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權力對資本的依賴是當代中國穩定和發展的一個基本要件。
(2009-10-08 19:3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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冼岩專稿/7月24日驟發的吉林通鋼事件,在震驚中外的同時,也再次促使公眾關注當下中國勞動階層的困境:在很多情況下,除訴諸原始暴力外,他們已沒有表達和維護自我權益的手段。
改革30年,中國的社會結構發生顯著變化。其中一個重要趨勢,就是勞動階層(工人和農民)尤其是工人地位的大幅下降。由原來名義上的“領導階級”,一變而為“被剝削、被壓迫”的對象。雖然官方意識形態的言說無論如何也不會公開承認這一點,但在人們內心,應該已默認這一事實。2007年企業藍皮書《中國企業競爭力報告(2007)—————盈利能力與競爭力》披露:近些年企業利潤大幅增長的原因,除競爭力提升外,還有其他一些因素,特別是“企業成本的超常壓縮”。數據顯示,從1990年至2005年,勞動者報酬占GDP的比例從53.4%降至41.4%,而同期營業餘額占GDP比例從21.9%增加到29.6%。可以說,企業利潤的大幅增加,在相當程度上是以職工的低收入為代價的。
關於勞動者現狀的結論已經明白無誤,但原因呢?實際上,“被剝削、被壓迫”一詞,已道盡當下勞動階層困境之奧妙:他們之所以地位下降、處境惡劣卻無可奈何,是因為在遭受資本剝削的同時,還遭到權力的壓迫。惟一有力量製衡資本的權力,選擇了站在資本一方而不是勞動者一方。政府的主要努力方向,不是幫助弱勢勞動者限製相對強勢的資本,而是采用包括壓製勞動在內的方式扶植資本。對自由罷工與獨立工會的嚴厲控製,實際上取消了勞動者的談判能力。
當年政府取消罷工權利的理由,在今天看來卻頗具黑色幽默:罷工是解放前工人向資本家爭取利益的手段,現在工人已成了國家主人,不應該再自己罷自己的工——問題是,現在資本家又回來了,而罷工依然是禁區。勞動者連基本權利都得不到保障,資本的權益卻極大伸張。按照中國環境綠皮書《中國環境的危機與轉機(2008)》的說法:“在向市場經濟過渡了10多年的中國,地方政府與企業的密切程度甚至超過了原來政企合一、政企不分的計劃經濟時期,出現了政經一體化的傾向。”這就是當下中國勞動者處境惡化的根本原因。
權力站在資本一邊,這雖然不符合官方意識形態說教,卻契合了某種現實主義邏輯,契合了權力的基本利益立場。如果將政治權力視作一個整體,它的最大利益是本身的持續與擴張,核心是政權穩定。而穩定的維持,有賴於一定的經濟表現。無論古今中外,如果經濟績效不佳,沒有一個政權能夠長期維持穩定。這樣一種剛性約束,既是80年前美國不得不實施“羅斯福新政”、30年前中國不得不啟動“改革開放”的原因,也是今天的美國經濟不得不大規模國有化,而朝鮮卻處境岌岌可危的原因。
在市場競爭條件下,資本是一種整合性力量,它是能夠整合其他生產要素的要素,是能否實現經濟增長的關鍵。近10多年來,中國經濟在一片“崩潰”預言聲中能夠做到超常規高速發展,與全國各地從上到下經久不息的“招商引資”熱潮密不可分。正因為權力的核心利益是政權穩定,而穩定依賴於經濟增長,增長又依賴於資本,所以,權力扶植資本、與資本“結盟”就是一種必然。
如果將政治權力分解為一個個手執權力的官員,那麽不難發現,在市場條件下,惟有與資本接近,才最有利於官員個人利益最大化,不管是政治利益(政績),還是經濟利益。吉林通鋼事件背後可能隱藏的權錢聯手侵吞國有資產的情節,乃至幾進幾出,肆無忌憚,就是其中一種表現形式。
在這種權錢聯手下,勞動者的處境可想而知——官商雙方要攫取超額利潤,最簡捷方式不是創造利益增量,而是盡可能壓縮勞動者一方的存量分配。人們看到,有意傾向勞動者的《勞動合同法》,出台前曆盡艱辛,出台後備受指責。但更能說明問題的還是,這些指責很多都是能夠成立的:確實,《勞動合同法》的實施提高了企業經營成本,可以說是此輪經濟衰退的“禍首”之一,它甚至損及了政權穩定,反過來又影響勞動者本身的收入和生活狀況。由此可見,在市場經濟的這一階段,權力對資本的依賴是真實而有力的,這甚至構成了當代中國穩定和發展的一個基本要件。
這種依賴關係,似乎也不因政治製度的根本不同而有所改變。人們看到,在東南亞和拉丁美洲,民主政治既是“變形走樣”的,往往也是不公正的,政治權力最終趨向於資本利益。原因很簡單,當這些國家的權力靠近資本時,社會就穩定;當政治權力靠近勞動階層,表現為所謂民粹主義時,社會就動蕩。這種動蕩既來源於精英群體(即資源掌控者)的有力反抗,更來自於經濟衰退——市場經濟的邏輯,迫使權力不得不親資本、遠勞動,除非政府擁有某種特殊資源的支撐,例如委內瑞拉的石油。同時,由於按票數決勝負的民主製有利於占人口多數的勞動階層,權力和資本“不得不”聯手扭曲民主。這就是西方民主製度在幾乎所有後發展國家必然淮橘成枳的根由。
當代西方發達國家之所以能夠走出這種怪圈,政府之所以能在資本和勞動之間維持某種均衡,根本原因不在政治,而在經濟。簡單說,在經濟發展的這一階段,市場的邏輯變了,擺脫了對於資本的高度依賴,經濟增長的決定性因素不再主要是資本,而更多是人力資源。導致這種變化的原因很複雜,簡而言之主要有三點:一,現代金融體係和資本市場的發展,提高了資金配置效率,資本不再稀缺,不再是製約經濟增長的重要瓶頸。二,服務業比重上升,成為國民經濟的主要產業成份。
據世界銀行統計:2003年農業、工業和服務業增加值在GDP的比重,美國為2%、23%和75%,日本為1%、31%和68%,德國為1%、30%和69%,而中國為15%、53%和32%。迄今為止,美國已有四分之三的勞動力從事服務業。顯然,在服務業中,資本的重要性下降,人力資源的重要性上升至首位。三,長期的財富積累(包括長達百年的全球擴張與掠奪),適時的再分配製度改革(所得稅、遺產稅、社會福利製度),形成了龐大中產階級,使社會結構向中間收攏。
沒有上述三點,就沒有市場邏輯的根本變化,政治權力也不能擺脫對資本的依賴,從而做到某種價值中立與利益均衡。在此三點實現之前,具體說在二戰以前,西方社會也存在高度不公,盡管它披著民主的外衣。以美國為例,當時百來個經濟巨頭控製了美國的經濟命脈,他們奉行所謂“隻要我能發財,讓公眾利益見鬼去吧”的經營哲學;亨利8226;亞當斯在其小說《民主》中借主人公雅可比的口表示:“我已經活了75歲,這一輩子都生活在腐敗中。我走過很多國家,沒有一個國家比美國更腐敗。”
因此,當代中國勞動者的困境,表麵看是權力親近資本使然,深層原因卻在現階段市場經濟的邏輯。在經濟本身的變化足以導致市場邏輯發生變化以前,這種狀況難以根本改變。不管是思想界右翼鍾情的政治民主化,還是左翼固守的經濟國有化,都不是解決問題的對症藥方。
國有製經濟之所以在今日中國得到延續和壯大,其存在理由不是改善勞動者的生存狀況,而是與權力親近資本相似的兩個原因:從權力整體看,它需要通過保持對經濟的控製力以保證社會的可控性,從而保障穩定;從各級掌權者個人看,國有企業通過壟斷和其他政策、製度優惠所集中的龐大資源,是政治權力兌現經濟利益的最方便門徑。數以萬億的國企利潤,既不上繳國家,又不分給國民,完全由國企的掌權者自由支配,這其間隱匿了多少貓膩?近些年國企腐敗案頻頻被曝光,而國企領導人的職務犯罪卻總是被“從輕發落”,似乎印證了這一黑洞的巨大與頑強。
要真正改善勞動者的生存狀況,從根本而言仍然隻有從上述三個途徑入手:1,完善現代金融體係,使真正需要資金的企業能夠獲得貸款,而不需憑關係、靠領導批條;規範資本市場,使它能夠真正起到配置資金的作用,而不是淪為國企圈錢、莊家分食的工具。2,大力發展服務業。3,提高個稅起征點,將大部分中產階級摒除在納稅線之外;開征遺產稅、贈與稅;擴大和完善社會保障機製......
這些動作,都不可能一蹴而就、立竿見影。這是一項巨大的社會工程,也將是一個相當長的曆史過程,它需要腳踏實地地積累寸進,而不能指靠“一天等於二十年”的革命浪漫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