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
郎潔一個人在空曠的公寓裏等得心急火燎,嘴唇上起了一溜大泡。她多少次地問自己是不是該在這裏繼續等下去,甚至質問自己這麽輕易愛上一個男人是不是太可笑。可當她整夜整夜地睡不著時回想著和這個男人交往的每一個細節,又處處否定了自己的看法。這是一個浪漫的愛情,是的,它很可能在不久或很久以後成為自己心中一段浪漫的故事。她心裏隱隱約約感到這個故事不會太長久,估計不出幾頁,可能每一頁都會是最後一頁,但她祈求著上蒼能幫她把這個故事延續下去,盡可能的長一些,至少不要在這次就中斷。當她看到抽屜裏的錢時又堅信這個男人是愛我的,他一定會回來,不然他不會特意讓人交給我鑰匙。他一定估計到了會遇到一些麻煩,有可能耽擱的時間長一些,不然他怎麽會給我留下這麽多錢呢?五萬塊呀!
他是愛我並且很了解我的,不然他怎麽會讓我去北京給他朋友送二十八萬塊錢,他就不怕我拿跑了嗎?要知道他連我家在哪兒也不知道啊。這個大傻子,也就是碰上我這麽個人,換個人得坑死他。
她把自己身上的錢除了留下回貴陽的車票錢以外所有的都花光後,不得不發著狠地從抽屜裏往外拿錢。從第一天的第一張百元鈔票換成十元的用了四天後決心拿第二張百元的去換零鈔。
“不過,你也不要太小看我,你再不回來我就使勁地花錢,把這抽屜裏的錢全花光,看你回來吃什麽?我餓死你!叫你老出去亂跑。”她惡狠狠地罵著又把其餘的錢用一塊毛巾包好放了回去。
我站在她背後聽著她的嘟囔幾乎笑出聲來,我忍住笑用不緊不慢的聲音說:“好狠毒的小婆娘,你敢餓死我!”
啊——她一聲尖叫驚恐地幾乎摔倒。待定睛看清是我時,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那傷心的抽噎,刷刷而下的淚水讓人不禁憐惜,如此的傷心簡直能讓石頭落淚。
“你終於回來了,你知道我是怎麽等你的嗎?”掛著滿腮的淚水她深情地說。我用紙巾擦著她的眼淚調侃道:“使勁地花,把你的錢都花光,餓死你!我都看見聽見了,這不嚇得趕快回來了嘛。”
“你討厭---我再也不放你走了。”她破涕為笑了,欠起腳尖摟著我的脖子一個勁地親吻著。
咳咳,虎子使勁地幹嗽著,郎潔卻像小狗逮著了骨頭,旁若無人,不知疲倦地啃噬著。
我輕輕地推開她,回過頭指著虎子說:“這是虎子,你可小心點,他專吃小白羊。”
郎潔這會才顧及到自己的失態,臉刷地一下成了火燒雲,躲在我身後看了一眼虎子說:“我不是小白羊是大白兔,跑得可快了,他抓不到我的。”
“我肯定抓不到你,我沈哥多油啊,不愧是屬蛇的,臥在草裏不動,這大白兔就乖乖的送上門來了。”
“沈哥?誰是沈哥?哦,你原來姓沈。我說我去取鑰匙時說胡連虎讓我來拿鑰匙的,那個女人怔了一下後總笑我呢。你為什麽要騙我,不行,我不幹。你騙我這說明你不愛我,我太失敗了!你讓我一下就覺得這個故事不好聽了!”
虎子沒想到無意的一語竟造成了她如此的反響,後悔得不知所措。我笑著對她說:“原來你和我好就是為了寫一個故事,幸虧我忘了告訴你真名了。”
“這故事不是我寫而是我們兩人合寫的,可我誠心誠意的用全部情感來寫,你卻半信半疑、虛情假意、漫不經心。你毀了我這個美好的浪漫故事。你賠!”
“好好,我陪。我最會編故事,我一定給你編一個浪漫得讓所有年輕女人都想體會的故事,可我需要一張紙,不然我怎麽寫呀?你就是這張紙,可如今有點不白了,這使我猶豫不決,不知是否還能寫下去。”
“我怎麽不白了?我沒向你說過一句假話。”她委屈地說。
“你剛剛說你不愛我了,你太失敗了。這紙不但不白了,而且已有了破洞,這真讓我不想往下寫了。”
“不可以!要寫,一定要寫下去,我剛才說的是氣話,我不再這樣說了,好嗎?”
“我叫沈猛,今天告訴你並不是為了證明我愛你,隻是不想讓你心裏有疙瘩。名字無非是社會交往中一個人的代號,叫什麽名字並不說明這個人如何。你要的是我這個人,這個活生生的人,不是嗎?那假如我說虎子叫沈猛,你能因為他叫沈猛了就去愛他嗎?我沒告訴你真名是有原因的,一個得了癌症的人最好不要告訴別人自己這個絕症,因為那樣會失去許多正常的真情。”
“我---我明白了,我愛你,我愛你!”她激動得緊緊地抱住了我。
“沈哥,我真為你高興,前兩天我還說你能找個小姑娘,這今兒就來了。”虎子由衷地笑了。
樓下的小飯館成了我們經常光顧的用餐地方,一來二去我們和這老板夫婦混熟了,這是一對四川人,兩口子都三十來歲,對我們非常友好熱情,老板和一個夥計掌管廚房,老板娘和一個姑娘張羅前邊。
一天,老板娘對我說:“這個月後你們就不能再到這裏吃飯了,我們準備關掉這裏,在別處另開一個大的。”
“這小餐館不賺錢嗎?”我問她。她笑道:“那倒不是,但畢竟太小,又開在小區內。原來我們以為這個小區會住滿人的,哪知一年了也沒住進一半人。看來這小區很難住滿人。正好還有一個星期這裏的一年租約到期,所以我們在繁華地區找了地方重開一個大點的。”
“這兒的租金一個月多少錢?”我忽然閃出個想法,準備回去和郎潔、虎子商量一下。
“一千元。”
“如果你們現有的東西轉讓的話要多少錢?”
“喲,這我還沒想過。怎麽,你想買下這個餐館嗎?要是那樣太好了,我和我老公商量一下再和你講。”老板娘驚喜道。我說:“我還沒定下,隻是隨便問問。”
晚上,我對虎子和郎潔說了我的想法:“咱們現在唯一的開銷是房租吃飯,雖然咱們有點錢,但我想在關鍵時候用上。如果咱們把這個小餐館盤過來,不求賺錢,隻求夠日常開銷。這樣我們就沒後顧之憂,遇到合適的機會就敢把現有的錢投進去。現在我怕的是郎潔能不能長久地在海口呆下去?因為隻能用郎潔的名義登記換照。郎潔,你好好考慮考慮,你貴陽的工作是國營鐵飯碗,萬一將來在這兒出了什麽意外,你又丟了那個工作,怎麽辦?”
“這我不怕,隻要能跟你在一起。”郎潔立刻表了態。我看她把事看得這麽簡單笑著說:“問題就在這兒,如果沒有我們倆了你怎麽辦?”
“那---那不可能,難道你想扔下我嗎?”她還是不敢正麵回答。我直視她道:“現在不是我扔掉你,我說的是萬一,你一定要回答。”
她想了一會兒說:“那就看我在海口等不等得到你,能有希望我就開著這個小餐館等你,要是沒希望我就把它賣掉回貴陽。”
“好,有這個準備就行,可你那邊的工作沒了呢?”
“咳,這根本就不是問題,現在有沒有工作全在一個人的本事,不存在鐵飯碗,就是國營企業不也有大批下崗失業的嗎?你放心,我雖是中專畢業,可我自學的英文、電腦會保證我在貴陽隨便找個工作的。”
“那咱就把這個餐館盤下來,虎子,你看呢?”
“我聽你的,這事不用和我說。”虎子笑著說。
經過和老板娘夫婦協商,不但用一萬八千塊買下這個小餐館,還把他們那個廚房夥計和那個小服務員留了下來。這樣這餐館到我們手裏沒停一天就直接開業了,隻是收銀台上換了個學生模樣、睜著一雙新奇大眼睛的小老板娘。
我開始在歌廳酒吧廣泛地接觸人,我想尋求契機,東山再起。人還是我,換個名字地方再幹一場。隻要弄到足夠的錢,就有可能把我們在北京的事情擺平。高飛如果按防衛過當定性,就有可能不死,虎子就能輕判。然而這一切都需要錢,如果搶銀行能使人不知道是我,我都會去做,因為我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弄到最多的錢。
終於我在酒桌上認識了一個叫溫海的人,這是一個老江湖,從他那帶圈的瞳仁中即可窺見到他行走江湖的閱曆。此人有四十七八歲,中上等個,穿戴普通,那鷹勾鼻子十分讓人注目,最使人難忘的是他的一雙鷂眼,像一隻熬得絕佳的鷂鷹,瞳仁中明顯的有著獵鷹那久經沙場的圈圈。
那是在“南海魚村”,我和虎子正喝著酒聊天,鄰桌兩人的話引起了我的注意。
“當今咱們這些沒權沒勢的草民幹什麽最好賺錢?開賭場。”他的話聽似普通話,卻有著捉摸不出的且音。南腔北調的聽不出是哪兒的人,有一點可以肯定,他不是海南人,此人就是溫海。
“那你可是找死,派出所的警察你就喂不飽。”說這話的是當地人,看樣子不過三十四五歲。
“唉,那你得看和誰合著開?我認識一個人,他是原海南------”後麵的話音一下低了下去。
“當真?那我倒可以考慮,但有一樣,這錢不能我一個人出。倒不是我拿不出這錢,是讓大家都有直接的利害,損失了都難過,這樣才會齊心合力開好。”
“那你能拿多少錢?”
“三分之一,五十萬。”
在我注意到溫海的同時他也注意到了我,假矜持使我沒主動與他說話,他似乎沒在意我,裝作漫不經心地與他對麵的人聊著,隻把聲音提高了許多。
“那不夠,這可是一本萬利,投進去百八十萬的三兩個月就賺回來。”
“你說得倒容易,在哪裏開?是公開的還是地下的。公開的疏通費就少不了,地下的又不可能那樣快賺回來。”
“這你不用擔心,我早聯係好了絕佳的地方,可以說是公開的,而疏通費沒多少,給派出所十萬就能擺平,當然以後每月還要給。”
“哪裏?”
“興隆。”
聽了這個地方我心裏一動,他不是胡說,這個地方是海口通往三亞的必經之路。我去過,那是一個發現了天然溫泉的旅遊度假村。那裏椰樹成林,綠蔭覆蓋,點點黎寨在綠蔭中隱現,一年四季常青,典型的熱帶氣候,再熱的天氣在村中遍布的綠茵下穿行也不會感到炎熱,使人輕鬆愜意、心悅神怡,不說是天仙洞府卻也是人間仙境。更有利的是它就在海口至三亞公路旁邊,一條新修的柏油路直通這度假村中心。綠樹叢中的天然溫泉建了遊泳池,泳池旁邊就是興隆賓館。凡是到這裏來遊玩的人都是有錢人,一到晚上,那裏僅有的幾個海鮮餐館、設備簡陋的歌舞廳處處爆滿。歌舞廳裏竟有脫衣舞表演,尤其是幾個新疆姑娘跳著自創的民族現代舞將本就隻遮羞處的布條撕掉時,全場的新貴暴富們的嗥叫聲能震斷房梁。
這裏的行政措施還沒跟上,沒有政府的工商等部門,隻有個派出所,所裏僅有幾個警察。這幾個警察能每天在這歌廳酒肆裏盡情享受已是樂不可支了,你讓他們說說公安條例或有關法律他們語塞音斷,可介紹起這裏各個歌廳的頭牌小姐倒是如數家珍、滔滔不絕。就連那維吾爾族脫衣舞娘冗長的名字也不錯一字地像俄國人一樣打著嘟嚕兒就潵出一長溜。不用說十萬,就是替他買那維族姑娘一個鍾他也會為你這賭場看大門來。
這裏開賭場不但不是胡說,而且是萬無一失,肯定賺錢。
“提拉兒(發牌員)從哪來?”我大聲向他插了一句,他立刻將目光轉向了我,起身走到我們桌旁道:“一聽這位朋友的話就是行家,對賭場的規矩很清楚。來,坐過來咱們一同聊聊!”
“要是看得起我們就請坐,連你那位朋友也請過來。”我急忙站起說道。
“我姓溫,溫海,這位是海口老大,椰果頭。”溫海自我介紹道。我也亮出我和虎子的假名號說:“本人梁建華,這是我兄弟豹子頭。”
你“椰果頭”怎及得我“豹子頭”?在氣勢上要永遠不輸人,這是我幾十年來在黑道上從不自覺到自覺表現出的鮮明特征。
酒過三巡,聊到正題我問道:“不知開這個賭場的合夥人中可有官方人士?”
“有,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讓你和他見麵。”溫海得意地說。
“那好,我們明天這時間這裏見。”我說。
“沒問題,就這麽定了。”
第二天我見到的這人,一下讓我想起了新疆幫我辦保外的魯科長。這個人姓褚,叫褚凡。五十七八歲,矮矮胖胖,戴著眼鏡。不但外表和魯科長相似,那貪婪的目光和魯科長如同一人,隻是他另有一股陰險奸詐的氣息。他曾是海南省委書記雷宇的秘書,現在下海經商。他開著一輛淩誌400,遞給我的名片上顯示他是香港東方投資集團董事長,憑他的關係在海南真可說能遮半邊天。
為了能盡快地撈到我所急需的錢,我決心孤注一擲,因為除了搶銀行隻有賭場能在短期內賺到最多的錢。
為了顯示我的能力,我還特意說出了一些具體的措施,受到了褚先生讚賞。我們一拍即合,共三股,褚、椰果頭、我各出五十萬。溫海坐賭場經理,我和褚先生的侄子褚江、椰果頭為董事會成員,不設主席。我們三個同住興隆溫泉賓館,主要監督財務,名義上褚先生不參與這買賣,實際上他是主席。
我手裏隻有三十五萬,想想隻有向小沉張口了,為了能把賭場盡快開起來,我對褚先生說:“我來海南隻是看看,並沒想到能幹什麽,所以手頭隻有三十五萬,不過咱們可以先辦起來,我馬上會從北京調錢來的。”
褚先生從厚厚的眼鏡片裏射出一道警覺地目光,嘴上卻說:“這問題不大,不過為了讓大家都放心,我能不能看一下你的身份證?”
我毫不猶豫地拿出身份證遞給了他,他在觀看時明顯地一怔,然後笑了笑遞回給我,我明知道這個身份證坐飛機住賓館臨時性的使一下還可以,真是近距離的與一個人長久交談會被識破的。可我想他是聰明人,應該認人不認名,因為我們的目標是共同賺錢。他讓自己的侄子來代表他就說明他是留有後路的,我為什麽不可以用假名呢?他真是幹事的會從中想到我不是庸人。
我有點病篤亂投醫了,忽視了他不是江湖中人,他是政客貪官。
褚先生把目光轉到了椰果頭的身上,問道:“年輕人這麽有魄力,就不怕我們失敗嗎?”
“我椰果頭從小就是一個人闖出來的,我能有今天海口老大的身份就是不怕失敗才得來的。再說有您在官場上疏通,我們肯定會成功。”
“好,有膽識。你叫什麽名字?”
“屈宏。”
“ 屈宏?” 褚先生眼中閃過一絲驚詫,瞬間又消失了。
“ 不過這名字我幾乎沒用過,您就叫我椰果頭吧。”
“ 你頭上的傷疤是這多年來在海口爭天下打的吧?” 褚先生似乎對椰果頭的黑道生涯很感興趣,仔細地觀看著他額角上的疤痕問道。椰果頭摸摸額頭,眼中掠過幾許悲憤,說道:“ 這傷疤說來話長了,是一個惡棍侮辱我媽媽時,我撲上去咬他被那惡棍摔的,那時我才六歲,這麽多年來我都在尋找他,我要為我媽媽報仇。”
褚先生下意識地往下抻了抻右臂襯衣的袖子,向前探身說:“ 你媽媽被人殺了嗎?”
“ 是的,可那群壞蛋說我媽媽是因為我爸爸的問題畏罪自殺,那時正是六七年文革的初期。”
“ 那你爸爸呢?”
“ 被廠裏革命群眾就是我說的壞蛋打死了,不過我爸爸沒白死,我已讓其中一人成了終身殘廢,連話都不會講了。本來我已不認得這些人,是他自己找上門的,在一個餐館喝酒時他自己和旁邊的人講起往事說出的。”
“ 你也太魯莽了,萬一打錯人怎麽辦?”
“ 沒錯,他說他叫袁昌石,我特意查過了他的確是文革時電機廠的造反派小頭頭。可我帶著弟兄們打他時他還一口咬定他沒打,說他那天提起這事隻是在回憶著文革時冤死的人。唉,不說這些了,還是說說我們怎樣盡快地把賭場辦起來吧。”
“ 對對,還是賺錢要緊,賺錢要緊。” 褚先生眨動著陰險的小眼睛連連附和著。