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客
世事忙忙如水流，休將名利掛心頭。粗茶淡飯隨緣過，富貴榮華莫強求。
對於21世紀的人來講，生活在20世紀40年代的舊上海，肯定是很不習慣的。除了生活環境，還有人文環境，都很不一樣。那種人與人之間的溝通與交流方式，真的就是一個世紀的差別。
城市裏熟悉的人之間，是一種比較平和的心態，不熟悉的人之間，總覺得是一種懷疑和猜忌的心態。相比之下，鄉下來的親戚，那種真情、親情、友情，反而更加單純與永恒，除了那些看不見的階級矛盾和民族矛盾之外。我和曉菁能夠生存下來，主要還是錢的問題，因為我和曉菁“托生”在龍府和王府兩個地主資本家的家庭。
一天，曉菁對我說：“杉哥，我擔心共產黨解放上海以後，政府沒收官僚資本，還有三反五反、肅反運動、反右運動、大饑荒、破四舊、文化大革命等等。雖然我們沒有經曆過，可我也聽說過很多，我不希望孩子們受罪！”
“曉菁，你擔心是可以理解的，因為我們兩家都屬於地主資本家的家庭。但你應該想到，我們兩家都是依靠艱苦創業才獲得的財富。”
“可不管如何，還是地主資本家呀！”
“如今，我們家畢竟還有地下黨的身份。再說，你知道校友榮兄榮毅仁的事情吧？”
“嗯，知道一點點，紅色資本家嘛！”
“那就對了，我們也可以這樣啦！走紅色道路。”
“大哥不是說不讓我們參加地下黨嗎？”
“‘紅色道路’本身，是一種積極向上、服務社會、為民付出的生活方式，不一定要參加共產黨。我現在擔心的不是這個，而是在共產黨來上海之前，中統軍統，還有日本人，會不會找我們的麻煩。”
“嗯，這個在時間上更近一點，而且麻煩可能更大。”
“所以，我們還是早點打算出國好，或者找機會回到21世紀，那才是我們的生活。出國也一樣可以回報祖國、服務社會，隻是自身安全更有保障。”
“是啊，現在畢竟還是日本占領時期。杉哥，你上次就說過的，我們應該回到21世紀。一晃眼，星星辰辰都這麽大了，我們還在舊上海。”
“我們現在應該好好考慮這個問題了。”
從那以後，我一直在考慮這個“時空穿梭”的問題。我想起我們當初“來”的時候，是因為日本核爆引起的地磁變化以及蟲洞效應。這樣的物理現象，難道隻會出現一次？有沒有其它產生“時空穿梭”的可能呢？
在1945年8月日本投降之前，美國不是也投過核彈嗎？而且是兩枚！還有，地球上每年發生這麽多的地震，會不會也可能產生類似的蟲洞效應？這麽說，我們還是有機會返回21世紀的，雖然目前還不知道具體怎麽辦，但我相信總是可以找到辦法的。我把返回21世紀的計劃告訴曉菁之後，曉菁當然同意，思鄉之情一下子被我點燃。但是，曉菁也很擔心母親和大哥大嫂他們。
“杉哥，如果我們兩個走了，他們以後怎麽生活？媽會同意嗎？”
“這樣吧，我們離開之前，應該可以把話說清楚。或者不要說離開，可以說出國呀！”
“撒謊啊？！”
“這是善意的謊言。再說，我們本來就不屬於這裏。還有幾年時間，我們可以好好考慮幾種選擇，把一家人安排好。大不了，一家人都去美國算了。”
“這也是。到時候再說吧，隻是我們要多考慮媽和大哥小妹他們。”
“嗯，我會考慮的。”
“為什麽我們不能讓更多的人生活得更好呢？來福他們、亮兒媽、小蘭子、夢安娜，還有銀行和公司的同事們，你們醫院的醫生護士們。”
“我們也沒有那個能力啊！你以為我是超人？雖然有時空穿梭的可能，”
“杉哥，有時候，我就覺得人生真的很殘酷。”
“曉菁，你也不必那麽憂鬱，車到山前必有路！”
初步計劃製定之後，我和曉菁就私低下開始準備，等待時機。曉菁處理財務問題，我處理時空穿梭問題。
我經常利用下班後的一段時間以及休息的日子，去上海各大學的圖書館查閱文獻，非常不習慣那種查閱方式。這讓我突然覺得電腦和網絡是人類多麽偉大的發明！那時，重慶北碚複旦大學的相伯圖書館剛剛落成，新近了很多西洋的最新書籍和科學文獻。小蘭子與重慶的老師們一直有聯係，給與我很多幫助。
在醫院工作時，我認識了一些大學教授，包括北平大學物理係的譚教授，還有因戰亂而搬遷至成都的金陵大學的程教授，請他們幫我查閱一些文獻。主要就是核物理、地球磁場、地質學以及大陸板塊等方麵的最新資料。然後，自己也在收集一些從上海到達加拿大和美國旅行方麵的信息。
1941年（民國30年）12月7日，日本聯合艦隊發動大批軍機和微型潛艇突襲美國太平洋艦隊位於珍珠港的海軍基地，這就是著名的“珍珠港事件”；1941年（民國30年）12月8日，美國國會通過正式對日本宣戰決議。從那以後，上海至美國的郵輪，基本上停止了運營，我們隻能另謀出路了。
1943年（民國32年）7月以前，上海分為“華界上海”和“租界上海”；7月底，汪精衛政權收回上海法租界，改稱第八區，上海法租界宣告結束；10月中旬，更改了原租界地區240條路名。我們又熟悉了很長時間，才把街道的名稱搞清楚（我們居住的愷自爾路是民國35年才改名金陵中路的）。租界結束後開始的一段時間，與結束前沒有什麽兩樣，但後來，小區的治安狀況有些惡化，發生過搶劫的事件。
因為我們要帶孩子，教孩子們一些簡單的英語，不能總是逛街、遊玩。曉菁業餘時間一直搞家庭財務，也是很枯燥的，有時候也娛樂娛樂。除了聽歌，就閱讀文學雜誌《文藝春秋》和《文藝複興》。雖說是繁體字，但基本上可以讀懂，似乎一下子認識了不少繁體字，總比打麻將好。
那時候，上海比較流行張愛玲的小說，還有蘇青、關露、潘柳黛的小說，當時上海的報紙宣傳她們4位是“四大才女”。曉菁說，她在多大讀書時，就看過不少張愛玲的小說。那個時候，張愛玲的成名小說《傾城之戀》剛剛發表，曉菁說，她早就看過了。
“杉哥，我覺得《傾城之戀》中的白流蘇和範柳原，就好像是我們兩個吔！”
“是嗎？我沒有看過那個小說。”
“你不覺得我們兩個的結合，是因為時空穿梭，而且都是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才發生的嗎？”
“嗨！看小說的人，總是覺得自己就是故事裏麵的某個人。我們兩個是指腹為婚的，怎麽是走投無路呢？別瞎想了！”
“還指腹為婚呢！自己心裏又不是不清楚，21世紀的人！”
“好好，你說的都對。我們是走投無路，才走到一起了！”
“杉哥！你！不理你了！”
“開個玩笑吧！”
“哼！”曉菁也喜歡耍脾氣的。
有時候，曉菁也參加一些演出，都是小人物（業餘演員嘛），但足夠打發那些沒有電視電腦的無聊時光。而我的業餘時間，都關在書房裏搞那個“時空穿梭”，到處寫信、打電話，收集文獻和信息。有一次，我猛然想到一件事。
“曉菁，我有件事想問問你。”
“什麽事？杉哥，還這麽神神秘秘。”
“如果說我們是時空穿梭，你的生日和性格是不是與21世紀的你完全一樣？”
“生日和年齡是一樣的，但性格就有點差別，隻是差別不大。大嫂和小妹都說我有些變化。”
“怎麽個變化？”
“當然是變好了啦，說我原來是大小姐脾氣多一些。與你在一起之後，就好多了，你覺得呢？杉哥！”
“哦？原來是這樣。我覺得還行，脾氣是有一些，但也是情理之中。”
“怎麽？還在研究時空穿梭？那你自己有什麽不一樣呢？”
“我自己感覺性格方麵差不多，生日也一樣，就是年齡不一致。”
“我是不懂這個什麽時空穿梭的。我們現在好就行了，如果讓我們時空穿梭到了秦始皇時代，那可要修長城累死！如果是到清朝皇宮做格格，也會被後宮的女人們冤死。”
“《環珠格格》、清宮戲看多了吧你？”
“嗬！杉哥，媽說，今年是你的忌年，你不能過生日。我明年一定給你一個驚喜。”
說完，曉菁一把拉住我的領帶，將我拖入臥房……
後來的日子，看到曉菁十分滿足的樣子，我也感到很開心。這也是我與曉菁返回40年代以來，感到最幸福最美滿、無憂無慮的日子。這種小家庭生活，竟然使我們兩個忘掉了21世紀的單身生活。如果返回21世紀，也一定是這樣的！
星星辰辰到了8個月的時候，居然會叫“爹地”、“媽咪”了，母親說著兩個寶貝孫子說話比我早，比曉菁也早。到年底，星星辰辰也會叫“奶奶”了。這下把母親樂得合不攏嘴，趕緊去一家金店買了一對金手鐲給兩個寶貝孫子，上麵還刻著星星辰辰的名字。
記得那天，星星辰辰跪在棉墊子上，給母親磕頭時的情景，母親說就像我和曉菁小時候的模樣，真是像極了。
“杉兒，曉菁，你們兩個是指腹為婚的。曉菁在肚子裏8、9個月大的時候，杉兒已經7、8了。再後來呀，也就是曉菁像星星辰辰這麽大時，我們4個長輩就做在龍府正廳堂屋裏，你們兩個就像星星辰辰一樣，跪在棉墊子上給我們磕頭。雖然杉兒比曉菁大一些，但也是個稀裏糊塗的。一轉眼，20多年就過去了！”
“媽，您那時候給我們什麽東西做紀念了嗎？”我突然想起什麽。
“嗯，原來也是有的，你們一人一個玉佩。我買的一隻鳳凰給曉菁，曉菁媽買的一條龍給你。”
“是嗎？那後來呢？”曉菁瞪大眼睛。
“後來，你媽去世時，你爸說給你媽一點隨葬品，杉兒他爸就提議讓那對玉佩陪同你媽。唉！”說到這裏，母親眼淚又出來了。
“媽，不說啦，待會兒曉菁又要傷心了。”
“好，媽不提了。現在，我們都應該開開心心的，一家人和和氣氣的。看見這兩個寶貝，我更加心滿意足了。”
“媽！您真有福氣！龍家現在不是發揚光大了嗎？”還是曉菁會說話，母親又笑顏滿麵。
其實，這還不算唯一的最好消息。12月初，小妹和妹夫生了一個女兒，取名芬芬。這是一家人來到上海後，龍府新添的第三個後代，高興啊。母親吩咐大哥大嫂第二天就在福星樓請客，大擺酒宴。而且，自己還親自去金店，買了一個金手鐲給孫女。
再說，大哥和小妹兩家，因為戰亂一直沒有正式上學、隻是在重慶一個私塾識字的侄子小虎和盛兒，來上海之後，也開始在一所教會小學上學了。小虎14歲上小學，也夠晚的，但小虎與來福的兒子阿狗幾乎同齡，兩人正好是一個玩伴。盛兒略小，但也有12歲了，還是可以與小虎阿狗一起玩。大哥大嫂因為在老家重慶時忙於生意，又帶孩子，本來還想要一個，一直沒有如願。來到上海之後第二年，大嫂也懷上了。堂妹那邊，我接觸不多，很少來往，隻是知道堂妹年紀很小，未到婚配年齡。
那一年春節，家裏忙乎得不可開交。有的織毛衣毛褲，有的做棉鞋，有的做棉衣棉褲，還有帽子圍巾什麽的。不像21世紀，上街就買，而且有很多型號和款式可以挑選。所以，在舊上海，那就隻能自己編織或裁縫了。還有，來福他們幾個到處弄無煙的上等木材，壁爐需要很多的。忙不過來了，母親又讓大哥請了兩個保姆，一個照顧大嫂，一個照顧小妹。好在上海的冬季要比多倫多的冬季暖和很多，也很少下雪。
母親也是越來越有精神，況且還有我在身邊，時不時給她老人家把把脈、開點養神的中藥。雖說我學的是西醫，但我在90年代攻讀研究生時，還是學過一點中醫的。來上海後，也經常在“龍二少爺”書房後麵的中藥房搞點研究。何況，中藥房裏的藥材，也就是專門給母親配備的。
有一天，我正在中藥房核對藥材，又碰到文靜進來了。
“二少爺，我來拿老夫人的中藥。”
“哦，在這裏。謝謝啊！”我沒有回頭，用手一指。
文靜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二少爺，您是不是覺得我沒有文化，不想跟我說話？”
我轉過身來，看著靜靜雅雅的文靜，說：“文靜，你是個好姑娘。隻是我最近有些事情，等我忙完了再說，好嗎？”我知道自己是在敷衍，不知道如何應對。
“嗯。”文靜眼淚快要出來了。
“文靜，我知道你很懂事，是我自己不能體諒大家，我……”
文靜從桌子上拿了中藥，就靜靜地離開了，沒有聽我說完。我不知道為什麽，心裏就是不能接納文靜，更不能正視現實和已經發生的事情。也許，惠子在我心中的地位太重要了！要不是那個“指腹為婚”……算了，現在我和曉菁也算是和睦家庭了，還是現實點好！
不久，重慶那邊的房地產全部變賣了，包括龍府和王府，還有一些商店、商船等，當然都是秋生、靖石和大哥的功勞。曉菁不想要財產，希望母親和大哥來打理。再說，曉菁覺得，我們婚後的財產已經有很多了，因為我父親在銀行給我們存了很大一筆。但母親堅決要求曉菁接受她父親的全部財產，至少也是給孫子的。曉菁隻好答應了，但具體有多少，我也不知道。
後來，我讓曉菁清理一下我們小家庭的財產，不包括金銀、首飾、珠寶和股票，居然現款就有好幾千萬，分存在上海幾大銀行中。而且，曉菁還說，曹經理透露過我父親在美國花旗銀行（Citibank）上海分行也有一些股票。因為日本人占領了美國花旗銀行（Citibank）上海分行，股票現在無法兌換，似乎還有一些現款。
“曉菁，有件事情，靖石說還是要你拿主意。”大哥找到我和曉菁。
“什麽事情？”
“你的小媽和弟弟還在成都生活，據靖石說，你爸給他們的財產不是很多。他們今後的生活，不會像我們現在這樣安穩。”
“啊！這樣啊？我都不知道！”
“當時王府的房產還在，所以，大家也就沒有提起。”
“那應該怎麽辦？杉哥，你說。”
“如果是我，我還是覺得我爸的主意好，結婚前給一筆，結婚後給一筆。曉菁，你說呢？”
“好！好！就這麽說，拿出重慶房產的一半來，再分兩次給，行嗎？”
“一半？那很多啊！”
“孤兒寡母的，也不容易。再說，父親留給我的，還有其它一些財產。再說，上海的遺產稅這麽高，還不如留一半在重慶，自己家人多拿一些。就這麽定了！”
“曉菁，你真的像個觀音菩薩！”大哥稱讚道。
另一方麵，大哥有了足夠的經費，又添加了幾條船。貨運航線雖說完全不一樣，但在商會主席杜老板以及仁德碼頭董老板的關照下，還是有一些生意的。另外，給抗日前線運送了幾十批次的藥品和物資，地下黨也給了我們家一些補貼。這在當時，應該就是私通土匪了，不可以讓外人知道的。
母親那邊，還有大哥那邊的財產有多少，我們不知道。隻知道後來母親說，家裏不再需要我們資助了。後來我才知道，母親讓我們資助生活費，是希望我們在用錢方麵能夠節省一點，不要大手大腳，要讓曉菁學會當家。母親和大哥還經常讓曉菁幫買股票和黃金，曉菁還提醒說上海的中國銀行保險費便宜，儲存黃金比較好，而東方匯理銀行的股票比較有增值的價值，至於中法工商銀行、中央儲備銀行、中國實業銀行和交通銀行，也可以考慮存一些現款和黃金。花旗銀行（Citibank）那邊，以後再說。曉菁就是我們家的“行家”了。
“想不到，我們的曉菁這麽懂得理財。算是我沒有看錯！”母親笑得合不攏嘴。
“那是啊，曉菁還在肚子裏，您就知道了。”大嫂順著說，一家人都開心地笑了。
“我覺得還是謹慎點，現在戰亂時期，日本人也沒安好心。”我提醒說。
“杉哥說的對，銀行的曹經理也是這個意思。”
“那你就多個心眼，我們是外行。”母親叮囑道。
“嗯，我會的。”
曉菁依舊是個精明之人。無論是20世紀還是21世紀，曉菁都將會是一個家庭理財大師，我是絕對放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