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陵曉陽以她優美的文字和圖片,記述了家鄉行的感受,與網友分享了她的歡快;在閱讀欣賞美文同時,也讓我重新喚起了有關揚州的記憶。其實,我從未在揚州生活過,也沒能去那裏旅遊。讓我幾十年念念不忘,總能記起的,既不是揚州的天寶物華,也不是揚州的地靈人傑;而是一位平常的人----我家住在鎮江時的褓姆,揚州人陳秀英阿姨。鎮江和揚州,隔長江相望。王安石名詩《泊船瓜洲》中 “京口瓜洲一水間”的京口瓜州,就是鎮江和揚州。我和鎮江揚州的關連,就是和陳阿姨的關連。
陳阿姨到我家,是母親剛把幾個月大的我,從西安接到鎮江的時候。那一年初,父親接到工作調動通知,要到鎮江參與籌建汽車管理學校,為人民軍隊培養運輸技術人才的工作。那個時代人們有理想,聽黨的話,個人利益服從組織安排。盡管當時家裏困難很大:四個孩子,老大五歲,老小剛出生,可父親還是接受了新的工作,把我大哥留在爺爺家;把剛出生的我,留給母親的嬸娘。帶著姐姐和小哥,“哪裏需要哪裏去”,創業去了。
幾個月後,母親大概太想我了,大概了解到我在別人家活得不太“滋潤”,遂下決心回西安接我出來。適逢一場幾十年一遇的洪水,幾經鐵路斷線,公路毀壞的周折母子倆從西安千裏顛波到了長江邊。在揚州城南的瓜州古渡,坐上過江的輪渡,我就到了鎮江。母親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不願在家帶孩子打發日子,一心要出去工作。為了照顧這個家,特別是才幾個月大的我,就請保姆陳阿姨來到我家。
陳阿姨是揚州鄉下的農民,和丈夫感情不好,和婆婆關係也差;放著自己兩三歲的女兒在家裏,要出來掙錢。據母親講,這是她第一次進城做保姆,剛來的時候,很多事都不會做。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像個怯生生的小姑娘。加上語言溝通的障礙(她隻講,隻懂揚州方言),實屬不易。她能在我家堅持下來,靠得是她的勤勞樸實,也靠得是母親對人一貫的寬容。
陳阿姨在我家工作了五年,帶我到五歲。我記不起幾件五歲前的事,很多故事都是長大後,再見到陳阿姨時聽她說的。因為她帶我的時間最長,也就對我感情最深。每次她講到我小時候的事,總是高興地說,高興地笑。還不停地誇我如何如何聽話,聰明,懂事等,說得我都不好意思。我猜想,那幾年,她為生活所迫,不得不遠離自己幼小的女兒。在我身上,其實是寄托了她對自己孩子的愛。她曾給我起過一個昵稱,叫“乖寶寶”,因為是用很重的揚州話講的,我們一直不清楚她說的是“乖寶寶”,或“慣寶寶”,因為她總講我是我父親最嬌慣的孩子。哥哥姐姐用這個昵稱戲謔我了多年;而陳阿姨每次提到,就象是回到了讓她開心的歲月。(請廣陵曉陽從揚州方言上甄別一下究竟是哪個字,以解多年懸念:))
不光有高興的事讓她回憶,也有令她傷心擔憂了很多年的事,一直在刺痛她的心。她說我兩歲多的時候,和幾個孩子在房後的水塘前玩,她在家裏幹事。忽然,聽到孩子們尖叫,“有人掉到水裏了”“小四掉到水裏了”。她驚嚇地跑到水邊,看到我已經被人撈了上來(水塘大概也沒多深)。以後的幾天,她以淚洗麵度日。她不是擔心母親開除她,而是後悔,後怕,傷感。用她多年後對我說的話,就是“這麽好的小四要是淹死了,該多傷心啊”。好在我命大,而且我家人對這事看得並不嚴重,沒成什麽大事,大新聞。倒是她,不知多少次和我講這個故事,講她的恐懼;可見造就了多麽深刻的記憶,也突顯了她對我的關愛。
1959年,父親又調到北京工作。盡管當時家裏來了姥姥,我也不再需要她的特殊照料,母親還是把她帶到北京,介紹到父親的同事家中,繼續做保姆。這個幫助對她影響很大,甚至改變了她後半生的生活。因為六十年代初,部隊對這些幹部家裏的保姆做了統一安排:隻要幹部的級別夠,家中也確實需要,這些保姆就轉為正式的職工,拿工資,有城市戶口。在當時,對太多的人,這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夢,而在陳阿姨身上實現了。在我上大學後最後一次見到她時,陳阿姨對母親的善舉,還是深深的感謝。她說,要不是你父母,我不會有今天。這不是口中的泛泛之談,而是她質樸感情的真實流露。其實,她不講,我也能體會到。因為,離開我家後,她從未中斷過到我家看望我們,堅持了二十多年,直到1987年父母出國之前。這其間,包括十年文革時期。那時父親的罪名還未洗清,她和父親也算是同在一個大的係統,多少會知道一點。她是根紅苗正的國家職工,又在副部長家裏工作。就是為避嫌,她也不用來看我們。而且她不來,我們也不會怪罪她。但她每年總要選個節假日,首長給他們放假時,從西郊進城來看母親和我。而且,每次走前,都明確說出去哪。她有她的是非觀,她有她的愛憎,她不隻一次地和我說過,“你爸爸媽媽都是好人”。我深信這是她的肺腑之言;對此,也一直懷有感激之情。
最後一次和她分別,是在送她去汽車站的路上。她說,再有幾年,她就要退休了。還說她的女兒結了婚,也有了孩子;她要回去帶孫子孫女了。她說,等你有時間時,來揚州玩,我給你摘小時候你喜歡的菱角吃。一晃又是二十多年過去了,因為舉家去國,竟和她中斷了聯係。我想,象這些年我會時常想到她一樣,她一定會不斷地想念我的。如果健在,她也該是80高齡的耆英了,真不知是否還有再見的可能。如果有機會去揚州,一定設法找到她的家鄉。看了廣陵曉陽在揚州的照片,真高興,不像陳阿姨曾經向我講述過的貧窮。希望陳阿姨的家鄉,能象廣陵曉陽的家鄉一樣,富庶祥和;也希望陳阿姨,會有一個幸福安康的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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