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乃珊
以《上海生死劫》一書聞名於英美文壇的華人女作家鄭念於11月2日在美國華盛頓去世,享年94歲。《上海生死劫》是"文革"結束後在海外出版的第一本關於那段曆史的小說,所以1987年小說在英美出版後立即引起轟動,小說以鄭念個人經曆創作。小說中文版於1988年出版,同樣引起國內讀者強烈反響,公認這是一部真正的傷痕文學經典。聞訊鄭念不幸去世後,《上海生死劫》譯者之一、上海著名作家程乃珊特撰文紀念、追憶書作者,文章發表在《新民周刊》2009年第47期上。
"1980年9月20日,我告別了上海……大雨迷茫中,隱隱望得見遠遠聳立的外灘1號亞細亞大樓乃至樓內我辦公室的窗口……我要與生我育我的祖國永別了,這是個粉碎性的斷裂,上帝知道,我是多麽愛我的祖國……"
——摘自鄭念《上海生死劫》
《上海生死劫》(《Lifeand Death in Shanghai》)的作者鄭念不是一位職業作家,她的作品隻有一部,雖然此書的問世比內地文壇傷痕文學奠基人盧新華的《傷痕》要遲,但因為作者是直接用英文寫作,再加上她獨特的文化背景和直白不矯情的行文,故而更具真情和世界共性,甫問世即引起轟動。要說傷痕文學的經典,筆者首推此書。
1988年9月,我與母親潘佐君女士合譯的《上海生死劫》由浙江文藝出版社出版,首版發行5萬冊,立時銷售一空,更有個體書販必要硬搭幾本過期期刊與此書一起出售。由於當時特定的曆史背景,此書沒有再版。當時還有另一中文版本,或者因為同樣的原因吧,此書後來也不見再版。
1996年,在香港,徐楓女士曾約請我寫《上海生死劫》電影劇本,她已買下此書改編權,並將親任女主角,以告別自己水銀燈下的生涯。筆者交出初稿,但總也不見電影開機。
籍貫不是上海的"上海名媛"
樹高千丈,葉落歸根。一直以來,中國人的"根"的界定,是以其籍貫為依據的,然近百年來隨著交通資訊的開拓和個人居住選擇權的開放,我們更以文化認知及人文價值的歸宿來認定我們的"根",所謂"上海人"就是一個最典型的實例。
鄭念女士,原名姚念媛,原籍湖北,1915年出生於北京,父親為留日海歸,在北洋政府任高官。鄭念先後在天津中西女中和燕京大學受教育,後赴倫敦留學獲碩士學位。丈夫鄭康祺原籍濟南,為留英博士,雙雙學成回國後,丈夫出任民國時期駐澳大利亞外交官。上海一解放,鄭康祺博士就受聘任市政府外交顧問,不久出任英資殼牌石油公司(即亞細亞石油公司,此為唯一與紅色中國保留貿易關係的西方公司)上海辦事處總經理。1957年鄭康祺博士去世,英方以甘詞厚幣懇請鄭念擔任總經理助理直至1966年殼牌結束在中國的業務。"鄭念"這個筆名就是為紀念1957年去世的亡夫而起。
從1949年4月起直至1980年9月,鄭念一家一直生活在上海,雖然她一口京片子,從不講上海話,但她的所有親友,喜愛她的讀者包括她本人,都認定她就是一個上海人。直至去美國後,她幾乎所有的衣服,都是量了尺寸寄回上海請她相熟的上海裁縫做,再托人從上海帶去。1980年她離開上海前夕,婉拒了上海博物館收購她收藏的極其珍貴的文物的要求,而是按她"文革"前已立下的遺囑,將文物無償捐獻給上海博物館。她的青春、她的事業、她滿腔的中華熱血、她對未來的殷切期望都無私地獻給她生活了37年的這座城市。她為書起名《Life and Death in Shanghai》,是因為她早已認定自己的生命已與上海結成一段血緣共同體。1980年她的痛別上海,令她心中從此裂開一個很深的創口,永不會封口。她已預知不會再回來了,當時是因為特定的曆史條件,後來是因為年事已高,經不起長途飛行的折騰。
以鄭念女士的家世、經曆和教育,筆者幡然悟到,她才是真正的一代上海名媛。眼下在各種標榜為上層女子時尚雜誌中介紹的所謂新名媛,無非是美女加有錢丈夫或父親及名牌堆身,充斥著暴發戶的奢華,看在眼裏很為那曾經掠過時間回廊並投下高貴倩影的名媛叫屈。
名媛就是女中貴族,她們的崛起和出現,為中國女界開創了一種全新的文明和生活風格。貴族的"貴",不在錦衣玉食、奴仆成群、前呼後擁,而在不用其一貫遵循的人文價值原則作交易,竭力維護自己在平民中的表率風範。猶如《桂河大橋》中那位英國軍官,雖然淪為俘虜、雖然已衣衫襤褸,但麵對敵戰國軍方的淫威所表現出的傲氣和貴氣,令人肅然!好像是福樓拜說過:一位真正的貴族不在他生來就是個貴族,而在他直到去世仍保持著貴族的風采和尊嚴。
鄭念,就是這樣一位名媛。
鄭念與張愛玲
寫到這裏,忽然憶起另外一位家世顯赫同樣以母語以外的英文寫作、同樣早年離開上海在美國孤獨終老的名媛——張愛玲。她們相差5歲。
張愛玲祖籍也不是上海,但她對上海的愛和思戀之情,我們從她後來去美國後寫的或改寫的幾部小說中,仍強烈地感受到。與鄭念一樣,她的旗袍,也是托好友宋淇夫婦從香港找上海裁縫做的。兩位名媛都十分西化,高傲執著,重視私人空間,但總覺得張愛玲的世界,還未走出白流蘇那個連鍾擺都比外麵慢一個時辰的幽黯的老公館。盡管一樣喝紅茶、講流利英文、對色彩搭配都有敏銳獨到的見解,但鄭念比張愛玲要大氣得多。張愛玲是一位末路名媛,鄭念則是少數勇於走出悠閑沙龍、置身於大時代舞台聚光燈下翩然起舞的一代新名媛!
張愛玲最終與胡蘭成訣別,最關鍵的是因為他的不忠,此外什麽國土淪喪、民族氣節,她都不予關心。去美國大半輩子,嫁了個美國丈夫,但張愛玲卻似從來沒融入其主流社會,按說以她的英文程度應該完全不成問題的。而鄭念雖然去美時已六十有五,但她很快使自己適應新的生活方式和環境:諸如高速公路上的駕駛、超市購物及銀行自動提存款機……當然,她不否認"……當落日漸漸西沉,一種惆悵有失及陣陣鄉愁會襲上心頭",但她仍"次日清晨準時起床,樂觀又精力充沛地迎接上帝賜給我的新一天"。雖然身在異邦,她也從不將自己與中國隔絕,"我還是關注著中國的一切,來自中國的種種消息令我十分鼓舞,中國實行新經濟政策後的空前繁榮,我感到欣慰"(《上海生死劫》跋)……
日期:2009-12-17 作者:程乃珊 來源:新民晚報
鄭念的作品《Life and Death in Shanghai》
人的懺悔錄;另一本則是被暴力碾壓後發出的控訴。我的心是如此的沉重。從此,再也沒有忘記這張滄桑和美麗柔為一體的照片和她的名字。如今,看到多數讀者與我分享同一的感受,深感欣慰。
zt 原創者程乃珊, 或許不是某些看官的最佳人選,這無關緊要。weston 舉出“更好”的博文, 拿來觀之,不敢苟同。二文主旨相同,然在作文結構,修辭,文筆上,程文明顯更勝一籌。Ayala 提出, 程氏翻譯不準,並無例證。建議提供兩種文本,
或取各自譯本開頭語之中英文對照,便可定奪優劣。程係大學英文本科,且作英文教師多年,想必慣通“信達雅”要領。總之,君子一貫主張,須擺事實,講道理。既便羅嗦點也無妨。既來文學城,應學做文學人。
本人對程乃珊作品略知一二,印象中是思路清晰,文筆幹練,且熱心於保護和推廣地方語言文化。在這點上,和北京的老舍(如茶館), 天津的馮冀才(如三寸金蓮)有異曲同工之處。當然,滬上還有王安憶(如長恨歌),陳村等。就連這城裏頭,不也
有南揮北禿筆下的市井平民,含嫣苑中的洋房小姐,惠慧旗下不勝枚舉的建築美學和民俗瀏覽嗎? 向她們致敬。
記得有誰說過,“我們用語言和肢體,勾畫自己的形象和靈魂。” 與各位共勉。
鄭念原名應是姚念瑗, 不是女字旁的姚念媛.
"鄭念,比古瓷更美更硬的靈魂"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7147e9e0100gmqe.html
那大概是韓對鄭對於韓素英西方左派習慣性地為GCD歌功頌德的批評之報複.
想了解鄭念,應該去看她的燕京大學同學韓素音的作品,看看所謂的“名媛”在別人眼中是怎樣麵目,所謂的“愛國”和“風骨”背後有怎樣的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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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有同感。作者本人見識的有限妨礙了她去真正地理解她筆下人物的精神內涵。
中國知識分子裏有傲骨的總是有的,盡管是極少數.
程總是喜歡從上海舊"上層"代言人自居,在悼念這麽一個有風骨的女子時,也難免俗.
第一次聽說鄭念女士,樣子非常知性啊,希望有機會拜讀她的上海生死劫。謝謝介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