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倩月(1970-),女,漢族,籍貫恩施。文學碩士,副教授,主攻學科文藝學,主研方向為中國文學批評史。在《求索》、《學術交流》、《名作欣賞》、《江淮論壇》等等核心期刊及省級期刊發表學術論文二十餘篇。近五年來講授了中國文學批評史、基礎寫作、大學語文、佛道精神與中國文學、現代禮儀等課程。任湖北民族學院文學院教學科科長。]
中國是一個有著幾千年悠久的詩歌傳統的國家,但中國詩歌現代化的進程卻隻有近百年。在科學技術高速發展的大眾文化背景下,二十一世紀初的中國詩歌在其詩人群體、詩體形式總體格局及與高科技結合發展等方麵出現了值得關注的新動向,這些新動向必將推動新一輪詩歌潮流的形成。
一、詩人群體由多元化向整體化整合,六十年代詩人集體亮相。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開始,中國詩歌在其發展過程中連續地出現一個個以新詩體創作和研究為對象的新潮流和新命名。作為“新詩潮”的“朦朧詩”的反動而出現的“後朦朧”或“後新潮”、“後崛起”,“九十年代詩歌”,“知識分子寫作”與“民間立場”,詩潮疊湧;“第三代詩歌”、“七十後”、“中間代詩人”、“晚生代”幾年一更代,你方唱罷我登場;非非主義詩群、南京的他們文學社、上海的海上詩群、四川的整體主義和新傳統主義詩群,相互之間你攻我訐……不同的思潮、派別、詩歌主張及創作都有一批詩人群體為之呐喊呼籲。這一時期突出的詩壇現象之一是詩人群體此消彼漲。以“代”命名的詩人群體在短時期內驟然走紅,然後又被新的一“代”反叛並打入“冷宮”。整個九十年代的詩人群體呈現出多元化局麵,詩壇中的活躍分子既有朦朧詩人餘脈、知識分子或學院派主力,也有泛口語寫作的新生代詩人,他們各自的詩歌主張不一,創作風格不一,故而詩壇總體格局也呈現出多元化和複雜化特點。1999年的盤峰會議可以說是在世紀末對這種詩壇局麵的一個總清算。在盤峰會議上引發的一場關於“知識分子寫作”和“民間立場”的大爭論也促成了詩論家和詩人們對詩人群體構成的再思考。
詩論家和詩人們在世紀末和新世紀初意識到了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所謂“第三代詩歌”、“後朦朧詩”、“九十年代詩歌”、“知識分子寫作”以及所謂“中間代”的寫作,都是由六十年代出生的詩人發起的,上世紀末二十年被大家忽視的潛力巨大的詩人群體原來竟然能夠成為一個整體!六十年代出生的詩人,參與當代中國詩歌發展的進程時間很長。在八十年代前期,這些詩人中的陳東東、張棗、趙野、李亞偉、丁當、海子、戈麥、駱一禾、朱朱等等就開始了他們的詩歌生涯,當時的“大學生詩派”以及八十年代後期十分活躍的“第三代詩歌”、“後朦朧”即是由這一代詩人發起的。而所謂“中間代”也是指介於“第三代”和“七十後”之間的詩人群體,是出生於六十年代的非“第三代”詩人。“中間代”這一命名最先見於2001年10月在廣州出版的由黃禮孩、安琪主編的詩集《詩歌與人》,安琪呼籲“中間代,是時候了”,在實質上起到了推動人們對前二十年詩人群體作整體觀照的作用。這種整體觀照使詩論家及詩人們意識到了一個令人驚喜的事實,六十年代詩人極可能成為整合分崩離析的詩壇隊伍的主力軍。對六十年代詩人的整體介紹與研究浮上海麵,六十年代出生的詩人群體亦抓住這個時機恢複了他們的話語權。哈爾濱《詩林》季刊於2002第1期和第2期重點推出“六十年代出生的中國詩人專欄”,選介了西渡、周偉馳、李德武、朱朱、馬策、臧棣等等共十九位六十年代出生的詩人的詩歌。該刊在第一期專欄中說:“因為20世紀90年代以來60年代出生的詩人的創作成績和發展勢頭,令人矚目。他們已經成為當今中國詩歌最有活力的創作群體。”[1],該刊同期還推出了四位六十年代詩人臧棣、桑克、敬文東、西渡的談話錄,就六十年代出生的詩人的文學史特征、詩歌方式、美學趣味、詩歌位置、作品情況、語言特點等各方麵展開了討論。六十年代詩人的創作之所以受到重視,可以用詩人、詩論家燎原在一份問卷調查中的回答作解釋,他說:“就先鋒詩人而言,20世紀50年代的傾向於詩質的重,偏重於人文立場,有一種自覺的責任道義意識;70年代的傾向於‘輕’,但在文本上並無讓人吃驚的表現。60年代的介於兩者之間,綜合了人本與文本的雙重元素,對詩歌的理解也更為純粹、本質。”[2]這一代詩人居於“知識分子寫作”和“民間立場”的中間地帶,無聲地調合著二者的矛盾,堅持詩歌的獨特品質,既不迎合讀者也不拒絕讀者,既不否認現實也不認同現實,而是立足於現實、提升現實,以真切地體悟到的詩意引領著民眾。在認識到六十年代詩人的巨大的群體力量後,詩論家及詩人們期冀依靠“六十年代詩人”來解救詩歌創作現狀不景氣的危機,並試圖把九十年代的各個潮流和派別歸納到六十年代詩人中來。這種嚐試預示著詩人群體的整合趨勢開始出現,可以推想,被整合過的詩人隊伍將產生巨大的合力,在新世紀帶領詩作者們衝擊詩壇,掀起新的詩歌高潮。
雖然現在還不是給這代詩人下最後定義的時候,但毫無疑問,他們絕大多已經用自己的實踐開拓了詩歌的寫作途徑和精神空間,推動了新詩在語言和形式上的探索。他們在當前寫作中所煥發出的旺盛的創造力也將令他們之後的詩人感到壓力,因此,他們無形中將試圖超越他們的年輕詩人,將詩歌創作帶到一個更高的起點。
二、詩體形式總體格局多樣化,舊體詩詞回歸詩壇。
二十世紀是中國新詩詩體的建設取得突出成果的時期。在中國詩歌現代化進程的百年風雲史上,新體詩的建設經過了二十世紀初的白話詩運動之“開新革舊”,二十年代中期的象征詩派、三十年代的現代詩派、四十年代的九葉詩派的深入拓展,中經五六十年代港台詩人的轉承發揚,一直發展到新時期大陸的“朦朧詩”或“新詩潮”,新體詩一直以銳不可擋的氣勢占據著詩壇的主流地位,我們的正統和主流文學刊物上通常隻發表新體詩,中國現當代文學史教材也隻寫新詩(領袖人物的古典詩詞偶爾占據一隅),新體詩的建設既創下了輝煌的實績,也確立了新體詩的基本美學規範。但是新體詩發展到“後朦朧”或“後新詩潮”時期,我們的詩體建設出現了新的危機。眾所周知,“後新詩潮”是以對朦朧詩的反動為其開端的,其根本目的是要破除陳規,尋求自由,是繼“五·四”白話詩運動之後的又一次徹底的反傳統運動。這次反傳統運動表現為兩種傾向:一是“個人化寫作”的加強和“精神逃亡”母題的彰顯;二是對詩歌審美規範的解構和對詩歌崇高性和神秘性的顛覆,這都是“後新詩潮”詩人在詩歌精神內涵與藝術策略上的極端表現。詩論家鄭敏先生認為這一思潮下的詩歌,遭受著幾股濁流的襲擊,其一是反崇高、反美、反共性、反文化、反意義,反主題,割裂並破壞了詩的生命活力;其二是瓦解語言,玩弄語言,借口表達非理性,增加了人為的文本的混亂,使詩歌作品無法卒讀;其三是對完整的個人的反叛和對自身獨立的個人的碎裂,使詩中隻能找到感覺的碎片,無法上升到“感情”,思想也被放逐到詩外[3]。所以,雖然在短短一二十年間,大陸上就有了兩千多家詩社、近千種非正式打印詩集以及成百種五花八門的旗號,但新體詩的創作仍居於混沌的困境,難以閱讀和不被理解的障礙使新體詩成為處境最為尷尬的文學形式。
新世紀中國詩歌的發展麵臨著詩體總格局重建的重大問題。在各種風格、流派、形式、體裁都在發展的過程中,單靠某一種詩體形式支撐起詩歌創作的大廈是不合符詩歌創作規律的。向傳統詩詞要經驗的趨勢使舊體詩詞回歸詩壇成為可能。於是在新體詩的創作走入困境時,在二十世紀初那場徹底的詩歌革新運動中失去發言權的舊體詩創作借機複歸。繼1985年5月由百花文藝出版社出版由張誌民、雁翼、林呐主編的《當代詩詞選》之後,1990年2月,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了由葉元章、徐通翰主編的《當代中國詩詞精選》,此書共收錄781人的古詩詞曲共計1446首。緊接著,1991年10月,貴州人民出版社出版中外百家詩選係列叢書,選編了一本《中國百家舊體詩詞選》。除此之外,國內的許多地方都有古典詩歌愛好者的自發組織和內部刊物,以刊發古體詩詞為主的詩詞刊物的發行勢頭也日益見漲,《詩刊》、《星星詩刊》等等紛紛開辟舊體詩詞專欄。近十年來,由於網絡給詩歌創作提供了更為廣闊的自由發表空間,在網絡的很多詩歌版塊上可以發現發表舊體詩的人數很多,舊體詩詞的點擊率比新體詩還要高。所有這都是舊體詩詞向詩壇複歸的表現。舊體詩詞的創作群體以中老年人為主,但點擊網絡,可以發現青年人對舊體詩詞的熱衷程度同樣不可忽視,大學生及二三十歲的年輕人也加入了寫作隊伍。這一現象說明古典詩歌的藝術魅力是永恒的。
舊體詩回歸的現象應促成我們對新體詩詩體建設的重新定位。那種不顧漢語語言特點,完全排斥傳統的詩體,是否應考慮吸收舊體詩詞的長處呢?鄭敏先生認為:“籬下的生涯愈近年愈加難以維持了。原因是漢語與西方拚音語言中間隔著本質的語文差異,而對於詩歌,語言就是詩的靈和肉”[4],詩論家提出了一個可資借鑒的思路:“今天詩歌圈子裏有一種困惑,究竟什麽是中國新詩自己的特色?難道中國新詩就沒有任何可以向幾千年漢語詩歌借鑒之處嗎?”[5]。“中國新詩發展到當代,詩體形式上‘自由’與‘格律’仍是各領風騷。……自由與格律的交替變奏,已成為當代詩壇藝術運動的一個規律性現象。”[6]既然這是一種規律,我們何嚐不能在這種交替過程中重建中國詩歌的詩體新格局呢?
筆者認為,舊體詩詞在中國當代詩壇中複歸是一個好現象。它一方麵促成了當代中國詩歌詩體總格局的多樣化,同時也可以促使中國詩歌的詩體形式在繼承與革新的總思路中獲得真正的解放。中國當代最理想的詩體總格局應該由新舊體詩詞共同構成,它們之間既互相區別又互相溝通融匯,我們沒有理由以“複古”、“保守”這樣的名頭來嘲笑舊體詩詞的創作。新體詩在現代化進程中矯枉過的錯誤認識和做法,應該盡快糾正。
三、高科技時代為詩歌的新發展創造了機遇,網絡詩歌開花結果。
大眾文化流行的背景下的高科技時代為中國詩歌開辟新的前景提供了契機。在整個詩壇充滿矛盾與彷徨,找不到出路的時候,網絡這個神奇的數字英雄為詩歌的發展打開了新窗口。網絡空間天生具有的覆蓋廣域性、傳播的跨界性、數碼複製功能、網頁和數據多向快速鏈接能力、容量巨大的信息傳播流通功能等等為文學的發展提供了潛力無限的新機遇。傳統的文學文本在網絡空間激活,電子文學文本在網絡空間狂歡。
2001年是網絡詩歌盛行年,雖然在各詩歌網站和詩歌論壇中的詩歌魚目混珠,泥沙俱下,但網絡上詩歌滿天飛,詩歌論壇暴漲的現象是有目共睹的。在民間詩刊如雨後春筍般出現在詩壇的同時,也出現了不少有名氣的詩歌網刊,如詩生活、詩江湖、或者論壇、橡皮、界限等等。民間詩刊與網絡詩刊一起向傳統的紙質詩歌刊物吹響了宣戰的號角,顯示出了旺盛的生命力。在2002年5月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詩江湖·先鋒詩歌檔案》前言中,編者說:“本書的宣傳詞”是“先鋒詩歌的高峰體驗,網絡詩歌的狂飆突進。”2002年9月由江蘇文藝出版社出版的《中國網絡詩典》更是宣稱所選網絡詩作達到了一個無以超越的高度。麵對來自網絡詩的挑戰,一些著名紙質詩刊相繼向網絡靠攏,建立自己的網站以爭取讀者群。例如《詩刊》、《詩潮》、《詩歌報》、《星星詩刊》均建有自己的網站。同時,這些刊物還紛紛推出網絡詩歌專欄,在網站上向詩歌作者們約稿。《星星詩刊》2002、4月號推出《星星》互聯網欄目,選載了詩江湖網站、橡皮網刊、同誌詩歌網站的詩,同期刊出了在詩歌報網站上發表的一篇網文《2001年華語網絡詩歌不完全梳理》,給《星星詩刊》注入了新鮮的網絡氣息。由中國作家協會主辦的詩歌拳頭刊物《詩刊》也於2002、2上半月刊開辟網絡詩壇,下載了詩江湖、界限、詩中國、中詩網、終點等幾個網站的八篇作品。
目前,我還不能肯定網絡究竟會在多深的程度上影響詩歌的發展,但網絡確實為詩歌發展提供了新的機遇。1997年,在武夷山現代漢詩國際研討會上,美國學者杜國清提交了重點研究“網絡詩”的論文,他認為在網絡時代,由於載體的轉變,現代漢語詩歌的生存境遇也會發生巨大的改變。正是網絡那無以倫比的開放性流通渠道,使生存於民間的舊體詩詞創作浮上海麵,也正是網絡提供了廣闊的傳播空間,詩歌創作才真正走向了民間。隨著網絡詩歌的出現,詩歌理論界的“網絡詩學”(網路詩學)也應運而生,台灣、香港、德國、美國等地的學者對此都很感興趣。網絡詩歌的出現也同時衝擊著已有詩歌的形式觀念,特別是詩的形式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自編自寫矢量圖形製作下的詩文藝術樣式深受人們的青睞。可以預言:網絡詩歌將引發當代中國詩歌新一輪潮流,將給當代中國的詩歌創作與研究帶來新的活力。
參考文獻:
[1]《詩林》.2002,1. 92.
[2]《星星詩刊》.2002,5. 94.
[3] 鄭敏.《企圖衝擊新詩的幾股思潮》.《文學評論》.2001,6. 151-152.
[4][5]鄭敏.《新詩百年探索與後新詩潮》.《文學評論》.1998,4,79.
[6] 楊匡漢.《悲歡交集的詩季》.人大複印資料.《中國現代、當代文學研究》,2002,1. 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