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京城老炮角馬力 江湖道上看路遙
說起北京老炮兒,有一個標誌性的人物——路遙。
路老大哥十四歲進少管,如今七十四歲還每日歌廳酒肆,打牌搓麻,快活無比,性似頑童,情濃如少,瀟灑倜儻,玩世不恭。六十年的玩齡真可謂不折不扣、純純粹粹的皇城老玩主。可天子腳下豈容賊寇?可想而知路遙大哥今天的瀟灑正是昔日的受罪鋪墊的。各位可曾聽說過“越獄八次爭自由,當代中國冉阿讓”,今天在下就給諸位慢慢敘說。
既是主題為八次越獄咱就閑話少說,直接從路哥二次坐監即一九七八年被判八年送茶澱勞改場服刑說起。因這次越獄翅兒(逃跑)出異常危險艱難,而且是一波三折,翅兒了折,折了翅兒,翅兒了又折,再折再翅兒,活脫上演了現代冉阿讓。大家都知道冉阿讓前後逃跑十九回終於成功,可那是在十八世紀的法國。路哥可是在強大的無產階級專政下的共和國。
這年路哥三十二歲,正值男人最好時光,八年對他來講簡直就是漫長的漫長,足以把青春埋葬。從到達茶澱第一天起,他就打定了逃跑的主意。
尋找時機,他像一頭被關在鐵籠中的餓狼,一刻不停的來回在籠中奔跑,兩支發光的眼睛緊盯著每一個空隙,時刻準備一竄而起,奔回他熟悉的叢林大地。
機會總是眷顧著做好準備的人,十一國慶節的晚上,勞改場給犯人們放映電影【佐羅】。
正當影片中的佐羅放馬奔馳在阿爾卑斯山脈時,就在炮樓上持槍的崗哨沉浸在影片的刹那,一道黑影一閃而過,翻越了高牆電網,現實中的佐羅像狸貓一樣趁著月光狂奔在夜幕下的田野上。
他沒有直接跑向火車站,因為隻有在每天早上十點多才有開往北京的火車,在那裏等著上車無疑是自投羅網,他要走到寧車沽,繞道至天津再回北京故鄉。
晚秋的夜是寒冷的,露水打濕了衣裳,泥濘的土路將雙腳沾滿了泥漿,一夜的急行使路哥汗濕衣衫,他絲毫沒感到寒冷。隻是天亮時分偶遇的路人射來的疑惑眼光提醒了路哥,他在一處水塘邊洗刷了布滿泥漿的鞋,又將臉洗了洗才又走在奔赴寧車沽的土路上。
正當他緊張的心剛剛得到一點舒緩之時卻聽到有人在身後喊道:“你是什麽人,從哪裏來的?”
他回頭看時是兩個當地農民裝束的人在向他發問,他不屑的答道:“你管得著嗎!”
“你一定是勞改場跑出的犯人,站住!”
不等那二人近前,路哥撒腿就跑,他跑過高坡,遇到一道小河溝,顧不得將鞋脫掉就淌水而過,慌忙中被泥漿嘬住一隻鞋,隻得將腿拔出,光著一隻腳奮力狂奔。跑至一片葦塘,內中有一坑窪處很是隱蔽,回頭見追者未至便一頭紮進葦塘,藏身在葦塘那窪陷之中。
片刻追者來到,隻是又多了三人,其中還有兩人身背長槍。隻聽一個背槍人喝道:“你們三往前追,我們兩個搜搜這裏,他光著一隻腳跑不到哪兒去!”
一個背槍的帶著兩個沒槍的向前追去,嘴裏還喊著:“一定得逮到他,肯定是勞改犯,這可比教養的獎金多!”
路哥聽後心中冷笑:“怪不得聽說這一帶農民愛管閑事兒,敢情有錢掙。”
“快出來,再不出來我開槍啦!”這背槍的還假模三道的摟起槍栓來。
任憑他怎麽咋呼,路哥屏住呼吸,悄不做聲。
許久,沒了聲響。路哥抬頭四顧,不見一個人影,這才爬出葦蕩向相反方向而去。由於不熟路徑,竟然眯了方向,以致行走一天一夜摸不準何處是路。饑餓之時揪下路邊野莢剝食,渴了捧起塘中汙水而飲。好不容易才尋得去往天津路途,興奮之時忽覺雙腳疼痛,低頭看時,隻見雙腳腿腕紅腫,多處露出傷痕,不時洇出血來。路哥咬緊牙關,繼續向天津走去,快到天津時已然是步步挪移,五步一停,十步一坐,揉捏一陣再走幾步。好在勉強撐住,進入天津。還好看到一處商場趕緊買了雙鞋,想起有個親戚住在皇家花園不得已前去叨擾。
這是自己的姑姑家,原本是高級教師,卻因出身資產階級,文革中百受磨難,如今雖已平反,卻已是毫無誌向,隻圖安分度日。但看到侄兒來到不勝歡喜,熱情款待。路哥在此息養數日待雙腳剛好就告辭回京。
一進北京就碰上少管好友後被發送新疆支邊的李玉喜號稱新疆小雞巴兒,二人見麵甚歡,互道別後滄桑。小雞巴兒聞聽路哥是從茶澱翅兒(逃跑)出身無居所便說:“你跟我去甘肅吧,我哥在一個縣城醫院當醫生,那裏山高皇帝遠,沒人會盤問咱們來路。先在那裏住一段再做打算。”
就這樣二人來到甘肅,在小雞吧兒的哥哥處住了一段後路哥又隻身來到了烏魯木齊。烏市早在清乾隆二十八年擴建築城時稱為迪化,1884年迪化成為新疆省會,它是世界上距離海洋最遠的都市,地處天山山脈中段北麓,1954年改稱烏魯木齊,按蒙語的意思是“優美的牧場”。也是我國西北地區文化發達、曆史悠久、經濟繁榮的重要城市。
路哥所以來這裏是他四弟路征在工一師支邊,更重要的是他認為越遠離北京越安全。新疆人熱情,姑娘漂亮,羊肉串兒、拉條子香,就這三樣使得路哥流連於此,不思桑梓。但無論你到哪兒,沒錢是寸步難行的,路哥也是京城老賊了,自然要靠老本行吃飯,況且路哥的兩把鉗子在少管時早已練就了。
路哥每日蹬得一兩趟車,扣個三兩份皮子(錢包)就歇手。除了吃喝找個妞兒餘下的窯兒(藏)起,小日子倒也快活。
常在河邊站,沒有不濕鞋的。好景不長,一次路哥在公共汽車上剛出得一份準備下車時炸了。折進烏市公安局二站看守所後,路哥自是不說自己身世來路,胡編濫造糊弄提審,那時通訊落後,尤其在邊遠地區打個長途都很難,對宵小蟊賊更是用不著費此周折。這正成全了路哥蒙混過關,在他心裏隻是想拖延時間尋得機會再翅兒出監牢。
一日獄警忽然將路哥叫出,同時還叫出一個小孩兒,說為了防止二人逃跑特將二人砸上一副腳鐐,各鐐二人一隻腳。上鐐時路哥偷得一段鋸條帶回監牢,夜幕降臨,路哥將腳鐐鋸斷,砸門叫人,待獄警剛要開門他猛力一推將獄警撞倒撒腿就跑。夜黑風高,路哥消失在暗夜中。
翅兒出幾天後碰到少管好友即當時號稱軍師的工二師老炮兒王秉義,這王秉義是師哥陳永安在隴海線馳騁時的軍師,此人足智多謀,性格穩重,為人仗義,堪比水滸智多星。師哥陷落就義後他始終漂泊江湖,從未折過,真可謂綽的響、玩的穩。他所以玩兒的如此之穩在於他並不以偷為主,而是效仿古時江湖術士,以賣假藥,江湖郎中為名,又不時扮成算命風水先生行走於江湖。若說他賣假藥冒充郎中還真有些冤枉他,因為他在多年的行醫中潛心研試,細心觀察,多方討教已練就了一身醫治病患之術,醫好諸多病人,頗得世人稱讚。再說他好看易經,熟讀相書,深諳八卦之理,加之多年行走江湖看人麵相就可說出一二,常常說的客人深信不疑,爽掏腰包,慷慨付銀。
秉義勸路哥道:“無論你玩貨多好,總有馬失前蹄。哥哥若不嫌棄,跟愚弟行走江湖賣藝,保你吃喝不愁,更不用鼠偷狗竊整日戰戰兢兢。不知哥哥意下如何?”
路哥看秉義語真言切便點頭應允。翌日,烏市小西門路邊有兩個漢人擺了個行醫算卦攤兒。
古時醫者都是左手持著串鈴,搖喚招引客人,右手舉番昭示所醫科目。算卦先生則是高舉一塊用竹竿挑起的長方形布,上麵書寫著“小半仙”或“神算張”、“麻衣看相”或“摸骨算命”等字做廣告。
秉義卻是身背一個百寶箱帶著路哥到得路段最熱鬧之處,打開百寶箱,用一塊紅布鋪在地上。再拿出一個小方木合,打開後是一盒白色細碎渣石。隻見秉義左手持盒,右手用拇、食、中三指捏起一撮碎石在紅布左半邊上撒出八字:救死扶傷 懸壺濟世。同時口中念念有詞:“古有扁鵲妙手回春,今有秉義治病救人。莫說從無起死回生,過來一試百病消失。”
吆喝三遍見有人圍攏上來又在右半邊灑出八字:驅禍避災 指點迷津。口中又道:“神機妙算賽過諸葛,高瞻遠矚遠勝臥龍。莫道眼前山窮水複,聽我一言柳暗花明。”
三遍還未誦完,人已圍了水泄不通。隻聽秉義拱手說道:“諸位莫急,看病的請站在左邊依次排好,我會一一問診。算命的請在右邊排好,依次把您的生辰八字說與我師哥,待他逐一記載後我自會給各位解惑。”
秉義看病、算命從不向客人索要金額,隻是摘下鴨舌小帽放在麵前,全憑客人自願。那會兒的人實在、懂理、有麵兒,幾乎無人不給付錢,更有甚者,當天身上錢少二天特意前來付錢,你看那鴨舌小帽裏錢總是裝得滿滿。
日複一日,潛移默化,加之路哥天資聰明,慢慢也略懂一二了。二人白日行醫算命,日落把酒言歡,互訴衷腸,感情甚篤,堪稱知己。
一天二人剛擺好攤,正要從箱中取出用物,嘩啦衝上幾人將路哥撲倒,一人口中喊道:“我找你多日了,你竟敢在這裏大搖大擺冒充郎中!”
路哥細看這人不覺大吃一驚,真是冤家路窄,原來此人竟是那被路哥撞倒而逃的獄警。
再次被押在二戰可就不同上回了,不僅看守加緊對他監視,還指示同號老維子(維族人)監督他。路哥知道在號裏已沒機會,就拿出天賦演技裝病要求就醫。獄方見他的確痛苦,以為真有重病便讓兩個獄警帶他去烏魯木齊人民醫院看病。護士遞過腋下表來,路哥在塞入腋下前猛地一彈將表的度數彈高,這手兒早在少管時就練熟,護士拿過一看三十八度五,留院觀察。就在護士看溫度表時路哥一眼瞥到桌上有個女人別發的卡子,便假裝無力趴在桌上趁機將那發卡含在口中。
晚上,夜深人靜之時,路哥看到兩個獄警也已昏昏入睡便把銬子捅開躡手躡腳溜出醫院直奔和秉義所住旅館而來。可他不曾想到警察從攤上把他逮捕,客人還怎麽會找秉義看病算命?秉義早在第二天就離開烏魯木齊直奔銀川而去。
路哥知道常住旅館不太安全,想起四弟路征曾帶他到過一位白姓老女人處刷夜,便找到白老太太住所安頓下來。找不到秉義路哥就重操舊業,蹬車玩兒貨,趕集時啃地皮(在集市或商店內行竊),依舊做他的獨行俠,行走在烏魯木齊鬧市之中。
該著他那時時運不濟,一天深夜熟睡之中的路哥被一副冰冷的手銬鎖住,白老太太將他舉報了。原來欺騙提審的話被揭穿,四弟路征以致弟妹都被牽連,不得已路哥承認了自己從茶澱勞改場跑出的實情。二站警方電報通知茶澱後,路哥所在勞改中隊指導員和獄政科幹事一周後出現在二站看守所,押送路哥回勞改場。
火車上閑談中路哥得知全場已準備好召開批鬥大會,對他嚴批狠鬥後加刑,以路哥為反麵教材,殺雞儆猴,警告所有犯人膽敢逃跑下場如此。二位隊長深知路哥翅兒逃的本事,因此手銬不摘、寸步不離,日夜輪流睡覺,就是上廁所也是用腳頂住門板,謹防路哥行動。
路哥自有高招,所謂兵不厭詐,推說拉肚子頻繁蹲坑,多次後隊長有些麻痹。就這稍一放鬆路哥立即抓住,悄悄將廁所窗戶鉚釘拔出,做好了跳車的準備。
車至楊柳青時,二位隊長一看行程已過大半更加大意。路哥見車啟動出站便說又要拉稀,指導員跟他到了廁所,雖然依舊將一隻腳頂住門但頭卻轉向一邊回避臭味。機不可失,隻見路哥用別針捅開一隻手銬,蹭的站起,雙手提起車窗收腹縮身、挺身展翅一躍而下,落地時就地一滾一個鯉魚打挺躥起就跑。
回頭看時,指導員也從車門處躍下,天不滅曹,這指導員落地時哎呀一聲大叫,再沒站得起來(原來他腿被摔斷,這是後話)。
路哥頭也不回一路飛奔,再獲自由!
這就是:老路遙越獄一波三折,當代冉阿讓飛車翅兒鐵窗。
那位問道:“後來呢?”
諸位,咱今兒說的這段兒就是路哥越獄,他帶著一隻銬子跑後馳騁江湖,最終與劉宏堯等眾好漢在北京十五路車上惹出大案,獲重刑發配新疆。但今天他在京城過得快活安穩,待我有興時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