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普世價值觀中,藝術一直被作為某種理想狀態為人所崇尚,是常人力所未逮卻又欲罷不能的敬畏憧憬,它就像絕世高手遺落在懸崖穀底的武功秘笈,人人都想得到,然路途艱險,人人又恐摔個慘不忍睹,身死道消,於是打了退堂鼓,甘為眾人矣。所以,我們在羞愧自身平庸的同時,更加仰望那些勇敢攀爬在峭壁上,堅韌孤獨的追夢者。
藝術之於藝術家,就是一個追逐夢想的過程,攀爬的身影每拔高一點,也就意味著藝術水準每精進一分。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許多富有才華的年輕人不甘泯然於眾,在理想和信念的支撐下,勇赴藝術之路。他們才思敏捷,目光犀利,善於在苦難中淬煉心誌,庸常中寄居詩意,腐朽中反躬自省,卑微中洞悉偉大,以地域性群體為單位形成了各種特有的新藝術風格,完成了文革後首次大規模藝術對抗政治的逆襲,並取得了階段性勝利。
及至本世紀初,這一批當年的青年才俊業已成為中國藝壇的明星人物,把持著中國當代藝術的大半江山,多年的清貧拮據因潛心藝事終於苦盡甘來,目前藝術市場的硬通貨和天價作品也多出自他們之手。原本應該隨其財富和榮譽的蜂湧而至,他們擁有了之前不可比擬的藝術創作條件,理應創作出更多的優秀作品。但令人扼腕的是,中國藝壇似乎陷入了一個怪圈,那就是一旦畫家(特別是水墨畫家)成名之後,藝術水準不但毫不見長,反而隨名氣增長而越畫越差,觀其成名前後創作的作品完全判若兩人,有如雲泥。
中國水墨曆來講求筆墨功夫和精神意趣,按理說隨年齡增長,人生閱曆日漸豐富,學識涵養與日俱增,畫家的手上功夫都會愈加沉澱,知識結構漸進係統與深厚,藝術造詣水漲船高才是正理,為何當代畫家成名之後,卻是越畫越差?究其原由,不外乎以下幾點:
一、 迎合政治,名不副實
任何時代,任何國家,都存在著來自社會內部的拉鋸與抗爭,這種矛盾表現在舊製度與新思想的博弈中,當老牌既得利益者占據上風時,主題為社會和諧,軍民一家親 “紅光亮、高大全”之類歌頌主旋律的藝術作品自然被認可與宣揚;當改革與新思潮漸成燎原之勢,那麽主題為鞭笞社會黑暗現實,批判腐朽傳統的藝術作品亦將作為民眾的呐喊披上旗幟被推上舞台。說到底,上述兩類創作者的成名基本上與藝術才能關聯不大,主要是作為政治權利鬥爭的附庸,機緣巧合下成為“時代的需要”,固有藝術價值在政治實用的過程中被放大。一旦藝術家的創作脫離此類主題或不再被政治所需,觀者的目光由階級崇拜轉向作品本身的美學審視上來,創作者那些曾經被有意忽略的瑕疵也會因此暴露。越畫越差的觀感,隻是畫家跌落神壇後的名不副實。
二、思維固化,筆墨遊戲
中國曆來不乏有才情的藝術家,遺憾的是這種才情往往不能持久。藝術初創時期,他們大多極富激情,並且勇於對既定權威宣戰,付諸行動在具有實驗性質的水墨革新中,逐漸完成一種自有樣式和風格的確立。多年過去,這種獨創的藝術語言漸漸被認可,而創作者的自我身份也隨之發生變化,成為握有主流藝術話語權者。這個時候,他們極易自滿於現狀,不願在已有藝術風格上另做突破,反而往往被惰性和習慣捆綁,沉溺在自己創造的語言模式中不停地重複筆墨遊戲,看似筆墨愈加嫻熟,實則空洞無物。早期初創時的人文精神、藝術追求和生命渴望已在程式化的筆墨陋習中消亡殆盡。
三、油滑取巧,消費自我
承載當代水墨作品價值的兩大關鍵因素,一為視覺經驗的形式內涵,以技法支撐;一為思想觀念的深度表達,以創作者的意誌和學養支撐,一件優秀的藝術作品,二者缺一不可。然則囿於大眾美育匱乏(至少目前中國大眾的審美層次普遍不高),他們大多隻能依靠前者即畫麵視覺樣式給予眼球的舒適度來作為評判作品的優劣,缺乏足夠的美學目光去審視作品的精神意蘊。這一現狀,讓動機不純的畫家有了可趁之機,他們挑選出自己曾經已被社會大眾整體接受了的題材樣式為母本,無需情感觀念的傾注,即可“批量生產”出萬千孿生姐妹兄弟,並廣泛流通於藝術市場,不明就裏的消費者無法分辨出作品雖貌在神已逝,依然甘願為此類“複製品”買單。畫家們則自喜於陰謀得逞而後更加疏於創作,瘋狂消費著早期自我積累形成的大眾口碑而不自知。
四、炒作鑽營,舍本逐末
如今,隨著大量資本對藝術行業的介入,資本功利的本質也逐漸影響到藝術創作群體,金錢利益儼然成了藝術市場尤其是水墨市場的最高準則。中國水墨作為一種被資本收買的文化產業,其利益最大化的捷徑就是不斷強化藝術家的影響力。於是和娛樂圈一樣,藝術界的“造星”計劃也是甚囂塵上,大致操作流程不外如下:找關係進入畫院、美協、學院等體製單位掛職,獲取一定的國家機構資源;頻繁出入慈善義賣、文化交流等社交活動增加知名度;重金邀請批評家寫文章為其學術價值增加砝碼;出版畫冊、舉辦展覽、媒體報道,努力化身公知提高社會影響力;最後拍賣做局,作品價格逐年飛漲,天價神話。利益的驅動,令相當數量的畫家無心創作,中國文人向來自詡的高潔風骨,儼然淪為自我鼓吹的肮髒騙局,更別提當代藝術最為強調的獨立意誌和人文關懷了。
五、患得患失,保守自封
很早出名的這些水墨畫家其實心裏都十分清楚,突破既有的程式筆墨是需要承擔很大風險的,故在戚戚然的患得患失中依然靠著咀嚼殘羹剩飯來的實惠和保險,管他藝術不藝術,老子不照樣幾萬幾十萬一尺嗎?或許改變了原來的套路,買家還不買帳了呢?那麽誰又舍得拋棄這既得利益為藝術而孤注一擲呢?此外,知識結構的老化、眼界的狹隘、見識銳減也使得那些原本早己出名的畫家們長期不思進取的一個重要因素。過早地成名很容易讓人沾沾自喜、固步自封,至使其“個人藝術”風格過早的聞世,這樣的“殼”如若沒有強大而豐富的文化涵養、人生境界做依托恐怕最終隻能落得個徒有其表,風格盡逝。此種情況下,自然“風格”形成得越早,其藝術的本體風貌便消亡得越早。
孫過庭在《書譜》中提到: “初謂未及,中則過之,後乃通會,通會之際,人書俱老。” 一個人必須窮盡畢生精力,最終才有可能在藝術上獲得大的成就。(插入段落)黃賓虹曾說:"急於求名求利,實畫之害。非惟求名與利為畫之害,而既得名與利,其為害於畫者為尤甚。"他一生曆盡坎坷、顛沛流離,卻對人生的態度始終保持孩童般的初心,他將繪畫作為人的生命創造的最高境界、人生的最終歸宿。呈現給我們的是一派極具鮮活生命創造、人格修養的絢爛之境。 真是無一筆不生動,無一筆不鮮活 。反觀現在一些著名畫家,多是小富即安的人,尚處於小農意識、小市民意識的複合體,難以形成高貴的精神氣象和敢於擔當宇宙精神的人,希望他們的藝術有重大突破和進展,可乎?人品既已高矣,氣韻安得不高!
還有一些畫家先天素養不足,又不注意後天學習,對於追求知識尤其傳統文化、新思想、新觀念沒有熱情和向善之心,逐漸退縮僵化、靈性慧根盡失是很自然的。他們都不心驚,旁觀著連提醒都會惹他們反感,何必多此一舉呢?盛名和權威往往蒙蔽當事者的心靈而不能再進行自我超拔和提升了。大師就是大師,是能我向自我私心、庸俗、無知開戰的人。
作為一位藝術家,必須有所職業操守,這份操守體現在追求藝術真誠的態度上,而態度又會毫無保留地訴諸筆端,不容作假,許多原本有才華,曾經畫藝卓著的藝術家最終都失守於文化的立場及鮮活的生命狀態和積極的人生態度和藝術追求上。反觀晚年的黃賓虹、齊白石、林風眠,筆墨愈顯嫻熟老辣,情感更加單純本真,真是無一筆不生動,無一筆不鮮活,儼然已入化境般隨心所欲。
“畫者從於心”, 一個優秀的藝術家,內心必須要有態度與堅持。靠外部手段操作隻能獲得藝術價格的一時繁華,而藝術價值的提升,惟有常擁謙虛之德,永葆敬畏之心,在不斷地自我批判中反複修正自我、超越自己,把藝術作為與生俱來的一種精神需求,才能走的更長遠,更持久。因為隻有靈魂裏鐫刻著藝術的人,才能握緊藝術的真正靈魂。
歡迎對號入座,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希望對號者引以為戒!我們真不情願看到原本那些非常有才華的藝術家連同他們的作品沒落沉淪,而成為藝術商業或他們自己的犧牲品,誰讓我們都生活在藝術這條船上呢?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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