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李小秋與“九級天梯”的第一次觸電
後來,我很快地度過了四年的大學時期並以全優的成績從美術史專業畢業。在大學求學期間我大部分的時間和精力全放在了練習登山,或給別人畫肖像賺零花錢上因為學校的課程有超過一半以上格林先生都早已傳授給我,所以考試對於我來說不過是走過場。上學時,在校內我還在畫的修修補補方麵小有名氣,有時也會在那方麵賺點外快。每年的暑假期間我會定期回上海看外婆,這個安排雷打不變,因為回國看外婆的原因我甚至推掉了一個讓我能一下賺上萬塊錢的登山廣告。雖然我並不富有,但錢對我來說卻好像永遠不是個問題,我有讓自己糊口的小本領。就在大學畢業的這一年,我在回上海看外婆時與外婆商量未來幾年的規劃,我說我不想像格林先生建議的那樣馬上讀碩士,而是想到世界各地轉悠轉悠再說。外婆想了想問我有沒有計劃?或者是心裏有沒有確切想去的地方?我說想去歐洲,因為我自到美國以來所有接觸的和學習的東西其實大部分在歐洲,我想去親自看一看。外婆又問我,有沒有計劃,算沒算過需要多少錢?我很老實地回答外婆說,首先我在大學期間已經賺了不少外快,第二如果我實在還需要錢,我就在街邊給人畫肖像。
於是我像做夢般來到了在讀書時教科書和老師一再提及的歐洲。我從美國直飛的倫敦,在倫敦遊蕩了十來天的時間便坐船去到法國。在巴黎這個陌生的城市裏我因語言不通不用說話,但縱貫全城的地下鐵就像為我安上了雙翼,我竟像如魚得水,如鳥在天。再也沒有了因為結巴所引起的尷尬和不安。在那兒我一呆就是三個星期,每天不是徜徉在美術館裏,就是穿行在各色街道中,咖啡館裏或躺在河邊曬太陽。然後從巴黎坐火車一直去到米蘭,然後是威尼斯,和佛羅倫薩,最後來到羅馬。我這一路上感覺是出奇的順利,好像有神在保佑我。我的語言障礙成了我的護身符因為不通所以得到許多人的額外照應。在遊覽梵蒂岡的時候,站在聖皮特大教堂的前麵我感到一陣莫名的不安。後來在梵蒂岡的中庭散步時我感到它的地下室裏有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刺激著我的感官,有淚水從淚腺分泌。在淚水堵塞我的鼻腔之後突然之間一個噴嚏一下徹底清理了我的嗅覺。是那種東西在刺激我的嗅覺。後來才知道就在我拜訪梵蒂岡的同時,那件東西就藏在它的地下室裏。
這件事過了約十天的時間我才在不經意間向外婆提起。而外婆居然馬上第二天就飛了過來,並在穿梭於希臘群島之間的輪渡上截住了我。外婆麵容嚴峻地看著我,第一句話劈頭蓋臉就是:這件事為什麽不早告訴我?我傻在那裏完全說不出話來。我又怎麽知道要告訴誰什麽?外婆說完就道歉說,親愛的,對不起,我不是想怪你,隻是這件事實在太重要了。我惶惶然地企圖討好外婆,我說那我們現在就回羅馬吧,我告訴你在哪裏。外婆說你已經不會再感覺它了,我已去過你說的地方。然後外婆在碼頭旁找了一條石凳和我肩並肩坐了下來,摟著我的肩膀要我好好回憶當時的一切細節。
我閉上眼睛努力回憶起來。當時好像是。。。怎麽說呢,好像是嗅到了某一種久遠的顏色,?是的,應該是顏色,但我實在不確定,我不敢講,因為這麽多不確定的因素我的結巴已經完全把我變成了啞巴。外婆知道我的毛病,看我久久發不出聲音來於是便遞給我一支筆和一個記事本讓我寫。我感激地看了外婆一眼,外婆又回到了那個我熟悉的樣子,安靜,慈祥。於是我開始把所有用到我腦子裏的感覺用詞匯和短語表達了出來。
下麵是我寫在紙上的東西:
暗紅色,有點甜。。好像還有點腥。夾雜著黃的,綠的,可能是草綠色,有一種刺鼻的像薄荷,像辣椒的味道;
然後有一種很激烈的東西有點像洗油畫料用的鬆節油,裏麵還有一些什麽辛辣的東西很快地散發,我眼淚流了出來,鼻塞,打噴嚏。我的腦子裏好像出現了。。。。一幅畫,不,不是畫,應該是更像一些圖表類的畫麵。我形容不出來那個具體的樣子。
之後就好了。我補充道,可能是我產生了某些幻覺。
No,外婆說,你不是產生了幻覺,而是你嗅到了應該看到的東西。
從那以後外婆就教會了我做一種練習,每天都要做,盡量爭取在晚上11點左右開始。這個練習既是一種呼吸訓練,又是一種心智訓練。就在那張石凳上,外婆很嚴肅地跟我談了一次話,第一次她告訴了我,我究竟是誰。我的祖先是誰,我為什麽會聞到色彩。外婆和我是我們這一支海倫後人中僅有的兩位具有超嗅覺功能的人。這件事發生的概率相當小,因而就變得相當詭異,象一個永遠無法解開的謎。而且外婆還鄭重地告誡我說肩上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這個責任你以後慢慢會知道的。外婆還特意關照我說有關我的嗅覺功能異常一事對誰都不可以提起。我問包括格林先生嗎?外婆說是的,包括格林先生,除了你自己和外婆之外一概不能提起。並且告知我今後如在我的旅行過程中再有此類事情發生一定要在第一時間用對方付款方式打電話告訴她。外婆給了我一個我從來沒見過的號碼,一個非常奇怪的號碼。外婆還特意交代說,這個號碼隻用來做這一件事,不能為任何其它所用。
如果萬一這號碼落入他人之手,我必須啟動緊急裝置,所謂裝置就是另外一個十位數的號碼。
之後外婆帶我去了一個叫做羅斯的(island of Rhodes)的希臘小島。羅斯島風光秀麗,曆史悠久,有一個與它的氣勢很相配的昵稱:騎士之島。外婆指著山坡上那些不多,卻長得鬱鬱蔥蔥的綠樹說,你的曾老祖宗海倫就是在這個島上被自己的女朋友在樹上吊死的。海倫的女朋友坡利索(POLYXO)因為在特洛伊戰爭中失去了丈夫,所以心裏一直暗暗記恨海倫,當海倫的丈夫去世後,海倫就找了這個本來可以養老的小島寄居,沒想到最後死在了自以為是自己最要好,最可信賴的朋友手裏。所以從很早時候起我們這個家族就將信任他人一詞從字典裏劃掉了,而且你肩負的使命也是一個需要高度保密,不輕信他人的絕密使命。外婆還告訴我說我的曾老祖宗海倫在這兒被尊稱為樹神,大家會定期祭祀她。不知為什麽突然之間我想到了自我的身體發生改變以來,隻有綠色植物才能讓我安寧的事,也許冥冥之中是海倫這位樹神前輩老祖宗在保佑我。
我們在小島上住了一晚。令人起疑的事是外婆睡在了米德偉尼家族的一棟巨大的類似中國祠堂的大禮堂裏(我覺得跟屋子相比,這個建築更像是一個大禮堂)。而我卻呆在了一家酒店裏,我想外婆應該是有她的考慮的。好像就是從這一刻起,我和外婆之間有了一種奇妙的默契:有時我們象兩隻孤獨的風箏一樣飄著,需要時外婆總會找到我的,我從來不必問為什麽。第二天早上我起來後逛了逛島上那些令人起敬的景致和古建築,然後在集市上吃大排擋,就在我最後將那小盤橄欖油西紅柿澆墨魚汁兒飯送進口裏時,外婆不聲不響地出現在我的麵前。
我們當天就乘飛機回了英國。在英國外婆將我介紹給了一位教授,蒙德先生。蒙德先生是當今藝術史以及鑒定界的頂尖大師。外婆說今天帶我去參觀一下這所大學,看看我喜不喜歡,如果感覺不錯,可以考慮在此進行碩士課程的學習。事實上,外婆已經幫我安排好就學事宜。其間作為我未來導師的蒙德先生起了主要作用,因為我在格林先生那兒所受的家庭教育給了我某一種很紮實的鋪墊(或許他們和外婆本來就認識,也許都還是很好的朋友,但我不確定)使得蒙德先生願意接受我做他的“關門弟子”。
當我看著外婆瘦小的身影像一陣風似地輕輕飄過機檢安全門時,有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要知道現在的外婆已經七十多歲的人了,可她的一切從裏到外都像一個三十歲左右的人,在我心裏外婆更象是我媽媽。
就這樣,我在英國一呆就是三年。就在我剛剛做完畢業論文答辯的那個月,我的恩師蒙德教授死於一個入室搶劫的小偷手上。這個案子後來一直沒有偵破,至少是之後的十幾年都是一件無頭案。記得當時我也被警方請去問話。我記得除了正常教學外我和蒙德教授之間做過的事隻有一件事是不屬於教學範圍內的,那就是在第一年的年底左右,蒙德教授有一個朋友(或客戶,因為蒙德教授還在一家著名畫廊博物館擔任顧問)家裏的古典老牆紙有損壞,而我是蒙德教授推薦的修複人員,於是我在那個約克郡的古老莊園裏住過一個月幹牆紙修複的活兒。那筆“買賣”是我成人以來賺的最多的一次,並且第一次正兒八經地用自己的手藝謀生。
畢業後我回到了北美,後來由於工作的原因總是在世界各地“漂移”因為這個行當的特殊性,很多時候,幹我們這一行的人總是在世界各地被“借調”。由於收入相對豐厚我基本可以自由地在不用工作的時候去世界各地登山,旅遊。孤獨和遠離人群仍舊是我的最愛和打發時間的最佳選擇。當然每年一次的看外婆仍舊是雷打不動的必修課。這些年也談了幾場不疼不癢的戀愛,可能是缺乏激情,基本上屬於無疾而終。我有時候懷疑自己是不是天生身體裏缺點什麽,導致我對愛情這個東西無渴望。後來就無形中有點兒自卑覺得自己缺少吸引男人的東西,因為我本身確實是相貌普通,毫無特色,甚至有點兒男性化--也許是常年在野外孤獨活動的原因吧。
自我母親死於非命後,父親就不見了蹤影。偶爾一個電話或發發郵件成了我們之間的聯係,一年也就是在在方便的時候---比如說碰巧由於各種原因來到了世界的同一個地方,就會找機會見上一麵,因為陌生感,就是見了麵也沒有太多可說的。但是每次見麵他都會給我一些價值不菲的老玩意兒或藝術品。他開玩笑說這是慢慢在為我準備嫁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