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念萬嶽兄
(2008-10-21 19:2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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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奠萬嶽兄———天斌得知萬嶽兄——我的三姐夫,去世的消息後,我先是有一閃而過的欣慰感,然後才是長久的悲痛。任何人死了都應感到悲哀,而不應該有欣慰感,何況是親如兄弟的姐夫!但想到他這幾個月來於病榻上受到的煎熬和折麽,病又是沒有希望治愈的絕症。他去了對他也是一種解脫。我悲痛,因為失去了在我們兄弟困境中向我們伸出無私的手的好兄長;我們那些可愛的外甥們失去了他們的父親;我至愛的三姐失去了愛她的丈夫。。。。。。我知道我的悲痛會被即將到來的時間和不得不去應付的日常瑣事衝淡;但我今天悲痛中對他的回憶是永遠也不會隨著時間而逝去!我上大學一年級的那年寒假,我騎車去五裏外的鄰村看望剛結婚不久的三姐,碰巧遇上了從青海油田上回家探親的三姐夫。那天刮著大北風,很冷。我要離開時三姐夫執意要送我出村口,臨別時他從口袋裏,拿出來二十塊錢給我。我恍然大悟,他送我這麽遠,就是避開當時還沒分家的家人給我這二十元錢。那時他一家老小好幾口人都靠他一個人的工資生活,挪出二十塊錢來是很不容易的。用心何其良苦!也真是太難為他了。。從那個年代過來的人都知道二十塊錢在當時是什麽意義,它相當於一個工人半個多月的收入。對於一個靠一月十幾元助學金生活的特貧學生卻又遠不止於此,它不僅僅能以換成物質,,還可以在同學麵前換成自信。我還是第一次身上有這麽多錢!我父親常教育我,“人身上有錢,腰裏才直壯”。我這時才真正領會到這句話的含義。我把這二十塊錢揣到懷裏,頓時感到那呼嘯寒烈的北風如溫暖的春風,身上開始發熱;身上力氣離奇驟增,坐下的自行車登得飛快。。。。。。自此以後他不時地接濟我錢和糧票。那時候大學生一月三十五斤糧。對於一個好運動的二十歲的小夥子,是不夠吃飽的。有了三姐夫不時寄來的全國通用糧票和其他接人的接濟,大學四年我才沒怎麽挨餓。我現在已記不起那幾年他給我寄了多少次錢糧。但有一年春天他給我寄過一會錢我是記得很清楚的,以至於我現在還能記得他用的印有大紅字的公用信封和他略斜的字體。之所以記得如此之清,是當時囊中已空多時,經濟上窘迫到了極處,又無處借貸。以至於打算向女同學借錢。那年早春的濰坊如中國北方的其他地方一樣陰冷,如油的貴雨又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校園的路上一春都泥水不斷。頭上無傘,腳下又是一年四季唯一的一雙布鞋,在教室,食堂,宿舍三點之間跑來跑去。下雨沒有傘身上弄得很狼狽,心裏也是很不體麵。我穿的舊布鞋用小膠輪車輪胎打了前後掌,前後掌中間已折斷,下雨天路麵上的泥水從鞋的斷縫處擠進來。往往是不待早上從宿舍到教室時擠進鞋裏的泥水幹去,又到了吃午飯的時間,從教室再到食堂,鞋裏又灌進了新泥。苦不堪言,也無人可言;濕腳事小,丟人事大嘛!那天上午下了第二節課,我們班的信使--楊遞給我一封信。一看是三姐夫來的,我急急地把信橫著就撕開了。打開信紙,裏麵包著一張二十元的人民大幣!我急於趕在下節課前逃出了教學樓,信我也沒讀,也不必讀,錢就是最好的內容。四層的教學樓,幾步就躥了下來。出了校門不遠就有擺小攤賣吃食的,我花四毛錢買了一個“杠子頭火燒”。杠子頭火燒是濰坊的特有,中間薄邊沿厚,如人的紅細胞的形狀。特點是奇硬,好處是即便宜又頂饑。一個杠子頭火燒有大半斤沉,一般人吃一個吃就差不多飽了。我吃著香品品的杠子頭火燒,走到一個賣傘的小攤上花了三元錢買了一把綠色塑料傘。然後來到離學校最近的那家人民百貨公司。百貨公司麵對一條南北向的水泥馬路,正門朝東。一進門就是賣鞋的櫃台,櫃台後的貨架子上擺著鞋。我讓女售貨員給我拿一雙四十二號的解放鞋,黑色膠底黃布鞋幫。她毫不認真地看了我一眼,問我,你買麽?她是看我買不起。她哪裏知道我身上還有十六,七塊錢;我覺得我富得不行,能把整個世界都買下來!我什麽也沒說,轉身,踢腿,腳上那早過了退休年齡的破鞋就飛到了馬路的對過。再飛一腳另一隻鞋也到了馬路對麵跟它的老伴相會去了。行動是最有說服力的語言,那女服務員什麽也沒再問。她拿鞋我付錢。付了四塊九毛五,鞋就穿到了我的腳上。出了商店的門看到有人在那裏擺象棋殘局,一毛錢可以下一盤,贏了掙一毛錢,輸了輸一毛錢。我想下又有點膽怯,就對一個在一旁指手畫腳的人說,我出一毛錢你跟他下一盤。此人卻反問我,既然你有那一毛閑錢你為麽不自己下?一想他說的也是,就下了一盤殘局象棋。結果是輸了一毛錢。下完棋,我腳上穿著嶄新的解放鞋,手裏打著綠綠的新傘,口袋裏裝著發燙的錢,肚子裏填著仍然品香的杠子頭火燒,大步地趕回學校想去顯擺一下。遺憾的是待我趕回學校,同學們早已吃完午飯午休了。這是我一生過得很“壯”的一天。這麽些年來,無論我身無分文還是“腰纏萬貫”;我都常常想起,也常常給我的老婆孩子們講起這一天和那二十塊錢給我帶來的,也隻有我才真正能體會到的,物質上和精神上的無限滿足。萬嶽兄,為人忠厚實在,不奸不詐,與人為善,從不對他人評頭論足。做了三十年的姐夫和老兄,有一段時間他就與我的父母住在一起,跟所有的家人都能和平相處,天長日久,這是難能可貴的。也是我永遠學習的榜樣。萬嶽兄寡言,外表平靜似水,內心感情豐富,雖無媚骨但有傲心。在他身體尚健之時他努力地工作想讓他的家人過上富裕的日子,無奈天不予人,正當他雄心勃勃大幹一場的時候,蒼天不但未降大任於他,反而讓他生了一場久治不愈的大病。久病纏身摧殘了他的身體,也折麽著他那敏感而又高傲的心;很多事上他有心無力,使得他很心焦。但他從未在為人前表現出來。設身處地地為他想想,能做到如此也實在難能可貴。那一年我回家去探親,親眼看到我的外甥女迎華挽著他爸爸的胳膊在陽光下走路,父女倆都笑得一臉燦爛。這在我們那個小縣城裏是很少見到的,我都很嫉妒。萬嶽兄一介草民又未給兒女創下萬貫家產,如何會得到子女如此的敬愛?人們常說,一個好父親最重要的品質就是對孩子要有耐心,耐心來自對孩子的無條件的愛。萬嶽兄給孩子的就是這種大愛。在這種愛的感召下,在他病重的時候,所有的孩子們毫不猶豫地停下他們的工作和學習來到他身邊全心全意地伺候他直到他去世。“He earned this”。 我沒有理由嫉妒他。上天這麽早早地就把他招去,鬼神也為他不不平;出殯的那天才大雨傾盆。盡管這樣,還有很多很多親朋,鄉鄰,來為他送葬。而我這個最該生前服侍他,他死後到他陵前致哀的人卻反而沒到。好歹萬嶽兄是厚道之人,他地下有靈也不會跟我計較的。“忍看朋輩成新鬼,怒向刀叢覓小詩”。此時我沒有憤怒,有的是悲哀和深深的愧疚。我希望這篇蘸著淚水寫成的小文上能祭奠萬嶽兄的在天之靈,下能寄托我的哀思於萬一。二零零八年七月十九日
夫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