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初
長安月下紅袖香
生在新中國，生下來就在等時機。人治國家人沒譜，一言九鼎胡裏胡。童年的記憶裏幾乎都是盼吃，少年的記憶裏盼讀書，青年時就盼著能玩著把錢給掙了。人生得有理想，就想把自己煉成鋼。夜半三更呦盼天明，寒冬臘月呦盼春風。天明幹嘛？有好吃否？春風不渡鬱悶関。人鬱悶無邊無岸。
一九七六年呀，那是一個秋天。耄死了。神州大地來神了，神變化。到處是高音喇叭，一舉活捉四人幫。新新中國？那時候我在一家集體所有製的小工廠做工，每天累得賊死，靠父母提供住房，每天混個半飽，抽包破煙，肚子裏盼望油水。
一九七七年的“十一”前後，黨中央決定恢復“高攷”。什麽是高考？虧我還是大學的家屬院裏長大的孩子。小學上了一半，中學上過四年半，真好好學也就一年多點。好好學的時候真是“世界上最怕的認真”。中學畢業後的四年裏，我可是連一道數學題、物理題、化學題也沒做過。
一九七七年的高考是全國一盤棋，各省自己攷。那一年陝西省的高考日子好像是十二月九號？早忘了“一二九”運動是幹嘛的。現在我記得高考的早晨六點多我就戴個雷鋒帽子，穿著海軍大衣從西安南郊往城裏西大街趕。高考的中學是西安幾中？
我和一個小年輕坐一桌，我當時已經過了中國法定結婚的年齡。新中國就是這樣，誰都不知道什麽年齡該做什麽事。每天用自己脖子的力氣扛自己的腦袋聼黨招呼，看主席揮手。
第一科攷數學，十道題，記得有“修圈”。有道一元二次方程，有三四道三角函數的題，再就不記得了。我因爲聼了語文老師的忠告，考試前嗑藥了，吃了兩片止疼藥，防激動，禁太嗨，不曾想卷子一發下來就打起了瞌睡。千金難買黎明覺。我都不記得瞌睡了多少時間，是不是夢見了孫悟空？
醒來後一通快做猛做題，該檢查也沒功夫檢查了，一元二次方程有兩個根，我想都不想，略去。扣幾分？十道題我都做完了，出來和哥們一對答案，小錯那個多呀。我癱坐在馬路牙子上。數學是我的主科，我是個想當陳景潤的人。早年在中國回潮時期區裏數學統考中得過第一的豪傑。這咋弄？胡亂吃點東西然後我就跟和我一起考試的工廠同房說：我不攷了。同房說，這咋行？下午攷政治，喔可是你的強項。是啊，強項，“別讓巴掌山擋住了視綫，小麥損失雜糧補”。
下午政治一考，精神果然振奮，肯定得高分。因爲我把咱們共黨的黨屎按教範要求背了個清楚。馬克思主義哲學和政治經濟學，聼都聼會了。
第二天早上攷語文，好像作文六十分，兩道題：一是《記有意義的一天》；二是《給全國科技大會的一封信》。什麽是作文？寫信我會呀，於是給當時的中國科學院的馬屁院長郭沫若寫了一信。怎魔寫得來著？郭沫若可是當時中國的”文章經緯貫千秋“，馬屁諂媚第一人。老夫給他一通套話。套話也是話。
古文今譯好像考的是《黔之驢》，很像當今中國元首。其中老虎把驢”斷其喉，儘其肉，乃去“。老夫當年最喜歡。好像還有幾題”造句“。我身邊的小哥，字寫得賊大大，每次先在桌子上寫寫，再端詳，看看像不像？我都快憋不住笑。嘿嘿還是嗬嗬。
最後一科考的是”理化“，考完感覺特別好，不負當年好認真。好像有點功底。化學考的什麽？居然是一點印象都沒有了。一九七七年的高考，真的是和”天翻地覆慨而慷“一樣，我不知道”慨而慷“是什麽意思。好像一群群考生騎著自行車過鐘樓，好像大汽車都給考生讓路。
考完以後，興奮勁頭一過，我悲憤異常，蒙頭大睡，感覺沒臉見人，因爲我覺得高考錄取平均分怎麽也得90分以上。後來我的大學錄取通知書來得特別早。早來早安生。
一九七七年的高考好似大醉一場。好時機呀。舉國上下，長城裏外，大家都沒工夫準備。當年那些攷題，讓學孫們都會笑掉大牙。”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培養出了人的無畏。是騾子是馬都溜達出來接受祖國的挑選。我不知道祖國怎麽挑選？那年考上大學的我的同班中學同學，還真是班上學習好的。我們班考上四男一女，現在四男已經死了兩男。
我們大學畢業時的工作機會太多了，黨動員我入黨我不入，怕上刀山下火海；黨分我去解放軍總參三部我都不去，怕組織連媳婦也給我分配。我自願去了大學自由。教大學也不自由，被要求育人，人家都是高考進來的大學男女，男女一配都能生出娃娃來，我一大老爺們，怎麽個育法？一九八六年的中國，耄都死了十年了。中國在幹什麽？忍無可忍，隻好勇敢，連人家的話都不會說就跑到人家的國裏讀博。真英勇。
中國現在的大學畢業生烏泱烏泱泱的，沒著沒落的，不戀愛、不想結婚、夜半三更不睡覺，騎著自行車五十裏還是公裏從鄭州到開封去吃包子。真是讓人不勝感慨。季羨林在他《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裏說：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是中國人民在長期的革命鬥爭裏得到的顛撲不破的真理。甘蔗沒有兩頭甜，普通人生七八十年。溫家寶最喜歡季羨林。
”人生長恨水長東“那是被俘帝王的人生感慨。不過人生難料是真的。每個人都生得偉大。怎麽活就得跟著時代活。普通人活得認真，自己養活，玩得快樂就可以了。普通人老了沒啥好懷的，舊好還是新好？過去的都是舊的，沒來的都是新的。記性愈發不好，趁記憶還未完全喪失，紀念此生碰著的中國一九七七高考。鯉魚跳龍門，勞力變勞心。感恩時代，感謝自己。
12、4、20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