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民國33年)10月,上海東郊。
按照秘密刺殺計劃的步驟,我每天5點下班之後,有專車在醫院大門口接我。那個所謂的專車,就是傳說中的“黑烏龜”。司機隻問我的代號,一路上也不與我說話,也不得開窗,所以,我也不知道具體的終點是什麽地方。我感覺有點像是東郊,因為江水的味道很濃。
轉了幾個圈,“黑烏龜”停了。我下車後,才發現眼前是一座小土山,還有一排平房。一位軍官打扮的人走出來,並自我介紹說,是中統某處的教官,代號“鼴鼠”。
“ZS-005!”
“是!”
“請跟我來。”“鼴鼠”說話完全沒表情,一口北方腔。
隨後,“鼴鼠”詳細講解了兩個月的集訓內容。第一是化妝與偽裝,第二是識別諜報人員與職業殺手,第三是跟蹤與反跟蹤,第四是近距射擊與遠距射擊,第五是徒手格鬥與快速逃離,最後就是搶救傷員和自我療傷。當然,這些訓練要穿插進行,更不能讓任何外人知道。不過,按照黃先生的意思,如果實在是瞞不住了,對家人也怎能透露簡單的消息,而且家裏知道的人當然是越少越好。
每次回家都是心驚肉跳的,也不敢告訴曉菁和惠子,更不能告訴家裏的地下黨大哥,隻是找些借口。還有,晚上結束後,來福也是隻能去指定地點接我,來福也幫我一起說假話。可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曉菁和惠子的感覺很靈敏。
“杉哥,我問過阿狗了,他說你最近沒有打高爾夫。”
“龍哥,最近有什麽煩心的事?看你身上還有傷!”惠子也知道了。
“這個……我本來不想說,說出來,你們會擔心的。”
“說出來嘛,大家一起來承擔。”
“是啊,大家都很關心你。”
“龍哥,你可是我們家的頂梁柱啊!”
我把事情的經過,前前後後,包括認識田梅的事情(除了那事兒),全部講述了一遍,曉菁和惠子真的開始擔心起來。
“杉哥,事情已經這樣,目前是沒有退路了,是嗎?”
“是的。我們也隻能希望事情向好的方麵進展。”
“龍哥,媽和大哥他們知道嗎?”
“這事兒不能告訴他們。可你們一定要保守秘密,否則,前功盡棄,而且我們的安全也會受到威脅。”
“杉哥,可我還是很擔心啊!”
“龍哥,我相信你能夠處理好!”
兩人的態度截然不同,這與她們不一樣的人生經曆是有關的。顯然,惠子經曆的事情比較多,又在上海灘打拚多年,見得多。而曉菁就隻是在電影裏見過這情景,家裏的現實讓她魂不守舍。經過我的耐心分析,還有講解全方位的行動和安全計劃,曉菁和惠子才放心。
把孩子們安頓好之後,3人像往常一樣配合默契,一起上床,相互擁抱,合被而睡。然而,唯有今天,我才真正感覺到,身邊有這樣兩位不同年代的紅顏知己,真的是一種上天賜予的福份,可以分擔我的快樂與不安,更讓我有一種安全而溫暖的家庭感。
集訓中,最艱苦的就是格鬥訓練和各種長短槍械的拆卸組裝。每天都是腰酸背疼的,身上難免有傷。格鬥,就是打架,這個隻是需要技巧和耐力,而掌握槍械知識,那就需要記憶力了。雖然秋生和黃先生教我使用過幾種型號的手槍,但遠遠不夠。
那個時候,比較常用的手槍,包括7.65毫米和11.43毫米的“擼子”,而M1900、M1903、M1910、M1911型“曲尺”的口徑有好幾種。除了美製手槍,還有德製索爾(Sauer)、西班牙“馬拉”手槍等等。至於長槍,比如蘇聯的莫辛-納甘步槍、德國7.92毫米StG44突擊步槍、德國的Kar-98k毛瑟步槍、MG34、MG42、美國的M1加蘭德步槍、M1卡賓槍、勃朗寧自動步槍,英國的李-恩菲爾德步槍、布倫輕機槍等等。要像給病人開處方、不同病症使用不同藥物劑量一樣,把子彈型號和槍械對應起來,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據ZS-001的“計劃”,汪精衛將要在12月25日晚,上海商會在東方大酒店舉辦的聖誕節舞會上發表演說,邀請上海各界名流參加,當然包括我和曉菁惠子在內。
那天,我們入場後,我使用的手槍由代號為ZS-009的西餐廳服務員給我,暗號是“法國幹紅2”。待汪精衛一走上演講台,全體鼓掌的時候,大廳裏會臨時停電,給我一個射擊的機會。行動結束後,我首先逃離現場,躲進配餐部,立即拆卸並隱匿槍支部件,然後再回到現場,與曉菁惠子一起從大廳正門逃出去。
“杉哥,你不會處理槍傷?”曉菁突然問這個問題。
“原來不會。上次你爸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
“可現在,你每天都要麵對子彈。”
“是啊,所以,我一直在學習。一般的急救措施,還是很容易學的。”
“那可以教教我嗎?”
“那當然。但你爸總是說,你一看見血就會暈倒。”
“這個我也沒辦法,盡量不要看見血吧!”
“還是教惠子比較好,她似乎不怕這個。”
“我和惠子MM一起學,懂一點總是好事。”
“其實,要鍛煉自己麵對突發事件的應急能力,也不是很難的事。”
“杉哥,你自己也要小心一點!”
“你不覺得我辦事一向就考慮比較周全?”
ZS-001提醒我,1932年(民國21年)4月29日,上海發生虹口公園爆炸案,日軍上海占領軍總司令白川義則被炸死,日本駐華公使重光葵被炸斷一腿。事發之後,日本占領軍和汪偽政府重要人物的所有公開活動,都安排有大量的便衣。我們這次行動要想成功,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然而,1944年(民國33年)11月10日,大漢奸汪精衛病死日本名古屋,中統的“雪茄”行動就終止了。後來據說是戴笠的“盤石”計劃成功,就是在日本刺殺汪精衛,但對外界都稱是病死。我一直不清楚這段曆史,要不是自己親自參加這次“雪茄”行動,我還是不知道。後來,梅子還告訴我一件事,說當時安排的殺手一共有10個,我隻是其中之一,她自己也是。從汪精衛官邸,到東方大酒店,裏裏外外,以及整個行程,都有中統的殺手。
汪精衛這家夥活得也真沒意思,中統軍統都要殺他,還有地下黨也要殺他。還活著幹嘛?
二戰時期,世界戰局多變。6月6日,盟軍在歐洲西線戰場發起了一場大規模攻勢――諾曼底登陸;6月至9月,專門關押“敵國僑民”的9大監獄(最大的是龍華集中營),有大量外國僑民和愛國人士出逃,上海的日軍和偽軍越來越軍心渙散;10月20日至26日,人類曆史上最大規模的海戰“萊特灣海戰”,日軍慘敗,此戰役後,日本海軍基本喪失了作戰能力。
然而,在這之後,日本卻發動了“一號戰役”,中國損兵約60萬,喪失國土20多萬平方公裏,6000萬人民陷於日軍的鐵蹄之下,上海的日軍一下子又瘋狂起來。汪精衛之死,給上海的日本人沉重的打擊。
一天晚上,梅子突然來了,又沒有電話通知我。
“小杉哥,你不會怪罪我吧?”
“梅子,你怎麽來了?”
“我再不來,兩姐妹要罵我了。”梅子親自上門請罪了,還買了很多水果。
“這倒不會。你先坐,我去叫她們。”
梅子和曉菁惠子,可是第一次見麵,就情同姐妹一般,不用我介紹了。
“曉菁姐!”
“梅子MM!”
“惠子MM!”
“梅子姐!”
3人一一擁抱,大家就坐在沙發上聊,好像是久違的親姐妹。
我在一旁聽她們談話,從重慶到上海,又從部隊到中統,梅子講述了自己的人生經曆,而曉菁惠子也各自講述了婚前婚後的一些生活片段。最後,聊到這次行動,梅子說:“這次行動雖然沒有進行,但我們的所有消息,還是要保密的。”
“梅子MM,我很佩服你的膽量!”曉菁還是比較膽小。
“這些年,我早就鍛煉出來了。”
“梅子姐,萬一出了事情,你上麵有沒有更大的官兒?”
“最大的,那就是蔣中正囉!”
“吔!”
“梅子MM,今天你就住這兒吧!”
“嗯,很晚了。”
“梅子姐,跟我睡,跟我睡!”
“這個也搶!”
“嘻嘻!”
……
1944年(民國33年)12月聖誕節,在母親和大哥大嫂的敦促下,曉菁和惠子安排了我和文靜的婚禮。按照文靜自己的意思,不想搞很大排場,隻是希望有一個傳統的儀式。
4個人住一起,還有3個孩子,另外就是亮兒媽和她兒子。曉菁、星星辰辰、亮兒媽母子換到2層,惠子搬到3層。曉菁原來的房間,就布置成我和文靜的婚房了。婚房都是曉菁和惠子布置的,文靜和我都很放心。不過,龍府又比原來擁擠了許多。雖然文靜的嫁妝和衣物並不多,但母親和大嫂小妹她們幫文靜買了很多,曉菁和惠子也幫忙挑選。
一樓客廳裏,原來擺放一個大花盆的地方,換成了惠子的鋼琴。而大花盆則換成一些小的花缽,擺放在3層樓走道的牆角和窗台上了。3樓的露台,一直就是有花缽的。曉菁原來也不喜歡養花,但惠子搬進來之後,把原來張府那邊的花卉帶過來不少,家裏的花卉品種就多了起來,充滿綠意和生機。這一切,還是文靜的主意。
據文靜回憶,她家住在嘉陵江邊。院子裏,除了自家的蔬菜,還有很多野花,都是她隨她爸打漁時,從江邊挖回來的。每年春季的時候,各種各樣的鮮花輪流開放,仿佛是一條花河,一波又一波。
“二少爺,您是真心對我好嗎?”
“文靜,我娶你,就一定是真心的!”
“可您還有二少奶奶和金玫瑰姐姐,她們又漂亮、又能幹,還會掙錢。可我什麽也不會。”
“那我也會對你們3個平等看待,因為你是我的小寶貝!”
“你會不會覺得我沒有文化,兩人談不來?”
“家庭生活,需要的是感情交流,尋找共同點,一起扶持老小,你說呢?”
“嗯,二少爺,我是無依無靠的,現在就是靠你一個人了。”
“我要比你大很多,以後,我們相互要多體諒對方。”
“嗯,我喜歡聽您講這些。”
“文靜,我也喜歡這樣子和你說話!”我拉著文靜的兩根長辮子。
“二少爺,我喜歡您!有您在身邊,我很滿足!”
文靜緊抱著我,大眼睛一汪秋水,彷佛在訴說著自己不幸的遭遇,期盼自己這輩子有一個堅強的男人可以嗬護她一生。她似乎找到了依靠,可我是他心中所期待的那個人嗎?我現在還真無法肯定,因為未來充滿太多的未知。對於過去那些應許過曉菁和惠子永遠在一起的甜言蜜語,已經開始變得不那麽堅定了,因為抗戰時期整個社會的動蕩,以及身邊朋友的生離死別,已經讓我開始認識到自己的能力是那麽渺小和微不足道。
那天晚上,還是來福開車,我坐前麵,鮮花布滿的小車,一路從愷自爾路168號開到法大馬路母親那邊。其實也不遠,走路也就40分鍾左右。下車後,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長衫禮帽和掛紅簪花,隨後,震耳欲聾的鞭炮一響,四周圍觀的人群一圈又一圈!
隻見文靜在曉菁和惠子的簇擁下,一身鳳冠高髻、霞帔豔裝、紅裙繡履,緩緩從屋裏出來,真的像是一位大家閨秀,周圍的人一下子鼓起掌來!隨後,兩側的鞭炮齊鳴,曉菁和惠子似乎對我說什麽,可我完全聽不見。
文靜頂著紅蓋頭,一聲不坑,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不管了,反正按照曉菁和惠子的安排,我上前就把文靜抱起來,搶新娘似地,將文靜放入大紅色的花轎中。
我在最前麵走著,八人抬著大花轎,兩邊吹吹打打,就上路了。後麵是兩部小車跟著,曉菁、惠子、大嫂、小妹等人都在裏麵,而母親、大哥、妹夫、姑媽、堂妹以及一幫小家夥,還有一些親戚,都在愷自爾路168號那邊等我們。一路上,雖然沒有惠子婚禮當時的那般熱鬧,但親戚朋友都在場,又沒有陌生人,反而讓我和文靜更加自由自在、毫無拘束,就像平時逛街一樣。在這冬季裏,走路反而是一種鍛煉,更有那種風雨中同患難的感覺!
不過,與惠子婚禮不同的,是這次沒有兩邊的“高堂”,又把董老板請來了。到了龍府,母親和董老板代表兩家“高堂”,我和文靜一拜二拜連三拜,然後就是文靜給母親上茶。
“老夫人,請用茶!”文靜這一句,我都沒有猜到。
“不行!重來!”母親沒有說更多。
“該叫‘媽’了!”我悄悄對披著紅蓋頭的文靜說。
過了好一會兒,文靜才說:“媽!請喝茶!”
“嗯,乖女兒!這才是媽的寶貝兒!”母親喝了一口,然後拿出一個大紅包,遞給文靜:“乖!大紅包給你!快入洞房!”
“謝謝媽!”屋子裏的歡呼喝彩聲,讓我再次感到了自己的責任,而不是表麵上這種歡歡喜喜的儀式。
我抱著紅蓋頭的文靜上樓,然後走進紅通通的婚房,放文靜在婚床上。
文靜一聲不吭,靜靜地坐在床邊。紅燭在燃燒,佳人在等待。可我的內心卻沒有新郎的那種充滿激情,反而因覺得未來的一切都是未知的迷茫,對文靜有一絲閃念的歉意與愧疚。
突然,文靜口中念念有詞:“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
文靜的話語,讓我又回到現實。這是要我接下去?我清了清喉嚨:“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快呀!二少爺!”文靜雙手拍著床,雙腳把繡花鞋都踢掉了。
我一邊揭開文靜的紅蓋頭,一邊笑道:“老婆,你應該叫我老公了!還叫什麽二少爺!”然後用手指點了文靜的鼻子一下。
“什麽老公老婆的,難聽死了!”
“老婆!老婆!老婆!”
“不要!不要!不要!”
我拿起早已準備好的兩個酒杯,斟滿淡淡的紅酒(上次給惠子喝的紅酒度數太高,後來惠子說暈暈沉沉的,這次就注意了),拿到床邊,與文靜交腕而飲。
“喂,文靜,你會念詩?”
“不會,都是二少奶奶教的。”
“還會什麽?”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家鄉。”
“低頭思故鄉。”
“嗯~對對對,低頭思故鄉。”
“文靜,我會照顧你一輩子,但你要把自己當成是家裏的主人。”
“嗯,我知道。二少奶奶說過,您很有學問,我要努力學習。”
“喂,文靜,說說你小時候的故事吧!”
“小時候?嗯……對了,有一次,我跟我爸一起去捕魚,網住很大一條魚。那個漁網都快撐破了,我爸一下子拉不住了,我上前一抓,剛好就掉進漁網裏麵了。”
“結果呢?”
“結果大魚沒抓住,我渾身都濕透了。”
“嗬!大魚呢?”
“跑了啊!”
“誰說跑啦?在這裏啊!你就是我的大美人魚呀!”我一把抱住文靜,一陣狂親。
“啊!二少爺!壞!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