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墨那家夥
翟墨——那個駕駛無動力帆船環球航海的家夥,被評為 2009年 “感動中國”十大人物之一。
說起翟墨,很多夏威夷的華人都對他很熟悉。08年5月到11月他在環球航海旅途中曾停留在夏威夷Oahu島上長達5個月之久。在那段時間裏, 他和這裏很多華人交上了朋友, 大家也為他提供了許許多多的幫助。
我那年暑假恰巧沒回北京,在成人學校教英文暑期班掙外快。朋友打電話說想介紹個學生給我,我說好啊好啊,學生越多越好,你讓他明天到我班上來就是了。朋友又說這個學生可不一般,一個人駕船環球航海到夏威夷,趕上台風走不了,想利用這段時間學英文。還說他人生地不熟的,麻煩你開車去他停船的碼頭上接他一趟。
我一聽這也太神奇了,那家夥是個什麽樣的“怪物”呀?敢一個人駕船環球航海,莫非長了三頭六臂不成?他長什麽樣兒呢?是高大威猛特爺們那種嗎?那條船又是什麽樣的呢?
我這樣想著撥通了他的手機,電話那頭傳來了一口山東話,句子超短,一句話就仨倆字兒,感覺人倒挺實誠的。我們約好第二天早7點在遊艇碼頭見麵,我問他,碼頭那兒一排排的有那麽多船呢,你的船怎麽找呀?他告訴我一下大致方位,又說:其實挺好找的,這兒船是多,可飄五星紅旗,寫中國字的就這一條,錯不了。
第二天一早我果然很容易地找到了他的船,那條“日照號”混在一排排船隻當中顯得很普通,不氣派,更無法和周圍那些豪華大船相比。想著這麽小的船遇到大風大浪的該有多危險呀!忍不住為他擔心。
我站在岸邊,衝著艙門扯開嗓子喊:翟墨!翟墨!喊了兩聲,那家夥答應著鑽出船艙,穿一條運動短褲,赤裸著古銅色的上身,果然高大健壯,和我想象中一樣。一縷清晨的陽光刺進了他的眼睛,他皺起了眉頭,一副很酷很酷的樣子。看著他,忍不住在心裏說:好家夥!果然一條鐵骨硬漢子……
那天到學校,他填表的時候沒有Social Security Number,我跑去問校長怎麽辦,校長聽了他的情況很是興奮,一定要我把翟墨介紹給他,見麵之後校長豎著大拇指向他表達了敬佩之情,還把他的一個航海朋友推薦給他,那人以後給了翟墨很多的建議和幫助。自從校長知道我班上有翟墨那家夥之後,見了我就問:航海家來了嗎?
可我都不好意思跟校長說,翟墨那家夥隻上了我一天的課,就再不來了。我打電話給那家夥:翟墨呀翟墨,你這家夥不是毀我嗎?你不來上課我還替你瞞著呢,校長現在很是自豪,逢人便說我校來了個環球航海的中國學生,這要告他實情,他肯定該說是我教的不好被你炒了。你說實話,到底是不是因為我教得不好呀?
翟墨那家夥嘿嘿一笑:不是不是,你教得挺好,可那班上淨是老頭老太太,學起來沒勁呀,要班裏有個漂亮妞兒就好了,我肯定天天來,保證進步還特快。
哈哈哈!原來是這麽回事!那家夥倒是實話實說不拐彎兒。
……
後來和翟墨那家夥成了朋友,有事沒事的老往他那“日照號”小船上跑,盡可能的幫他點小忙,也常帶他出去攝影,吃飯,采購什麽的。當然大事比如修船、采訪什麽的就幫不上太多了。對了,他船上那麵帆可是我一針一線修補的,帆很厚挺難弄的,那天為了修帆,我手上還起了幾個水泡。下次見到翟墨要問問他,那麵帆現在在哪兒,該是在哪個博物館吧?
翟墨那家夥朋友多, 他的座上客,天上飛的有飛行員,海裏鑽的有航海勇士,衝浪好手。還有教授、學者、藝術家、商人,大家泡在一起十分熱鬧。翟墨那家夥燒一手好菜,我總帶餃子給大家吃(翟墨說我包的餃子是島上最好吃的),我們一幫朋友們在一起喝著他船上的茅台酒海闊天空一通神侃。茅台酒廠長真是太了解翟墨那家夥了,讚助了他好多好多的茅台酒。翟墨海量,那家夥說他自己不唱歌不跳舞沒別的愛好就是“哈酒”,我常常懷疑他的血管裏流的就是酒精。喝高了他會給我們講海上的故事,還拉著哥們的手往海裏跳……
真懷念那段悠閑浪漫的日子,像過集體生活, 朋友們想聚了就說,咱上翟墨那家夥的船上去吧, 翟墨假裝沒聽清,一臉壞笑著打岔:“上我‘床’上來呀, 好啊好啊,都來都來!”大夥兒就笑得不亦樂乎……
聽到翟墨當選的消息後,我給翟墨那家夥發郵件表示祝賀,他卻在信中說這些榮譽都不過是“忽悠,忽悠,還是忽悠”。
我把翟墨的話說給他的一個朋友聽, 他有些激動地感慨道: 這話要不是翟墨自己說的,誰說我跟誰急。全中國的男人有一個算一個,誰敢說翟墨忽悠? 不服, 也跑海上繞著地球溜達一圈試試!這世道是怎麽了,冒著生命危險繞地球的人說自己是忽悠,吹牛侃山不幹活的卻都說自己是實幹家,咱壓根就沒聽說誰承認過自己是忽悠。
朋友的話說得很實在。感覺90年代以來,中國開始盛產騙子, 牛皮大王和自我膨脹找不著北的主兒。有“一”的時候,被他們說成“十”已經算是很保守、很謙虛的了。靠忽悠蒙事、蒙人簡直越來越普遍了,為了適者生存我已經自動調整自己——聽人講話隻信兩成,先給對方預留出充分的水份空間,這樣似乎才減低了一些被人忽悠的概率。
王朔有段話挺絕的:說有些人“在遊泳池裏遊泳,楞能找著乘風破浪的氣概。”這種人自我感覺有多好呀?這要把這種人往翟墨身邊兒一擱,那就太幽默了,他肯定又發現自己一長項——具有喜劇演員的天賦,該不會更膨脹了吧?下回就直接跑他們家洗澡盆裏乘風破浪去得了。
翟墨那家夥,一個高高大大的漢子,麵對掌聲和榮譽用“忽悠”來概況,這裏麵似乎有一種謙虛,又似乎有種像小孩子受了表揚以後表現出的不好意思,讓人感覺他這個人很真實、很可貴也很可愛。
其實翟墨那家夥對待榮譽的這種反應一點都不令我吃驚。在09年6月廈門為翟墨環球歸來舉行的盛大歡迎儀式上(我有幸作為他的海外友人參加了那次的活動)那家夥也表現的十分低調,還有在央視對他多次麵對麵的采訪中,人們看到的同樣是一個平心靜氣不張揚的翟墨,從他臉上你從來都看不到哪怕是一絲一毫的得意之形。
要說他現在成功了,難道不該享受成功帶來的喜悅還有利益嗎?不該興奮,不該佩服自己嗎?可這些其實隻是我們俗人的心理,翟墨那家夥卻一點都不看重這一切。
其實仔細想想就不覺得奇怪了:一個曾經無數次麵對驚濤駭浪、麵對凶殘的鯊魚,麵對美軍的監獄(翟墨有一次誤闖美軍基地,被關進了監獄)的家夥;一個曾經獨自在海上不靠岸、連續漂泊一兩個月,極度孤獨恐懼以致於上了岸以後語言功能部分喪失,要恢複很久話才能重新說利落的人;一個在海上受了傷,自己拿針線縫合傷口的家夥;一個在機動舵忽然失靈,救援卻在千裏萬裏之外無能為力的時候,把鋒利的小刀別在身上做了最壞的打算,一旦麵臨船毀人亡一刹那時,就用刀子結束自己以求速死的家夥;這樣一個經曆過生死考驗,經曆過生理和心理極限的家夥,我們怎麽能夠用世俗之心來詮釋他的內心呢?這樣一個家夥他還會看得上什麽身外之物,榮華富貴名譽地位嗎?這些東西在他眼裏還有什麽價值嗎?
於是翟墨那家夥在成功之後就那麽瀟灑地輕描淡寫地來了句:“嗨!忽悠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