心緒也會漸漸地安寧下來。
風間澈的眉頭卻深深皺起來,因為就算隔著衣服他也能感覺到她的身子比烙鐵還燙。他瞪著明曉溪:"你知不知道自己在發燒?!"
"我發燒了嗎?"明曉溪疑惑地摸摸自己的額頭,啊,真的很熱,難怪她一天都這麽不舒服。
"吃藥了沒有?"風間澈緊張地問她。
明曉溪眨眨眼睛:"吃藥?"
風間澈瞪她半晌,然後歎息:"算了,早該想到你是個笨丫頭……"
她打斷他的話,想到了她原本第一個就該問的問題:"學長,你怎麽會在這裏?是在等我嗎?有什麽事情嗎?"
風間澈凝視著她,目光中有濃濃的擔心:"我不放心你,不知道你究竟怎麽樣了?會不會還是不舒服,有沒有看過醫生。不知道今天發生那麽多事情,你能不能受得了。"
涼涼的水霧升騰上明曉溪的睫毛。她不敢說話,怕隻要一張嘴,滿腔的酸楚、委屈、感動、痛苦就會象決堤的洪水一樣,無法收拾。
"曉溪,你再堅持一下,我馬上送你去醫院。"望著她忽然顯得有些淒楚的表情,他的心驟然揪成緊緊的一團。他伸出雙臂準備抱起她,向外走去。
"不要!"明曉溪急忙推開他,大聲地阻止。而完成這些動作,卻用掉了她最後的一分力氣。
疼痛,象一把大鐵錘在猛擊她腦袋的疼痛,讓她呻吟著再也支持不住了。
"曉溪!"風間澈慌忙摟住她險些癱軟在地的身子,急得心都痛了:"不要再說了,去醫院!"
她從他的懷抱中,艱難地仰起蒼白如紙的小臉,虛弱地連微笑都做不出來了:
"我很沒用,對不對?居然會生病……那麽多的事情,我都解決不了,我一點辦法也沒有……卻偏偏會揀這個時候生病……我不要去醫院,我不要給大家添麻煩……可是……"
淚水衝破了她最嚴密的防守,落下她濕潤的睫毛。在暗淡的月光下,那顆淚水有種驚心動魄的脆弱。
她把頭依在風間澈的懷中,不願讓他再看見更多的淚水。哽咽的聲音,碎碎地,低低地從他懷裏飄出來:"可是我好難受……我的頭好痛……每個地方都很不舒服……我很痛……學長……我是不是會死……"
"胡說!"風間澈生氣地打斷她語無倫次的低泣:"你不過是生病了,怎麽變得這麽沒有誌氣!吃點藥,打個針,最多輸幾瓶液你就會好起來。等你變得腦袋清楚了,身體有勁兒,一切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的!"
"真的嗎?學長你沒有騙我?"明曉溪輕輕地問:"隻要我身體好起來,什麽都可以解決嗎?"
風間澈凝注著她,他的眼睛明亮得象一抹陽光:"是的。"
她忽然展顏一笑,不知怎的,他的這句話一下子給了她無限的信心,病痛似乎也沒有方才那麽難以忍受了。
*** ***
仿佛是一瞬間--
巨變陡然發生!
剛才還很寂靜的公寓周圍,突然疾駛來十幾輛燈光如炬,喇叭轟鳴的汽車,它們瘋狂地向明曉溪和風間澈站立的地方衝過來!
"明曉溪!你這個臭女人!!"
一個聲嘶力竭的尖吼劃破夜空!
明曉溪歎息著向來人看去,果然,在浩浩蕩蕩下來的三四十個人中,最張揚跋扈的一個,就是她的"老熟人"--沒有眉毛的赤名杏!
可能是因為這段時間"日興社"在"牧野組"的打擊下屢受重創,可能是因為今天早上"日興社"遭到了滅頂之災,赤名杏和她身後的大漢們神態都已近乎瘋狂。赤名杏瞪著她的樣子,好象她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這時,"牧野組"的十個大漢也神經緊張地拿著家夥跑了過來,將明曉溪和風間澈保護在中間。
一個好象叫壽田的領頭大哥輕輕對明曉溪說:"明小姐,我已經將情況通知社長了,估計他們馬上就到。赤名杏帶的人比咱們多,你們還是上樓先避一下比較安全。"
"可是,你們……"明曉溪擔心。
"咱們打架打的多了,相信他們一時半會兒也收拾不下咱們。"壽田很有信心。
明曉溪還在猶豫的時候,隻聽"砰"地一聲槍響,伴著赤名杏瘋狂地大笑,讓人不寒而栗。
赤名杏吹掉手槍上冒出的青煙,輕蔑地嘲笑:"明曉溪你這個臭女人,你們在商量什麽?想逃跑對不對?告訴你!這次你們一個也別想溜走!"
"日興社"的大漢們也一個個把槍掏了出來,凶惡地對準"牧野組"的大漢們。
"哈!哈!"赤名杏斜眼瞅著明曉溪:"臭女人!你不是覺得自己很厲害嗎?來呀,看看到底是你的拳腳厲害,還是我的子彈厲害!"
明曉溪不屑地看她一眼:"禿眉女,你終於知道自己不是我的對手了嗎?居然還拿槍,你為什麽不幹脆背個火箭炮算了。"
赤名杏氣得發抖:"你,你居然還敢叫我禿眉女?!信不信我一槍打死你?!"
明曉溪悠悠一笑:"第一,你本來就是禿眉女,你的眉毛這一輩子也長不出來了,你的臉醜得就象是個光溜溜的鴨蛋!"
赤名杏快氣瘋了,她握槍的手上下亂顫。
明曉溪悠悠地瞥她一眼,接著說:"第二,我不相信你會一槍打死我。如果隻是為殺死我,你們根本不用來那麽多人,隻需要找一個殺手偷偷摸摸地躲在暗處,找機會對我來一槍就可以了。所以--"
她語聲故意頓了頓,赤名杏果然忍不住追問道:"所以什麽?"
明曉溪緩緩地說:"所以,你這次來是為了活捉我的。對嗎?"
赤名杏瞪大了眼睛。她瞪得象銅鈴一樣的眼睛配上光禿禿的眉毛,有種說不出的怪異和滑稽。
明曉溪又說:"我還知道,你要活捉我,是為了--"
赤名杏竟又忍不住問道:"為了什麽?"
明曉溪輕笑:"是為了想要把我當人質,來要挾牧野流冰。所以在你出發前,赤名大旗一定千叮嚀萬囑咐,讓你不要在衝動之下殺掉我,因為活著的我,比死掉的我有用的多。我說得可對嗎?"
赤名杏已經說不出話了。
明曉溪奇怪地看著她:"你覺得,我對牧野流冰真有那麽重要嗎?值得你這樣千辛萬苦來抓我嗎?據我所知,現在有很多人在找你,你的情況應該也很危險才對呀。"
赤名杏都快哭出來了,這段時間她東躲西藏的,日子過得好辛苦,她從小到大,哪裏受過這麽多罪嘛。
這時,赤名杏身後鑽出一個瘦弱的男人,明曉溪一看見他,心知壞了,他正是對她已經很了解的還比較"聰明"的西山。
西山湊到陷入"悲傷"情緒中的赤名杏跟前,小心翼翼地說:"小姐,你千萬別上當,她是在拖延時間等待救兵。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還是早點動手完成任務比較重要。"
一語驚醒夢中人!
赤名杏怒目圓睜:"明曉溪你這個臭女人!竟然想騙我拖延時間?!我才不會上當!告訴你,今天能活著把你捉回去最好,如果你膽敢反抗,我現在就一槍斃了你!"
明曉溪大吃一驚:"你為什麽那麽恨我?"
"廢話!你搶了我的牧野流冰,我恨不得剝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吃了你的肉!"赤名杏憤怒地大喊。
明曉溪很奇怪:"自從我見到你的第一次,你就口口聲聲說是我搶了牧野流冰。你認為如果沒有我,他就會是你的嗎?"
"那當然!"赤名杏毫不猶豫:"我跟牧野流冰青梅竹馬,如果沒有你,他不喜歡我還能喜歡誰?"
"咦?你們是青梅竹馬?你們認識很長時間了嗎?"明曉溪追問。
"我們已經認識十九年了!"赤名杏驕傲地說。
明曉溪感歎:"那麽長時間啊,咦,不對呀,流冰好象還沒滿十九歲,你怎麽會認識他十九年了呢?"
赤名杏翻個白眼:"他還沒生出來,我就摸過他媽的肚皮,還不算認識他?"
"哦,這樣啊。"明曉溪點頭,忽然又覺得不對:"那這麽說,你應該比他還大嘍?"
"那又怎麽樣?!"赤名杏怒目以對。
明曉溪急忙擺手:"沒什麽呀,現在不是還很流行姐弟戀嗎?你的感情很有時尚感呢。"
"真的嗎?"赤名杏兩眼放光。
明曉溪詫異:"我隻是奇怪,為什麽你看起來那麽年輕,一點也不顯得比牧野流冰大。"
"真的嗎?"赤名杏欣喜地摸摸自己的臉:"我看起來很年輕嗎?"
明曉溪微笑:"真的。不信你拿出鏡子來照照。"
赤名杏居然真的把手槍塞到口袋裏,然後掏出一麵小鏡子,美美地照了起來。
"牧野組"和"日興社"的大漢們都險些絕倒,天那,世上居然會有這麽苯的人。隻不過,"牧野組"的人當然不會出聲提醒她,能毫發無傷地等援助的人到來自然是最好的選擇。但是,為什麽"日興社"的人也不再提醒赤名杏了呢?(嗯,據在場的"牧野組"大漢們估計,可能是他們看到赤名杏這幅笨蛋像,已經徹底對"日興社"的前途死了心,不願意更多得罪"牧野組"的人,也可能是赤名杏平日裏作威作福太過囂張,得罪了太多的幫內兄弟。)
反正不管是什麽原因,他們都眼睜睜地看著新來的二十多輛汽車靜悄悄地停下來,下來五十多個手持著槍的大漢,卻沒有一個人提醒對鏡自憐的赤名杏。甚至,有很多"牧野組"的大漢已經靜悄悄地溜走了,消失在黑暗中。
赤名杏拿著鏡子照啊照,略有失望地說:"我的確很漂亮,隻是眉毛……"
明曉溪輕輕一笑:"你不覺得沒有眉毛看起來很有前衛的感覺嗎?就象……"她的聲音忽然一頓。
"就象什麽?"赤名杏急迫地問。
"就象一條母狗!"
一個冷得象寒冰一樣的聲音響起,驚得赤名杏全身的血液都似已驟然凝結了起來!恐懼充滿了她每一個細胞!
她猛地扭頭向聲音的方向望去,啊!!來人可不正是一臉殘酷的牧野流冰?!
赤名杏象突然掉進了一個最可怕的噩夢,她發現自己身後帶來的人已經跑的跑,散的散,剩下的七八個也是垂頭喪氣擺出一副準備投降的架勢。而明曉溪那裏,卻來了一大堆手拿著槍的大漢,他們一個個都把槍對準了自己。
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身處極度恐懼中的赤名杏已經完全瘋掉了!!
她不要命地衝向明曉溪,瘋狂地嘶吼:"你這個臭女人!你又在騙我!你騙得我好苦!!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此刻的明曉溪全身都要虛脫了。
天知道她是用多大的意誌力才能堅持下方才那麽長時間的對話。現在一放鬆,她覺得渾身上下每根骨頭都在痛苦地尖叫,千萬把大錘在猛烈地敲擊她的腦袋,冷汗不停地滾落。
她勉強睜開眼睛,似乎看見赤名杏正一臉扭曲地揮舞著槍向她衝來,似乎看見所有的"牧野組"大漢們都把槍對準了瘋狂的赤名杏。
赤名杏象豹子一樣直直地衝過來,目光渙散,青筋暴出,她狂吼的聲音已經撕裂:"我要殺了你!我要你死!"
有人開槍了。
明曉溪十分真切地看到子彈打在赤名杏的身上,濺起一叢鮮血,那鮮血紅得象五月的鮮花。
又有人一聲接一聲地開槍了。
子彈一顆顆打在赤名杏的胸膛、肩膀、小腹,鮮血象噴泉一樣湧出,那鮮血紅得讓明曉溪喉嚨幹啞,喘不過氣。
"不要!不要再開槍了!"
明曉溪拚著最後一點殘餘的力氣,撲出保護她的人群。
她撲向瘋狂的赤名杏,伸出雙臂試圖保護她。在赤名杏扭曲的臉上,她看到的卻是幾分鍾前那個對著鏡子"臭美"的女孩兒。不管那個生命有多少瑕疵,那畢竟是一個鮮活的靈魂,沒有人有權利剝奪它。
明曉溪撲出的角度擋住了所有人的視線。
槍聲嘎然而止。
空氣顯得異樣的死寂。
在肉體的痛苦中,明曉溪的神誌已有些不清楚,恍惚間,她好象感受到了赤名杏此刻那種瀕臨崩潰的、錐心刺骨的仇恨和瘋狂。
赤名杏就象是個厲鬼,她嘴角淌著火紅的鮮血,瞪著火紅的眼睛,她手中顫抖的槍仿佛是她人生最後的詛咒,是她生命最後的掙紮。
明曉溪隻覺得全身一陣熱,又一陣涼,難受得她一點也反應不過來。她的雙腿好象再也支撐不住她的身體,一點一點地往地上滑。她的眼皮沉重得象灌了鉛,一直一直想合上。她清醒的最後一個意識,是赤名杏手中的槍。
那黑洞洞的槍口對著她,象一張猙獰的嘴……
"砰"!
"砰!砰!"
"砰!砰!砰!"……
一聲槍響引爆了連綿不絕的槍聲,整個夜空都被驚醒。
明曉溪的神誌已經陷入了徹底的黑暗,她的眼睛死死地閉著,隻感到痛苦象海浪一樣一潮強過一潮將她席卷。在黑暗中,她感覺有人緊緊地抱著她,象用他整個生命一樣珍惜地抱著她。他的擁抱讓她覺得是那麽安心,那麽平靜,好象她終於可以甜蜜地睡去了。
再往後,她隻能朦朧地聽見有人在痛苦地大喊,有人在痛苦地呼喚……
至於那悲傷的內容,她已經一點也聽不清楚了……
黑暗的深淵帶走了她……
第九章
"曉溪……"
"曉溪,你醒一醒……"
在明曉溪混沌的意識中,始終聽見這個聲音在一直一直地呼喚她。這個聲音聽起來是那麽的悲傷和痛苦,使她在昏迷中也心痛得無法收拾。
可是,她卻不願意醒過來,真的不願意醒過來,因為她覺得隻要一醒過來,無數的她不願意去麵對又無法去逃避的問題就會象山一樣壓得她透不過氣。
她皺著眉頭靜靜地躺在那裏,就這樣吧,讓她再休息一會兒。她好累啊,這一段日子她累得已經受不了了。
她的眼睛閉得很緊很緊。
一雙冰涼的手拉起她無力的手,輕輕貼到那人的唇邊:"曉溪,對不起,我竟然沒有察覺到你在發燒,燒得那麽厲害。我以為你是在生我的氣,所以臉色才會那麽難看……"
"你一直很難受,對不對?發著那麽高的燒,還得麵對那麽多讓你煩心的事情。怪不得你不肯醒過來,你一定在生我的氣……"
清涼的嘴唇猶豫地吻著明曉溪開始微微顫抖的手指:"我一直在想……你一定是個傻瓜。"
她的身子也開始微微顫抖。
那個聲音苦笑著繼續說:
"你為什麽會跟我在一起呢?仔細想想,我給你帶來的好象隻有麻煩,我做的事情好象都是你不高興的。雖然我那麽喜歡你,可是我對你卻總是很凶,一點也不溫柔,我好象從來沒有帶給你一丁點快樂……你真是個傻瓜,如果當初你拋下我,不來醫院看我,把我從你的生命中完全剔除掉,那麽,你也許就可以幸福得多……"
"胡……說……"
幹澀的聲音勉強從她的喉嚨擠出。
明曉溪終於睜開了她沉重的眼皮,緩緩打量坐在她床邊的牧野流冰。他的神情那麽憔悴,他的臉色那麽蒼白,蒼白憔悴得讓她難過。她把手從他的掌握中抽出,輕輕撫摩上他清瘦的臉龐,擔心地低聲問:"你怎麽瘦這麽多?會不會生病了?"
"曉溪!"牧野流冰心如刀割地看著她:"你不怪我嗎?是我害你變成這樣,是我讓事情變得無法收拾,為什麽你會這麽平靜?"
明曉溪細細的手指滑過他冰涼的臉頰,她笑得很輕:"你知道嗎?每當看到你這個樣子,我總是很心痛。你的冷漠,你的痛苦,你的掙紮,你的寂寞,就象一把刀子,會狠狠戳痛我的心。我總是想要擁抱你,想讓你溫暖,想讓你幸福,我願意為你做一切事情,隻要你能開心一些。"
"曉溪!"牧野流冰忍不住俯身抱住了她,他的力氣那麽大,緊得明曉溪險些透不過氣。他的聲音有些激動:"我……值得嗎?"
明曉溪聞著他身上淡淡的氣息,想了一會兒,認真道:"我從來沒想過你是否值得,我隻知道我對你的一切都無法裝做無動於衷。就象第一次在校門外遇見你,就象你喝醉了酒,就象你父親對你凶,就象看到你難過……"
她仰起還有些虛弱的小臉,輕輕地笑著:"也許是我上輩子欠了你呢,就當我是來還債的吧。"
牧野流冰呻吟一聲,更加抱緊她,閉上眼睛:"你可以永遠這樣對我嗎?你可以永遠在我身邊嗎?"
她眨眨眼睛:"那我要看一下……"
他的身子忽然僵硬:"看什麽?"
她俏皮地笑笑:"看看你是不是喜歡我呀?"說著,她伸出小手輕柔地拉開他的領口。
晶瑩剔透的水晶,折射出清澈璀璨的光芒,溫柔流轉,象有輕盈的靈魂……
"你還帶著它?"她笑得很甜蜜。
他深深地凝注著她:"它是你留給我的證據,我當然要永遠帶在身上。"
"證據?"
"是我們今生定情的證據,不是嗎?"
"……?"她張大嘴。
"我們交換了信物,就定下了終身。這不是你送我項鏈的意義嗎?"
明曉溪不由自主地摸到了自己胸前的他送的項鏈,定下終身了嗎?
她的手突然一顫,這樣好嗎?
她抬起眼睛望著他,這個少年,不,應該說這個昔日象水晶一樣清澈,而今卻有些陌生的俊美無儔的"男人",就是她一生的選擇了嗎?
在她的注視下,他的麵容開始緊張,他的眼睛比火焰還要熾熱,他的神態有一種濃濃的霸氣,但霸氣中卻透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脆弱。
他這抹孩子氣的脆弱,好似一把利刃,冷不防擊碎了她最後一點猶豫。
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
就這樣好了。
她慢慢地伸出手,擁抱住他僵硬的後背,在他耳邊輕輕說:
"是的。我們定下了終身。"
他溫柔地又擁抱住了她,良久之後,他歎息著說:"謝謝你,曉溪,我很開心,真的很開心。不管將來怎樣,有你這句話,我也可以很滿足了。"
不知怎麽,她覺得在他的聲音裏麵有一種最後的絕望,那絕望濃厚得讓她的心突然一滯。
她疑惑地問:"冰,你有些不太對勁,究竟怎麽了?"
牧野流冰抱著她沒有說話。
此時明曉溪的精神似乎已完全恢複了,她發現自己全身上下都舒服得不得了,沒有一絲一毫疼痛和難受的感覺。她身體好得仿佛都可以打幾個滾,翻幾個跟頭。
她看了看四周。這裏應該是病房,病房很大,裏麵的設施都是最好的。但是一個醫生也沒有,她身上也沒有插著亂七八糟的管子,隻有一個空的輸液瓶掛在那裏,讓她知道自己似乎輸過液。天色已經很晚了,從窗戶透進的不是陽光,而是沉沉的黑暗。病房裏隻亮著一盞不很亮的小燈,發出黃黃的光。
"我在這裏多長時間了?"明曉溪問。
"你昏迷了十幾個鍾頭。醫生說你高燒的時間過長,又太過勞累才會這樣。"牧野流冰苦笑:"他還指責我們為什麽這麽晚才送你來醫院,他說如果再晚幾個鍾頭你的情況可能會很危險。不過,幸虧你的身體底子很好,輸了幾瓶液,情況就穩定了。"
是勞累嗎?明曉溪悄悄地想,應當是擔心、焦急、煩惱、痛苦和無奈吧……
不管怎樣,既然身體已經好了,她終究還是要回到現實生活中的。
明曉溪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終於決定要麵對她最害怕的問題了。
她輕輕掙脫牧野流冰的懷抱。
"赤名杏呢?"
"死了。"
他的回答很冷漠,好象死得不過是一條狗。
他的冷漠讓她的心一下子緊縮。
死了?赤名杏死了?那個總找她麻煩的,很囂張很跋扈的,沒有眉毛的赤名杏?那個很笨的,總是很衝動的,有些可笑的,一心一意想得到牧野流冰的赤名杏?她一共見過赤名杏幾次?四次?五次?六次?每次見到她,她總是那麽凶悍,總是聲嘶力竭地罵她是個"臭女人"。她並不喜歡赤名杏,不是嗎?她並不喜歡見到赤名杏,她甚至希望她一輩子也不要再出現在她麵前。
可是,她死了?她就那樣死了?一個生命就那樣消失了?而別人在提起她的死亡時,卻好象死掉的不過是一條令人厭惡的狗?
明曉溪猛地閉上眼睛。
她知道,自己一輩子也不會忘記赤名杏。她瘋狂的眼神,她淌血的嘴角,她尖聲的嘶吼,她揮舞的槍口,還有她光禿禿的眉毛。她親眼看見子彈是怎樣在一個鮮活的肉體上打出一叢叢的鮮血,親耳聽見子彈打在一個鮮活的肉體上所發出的是怎樣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明曉溪咬緊嘴唇,她用盡全身的力氣逼退瘋狂湧上來的淚水。
她不能流淚,她沒有權利流淚,她的眼淚是廉價的,是可恥的!如果赤名杏的生命是因為她的緣故而失去的,那麽她有什麽資格去為她掉淚?!如果殺了一個人,怎麽可以再虛偽地去哀悼她,告訴別人你是無意的,是沒有辦法的?!世界上不應當有這種廉價的可恥的借口。
明曉溪的嘴唇被咬出了深深的白印,她沒有縱容眼淚流下。
她緊緊地閉著眼睛。
在黑暗中,她深深地明白自己身上會永遠背上一種罪惡。
牧野流冰一直凝視著她,忽然說:"你不用為赤名杏那種女人……"
"夠了!"明曉溪打斷他,她不想再聽他說下去。
他瞪向她,一會兒,眼睛又黯淡下來。
"你們把她送到醫院搶救了嗎?"
"沒有。"
明曉溪的眼睛馬上燃起怒火:"為什麽?!"
"因為她在救護車來到之前,就已經死掉很長時間了。"他的語氣很平靜。
明曉溪瞅著他:"赤名杏的死,你們怎麽處理?"
牧野流冰淡淡一笑:"是她先開槍的,我們不過是正當防衛。"
是嗎?是赤名杏先開槍的嗎?
--赤名杏開槍了嗎?!
明曉溪突然開始發抖,先是她的手在顫抖,然後是她的腿,她的腰,她的胸……她的全身都開始劇烈地顫抖!
她突然寧可自己沒有醒來,她寧可昏迷一輩子也不要去想起發生的事情。
她緊緊抓住牧野流冰,嘶聲說:"赤名杏的確開槍了是嗎?她開了很多槍對不對?我記得,槍聲就在我的耳邊響起,一聲接一聲,很近很近……"
牧野流冰臉色驟然慘白,他痛苦地失聲道:
"我當時以為……"
然而緊接著,他的話嘎然而止。
一種不詳的預感籠罩住明曉溪!
她顫抖地說:"可是,我怎麽好象並沒有中槍呢?我沒有中槍對不對?!"
他張嘴想要說什麽,卻終於發不出聲音,隻是點了點頭。
恐懼揪痛了明曉溪,她將他抓得更緊,驚恐道:"那……那赤名杏的子彈打到什麽地方去了?她離我那麽近……我記得她的槍口象黑洞一樣就在我的眼前晃……"
牧野流冰的臉比紙還要白,他眼中的痛苦濃密地讓她喘不過氣。
明曉溪忽然幹啞地盯著他傻笑:
"嗬嗬,我明白了,赤名杏一向很笨,她一定是槍法很爛,所以離我那麽近都沒打中,一槍也沒有打中,對不對?……嗬嗬,她真的是很笨……"
他忽然抱緊她!
明曉溪想都沒想一掌把他推開,嘶啞道:"是不是,你說話呀……說呀!"
他眼神怪異,低聲說:
"不是。"
"不是什麽?!你快說!"她急得快要瘋狂。
他凝視著她的眼睛象噩夢一樣深沉,他低啞的聲音象詛咒一樣可怕,他終於把一切告訴了她:
"離你那麽近,赤名杏的槍法再差,也不可能一槍也打不中。你沒有受傷,是因為有人救了你。他撲到你身上,用他的身子護住你,所有的子彈都打到了他身上。所以赤名杏才會沒辦法傷到你,所以……你才毫發無傷。"
那麽,那不是她的夢了?
明曉溪恍惚地想。
她一直以為那是一個夢……在那一瞬間,在她衝向赤名杏的那一刻,依稀覺得有個人影也追了出來。……然後,病痛奪去了她昔日敏捷的反應,她眼睜睜地看著赤名杏的槍口,卻象棉花一樣無力。……然後,她好象被壓在地上,有人撲到她的身上,他的身體很溫暖很安全,即使槍聲就響在她的耳邊,她也一點不害怕。……她似乎還記得他對她微笑,他的笑象遠山一樣清遠……
那不是她的夢嗎?難道他在對她笑的時候,子彈正在打進他的身體?難道他在對她笑的時候,他的身上正在流著鮮血?他不痛嗎,為什麽他的笑容還可以象以往一樣和暖?
*** ***
從風間澈被送進手術室搶救到現在,已經過了整整十幾個鍾頭。
在這十幾個鍾頭裏,被視為日本下一界首相的風間勇二,利用他的影響力使得醫院裏最好的醫生,全日本最好的醫生,甚至全世界最好的醫生都以最快的速度趕了過來。在這十幾個鍾頭裏,醫生們和護士們麵色緊張地進出手術室,手術室的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開了又關……
風間勇二麵色陰沉,目光陰森,他盯著手術室的門一聲不發。風間夫人卻再也忍不住開始哭泣,她的哭聲越來越難以抑製。
冰極瞳僵硬地站在一個角落,麵孔雪白,眼睛烏黑。
手術室的燈終於滅了。
世界著名的的外科手術專家萊曼大夫臉色沉重地走出來,他望著風間勇二低聲說:"我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但傷者身中五槍,而且子彈都是近距離射出的,所以傷勢非常嚴重。"
風間夫人哭叫著:"澈兒會死嗎?他是不是會死?!"
"閉嘴!"風間勇二對她咆哮:"讓醫生講完!"
萊曼大夫皺著眉頭:"他還在昏迷,情況還很危險。我們不敢保證他一定會醒來,而且他即使醒來也可能會有其他的並發症。"
"他還活著,是嗎?"
終於趕到的明嘵溪臉色慘白,呼吸急促。
她勇敢地迎視著醫生的眼睛,她的手指緊握,指甲深嵌進她的肉裏去,她一字一字地問:
"他,活著嗎?"
她眼中放出的執拗的光芒,逼得萊曼大夫不由自主地回答:
"是的,他還活著。"
明嘵溪咬住嘴唇,淚珠瘋湧進她的眼眶,她把頭轉開,那些撲籟籟的淚珠就沒有人能夠看見了……
(明若曉溪 第二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