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
詩的優劣,應集中在其思想,內容,意境,警語;格律次之。蘆笛先生評價毛澤東的詞比詩好說得沒錯,但不在於其平仄格律不合規範。語言變化到今日,從漢唐九音的漢語到普通話的四聲,還抱殘守缺,那肯定不是毛氏的性格,也不是大多數詩人所追求的目標。史特勞斯的華爾茲當時完全屬於低下,違反宮廷作曲的規矩,但曆史的長河最終洗擦不掉這位天才。李白詩(本人不是他的粉絲)也有很多不按平仄出句的;最講平仄是杜甫,也有失律破格;蘇軾更是破格高手。 基本上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犯了平仄,還可以“救”來補過。沒錯律詩多以平聲作韻,但誰規定不可以破例用仄聲作韻?問題是很難寫得好。仄聲作韻有悲壯,激烈,淒戚,哀怨的音樂效果;如果由妙手來個創新,打破舊規定,怎麽不可以?
古韻裏的 東,與 冬 是不同韻的,但現代漢語對這兩個字的拚音聲調是完全一樣的,所謂的詩家老手為甚麽不可以把這些“平水韻的規矩”改一改,古為今用?這位作者隻能算是過時的老古董;今天的普通話已經沒有入聲了,很多漢唐時代的仄聲字變成今天的平聲字了;那些老先生要求別人寫詩的時候要注明是用新韻,還是舊韻;我看那些老古董他本人雖能按舊韻寫詩,但也不一定能吟誦自己的“佳作”,因為他也不懂怎樣去發“入聲”字(除非他是老廣,因為粵語還保留九音。)。
第二次.
不知蘆笛先生是哪裏人氏?“慷”字用漢語拚音,粵語發音都是平聲,怎會是上聲?是否把慷字看作慨字了?經過滿清統治兩百六十七年,漢語發音變化太大了,九音變成四聲,更少了入聲,太多漢滿混合音。這樣一來,把漢語軟化了,說起來柔和,但唱起來不夠鏗鏘激昂,因為音階不夠;好比中國的五音作曲(少了4和7)比不上西洋的以七音階作曲多組合,情感豐富。為甚麽鄧麗君唱日本歌比國語歌動聽?因為日語保留很多漢唐發音。那部“平水韻”的歸類應該重新定製,不要那麽墨守成規,方能適應語言的變化,方能進一部把詩詞發揚光大,從而達到古為今用的目的。
蘆笛先生還有一種偏見,凡是不合嚴格平仄格律的詩便是打油詩。個人認為以淺俗文字來諷喻人與事的手法寫出來的詩才算打油詩;即使這種詩完全符合平仄格律的,還是打油詩。崔灝的黃鶴樓的前四句雖不合七言律詩嚴格規定,但沒人說它是打油詩,因為這首詩寫情景交融的佳句好到連李白也說“眼前有景道不得,崔灝題詩在上頭。”好的詩應以思想,內容,感情,意境,警句,全篇結構取勝,格律次之。有人提出既然寫不出合平仄格律的詩,那幹脆寫散文詩算了;但是鑒於“單音多義”的中國文字特點,那些無韻的散文斷句除非意境非常好,否則會少了詩的味道;即使鼓吹白話文的先鋒胡適先生的白話詩也不敢恭維。詩不是為格律而寫的,而格律可以增加詩的完美;所以有限製,但又不似前人那種過份嚴格苛求才是當今詩人要追求的變革(可稱為新律詩)。
毛澤東詩詞格律謬誤觀止
蘆笛 (作者:蘆笛 在 蘆笛自治區 發貼, 來自 海納百川)
國內對毛澤東詩才的評價曆來很高。然而如果我們剝去權力崇拜和/或感情傾向的附加值,將他當成一個純粹的詩人來作客觀公允的判斷,則略有傳統文學素養的讀者都不難看出來,毛澤東詩作的最大特點是良莠不齊,有的作品頗佳,有的則不堪入目,簡直不像是同一個人寫出來的。大體說來,他早期的作品勝過晚期作品,詞作勝過詩作,詞作中小令又勝過長調。但無論是早期還是晚期的作品,比較恒定的特點有這麽幾條,一是格律錯誤發生率遠遠高出了尋常可見的詩詞,二是聯句的水平普遍偏低。這兩個特點都提示他駕馭文字的才能相當有限。第三個特點則是不乏佳句,可惜全篇俱佳的作品很少見,說明他不懂布局謀篇。
在這些問題中,格律謬誤相當嚴重,有的簡直就是不押韻的打油詩。這或許就是毛詞比詩好(這是他在給葉劍英的信中自承的)的原因,因為近體詩(律詩與絕句)押韻的要求要比詞的高,超出了他駕馭文字的能力。
例如這首最著名的《七律•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
鍾山風雨起蒼黃(下平七陽)
百萬雄師過大江(上平三江)
虎踞龍盤今勝昔
天翻地覆慨而慷(上聲二十二養)
宜將剩勇追窮寇
不可沽名學霸王(下平七陽)
天若有情天亦老
人間正道是滄桑(下平七陽)
如所周知,近體詩隻能押平聲韻,而且必須按韻書押。有些字即使按現代發音讀來韻母相同,但若不在韻書的同一個韻部裏,那就不能算押韻,隻能算打油。從這個標準來看,這詩乃是地道的打油詩。為說明這點,我在括號中列出了各韻腳所屬的韻目。“黃”、“江”、“慷”、“王”、“桑”分屬三個不同韻目。最混帳的還是頷聯的“慷”,非但不與其他聯同屬一個韻目,而且竟然用了上聲字。自有律詩以來,大概隻有文盲會這麽寫──就連三家村蒙童都該知道,律詩隻能以平聲字押韻,決不能用仄聲,就連洪秀全天王,大概也不曾寫過這麽爛的詩。
另一首膾炙人口的“名篇”雖沒那麽糟糕,但也不押韻:
七律•長征
紅軍不怕遠征難(上平14寒)
萬水千山隻等閑(上平15刪)
五嶺逶迤騰巨浪
烏蒙磅礴走泥丸(上平14寒)
金沙水拍雲崖暖
大渡橋橫鐵索寒(上平14寒)
更喜岷山千裏雪
三軍過後盡開顏(上平15刪)
這首詩雖然用現代漢語念來押韻,但其韻腳在韻書中卻分屬兩個不同韻目。如果用來寫詞倒還可以,可惜律詩不允許這麽做。於是用專業眼光來看,它仍然是不押韻的打油詩。
除了不押韻外,此詩遣詞用語也很差勁。它專說大話,以為那就是氣勢,可惜“騰細浪,走泥丸”讀上去實在別扭——哪怕是在同溫層上看,烏蒙山也絕無可能變成“泥丸”的樣子。以“雲崖暖”對“鐵索寒”,對仗倒是顧上了,可惜那“暖”字用得非常生硬,毫無真實感受的現實基礎,一看就知道那是為了對仗而硬湊上去的。
下麵這首也有類似毛病:
七律•和柳亞子先生
飲茶粵海未能忘(下平七陽),
索句渝洲葉正黃(下平七陽)。
三十一年還舊國,
落花時節讀華章(下平七陽)。
牢騷太盛防腸斷,
風物長宜放眼量(下平七陽)。
莫道昆明池水淺,
觀魚勝過富春江(上平三江)。
此詩押的又是“通韻”,用在詞裏猶可,用於律詩不行。“三十一年”根本就對不上“落花時節”,而“太盛”與“長宜”也對不上。“防腸斷”雖可勉強對“放眼量”,但用語太鄙俗,且跡近詛咒,實在不該寫在答友人的詩作裏。
七律•答友人
九嶷山上白雲飛(上平五微),
帝子乘風下翠微(上平五微)。
斑竹一枝千滴淚,
紅霞萬朵百重衣(上平五微)。
洞庭波湧連天雪,
長島人歌動地詩(上平四支)。
我欲因之夢寥廓,
芙蓉國裏盡朝暉(上平五微)。
比起上麵那兩首來,此詩隻有一句(第六句)用了別的韻目,而且用語典雅,對仗也算工穩,堪稱佳作了。相比之下,下麵這些打油詩簡直慘不忍睹:
五律•看山
三上北高峰(上平二冬),
杭州一望空(上平一東)。
飛鳳亭邊樹,
桃花嶺上風(上平一東)。
熱來尋扇子,
冷去對佳人(上平十一真)。
一片飄颻下,
歡迎有晚鷹(下平十蒸)。
五個韻腳分屬四個韻目不論,以“人”(ren)去押“鷹”(ying),甚至去押“峰”(feng)、“空”(kong),哪怕是用普通話念都通不過,就連文盲農民也未必會說出這種順口溜來。不僅如此,此詩的平仄也完全錯了,寫成了:
平仄仄平平
平平仄仄平
平仄平平仄
平平仄仄平
仄平平仄仄
仄仄仄平平
仄仄平平仄
平平仄仄平
第一句與第二句本該是“平平仄仄平,仄仄仄平平”,卻寫成了“平仄仄平平,平平仄仄平”,使得第二句與第四句的平仄完全相同,犯了絕對禁止的大忌。
除了嚴重的格律錯誤外,此詩的遣詞造句也非常之爛,那“熱來尋扇子,冷去對佳人”完全是俚語,隻見於民間大老粗們對歌的場合,而且非常別扭:前一句雖然鄙俗,倒能理解,“冷去對佳人”則完全不知所雲了。那“冷去”完全是為了對“熱來”硬湊上去的。比起來,前幾年網友們在本網站寫的搞笑門神對“熱臉熱貼熱屁股,冷月冷照冷水灘”似乎還要比這高明些。
五律•喜聞捷報
秋風度河上,大野入蒼穹(上平一東)。
佳令隨人至,明月傍雲生(下平八庚)。
故裏鴻音絕,妻兒信未通(上平一東)。
滿宇頻翹望,凱歌奏邊城(下平八庚)。
Again,用“生”,“城”(韻母都是eng)去押“穹”、“通”(韻母都是ong),乃是連說順口溜的文盲都不會犯的錯誤。Again,這詩的平仄也出了大錯:
平平仄平仄,仄仄仄平平
平仄平平仄,平仄仄平平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仄仄平平仄,仄平仄平平
不難看出,第二句與第四句的平仄句式又是雷同的,再度犯了大忌。
這詩的遣詞用語稍比上一首好些,可惜仍是毛病多多,“佳令隨人至”,說白了就是“佳節跟著人來”。跟著誰來啊?真是不知所雲。“故裏鴻音絕,妻兒信未通”稱為“合掌”,也就是上下聯講的是同一件事,乃是對仗大忌。而且,“音”是名詞,“未”是副詞,根本就對不上。
這首也夠嗆:
五律 張冠道中
朝霧彌瓊宇,征馬嘶北風(上平一東)。
露濕塵難染,霜籠鴉不驚(下平八庚)。
戎衣猶鐵甲,須眉等銀冰(下平十蒸)。
踟躕張冠道,恍若塞上行(下平八庚)。
四個韻腳分押了三個韻目,可謂“打一槍換一個地方”了。而且,以“風”(feng)去押“驚”、“冰”、“行”(韻母都是ing),即使是現代漢語也難得通過。
這詩的平仄更爛,簡直無法想象:
平仄平平仄,平仄平仄平
仄仄平平仄,平仄平仄平
平平平仄仄,平平仄平平
平平平仄仄,仄仄仄仄平
這種格律我從未見過,不但第二句與第四句的平仄完全相同,而且末句除了韻腳外,竟然全是仄聲!
比起上麵兩首來,此詩的遣詞用語要好得多,不過也隻是相對而言。若讀者看過王維、老杜或哪怕隻是王灣的五律,立刻就可洞見作者煉字功力之低下。這首詩本是寫景的,可惜毛非但寫不出“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那種雄渾蒼勁的名句,就連“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都沒本事寫出來。那“霜籠鴉不驚”的“籠”字用得很牽強,而“鴉不驚”也十分別扭:到底是烏鴉被凍得無法動彈了,還是莊敬自強,處變不驚?這對描繪北國寒冬有何渲染烘托作用?完全是湊韻腳。類似地,“須眉等銀冰”的“等”字完全是為了與“猶”對仗而勉強用上的。若改成“盡”字,恐怕效果要好得多。
七律 詠賈誼
少年倜儻廊廟才,壯誌未酬事堪哀。
胸羅文章兵百萬,膽照華國樹千台。
雄英無計傾聖主,高節終竟受疑猜。
千古同惜長沙傅,空白汩羅步塵埃。
這首詩韻倒是難得地押對了,可惜平仄又是難以置信地爛:
仄平仄仄平仄平,仄仄仄平仄平平
平平平平平仄仄,仄仄平仄仄平平
平平平仄平仄仄,平仄平仄仄平平
平仄平仄平平仄,平仄仄平仄平平
此詩的絕豔之處,是它的第二、四、六、八句全是同一個“仄仄仄平平”的基本句式,絲毫不與“平平仄仄平”的句式交叉。自古以來還從未有人這麽寫過,端的是千古絕唱。若是別人寫出這種爛詩來,我隻能毫不猶豫地判定該人絲毫不懂詩詞格律。然而這可是毛澤東的大作,他應該懂這一套,而且也確實寫過些符合格律的律詩,那怎麽又會連起碼的ABC都不懂,要炮製出這種好家夥來呢?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此詩的對仗也不敢恭維。“胸羅文章兵百萬,膽照華國樹千台”,那“樹”底是名詞還是動詞?如果是名詞,能用“台”來作量詞麽?如果是動詞,又豈能對“兵”那個名詞?而且,“萬”是數詞,豈能對“台”那個量詞/名詞?“雄英無計傾聖主,高節終竟受疑猜”就更糟糕:“無計”對“終竟”,“聖主”對“疑猜”,這種shit對,大約隻有含淚餘大師能寫出來。
最值得注意的,還是此詩毫無時代氣息,唱的完全是舊文人“懷才不遇”的主旋律。熟悉傳統文學的讀者都知道,此類作品可謂汗牛充棟,其與這首作品的區別,隻在於那些老掉牙的濫調的水平要比此作高出萬倍不止,起碼人家不會寫出連這種起碼格律都不懂的打油詩來。
七律•吊羅榮桓同誌
記得當年草上飛(上平五微),
紅軍隊裏每相違(上平五微)。
長征不是難堪日,
戰錦方為大問題(上平八齊)。
斥鷃每聞欺大鳥,
昆鶏長笑老鷹非(上平五微)。
君今不幸離人世,
國有疑難可問誰(上平四支)?
五個韻腳隻分屬三個韻目,算是一大進步吧。更難得的是這次本詩居然遵守了基本的平仄格律,再沒鬧出前麵那種驚世駭俗的笑話來了。可惜此詩的對仗實在太爛:“長征”是形名結構組成的名詞,不能對“戰錦”那種動賓結構。如果將後者倒裝為“錦戰”或“錦役”倒還勉強可行。隻是若如此改動,一則勉強,二則讀者也未必看得懂。“難堪日”對“大問題”端為神來之筆,兩者連起碼構成方式都不一樣,前者是“難堪-日”,而後者是“大-問題”。哪怕是文盲,也不至於以為“難堪”可以去與“大”對,而“日”可以與“問題”對吧?可惜這還不是獨一無二,還有個“欺-大鳥”與“老鷹-非”不讓這非人類可以想象的shit對專美於前涅。
七律•憶重慶談判 1942年秋
有田有地皆吾主,
無法無天是爾民(上平十一真)。
重慶有官皆墨吏,
延安無土不黃金(下平十二金)。
炸橋挖路為團結,
奪地爭城是鬥爭(下平八庚)。
遍地哀鴻遍地血,
無非一念救蒼生(下平八庚)。
這首詩我早在文革中就看到過,當時不相信是真的,因為水平實在太低。但現在卻登在《中國共產黨新聞網》上(http://cpc.people.com.cn/GB/69112/70190/70199/4763342.html),可見是真的。但蹊蹺的是,該詩注明為1942年作,其時如何“憶重慶談判”?在網上查了一下,有的寫為1945年,而且“延安無土不黃金”為“延安無屎不黃金”,與我當年所見版本一致,更符合偉大領袖的風格。不管怎樣,隻能說《中國共產黨新聞網》的主辦人對黨史實在陌生,竟然連重慶談判是哪年的事都不知道,所以連這再醒目不過的紕漏都竟然視而不見。
本詩除了四個韻腳分押三個韻外,倒也沒有什麽格律上的大問題,對仗也還過得去,隻是毫無章法,無一字扣住重慶談判的主題,每聯都在各自為戰,堪稱“霰彈槍”,根本看不出作者要敘述什麽事或是表達什麽有頭緒的感慨。雖然尾聯流露了偉大領袖的救世主情懷,而且坦承“遍地哀鴻遍地血”的慘禍是他“救蒼生”的“一念”引出來的,但這感慨卻與前頭毫無呼應,而是從天外突兀飛來。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此詩可作為寫詩毫無章法的反麵教材,供初學者引為鑒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