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千的詼諧

張大千作畫時喜歡高朋滿座，擺龍門陣說笑話。他說的笑話，和他的畫作一樣，意趣深遠，令人玩味。有一次他的好友某先生進他畫室，那天正好下雨，沒有客人，大千一個人正在作畫，看見客人高興道：“下了一天雨，沒有客人來，把我憋得慌，你來了真好，這裏沒有女賓，我出個謎語給你猜，猜出了獎你一張畫。”

猜謎語跟女賓有什麽關係？客人心中想，這一定是一個葷謎語了。

大千不緊不慢道：“奴本是深閨弱質，生來潔白無暇。遇著那風流弟子，把奴帶到黑處去玩耍。一任他翻雲覆雨，上上下下，心滿意足，才把奴放下。哎呀，那無情的冤家，臨行時又將奴家一插。”

某先生想了半天，大千已經把獎品的畫——一枝梅花都已經畫好了，還是猜不出。

大千哈哈大笑道：“你光從邪路上去想，自然猜不出。我告訴你吧。”舉起手中的毛筆說，“就是這個。”

某先生恍然大悟，連連稱妙。

大千揭下牆上的畫，送給他道：“不過這不能算是獎品，隻能算是禮品了。”

有一次大千給客人擺龍門陣，說的是四川內江街上的轎夫。

從前闊人出門，習慣坐四人大轎，這種轎子前麵兩個轎夫，後麵兩個轎夫，抬著鸚哥綠絨頂轎子，呼吆喝六，十分威風。我們家鄉有個老秀才用四句詩來形容，叫做：揚眉吐氣，不敢放屁，昏天黑地，拖來拖去。“揚眉吐氣”，是指走在最前麵的轎夫，他是總指揮，一路上吆喝行人避讓，同時用口令和隱語警告後麵的同行，小心踩著狗糞，水塘之類，模樣十分神氣；“不敢放屁”是指第二名轎夫，他緊跟在第二名之後，他的後上方，坐的就是主人，你說他哪敢放屁；“昏天黑地”是指轎子後麵的那位轎夫。他麵對轎身，什麽也看不見，隻是按照第一個人的口令，跌跌闖闖，緊跟前進；“拖來拖去”，是指最後一名轎夫，如遇上大轉彎，他轉的幅度最大。

張大千晚年非常懷念自己的家鄉，尤其是青城山那段時間的生活。一次他跟人說起青城山的滑杆。滑杆是四川山一種獨特的交通工具，用竹子編成，由前後兩人抬著，前呼後擁，好不威風，尤其是坐在滑杆上聽腳夫的俚語，更有趣味，能消除旅途的疲勞。他說，遇到路上有水塘，前麵的就唱：“地上明晃晃”，後麵的人知道有水塘，會接著唱：“地下水蕩蕩”。遇到路麵有窟窿，前麵的會唱：“左首一個缺。”後麵的人接著唱：“新官吧印接”。看見漂亮的姑娘迎麵走來，前麵的會唱：“過來一枝花”。後麵的接唱；“切莫惹著她”。有時候後麵的也會用調戲的口吻唱：“哎呀，那是孩子的媽”，占人家的便宜。山道上有時會有獨輪車，當地人叫“雞公車”，遇到這種車，前麵的會唱：“左首一個霸王挑”。後麵的如果文雅些會唱：“柴王子弟把車搖”。粗俗些的就唱：“打爛把它當柴燒”。

一天徐悲鴻請張大千吃飯。大千吃飽了，就放下筷子和眾人擺龍門陣，悲鴻食欲不錯，邊吃邊叫大千多吃點。大千苦著臉回答：“悲鴻兄，我是小人啊！”

悲鴻停下筷，不解問：“在李秋君家裏你和梅蘭芳先生開玩笑，說梅先生是君子，你是小人，因為梅先生動口唱戲，你動手作畫，倒也合了古人君子動口，小人動手的話。我們是同行，今天一起吃飯，你怎麽又說自己小人了呢？”

大千調侃道：“俗語道‘量小非君子’，我的食量沒有你大，非君子不就是小人嘛。”

大千的一番解釋，惹得滿桌哄然。

張大千一生喜擺龍門陣，留下珠璣妙語和笑話很多，可惜沒有記載，現在傳世的，隻是靠熟人的口頭流傳，我們今天才得以捧腹。台灣某報的一位資深記者曾經設想出一本《張大千笑話錄》，可惜被大千回絕了，事後記者掐腕，當初在大千麵前再堅持一下，也許有成。我也為之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