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醒來時,惠子和梅子坐在床邊。
“啊!龍哥醒了!”惠子抓緊我的手。我看見惠子滿臉憔悴,心疼得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小杉哥!”梅子過來安慰我說:“早上大夫過來給你敷了藥,很快就會好的。放心吧!”
“哦!媽和大嫂他們呢?還有曉菁、文靜!”我猛然發現大家都穿著白衣,頭上係著一條白帶,家裏的窗簾全部換成了白紗。“你們怎麽都這樣打扮?莫非……我在做夢嗎?”
“沒有。小杉哥,你看到的都是真實的。你媽……已經去世了……”梅子說完,就哭了。“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不應該把桐哥的事情告訴她老人家的。”
“媽……!”
……
我起床就跑向母親的房間,惠子和梅子跟在後麵。當我推開房門,隻見母親安詳地躺在床上,曉菁和文靜跪在一旁……
“杉哥,現在家裏就隻有你能做主了。你一定要挺住啊!”曉菁見我過來了,立刻站起來,抱著我。
“大嫂呢?孩子們都好嗎?”
“孩子們都在樓下。大嫂也還好,隻是有點沮喪,在床上休息。”然後,曉菁從口袋裏拿出一封信,“這是大嫂給你的,說是母親在臨終前留下的一份遺書,是給你一個人的。”
我簡單快速地看了看遺書,都是有關家裏財產的事情。然後就來到大嫂的房間,看見大嫂情緒已經基本穩定,問道:“大嫂,你要挺住啊,要堅持住。小虎子和雪梅還需要你的照顧!”
“嗯,我知道。看見小虎子,我就看見桐哥了。現在媽也走了,家裏的事情,你就做主吧。”
“我知道的。大嫂,媽是什麽時候給你這份遺書的?”
“就是桐哥被抓的那天。媽說,她身體有些欠佳,感覺不好,而且擔心有事情發生,就提前把遺書寫好了。”
過去,家裏的事情一直都是母親和大哥做主,我完全不用操心。可如今,我也感我的責任太重大了,這個時候千萬不可以倒下,一定要保護好全家人。我立即把家裏人都叫過來,與大家一起商量了母親的喪事。因為母親信奉佛教,大家一直同意就在龍華寺辦理。
“大嫂、小妹,還有姑媽,你們幾家就搬到一起住,把其中一棟房子封起來。這樣緊湊一些,大家相互有個照應。”
“嗯!這樣也好!”
“媽的事情辦完之後,我再來安排你們以後的生活。”
“二哥,家裏的事情,現在隻有你能做主!”小妹說著,又哭了。
3天過後,母親的喪事在龍華寺順利進行。包括後來的“七天做旬”,一直到七七四十九天,都是按照佛教和重慶的習俗。在這期間,我和妹夫從刑場運回大哥的遺骨,也在龍華寺做了法事。母親和大哥的遺骨,後來都安放在靜安公墓裏。董老板那邊、醫院以及影片公司的部分朋友參加了儀式。
另外,大嫂和小妹那邊有4個孩子,我就讓亮兒媽過去幫忙,我們這邊還有來福和李媽。給大嫂和小妹請的保姆,暫時保留著。文靜過門之後,給母親請過一個保姆,隻好辭退了。主要是擔心人多,背景複雜,可能會影響我們的計劃,家裏人還是越少越好。
那段時間來,家裏人除了要麵對這樣的災難和悲痛,還要擔心會不會還有日本人,或者軍統的人、楠竹幫的人來。再說,黃先生也來電話,說日本人對我們家也盯得很緊,經常看見有人在暗中監視我們家的幾棟房屋。“上海同德醫院”已經被查封,我也就失業了。梅子也不能經常出入我們家,一切安全問題,都得依靠我們自己了。可曉菁還是不放心,我隻好求助於黃先生,讓他安排幾個人住在我們兩家,好讓大家有個安定的環境。
事情安頓好之後,我才開始仔細閱讀母親的遺書。原來,家裏的財產遠不止我所知道的那麽多。父親除了在花旗銀行(Citibank)、東方匯理銀行、中法工商銀行、中國銀行和中央儲備銀行有存款、股票和黃金之外,還在交通銀行、中央銀行和中央合作金庫三家銀行存有大量現金、股票和黃金!有一些還是祖輩留下來的。每年的稅款票據就有一大堆,還有一些不知道什麽的票證,隻有讓曉菁去處理了。
一家人在一起商量之後,決定把家人和財產轉移到國外,是最安全的辦法,因為日本人、國民黨都在大肆搜刮百姓的錢財。當然,有些事情,隻能我與曉菁商量,大嫂小妹她們是不明白的,但又不能說得很清楚,尤其是1949年後的各種“共產運動”。家裏目前還是曉菁接管“財務大印”,其他人對金融理財,知道太少。
……
自從惠子和文靜過來與我和曉菁一起生活之後,家裏就熱鬧多了。如果說曉菁是時一個比較精明能幹的人,但性格上卻比較強勢,說話做事都是一套一套的,顯得都有道理。惠子很活潑,天真浪漫,與世無爭。而文靜雖然文化不多,但很喜歡說笑話,有時候是真不懂,有時候是假裝不懂,反正在大家麵前說話毫無忌憚,是大家的“開心果”。
由於曉菁在銀行上班,又不能占用太多時間在金店,惠子在影片公司的工作也十分重要,白天經營金店的事情,就落在文靜和堂妹身上了。曉菁和惠子平時也隻能抽空看看,但下班後,就是她們兩個的事情了,文靜也要休息了。
“二少爺,我隻賣過魚,沒賣過這麽貴重的東西。”那天晚上,大家在一起商量這事。文靜滿臉愁容。
“別怕,文靜,開始一段時間,我來慢慢教你。”曉菁還是以老師自居。
“嗯,我也可以教你的。”惠子也不甘落後。
“文靜,如果你爸捕撈到一條很大、很稀罕、很新鮮的魚,你會怎麽賣呢?”
“嗯~這個要找大戶人家,他們出手大方。我也會介紹味道如何如何啊,補補身子啊,對老人、女人、孩子好啊等等!”
“這就對啦!”
“文靜還是很有生意經的啊!”
“哎呀!”女人們狂笑。
……
惠子父母看見我們一家人和和睦睦,金店的生意也不錯,就把上海的房子賣掉了,嶽父嶽母二人就又回了香港,專心經營自己的生意、養老享福去了。再說,張老夫婦聽說國軍與共軍在東北搶地盤很嚴重,內戰說打就打的,這世道真是不太平,還是香港好一點。那時候,演藝界、金融界的很多名流,都去了香港、新加坡、南洋、法國或美國。
有一次,夢安娜帶張愛玲來家裏做客,進門時,隻是與我打了個照麵。她們4個在客廳裏談了很長時間,還讓李媽準備了晚餐。據曉菁和惠子後來告訴我,說張愛玲的老公胡蘭成在汪偽政府供職,張愛玲很不滿,兩人基本上處於分居階段,自己內心也很痛苦,就找曉菁和惠子訴訴苦。其實,張愛玲原來也來過好幾次,我都沒有遇上。後來我才知道,張愛玲對我們一家還是比較了解的,夢安娜是中間人。在張愛玲晚期的一些小說裏,就有我與曉菁和惠子的一些故事片段。
文靜過門後,與曉菁和惠子相處也還融洽,沒有出現“生悶氣”的現象,至少我問過她們,這是我最惦記的。在那個前電視電腦時代,一家人最開心的,就是飯後一起聽唱片,尤其是惠子在自己主演的《玫瑰公主》和《金陵妹》中的插曲,是惠子的得意作品。曉菁和文靜都很喜歡,當然,也是我的最愛。
蕊心畢竟大幾個月,對星星辰辰和軍兒也總是讓著一些,讓大家覺得在孩子們的世界裏,有蕊心這樣的“帶頭人”,都很放心。同時,我也感覺到了惠子對蕊心的教育有方,傳承了惠子一家的家庭傳統文化。
星星、辰辰、蕊心和軍兒,4個孩子在一起,畢小姐還是非常負責的,再加上惠子有時候也在家裏,拍戲也不是連續的,幾個孩子的教育基本上沒有問題。不過,我和曉菁回家後,教他們一些簡單的英語,就發現差別了,因為星星辰辰學英語早,蕊心和軍兒明顯差很多。那時候的上海,哪有什麽學齡前教育?惠子的心情一下子就表現在臉上。
“龍哥,你有空要多教教蕊心和軍兒才是,不能讓這兩個孩子落後啊!”
“放心吧,蕊心和軍兒也很聰明,隻是學晚了一點點,不會影響以後的。”
“龍哥,我不懂洋文,但據說懂洋文的人,以後找工作很容易,而且還可以去美國。”
“10歲以後,孩子掌握語言的能力就差不多了,關鍵看孩子的運用能力。現在還早呢。”
“龍哥,我都聽你的。孩子的教育,你做主。還有梅子托付給我們的軍兒,也要同樣看待。”
“嗯!子不教,父子過。對吧?”惠子用小手給我一拳,又給了我一個親。
“放心,我來列一個特別計劃!”
再說梅子。自從去年3月份梅子把軍兒交給我們之後,由於職業的原因,並不能長期居住在龍府,每個月隻能有一次機會過來看軍兒一眼。軍兒因為有好幾個小夥伴一起玩,也算是有伴兒了,玩得也很開心,尤其是對曉菁和惠子不認生,基本上就算是我們一大家的人了。
“杉哥,你覺得梅子為什麽不把孩子交給她父母照看?”曉菁與梅子當然不是很熟悉,對梅子一家基本不了解。
“你不是說她在上海工作時間多嗎?梅子對你說過什麽?”
“是啊,是說過一些事情,但……也是不好解釋的,難道她丈夫……”
“軍隊的人,沒有固定的住所。其實,當兵很艱難的,尤其是梅子,現在又是中統的得力幹將。”我解釋說。
“我怎麽覺得看軍兒的眼睛很像你。”曉菁開始猜測了,這話令我十分驚訝。也許她說的是對的,不過……難道梅子她……
“曉菁姐,所有孩子小時候都很漂亮,眼睛都這麽大。不能說世上漂亮眼睛的孩子都是龍哥的吧?”惠子幫我說話了。
“瞧你們兩個,我隻是開個玩笑罷了!”曉菁臉紅了。聽曉菁這麽講,也許她隻是隨口一說。但這件事,還真的令我內心有些不安。算算時間,我有些說不清楚的糾結,總是沒有機會找曉菁說說。
家裏的事情忙完一個又一個。在這個兵荒馬亂的歲月,人真的會老得很快。這使得我返回21世紀的心情更加強烈了。
記得有一次與小蘭子的哥哥阿斌喝酒時,談到過校友聚會的事情。阿斌認識了校友榮毅仁,說他對金融很在行,懂得股票生意。阿斌和榮兄是無錫老鄉,談得很投緣。曉菁雖然也是金融專業的,但那是21世紀,她對40年代舊上海金融業的整體布局和國際貨幣流通情況,還是比較陌生的。
1945年(民國34年)春節後,我與曉菁商量之後,就給阿斌打了電話,讓阿斌聯係一下榮兄,看是否可以幫幫我們。果然,阿斌馬上就回話了,說榮兄已經回無錫工作了,在無錫茂新麵粉公司做經理。與榮兄通了電話之後,我與曉菁第二天一早就啟程前往無錫。惠子和文靜則在家裏照顧孩子們,來福和李媽也在這邊幫忙。
那年,上海至無錫的鐵路擴建完畢,交通很便利。上海北站擴建之後,顯得很宏偉,雖然比不上21世紀的上海北站。日本人攻占上海時,上海北站幾乎完全被炸平。1944年(民國33年)9月我與惠子去北平時,是在一個臨時火車站上車的,上海北站並未完工。
我和曉菁上車之後,就感覺有人跟蹤我們,還是曉菁先發現的。
“曉菁,我們得提前下車,要甩掉他們。”
“哪兒下車呢?”
“蘇州站。但我們要化裝一下,東西都在包包裏,我提前通知你去衛生間。”
“然後呢?”
“然後租汽車去無錫。”
“杉哥,我好擔心啊!現在就心跳得不行。”
“放心,我帶了家夥。”
“家夥?什麽家夥?”
“手槍啊!”
“啊!怎麽也不說一聲?讓我提心吊膽的。”
“我又不知道會出現這種情況,隻是防備之用。”
“對了,杉哥,你怎麽會有槍?”
“這個梅子給的。我原來也一直有啊!”
“梅子!?杉哥,你是不是有點喜歡梅子啊?”
“嗯,我的確是有點。不過呢,喜歡就是喜歡,沒有雜念。”
“是嗎?你不會想娶她吧?”
“這怎麽可能呢?放心,我的老婆大人!OK?”
“其實,梅子也是個大美人哦!也很能幹,花木蘭似的,人見人愛。最近家裏發生了很多事情,梅子幫我們很多忙的,我們應該感激她。但是,你自己也要把握好哦!”
“嚴格遵從老婆教誨!”
“還三從四得呢?”我一笑,曉菁也笑了。但我心裏還是慌慌的,有時候自己也想過,這個梅子,在我心中還是有位置的。
快到蘇州站時,在車上的衛生間,我裝扮成一個街頭藝人,曉菁裝扮成我的女兒,一身武林打扮,兩人一對看,偷笑不止。好在那時候沒有照片身份證,怎麽化裝都沒事。兩人在蘇州站下車之後,在車站租了一輛中國旅行社蘇州分社的小車。那司機隻收錢,詢問了幾句,看上去也不像特務,小車直奔無錫。
“榮兄,很不好意思,這次麻煩你了。”經過一番周折,我和曉菁邀請榮兄在市中心的一家咖啡廳相聚。
“別客氣。校友有難,我榮某人一定幫忙。說說你們的情況。”我感覺榮兄非常夠朋友,很大度。
我和曉菁介紹了上海幾家銀行的存款情況,然後簡單講了我們的存款轉移計劃,榮兄很快就給出了具體的指導。隻是我一個外行聽不太明白,曉菁不停地用紙筆記下,密密麻麻寫了好幾頁。
“你是怎麽知道國民黨會轉移黃金到台灣的呢?”榮兄對這一點很疑惑。
“我有朋友在中統,情報絕對可靠。”
“嗯!這個是很重要的消息。謝謝你!”
最後,我說感謝一下,榮兄也不肯吃飯,隻是收下一個我們從上海帶的一個紀念品。告別榮兄之後,我和曉菁當天就返回上海。
1945年(民國34年)5月中旬,在黃先生、董老板和惠子叔叔的幫助下,大嫂、小妹、妹夫、姑媽、堂妹5人帶著4個孩子,乘坐法國遠洋郵輪“珍妮女王號”,經過香港,遠渡重洋去了法國巴黎。因為當時法國已經投降德國,上海至法國的海上交通,還是自由的。
分手之前,我把一封信給了大嫂,讓他們有機會回國時,再打開這封信。無論是誰,無論什麽情況,都一定要堅持到中國和平的時候再回國,時間最好在1980年前後。上海的這些老房子,是一定會存在的。其它的,我也不能講得太詳細。但家裏的幾個保姆,全部都安排了去向,除了來福一家。
“現在中國不太平,戰爭不斷,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結束。”我和曉菁、惠子安慰大嫂和小妹她們。
“杉兒、曉菁、惠子、文靜,多虧了你們考慮這麽周全。”
“二哥,我們一定會回來看你們的。”小妹抱著我哭哭啼啼。
“小妹,不要這麽急著回家。在外,要多聽大嫂的。我們有去美國的打算,也許我們會在國外相聚。現在上海很不安全。”我又對大嫂說:“大嫂,惠子的父親在巴黎有一些朋友,記住要找他們幫忙。”
“嗯,我們一定記住。”大嫂接過巴黎朋友的地址信息,小心放在自己手袋裏。
20天之後,大嫂他們一行順利到達巴黎,第二天就給我們發來電報報平安。
之後,我和曉菁、惠子又馬上通過東方匯理銀行給他們匯去大筆現款,讓他們買房置業、安頓下來。然後,又通過惠子父親在巴黎的關係,讓大嫂和小妹妹夫在巴黎唐人街開了一家金店,這才有了穩定的生活來源。之前呢,母親、大哥、小妹幾家的銀行存款、黃金、股票等,都開始慢慢合並了。
在隨後的幾個月裏,幾家銀行的現金存款慢慢集中到東方匯理銀行一家,並逐步抽出了一大半,通過上海的東方匯理銀行直接轉到巴黎的東方匯理銀行,也是為了以後的小字輩們有個生活保障。那時候,除了寫信,還可以發電報。長途電話也有,但太貴,我們也用過幾次。
此時,我和曉菁才感覺到,我們這次時空穿越回到舊上海,真的就是重溫了一段課本上舊中國的曆史,而且更加真實、更加全麵!現在,心裏總算踏實了!而我和曉菁返回21世紀的事情,也就提到日程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