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3日正午12時,爸爸走了,不回來了。再也不回來了。 去醫院時,我們是六個人,回來的卻隻有五個。一日之間,爸爸掉單了,孤獨一個人留在外邊,不回來了。一個祖孫三代美美滿滿的家庭從此缺了一個大角,再也不是一個完整的圓了。餐桌前的那個首位空了。筷子依在,盤子依在,水杯依在,可那個讓我添加熱水的人,卻沒了。媽媽也少了一個說話,聊天,甚至拌拌嘴的人。往日是您倆人一起坐在床邊甜蜜回憶,現在卻隻剩下媽媽一個暗自落淚了。小孫子還小,木木呐呐不太懂得發生了什麽。他不知道那個喜歡親他頭發,看見他就微笑,讓他去拿鞋拔子的人,沒了。我的心被撕裂了。爸爸在時,我並不感到什麽。可您這一走,我卻經曆了從未有過的失不再來的痛。 在急診室裏,爸爸,您的臉色已有點兒發青,口唇發暗,行動不能。我和媽媽還互相打氣。說沒事兒,您命大。九八年,三次病危通知,您都闖過來了。這次,一定沒事兒。記得那次,您昏迷了四十二天後,才清醒了過來。我問您,瀕死的感覺。您說,您並不感到痛苦。您變成了一隻大鳥,在海麵上飛呀飛。飛累了,就落腳一個山頭歇一會兒。然後,再飛。可我心裏清楚,這次您可能是真的飛了,飛得遠遠地,飛得,我們用手用眼都夠不著了。 我不斷盯著監護儀,密切觀測著心律,血氧和呼吸波的變換。我還不斷撫摩著您的頭發,攥著您的手,想把您拉得離這邊近一點兒。也想像在家時一樣,給您拍拍背,揉揉肩,按摩一下風池穴。往日裏,您總說,我按摩得不好。 爸爸,您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一生教書,是書呆子。但也極愛子。我幼時瘦小,易被欺負。爸爸,您曾背著換來的二十斤大米,然後吃一個月的窩頭,領著我去求乒乓球教練,求他收下。您老跟媽媽說,孩子這麽瘦小,以後下鄉,可怎麽辦啊!? 文革時,單位下放,您心情不好,很少笑。媽媽說,那段時間,能讓您眉頭有點兒舒展,臉色平和的,就是您可以靜靜地在台燈下一手煙卷,一手翻書的時候;而能讓您發出極少的微笑,就是晚飯後,我們一家四口出外散步,看著我和弟弟在您和媽媽的前麵跑來跑去,又在您們中間,來回穿梭的時候。 我聯係出國時,並沒告訴您和媽媽。悄悄地通過麵試,拿到了簽證,才向您們攤牌。您們氣憤震驚之極,轉身離去。可過了幾天,您就把您從各個圖書館找到的材料,匯總成一個報告遞給了我。可我卻對將至之地知知甚少,也沒興趣。那份三十幾頁的報告,我在飛機上看了三頁,就丟下了。 兒子,從來沒把您的苦心放在心上。認為這是應該,這是迂腐,這是多此一舉。爸爸,我錯了。 監測儀上一直在變。血氧忽上忽下,心率一直都快。呼吸也由淺變深,變快。器儀上,曲線竟如M型。我心裏一沉。過了一會兒,M型的左肩上,竟出現了一個縫。我怕我視力模糊,摘掉眼鏡去看,竟看到的是一個大縫。後來,M型的右肩上也出現了縫。縫愈來愈多,口子愈來愈大。最後,竟變成了一根根光禿禿的棍棍。我的心,被撕碎了,一片一片的;當父親,您終於累得不行了,停止了掙紮,沒了呼吸。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我喊著,爸爸,爸爸,您睜開眼睛。您搖搖頭啊!可您卻一動不動。我的心,刹那間,被挖掉了一塊。空了。那塊肉,沒了,被我弄丟了。再也補不上了。隻有等幾十年以後,我也去了,才能把這個坑填平。 那個在門框上,隔一段時間,就讓我和弟弟量一下個,畫一下痕,笑咪咪的人,沒了; 那個在後座上載著我,迎著風雪,吃力踩著自行車,送我學打乒乓球的人,沒了; 那個在公園的水池裏,摘掉眼鏡,一頭紮到水底,幫我去撈朔料涼鞋的人,沒了。 沒了。 爸,您一路走好。慢慢飛,累了就歇一會兒。幾十年以後,我會去找您。到時,我還給您拍背,揉肩,按風池穴。下次,兒子一定按好。 |
這幾天,忙於葬禮的事,回複慢了,見諒。
失去至親,是我們這個年紀的至痛。要多多保重啊。
再謝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