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同情
童年的記憶不可磨滅。有些記憶本以為早已隨風而逝,可事實上,它們就像一粒粒深埋在泥土中的種子,一遇到合適的氣候,就會破土而出,顯露出本來麵目。奇怪的是,隔了漫漫的歲月長河,回憶中的影像竟愈加清晰起來,仿佛我至今還依然是當年那個留著童花頭的小女孩兒……
比如說我童年與少年時代關於“同情”的記憶。
我剛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班上有個長得十分清秀、穿著卻十分破舊的女孩兒。其實穿得破舊點在那個年代也算不上什麽,她每天照樣和大家玩得很開心,同學們也都很喜歡她。可是有一天,老師不知為什麽忽然在班上說起她,大概的意思是:這位同學是個孤兒,很可憐,家裏隻有她和一個弟弟,生活困難,希望大家平時多關心她、幫助她。說著還當著大家的麵拿出兩件舊衣服送給她,說那是她女兒穿小了的衣服。老師還號召同學們帶些家裏的舊衣服來送給她,最後還帶領全班背誦了一段領袖語錄:“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了……”
我當時雖然很小,卻莫名為這個女孩兒難過起來。我轉過頭去看她,果然,她的小臉繃得緊緊的,牙齒咬著下嘴唇,我明明看見了她眼眶裏藏著的淚水。
從此以後,她變得沉默了、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總是一個人躲在角落裏,再也不和我們玩兒了。她好像很怕同學們送東西給她,每次都試圖拒絕,她眼神中常常露出一種和她小小年紀極不相稱的警覺。其實同學們送她的衣服,從來也沒見她穿過,可老師每次還是不由分說一定要她收下……。
那時我太小,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我猜她一定很難過。心的難過一定比穿破舊的衣服要苦上一百倍吧?每當有同學當著大家的麵,施舍搬地送她東西的時候,我心裏就感覺疼痛。後來我二年級轉學去了很遠的地方,才漸漸忘了這件事。
直到現在我都不懷疑老師是出於善意的同情,希望幫助她解決生活困難,更希望她健康快樂地成長。然而這種直截了當的同情,雖然慰藉了老師自己的良心,卻忽視了孩子那一顆神聖不可侵犯、同時又敏感而脆弱的自尊心。這種同情其實更多的是一種傷害。
關於同情的另一段記憶,是在我上中學的時候。當時學校組織學生到農村去學農勞動,那次學校把學生分到不同的老鄉家住,因為我們要在農村整整住上一個月。我的房東老鄉看上去算這個村子裏比較富裕的人家。遠望去,一排嶄新的大瓦房,氣派的院門,工整的院牆都很像個樣子,能住在那裏我當然開心啦!
就像一種反襯,他家右邊不遠就有個院子,低矮破舊連院牆都沒有,看得出那個院子裏的人過得一定很慘。
我的晚飯歸房東管,我每天收工以後就回來吃晚飯。通常在房東大媽準備晚飯的這段時間,我們總會見到一個七、八歲的髒兮兮小男孩兒,在院門外溜達,來來回回、一趟又一趟。每到這時候,房東大媽一定會衝外麵喊上一嗓子:“大栓子,快進來,大媽正等著你呢!”那個叫大栓子的髒孩子聞聲早已站在了我們麵前,搓著手,憨憨的笑著。
大媽交代他:“幫大媽把這堆柴禾劈了,中不?”大栓子使勁點頭,高興地拿起斧子就劈起那兩根半柴禾來。柴禾很少,不一會兒就幹完了。待他將劈好的柴整整齊齊碼在牆角的時候,大媽的飯菜也出鍋了。
房東大媽謝過了栓子,順便就留他吃晚飯,這栓子也一點兒不客氣,就像家裏人似的和房東一家有說有笑地吃起來。
這就蹊蹺了,我看得真真的,房東其實根本就不缺柴燒,院牆邊上早就堆了高高的一大堆劈好的柴禾。那大栓子劈柴就是個借口,他明明就是每天來蹭飯的。可房東大媽為什麽要以劈柴的名義每天留大栓子吃飯呢?
有一天我實在忍不住問起來,大媽歎了口氣說:“這孩子可憐呀!他爹死得早,媽又改嫁了,就他一個小孩子,守著那四麵漏風的破房子,日子過得難呀!他住我隔壁,村裏有人想收養他,可這孩子倔,說自己能養活自己。這孩子硬是要麵子,咱不得幫他維著點嗎?我讓他幫我劈柴,就是想讓他吃上口舒心飯呢。”
我終於懂了,同情原本是可以像那潤物細無聲的春雨一般無聲無息的,一切盡在不言中。房東大媽就這樣用她那顆樸實而善良的心,教給了我做人的道理,令我終生受益……
其實說起來,勾起我這兩段塵封的記憶的是前幾天在網上看到的一個小故事,我讀了很受感動,下麵就是那個故事的全文:
洗手間裏的晚宴
作者:周海亮
保姆住在主人家附近,一片破舊平房中的一間。她是單身母親,獨自帶一個四歲的男孩。
那天,主人要請很多客人吃飯。主人對保姆說:“今天您能不能辛苦一點兒,晚一些回家?”保姆說:“當然可以,不過我兒子見不到我,會害怕的。”主人說:“那您把他也帶過來吧……”保姆急匆匆地回家,拉了兒子就往主人家趕。保姆說:“帶你參加一個晚宴。”
保姆把兒子關進主人家的書房。她說:“你先待在這裏,晚宴還沒有開始,別出聲。”
不斷有客人光臨主人的書房。或許他們知道男孩是保姆的兒子,或許並不知道。他們親切地拍拍男孩的頭,然後翻看主人書架上的書。男孩安靜地坐在一旁,他在急切地等待著晚宴的開始。
保姆不想兒子破壞聚會的快樂氣氛,更不想年幼的兒子知道主人和保姆的區別、富有和貧窮的區別。後來,她把兒子叫出書房,並將他關進主人的洗手間。主人有兩個洗手間,一個主人用,一個客人用。她看看兒子,指指洗手間裏的馬桶:“這是單獨給你準備的房間,這是一個凳子。”然後她再指指大理石的洗漱台:“這是一張桌子。”她從懷裏掏出兩根香腸,放進一個盤子裏。“這是你的,”她說,“現在晚宴開始了。”
盤子是從主人家的廚房裏拿來的,香腸是她在回家的路上買的,她已經很久沒有給兒子買香腸了。
男孩從沒見過這麽豪華的房間,更沒有見過洗手間。他不認識抽水馬桶,不認識漂亮的大理石洗漱台。他聞著洗滌液和香皂的淡淡香氣,幸福極了。他坐在地上,將盤子放在馬桶蓋上。他盯著盤子裏的香腸,唱起歌來。
晚宴開始的時候,主人突然想起保姆的兒子。他去廚房問保姆,保姆說:“也許是跑出去玩了吧。”主人看保姆躲閃著目光,就在房子裏尋找。終於,他順著歌聲找到了洗手間裏的男孩。那時,男孩正將一塊香腸放進嘴裏。他愣住了,問:“你躲在這裏幹什麽?”男孩說:“我是來這裏參加晚宴的,現在我正在吃晚餐。”他問:“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男孩說:“知道,這是單獨為我準備的房間。”他問:“是你媽媽這樣告訴你的吧?”男孩說:“是……其實不用媽媽說,我也知道。晚宴的主人一定會為我準備最好的房間。”男孩指了指盤子裏的香腸:“我希望能有個人陪我吃這些東西。”
主人默默走回餐桌前,對客人說:“對不起,今天我不能陪你們共進晚餐了,我得陪一位特殊的客人。”然後,他從餐桌上端走兩個盤子。他來到洗手間的門口,禮貌地敲門。得到男孩的允許後,他推開門,把兩個盤子放到馬桶蓋上。他說:“這麽好的房間,當然不能讓你一個人獨享……我們共進晚餐。”
那天,他和男孩聊天,唱歌。他讓男孩堅信洗手間是整棟房子裏最好的房間。他們在洗手間裏吃了很多東西,唱了很多歌。不斷有客人敲門進來,他們向主人和男孩問好,他們遞給男孩美味的飲料和烤得金黃的雞翅。他們露出誇張和羨慕的表情。後來,他們幹脆一起擠到小小的洗手間裏,給男孩唱起了歌。每個人都很認真。
多年後,男孩長大了。他大學畢業後,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盡管並不富有,他還是一次次地掏出錢去救助窮人,而且從不讓那些人知道他的名字。他說:“我始終記得多年前,有一天,有一位富人,有很多人,小心地維係了一個四歲男孩的自尊。”
其實我轉載的那篇一看就是假的。但有時候,我明知是假的,依然會為作者那顆善良的心所感動。當然,有真實的故事就更好了。
你們的鼓勵是我堅持寫作的真正動力!
嗬嗬,我怎麽記得那時學農學校不讓帶零食啊,你一定是偷著帶的,沒事兒,我現在想揭發你也晚了。
謝謝飄俠的評論,有空常來坐坐啊!
其實來說, 轉載那篇有點像堆砌出來的模樣 .
頗有同感。
長亭的故事就像是一首溫沁的思鄉曲:在這幕然回首的一瞬間又一次感受到當年幼小心靈裏的那種震撼,波瀾...
相比之下,周海亮的故事倒給人一種好生麵熟的感覺。莫不是從哪篇外國童話翻譯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