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忘記的一天

這一天早晨，給女兒準備衣服時，未加思索地拿出一套黑白配: 純黑色恤衫上麵有白色心形印花，黑白花形的短裙配純黑色長筒襪。

自己則穿上一件黑色連衣裙，黑色長襪及黑色皮鞋。

對自己說，不知道十九年後，除了當事人，還有沒有人記得這樣一個日子。即使年幼的女兒尚不明白她的穿著的意義，可是對於她的媽媽，這是一種讓自己內心平靜的方式。因為在這樣一個日子，曾經有很多，至今我還是不知道有多少，很多跟我同齡的青年永遠地失去了生的機會。

那一年我大學畢業。我們不在北京上學，所以遊行的周期並不長，又兼畢業前夕，結束了課程和論文，我們多數的時間都在寢室，不鹹不淡地聊著動蕩的形式和我們動蕩的將來。

這一天上午還在寢室，正好有遊行時候碰到的老朋友來造訪，我們一邊聊著即將到來的職業生涯一邊聽著收音機裏時斷時續的新聞。

一個同學的驚叫打斷了我們的談話。直到十九年後的今天，我還清清楚楚記得她的語氣，她高喊了一聲: 他們開槍了。

整個寢室頓時安靜下來。收音機裏，播音員反複強調著那定性的兩個字。

我的記憶定格在這一刻。女生們都趴在床上高聲痛哭，我也是女生，可是我不會高聲痛哭，隻是死盯著發出聲音的收音機，在不知不覺中，淚卻依然成河。

後來中國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因為經濟發展得好，淡化了這個日子的痛。我因為在體製中生活和體會了好多年，麵對很多事情經常自問，如果中國的曆史沒有這一天，是不是所有的故事都要重寫。

我的那個曾經化身正義和才華的好朋友會不會正在享受天倫之樂，而不是從憎恨腐敗到自己成了著名的貪官而今天還在吃著牢飯。

我在有了喜歡的工作，買了心儀的房子後會不會繼續我十二歲時就決定要從事的職業，用良心，良知和良好的教育為這個社會的良性循環做著努力，而不是在十字路口環顧四周，看到的除了洗頭房就是洗浴中心，毅然決定跑到萬裏之遙的這片土地來找自己內心的寧靜。

可惜的是曆史隻有單行道，我們沒辦法重新選擇。能做的，就是在每一年的這一天，讓自己的心痛著，想我的祖國，想那些曾經為我們的今天付出的人。

這一天的新聞說到一位母親，他的兒子十九年來沒辦法給她花錢，恐怕將來給她花錢的機會也很少。而同齡的我，無論在中國還是在法國，工作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給我的媽媽買她喜歡的東西，給她花錢。

我們的區別就是我是一個喜歡逃避不喜歡麵對的逃兵，而他，他的瘦削的身影十九年前曾經是一麵旗幟。事實上今天還是。

因為我自己也成為了媽媽，這一天尤其心疼他的母親。真想有一天能為她花點錢，哪怕就是請她一頓飯。

這樣心痛著過了一上午，中午意外收到那個從中國運過來的早就應該到了的貨櫃。帶著員工卸了貨後請他們去餐館吃飯，大家都歡天喜地，我躲在一隅不想歡樂。

接著理貨，上架忙了幾天，周日下午才有時間又來潛水，才知道這一天不隻是我一個人心痛。

才明白什麽叫痛苦有人分擔。

謝謝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