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到了,母親說要嚐嚐上海的月餅。巧的是,我們院長給每個職工發放了上海最有名的老大房鮮肉月餅。母親高興得趕緊要我打電話,要幾家人一起過去吃飯,還特意讓亮兒媽做了一種有麻辣口味的重慶月餅。這個亮兒媽的手藝真的了得,據說是祖傳的手藝。
節日那天晚上,院裏組織一次聚會,就在江邊一個碼頭,我帶曉菁參加了。本來院長是想給醫院裏麵的單身大夫護士們搞一次賞月活動,排解在異鄉的孤單寂寞。後來,很多人都要求參加。我和曉菁到達碼頭時,人已經很多了。雖有些江風,但氣溫並不低,人氣很旺。
我首先向院長介紹了曉菁,然後就是介紹萍萍給曉菁認識,參加活動的,估計有 20 來個。曉菁一看萍萍就有點吃醋:“這個萍萍打扮得太出色,長得也太漂亮了。你和她每天在一起上班?沒病人的時候,有沒有偷腥?”
“吃醋啦?放心吧。上班時,她也不是這種打扮。再說,我心中有數。這個醫院說是地下黨的私家醫院,但裏麵有些人來曆不明。”
“來曆不明?什麽意思?”曉菁似乎很驚訝。
“這個萍萍,還有一個護士叫阿茜,嗯……就是那邊一個人靠在柱子旁的,都是最近來的,工作不到半年,長得又都是這麽漂亮。知道什麽意思了吧?”我把兩個值得懷疑的護士指給曉菁認識。
“難道是特務?”曉菁輕聲問。
“很難講。大哥正在調查中,以後說話要小心點。”
“嗯,我會記住的。我也聽夢安娜說過,說她們公司裏麵,也有不少中統軍統的人,甚至還有地下黨。”
“最近的報紙也刊登了不少消息,很多地下黨被殺。”
“可……我們會不會很危險?”曉菁有些擔心。
“沒事,有大哥呢!大哥在上海的關係很多。”但我還是沒有把大哥是地下黨的事情告訴曉菁。
我把曉菁摟在懷裏,江邊的明月開始升起,心中的思念也開始浮現……眼前雖有親人知己在身邊、在懷中,但思鄉之情,無法阻擋。
“杉哥!一想到中秋,我還是有點想老家的。”
“你說是 21 世紀?”
“是啊,爸媽一直等我回家呢!”
“我也是啊。唉,既來之則安之吧!”
“好在我們兩個有相同的感受。”
“等你生下我們的寶貝之後,我們就要計劃返回 21 世紀了。”
“真的?!太好了!可這怎樣才是一個頭啊?”
“我也不知道,但我覺得總歸有辦法的。”
“萬一不能回 21 世紀,那我們這輩子會不會很慘?”
“曉菁,樂觀一點吧!生活要開開心心!”
“嗯,杉哥!”
……
據大哥說,上海雖是日本人天下,但日軍扶植的偽“南京國民政府主席”汪精衛經常來上海,而且,汪精衛與日本人來往密切,要我和曉菁多多注意自己的行動。其實,在大學時期,我也學過一些曆史,但對於汪精衛知道不多。看來,在上海生活,的確要多長一個心眼,多認識一些人才對。
不知道惠子那邊有沒有穩固的關係,畢竟,惠子在上海也混了 7 、 8 年。中秋之夜,我想起了惠子母子……
後來,我還是與惠子的那個叔叔聯係上了,大家有事情相互關照,因為我的職業很特殊,他的職業更特殊。隻是那位巡捕房的張叔(大概 40 多歲的樣子)做文職,要找他不是那麽方便,不知道今後能夠幫多大的忙。
那天去巡捕房,遇到一位印度警察,與多倫多的印度警察一樣,包一個頭巾,感覺怪怪的。而華人警察的帽子就更奇怪了,那種南方的三角尖頂草帽,就像越南人戴的那種帽子。不過,那清一色的皮鞋、皮帶、皮棍,還真有點威風,就是不知道管用不管用。那個時候,法租界的民警團開始站崗,法租界一帶的治安一直就不錯。
民國 31 年(即 1942 年)下半年,河南發生大旱,接著又遇蝗災,饑荒遍及全省 100 多個縣。 11 月,萬國紅十字會上海支會(後來的中國紅十字會)在上海組織捐獻財物和糧食,我們家捐了一些衣物和現金。由於紅十字會的王會長與我們院長打過交道,王會長希望能夠有一個民間船隊將物資運送到河南。
好巧!這件事就落在大哥身上了。 12 月入冬前,大哥就帶著他的船隊去了河南。據大哥後來講,因為是萬國紅十字會上海支會的牌子,一路上非常順利。更重要的,還是去了一次河北保定,打通了上海至保定市阜平縣的水上交通。從鎮江入大運河,走大運河水路直達河北,各個交通站聯絡處也建立了。電影《小兵張嘎》中描述的白洋澱,就是那段曆史最真實的回憶。不過,大哥的講述,聽起來更加親切。每次大哥出行,我就在心中默默祈禱。
大哥後來還講過一次遭遇日本人的經曆。
有一次運送物資,船隊到達聊城,經過黃河與大運河交界處,遇上日本水上巡邏隊。因為是黃昏,日本人以為是遊擊隊,立馬就開槍射擊,大哥和幾位船員受傷。雖然後來也沒有發生交火,再說,大哥的船隊是萬國紅十字會上海支會的,是不允許攜帶槍支的,更不能有武裝。隻是雇用了幾名保鏢,以防萬一。其實,大哥私下告訴我,他們也有槍,如果不是萬不得已,不敢輕易使用。畢竟,這條水上物流運輸線非常重要,不可以因為一時衝動而廢了。
保定市阜平縣的大台鄉大台村,當時是共產黨白求恩國際和平醫院的一個隱蔽療養區,而且白求恩衛生學校 (即後來的白求恩醫科大學)也在那裏。曉菁知道後非常興奮,畢竟白求恩是加拿大人,而且又是多倫多大學的校友。我們在 21 世紀時,都去白求恩大夫在格雷文赫斯特鎮( Gravenhurst )的出生地參觀過,距多倫多約 200 多公裏。
後來有一次,大哥送藥品到白求恩國際和平醫院回上海,還特意帶回一枚院長送的子彈,上麵有院長的簽名,給曉菁留作紀念。通過這件事,曉菁也開始意識到大哥是地下黨的身份了。但這件事,我們得高度保密,尤其是大哥的地下黨身份,讓我和曉菁整天提心吊膽。
“杉哥,如果我們在上海一些重要部門有關係就好了。”
“什麽意思?”
“萬一大哥有事,我們也可以找人幫忙啊!”
“我和大哥在上海也有一些關係,你也可以通過夢安娜多認識一些上層的認識。不過,這年月,你知道的,即使最好的朋友關係,到了生死關頭,也會出問題。”
“白求恩是共產黨吧?杉哥!”曉菁對這位校友知道得也不是很多。
“當然是。不過,我們現在抗戰時期的上海,在公開場合,最好不要談論什麽黨派的事情。曉菁,你最好還是入教吧!”
“嗯,我聽你的,杉哥。但具體要什麽手續呢?”
“這個就不用擔心了。禮拜日我帶你去見神父, OK ?”
“好吧。將來孩子是否也要入教呢?”
“那還用問。你在家裏沒事的時候,可以看看《聖經》。”
“哦!很神秘的,我能看懂嗎?還是繁體字。”曉菁接過我遞給她的一本港版中英文對照的《聖經》。
“慢慢來,看不懂沒關係,可以聽神父講解,你的英文又沒有問題。”
“可這些英文單詞怪怪的,我從來就沒有見過。”
“又不是考試,隻看一遍啊!教徒們看這本書,那就是一輩子。”
後來,曉菁的肚子一天天大了,母親讓曉菁呆在家裏休養,不許上班,也不得外出,而且還把曉菁接到母親那邊居住調理,除了文靜,又請了一個保姆專門照顧曉菁。母親說是請的女傭,後來家裏人都叫她亮兒媽(因為她有一個兒子叫亮兒),是重慶老家人。因為說家鄉話,曉菁感覺比較親切與隨和。其實,我還是比較忌諱使用這個“女傭”稱呼的。
40 年代的上海就已經是一個國際化都市,是遠東最繁華的城市。雖然日本人關押了不少外國人,但還是有一些非日本敵國的老外。租界這邊,一直就有很多聖誕節的活動,尤其是法租界。
曉菁的腹部有些突起,穿衣服就比較顯眼,不能去參加那些公開的聖誕節聚會,比如影片公司的活動、教會的活動、複旦大學的學生活動等。但我和曉菁在 21 世紀的多倫多已經習慣過聖誕節了,就買了聖誕樹和聖誕花環來裝飾家裏。母親和大哥大嫂她們也不過這個洋節,但小妹和堂妹很喜歡,小家夥們也喜歡熱鬧。
平安夜晚上,我和曉菁邀請了一幫年輕人來家裏玩,主要是影片公司的演員們、醫院的護士們(包括萍萍和阿茜),還有小蘭子和她的同學們,估計有 17 、 18 個。目的也是希望多認識一些朋友,以後大家可以相互照應。當時,能夠說洋文的也就我和曉菁兩個,大家感到非常驚訝。如果說我會洋文,大家還是可以理解的,因為我是學洋醫(即西醫)的。而曉菁是個大小姐,又沒有留洋,怎麽也會洋文?
曉菁反應夠快的:“我雖是師範畢業,學中文,但在重慶老家時,就在一間私人的洋學堂學習洋文。現在上海,也一直在學習。”
“二少奶奶,你以後教教我吧。”小蘭子很興奮。
“你是學中文的,現在學洋文有什麽用?”
“現在商店的洋人商品越來越多,我都看不懂啊!”
“是嗎?行啊,那以後我就教你這些商品的洋文。我在重慶的時候,還曾經開過一間化妝品店呢!”
“是嗎?那就太好了!”
“二少奶奶,其實,我也蠻喜歡過平安夜和聖誕節的。”小護士阿茜也與曉菁的關係開始親近了。
“二少奶奶,我也是。”小護士萍萍也不甘落後。
“嗯,我知道,你們護士學校的早期就是美國教會開設的,西方的節日,一般都會有活動,對吧?”
“是啊是啊!這些年聖誕節,我都參加教堂的活動的。”萍萍介紹了她參加過的幾次活動,看樣子,她應該是比較虔誠的教徒了。
本來有點懷疑萍萍和阿茜的,因為醫院的幾個小護士想來家裏玩玩,如果不請她們兩個,似乎又不太好,曉菁也同意讓她們來。但如果一直這樣懷疑下去,還不如見麵認識認識,看看她們兩個到底如何,是真的有敵意,還是真的可以交的朋友。
那個夜晚,曉菁和一幫小姑娘小丫頭們玩得很晚,夢安娜帶來的各種聖誕歌曲的唱片,讓整個龍府沉浸在一片祥和的氣氛中,讓我和曉菁感受到在這舊上海裏仍有一股熱情和友愛在傳遞,一直以來凝聚在心頭的那些傷感、孤獨、恐懼和擔心,統統拋在腦後……
西曆新年前夕,我帶曉菁去我們醫院檢查,曉菁問:“喂,你都要當爸爸了,準備給孩子取個什麽名字啊?”
“嗯,我早就想了好。如果是兒子,就叫星星;如果是女兒,就叫辰辰。怎麽樣?”
“是不是懷念那個星星網站啊?”
“也許吧!也有思鄉的意思哦!”
“要不要和你的那位惠子 MM 指腹為婚啊?”
“曉菁,我們不談這個可以嗎?”
“對不起啊,杉哥!我不是故意的。”
“沒事。都過去了,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你和你肚子裏的孩子,要一切平安!”
“嗯。過幾天,我們還要去民政局給孩子上戶口。”
“還要上戶口?”
“嗯!我早就打聽好了。我和夢安娜她們幾個經常玩牌,都是她們告訴我的。”
“哦?你居然學會玩牌?對了,你去影片公司試過鏡頭嗎?”說起夢安娜,我突然想起這事兒。
“唉,別提啦。剛剛把課程學完,這不,肚子就大了。看來隻有以後再說吧。”我撫摸的曉菁凸起的腹部,似乎聽見裏麵的小家夥在遊泳、在拳擊,那是我和曉菁的星辰和希望……
春節的時候,很多單位都放假,但醫院是不能放假的,我還得照常上班。但是,重慶老家的幾個親戚來上海,這個春節就熱鬧了。
早在臘月,母親就讓來福、李媽、文靜,還有亮兒媽、姑媽堂妹她們準備了好多年貨,很多都是專門請人從重慶帶來的家鄉貨。這次重慶老家的幾個親戚也帶來不少重慶特產,什麽重慶板鴨、油酥米花糖、薑汁豆豉、鬆花皮蛋等等,真的就與在重慶過節一樣了。我和曉菁本來就是在重慶長大的,吃慣了重慶味。
不過,曉菁因為有孕在身,母親讓亮兒媽單獨給曉菁做飯菜。尤其是重慶有一種小包子,亮兒媽很會做,曉菁特愛吃,那個樣子,就好象幾百年沒有吃過似的。沒幾天,曉菁就變得白白胖胖的了,還說都怪我,她才變醜的。
曉菁去了母親那邊(法大馬路,即後來的金陵東路)居住安胎以後,我自己一個人在這邊,因為這邊距離醫院近。但下班之後和禮拜日是一定要過去照顧曉菁的,平時也是每天電話聯係。好在那時候沒有電視電腦手機,這對胎兒是最好的了。
“杉哥,想你哦!”每天的電話粥。
“我也是呀!所以,每天下班就去看你。”
“虛情假意!我想你照顧我。”
“那邊有媽、亮兒媽,還有文靜……”
“等等,杉哥,你和文靜有什麽關係?”
“文靜?文靜是照顧媽的飲食起居的。”說出這話來,我還是有點心虛的。說謊話,舌頭也會發抖。
“有一天晚上,我看見文靜在你房間裏……”
“我現在無法解釋!也說不清楚。這樣吧,你問問媽,看她老人家是怎麽安排的, OK ?”其實,我是一直想找個機會,把這件事說清楚的,可就是無法麵對,毫無頭緒。
“嗯,好吧,我相信你!”
“晚安!”
“杉哥晚安!”
掛上電話,我心裏有些不安。文靜的事兒,一點也不比這上海灘的危情輕鬆,搞不好,還會有大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