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即令是偉大的曆史人物,也會由於自己的出身,教養,和所處的時代環境,而不能超凡脫俗。在他們內心深處,除了應有的使命感,責任感,榮譽感外,還有那麽一點純粹屬於個人的隱秘的部分。那是傳統教育,和曆史氛圍留給他們的遺存,也是他們作為人,而不是神的真實的一麵。
毛澤東是中國這個古老封建帝國土壤中出生成長的一代偉人。他不能離開中國的具體生活環境、完全拋棄固有的民族心理、文化傳統、道德信念,去全盤接受外來的馬克思列寧主義。在他的心靈深處,總有一塊屬於他所依存的這塊土地、這個民族的隱秘天地。那就是勝王敗寇的思想,那就是偉岸大氣的英雄人物的帝王情結。當著使命感,責任感在他的腦海深處占主導地位的時候,他是一個大我的領袖,一個叱吒風雲,指點江山的偉人。當著個人的榮譽感、成就感、占了上風,大權在握,唯我獨尊,生殺予奪,全在於一念之間的時候,他就熱衷於領袖崇拜,個人迷信。全憑主觀臆斷,一廂情願來處事待物。為了這種滿足感,他就可以完全置客觀規律和眼前現實於不顧,似乎要躊躇滿誌地振長策而馭宇內,撥弄天下於股掌之間。實際上,世界上從來不會有百戰百勝的大英雄,也從來不會有十全十美的領袖。作為有七情六欲的人,人人都會有失誤的時候,都會有人性的弱點、都會有自己在光明磊落之外的一點隱私。除非他不是人,而是神。
要探討毛澤東晚年的是是非非,從深處講,就是這種潛藏在他心靈深處的帝王情結在作祟。這並不以他個人的意誌為轉移。當著環境條件、地位、時機都達到相應火候的時候,這種潛在的意識就會複活,從而左右了他的思想和意誌,在行動中就會有有悖常理的行為,意識,判斷和決策,如果尋找個人原因的話,這就是文化革命的動因之一。
當著成年的毛澤東獨立寒秋,眺望江流天地中的壯闊景色時,他胸中湧動的詩情是“憶往昔崢嶸歲月稠,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從積極意義看,那是一代英雄人物氣吞山河,睥睨天下英雄的情懷的泄露。但從另外的意義看,“萬戶侯”是封建時代幻想拜相封將的士子的最高追求。寫這首《沁園春·長沙》詞時的毛澤東還不是領袖級的人物。但他思想深處的最高追求,還是封建時代英雄人物最高追求的產物。因而,他的靈魂深處,始終未脫離過這種曆史的情懷。
1936年,勝利到達陝北的毛澤東鞏固了自己作為共產黨領袖和統帥的地位。盡管,那時,黨和軍隊的力量還很弱小,但他作為高瞻遠矚,有雄才大略的英雄人物,還是樂觀地預見到了自己事業的前途和輝煌。麵對陝北莽蕩的雪原,那滔滔東流的黃河,那演義出無數古代英雄人物的錦繡江山,他所展現出的是一代開國雄主等閑千古英烈,以大英雄和非常人物自詡的壯闊胸懷。和青年時期不同,如今他已成了事實上的一個新型政黨和軍隊的領袖。他所推崇和比擬的對象,不再是“萬戶侯”,而是一代代雄才大略的帝王。
“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祖宋宗,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隻識彎弓射大雕。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他內心深處的帝王情結,在這裏無須隱諱,得到了淋漓盡致的表現。而那高視闊步,氣吞萬象,貶抑天下雄主,老子天下第一的氣魄,更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從後來的發展和曆史的對比來看,和他對曆史的貢獻並不等價。
1952年,國慶節,遊行隊伍喊出了“毛澤東萬歲”的口號。12月26日,他58歲生日,讓保健醫生王鶴濱陪他吃飯。席間,吃長壽麵時,他半開玩笑地說:“做壽,是不會使人長壽的,是吧?”接著,又針對國慶節喊“萬歲”事微笑著說:“人活百歲就很不得了羅,哪有什麽萬歲呀”!從字麵意義理解,他不讚成這種喊法。但是切勿當了真,心底裏,他默許了這種稱謂,內心認可了自己帝王的成功和地位。否則,一紙文件就可解決這個一直喊了27年的封建帝王的專用稱謂。說說,隻是說說,一種姿態而已。
1961年,全國城鄉正在一片饑荒之中艱難度日,但中央接到的報告都是凱歌陣陣,東風勁吹的大好形勢。毛澤東坐著專列南巡兩湖,這是曆史所謂“湖廣富,天下足”的地方。因而,誌滿意得的他春風拂麵,無限風光。在進入芙蓉故土之後,不由將這種豪情訴諸詩章:
“九嶷山上白雲飛,帝子乘風下翠微。
斑竹一枝千滴淚,紅霞萬朵百重衣。”
據傳,九嶷山(南嶽衡山)因為多雨,終年雲霧繚繞,隻有帝王和大貴人來此,始雲散天開,得見那七十二座晴嵐。史載,這種盛況,隻有當年虞舜駕臨,韓愈貶官潮州始得一現。如今帝子乘風來此,千古名山,為之天霽雲開,祥瑞無限。帝子誰也?不言自明,作者自喻也。
斑竹之典見於虞舜的傳說。虞舜南巡湖廣,駕崩於蒼梧山(衡山),二妃娥皇、女英聞訊千裏奔喪,淚下如雨。淚盡,繼之以血,滴在湘江邊的青竹上,就形成了除了湖湘,它地無有的斑竹,也稱湘妃竹。這裏變悲哀為歡樂,芙蓉國,為帝子的到來,熱淚磅礴,鶯歌燕舞。好一派升平景象,所謂“芙蓉國裏盡朝暉。”
詩歌不經意地流露了毛澤東的帝王情結,他把自己看得比儒家推崇的最高境界的聖人,唐堯、虞舜,還要高。
1966年8月18日,毛澤東在天安門廣場第一次接見百萬紅衛兵,在一些諛世文人,變色龍的政客的蠱惑誘導下,天真,熱誠的百萬紅衛兵們由衷地喊出了“祝偉大領袖毛主席萬壽無疆,萬壽無疆!”“祝我們敬愛的副統帥林副主席身體健康,永遠健康”的祝頌。識者知道:清末,慈禧太後當政的時候,阿諛逢迎的百官,以“老佛爺吉祥,萬壽無疆,萬壽無疆”稱頌西太後。一個現代文明社會的偉大領袖,你如果反感這種曾經獻之於那個老妖婆的封建的,阿諛不正的稱頌。就會斷然拒絕接受這種稱頌。但是毛澤東默認了,接受了,直到1969年年底接見愛德華·斯諾時,與林彪的裂痕已經公開化,才在表示對“四無限”,“三忠於”等林彪炮製的口號不滿時,否定了上述稱頌。這就是他內心深處,那帝王情結時時作祟的明證。
我們都還記得,毛澤東在文化革命時接見還未走上政壇的親戚後輩汪海蓉時(前外交部副部長),忘情地朗誦過的劉邦的《大風歌》:
“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漢高祖劉邦那威武壯烈,衣錦還鄉的愜意感,得天下英雄鎮撫四夷的豪情,實際上和毛澤東胸中同樣的豪情產生了深深的共鳴,才使他除三李之外(李白,李賀,李商隱)最喜歡這首漢代樂府詩。
翻開關於毛澤東的各種逸聞瑣事和生平事跡的記載,他最喜好的書是二十四史,他喜歡勸戒人讀的書是《漢書》、《史記》,《太平廣記》、《太平禦覽》之類的史傳和帝王必讀之書。雖然有時他也在讀自然然科學的書。但他幾乎沒有向人推薦過近現代社會管理的著作,自然科學新成就的書籍(為原子彈谘詢李四光和錢偉長是另一回事),他的喜愛,情結在哪裏,不是很明白的嗎?(來源:搜狐讀書社區 作者:紅軍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