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好月圓
(2008-10-21 19:27:48)
下一個
爸爸去世了。兩個月後,我才寫下這句話。
以為自己終於可以在這個漸覺清冷的秋夜裏,冷靜理智的寫一點什麽,可立即知道還是不能。
失去他,生活不複完整,一切的一切,都不再相同。
我的世界,永遠有了殘缺,大大的一塊,沒有什麽可以彌補,代替。
甚至意識到這麽多年來,自己其實是一直多麽孤獨堅強的走過。
隻是之前盲目的相信明天會更好,經曆漂泊經曆所有都是必須,一切都值得,因為終究會苦盡甘來。
可是,當安定的生活漸漸走近,才覺得,沒什麽太多好欣喜的了,因為,最最以我為榮的人已經不在了。
是的,我終於認識到爸爸於我的意義。
從來我不認為他在我生活中的角色是傳統意義的爸爸,或者理想中的爸爸。
提供安逸的溫飽生活,讓一家人衣食無憂;對子女細心嗬護麵麵俱到諄諄善誘;以身作則,以自己的人生經驗來幫助指導我。
這些,他都曾經做到,或者盡量去做,嚐試去做。可是,大多時候我不以為然。
很少念及更不要提感激過他的養育之恩,因為在我看來那是父母應盡的責任;
也不覺得他對我的成長或人生道路的選擇做出過什麽決定性或者建設性的意見;
甚至覺得他的人生平淡極了,所謂的經驗跟準則也不過是不合時宜的老皇曆。
尤其是最近幾年,總認為跟爸爸所謂的交流,不過是我講我的生活給他聽。
潛意識裏有一個聲音跟自己說,我比他強,知道的比他多,做事比他對,決定比他英明。
耐下心聽他講,不過是為了孝。 他那麽一說,我也就那麽一聽,耳旁風罷了,根本不會按照他說的做。
或許事實就是這樣吧。如果時光倒退回到一年前,不知會發生什麽事,我還是會同樣感覺。
因為不知道有一天會後悔,會遺憾,自己其實很少細心聽他講話。
從未想過他的存在對我的意義,就如同不知道爸爸兩個字會給我什麽感覺一樣。
印象中爸爸總是笑嘻嘻的看著我們,聽我們唇槍舌戰熱鬧喧嘩,偶爾插個笑話。
他向來不是搶風頭的人,所以極少覺得他是中心主角。
也很難說他是支柱,因為我們都已長大,不再是小時候全部靠著爸媽的情形了。
可是,他是圓上的一段弧線。現在,殘缺了。就那麽撕心裂肺的斷掉了。
直到他走的那個上午,我握著他瘦弱無力的手臂,一聲聲的喊著爸爸,在一瞬間,體味到這兩個字對我的重要。
小時候周圍許多同學都是喊爹的。我從來沒嚐試過,甚至用爸爸這個稱呼暗自區別跟他們的不同。
也有人在文章裏稱呼父親。我也沒有過。爸爸就是爸爸,不是爹,不是父親,換了稱呼就不是他了。
在靈像前,在奔喪的路上,在墳前,有人捅我:哭爹吧,叫爹聲音大。
我麻木著,靜靜的留著眼淚,小聲的喊,爸爸。隻有這兩個字才是聯係我和他。
沒有了爸爸我能活。不是少了他幫助我指引我。不是少了他聽我訴說孤獨悲傷和挫敗。不是少了他分享我成績跟快樂。
可是,沒了爸爸,不再有人永遠微笑著看我。不再有人為我微小的進步而欣喜。不再有人忽視我的渺小平凡而引以為榮。
生活能夠繼續。隻是對於爸爸我覺得有太多愧疚太多遺憾。
一直全家出去遊玩的,總是找不到合適時間段,盡管去年有這個強烈的打算,也回國呆了整整四十天。
總覺得不著急,終歸是遲早的事,我們有大把的將來。可事實上並沒有。而且再也沒有。
他再不能來他計劃已久的加拿大,踏上異國土地,看我這邊的生活,回去講給親朋好友聽。
沒有機會享受我有更多收入後的孝心。沒機會挽著我走進結婚禮堂,看我成家有孩子。
沒機會知道他到底對我們有多麽重要,我們有多麽愛他多麽想念他。
終於知道永遠有多遠。永遠失去,永遠遺憾,永遠不能再團圓。
有時恨自己太明白,太理性。
因為我相信人死後沒有靈魂。沒有天堂,沒有陰間,也沒有來世。
因為我知道爸爸走的時候太清醒太痛苦也太不甘。
也知道我跟他說最後那番話的時候他神智昏迷,沒有聽見。
覺得他認為我們沒盡力挽救,認為我們都太殘忍冷酷不愛他。
兩個月裏,沒有做過一個與他有關的夢。
盡量回避,盡量不想起,因為不敢。一想就是心痛。
可是等車,走路,吃飯,在毫不設防的時間都會想起他,看到他笑吟吟的樣子。
八月底九月初的時候,我打印了能找到的唯一一張我跟爸爸的合影,連同一張全家福,兩張他跟媽的合影,放到錢包裏。
然後,收拾行囊去旅行,默默對自己說,這是我跟爸爸兩個人的旅行,我帶他去看加東。
最開始,是能對著照片中的他微笑。到最後,就覺得不過是自欺欺人。有些事情是永遠不能彌補的。
八月十五的時候在教堂聽牧師說到花好月圓。立即想到爸爸。
牽強一點是我跟爸爸的名字都嵌在這詩情畫意裏麵了。
可其實是想到淒冷的月光下,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
我們一家,日子還是要過,路還是要走,隻是再沒了花好月圓。
夫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