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八百壯士"幸存者的血淚回憶
(2008-08-13 20:2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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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日八百壯士幸存者的血淚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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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9/2005/15:40 華夏經緯網
1937年“8·13”淞滬抗戰後期,八百孤軍扼守四行倉庫,浴血奮戰,從此“八百壯士”享譽中外。時過境遷,“八百壯士”今安在?他們撤出戰場後,又有哪些曲折悲壯的經曆?請聽一位叫田際鈿的幸存者那鮮為人知的血淚訴說……
-頑皮孤兒,也是熱血青年,受訓幾天就上了火線
我叫田際鈿,字有收,民國六年(1917年)臘月二十日出生在湖北省赤壁市(原蒲圻縣)中夥鋪鎮煙墩村,家境貧寒,幼年失學,10歲左右父母雙雙病故。
小時候的我很頑皮,還有點飛簷走壁的本領,像小雀兒一樣快捷靈敏,於是小夥伴們給我一個綽號“雀兒”。
民國二十六年(1937年),20歲的我在蒲圻城關劉沅記糧食行幫工。這時,日本發動了全麵侵華戰爭,血氣方剛的我心想,國難當頭,在資本家這兒混飯吃沒意思,不如去當兵打日本鬼子。於是到了武昌卓刀泉新兵訓練處,經過幾天的訓練,正式編到湖北保安五團。淞滬戰爭爆發,我團奉命開赴上海參戰。
當時乘坐的是一列貨車,為防日機轟炸,火車隻能夜間運行,行行停停,七天七夜後才到達上海南翔火車站,接兵部隊領著我們經過一夜急行軍進入上海市區,住在火車站大樓,很快團的番號改為陸軍第4路軍88師524團。
經過5天的休整,師部命令所在團開赴上海閘北,接替兄弟部隊上了前線。敵人衝鋒時,隔遠就用步槍射擊,離近就扔手榴彈。敵人每次衝鋒都被我們打退,經過十天十夜的艱苦戰鬥,使戰線在閘北一線周圍膠著,敵人的企圖不能得逞。524團勝利地完成了防守任務後,奉命西撤,我所在營並擔負掩護任務。全營五百多名戰士在團長謝晉元的指揮下,由營長楊瑞符率領於10月23日退守四行倉庫。
-800壯士齊高喊:人在倉庫在
-我曾抱著炸藥包衝進日寇坦克群
四行倉庫為中央、中國、交通、農民四銀行所有,位於蘇州河北岸,與公共租界僅一河之隔。當時太平洋戰爭尚未爆發,日本與英美還有外交關係,因此敵人不敢貿然使用飛機和大炮等重武器。倉庫為七層鋼筋水泥大廈,建築十分堅固,對我們固守有利。戰鬥編製為四個連,我所在連有九個班,配有九挺輕機槍。我編在一連二排。進入四行倉庫後,團長謝晉元、營長楊瑞符就果斷地向戰士們宣布,“要以死相拚,與倉庫共存亡!”我們一齊高呼“為保衛大上海,決心流盡最後一滴血,人在倉庫在”。開始三天,敵人尚未發起攻擊,我們便利用空隙時間緊張地做戰鬥準備,首先是打通各層樓房的隔牆,便於互相串通,接著用倉庫內堆存的小麥、玉米構築外圍工事。到第四天即10月27日,敵人開始發起進攻,以坦克為前導,步兵隨後,一次又一次地向陣地猛烈衝擊。很快,外圍工事被敵坦克摧毀了,我們就退守到樓房內抵抗。我與一連戰友一直堅守在三樓。四連是重機槍連,堅守在一樓。敵人發起衝鋒時,我們的輕重機槍一齊怒吼,手榴彈成串地在敵群中開花,打得窮凶極惡的敵人哇哇亂叫,血肉橫飛,屍體遍地,狼狽地敗下陣去。
陰險的敵人並沒有因失敗而放棄攻擊的野心,麵對著這支英勇善戰的中國勁旅,一次次或偷襲或猛攻。我曾不顧自身安危以死相拚,抱著炸藥包衝進坦克群炸毀了一輛敵坦克。有位戰士身捆手榴彈,擰開彈蓋,拉出導火線跳入敵陣與敵人同歸於盡。
我們營在內缺彈藥、外無援兵的艱苦條件下,孤軍浴血奮戰了四天四夜,四行倉庫巍然屹立,國旗高高飄揚,不僅使敵軍一無所獲,而且予敵以重創。這次戰鬥中共炸毀敵坦克2輛,重創1輛,斃敵200多人,傷敵不計其數,而我們自己隻有5人犧牲,32人受傷。因為作戰有功,一批戰士受到團長謝晉元的嘉獎,我也晉升為上士。
這次戰役,日本侵略者付出了慘痛的代價而一無所獲,眼看不能取勝,一方麵用重兵層層圍困,使我們不能突圍外撤;另一方麵以不傷害全營官兵、不予招降、不受改編為條件商請公共租界工部局出麵談判停火。當時,我們處於孤軍無援境地,環境險惡,無法繼續戰鬥下去,隻得接受停火條件。10月31日深夜,全營官兵向前來接納的英國軍官交出所有武器,進入公共租界。至此,震驚中外的四行倉庫保衛戰勝利結束,我們便開始了孤軍營的艱苦鬥爭歲月。
-“孤軍營”在租界中被軟禁,與世隔絕四年多,我當起了織襪工
-“洋警察”用警棍、水龍頭、槍對付我們這些手無寸鐵的官兵
-謝團長為內奸暗殺
我們幸存的500多名官兵進入租界,在跑馬廳休整了兩天,租界工部局派了13輛卡車載著我們開往孤軍營。戰士們雖然個個衣衫襤褸,但英姿煥發,站在汽車上沿途受到市民們的熱烈歡呼。卡車開進軍營,工部局先就派了三四十名白俄士兵駐孤軍營擔任警戒,營內四周安裝了鐵絲網,隻準官兵在營內活動,不準外出,不準與外界接觸,實際上失去了人身自由,過著囚禁生活。
開始三個多月,飯菜都是由英國人請人做好後送到營內,早晨稀飯,中午、晚上吃米飯加一點蘿卜、黃豆。因飯菜做得不好吃,又不衛生,孤軍營便向英國人交涉,根據有關協議,將定量供給的錢米直接給營裏,由我們自己打灶做飯,得到同意。孤軍營人才濟濟,泥瓦匠、縫紉工、做皮鞋的等各方麵人才應有盡有。官兵們很快用蘆葦搭起了草樓,生產鞋子、毛巾、肥皂等生活用品,除自用外部分銷到上海、四川、新加坡等地,彌補了生活費的不足。我被安排當織襪工,那期間還學習了兩年文化。
在困居孤軍營的日子裏,謝晉元一再叮囑我們要鍛煉身體,磨煉意誌,等待時機,重返前線,繼續抗日,把侵略者趕出國土。但是,租界工部局懼怕日本人的淫威,多次阻止我們正當的愛國活動,日偽特務機關千方百計想瓦解孤軍營,不斷地使用各種伎倆進行破壞。孤軍營每天要舉行升旗典禮,全體官兵集合在旗杆下,立正敬禮,高唱國歌,讓國旗在孤軍營上空高高飄揚,列隊向前方犧牲的將士默哀。1938年8月的一天,我們正在升旗,工部局派來大批“洋兵”把營地團團包圍,四周站崗的白俄士兵衝進操場搶國旗、砍旗杆。為了保護莊嚴的國旗,全營官兵在謝晉元的指揮下,用磚頭、酒瓶、菜刀、鐵叉做武器與白俄士兵展開了肉搏戰。
“洋兵”見狀急忙衝進操場用警棍、水龍頭對我們這些手無寸鐵的官兵猛襲,並開槍射擊,當場打死戰士2人,打傷300多人,白俄巡警打死了兩個。傍晚,工部局封鎖了孤軍營,用卡車將我們押往外灘中央銀行囚禁。事後,孤軍營官兵絕食3天以示抗議。由於上海各界人士的聲援和我們激烈的抗爭,工部局不得不釋放我們,解除對孤軍營的封鎖,並允許孤軍營每逢節日、紀念日升旗,但旗杆截去了一節。
孤軍營的不少活動,引起了日軍和汪偽走狗們的記恨。他們千方百計想收買孤軍營,多次拉攏謝晉元團長,都遭斥責。他們惱羞成怒,萌生殺機,從孤軍營內部買通以郝精誠為首的一夥敗類暗殺了謝晉元等人。為了紀念這位民族英雄,國民政府追認謝晉元為陸軍少將。孤軍營還為謝晉元鑄造了銅質紀念章,發給官兵佩戴。
(講到這裏,田際鈿老人情不自禁唱起那首戰歌《八百壯士歌》——“中國國旗不能倒,誓與四行倉庫共存亡……”歌詞雖唱得不是很順,但神情很投入。這首戰歌60多年前風行全上海,激蕩全中國人的熱血呀,今天我們聽來不由潸然淚下。)
-落入了日寇之手,聽說新四軍在打聽我們的情況,日軍很緊張
-海上忍受了48天,我被送到西南太平洋的一個荒島上服苦役
1941年12月7日太平洋戰爭爆發後,日寇占領了上海租界,孤軍營地也落入敵手。日軍將我們作為戰俘抓起來,先送到上海寶山縣一個集中營關了一個半月,後又押往郊區的龍華縣。每天天不亮,日軍就強迫我們起床,前去挖坑。深坑挖到兩三米就有水,泥濘不堪,稍一怠慢要遭到日軍士兵的鞭抽毒打,午飯就在工地上吃些豆腐渣等粗劣的飯食。
孤軍營的行蹤一直為世人關注。一天,有個日本士兵在工地上發現了一封埋著的信,內容是告訴孤軍營的官兵,新四軍在打聽我們的下落,準備營救。原來,孤軍營裏有個清潔工就是新四軍通過上海租界工部局打進來的。日軍獲悉此信後,大為震驚,急忙給孤軍營官兵們分發餅幹、麵包等食品,要我們收拾行李馬上轉移。隨後,我們被送往南京老虎橋江蘇第一監獄。不久,其中12名士兵越獄逃跑,但跑到南京中華門時被日軍抓住,日軍當即用刺刀將他們全部殘忍地刺死。
1942年秋,日軍將孤軍營一分為二:一部分押往浙江裕溪、杭州等地挖煤或築路做苦工,另一部分送到西南太平洋上的一個荒島上服苦役。那天,連我在內一共36人被押上了日本的一艘大型軍艦。因為怕中國和盟軍的飛機轟炸,一般晚上航行,白天停靠碼頭。軍艦共9層,我們被趕到最底層,不見天日,裏麵熱死人,沒有床,不少人暈船、拉肚子,有一個來自通城縣的湖北老鄉就熱死在艦上。軍艦在太平洋上共顛簸了48個晝夜,到達澳洲一個叫新不顛島的荒島上。
-一天要幹十多個小時,住的是岩洞,瓜薯當餐,有時還吃日本人丟下的豬牛內髒和骨頭,病了就隻有等死。160名中國人兩年多後隻剩下38人
上島後,孤軍營的人被拆散,我等12人編入“中國軍人勤勞隊”,共有160名戰俘,其中包括新四軍、遊擊隊戰士。在島上一起服苦役的,還有英國、美國、印度、馬來西亞等國戰俘。在“勤勞隊”服苦役的日子裏,我們簡直是過著非人生活,勞動十分繁重,生活極其艱苦。一天要幹十多個小時的笨重勞動,住的是岩洞,瓜薯當餐,有時還吃日本人丟下的豬牛內髒和骨頭。沒有醫療條件,如果患病拖不好就眼睜睜等死,經常看到殘忍的日本兵把死亡和重病的戰俘用卡車運到深山裏去埋掉。當初160人的中國勞工隊,兩年多後隻剩下38人。3位蒲圻老鄉先後死在島上。
日軍經常欺侮中國士兵。一次,有個塊頭較大的日軍上士,看到我身體較瘦弱,便上前叫板:“咱們摔跤,你贏了,這條煙給你米西米西;我贏了,打你兩個耳光。大大的,好不好?”本不想理他,但看到對方氣焰囂張,著實想教訓一番,我就點頭同意。日本佬猛撲上前,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我就趁勢彎腰將手伸向對方襠部,用力一扳,將鬼子兵重重摔倒地上。旁邊的中國難友都向我投以欽佩的目光。
1945年8月,曾經不可一世的日本人終於無條件投降了。不久,麥克阿瑟統率的盟軍澳大利亞13師乘艦隻駛近該島海岸。島上的中國戰俘得知情況後歡呼雀躍,我等二三十人下海一直遊了500多米後爬到艦上,和上麵的盟軍士兵一齊享受勝利的喜悅。
1946年12月底,我們經香港回到上海,我們向國民政府呈述了“八百壯士”後來的悲慘遭遇,希望政府能支持我們重上前線。誰知呈辭遞上去,成了“泥牛入海無消息”。在上海住了一些時間,國民政府對我們這些在抗日中九死一生的幸存者態度逐漸冷漠,既不安排工作,也沒有什麽優待。這時我心灰意冷。不多久,國民黨當局又以升官為誘餌,誘使我們上東北戰場參加反共內戰,但我等人以“中國人不打中國人”為由,堅決要求解甲歸田。
-又窮又是傷,回鄉隻好“倒插門”
-一生的苦難太多,執意為孫子取名為“靖”
-有人以500元收購謝晉元紀念章,我斷然拒絕
誰能為我找一枚謝團長的紀念郵票?
1947年7月,我脫去一身戎裝,帶著一身傷痕回到故裏。突然回來,兒時的玩伴都已成家立業,見到我都格外的驚詫:“雀兒哥,我們都認為你早沒了,沒想到你還在外邊蕩了這麽多年。”話沒講完,我們已相擁而泣。
剛回鄉的我討不起一房親,隻得倒插門去一寡婦家做上門女婿,這時對方已有三個年幼小孩,二女一男。可是,好景不長,女方不多時染病西去,我很快成了三個孤兒的養父,既當爹又當媽,拉扯三個孩子過了幾年。1955年春,好心人牽線,又與隔村小我20歲的王移寶喜結連理,相親相愛。不幾年,金玉、滿秀、銀水二女一男相繼出世。後來,孫子出世時,我執意要給孫子取名為“田靖”——我一生經曆的苦難坎坷太多了,我希望我的孫輩後人平平安安地過一輩子。
“四清”、“文革”運動接連而來,年過半百的我因國民黨軍隊退役兵的身份而成為衝擊對象,家被抄了,某些證件被沒收了,隻有那枚謝團長紀念章被秘密珍藏下來,自己也被當做“軍痞子”掛牌遊行批鬥。
曾有人以500元的價格想收購那枚謝晉元紀念章,生活雖然困頓的我拒絕了。我雖然困難,但幾百塊錢在我眼裏不算什麽,錢花完了什麽也沒了。這枚紀念章一直跟隨我到過澳洲,它是我對過去生活的紀念,也是我留給子孫後代的寶貴精神財富。
1975年為紀念抗戰勝利30周年,聽說台灣當局發行了抗戰英烈紀念郵票一套六枚,謝晉元團長作為六英烈之一成為其中一枚郵票的紀念人物。我曉得這消息後,很希望能有這麽一套郵票。可是花了好多精力,沒法夢想成真。而今,我一看見珍藏的那枚謝團長紀念章,便無法不追憶起那段血與火的戰爭歲月……
北京青年報
-采訪者:餘瑋吳誌菲
-受訪者:“八百壯士”幸存者田際鈿
-采訪時間:2000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