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羊補牢

真實的記載如夢的一生---
正文

紅旗下的小鬼兒(下九十四)

(2018-11-20 04:22:28) 下一個

(九十四)

此時暮色將盡,不知怎麽又來到了這叫我步入深淵的路口。麵對湖中碧水,想起小時每每在這裏打架毆鬥,數錢分贓,每來一次就向歧路上更進一步。今天,我怎麽又來到了這裏?是想在壯年時重蹈覆轍嗎?那可是天理不容的。過去的已過去,今天就是投案自首,重回新疆也不能再做一絲損人害己、不法之事了。

我知道了,讓我到這裏來是讓我看清我步入深淵的源頭,堅定重生的信念。

我要堅忍地活下去,讓時間給我送來柳暗花明的春天。麵對現實我仔細地考慮著哪裏是我藏匿的保險櫃。

小胖兒!我眼前出現了一張美麗的臉,那圓圓的大眼睛似乎在向我召喚。對,找她去,她一定會收留我。她會不會知道我的事了?就是知道她也會幫助我的,她那誠懇熱情的目光再次浮現在我的麵前。我要向她講清楚在這突發的事件中我是沒罪的,隻是我的過去使我不能擺脫我老死監牢的命運,而我這麽做是要向命運抗爭。她是有理想有抱負,富於獻身的人。她通情達理,一定能理解我,也一定會幫我向著我可憐的目標——活著,奮進。

呀,快九點了,不能太晚去,要在她睡前給她一點兒了解我目前狀況的時間。

想到這裏我向公園外走去,一輛麵的停在我麵前,司機問:“您去哪兒?”

“複興門,廣電部宿舍。”

“行,順路,上來吧!”

“怎麽?您有事嗎?”我坐好後問道。司機開著車指指路口說:“不是我有事,是他媽公安局有事。我一警察哥們兒說今晚上戒嚴,大搜捕。我想早點兒回家,你要不是和我順路就不拉了。”

“戒嚴又不抓出租司機,你怕什麽呀?”

“怕是不怕,可開一會兒一檢查還不夠麻煩的,再說萬一拉的正好是他們要抓的人,再一開火,我不是找倒黴嘛。”

真沒想到今兒這麽緊,我卻出來了,要是小胖不留我或是她那兒有男人---是啊,她一個離婚的年輕女人怎麽會不再找一個呢?這快三年沒聯係了誰知現在她是什麽情形啊。

自己太冒失了,萬一她那裏不能留我這麽晚上哪兒都會趕上戒嚴盤查的,太危險了------“停---”我剛要喊停車一看車窗外的塔樓正是緊挨著路邊小胖住的那個樓。

既然到了就試試吧,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上了電梯。

“幾樓?”開電梯的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她問著。

電梯裏除了她就我一人,顯然是在問我。幾樓,是幾樓來著?我一時竟想不起是幾樓了。

“請問您---小---哦---您知道不知道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是個體做服裝的---對,她還有個十來歲的小女孩住在------我是來取衣服---她電話裏告訴了我幾樓,我記不清了。”

“十四樓,出電梯左拐左手那家。”開電梯的女人熱心地告訴了我,我連連說著“謝謝”向左拐去。

是這個門,那白色的電鈴喚起了我的記憶。我站在門口,想著第一句話的台詞,如果我今晚是不受歡迎的人,那我將麵臨------

門鈴是那麽怪聲——米抖——米抖,我聽著就是——你走——你走。

門上的瞭望空黑了隨即門打了開來。小胖穿著一身絲質白底耦合小花的睡衣出現在我麵前,她還是那麽漂亮,眼中四溢著熱情。

“喲,真沒想到你這麽晚來啦。”

“你---你都睡了吧,真不好意思。”

“進來進來,還沒睡著,正哄孩子睡呢。”

她把我讓到了小屋,說:“你先在這屋坐一會兒,我把孩子哄著了就過來,不然她明早上學起不來。”

“我跟你說點兒------”

“她馬上就睡著了,幾分鍾。”

小胖關上門回到了孩子身邊。

看來她還不知道我的事,要不就不和她說,先在這兒住過今天再說?

小胖怎麽也想不到今天會來這麽一個稀客。今兒是我的生日,他決不會是來給我慶賀的吧,他怎麽會知道我的生日呢?準是打麻將晚了又跑我這兒過夜來了。不對,他提著小箱子幹嘛?聽小馬說他有一個女人,哦,準是兩人鬧別扭了沒地兒去跑我這兒來了。咳,現在的人啊,總是不安定,多好的兩口子也要打打鬧鬧的或來個移情別戀,隻有失去時才知道後悔。就說這沈猛,我聽小孟兒、丫頭說他做生意都煽起來了,可幹嘛因為這家中的事徒增煩惱呢?真找一個還不如現在這個時,就明白了。

不對,我明白嗎?我不是到現在還認為離婚是對的嗎?如果說後悔倒是有一點兒,那是因為孩子。小小的年紀就不願被人問及家中的事,連出門玩兒都不願意,總說別人出去是一家子,而自己是半個家。

也是,和自己不愛的人在一起生活很累的,時時得強迫自己充當好妻子這個角色,可心裏卻又想他不是我要的那個丈夫,就像到人家做客,吃著本不好吃的菜可嘴裏還要說好吃。一次行,天天怎麽可以呢?

我曾經是愛過程康戈,我愛他的博學多才,多知多識,把我這個天真無知、沒上過兩天半學又崇拜有知識人的傻姑娘噴灑得迷迷糊糊、五迷三倒,從沒覺得還有這樣優秀全麵的男人。他就像五香粉,在我這本是做饅頭的白麵團上蹭了一層層的,生把我做成了花卷。可成了花卷後我才發現,我沒有了自我,隻是他的附庸品。我想恢複我本來的白淨純真,還原那恬淡中的醇香。他在外麵得不到賞識,找不著欣賞的對象,便回家後向我釋放,他的才能博學隻是用來談天說地自我炫耀的。他愛的是有一個虔誠的學生不厭其煩地聆聽他那喋喋不休、誇誇其談、卻沒有一點實用價值的高論,是當他高談闊論了一天後有解除疲倦發泄性欲的對象。

我懂得生活了,五香粉已不起作用。離婚是我唯一的選擇,我應該找回自我。穿著遮不住體的爛衣永遠不能試穿合體的新衣,倒不如脫掉,隻有脫掉才能製作合體美麗的新衣裳。

科學發展著,工藝革新著,電腦互聯網聯起了整個世界, 愛的意識就不能升華?對愛的質量就不能要求提高嗎?誰說再嫁的女人不是好女人?隻要她不是為了金錢、權勢,那恰恰證明是她愛的角度變換了,對愛的認識提高了,對生活的體會深刻了。

離婚這些年來不是沒人給她介紹或沒有男人追求,可她始終沒有愛人來到的感覺。

當年沈猛的出現使自己眼前一亮,那憨厚冷峻的凝視,樸實英俊的外表,寬宏熱情的性格,近似於愚傻的睿智,無一不引起我的愛慕,他不正是自己夢中的男人嗎?這男人身上有一種無形的力量,似高山,似大海,似太陽,給人以敦厚,博大,溫暖的感覺。站在這樣的男人身邊不知道累,會有無比的安全、寬廣、幸福感,會拽著他的衣襟勇往直前,會想活一萬年。

當得知他有了女人後自己曾有過妒怨,妒嫉先己之前占有了他的女人,埋怨自己沒抓住時機主動出擊,做人的尺度滯怠了自己,不願甘擔這第三者的罵名,覺得既然自己愛他,他現在很幸福不正是自己所希望的?她克製了自己,斷絕了這個念頭,把情感撲在女兒身上,把精力放在服裝製作上,慢慢斷絕了和沈猛的來往。為了避免引起心中的波瀾,她甚至斷絕了一切和沈猛有關係的人際交往。

今天,他的突然出現又勾起了自己的希望。是啊,人為什麽要那麽虛偽呢?愛就是愛,何必掩飾呢?我要問清他究竟愛不愛那個女人。愛,為什麽?體現在哪裏?不愛,為什麽,表現在哪方?

如果他說不出愛那個女人的理由和體現,那我就要向他宣布我愛他,愛得那樣耐久,愛得那樣深切,愛得那樣強烈。

想好了,她走向了那關閉的房間。

“睡著了嗎?”看我閉著眼,她輕聲問到。我睜開眼坐起來說:“沒有,小孩兒睡啦?”

“睡著了,你剛要和我說什麽?”她說著,捋了捋浴後散亂的頭發坐在了床邊。

“你知道我的事嗎?”

“什麽事?”

“小孟兒,丫頭兒她們沒跟你說?”

“我們很久沒來往了,怎麽啦?你說吧。”

“噢,怎麽說呢?算了,明天再說吧。”

“怎麽,還不好意思說啊。是不是兩口子鬧別扭打架啦?”

“和誰打去呀,要真那樣倒好啦。”

“那你愛你現在這個女人嗎?”

“你指的哪個女人?”我讓她問得一時有點發蒙,真不知道她指的是誰,因為黃瑞雲在監獄裏,可她說的又是現在。

“我希望我們能真誠相對像老朋友聊天似的說心裏話,如果你要沒誠意那我就睡覺去了。我可不願意讓你和我裝傻充愣,在我心裏你是誠實忠厚的人。”

“噢,你說黃瑞雲啊。我是很愛她,可我害了她。如今她正為我蹲監獄,為我忍受著失去自由的痛苦,為我煎熬著自己那顆忠貞的心。”

“你說什麽,出了什麽事?她怎麽會進監獄?”她驚詫地睜大了眼睛,一連串地問著,手不覺地攥住了我的胳膊,身子向前傾著。

我慢慢地、仔細地講了整個事情的經過和我漂流躲藏的經曆,最後我說:“今天到這個地步我到你這兒來了,憑良心講我是自私的,是一廂情願的。從實際講在我這走投無路時我心裏認定隻有你能收留我。我所以向你說這些是我不願意欺騙你,因為在我心目中你不同於那些庸俗的女人。欺騙你倒不如自己去受那牢獄之苦,我怕一旦你發現我在騙你後那痛苦的心情會使我無地自容。對我喜歡的人我很誠實,不然怎麽能說喜歡呢?不過,我決不會讓你為難,隻要你說個不字,我會立刻就走。”

小胖腦袋轟地一下,她亂了方寸,心裏冒出諸多的不解,怎麽會這樣呢?一個好好的人,一個這麽坦誠而又有作為的人竟然會攪到這種事情中去?她語無倫次地說:“我---我---我真不敢相信,你不是在和我開玩笑呢吧?”

“我講的句句是實話,你不要不好意思說,沒關係,你沒有幫助我的義務,更沒為我擔當風險的必要。說不,是很正常的。你實在不想說也沒關係,我隻躲一晚,躲過今晚的戒嚴明早我就走。”

“不不,你讓我考慮考慮。你多給我一點兒時間,我現在隻想說留你,可又覺得理由不夠充分。你給我幾天時間考慮好嗎?我要找出能夠充分說服我自己的理由。哦,你還沒吃飯吧?你一定餓了。我---我去給你弄點兒吃的。”

她跑向廚房,想煮麵卻做了餅鐺。她不斷問自己,怎麽會這樣呢?怎麽辦?讓他走,說我不收留他?怎麽可能!說留下他,為什麽?會有什麽後果?

麵煮好了,西紅柿雞蛋麵,熱乎乎地端了上來。

看我啼啦吐嚕地吃完了,她說:“ 喲,沒吃飽吧?”

“ 飽了,飽了。” 我急忙對她說,其實再來三碗我都能吃下去,我吃的是她的心,那熱乎乎的、情義綿長的心。她接過碗說:“ 我去給你放上熱水,你好好泡個澡睡一好覺。”

一九九六年三月十九日,小胖三十七歲的生日本來是和女兒在安詳和睦中寧靜地渡過的,可在晚上九點十九分,上蒼給她送來了一份諾大的禮物。

這禮物絕對是不可用金錢來衡量的,如果說他貴重就貴重在他是自己夢寐以求日思夜想的。這禮物多少錢也買不來,可又是倒找錢也沒人敢要的。

他也許是炸彈,把這個家炸得粉碎,而就這悲慘的一幕一旦發生後,所有的人都不會同情憐憫自己,包括自己的父母兄弟姊妹。而且會遭到他們的唾罵、譴責:什麽人不能找,找這麽個東西。

可他也許是個寶,是,他就是寶。他是我一生追求的世上不可多得的寶,是別人難以窺見到他內在價值的無價之寶。我是幸福的,這個寶唯獨我有------

小胖在極度的兩極反差的畫麵下,翻來覆去地思考著。愛一個人有這麽難嗎?上天在和我開玩笑,用家庭的毀滅和愛情的犧牲來曆練我,老天爺,你好殘忍、苛刻啊!

可現實擺在眼前,隻有是與不是,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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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ld-dream 回複 悄悄話 和小胖的開始就和其他女人不一樣,難怪終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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